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御剑人间》 第一章 山村、噩梦 “大山哟山中豺狼多又多,阿哥走路把心悬。打完干柴卖酒钱,放到阿爹房门边” 清脆的山歌时隐时无的回荡山腰升腾的云海。 山势逶迤,延绵数十里,如佛陀横卧,苍翠林野摇曳,划过天空的飞鸟,在西垂的阳光里,落去独峰上一颗老松,梳理羽毛,听到歌声由远而近,眨着鸟眸望去下方。 蜿蜒山道,隐约有脚步声过来,片刻,一个少年人的身影穿过了翻涌的云雾。 “豺狼哟..阿哥打柴换酒钱,孝顺阿爹求笔墨。不要窜出害我命,二天买肉孝敬你.” 走来的少年,轮廓变得清晰,后背系着的是两捆干柴,腰间还有一只吊着的山兔在挣扎,少年唱着山歌,眼睛不时朝四周张望,看到那边迎客老松,慢吞吞的过去,恭谨的朝老树拜了拜,才继续前行。 “村里人说这颗老松有灵,上山之人,必要拜它的也不知道真假。” 少年人十四五岁,眉目清秀,不过脸颊有着风吹出的薄茧,粗布衣裳,下身是堪堪只到小腿的裤子,补丁倒是有好几处,背了两捆干柴,都快比他还高,有些吃力的往山下的路过去。 走过某一段时,他路线陡然一转,走去附近挂有红线的树木,一路延伸,这样挂着红线的树还有很多,直到了一处山壁附近,少年才停下来。 将腰间那只挣扎的兔子取下,摸了摸兔毛:“你那么可爱,就好好替我陪仙长,他酒足饭饱了,说不定一下高兴,就收我为徒了呢。” 说着,将手中的山兔放到前方山壁前一块大青岩下面,恭恭敬敬的朝石头拜了一拜,这才离开,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之前的道路间,在一处岔开拐弯,遮蔽的视野在前方展开,那是一处村落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条从山下流淌而下的溪水横过村前,像一条白色的腰带,少年脚下的泥泞小路笔直延伸过去,两侧是田野、菜地,跨过木桥的尽头,村落周围有着栏栅围起来,防备山中的豺狼虎豹。 “良生啊,最近这么勤快,你爹答应给你买笔了?” “..你想考状元啊。” 远远的,还没进村口,坐在那边石头上的老人,抽着旱烟朝刚从山里出来的少年打招呼,老人也姓陆,这村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个姓,沾亲带故的,按辈分,名叫陆良生的少年要管老人叫一声:“太公。” 说到买笔的事,良生心里一直都盼着,自懂事以来,就特别喜欢写字、画画,这个年头,笔墨那是读书人的东西,穷苦人家就算买来,那墨汁也消耗不起,更何况大字不识几个,还不如让去城里,托人写字来得实际一些。 少年的家就在村里中间,篱笆的院墙,只到人的腰际这么高,走进院子,那边晾着几件衣服的妇人,转过头看了眼,朝正在喂一只母鸡的小姑娘,叫了声:“阿妹,快去帮你哥。” “好勒。” 屋檐下,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拍着手站起身跑了过去,笑嘻嘻道:“哥,娘说你这是在攒娶媳妇的钱,是不是?” 女孩十岁左右,叫陆小纤,山里人没有那么娇气,帮忙将两捆柴放到地上,手臂黝黑的皮肤都刮出两三道血痕,也浑不在意。 “嘿嘿,哥这是攒买笔的钱..还差几枚就够了。” 陆良生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将地上的干柴拖去房子一角的凉棚下堆积起来,帮忙的女孩鼓了鼓双颊,晃着两支小辫子,跑去那边晾衣服的妇人身边。 “娘,哥他不想找媳妇,我们家要断苗了。” “姑娘家,哪有这么说话的。”李金花拿着木棍打了打展开的衣裳,语气严厉的同时,眼神却是狠狠瞪了那边的陆良生:“你爹知道了,非打断你腿,还惦记着买笔的事。” 良生不反驳,只是看着妇人嘿嘿笑着,没过多久,外面劳作的陆老石扛着锄头回来,看到儿子也是瞪了一眼,想必还没进家门就远远听到了妻子的话。 他是一个温吞的人,凶狠不起来,走去屋里,将锄头放好:“良生啊,咱们就是苦哈哈,你想买笔,那也得先识字啊。” “我识得啊。” “你识得个屁!”那边的妇人声音大了起来:“多攒点钱,备好彩礼,寻个媒人,把你亲事弄落下,这才是要紧的事!” 看着哥哥被吼了一顿,陆小纤在旁边捂着嘴偷笑,随后过去拍了拍哥哥的手臂,有种“老哥,你完成不了心愿。”的幸灾乐祸。 这样的场面,基本每天都会有,陆良生几乎已经习惯,对于自己的追求,从未放弃过,更何况,前几天上山打柴,远远看到一团紫气从天空降入山间。 听隔壁家二狗子的表兄的老爹说过,“这世上啊,是有高人的,所做的事,比官家还要大。”他是村里唯一进过河谷郡这种大城的人。 虽然不知真假,但陆良生当时就追寻着紫气降下的方向,寻到了今日放下兔子的那块巨石,石头位置明显有过挪动的痕迹,说不定真有高人在这里。 “高人应该会读书识字吧?要是能收我为徒,学了写字,将来去城里也能摆个摊,也算有糊口的本事了。” 有着这样的心思之后,陆良生上山打柴,有时捕到物就拿来,放到那里,没有的话,就将自己的饭食节省下来,无一例外,放到那里充作拜师礼的食物都消失了,四周也没有任何野兽留下的足迹。 这更加坚定了里面有洞府,拜师的想法。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黑尽,清冷的月光照下来,陆良生折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妹妹就在一旁,撑着下巴望着月亮发呆,偶尔看去哥哥写的东西。 “哥,你写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照着村外的废庙,那个断了的门匾上的字写的,读庙,还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但是很好看啊,就和门匾上的字一模一样呢。”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认识。” 地上划出的字,其实是一个神字,陆良生拿脚蹭了几下,将它扫平,又在原来的位置画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小老虎,额头王字威武,大大眼睛却是带着憨态,惹得一旁的妹妹兴奋的拍手。 “哥哥好厉害,再画一个,再画一个,好不好嘛.” “好,再给你画一只飞鸟,看着啊!” 兄妹俩并坐在檐下,籍着月光在地上写写画画,门口坐在凳上的李金花编织箩筐,屋里,劳作一天的陆老石已经发出鼾声,与兄妹嬉闹说笑的声音融为黑夜之中的温馨。 夜随着时间深邃下去,村里偶尔传出几声犬吠,风起时,天空游荡的黑云渐渐遮蔽了半轮清月。 阴影笼罩下来,虫鸣都在一刻变得静悄悄。 单独一屋的陆良生在床榻上发出梦呓,辗转的身体在清月遮蔽的瞬间,陡然颤抖一下,知觉渐渐消失,密布冷汗的额头,梦出现了。 犹如幻觉般,隐隐约约,一只干瘦的手掌,横空伸出,朝他抓来,耳边犹如幻听般,有男、有女、老人、小孩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起。 “陆 良 生” 黑暗之中,陆良生“啊”的叫喊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汗渍,他转过脸,窗棂是敞开的,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母亲已经早早起床,正在灶间忙碌,传来的动静,让他感到心安。 “怎么回事..我记得窗户是关着的啊。” 下床,穿上那双露出脚指的鞋子,推开房门出去,检查了下窗户内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可能是娘起床的时候,帮我开的吧..” 陆良生看了一眼,灶间飘出的炊烟,正想着,他转开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一瞬,身子陡然僵硬在原地,那地上,昨天给妹妹画过画的地方,是人的脚印,准确的说是男人的脚印,因为女人的脚印不会这么大。 有人来过.. ..面朝的方向,还是我的房间我的窗户还打开着.. ..也就是说,有人在夜里盯着我?? ..那昨晚的梦。 串联想起来,陆良生背脊就像有蚂蚁爬过,泌出了一层冷汗,强忍下不安,上前再辨认一下脚印时,陡然发现,脚印下方位置不远,泥土勾勒出一幅图大石堆砌山壁,一只山兔摆放在那里。 “是那块巨石” 他轻声呢喃。 第二章 入梦 鸡鸣响亮。 金色的晨光照出云的隙间,推开了青冥的颜色,将山村、远方的山麓包裹进去,炊烟在一栋栋村屋飘起。 春耕时节已经过去,就算农闲时也要到地里照看,驱赶鸟雀、拔出败穗。 吃过早饭,良生跟着父亲陆老石扛着锄头下地,家中几分薄田距离村子稍远一点,周围也都是村里相熟沾亲的人,互相打过招呼,各去各家的田里。 “把沟挖深一点,可以多放点水。” 陆老石嘱咐一旁的儿子,父子俩便是在这上午,将几丈外的溪水引来,经过别人家的田,放到自家田里,一年的收成好不好,就看这条小溪了。 忙碌一上午,陆良生小腿全是泥垢,坐在田埂看着引来的溪水夹着泥泞,浑浊的缓缓流淌。 那边,拄着锄头看着儿子的神色,以为还在想着买笔的事,心里多少也有些叹气,可人太温吞老实,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走过去在儿子旁边坐下来:“良生啊,你真想买笔?” “想。” 低着头顶少年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挤出笑容:“家里还是先买驴吧,钱还是不能乱花,这个我知道。” “家里省吃俭用,要是买了驴,再做一架驴车,爹就可以帮人拉点货,农闲时还能多挣点钱。” 陆老石看着懂事的儿子,在他头顶摸摸:“你也要到娶妻的年纪了,咱家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父子俩说话间,远远的,一声“爹!”“哥!”的呼喊,一道小身影,甩着两条麻花辫一摇一晃的跑来。 跨过那条勾出的小沟壑,陆小纤提着篮子、缺口的陶壶在一老一少中间蹲下来,小手从篮子拿出两块粗粟磨的馍馍。 “爹、哥,吃饭了。” 又在陶壶里倒了一碗凉水,递给陆良生:“给,馍馍很糙,别噎着。” “那我呢?”陆老石摊开手,旁边的小姑娘鼓着眼睛,指着哥哥:“等哥哥先喝嘛,爹爹是大人,经得住渴。” 小女儿天真的表情和话语逗得陆老石大笑起来,旁边满怀心事的良生也跟着轻笑出声。 今日早晨的事,其实还在他心里堵着,夜晚古怪的梦、地上突然出现的画,令他心中有些不安的同时,也有着迷惑。 午间休息了一阵,陆小纤就在田埂上看着兄长和父亲又忙活了片刻,三人才一起回去,这个时候,家里还有事情要忙,但陆良生心中想要解开的疑惑越发急迫,趁着将母亲吩咐的事做完,洗了洗脚,套上那双破了口的鞋子,飞快的朝山上跑去,沿着熟悉的路径,上了山道。 沙沙的是脚步声。 扒开拦路、垂下的树枝,陆良生寻到了来过几次,矗有巨石的山壁,青苔攀爬,飞鸟落在枝头啄食叶子缓缓爬动的青虫。 “要不要喊上一两声?”少年站在巨石对面,手指捏紧有些紧张。 夜风拂过林野,交织的树枝之间,叶子哗哗作响。 犹豫了许久,陆良生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大喊一声:“高..高人..我我来了!” 微微颤抖的声音在空旷里回荡,陡然间,鸟鸣、虫鸣仿佛在一刻都消失了,除了树叶抚动的哗哗响动,周围出奇的安静。 少年的视线阴了阴,抬头望去,天空变得有些阴沉,一朵游云将刚才还明媚的太阳遮掩下去。 “这天变得这么快,莫不是要下雨了?”陆良生想了一下,后退两步,转身:“干脆还是先回去,要是下大雨,就下不了山” 转身走出两步,后方忽听一声:“小娃娃,不多等等?” 刚转身离开的背影停了停,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准备,眼下还是被吓了一跳,陆良生转过头来,看去那块巨石前方,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灰扑扑袍子的老人。 皱纹横生的脸上有着微笑,背脊有些微驼,只是那双眼睛格外明亮,像是两把利刃刺人眼眸,不敢直视,腰间系着一只葫芦,上面黑色的花纹,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这后生才来一会儿就要走了?承蒙多日款待,老朽也该回敬一二,你可有什么愿望?” 陆良生怔怔站在那里,听到这番话,想起昨夜的事,朝老人作揖:“我我想拜师。” “拜师?” 那老人走过来,腰间悬挂的葫芦轻摇,目光盯着少年的脸,片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良生,就住在山下的村里。”良生不敢抬起头,想着听村头老一辈们讲的一些故事,将头垂的更低了一些:“老先生,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老人看他一眼,脚步转开,负着手走去一旁,看着环绕的山壁,嘴角露出笑意:“那是老夫托梦于你的。半月间,每日供奉,可见你心诚,方才叫你过来,既然想拜我为师,你想学什么?” “我..我想学识字。” 那边,原本昂首望去山野的老人,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甚至有点荒唐的表情看去少年:“识字?拜我为师就是为了识字?” “啊..难道先生还要教其他的吗?”陆良生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你..” 老人不知说什么才好,看了对方片刻,袍袖一拂,旁边一颗石磨般大的石头,轰的一下飞了起来,砸在不远一颗树上,咔嚓脆响,树枝乱颤中,整颗树拦腰断裂倒下。 弹飞的碎片,落在少年脚步滚了滚。 惊得陆良生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反应不过来,随后才颤颤兢兢的抬起脸,看向老人。 似乎很满意少年人的表情,老人翻了翻袍袖又负到身后,“可愿意学?” 说罢,也不管少年同不同意,像变戏法般,手中多了两本破旧的书册,飞到陆良生怀里,后者连忙抱住,看着带有书香的册本,怔那里不知所措。 “为师有伤在身,不能与你多说话,且先回去,今晚睡觉时,记得在窗口点一柱香,便在梦中传授你学识,包括识字。” 天空阴云变黑,卷起了大风。 老人挥了挥袍袖:“要下雨了,快些回家,今日之事,莫对任何人说起。” “是..的先..师父。” 一连串的惊骇,打破了陆良生一直以来的认知,抱着那两本书册,还是颇有礼貌的向面前的老人躬了躬身,稀里糊涂的朝山下走去。 轰 雷声大作,从天际窜了过来,青白的电光之中,站在空旷中的老人,脸色明明灭灭,须白轻抚。 双唇微张,嚅动。 “好根骨..少年郎啊..” 一条长长的舌头垂到胸前,待到电光过去,那一抹猩红唰的缩回口中。 轰隆隆..... 雷声滚过山岭上方。 少年抱着两本书刚刚下山不久,大雨哗哗的落了下来,连忙将怀中的书藏在衣服下,冒着连接天地的雨幕,脚步飞快,回到家中。 陆良生呆呆的坐在床边,外间,母亲已经灶间做着晚饭,妹妹烧火,偶尔与父亲说笑的嘈杂传来,感到了真实感。 之前的经历,彷如做梦一般。 天色渐渐暗下,直到妹妹小纤趴在门口喊他吃饭,才回过神来。 “马上就来。” 打发走了妹妹,陆良生又找出藏好的两本书,才相信之前发生的事不是做梦,重新放好后,换了身衣裳,才去灶间。 一家人围着灶头坐下来,只有两碟小菜,都是院子里自种的菜,饭是粟,这个年月,官府不收重税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若要是碰到灾害年,这点清汤寡水的饭食都是奢侈的。 晚饭过后,陆良生帮忙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间。 外面雨声哗哗落下,顺着房檐的茅草,织起珠帘。 黑暗里,少年点燃了一支香,插在窗口,回到床上,枕着木枕睁大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顶,焚香的气味钻入鼻中,隐隐约约能听到父母在灶房说话。 “良生这孩子,心里有事,饭都没吃几口。” “还不是想买笔,他懂事的,今天在田间就跟他说了。” “.说了有什么用?跟你一个德行,嘴上同意,心里不知想成什么样了,要是出了个读书人,你们老陆家祖坟都要冒青烟,” 外面天色基本黑尽,只有灶头还有点没燃尽的柴火,映着沉默的陆老石,掰断一根干枝丢进火里。 “咱们家供不起读书人。” 对面,刷锅的妇人停下手,湿漉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渍,目光丈夫:“那就买一头老驴,剩下的钱,给良生买一杆笔,买本册子。” “妇人之见,他又不识字。” “写着写着,就会了嘛,就这么定了,过几天跟大伙一起去富水县的时候,把良生也带上。” 摇曳的火光里,陆老石起身离开,檐下的雨水溅到裤腿,走到偏间的门口,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儿子,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坐到灶房门口,将妻子白天编剩下的箩筐,拿在手中继续编下去,大抵赶在赶集的时候,多弄一些出来。 ...... 风吹雨点飘进窗棂,徐徐飘着的焚香摇了摇,吹向陷入梦乡的身影。 紧闭的眼皮下,眼眸陡然转动起来,消瘦白皙的脸颊像是被风吹出一个小酒窝,慢慢的游移。 “陆良生......” 老人的声音响起,那天的梦又来了。 第三章 诡技 “陆良生” 视线触及的尽头,都是漆黑的颜色无限延伸,老人的声音响起时,隐约间还伴随一阵蛙鸣。 “师..师父” 有些惊慌的语气出口,陆良生环顾左右,延伸开去的黑暗,渐渐有了院落的轮廓,黯淡深黄的灯火亮在附近庭院的房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人影幢幢,人影交头接耳剪在纸窗,有的趴在上面似乎想要破开纸窗朝外院窥探。 气氛凝出诡异。 “师父!”陆良生再次喊了一句,忽然下意识的躲开,迈出一步的侧面,土壤冒出豆点的青绿,然后,破土而出,肉眼可见的飞快拔升,变得粗壮高大,眨眼间,成了一颗参天古树,夜风吹来,枝繁叶茂,轻轻的摇动。 空气流淌,石桌石凳浮现,陆良生揉了揉眼睛,睁开时,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那里,穿着白天那件灰扑扑的袍子。 “师父..这是梦里吧?”陆良生小心问道。 老人细细端详于他,片刻,点了点头:“这是梦,也可以为实,只看个人道行了。”取过腰间的那有着黑色花纹的葫芦,倾倒去石桌,酒杯凭空出现,将直流而下的酒水接住。 “良生,你来尝尝。”说着端起那酒杯举了过去。 陆良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从老人手中接过,杯中酒水摇晃,晶莹剔透,有着浓郁的香味。 酒他曾经也是喝过一点,村里有人娶妻,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酒水也会有那么一点,但眼下的酒水却是格外的醇美。 入口有点刺喉外,剩下的全是回味的香甜,四肢百骸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爬过。 “它能洗净凡人污垢。” 陆良生捏着酒杯,抬起视线:“啊?” “不用懂那么多,一切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老人面无表情,宽袖滑去两侧,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前,伸手抚在他头顶。 “为师一生修行,与人为善,怎料被人偷袭重伤,原以为孤寂老林,想不到临头还与你结缘,便送你一场造化,能走多远,全看你自己。” “那识字..” 老人收回手,仍旧面无表情:“你已经会了。” “会了?” 陆良生摸了摸额头,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半信半疑时,那边的老人转过身,背对他,抬起头望去夜空。 “现在为师传你一套吐纳的口诀,若是夜晚有皓月当空,你便面朝它,照着口诀吐纳,要是遇到不懂的,可到栖霞山石窟寻我。” 栖霞山便是陆良生经常打柴的那座山。 寥寥数十言,有些枯涩难懂,就算良生对字、画画本就有天赋,也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将其记住。 “好了,诸事已毕,那两本送于你的书,乃是为师从他手中所得,都是一些小术法,捡一些练练,切记好,不可与旁人说起。” 言罢,老人袍袖一拂。 昏黄的灯光摇曳,周围一切慢慢消失了,黑暗犹如潮水般涌来,陆良生感觉被黑色拥在了怀里。 雨滴滑过茅尖,落到檐边的泥土,难以听到的声音,啪的轻响,铺有茅草的木床上,少年在梦里大喊:“师父” 睁开眼睛,唰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视野间,阳光穿过厚厚的雨云照下来,窗口焚香早已燃尽,香灰沾着水渍洒落一地,清新的晨风夹杂水汽吹进窗棂,微凉的冷意让陆良生清醒过来。 外面,李金花吆喝两只母鸡,妹妹抱着柴禾哼着不知哪儿学来的小曲跑过去,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 床榻上的身影连忙下地,穿上鞋子从床底将那两本书翻出,看着上面的字迹,下意识的呢喃出口。 “南水拾遗青怀补梦” 轻微的声音陡然停住,陆良生瞪圆了眼睛,掐了一下脸颊,随手捏着那两本书,愕然的站在原地:“我..真的会识字了啊” “良生!吃饭了。” 李金花的声音从灶间传来,屋里,将书重新藏好的少年连忙出门,如同往日般,吃完了早饭随父亲下地做活,下午的时候,方才有自己的时间,将书找出悄悄翻上几页,眼下看得懂后,上面每一个字、每一列,反复在口中咀嚼。 “.南水有人会拙术,乡邻遗一物,村中懒汉抢夺,拾之不起未申二刻,堆土方三寸,朝西南咏决,名曰山石之术。” 陆良生皱了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不正是未时么?” 将书收起来,悄然出门,跑到村外西南,此时还有农人在地里忙活,看到少年笑眯眯打了声招呼,弯下腰继续忙碌。 良生找了稍隐蔽的位置,刨了一堆土,照着书上的方法,盘腿坐在对面,掐起手指,默念口诀,这些都是那两本书册上记载的旁门小技,常人练不出任何效果,道行高深之人,不屑使用。 但对于连入门都不算的少年来说,可谓新奇。 两天里,都颇为勤奋,到了夜里,若是出了月亮,照着师父所言那般,半夜跑到外面,对着皓月膜拜,念着口诀,只感倾洒而下的森白,照在全身,微凉的冷意仿佛流水般在身体里缓缓流淌。 有时上山,也会跑去那块巨石前,将自己的疑惑诉说,睡觉时,便会得到老人的指点,接连四日,身子变得轻盈不说,脑中思维也转变飞快,与之前尚有些懵懂状态相比较,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看那两本书,也不觉得枯燥。 第五天,天一亮,陆良生就被陆老石叫起来,原本以为是下地干活,却是见村里男人们都聚集一起,有些家里有驴车的,装了不少东西,陆良生自己家的粟、黍谷物,几张野兽毛皮,二十多个箩筐,还有几大摞的柴禾也在其中一辆驴车车斗里。 “赶紧吃,跟我们一起进城。”陆老石将妻子摊的几块馍馍,塞了一个给儿子,“要走远路,吃饱点。” 不多时,陆小纤和李金花从家里出来相送,叮嘱没出过远门的良生,一路上别给大伙添麻烦,别到处乱跑之类的云云。 “你爹答应给你买笔了,记住,到了城里千万别碰人家的东西,城里人的东西都金贵,弄坏了,咱家赔不起。” 一番叮嘱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带头的几个男人呼喊,陆良生便跟着父亲走在驴车后面,朝村外通往最近的一座城镇出发。 在这年月里,还是一群人结伴相对安全,若是遇上歹人好歹还能有一个照应,山里人也大多凶狠,驴车的板子下面藏有镰刀、柴刀,真遇到拦路抢劫,也敢搏命。 一行十几人速度不算慢,中午还在山间休息,到的下午时分已经到了,便是距离富水县不过五里的路程了。 快到黄昏时,城外赶集的地方,已经汇聚了其他村的人,不少好东西都摆在了路边,收货的商贩来来往往其中。 一个晚上,陆良生家里的东西都处理完,第二天一早,陆老石便是带他进城,寻卖笔墨的商铺。 第四章 妖气 前一天下过场雨,路面泥泞,挑着担的货郎,插着纸风车匆匆而过,抱着刀剑的绿林侠客蹲在路边,叼着麦穗,狞笑,或沉默看着入城的人,巡逻的兵卒过来,才稍有收敛。 入城之后,一片繁华,茶厮人声喧哗,提着茶壶的伙计大声揽客,得闲稍停的人进去小坐,两侧的街边小摊蒸笼解开,热气腾腾的肉饼散发诱人的香气,穿着锦缎的胖小子拉着管家的手,眼馋的站在那里,嚷着要买。 偶尔,街头爆发凄厉的惨叫,远远望去一堆人挤在那里,像是一拨江湖豪客发生争执,打了起来,刀兵呯呯呯的乱响,引起骚乱,就近的摊位都被掀翻,汤水、锅碗一片狼藉。 有人喊了声:“官兵来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离去。 陆良生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一阵,随后被陆老石扯走,“不要看,也别去学,要命的。” 不久,父子俩走进挂着纸扇的店铺,墨香扑鼻而来,陆良生踏进门槛,深深吸了一口,对面的柜台,听到脚步声的掌柜,放下账本抬起头来,“两位随便看。” 店内两侧,柚木做的书架,白麻纸和黄麻纸分批叠放,码的整齐,也有印成了空白书册,堆放那里,供人挑选。 “掌柜的,我们想挑一支笔。”陆老石看了一遍,温温吞吞的开口:“便宜的那种,小点也无所谓,你给推荐推荐。” 那掌柜端详了两人衣着,倒也没有拿出狗眼看人低的那种态度,蝇头小利也是利嘛。 朝父子儿子点点头,身后是笔架,挂满了还未染墨的各类毛笔:“老哥放心,买卖人讲的是诚信,就算便宜的笔,咱也不卖劣货给您。” 上面悬挂的毛笔各种尺寸,植笔到小楷、长锋到短锋由大到小,也或笔头用料不同而排列。 “猪毛最便宜,稍用久,就易分叉兔毫、羊毫、狼毫最佳,当中兔毫是三者最便宜的,老哥,就要这款如何?” “这价是多少?” “十。”掌柜的取下那支兔毫笔,比了一个手势。 放到台上,让陆良生看,笔管为竹制,看上去颇有青葱碧玉的感觉,陆老石盘算兜里的钱,与儿子对视一眼,一咬牙准备买下。 “哎!有东西看了!” 外面有人喧哗,脚步声骤然响了起来,紧跟着吹吹打打的唢呐、铜锣传来,掩盖了陆老石的话语,父子俩好奇走到门边,长街上行人分开,站到街沿,看着街尽头,舞龙舞狮的队伍朝这边过来,踩着高跷的几人穿着滑稽的服饰,挥舞长袖,一摇一拽唱着曲儿,在锵锵锵锵的声音里过去。 街上气氛分外热闹,陆老石也很少见到这种场面,忍不住问街边卖菜的老人:“老丈,这城里有什么喜事?” “外面来的吧?这是富水县陈员外大寿,请的戏班子来表演。” 谢过了那老丈,舞龙舞狮的队伍也已经过去,再回到店里,买下那支笔时,掌柜的却是摆摆手:“两位,抱歉,突然我想到之前进价的时候,忘算了一笔账,要添点进去才能卖给你们。” 说着,比了比手势。 “要十五!” “你..”陆老石捏紧了拳头,憋红了脸,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讲信用,说好十的,怎么能变卦,不讲信用。” “可确实是这个价啊。”那掌柜摊摊手,指着桌上的毛笔:“总不能让我亏本卖给你,对吧?” “欺负人,不买了。” 陆老石憋不出什么道理来,一扭头走去门边,然而,陆良生还站在柜台前,没有离开的意思,看着台上摆着的毛笔一会儿,忽然笑眯眯的看去掌柜。 “价钱已经谈好,那它就是我的,不是你的。”垂在腿侧的手,掐出指决。 掌柜抚了抚头上的鸡冠帽,嘿笑了一声:“没卖给你,那就不算,它还在我这儿,那就是我的。” 笑着,一抖宽袖,去拿笔,然而脸色陡然一变,手上用劲,那杆笔却是纹丝不动的那里。 “怎么回事..” 那掌柜抬头又看了看陆良生,两只手一起用上,使劲的拉扯,整个人都向外倾斜了出去,脸都憋的通红。 转头大喊:“来个人。” 店中伙计闻声从后堂出来,见掌柜的模样,上前帮忙,两个成年人少说能搬动两百来斤重物,眼下,却是涨红了脸,也没将这支笔挪动一丝。 “你..你会妖法?”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掏出十枚铜子放到柜台上,“它是我的。” 伸手将那笔轻易的拿了起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又去书架拿取了一本空白的册子,还有墨块。 “这两个多少钱?” 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吞咽一口唾沫,摆手:“送小兄弟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那谢谢掌柜慷慨,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 陆良生将自己攒的最后几钱一起放到柜台,道谢一番后,这才出了这家店铺,父亲陆老石坐在街边生刚才的气。 “城里人也太欺负人了” 见到儿子出来,看到他手中的笔墨书册,连忙起身,“他卖给你了?” “我说了一些道理,那掌柜的也算心好,就卖了。” “那还算他识相。” 边走边说了一句,离开这条街,走去城门时,路过一个摊口,忽然有声音叫住父子二人,回头,一杆黑边里白的小幡立着,下面坐着山羊胡的老头,捏着须尖,双眸浑浊,盯着陆老石。 “这位老哥,不买张符纸辟辟邪吗?” “你这算命的,怎么说话..”陆老石不干了,拉着儿子就要走,“好端端的谁买你这坑人的东西,良生,我们走。” 算命的老头讪讪笑了一下,把命盘放下,有时突兀一张嘴,吓唬过往的人,瞎猫碰上死耗子,总会有心里有鬼的人上当,当然,最主要还是看对方衣着,若是从村来的,大多迷信这方面,外面赶集,各乡镇来的人不少,今天也开张了几单买卖。 转头时,忽然与那庄稼汉身边的少年对视,猛地颤了一下,迅速将头低了下去,不敢抬起。 “好重的妖气..” 直到人走远,老头才敢抬起脸,离去的背影,也有些疑惑。 “......怪哉,明明是个人啊。” 第五章 一身鸡毛 “爹,给我买了笔墨,那咱家的驴怎么办?” “你娘说买头老驴..凑合了吧。” 城外,陆良生跟着父亲在牲口互市穿行,陆老石回了儿子,上前去摸探出栅栏的毛驴嘴,查看口齿,这里是富水县郊外的骡马市集,不过大多贩卖的是驽马、驴骡这种家畜,牛是基本见不到的,官府有明规定,耕牛不得私人买卖。 那边,刚好与人讨价还价完的商贩,转过身来,笑吟吟的看着陆老石:“这位老哥你摸的这头驴,年岁有点大了,拉磨还行,拉车走不了二十里,干脆看看这边的,都是两岁大的。” 陆老石看去商贩指去的栏栅,那边都是口齿轻的,四肢有力,皮肉彪壮,一看就是下地、拉车的好牲口。 颇有些眼馋,随后摇摇头:“还是买老驴,这头怎么卖?” “五十,你拿走,给不了,晚上我要把它宰了卖肉。” “五十啊..” 陆老石有点犹豫,摸了摸缝在衣内的布兜,看去伸出栏栅的牲口,老驴皮毛松散无光,背脊右肋还有几处鞭打的疤痕,一副骨瘦粼粼,随时要倒的模样,两眼浑浊的看着面前跟商人讨教还价的陆老石,伸出舌头去舔他袖口。 “那就..那就它了。” 陆老石终究有些不忍,一咬牙数出五十,付给那商贩,摸了摸驴头,将它牵出来,看着陆良生,苦笑:“咱家彻底空了,回去,千万别跟你娘说,花五十买了头太老的驴。” “嗯,我晓得。” 少年头了头,偏头看去跟在父亲身后踢踏蹄子的老驴,微皱了下细眉:“青怀补梦里,好像有一篇,还春术,不知道对畜生有没有用,等回去翻翻。” 想着,父子俩回到赶集的那边,集市已经散了,遍地狼藉,加上前天下过雨,道路泥泞并不好走,同村的人此时也大多卖完了东西,采购了家里所需的柴米油盐,聚集在一起,等到陆老石父子俩回来,便是上路返村。 这两天的见闻,陆良生感受到了外面世界很大的不同和新鲜,对于一个从未接触外界的少年来讲,冲击也是有的,同样反给少年身上的,是见过一定世面的阅历。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没有去看看那陈员外请的戏班子,途中听父亲还有几个同村的人在那讲戏曲如何如何好听,唱戏的花旦如何漂亮之类。 “...出城的时候,我打听了,那给陈员外唱戏的,那可是河谷郡那边有名的花旦,李家班的台柱,听说才十六岁,那嗓音,能把人的魂儿都勾没了这次好像唱的还是新戏,专门给陈员外准备的,叫..叫什么问寿来着。” “哎,先不说那唱戏的,今天我到城里给家里婆娘扯布的时候,听说西北面不太平,莫不是要打仗了?” “关我们这些人屁事,官府不给咱们加税,已经老天爷开恩了。” 车轴带着吱吱呀呀的声响,返村的众人一路吹嘘在城中听到的见闻,回家后,又能给婆娘孩子面前说一通,显摆一下见识。 夕阳西下,西云烧的通红,山麓披上了一层霞衣。 陆良生一路听着这帮大老爷们胡天胡地说着话,他坐在驴车上,远远的,望见村子的轮廓,寥寥炊烟升起。 进村后,东西分了出来,陆老石牵着老驴,良生则拿着笔墨,还未走到自家篱笆院门外,就听到李金花与人吵嚷的声音。 “偷我们家的鸡,还想偷最后一只,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拿棍子打死你!” “我就是在你家门口站了会儿,凭什么说我偷的,你敢打,我就敢躺,懒死你们!” “欺负我家男人出门了是吧?好,老娘看看你躺不躺” “你敢蛮横,我让全村都听见,你诬赖人,敢打我,就告官!” 站在篱笆院门朝里面,与李金花争吵的人,父子俩都认识,陆二赖,大名已经没人记得了,同村同姓,说起来也是沾亲的,不过却是村里出了名的闲汉,游手好闲惯了,经常在别家外面转悠,时不时调戏女人,前些年还有婆娘,后来受不了他,跟人跑了,这下变得更加懒散,有时单独遇见女人有点乱来,为此被人打过不少次。 陆老石再温吞的人,脸上也呈出怒容,那边院子口的陆二赖注意到身后有人,急忙闪到一旁,陆老石直接走了进去,从妻子手中拿过棍棒,吓得那二赖缩了一下。 “陆老石!你想干什么?!我可没偷你家的鸡,是你婆娘见你出门,心里寂寞到外面偷汉子,我跟你还是堂亲,帮你守着” 陆老石将棍子举起来对着他:“给我滚!” 旁边的李金花也是泼辣,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那二赖躲开,向后退:“哈哈..你们就这能耐,肯定是你们自己把自己家的鸡吃了,赖在我头上,想白得一只” 正说着,感觉有人冲过来,他侧脸看去,陆良生已经抬起了脚,蹬出。 呯的一下,懒汉侧胯顿时一痛,脚下踉跄,朝旁边倒了下去。 “再不滚,打死你!”陆老石也冲了过来。 那二赖吓得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的指了指院口的父子俩,放了两句狠话,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事情暂时落下了,可平白丢了一只鸡,让李金花坐到檐下哽咽催泪,陆老石过去跟着坐下,轻轻抚她后背顺气:“没了就没了,下次再买一只回来,你看我们家的驴也回来了” 陆良生看着父母一阵,与妹妹打过招呼,让她也过去帮忙安慰下,便转身出门,那陆二赖的家就在村的北边,两间茅草房,泥巴敷的墙都破了几个洞,都能看见里面,房门也松了,斜塌在一边。 陆二赖估计没回来,屋中没有人,陆良生走去,里面没什么东西,一个灶头,一张木床,还一张缺了腿的木桌。 “嗯?” 巡视周围,走到灶头时,良生忽然疑惑的轻咦,蹲下来,灶口的柴灰上,拿起几片羽毛,还有两根骨头。 “还说没偷..” 捏着那几片鸡毛,起身离开,走出不远,远远看到陆二赖在田间小路哼着曲儿,摇摇拽拽回来,朝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妇人吹了一声口哨,惹的有人朝他大骂。 “哼。”陆良生看了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毛,一路回到家里,母亲此时已经平复了情绪,眼眶还有微红,跟陆老石正将堆柴的地方清理出来搭一个棚子,小纤在侧旁打下手,小脸上全是汗水,抬起头时,见到兄长径直回到房间,有些疑惑的偏了偏头。 房间里。 南水拾遗、青怀补梦被拿出来摆在床上,陆良生一页一页的翻,纸张翻动的轻响片刻后停下,一段有些模糊的字迹倒映在少年眸底。 “淮江有人烤鸟雀数只,翌日,全身长毛,奇痒难当,拔之又长,一连数日方退..名曰拔毛术,亥时对月,朝南” “南水拾遗多有古怪、惩治之类的小术,当中也有恶毒致人死地的方法,那二赖虽可恶,但不至于把人弄死..就这个吧。” 拿定主意,将上面方法记下,吃过晚饭,父母妹妹都睡下后,陆良生看了看月亮,便是拿着那鸡毛推门走出。 深夜的冷风拂过贫瘠的山村,某家院落响起几声犬吠,人的咳嗽,劳作一天的人大多已经睡去,漆黑里走过的身影,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来到之前来过的草屋外面。 结了蛛网的窗框里,能清晰听到陆二赖的呼噜声。 窗外,黑影靠近,对着皎月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将鸡毛放到窗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鸡毛摇晃,漂浮而起,乘着微风钻进窗户。 紧挨窗户的木床上,熟睡的懒汉蹭了蹭腿,一片鸡毛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脸上,或许有些痒,抓挠几下,梦呓着翻了翻身,睡的香甜。 窗外,陆良生看了片刻,也转身离去,回到屋里,感觉有些头昏,也没多想,蒙头昏睡了过去。 翌日。 陆良生刚刚醒来,像是得了风寒,浑身无力,脑袋有些昏沉,起来洗漱时,忽然掀起哄闹。 小纤从外面飞快的跑回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哥..你快去看看,昨天和我们家闹过的那个陆二赖..嘻嘻..哈哈哈” 说到这里她倒是先笑了起来,灶房忙活的李金花出来:“笑什么,赶紧说啊。” “他..他..” 小姑娘使劲憋着笑意,平复了一下:“他全身长了好多鸡毛!” “该!”李金花骂了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连忙跟着闺女出去,她必须是要看看那个家伙倒霉的样子。 “还真的管用。” 陆良生擦了一把脸,人清醒了不少,“师父教的东西,还真不错..我该回他点什么呢?” 出了小院,跟在母亲和妹妹后面,来到村中间,人声变得喧闹、嘈杂,以及哄笑。 “啊啊啊啊” 围拢的人群中间,陆二赖惊恐的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淡黄色的鸡毛从他皮肤里长出来,全身都是,奇痒难耐的用手去抓扯,硬生生拔下几簇,连点皮都扯破,鲜血淋漓一片。 但很快,扯下的鸡毛,又重新长出来。 “救救我.....你们谁救救我......好痒......好痒啊......” 使劲的拔扯,跪在地上不停朝周围看戏的村民求救,但没人理他。 第六章 恶面 “救我” “求求你们,帮我找个大夫..受不了,痒死我了啊.” 撕开的衣襟,全是茂盛的淡黄颜色,陆二赖撕心裂肺在地上打滚,仍旧不停的抓扯,鸡毛纷纷扬扬飘在半空,村子里的人赶紧向后挪步,生怕自己也变成他那副模样。 “这赖子,该!” “老天爷看不过去,施展法术惩治他。” “说不定是高人,前些天,我好像看到一个游方道士经过。” “这家伙成天游荡,偷看我家闺女..没打死他,算他命大!” “你家闺女,脸跟麻饼一样,二十了都还没嫁出去,谁眼瞎才会看上” “总有眼瞎的..嘿,你找打!” .. 交头接耳的谈论声里,站在人群后面的陆良生看着满地打滚的身影凄嚎,刚想上前说两句,忽然捂着额头,有些头晕目眩,感到脑袋昏沉沉的,听到周围传来的人声,都有些模糊。 “哥,你没事吧?”身边的陆小纤发现他异状,抬起小脸问了一句。 陆良生摇摇头:“没事,血淋淋的有些不舒服,我到处走走。” 有些虚弱的从妹妹疑惑的视线里,朝家过去,到了院门停下,靠着篱笆,看去的地面都在轻微的旋转。 “不会真染风寒了吧?” 晃了晃头,强忍着不适,转道朝村外走去,那边聚集的人声、陆二赖的惨叫隐约的在身后响起,蹒跚的脚步里,陆良生看着脚下蜿蜒延伸去栖霞山的路,脑子里想着一些事。 ..昨天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用了两个小方术?对了..师父说过,修为不深,乱用法术会对身体造成一些损伤,不会就是这种事吧? 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已经上了山路,扶着路旁树躯,穿行一段距离,拐过隐蔽的岔口,来到半山腰的山壁前,坚持不住,一下扑在了那巨石前面。 “师父..” 虚弱的喊了一句时,感到地面震了一下,匍匐地上的视线前方,巨石沉重的挪移,泥土被挤去一侧,划出一道沟壑。 洞口露出半边,隐隐约约的,有人的轮廓好像从里面出来,朝自己走来。 待到一双步履贴近视线,陆良生只感身体一轻,整个人陷入黑暗里,精神疲惫有些紊乱,模糊的感到,被师父带进了石窟,巨石轰隆隆的移回原来的位置。 “师父..” “别说话,你才修行几天,就乱用术法,幸亏及时过来,否则你小命难保。” 短暂简单的对话停下,虚弱的意识黯淡下去,再醒来时,一股微苦的气味弥漫,良生睁开双眼,洞窟灯火暖黄,两层的小书架摆放在他躺着的石床上,朝里靠着墙壁,老人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正看着他,旁边的小鼎有噗噗噗沸腾的声响。 见到陆良生醒来,老人一言不发拿出精致的瓷碗,从鼎里舀了汤水出来。 “把它喝了。” “是..”陆良生撑起身子,脑袋隐隐还有些作痛,但已经不那么昏沉了,接过递来的瓷碗,汤水漆黑粘稠,带着余温冒出的气泡破开,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看了看那边的老人,犹豫了片刻,屏住呼吸,一口气将那碗汤药喝了下去,苦涩腥辣带着温度顺着喉咙一直窜到下腹,差点让他呕吐出来。 “良生啊,你性格质朴、心性也够,之前为师没有对你讲清楚,不是修了术法就是修道中人,修行和做人都一样,也要分三五九等,你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 陆良生坐那里,捏着瓷碗,嘴里苦的说不出来,只得静静的听着师父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天资、根骨很不错,几天内已经到了练气下层开丹,刚刚为师给你的汤药除了平复你伤势,也可帮你冲破门槛到达开丹,那就算一只脚跨入修道之门了。” “练气?” 老人起身从少年手中拿过瓷碗,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微笑:“练气有二,下曰开丹、中曰聚田,上才是练气,后面更有筑基、结丹、元婴每一个境界,都有两个小境界,漫漫修道之路,常人难及,门内的人也难求呐。” 放下瓷碗,老人坐回去,袍袖一拂,外面那巨石缓缓打开。 “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莫要让你父母担忧,待伤势好转后,你再过来,为师助你冲破开丹小境。” “哦。” 对于师父说的寥寥几句,陆良生一时间也难以揣摩,向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慢慢退出去这里。 轰隆隆 巨石再次阖上,一点一点遮掩的石窟内,坐在那边老人嘴角陡然咧开,一抹猩红唰的弹出,又收回去。 宽袖之上,手腕有着黑色的疙瘩,瞬间被老人遮住。 “好啊....该采些山精、灵根进补之药了..加在一起..” 巨石轰的合拢。 “..该是能修补老夫伤势了。” 嘶哑低沉的呢喃回荡。 看到巨石合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看不见里面师父之后,又恭谨的行了一礼,朝山下走去。 天色快近中午,想来昏迷不过三四个时辰,家里父母应该不会到处找他,不过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有伤在身,还能救我.” 想到这里时,心里未必没有暖意,此时精神已进好了很多,回头看看后方已经树丛遮掩的方向,笑的阳光。 不一会儿转出山路,上了回村的那条泥路,发现田间的农人很少,到了村口,只有陆太公依旧坐在那里晒着太阳。 “太公,今天怎么没人出来做活?” 陆太公微微睁开眼睛,少了几颗的牙的嘴笑出来:“他们啊,都去破庙那里了,看陆二赖的丑相。” “破庙?”陆良生眉头微皱,有些疑惑的望去村东的方向。 “人哪有长鸡毛的,肯定是神仙显灵惩罚的,有人给陆二赖出主意,让他去破庙拜拜神,说不定这一求饶啊,就没事了,其他人就跟着去看热闹。” 村东道路朝富水县半里路的山腰上,越过几颗遮掩的大树,一处破庙矗立那里,荒废了很多年,写有山神庙的牌匾爬满了枯藤,靠在倒塌的半截土墙上,四周杂草丛生,庙内的山神雕塑断了脖子,泥胎头颅歪斜地上。 换做平日,村民很少会来这边,加上树林偶尔传出某种鸟雀的怪叫,颇有阴森的感觉。 眼下杂草被踏的整齐,陆良生过来时,四十多个村民围在庙外,朝里面看,有的直接翻上土墙骑到上面。 庙里。 全身长满鸡毛的陆二赖,此刻浑身是血,颤抖的在地上,朝山神磕头。 呯! 呯! 额头渗出血来。 第七章 师父 咚! 咚! .. 跪伏的陆二赖,脑袋抬起,又重重磕下去,额头片刻间通红一片。 “求山神爷爷饶恕求山神爷爷饶恕..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与头昏目眩相比,浑身奇痒难忍,扯下鸡毛的剧痛才是最为恐怖的,数个时辰,几欲让他感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之前给陆二赖出主意的那人,赶紧说道:“向山神承认罪过,说不定就好了。” 额头触地的二赖也此时脑子都是一片混乱。 “山神爷爷,二赖错了..以后不敢偷鸡摸狗,调戏别家妇人..求你开恩,让过我这一回啊。” “承认了啊,山神爷爷,再罚他两天!!”外面看热闹的人中,有声音大喊起来。 当中也有上了年龄的老人,须发皆张,举着拐杖挥动两下:“你这无赖汉终于承认了,我家地里好好的庄稼,就是被你这赖汉给糟蹋了!!” 老人家中的儿女已经冲了进去,按着陆二赖就是几拳几脚,随后被庙里出主意的那人给拉开,外面,平日里没少被陆二赖占便宜的村民趋之若鹜,想要进来。 陆二赖被打鼻血直流,右脸都肿了起来,“啊!”的哭喊着,咚咚的朝他们磕头,他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无赖性子,这是自然是又慌又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停的磕着头赔罪。 “别打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随即,身子一翻,躺倒地上,又是疯狂的挠抓脖子、胸口,撕出大片的鸡毛,血肉模糊的令让人心悸。 陆良生站在人群里,正看着地方翻滚哀嚎的身影,先前还觉得拔毛之术,不过是奇痒难当的一种惩罚,眼下才觉得,真正的惩罚,是痒到无法控制,硬生生拔去身上的鸡毛,那种剧烈的疼痛。 “一个小小的旁门术法,都这般,那师父那种层次,只怕更加可怕..” 思虑的片刻,那边翻滚的陆二赖忽然不动了,有人大声喊道:“快看,二赖身上的鸡毛开始没了!” 陆良生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目光之中,地上的陆二赖模糊的呻吟,脖子、胸口、手臂上的鸡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了回去。 “不是说几天才会恢复..”良生目光越过人群,望去庙里正后方那神台上的没脖子山神塑像。 “...山神?” 随即,摇摇头:“该是不会,或许是我修为太低,无法维持这小术法两三天,应该是这样。” 视线落到离人群不远一块断开的长匾上,抹开上面积厚的灰尘,露出几块大字。 煌.煌..霞光栖千载. “这是庙里的题词..还有半截呢?” 那边,全身鸡毛退了下去,陆二赖也被心善的同村人搀扶起来,送回家里,周围也有人打圆场:“今天的事,就算完了,都是一个村的,他知道错就好了,总不能真把人给打死。” 也有喊道:“打死他,官府还能把咱们全部抓紧去不成?” “就是,早知道,我第一个冲进去,给这赖汉一拳。” “算了算了,山神爷爷都放过他了,咱们也散了吧,大家都还是亲戚,真打死了,让别个村笑话。” “谁笑话,一起打!” 凶戾的话是这么说,但众人的脚步还是朝外面挪了出去,山里人虽然凶狠,但真打死了人,沾上人命官司,终究是觉得倒霉,说不定还要吃断头饭,不久之后,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跟着看热闹的陆老石、李金花还有陆小纤跟良生说了句:“回家。”兴奋的谈起今天这事。 破破烂烂的山神庙渐渐重新安静了下来,飞走的鸟雀又回来,立在树枝上,看着还有没走的孤影。 陆良生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荒废的破庙前。 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另一外半截长匾,上面是剩下的题词:..神威浩荡震乾坤。 之前想到用什么回敬师父,可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刚好看到庙里一段题词不错,加上自己书写出的字也颇为好看..唔至少陆小纤是这么说的。 将题词记下后,陆良生沿着来时的路,追上已经走出老远的父母和妹妹,一起返回到家中,一如既往的照着师父交的口诀修炼。 两三日里,那个陆二赖也没在村里晃悠了,就算偶尔碰到,也远远的躲开,李金花牵着老驴到村里转悠,到处显摆,陆老石寻齐了木料坐在檐下想着车架怎么弄。 屋里,陆小纤好奇的跟着兄长身后,“哥,你要写字吗?” “嗯。” 陆良生石墨敲了一点下来,放到小碟中掺了点水,轻轻磨了一阵,将准备好的那杆兔毫毛笔发了点水揉捏,这是开笔的过程,以前在乡集的时候,见过给人写字的老头就是这么做的。 小纤见机的帮忙将兄长从那空白的书册,裁下一片纸张,生怕将洁白的纸面弄脏,用袖口将它铺平整。 陆良生握起毛笔,沾了沾墨汁,精力集中,然后下笔。 一笔一画写出连贯的题词: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搁下毛笔,拿起写有字迹的纸张吹了吹,“小纤,哥这字怎么样?” “好好看的..哥,给小纤画一条小鱼好不好?” 小纤不识字,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兄长很厉害,之前下笔如游龙书写开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隐约间,好像看到笔上有微微的光芒绽放。 差不多晾干的字迹收起来,叠的整齐,陆良生捏了一下妹妹的脸蛋:“现在不行,等哥回来给你画,好好在家待着。” “哦。” 小姑娘晃着牛角辫,送兄长出了房门,闷闷不乐坐到檐下的矮凳,撑着下巴去看另一侧的陆老石乒乒乓乓的敲着木料。 村外,快步走在田间泥道的少年,摸着怀里的题词,意气风发,这是他第一次写出好字,颇有意义的,而且也是送给师父的礼物。 来到山崖下的巨石,还未开口,那块大石头已经缓缓打开,露出后方的石窟,陆良生走进去,火焰燃烧,上面立着一口有两人合抱的大鼎,温热的水面漂浮什么东西,传出淡淡的香味。 背对的老人朝后面挥了挥宽袖。 “良生,你把衣裤鞋袜都脱了,坐进大鼎里。” 陆良生愣了愣:“坐进去?” “对啊,坐进去,为师三天前,不是说了吗,助你冲破开丹......”背对的身影面向山壁,近前的石台上,是奇怪的植物、根茎、还有一些血糊糊的肉块。 “......火候、食.....灵药都准备好了,快点进去吧。” 背对火光的阴影之中,看不见老人任何表情。 第八章 味道不错 申时二刻。 下午阳光倾泻,照过树隙,山间的微风拂过,光斑在地面轻轻晃动,有着哗哗的枝叶轻响。 石窟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衣裤叠好以及一张纸张放到了上面。 “师父,上面那张纸写的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哗..的水声溅起,陆良生跨进那口大鼎,水温并不烫人,泛着热气的水面堪堪没过他胸口,坐在水里看去那边背对的老人,一面去捞飘在水面的东西,像是山里常见的一种菌类。 水汽蒸腾,朦朦胧胧里,灰扑扑的袍子转过来,老人脸上多了笑容,手里也多了一些东西。 “良生有心了。” 慢吞吞的走过来,将几片六角的叶子丢了进鼎里,接着又是不知名的根茎,小片水花溅在少年胸口时,陆良生小声问道:“师父,这些是什么?” “当然好东西了,为师专门为今天准备的..这是山精..修复伤势,增强修为所用,遇水则化,平添滋味呐。” 老人挽了挽袖口,比平日多了几分激动的语气,拿着手中跟人参差不多形状的植物根茎晃了晃,然后丢进水中。 “这是雨母能让肉..体质变的有韧性。” 说着,又拿出快血糊糊的东西,“别看这个血淋淋的像是肉,其实啊,它就是肉,山里葵精之物,这东西很难找到,侥幸让为师碰上了。” 一个接一个的东西放入鼎里。 陆良生微微皱了皱眉,又舒展开,笑道:“师父,你这怎么看都像是要煮骨董羹古代火锅的一种叫法” “嘿嘿..” 火光之中,老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看他一阵,嘴角咧开笑了两声,转过身去:“良生呐,实不相瞒..” 伸手去拿衣裤上面的白纸,大抵是想看看这位弟子送了什么礼物:“...为师被人偷袭,有伤在身,需要进补滋养,而收你为徒,只为” 纸张在老人手中展开,只为二字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眶陡然瞪大,盯着那书写两列的字迹的瞬间,上面字迹并列,隐隐有金光射出,他张嘴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那边,还在等到师父说完的陆良生,转头:“师父,只是为了什么?”下一刻,白光骤然而起,将原本站那边的老人笼罩了进去,随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充斥视野。 稍缓,白光渐渐褪去,少年连忙从鼎里翻出,光脚站到地上,顷刻,一团淡紫色的雾气轰的一下陡然爆开,整个洞窟都是紫气弥漫、翻涌。 “咳..” 陆良生捂着鼻子,周围全是刺鼻的气味,另只手挥散紫烟,小心走出两步,大声喊道:“师父!” 声音在洞里回荡,没人回应。 湿漉漉的踩在地面,陆良生手在四周摸索,裸露的身子也跟着挪动,猜到地上的灰色袍子,心里没来由的慌了一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父”再次大喊了一声。 “别叫了!” 陆良生喊出这句,老人的话语也同时回荡在石窟内,语气似乎蕴着怒意。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年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朝前走了半步,环顾四周:“师父,你在哪儿?” “在你下面!” “啊?” 紫雾散去,露出矮桌上摇曳的油灯,黯淡暖黄的光线里,陆良生连忙低下头,眉角跳了一下。 “好大一坨。” “那是你的,我在你后面!” 少年连忙回头,扫了一圈:“师父,没看到你啊。” “把你脑袋低下来!” 陆良生垂下视线,一只硕大的蛤蟆,瞪着油油带有红点的大眼,背上全是一个一个疙瘩盘出七星,透着漆黑的光泽,两条蛤蟆腿绷直,将一坨的身形都拉的笔直,站在那里,还没少年膝盖高。 一人一蛤蟆就那么互相瞪了许久。 片刻后,陆良生嘴角抽了抽,迟疑的开口:“师..父?” “正是为师!” 那蛤蟆大眼转了转,负着前肢,挺起圆鼓鼓的肚皮,两只蛙蹼啪嗒啪嗒踩在地上,语气严肃:“你这是什么表情,为师之前说了吗?遭人暗算,身中对方法术,如今伤势严重,无法抵抗,才被那法术变成这般模样呱。” “师父.你..哈哈!”陆良生看着它这般动作、语气忽然哈哈笑了出来。 “为师很认真的与你说话!” 少年连忙停下笑容,使劲咬着嘴唇:“对不起师父,实在有些忍不住。” “算了,算了,如今为师大半行为被废,待在此处也不安全,随你一道下山,沾些人间烟火,说不得还能再起。” 蛤蟆负着前肢一摇一晃走到石床前,抬起蛙脸仰视如同山崖的床沿,叹了口气:“但为师不会拖累于你。” 说完,蛤蟆腿一蹬,弹射而起,攀在了床沿,前肢死死抓住草席,两蹼在外面悬空飞快的踢腾就是上不去。 猛蹬的小短腿被伸来的手推了一下,蛤蟆这才翻到草席上,坐起来鼓着大眼瞪着陆良生,吼道:“为师能自己上来!!呱!” 一翻身,迈着蛙蹼摇晃的过去矮书桌,将上面摆放的黑纹葫芦抱下来,背在身后:“此乃为师随身法宝,能收天地万物!只不过现在不能用了,这书架上还有几本为师得来术法,你都一并拿去。” 那边,陆良生飞快的穿上衣裤,套上破洞的鞋子跳上石床,将架上的几本古朴的书册取过怀里。 背负葫芦的蛤蟆,嘭的跳下石床,“乖徒,随为师出去!”便朝那边巨石念决,随即手蹼一挥。 对面,巨石纹丝不动矗立那里。 陆良生:“...” 蛤蟆:“...” 旋即,叹口气,低了低头:“看来为师法力只能维持说话了,连这块巨石都推不了。”伸手拉了拉少年的裤腿:“巨石需法诀移开,你还有点修为,该是能办到。” 口诀只有短短几个字,陆良生默念时,照着那巨石一挥手,只听轰隆隆沉重挪移声,洞口缓缓打开,一缕残红从外面照了进来,落在一人、一蟾脸上。 “师父走了!” 陆良生将蛤蟆抱起来,放到肩上,“这个时辰了,得快些回去,师父你抓稳了。” 还没等肩上的蛤蟆回答,少年飞快的跑了起来,山路崎岖,但对于常走这里的陆良生来说,并不算难事,更何况,自从修炼以来,身体比从前更加结实敏捷。 “良生..你慢点..” 奔跑的身影起伏,肩头的蛤蟆死死趴在上面,颠簸的上窜下落,急的大喊:“为师没手啊..劣徒..彼其..娘之..呱呱..” 下山之后,蛤蟆感觉去了大半条命,要死不活的耷拉着眼睑,进村之前,陆良生小声对它道:“师父,可别让其他人看出来,你会说话啊..” 蛤蟆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睑,看少年一眼。 “为师知晓,呱。” 进了村,遇上做活回来的村民,大家都比较熟,远远就看到少年肩上的蛤蟆:“良生啊,抓了这么大只蛤蟆..” “怕是要成精了吧,还背着一个葫芦。”也有人打趣。 “葫芦我山上摘的,不是怕它跑了嘛,给它系上。”陆良生虽然没多少阅历,但头脑聪慧,反应极快的回了周围与他说笑的大人们。 回到家里,陆小纤盯着哥哥从肩上放下来的东西,吓得远远的避开,自幼就害怕这种长满疙瘩的蛤蟆。 但这么大的,终究没见过,找来一个根手臂长的小棍子,还跑来捅了几下,就连陆老石和李金花围上来看了一阵。 “除了个头大外,并没有什么稀奇,良生啊,把它丢到菜园里,帮忙捉虫。” 父母、妹妹离开后,陆良生将那只蛤蟆小心的放到菜圃篱笆边上,小声道:“师父.委屈你,晚上要是冷,就到房里来。” “去吧去吧..” 匍匐地上一坨的大蛤蟆鼓囊一句,目光望去有昏黄光亮的灶头,徒弟一家围坐灶台吃起晚饭。 “想我堂堂化形之妖修..尽然落到这般田地...老夫恨啊。” 嗡嗡..蚊虫扇着翅膀飞来。 眨眼,一条猩红长舌将它卷住,迅速拉入口中,蛤蟆舔了舔嘴。 “味道还不错..呱。” 第九章 仰望星空的蛤蟆道人 渲染成灰色的云朵轻轻的飘着,露出半轮明月,漫天的星辰闪烁,繁密点缀在夜空上,夜晚的山麓安静下来,偶尔响起孤狼的长嚎。 静悄悄的山村,这个院子里的人已经睡下,背负手蹼的矮小身影站在窗棂上,望去银灰相间的星空,那是一种难言的美丽。 它没有名字,也从来没有取过名字,很多很多年前,只不过是某个大山下小水洼里的一只小蛤蟆,如果没有像今晚这般的月亮和偶遇的一个女孩,或许更其他同类一样,过完几月,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不知道从哪天起,渐渐有了本我的意识,也喜欢上了那个经常来水洼独自说话的女孩,后来对方慢慢来的少了。 它只能一边勤勤恳恳的水洼边上修炼,一边等着对方的出现。 随着身体变得越发大,超过了同类许多,慢慢隐藏到了水洼底部继续修炼,继续等待。 过了很久,或许一会儿,它不会算时辰,只记得春去冬来的反复,多年来第一次冒出水洼,是感受到了那个女孩的气味从外面的道路过去。 可惜,那时候身体已经很庞大了,高大的树木都会被它连根撞倒,只能远远的躲在山里,看着道路上,吹吹打打的长龙,抬着轿子过去。 那天,女孩很漂亮。 可惜与它无缘。 不久之后,藏匿的地方,终于还是被人类发现,来了几个年轻的修道之人,技艺上或许不精,被它打退,还杀了其中一个。 没过三天,更多人的修道者来了,它知道打不过,留下来就只能被对方杀死,便离开了水洼,成了流浪的蛤蟆。 其实,妖修之间也会互相吞噬吸收,或者只是满足食物的需求,几番厮杀拼命,明白了这天地间的真理,为了不被杀死或吃掉,唯有将自己提升到更加恐怖的层次,吸收了几颗从别的妖修身上得来的妖丹,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月,渐渐可以化为了人形。 化为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曾经待过的水洼,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清澈的水潭,盖了凉亭,一座奢华的庙观立在了不远,曾经驱赶追杀的那帮人成为了这里背供奉的人。 一天夜里,蛤蟆喷吐紫色毒烟,将整个庙观里的人统统杀死在梦中,一把火将整座庙观烧为白地。 恶名开始远博,被人称为紫烟妖道,不过它喜欢自己称为紫星道人,它想做人。 因为,他想去看看曾经那个女孩过的怎么样了,只不过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不是最好的时候了。 女孩变成了妇人,生了两个女孩,被丈夫毒打,见到她时,已经被人沉河了,听说是在外面偷汉子。 然而女人一死,那男人第二天就托人说媒准备重新娶妻。 世间的真理,从没有变过。 蛤蟆捞起女人的尸体,从竹笼里捞起来,给她穿上那天在山林远远看见时的那身大红衣裳,在山里拜了堂,成了亲。 然后,给女人修了一座墓,刻上爱妻二字。 不久,他来到女人前夫居住的镇上,就对方续弦大喜的这天,有人说唢呐是个了不起的乐器,它是唯一能从喜事一直吹到丧事。 整座镇子都被紫色的烟海笼罩,无数人在毒烟里嘶吼惨叫,化为一滩一滩的浓水,漫过他的脚背。 自那后,闻讯赶来的修道之士开始追杀,一拨一拨的来,一拨一拨的杀,从西边的重重大山,一直到东面涛涛江河,失去心中依托之后,开始吃修道士、吃妖修,只要敢来的,他都不会放过,修为也越来越强,如果再给他十年,或许能直逼妖王期的大妖。 然而几年之后,靠吞噬获得行为开始反噬,虚弱期间也遇到恐怖的敌人,一个老和尚,也不知道那天是巧遇,还是对方知道他的方位寻来。 那一战中,只有老和尚一人,干瘦的身形、苍白的须髯,却是如同佛法中的怒目金刚,一手大降魔尊印法门,一件金光四射的紫金钵,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就在这种颓势的战斗,受了对方一记紫金钵,逃了出来。 驾着毒烟窜到了这方天地,躲到一座没有多少妖气、修道之人的偏僻山林,休养伤势。 后来,遇见一个天资根骨不错,却没见过多少世间的少年,如果给予对方种上妖修的修为,再配以自己随身携带的灵药,将是大补之物,虽然不能痊愈,至少能让自己恢复一部分,这种结果是最好不过的。 那个名叫陆良生的少年,也确实没让他失望,短短数天就能聚出妖力,可惜人是不能那样练的,好在出现排斥反应,他能赶过来,自己也能将他救下。 一切都做完,该是享用自己成果的时候了。 再然后,事情有些超出了预料,原本完美的计划,毁在少年不知哪儿抄来的一副题词上,上面有着香火的加持,直接让他伤上加伤,人的形状没了,直接显出原形,受伤后极力维持的法力也都十去八九。 好在这段时间,布下的谎言能圆回来,骗过单纯的少年人,没被识破而殒命,当然,他也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少年能要让他的命。 “毕竟老夫可是直逼妖王的啊..呱。” 紫星道人背负双手,抬着头看着夜空繁密的星辰铺砌出的一条银带,这样想着。 也想起了许许多多过往的事。 打不赢那个老和尚,是自己无能,但落到这般田地,却是 房间里,轻微的鼾声在响,站在窗框的蛤蟆微微侧过脸来,大眼里,猩红的一点扩散,变得凶戾。 然后,跳了下来,蛙蹼啪叽啪叽踩过地面,朝木床上熟睡的身影一步步过去。 “你这无知小辈,老夫被害的不轻,岂能就这般..” 攀爬上木床,看着侧卧的背影,背后密集的疙瘩微微摇晃,像是要破开一般,点点暗紫色的在他使劲催动下,冒出了丁点。 半息。 蛙眸里,那侧躺的背影梦呓半句,翻动了一下身子,与他一般高的后背在视线放大,紫星道人瞳孔都缩紧起来,转身就跑。 嘭! 沉重的后背翻压而下,巨大的压迫力,将蛤蟆嘴都挤的大开,舌头唰的弹射而出,耷拉在床上。 “彼其娘之..呱.....” 床上,陆良生磨了磨嘴,梦呓一声:“师父别闹。” 继续酣睡。 第十章 立志杀死徒弟的师父 凌晨的鸡鸣,驱散了夜里的宁静,天光放亮,陆良生早早的起来,吃了饭食跟着陆老石去了田地,洗了师父那一鼎古古怪怪的汤水,身上隐隐透着一股香味,不是那种腻人的浓郁,而是淡淡清香。 挥起锄头来,也不似从前那般费力,一个人沿着田边,挖出的沟壑,几乎都快赶上陆老石。 “良生啊,你也歇一歇..” 陆老石坐到田埂,锄头放在旁边,看着稍远还在挥舞农具的儿子喊了一声,那边,陆良生停了停,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渍,跟着过来坐下,倒了一碗凉水,直接灌了下去。 “这两天,你怎么越干越起劲了?” “..我也不知。”良生擦去下巴滑过的水滴,另一头的陆老石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大抵是认为儿子正当年少,长身体的时候,力气越来越大也属正常。 疑惑多少还有一点的,比如趴在不远缩着一团的大蛤蟆。 “良生呐,这蛤蟆你带出来做什么?” 扛起锄头走出几步的少年回头,笑道:“放在家里不放心,要是阿猫阿狗把它叼了去,怎么办?也不是什么蛤蟆能长这么大的,丢了可惜。” “由得你。” 儿子这般说辞,陆老石也不好反驳,歇了会儿,也去了田另一边翻土,放着陶壶的不远,四肢匍匐地上的紫星道人慢慢睁开眼睑,瞥了一眼那边做活的少年,蛙蹼缩了一下,将小块泥巴捏碎。 想起昨晚,背脊的骨头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若非那家伙突然翻身,说不得已经死在他本命毒烟之下。 “此仇岂能不报..” 匍匐的四肢攒动,刨开一点泥土,盯着那少年后背,缓缓迈开了蛙蹼,加快了速度,四肢飞洒,然后人立而起,发足狂奔! 晨光照下来,后背密密麻麻的的黑疙瘩,泛起了斑斑点点的淡紫。 “老夫就当着你爹的面,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奔跑的矮小身形陡然一蹲,蛤蟆腿猛地一蹬地面,跃了起来 “良生!”那边,响起陆老石的声音,他低着头,揉着眼睛:“泥沙进了眼睛,过来帮爹吹吹。” “来了。” 陆良生放下锄头,朝父亲跑了过去,身后的半空,一道黑影扑了下来,然而少年已经离开,落去的下方地面,视野放大,是斜斜靠在田埂的一柄锄头,微翘的一端朝上。 紫星道人:“...这。” 蟾身落下去,砸在锄头,柄杆唰的回仰,呯的一声,撞在他额头,跌跌撞撞后腿数步,嘭的躺倒地上,望着的天空都在旋转,四肢时有时无的微微抽搐。 远处,那父子俩的对话隐约的传来。 “爹,眼睛怎么了?” “进沙了,有点难受,弄不出来,帮我吹吹。” 紫星道人眨了眨蛙眼,艰难的翻过身:“老夫不会放弃的。”目光随后望去田埂摆放的陶壶,微微张开,呵的轻笑出来,肚子压着泥土,朝那边攀爬过去。 “老夫毒死你们父子俩!” 朝陶壶过去时,另一侧的田边,陆老石揉了揉眼睛,已经好了许多,眨巴几下,看去四周,忽然拔腿跑了出去。 “爹?!” “良生,你那蛤蟆偷水喝”陆老石大吼。 刚刚顶开壶盖的紫星道人听到声音,偏头,眸底一只穿着草鞋的脚在视野里放大,呯的一下,蛙嘴歪斜,长舌喷吐而出,硕大的蛙身直接飞了出去,落到地上翻滚两圈才停下。 陆老石插着腰,看着地上的陶壶,松了一口气。 “幸亏发现的及时,要是让你这蛤蟆喝过这水,陶壶怕是都不能要了。” 陆良生蹲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旁边:“师父,你要是口渴,你吱个声就是..” “为..为师不渴..就是有累,再让我趴会儿。” “那师父你休息,我再跟爹做点活,走的时候叫你。” 少年返回去,拉上还骂骂咧咧的陆老石继续在田间劳作,快到晌午,才收拾回到村里,却是发现村里大老爷们,家中妇人聚集了不少,围拢一堆义愤填膺,高声叫骂。 “说我们断了河水,不给下面村里的活路,欺人太甚,居然跑到衙门里告状!” “...北边村的人都是一些,不晓得自个儿上栖霞山看看。” “就是今年山上流下来的水,本就这么浅.乡正竟也信了他们的话。” 栖霞山下,只有两座村子,一南一北,陆良生所在的山村就在南边,山上的水汇聚下来,正好从这边流过,然后再去北边,农人靠地吃饭,为水源的事,经常闹腾,这一次却是跑到县衙那边去告了。 陆老石留下来,跟大伙商议对策,陆良生拿着两把锄头先回到家里,母亲也在灶房里骂着北村的人,院子里都能听到,两村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他也没办法,除非将一条河变成两条 想到这里,陆良生自个儿都差点笑出来,以他的修为,别说分河为二,就是一条小溪引到田中都费事,还不如锄头来的快。 “小纤,等会儿吃饭叫我。”良生将锄头放好朝檐下发呆的妹妹叮嘱了一声,回到屋里,拿起笔墨练起字来,写的内容也是南水拾遗里面的,一来练字认字,二来也可加强对书里术法的记忆。 若是遇到急事,总不能还翻书吧。 午饭的时候,陆老石气咻咻的回来,闷头坐到灶边,端着碗就是不下筷子,想到生气处,啪的一下,将碗重重放下。 “...要是让北村的那帮泼皮告官成功了,到时候判下来,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要遭殃..补他们今年的收成,我们吃什么?!” “恶人先告状,县衙那边的大人物也不亲自下来看看!能气死个人!” 李金花伸手到丈夫后背:“顺口气,气坏身子怎么办?他们就是欺负我们没人识字,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上山打还成,站到县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嘿,你这是安慰人,还是” “我哥就会识字。” 陆老石那句:“还是臊咱脸面”的话还没说完,陡然停下,就连准备和丈夫杠到底的李金花也转过头,两人看向说话的陆小纤。 小姑娘抬起手,指着旁边,正想着南水拾遗上术法的陆良生抬起脸,看着三人,“看我干嘛?” “刚刚小纤说你识字?” “小孩子说谎的..”陆良生不想那么快让人知道他已经会看会写字体了,毕竟才多久啊,要是让人知道,害怕有人说他是妖怪。 陆老石、李金花二人目光又转去陆小纤,小姑娘站起来,昂着小脸:“我哥写了庙里的字,还读过给我听。” 那边陆老石陡然呯的拍响灶头,也不问儿子什么时候会的,高兴的搓了搓大手:“这下好了,我们还说没人去公堂跟那帮泼皮说理,良生啊,明个儿咱们就去富水县!” 不等陆良生回应,一拍手就这么决定了,便是起身就朝外跑,通知其他人。 菜圃边上,匍匐的大蛤蟆眨了眨眼睑。 微张蛙口,似乎是在笑。 “出门好啊,出去就别想回来了,老夫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咕咕咕咕.. 一道花白的身影过来,紫星道人感觉被啄了一下,转了转匍匐的身形,豆大的眼睛,便是与对方对上。 “连你这畜生都敢欺负到老夫头上,小心炖了你!” 那只母鸡偏偏头,咕咕叫了两声,张开翅膀扑了上去。 院内,一鸡一蟾打的昏天黑地,难分胜负 第十一章 荒山野岭 这个村子十几代人靠山吃山,种地养人是本分,也难出一两个认字写字的人。 陆良生会识字写字的消息被传开,陆老石那股气消后就有些后悔,毕竟儿子是自己的,也没问清楚,万一上了公堂,半天说不出一个理了,不仅丢人,还要挨板子的。 急急忙忙回家时,陆良生房间里,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坐在床沿,看着那边写写画画的少年。 “为师也知你心里彷徨,但你要想明白,村里的人大多都是你家亲戚,外面常说一句话:帮理不帮亲,更何况,这边既是亲又占理,你不站出来帮着大伙,就说不过去了,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 那边,陆良生搁下毛笔,抬起头,看向师父,薄薄的风茧推挤,露出苦笑:“师父说的,弟子又怎么不想,可我从未上过公堂啊,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乡正,还是远远的看到过一回。” “去了,你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 紫星道人坐在床沿,悬空踢着蛤蟆腿,前肢薄薄的蛙蹼扭动,努力伸出指头,指着自己:“想想为师修道数十载,当初若非踏出一步,岂会有今天这般修为高深?你无非是胆怯,可做人啊,哪有一辈子躲在后面的。” “修为高深..”陆良生上下打量他。 蛤蟆收回手,撇到身后:“为师指的是以前。” 话语顿了顿,被徒弟呛的差点忘了后面的话,重新组织言语,站起来,在床沿上走动,继续说道:“反正这一趟,你必须要去,修道修道,就是修的人道,修的是心正,若此事不去做,有违良心,往后修行再难向前。” 彼其娘之老夫连这些话都搬出来,你还不去? 紫星道人说完,直直的看着那边按着桌面,双唇紧抿的少年,过得良久,陆良生紧抿的嘴唇这才松开。 朝师父点了点头:“师父说的,良生记下了!” 紫星道人也长长出了一口气,跳上破旧的桌子,张开蛙蹼在少年手臂拍了拍:“如此想通便好,此去对簿公堂,为师隐隐算出,你还有段奇缘,放心去就是。” 看着面前被说动的少年人,一双透着红点的蟾眸绽放凶戾:老夫又加了一段吸引你的话,不信你不想去。 那边,陆良生也落下肯定的话语。 “是!师父。” 这时屋外,陆老石也赶了回来,听到声音,紫星道人连忙四肢趴伏,房门就被推开。 “爹,什么事?”少年有些诧异的看着走进来的父亲。 走进房间的陆老石看着儿子,颇有些内疚的搓下满是老茧的掌心,温吞的性子又上来了:“良生呐..去衙门那事..” 话还没说完,那边儿子的话已经抢先说道:“没事的爹,我会去的。” “你..真去啊?” 对于儿子的回答,陆老石也有些错愕,转念一想,良生这些年越发变得懂事,该是明白村里如果遭受不公,怕是许多人要挨饿的。 就这么说定之后,村老召集了八个汉子,给陆良生讲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又商议去公堂的一些说辞才在深夜散去。 第二天一早,各家各户凑了点路上的干粮和一些盘缠,陆良生也骑上家中那头老驴,带上干粮和零零碎碎的铜子,与同村的八条大汉,一起踏上之前走过富水县城的那条路。 老驴啊哇啊哇的啼鸣声里,蹄子慢腾腾的迈开,少年斜挎后背的包裹中,紫星道人卷缩一坨,一摇一晃里,与铜钱磕磕碰碰。 闭着眼,口中却是轻哼哼。 “按这个速度,到了那县城怕也是第二天了” 队伍走的很慢,一来通外山外的道路崎岖并不好走,二来,这次出门不像人多的时候,那般随意,小心谨行,提防劫匪。 到的天色暗下来,距离富水仍有十五里左右,虽然后面的路程相对好走,可行了一天,人始终会感到疲惫、瞌睡。 那八人便与陆良生商议在外面将就对付一晚,山里人没有那么娇贵,只要不下雨,就算睡荒草堆也能阖的上眼,不过情况并没那么糟,这条道村里人也走过很多次,前面丘陵半腰,有几间茅草屋。 以前是有人住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搬走了,或死了,就一直空了下来,田地也没人打理,有时候不想赶夜路,或遇到大雨,也会到那边借住一晚再走。 陆良生抬起头,目力所及的丘陵,都被黑色的树林笼罩,夜空云朵游走,露出半轮清月。 嗷呜 狼声响起远方,树林里,沙沙的脚步踩过落叶,籍着透过树隙照到地面的月光,八人走在前面,朝他们口中说的破旧茅屋过去。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在后面,不断的观察四周,远方的山势在黑暗中的轮廓如同蹲伏洪荒巨兽,树隙间洒下的月光,伴随偶尔传出的狼嚎,令人毛孔悚然。 “前面就到了。” 前方传来声音,让陆良生稍稍感到心安,手中牵引的老驴却是有些躁动,喷着粗气不愿跟上,但还是被少年拖拽追上去。 走上一截缓坡,清冷的夜色里,坡上是倒塌了半堵土墙的小茅屋,很久没人打理了,墙倒后,房顶也陷了下来。 推开歪斜的门扇,吱嘎的低吟声里,灰尘簌簌的落在肩头。 陆良生被呛的咳嗽几下,屋里霉味很重,不过地上那堆烧过的木料,证明偶尔确实会有借住的人来过这里。 不久,火堆再次点燃,有人拿出陶罐架在上面,将大伙手中的干粮掰成数块煮上,加上水,煮开的干粮便是能节省不少。 跟良生一路的八个大汉都是自告奋勇一起出来的,村里没有多少农活,自然想出来见见世面,若是幸运谋到一份好差事,那就不用回去了,最少也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凑合对付了一顿,八人便围着篝火沉沉睡了过去。 陆良生此时还没多少瞌睡,捧着另外一本青怀补梦的书翻看,篝火噼啪两声弹起火星,夜虫在角落一阵一阵的嘶鸣,安静之中,放在墙边的包裹鼓胀几下松散开来,匍匐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爬出。 紫星道人扫过看书的背影,飞快的朝墙角一块缺口钻了出去,站在月光下,看着这片荒山野岭,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迈开四条腿飞奔起来,蛙蹼啪嗒啪嗒踩过厚厚一层落叶,张开的嘴里,长舌都随跑动拖拉到外面向后飘荡。 沿着一条小溪往山上去,跃过一根横卧的朽木,站到一块大青石前,那对蟾眼兴奋的盯小溪流出的山壁,几块布满青苔岩石之间,缝隙深幽,里面似乎还有更大的空间。 “出来..” 蛤蟆人立而起,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微微抬起了脸:“老夫有事吩咐你这小妖!” 声音在山林间回荡,静谧的林叶忽然胡乱摇摆,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堆积交叠的岩石夹缝,深幽的夹缝深处,有着沙沙沙的声响,下一刻,一对猩红的颜色亮了起来。 “哼..一个通灵期的小妖。” 紫星道人负着前肢,指去来时的方向。 “老夫让你去杀人,吃了也无妨,算是送于你这后辈的一份小礼。” 岩石缝隙,两支长长的黑影探了出来,还以为是树枝竹竿一类,待划到月光照射的范围,乃是一对淡红色的虫须,在空气里晃来晃去。 片刻,嘶哑尖锐的声音伴随虫的啼鸣从缝隙里传出:“你也是妖,为什么不去?” 紫星道人蹙眉,这家伙竟然还会反问。 然而不等他开口,那边尖锐的声音化作低沉的笑声:“一个小蛤蟆,也敢在我的山头指手画脚..嘿嘿..你的小礼,我会收下..不过,你看起来也很好吃。” 紫星道人心脏顿时一抽。 “这通灵期的妖物怎么这般聪明?”思绪闪过脑袋的一瞬,扭过蛤蟆身,转身就跳下大青石,撒开那双蛙蹼狂奔起来。 身后,轰的巨响,山石崩裂飞溅,掉进溪水溅起水花的瞬间,那深幽之处,猩红的眸子飞速的游移而出,清冷的月色拂过一道道环节,碎裂的石块上,密密麻麻的虫足蔓延过去,钳子般的口器咔咔碰响,发出一声长嘶。 奔跑的蛤蟆回头看了一眼,小短腿疯狂的迈开。 “老夫怎么就那么倒霉.....” 后方,一条巨大的蜈蚣,蜿蜒游动而来。 第十二章 好大的蜈蚣 荒山野岭,渺无人烟,远方的黑暗偶尔响起夜狐哀鸣。 破旧塌陷半边的茅屋,有火光燃烧,偶尔噼啪两声弹起火星,升腾半空,茅屋内鼾声起伏响亮,离歇脚的八人几步远,籍着火光的少年安静的翻看手中那本青怀补梦。 哗的轻响。 书页在指间翻了过去,昏黄的火光照在陆良生脸上,微微皱眉。 “这书里却是与南水拾遗记载的术法,截然相反,多是驱虫逐兽、枯树生根之法,师父,若是将此术用到咱村里,也算造福了吧?” 他偏过头,看向靠在墙边的包裹,见没有回应,又轻唤了声。 “师父?” 风从外面的林子吹过,带起哗哗的响动,酣睡地上的八人微微动了动,有人从火边站起来,乃是这次出门领头的,村里的户,对于山里风吹草动颇为敏感。 “盼叔,怎么了?”陆良生捏着书卷跟着起来。 陆盼走到窗口,沾灰的蛛网挂着上面摇晃,目光有些凝实,从这里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的星月被阴云遮掩了下去。 随即,皱起浓眉:“感觉外面有东西,好像是山上下来” 林子哗哗轻响,风从外面吹来,鼓动火焰左右摇晃,其余七人也跟着醒过来,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凝固,翻出刀或柴刀捏在手中。 其中一个高瘦的村汉低声开口:“会不会是大虫?” “咱们人多,大虫还能应付,遇上一群狼就麻烦了。” 陆盼如此一番话总会引起人的紧张,大家都是山里人,心里清楚不管遇上大虫还是狼,都不是什么好事。 夜林静谧,外面偶尔响起不知名的野兽沙沙的走过,厚厚的落叶,将气氛渲染的更加诡秘紧张。 陆盼捏紧刀柄,转身朝歪斜的房门走去,带出吱嘎轻响推开。 “我们出去看看,良生留在屋里,听到什么都不要随意出屋。” 另外七人对视一眼,叮嘱了陆良生几句。 “良生,夜里毒虫野兽多,你别出去..”“等我们回来,叔给你剥一张狼皮。”“好好看顾行囊,咱们吃的别丢了。” “快走,快走,回来还能多睡会儿。”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七人跟着陆盼消失在夜色中,陆良生关上房门,走回去将墙边的包裹打开,里面哪有蛤蟆的身影。 坐回到火边,拿起地上的书卷,看着摇曳的火焰。 “师父呢,莫不是不放心盼叔他们,跟着出去了?” 皱眉间,穿堂风挤出窗口,飘向山林,黑色的轮廓里,隐隐有树木一根接着一根的摇晃,一道矮小的蛤蟆身形跨过小溪,迈着短小的双腿疯狂跑进林子。 “气煞老夫,一介小妖竟也欺到我头上。” 背后密集的疙瘩泛起淡紫,越过一颗大树时,陡然转身,朝身后追来的庞大黑影喷了一口,淡紫的烟箭矢般钉过去,下一刻,嘶的尖锐长嘶响了起来,几颗树被硬生生拱翻,带着茂密的枝叶哗的倾倒。 紫星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吹的在地上翻滚,爬起时,蜿蜒攀爬而来的黑影,脑袋中间的硬壳,腐出了一道疤痕。 虫声嘶鸣中,长须暴怒的横扫,蛤蟆转身就跑,刚停下的地上,一颗树硬生生打的断裂,木屑飞溅。 蛤蟆道人已经跑出老远的距离。 “待老夫修为恢复,再来找你算账” 山下,黑暗中的林间,出门查看的一行人正朝有动静的方向摸去。 影影绰绰间,低声交谈。 “..这么没有动静了?” “刚刚肯定有野兽从这里经过..” “小心为上。” 就在这时,一团黑色的影子从八人脚下唰的窜了过去,瘦高个下意识的躲开,靠在同伴身上。 “刚刚有东西过去。” 陆盼回头:“可能是狐狸” 就在他说话的下一刻,上方的山林哗啦啦的狂响,树躯左右歪斜开去,林野之中,无数鸟雀惊慌飞出,黑压压的盘旋林子上方。 “什么东西?!”有人惊慌大喊。 “朝这边来了!” 两息之间,陆盼捏着刀,手上全是冷汗,紧盯的方向,草木狂摇,密密麻麻的虫足踩踏,暗红色的环节硬壳蜿蜒扭动,冲入一行人的视线。 “蜈蚣” “妖怪啊!” 惊慌的叫喊响起的刹那,有人扑出去躲避,陆盼几乎是本能的挥出刀,不知砍在什么位置,呯的清脆声响,如同打铁般弹起火星,手腕都震的酸麻,差点握不住刀柄,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一连串的长足几乎贴着鼻尖的距离,从他眼前划了过去。 “我的娘咧” 陆盼这才看清那东西有多大,吓得直接叫了出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然而过去巨大身躯并未理会他们这拨人,一阵腥风呼啸,眨眼消失在林间,只剩下周围树枝还在摇晃。 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惊惶未定的陆盼,摇晃的从地上起身,带着颤音开口:“你们怎么样?受伤了吗?!” 四周,陆陆续续有同伴的声音回答,大抵是没受什么伤,就是有些瘫软,多少受了惊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没事就好..” 陆盼平复了一下呼吸,忽然猛地转过脸。 “坏了!!良生还在茅屋里。” 其余人俱都反应过来,齐齐看向陆盼又望去茅屋的方向。 “陆头儿,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回去?” 陆盼两腮鼓胀,眸子复杂的神色闪烁,犹豫了片刻:“咱们怎么说也是良生的长辈,跑了,会被人戳脊梁骨,走!回去” 山下、缓坡、半边塌陷的茅屋。 投出火光的窗棂里,握着书卷端坐的少年,影子剪在墙壁,传出轻微的读书声,偶尔闭上眼,将读过的内容记在心里。 燃尽的枯木蹦出点点火星,睁开眼时,眼里有着一丝担忧。 “怎么还没回来..” 片刻,外面的风声里,有着吧嗒吧嗒的声响,破开的墙角窟窿,一道乌漆嘛黑的矮小身影钻了进来。 “师父?” 紫星道人一声不吭,两腿一蹬,唰的钻进墙边放着的包裹,伸出一只蛙蹼将口子盖上。 那边,陆良生眨了眨眼睛,刚起身,窗棂的蛛网吹的横了起来,灰尘弥漫扑在他脸上。 “咳咳..” 少年拿着书扇了扇灰尘,便是闻到一股腥味,咔咔咔..一种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敲击声一连串的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陆良生从包裹收回视线,回头望去外面。 窗框外,一对红红的灯笼从半空降下,正看进来,与少年对视。 这一刻,墙角的虫鸣瞬间静止。 第十三章 意外 灯.灯笼? 荒山野岭哪里会有两盏灯笼半空降下,陆良生脸色有些发白,捏着青怀补梦向后挪了半步,余光里,钻进包裹的师父,似乎并没有要出来帮忙的意思。 后退的脚步,踩上一根枯枝,啪的断裂脆响,下一刻,外面两盏灯笼逼近,就听轰的巨响,土墙朝里凸裂,泥屑连带窗框一起倒飞,歪斜的房顶,茅草倾泻落下。 烟尘弥漫,陆良生根本就没害怕的时间,从一片狼藉扫开身上的一簇簇茅草,外面尖锐嘶哑的声音传来。 “蛤蟆..快出来,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猩红的眼睛在灰尘中游动,两支须尖探在房内摇摇晃晃,见到屋中孤零零站着的少年,长长的身躯滑动,口器夹阖碰撞。 “唔..一个奇怪的少年人,不过吃完蛤蟆,就吃你,别乱跑,夜里黑,山路不好走的。” 灰尘沉降,撞破土墙探进来的,是一颗硕大的红头蜈蚣脑袋,淡淡的黑气在它周围时隐时现,触角如同士兵手中的长矛挥舞开,划过另一堵土墙,撕出一条深壑,气浪翻滚,墙角的包裹掀的翻滚,散开的袋口,卷缩一坨的蛤蟆被摔了出来。 “师父” 陆良生心里慌乱,若是豺狼虎豹心里还有点准备,可老一辈人口中的故事里才有妖怪,就活生生的在面前,以他的年龄没吓尿裤子,已经算是镇定的了。 墙边,紫星道人翻坐起身,视线在在那蜈蚣小妖和少年身上来回转了转,然后爬起来。 “良生,你拖住它。” “怎.怎么拖?” “用你的笔,写那天的字” 那蜈蚣望过来,猛地窜出,整个身子都进来一半,还未完全倾倒的土墙硬生生被撞的坍塌下去,房梁都被震的落下一头。 陆良生连忙从腰后掏出笔杆,就望在书本的背面写去,侧后方,紫星道人蛙嘴裂开,兴奋的站了起来。 让那小妖吃你,我杀小妖,算给你报仇,美哉! 顷刻间,蛤蟆奔跑,高高跃了起来,疙瘩发紫,口中聚起了烟雾。 “师父!” 忽然,陆良生声音响起,少年回头:“没墨啊” 一瞬间。 垂落一头的房梁落下,正中跃起半空的蛤蟆后背,“呱..”的惨叫一声,口中酝的紫烟被打的散去,顺着梁木落下的力道,打的飞去前面。 越过少年的头顶,与迎面咬来的红头蜈蚣轰的撞在一起,大喇喇贴在蜈蚣额头上。 紫星道人抬了抬脸,艰难挤出声音。 “彼其娘之..” 轰隆! 木梁落下,整个房顶拖拉在一起,在夜色里轰然倾倒。 稍远,回赶陆盼八人冲出林间,看到倒塌的茅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良生别出事啊..” 下一刻,坍塌的废墟轰的一下推开豁口,干草、断木掀上夜空,下身在外的长影直直翘起了上半截身躯。 “小蛤蟆,你辱我!!” 尖哑的怒吼爆发,贴在它头上的蛤蟆,四脚伸直被抛了起来,然后回落,呯的一下落在半截土墙,肠子都差点喷出来。 嘶 嘶嘶 匍匐的长影扭动,密密麻麻的的长足缓缓迈过地面,竖起长身,嘶鸣着朝躺在上面的蛤蟆,舞动长须。 “老夫今日栽你这种小妖手中也算倒霉。”紫星道人撑了撑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刚刚摔的那一下有些重。 长影晃动,左右游移,两只大红的眼睛仔细打量。 “微末妖力,却能言..你这蛤蟆怎么也有古怪” 说话之间,坍塌的废墟之下,点点火星灼烧茅草,燃起了火苗,夜风拂过,轰的一下窜起,照亮四周景象。 一条暗红长身的红头大蜈蚣,一环一环的甲壳蜿蜒扭动,长须、虫足在火光里张牙舞爪。 另一边,远远的八人看清了红头蜈蚣的全貌,浑身都在哆嗦,手中的武器啪的掉在了地上,一动不敢动。 火焰蔓延,照耀的长身缓缓爬动,凝视下方的蛤蟆一阵,口器张开。 “若非我快要蜕皮,谅你这蛤蟆也想......” 后面的话还未响起,燃烧的茅屋,交错遮掩的横木、茅草滑落推开,一道身影站了起来,手中毛笔隐有光芒,在空气一笔一画书写。 煌字显了显,一闪而逝,正欲咬去蛤蟆的红头蜈蚣一转头,竖起的长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微微晃了晃。 那边,陆良生手中握笔不停,在煌字一过,就是霞光栖千载,直到最后几个神威震乾坤大字都是一气呵成。 火光里,大蜈蚣头缩了一下,本能的偏头,还是有响声在触须传出,小段东西分离出来。 “这是..香火..愿力。” 红头蜈蚣并未受到多少伤害,正要朝那废墟的身影窜去,却是忽然原地不动了,看着从触角断下的一小节,猩红的双眸盯着少年一阵。 隐隐类似笑声回荡,长身舞动翻转。 “我明白了..明白了..我为何长困通灵,难得寸进,原来如此..愿力、香火呵呵。” 笑声回荡,红头蜈蚣看向那边的陆良生,竟缓缓点动脑袋。 “你无意点拨,让我得此机缘,也算有恩,这只蛤蟆与你,今日便放过,早早离去!” 陆良生脚下,探出鞋子的拇指都抠在泥里,僵硬的笑了一下,持笔还礼,尽量自己语气平缓。 “明日一早既走。” 红头蜈蚣似乎急着要做一些事,并不多言,青烟渐起,携裹着长身飞速窜入山林。 “刚刚你们看见了吗?” 陆盼张合的嘴难以闭上,周围七个大汉目瞪口呆的点了点头,那瘦高个难以置信的挤出一声。 “那个大蜈蚣,好像给良生磕头..” 吹拂的夜风忽大忽小,燃烧的茅屋旁,蛤蟆艰难的翻起身,神色复杂的看着走来的少年。 “你连道行都没多少,为什么救老夫?” 陆良生脸色有些发白,汗珠密布,挤出一点笑容。 “你说要我拖住它再说你还是我师父嘛,不能不管。” 说出这句,一道温热流出鼻孔,陆良生摸了摸,指尖上一抹殷红,摇晃几下,转去看师父,眼睛却是一翻,嘭的向后倒了下去。 “良生” 紫星道人本要过去看看,结果一连串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陆盼看到火光有身影倒下,知道那是陆良生,速度比另外七人加快了不少,将地上的少年抱起来,回头朝追上的同伴说道:“这里待不得了,赶紧看看还能有什么东西,收起来,咱们连夜去县城。” 原本就胆战心惊的七人听到这番话,巴不得立刻就走,连忙扑了火势,在废墟里翻找行囊,又在地上巡视一圈,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有人找着一根像锥子的东西,还有掉落地上的青怀补梦有七八页被烧没了。 顾不了心疼,都被陆盼一股脑的塞进陆良生的包裹里,将少年放到老驴背上,牵着就往下方的道路过去。 到了平地,八人心里方才安稳下来,回头看那朦胧的山势,又转回来,大抵是往后不再来了。 此时下半夜,十五里路走过一半,天色渐渐发亮,道路来往的行人、商贩也多了起来。 第十四章 异闻 铜铃叮叮当当.. 身子轻飘飘的,起起伏伏的感觉传来。 听到人声话语,陆良生迷迷糊糊醒过来,柔和的阳光进入视野,周围走动的模糊人影渐渐变得清晰,也有话语传入。 “良生醒过来了。” “还好没事。” “..良生,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看到那” 细细碎碎的言语里,老驴哼啊的嘶鸣,背上的少年摇晃的捂了捂额头,身体还有隐隐作痛,一时间也不知怎的回答他们的话。 思维过了好久才渐渐凝聚起来,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那头大蜈蚣走后,我晕倒了? 那边,背着刀的陆盼挥手让大伙停下七嘴八舌的问话,转头看向老驴背上的少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问道:“良生,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晚..” 思绪被打断,陆良生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道路间,行人颇多,压下声音。 “盼叔,昨晚的事,还是不要拿出来讲。” 话里的意思,就是遇到蜈蚣精的事,不要人多嘴杂的地方讲,可听进陆盼耳朵却是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他连忙点头,靠近过去,小声道:“叔知道了,之前还觉得你突然会识字,有些奇怪,现在解释的通了,马上就让其他人都不要乱讲。” 然后补充了一句。 “良生啊..你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 高人为师.. 陡然的提醒,陆良生忙去摸后背的包裹,摸了一空,“盼叔,我的包裹呢?” “哦,在你庆叔那里,帮你看管。” 见陆良生没有回答之前那个问题,陆盼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快近富水县城,路边有茶棚摆设,便是招呼大伙过去休整。 “既然良生醒了,大伙就先去前面茶棚歇歇脚,然后在进城找衙门。” “呼..终于可以坐一坐。” 半宿加上一上午的赶路,众人脚底都磨出水泡,将背上、肩上的行囊、武器一股脑的丢到地上,就那么坐在距离茶棚不远的路边,陆盼又拿了两三钱,让名叫陆庆的瘦高个儿去买了几碗凉茶与众人一起分。 茶棚、孤树,凉风阵阵吹来,摇曳的光斑下,陆良生靠着树坐下,趁着大伙分喝茶水的空当,连忙将取回来的包裹打开。 “师父?” 里面,卷缩一坨的蛤蟆道人,半睁一只蟾眼,蛙蹼伸出将袋口抓住一拉。 “为师睡觉,别来吵扰。” 袋口便是缩紧闭合起来。 “师父没事就好。”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昏迷后,没人照看,其他人会把师父当做普通蛤蟆给丢了,眼下还在,心里算是踏实了。 回过头,正好一只陶碗递到面前,陆盼在对面蹲下来。 “良生,来喝口凉茶,解解渴,到县城还有几里地,不过也快到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盼叔,我还没准备好说辞” 没见多少世面的少年人,真要站在公堂之上,哪里那么容易,那边陆盼也点点头,原本想伸手在少年肩上拍拍,伸出半途又收了回去。 “那..那没关系,到时候,到了县衙外,咱们再合计。好了,叔就不打搅你休息。” 说完,回到那边七人当中,都是粗野豪爽的汉子,一坐下吵吵嚷嚷的说起来话来,引得附近驻足休息的其余旅客多有皱眉,碍于对方脚边放着的刀、柴刀,不敢上前。 秋风徐徐,这条官道行人、商贩迎来送往,不时也有结伴的旅客走进茶棚歇脚解渴,围拢桌旁说起最近各地见闻趣事。 “你们刚回来,可知这富水县最近出了一件事?” “什么事?” “嘿..你们才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啊,咱们富水县有名的陈员外家里闹出事了,前些天还死了几个丫鬟、仆人。” “富贵人家,哪年不死几个,有什么好稀罕的。” “问题就在这儿,一连几天都接着死,就问你,你要是那陈员外府里,你怕不怕?” “接连死人,那陈员外府里,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这骇人的事,还是陈员外办大寿之后才出现的。” “呵呵,说不得是陈员外办大寿冲撞了太岁神” 坐在不远树下的陆良生就当在村头听老人讲故事,当中人物却是前段时间来富水县听到的陈员外,这倒是让他感到新鲜。 休息一阵,时辰快接近晌午,众人这才重新启程,路上干粮就着凉水对付了一顿,匆匆进了城。 人群熙攘,推着独轮的农汉停下,看着走过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买了一串,像是给家中的孙子带回去,小心的包好藏进怀里,避免上方洒下的灰尘沾染;阁楼上,推开的窗户,妇人拿着木棍拍打晾晒的被褥,回头与房中人骂骂咧咧;不久,下方的房门推开,顽皮的孩童跑了出来,笑嘻嘻的看着街边摊位插放的泥人。 这一幕幕在进城的陆良生眼里,都是分外热闹新奇,一行九人走过街边吆喝的摊贩,少年在一处摊位停下,看着架上挂满了美人、骏马、山水等字画。 陆盼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良生,咱们钱不够。” “只是看看。”陆良生笑笑,“我画的可比这卖的好看。” 那边,卖字画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拿手挥了挥。 “快走,买不起,还瞎说话。” “不买,说说还不行?”陆盼这边不干了,回头想找那人理论,一双拳头捏起,颇有要干对方的架势。 但被陆良生拉住,“盼叔,咱们过来是办正事的,再说,是我口无遮拦,搅别人买卖的。” 陆盼狠狠回瞪那商贩一眼。 “那又怎么样,打开门做买卖还不让人说了?” 最后还是跟着良生回到人群里,比比划划的将刚才的事说给他们听,惹得这帮大老爷们摩拳擦掌,大声叫骂起来。 不久,九人沿路打听,找到城中县衙,门口差役交叉水火棍不放他们进去。 “一事归一事,尔等想要诉状,需写一份状纸,呈交上去,待主簿差查验后,方可上堂” 陆盼原以为来了县衙,就能见到县令将村里的冤枉平息,哪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的东西,着急的挠了挠头发,看向陆良生。 “良生,这下咋办,你可会写那什么状纸吗?” 少年心里也有些彷徨,想了想,走去那边县衙门口的差役,礼貌的揖了一礼。 “劳烦这位大哥,我们都是村里出来的,从未写过状纸,请问衙门里,有没有代写,或给予我们一些已经废弃的,让我们回去抄抄?” “代写有啊,十一张,当然,还有茶水钱、润笔钱,总共二十。自己写的话,也可以,五。” 陆盼听到这些眼皮都在跳,他们出门才多少钱,要是代写的话,饭钱都没了。 商议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让陆良生写一份,不过五钱买一张废弃不用的范,也都让他们感到肉疼。 “代写这般挣钱” 陆良生看着手中那张五买来的纸张,又看了看富水县衙几个字。 “干脆,摆个摊位,帮人代写,也能赚上几个铜子。” 不过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不久天色也暗了下来。 一行九人还没找到住宿的地方。 第十五章 怜花深幽,谁家一曲不归人 清月当空。 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起的水雾翻涌,亥时,街上行人已不算多了,夜摊的小贩收拾摊位匆匆离开,蒙蒙雾气弥漫,隐约一盏灯笼燃着火光,朝这边过来。 咚咚咚.. “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盗贼,隔壁王生” 咚咚 薄薄的雾气,打更人的身影自街尽头慢悠悠过来,插在后颈的灯笼轻轻摇晃,远方偶尔响起一阵犬吠,脚步停了停,举过灯笼,朝前面不远街沿探了一下。 火光在纸笼内忽地摇晃,显出八九道人的身体并排趟在那里,吓得人都在原地哆嗦几下,就见那躺着的人中,其中身形较为矮小一些的身影抬了抬脸,朝他看了眼,又继续埋下头。 窸窸窣窣写字的轻微响动,以及打鼾声。 那打更的当即松了一口气,边走边回头看。 “我的娘咧..能吓死个人,大半夜还在街上,当心富乐坊那边的恶鬼收了你们。” 骂骂咧咧的话语,随着打更人消失在雾气当中。 咚咚空灵的梆子声在远方隐约的响起,陆良生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枯涩的眼睛,将地上铺开的状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还未干透的墨汁。 籍着月色,加上目力极好,终于仿照那篇范,将村子与北村的矛盾写清楚,好在之前也看过南水拾遗和青怀补梦,上面除了术法外,多是一些讲述术法来历的短小故事。 依照上面的记述来仿写,也是能讲清楚事情原委,这已是陆良生最大的努力了。 收叠好那份状纸,揣入怀里,这才想起包裹里的蛤蟆道人,陆盼等人的呼噜声里,陆良生轻轻将袋口打开。 “师父..”他小声唤了句,又偷瞧下那边睡着的八条汉子。 过了会儿也没见蛤蟆有反应,大抵是认为睡着了,就在关上袋口,口中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包裹里抓了什么东西出来。 陆良生凑到街边外,借着月光,摊开的掌心,是一寸有余的尖锐硬物,青色偏黑,用指尖轻抚过,能感觉到上面有细细密密的颗粒,而另一头较为宽大,有明显的断口。 “我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 “是昨晚那小妖头上之物,被那山神题词给斩了下来,若换做为师完好之时,岂容这等妖怪胡作非为..呱。” 陆良生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回头,蛤蟆道人背负着双蹼站在那里,缓缓走出包裹,看着少年手中的那异物。 又偏过头,望去天上的冷月。 “这等小妖身上之物,甚是鸡肋,不过予你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这妖物怎么用?” 蛤蟆抬起蛙蹼,指了指陆良生放在地上的毛笔:“当做笔杆用,也能发挥些许。” 坐在街边的少年看着手中这支从蜈蚣头须上斩下的一角,若有所思。 “师父,这就是那天你所说的奇缘吧?” “看透不说透..呱!”蛤蟆又背上双蹼,摇了摇头,心里却是骂道:老夫要是知道有这奇缘,也就不去叫那蜈蚣小妖,弄的灰头土脸。 随即,紫星道人摆了摆蟾脸。 “这些话就此打住。” 话锋一转:“待你进入筑基,为师教你炼器..” “..雨点落檐阵阵寒.风凛凛..奴遥望阿爹哭断肠.万般恩情从此绝.”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等他下的陆良生正要开口,眉头微皱,看去长街尽头,“刚刚好像有人唱戏曲” 雾气弥漫,夜风里,隐隐约约飘来幽幽戏腔,夹杂镲锣鼓声,在空旷街头回荡,此时原本还亮有灯光人家户极快熄灭了光亮。 “..宝钗玉珠头上插..披上花彩衣,开那嗓儿,博一曲万宾高朋哪知..哪知啊啊..” 啊的唱腔哀怨长拖,听的陆良生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师父.这大半夜唱这么哀怨,不会哪个女子心里有什么苦说不出来吧?” 旁边,蛤蟆道人却只是哼了声,似乎对唱戏曲来源并不感兴趣,正要说回之前的话时,那幽幽的戏腔陡然一变。 “..哪知陈郎正正派派一书生.半尺红菱葬奴身,泥下蛆虫汲奴血,泥上碑有谁知..” 声调冰冷,一阵阴风拂来。 陆良生站起身,那股阴冷又消失了,倒是那边睡着的八个壮汉在梦里,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搓动几下,想是感到冷意。 紫星道人看看他们,望去某个方向。 “哼..想为师纵横这天地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种魑魅魍魉之辈,也配与老夫对” 说到这里的同时,陆盼的声音却是响起:“良生啊,你怎么还不睡?” 正背负双蹼的蛤蟆话还未说完,猛地被陆良生按了下去,四肢大喇喇的岔开贴在地上。 少年回头,笑道:“就睡,刚写完。” “那你快休息,要是冷就挤到中间来。”陆盼搂了搂盖在身上的短褂,缩拢起双臂,翻了一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陆良生松开手,蛤蟆跳了起来,气的瞪大那双蟾眼。 “你再按一下为师试..” 那边墙下,又有响动,有人坐了起来,陆良生连忙伸手按下,蛤蟆的声音刚说到最后一个试字,就戛然而止,硬生生被贴在了地上。 紫星道人脸贴着地面,脸都压的变形。 “孽徒..” 起来的陆庆迷迷糊糊走到街边,解开裤子的系带,就听一阵哗哗的水声,哆嗦两下抖抖身子,才重新躺回去。 长街安静下来,之前那深幽阴森的戏腔也消失了,远远的,传来犬吠和打更的声音。 少年抬起手掌,下方压着的蛤蟆一动不动,陆良生拿手触碰,被趴着的紫星道人打开。 “别来烦我!” 爬起来,蕴着怒气朝包裹大步走了过去。 “老夫说就没说完过,不是被那打断,就是被这打断,还被你这孽徒按在地上摩擦,老夫不玩了!” 跨进包裹,将袋口一遮:“别来打扰我,为师睡觉了。” 陆良生还不知道哪里得罪师父了,不过也没去打扰,坐到包裹旁,靠着墙壁想着一些事情,包括刚刚听到的戏曲,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亮,一行九人就被巡街的差役叫醒,还训斥了一顿,面对官衙的人,陆盼等人也耍不起横来,连连点头后,拉着陆良生离开,去附近街巷寻一口井水准备洗漱一番,而水井边上却是围满了人。 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脸色也躲躲闪闪。 “昨晚听到了吧?” “听到了,怪渗人的..之前我家那口子说了,我还不信,还真有那声音,太吓人了。” “...我蒙着头睡了一晚,都不敢伸出丁点。” “他们在说什么?昨晚有什么声音?”站在不远等候打水的陆盼等人互相望了望,都是一脸发懵。 就这时,巷口一个人影跑了进来,朝人群挥舞。 “刚刚听到的消息,陈员外家又死人了,衙门的人都去了。” 这下原本谈话的百姓轰的炸开了锅,连水都不打了,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这边,九人却是有要事要办,不关自己的事,听听就好了,打上井水,简单的在旁边搓洗两下,漱漱口,便是走去衙门。 到达后,陆盼从少年怀里接过状纸,他是看不懂,反正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甚是好看,而且良生又是侄子辈,同一村的,自然信得过。 将那份诉状递交给看门的差役,对方接过看了眼,点点头:“字不错,不过你们这状纸上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喧不了你们上堂” 差役身后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守门的两人连忙退到两侧,挺起胸膛,站的笔直。 着皂青色的贴身袍子的身影拖着一袭披风走出衙门,外罩褐色皮甲,腰间一柄黑鲨皮的细长之刀,黑底白纹的布靴迈开,一步步走下石阶,看也不看站到旁边的陆良生等人,跨上差役牵来的马匹,直接翻身而上,背后,还有插着两柄威风凛凛的长柄断口刀,刀身映着晨光,森寒雪白。 那人一勒缰绳,带着十多名捕快纵马拐去了街头。 “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吧,那是本县的左捕头,马上就要升任郡城那边的贼曹,眼下都要亲自出马.本地陈员外家出了大事,其他事只能先搁着,稍后再办。” 差役站回原位,挥手开始赶人。 第十六章 憋不住了 富乐坊乃富水县城豪绅聚集住宅之地,有名的当属陈员外,漆红铜扣院门,外面两头石狮蹲坐,上方门匾,金字灿灿书写陈府二字。 相隔的街道对面,是坊间的牌匾,下面聚集附近百姓,抱成数个小圈子,偷偷朝那边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今早老远就听到陈员外家传来尖叫,你们猜怎么着?这回直接死了三人,其中还有一个陈员外的小妾。” “这么厉害,莫不是厉鬼作祟?” “..听敲锣街的王半瞎说,那是冲撞了太岁神,招了祸事临头。” “不知道里面人怎么活哎,左捕头来了!” 杂七杂八的私语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向后望去,然后让开一条道来,踏踏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马背上,那人背插两口森白长柄刀,高鼻阔嘴,下颔小撮短须,一脸威严肃穆。 穿过牌坊,吁的一声,在陈府外勒马停下,扫了一眼那边围观的百姓,招来几名捕快。 “把人都驱散,不要靠近这里。” 那四名捕快领命,飞奔过去,把着刀柄朝围观的人群大声喝斥,将警戒线推出了牌坊范围。 左捕头转身带着副手和十名捕快上了台阶,敲了几下门,不久,漆红大门吱嘎一声微微打开缝隙。 露出半张老脸,是陈府的门房,看到外面一群公人打扮,急忙将大门全部打开。 “你家陈员外在哪里?”左捕头解下身后的披风递给副手,走了进去。 那门房老头紧跟两步到屋檐下。 “回左捕头,员外受了惊吓,正在卧室休养。” 左捕头嗯了声,继续前行,两侧是苍松迎客的盆栽,一路延伸下去,越过绘有山水林野的风水壁,便是到了前院。 前厅此时聚集了府中不少人,大多都是依附的旁亲,左捕头带人过来时,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有小孩门外石阶玩耍,稍一走远,就被家中大人抱住,带回厅里。 一名胆大的男孩坐在石阶上,玩着石头,听到脚步声,抬起脸,叫了声:“叔叔们好。” 左捕头在他头上抚了抚,大步走入厅里,拱起手。 “诸位,在下富水县衙捕头,左正阳。” 家里摊上这么一个事,厅中诸人脸上大多不太好看,妇孺更是表情紧张、惶恐,见到衙门来人,心里想说抓住了盼头,蜂拥的靠了过去。 “左捕头,你可要找出府中的怪事啊,我就不信乎是鬼祟作孽。” “..左捕头,要不,你帮忙找个法师来,先帮大伙定定心。” 争先开口的人没什么议事的权利,被人喝斥开后,一名管事的老仆上来见礼。 “左捕头,这边请,员外已经起来了,在侧院等你。” “请!” 左正阳点点头,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那名管事去往侧院,这是三进三出的院落,长廊水榭,假山花圃,不过眼下看来,却是有些阴森的感觉。 快近侧院牙门,远远的,一个穿着金丝铜钱袍服的老人,被两名丫鬟搀扶站在那里,身边还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书生袍,捏着纸扇,儒雅俊秀,像是上京赶考的读书人。 “陈员外!”左正阳过去见礼的同时,也让副手带人先进去查验尸体。 那老人有些激动,颔下白须都在微抖。 “听说左捕头即将升任,这次还能过来,老朽这薄面有光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见陈员外连连两声道谢,左正阳也不多客套了,边朝里走边说道:“左某只能尽快查明原因,给陈员外、给死者一个交代。” “左捕头。”陈员外忽然小声问道:“坊间都在说,我这办寿惹了太岁或鬼祟一类,你觉得” 左正阳摆手,越过了老人。 “左某不信神鬼” 走上前去,那边侧院里,是盖上白布的三具尸体,查看过的副手迎上来。 “头儿,这些尸体,身上均无伤痕,面色发青,嘴唇发白,也非中毒,倒像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左正阳过去将白布揭开,是那陈员外的小妾,年轻貌美,可惜此时面容扭曲,双眼圆瞪,眼角周围能见鼓起的血管。 “手指抓握,手肘有高抬的动作,想来是想挡住脸,不想看见什么东西,但是没来得及..” 轻触了一下死者的手臂、以及其他部位,又查看了另外两具尸体,分别是府中的巡夜,和守卫。 “跟先前几具尸体,都是相同的。” 左捕头重新将白布盖上,让属下先将尸体带回衙门让仵作再进一步验尸,之后,回到陈员外那边。 “那唱戏曲的,每次一出现,就会有人死?” 陈员外看看身旁的儿子,摊摊手:“确实如此,我们就算搬到郊外的庄子,也会跟过来。” “几时会出现?” “这老朽如何知道,有时隔天就来,有时三五天不现。” 那边,左捕头脸色沉了下来,看着被抬走的三具尸首,似乎思虑什么,片刻,拱起手:“这些天左某都会在衙门,若是府中那戏曲出现,立即派人来寻我。” “左捕头!左捕头!” 陈员外连声挽留,左正阳只是摆了摆手,便往外走,大抵是要将这件事先做一个总结,报给县令,先将外面流传的言辞压上一压。 嘈杂的大院渐渐安静下来,大门重新阖上,老人身边的那名青年,负着手来回走动,不时望去侧院,又走回来,停在老人面前。 “爹,这样下去可不行,衙门的人等的,我们却等不得啊。” 说到这,斯俊秀的脸上,有着细密的冷汗,某一刻,纸扇也不要了,拉住陈员外的手,嘭的一下,跪了下去。 “若是儿子命不久矣,你老人家百年之后,谁给你披麻戴孝、端灵位哭嚎送终啊,爹!你想想办法,往后陈家就断根了,你这偌大家业也没人给啊。” “你!!”陈员外气的浑身发抖,挣开丫鬟的手,使劲在那青年脑袋上锤了两下,“还不是你这狗东西干的好事。” 那青年跪在地上蹭出两步,拉着打下来的手。 “爹,你怎么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咱们还是快想办法吧,要不到外面张榜,请一些法力高强的法师?” 丫鬟手不停的给老人顺气,片刻后,陈员外方才缓过来,叹口了气,手无力的抬起来,挥了挥。 “张榜吧..” 与此同时,陈府门外,左正阳看着门匾上的两个大字。 副手牵来马匹,凑到他近前:“头儿,咱们就怎么走了啊?” “不走,难道坐在那里等?” 转过身,左正阳取过缰绳,“那陈家父子俩,怕是有什么隐瞒的,不愿告诉我们,既然如此,那就等他俩再受些苦头。” 说罢,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暴喝:“驾!”带着麾下径直离开了富乐坊,十名捕快排成一列紧跟在后。 喧嚣的长街上,檐下一行九人坐在那里还想着怎么解决村里的事 远远的,马蹄声、脚步声穿行而过,陆良生站在檐下看着背插双柄兵器的身影骑马过去,眼里颇有些羡慕。 包裹里,陡然响起蛤蟆道人的声音。 “你直接入道,他却走了很长一圈,才隐隐有了入道倾向,有什么好羡慕的。” 陆良生回头,只见包裹的缝隙,露出半张哈蛤蟆脸,连忙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人注意到,才低声开口。 “练武的也能入道?” 蛤蟆眯了眯蟾眼,视线穿过包裹的缝隙、长街狭长的天空,白云如絮,飞鸟划过眸底时,才轻声回应徒弟的话。 “为何不可?你看那只鸟,可能飞着飞着哪天就有了灵识,也能入那修行之门,这天下山精鬼怪繁多,何况人?雕琢的石匠,长年累月,若有所悟,会得道;盘坐佛前咏经的和尚会、写书之人,说不得哪天也写出浩然之气,寄情山水的酒客也可能是隐士高人,以武入道,算不得稀奇。” 话语停下,蛤蟆道人转头忽然开口说另外的事。 “良生,为师教你对着月亮修炼的口诀,就不要再练了,我这里另一本适合你的法诀。” 陆良生倒是没听出那适合二字咬的有些重,倒是开玩笑的说了句。 “那弟子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来?” 蛤蟆望着天,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重头来又何妨,修道之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重头再来。” 说到这里,目光转去长街,有人奔跑起来,接着又有人跟在后面,大声喊起来。 “有好戏看了,陈员外张榜求贤,谁能除去府中鬼祟,赏银五百两” 长街上,一片哗然。 第十七章 栖霞山陆家庄八大金刚 陈员外张榜求贤的消息当天下午就已经传开,整个富水县都被轰动起来,也直接坐实了坊间流传的陈府邪门事。 之前也是道听途说,住在富乐坊附近几条街道的百姓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对于住在城中其他地方的人来讲,那也只不过是传闻,毕竟这年头山猪下山找圈里的母猪都有可能被人讹传成野猪成精。 眼下消息坐实,吃瓜看热闹的大有人在,一时间蜂拥而至,跑去的地方自然是张榜的菜市口,里三成外三成的围着,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朝榜单望,也有识字的人在旁,朗声读给众人听。 “知富水县众乡亲视听,陈某向来为人乐善好施,上助县衙,下济百姓,修桥铺路、乐善好施,近日家中却突遭不幸,仆人侍女接连罹难,似有鬼怪作祟,扰我家中清宁,今日张榜求贤,若有人帮忙除去家中祸害,当酬谢白银五百两。” 那人声音落下,周围全是一片哗然。 五百两对于普通人来讲,那不是一般的数目,常人家中一年开销,不过三四两,这五百之数,足足够普通人家用上百年有余。 “让开让开” 陆盼挤开人群,从前方听完布告回来,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渍:“啧啧..五百两啊,够咱们村三十多户过好几个好年了。” 那陆庆点头附和。 “是啊,要是有这五百两,还跟北村的人打什么官司,直接将地里的庄稼送给他们都行。” 另外五人当中,也有人顾虑,小心道:“可听说,都死了好几个,之前衙门的人也去了,咱们都看到了,看样子还不是灰溜溜的回去,要是真是厉鬼索命,我们这不是平白给鬼送几百斤肉嘛。” “可是这赏钱,不拿真有点可惜啊..” 五百两的赏银,谁能不心动? 就连陆良生也颇为心动,他又不是圣人,自然也希望有这笔钱财,改善家里,能让父母妹妹穿好吃好。 少年看了眼包裹,蛤蟆道人却是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这回只能他自己拿主意了。 嗯..也不知道那陈员外家的鬼怪到底凶不凶,我这点修为就算除不了,应该还是能逃出来..可要是有了这五百两,村里对不对簿公堂都无所谓,就算拿不到那五百两,可帮过那陈员外,到时候站在那县衙里头,对方说不定也会卖我一个情面,伸手帮衬一二,也就不怕北村有里正撑腰。 那边八人还在叹气。 陡然就听陆良生一砸掌心,转过头来:“我们去陈员外家看看。” “哎,良生呐,真要去啊..” 陆庆之前兴奋头过去,被说起厉鬼来,多少还有些害怕,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盼扯了一下,低声道:“你忘了,那天蜈蚣精的事了?” 这么一提醒,不光陆庆愣了一下,就连另外六名陆姓汉子都愣了愣,想起那晚火光里,隐隐约约看到那妖怪可是给他们的大侄子行礼,要说看错了,可那妖怪又为何不吃了大侄子以及他们? 一联想到这里,八人心里猛地一跳:大侄子刚刚那神态、说话的语气,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八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兴奋的膀子上的肉都在抖动,连忙从背后翻出武器,跟在陆良生身后一字排开,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色,吓得原本挤过来看榜的百姓,躲到两侧。 “良生!” 途中,少年斜挎肩膀的包裹忽然传出蛤蟆道人的声音。 陆良生微微侧脸,眼睛看去周围,跟着压低了嗓音:“师父,什么事?这里人多,等会儿再说。” 包裹动了动,露出缝隙,紫星道人探出一张嘴来。 “你的样子..这般年岁,别人岂会放你进去,说不得刚一开口,就被人轰出去了。” “对啊..” 陆良生被这一提醒,陡然停下脚步,身后一排跟着的壮汉也紧跟驻足,陆盼上来:“良生,怎么不走了啊?” 少年皱着细眉想了一阵,凑近壮汉,指了指自己这身到处补丁的衣服,还有稚气未脱的脸。 “盼叔,能不能找块大布来,我想将全身罩起来。” 大抵是以为大侄子之后要施展本领不让人轻易瞧见,那陆盼便是点点头,留下两人,带着其他跑去街巷。 富水县只不过偏僻小县,城中不过三四万人,算去做工、开店、看今日热闹的,其余街巷行人便是清静不少,留在家中的妇人推开阁楼的窗户,伸出一支晾衣杆,原本挂在绳子上在半空晾晒的灰色床单,只剩下几件衣裳还摇摇晃晃的挂在那里。 气的探出半个身子,朝巷子尽头,抱着床单正飞奔的几道身影叫骂。 “偷床单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上来偷老娘啊” 急吼吼的几人,抱着床单回到人群里,引得许多目光看过来,见到这帮赤膀大汉又急忙转开。 陆良生闻了闻,一股皂角的气味,罩在身上却是有些大,而且颇引人注目。 “算了,就这样吧,盼叔,我们现在就过去。” 沿着东门菜市口往西过两条长街,去往北门方向,那富乐坊很出名,路上随便一问,都有人知晓。 “这么多人” 陆良生过来这边,站在牌坊下面,一条人形站列的长龙直直的延伸到了前方,漆红大门、两头石狮的石阶前,足有四十人,各种打扮,光头的、扎着胡须、披着黄橙橙的袈裟,甚至破破烂烂的乞丐也在混杂在里面,随后被人给扔了出去。 “快滚快滚,成天在咱们府门外要饭的,也想混进来。” 两名陈府的家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回大门两侧站定,双臂环抱目光审视上来的一个个为榜单而来的奇人异士。 而下方的长龙里,也有不少人碰见相熟的面孔。 “王半瞎,你不是算命的嘛,你怎么也来了?” “老夫算命那是吃饭的本事,降妖除魔,乃是职责所在,何况老夫只是半瞎就如此了得,要是全瞎了,那还得了?!咦..你不是那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吗?你怎么也来了?” “...我走街串巷,那是..那是体会那人间冷暖,你看张屠夫的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絮絮叨叨的两人望去身后,一道身形彪肥像堵肉山似的矗立队伍中间,系着围裙,腰间还插着一柄屠刀,那对细眼瞪了瞪。 “看什么看,老子平日杀猪宰羊,杀气重,什么鬼怪近的身?混不到那五百两,五两总有吧?饶是如此,饭菜酒水也能备足” 这些细细碎碎的言语,陆良生算是听明白了,五百两的悬赏,来的基本都是平日里的人,装模作样一番,想来都是过来混的。 快到他时,回头对陆盼八人说道:“盼叔,你们还是在外面等吧,要真有个什么事,咱们也不能全折在里头。” 还没等陆盼回话,那边看守大门的陈府家丁已经叫陆良生进去了。 一身灰扑扑的床单裹着,看不见全貌,只露出点下巴,倒像是披着斗篷的怪人,把守门的两人今日怪人见得多了,也不在意,打量一番就挥挥手让他进去。 “反正除不了鬼祟,那就你们自个儿来找死,巴不得你多来点,把那鬼喂饱了,也不用来害我们这些苦哈哈。” 外面,见陆良生已经进去,陆盼捏着拳头砸了砸掌心。 “良生一个人进去,我有些不放心..” 七人点了点头。 陆盼走动几步,望去大门,又道:“他是咱们大侄子,虽然有些本事,但势单力薄,要是出了事,回去怎么跟老石交代?” 七人蹲在地上又是一阵点头。 脚步随后停下,陆盼咬了咬牙,回头看向他们:“咱们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份力,万一良生弄不服,咱们说不定还能捡上便宜,那五百两不能白白给别人。” 七人若有所悟。 就听那边呯的一拳砸响。 “而且..这么多人,必定有饭食提供,好些天没吃一顿好的了。” 七人站了起来,齐齐点头,便是跟着陆盼径直走上石阶,那边两个家丁拦过来:“你们干什么的,一群庄稼汉也来?” “庄稼汉?” 陆盼抬手向后一抓,拔出背后系着的刀,森寒的刀锋抡开,吓得对面两人仓惶后退,从他们视线划过,呯的一声,刀尖钉在地上。 “没眼力劲儿的两个憨货” 刀身插在地上还在摇晃,而众人视线之中,陆盼双手抓住短褂,他身后七人也跟着抓住了衣襟,猛地左右拉扯。 嘶啦 “好好看看,庄稼汉,可有我八人强壮!” 一件件短褂扯开飞洒半空,飘落下来拂过铜黄或黝黑的皮肤,阳光下,微微渗出的汗水密布粗壮的双臂散发出光泽,陆盼双臂下压,青筋鼓胀,双手握成拳头。 也接上之前的话语,声音凶戾! “...我八人上山能擒虎,下河能杀蛟,现在有资格进去了吗?” 紧握的拳头,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 他身后,七人爆出哈的一声,肌肉虬结,泛着汗渍的胸膛,如同两块坚硬的铁板,高高隆起。 然后,朝着门口两个家丁,一阵一阵的抖动。 “有.有有..八位,里面请!!” 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家丁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连忙让开道时,陆盼捡起地上的衣裳,随意搭在肩头,拔起地上的刀。 “我等八人,阳刚之气,足以灭杀鬼类,若是女鬼,那不正好?!” 话语声豪迈,自大门传开。 第十八章 假酒害蛙 云团在西边透出昏色,昏黄的富水县在喧嚣的热闹里,渐渐暗沉下来,陆陆续续应布告而来的奇人异士进入陈府,很快被管事的老仆热情的邀请进去。 穿过花圃碎石铺砌的小道,延伸尽头的,是一栋两层木楼,大大的灯笼开始点亮,升上屋檐,十余名穿着长裙的清丽丫鬟,端着菜肴呈长列穿行过暖红的灯光,前方的大厅,喧哗嘈杂,人的嘶喊、笑骂变得清晰,不时还有“幸会幸会!”“久仰久仰!”之类的招呼。 正厅内,摆了七桌,每桌基本坐六到七人,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之中,剃了光头的男人,披着脏黄的袈裟挽起袖口,拉着旁边的人划拳喝酒,或沉默坐在靠里的位置,视线在周围瞟来瞟去。 二楼之上,两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爹,一张布告,竟来这么多人,那妖物怕是不敢来了吧。” 端着酒杯的青年,看着下方服饰怪异的人群,另只手紧紧握住栏栅,脸上带有兴奋,“爹,这些人里,你说有多少大本事的?” 陈员外也在看着下方场面,随后,偏头看去儿子。 “滥竽充数之辈也是有的,为父在这富水县活了那么多年,这些人当中总有些熟面孔没能力降服妖物,替你死也是好的,这么多人,咱家还是养得起。” 说着,朝儿子招了招手。 “跟为父下去,招呼这些人。” 走下二楼木阶,许多人正在劝酒、大口吃肉,见到陈员外父子出来,连忙站起来,有些喝高了的,站在原地都摇摇晃晃,也有清醒的人走上前去,拱起手:“员外慷慨,好酒好肉招待我等,甚是感激不尽。” “王先生客气了,你在敲锣街的名声,陈某也是如雷贯耳。”陈员外笑呵呵的还礼,又朝四周的奇人异士拱了拱手:“老夫家中突遭祸事,全靠诸位高人鼎力相助,若是酒水肉食不够,尽管吩咐管事的端上来。” 众人轰然叫好。 “员外豪迈!” “如此为富仁心之人,自当鼎力相助” “陈员外,你今晚就好生睡一觉就是。” .. 陈员外笑得合不拢嘴,便是带着儿子过去应酬几番,而那叫王半瞎的老头子陪走了两桌,喝的也有些高了,意气风发的说起斩妖除魔的事来,就像自己真的是那山中修行中人一般,拿着筷子比划几下,赢得满堂喝彩。 此时大厅中座位早就乱了,王半瞎摇晃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之前的位置,便是随意寻了桌坐下,醉眼朦胧,看去的对面,乃是身形高大精壮的八条大汉,拿着整只鸡、鸭、猪肘子..大口大口的咬下咀嚼,嗝儿的一声吞下肚子。 “好精壮的大汉..”王半瞎笑呵呵的说了声,转头,这次发现身边还有一道身影,全身过着灰扑扑的斗篷,只能看到下巴,正慢条斯理的夹菜吃。 “这位兄..” 他话才出口,笑容忽然僵了下来,伸去拍对方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起来,然后,慢慢转身,双腿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走。 “有妖气娘的..真来妖怪了” 去拉从旁边过去的人,颤颤兢兢的指去斗篷人那桌,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有妖怪..” “屁的妖怪,人家有手有脚,还在吃菜,又没吃人,哪里来的妖怪,去去!”那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端着酒碗去了下一桌拉人划拳。 王半瞎又找其他人,无一不被赶走,回头看了眼那桌的怪人,吞了吞口水,转身就朝外走。 “...还是走为上策,保命要紧。” 大厅内,陆盼夹过一片羊肉吃进嘴里,满脸红光的朝斗篷阴影下的少年说道:“良生,多吃点,这有钱人家的饭食,平时可没机会吃到的。” 偏头又对另外七人下巴一挑:“如何?跟进来,可比吃干粮馍馍来的过瘾吧!” 桌子一圈的陆庆等七人擦了擦油腻的嘴,哈哈大笑起来,这顿饭食确实让他们过瘾,平日里大多都是清茶淡饭,偶尔山上捕到物,也用来换钱米,只有一点下水过趟油荤。 众人当中,只有陆良生吃相斯许多,但也吃了不少肉食、米饭,他微微抬起脸,笑道:“那盼叔就多吃点,我已经差不多了。” 手中筷子夹着的一块熟肉轻轻摇晃,微隙的斗篷下,一条猩红的长舌唰的弹出,不着痕迹的将那块肉卷了进去。 片刻,只有少年能听到的话语在说:“良生,再夹一块,为师要那块红烧的肥肉。” 直到蛤蟆道人将那块红烧肉吃进口中,慢慢碾磨,颇为享受的躺在徒弟大腿上,一边回味,一边说道:“此处阴气森然,必有厉鬼,等会儿午夜出没,咱们还是赶紧离开,你那点道行,不够看。” “是..可惜那五百两了。”陆良生自然会听师父的,之前在外面还察觉不出来,但进到院内,隐隐感觉得出,这木楼不远的侧院,凶煞的阴气森然,已经开始朝整座陈府蔓延。 悄声说话间,过道有人过来,脚步沉重,微微侧脸看去,身形彪肥的屠夫,敞着胸膛,腰间还插着那把屠刀,一手提着酒坛,一手端着大碗。 走到陆良生旁边,细眼扫了扫八人。 “你们这桌怎的没人喝酒?” 陆盼等人也不示弱,举起酒碗,高声说了句:“谁说没人喝了?”便是仰头一口喝光,将碗底朝那屠夫亮了亮。 “痛快!” 那屠夫大笑起来,都是粗野莽汉,就喜欢这种豪迈直接的方式,当即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将酒坛放到地上,绕着桌边走去陆盼那里。 “好汉,来我敬你一碗!” 过去的途中,嘭的撞了一下陆良生,那家伙身子彪肥,少年整个人都在凳子上摇了摇,腿上平躺惬意的蛤蟆,原本还在说:“这帮人都是过来混吃混喝的,没一个”身子陡然倾斜,手舞足蹈的抓住床单。 接触的瞬间,布料直接从他蹼上滑了过去,蛤蟆瞪着眼睛:“谁家洗的,这么滑!”刹那,咚的一声,栽进坛子里,溅起几朵水渍。 响起一连串的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师父!” 陆良生也吓了一跳,伸进坛子里,从酒水里将蛤蟆给摸了出来,放到腿上,紫星道人翻着肚子,四肢瘫软,嘴里还不停冒出酒水。 半阖着眼,抬了抬头,看着陆良生,颤抖的抬起蛙蹼。 “这酒掺水了..呱!” 头一歪,瘫了过去。 第十九章 阴气腾腾,往生不去 “快些走,此间是留不得了。” 喧嚣吵杂在身后远去,穿过花圃小道的王半瞎,提着袍摆一路小跑,来到前院大门,门房已经不在,把守的护院将门栓插上,还加了一把铜锁上去。 自从发生恶鬼作祟的事情,每到夜里,府中仆人护院都会早早避开,躲进房中睡觉。 王半瞎看着那比他拳头还大的锁,急的跺了跺脚。 “这可如何是好。” 门房那边的老头也不在,只得下了出了房檐,来回走动,一想到那灰袍子的人身上,弥漫的妖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随即,一咬牙,转身就往回走。 “找陈员外,让他遣人送我出去唔就说家中有急事。” 又穿过前院长廊,返回花圃间的小道,叨叨扰扰的细碎话语声里,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的看去四周,远方廊檐,灯笼轻摇, 摇晃的灯火照来,花圃假山之间,泛起薄薄的一层白雾。 “咣.” 雾气翻涌,隐约间有锣响,王半瞎心头猛跳,呼吸都变得极重,吞咽口水,那雾气之中,仿佛有人影扭动。 接着一声“咿咿咿”戏腔长音回荡。 “..我不会这么倒霉吧,这里把它给遇上了..” 王半瞎小心朝还有人声远远传来的木楼挪动,就在转动时,距离不远一颗树后,一道细长黑影趴在后面,然后,慢慢探出半张脸,直勾勾的盯着他。 “娘咧!!” 再也憋不住了,王半瞎扯开嗓子嚎了一声,转身撒开腿就跑,远远近近,那方木楼的嘈杂的人声变得清晰,心里顿时稍安了些许。 猛地推开厅门,大喊:“那厉鬼出来了” 然而,他声音被一群喝高的人吵闹声掩盖了下去,门旁有人听到他的话,提着酒壶醉醺醺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王先生,什么来了,干脆和我再喝两杯” 坐在中间首位,与人说笑的陈员外见他脸色发白,浑身抖的跟筛子似的,心里也有股不好的预感。 老人让儿子将他扶起来。 “王先生,刚刚你去了何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门口,王半瞎看着嬉闹的众人没有在意的意思,一跺脚,用上他这辈子可能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 “那厉鬼来了,就在外面”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嘈杂的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原本朝王半瞎走去的陈员外父子俩都停了下来,笑容僵住。 四十多人就那么站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另一边,陆良生跟着起身,捏了捏意识不清的蛤蟆,见他没反应,只得让对面的陆盼等人准备离开。 “盼叔,我们人都齐了吗?” 陆盼拍打下脸,消除下酒劲儿,偏头看了眼旁边,“陆庆跟那屠夫喝酒去了,马上我就去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厅里安静的都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他那句:“马上就去叫他。”刚一说完,陡然感觉室内的空气都在骤降。 “好冷啊” “怎么回事,大家怎么不说话了啊,来继续喝酒..” “嘘,别吵,外面好像有些不对!” 锵.. 一声轻锣回荡。 “...戚戚枉枉叹芳躯不遇良心郎.” 幽幽戏声在外面响起来,像是绕着这栋木楼在唱,风拂过树枝,映过灯笼的光芒,投在纸窗摇摇晃晃,黑影幢幢,如同鬼魅。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酒都吓醒过来,大气都不敢出,那阴恻恻的女声在耳边回荡。 “...陈郎..你在哪里..” 两侧一排排纸窗,密密麻麻的黑影如人一般趴在上面,像是朝里面窥探,陈员外两股战战,看着左右。 “诸位,那..那个..鬼祟就在外面,还请诸位高人..” 话语未说完,便是啪的一声。 一扇纸窗唰的打开。 下一刻,其余窗户齐齐朝外拉开,风声呜咽的吹了进来,楼柱摆放的灯盏,火焰明明灭灭的闪烁,然后,呼的熄灭。 整个正厅瞬间黑了下来。 “啊啊” 丫鬟发出尖叫,大厅内所有人混乱起来,惊恐的推搡,有人被踩到脚发出痛呼,门口的王半瞎第一时间就冲出了木楼,后面更多人尾随在后,争先恐后的挤出厅门。 此时外面,蒙蒙的雾气遮蔽了视野,看不清周围的建筑。 “那边有灯光,去那边!” 屠夫指去的方向,朦胧雾气背后隐约能见一丝光亮,陈员外夹在人群中间,被儿子搀着小跑。 “尧客,那边是好像不对啊” 名叫陈尧客的书生猛地停住脚步,拉着父亲就朝另一个方向跑:“那边是那日搭戏台子的地方。” 部分人见状,连忙跟上这对父子,毕竟是此宅主人,总会安全一些,然而跑了一阵,脚下依旧是花圃的草皮,有人发现刚刚离开的木楼又出现在视野里。 此时戚戚的女声,化作嘶哑黯淡的老生,戏锣鼓响。 细长的黑影一步一顿。 “雾月阴风盛盛..君猜那坟墓,可有憎哭声..” 跟随陈员外父子的二十来人,早就被吓得不行,原本以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来骗吃骗喝,说不定还能骗些银子,结果真碰上这倒霉事儿了。 “货郎不见了..他刚刚还在我旁边。”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那一步一顿的黑影旁边,多了一个人影,看上去似乎就是忽然消失的货郎。 “跑啊” 人群彻底混乱,陆良生夹杂当中,被推挤几下,便找不到陆盼等人,对于那雾气中的鬼影,也确如师父所说,阴气极重,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够看的。 眼下,他抱着蛤蟆不时回头张望,想先将盼叔他们寻到,再做计较,不远一颗景观用的大岩石,一咬牙便是爬了上去。 此时,返回跑的人群又碰上朝灯光过去的那一拨人,披着袈裟,肥头大耳的男人吓得哭嚎起来。 “别过去啊,那边也有..” 阴风阵阵,呜咽的风声如同女人的哭泣,从有光亮的方向徐徐飘来,蒙蒙雾气里,似有个女人的身影飘忽。 “陈郎..你过来啊,奴在一直都在找你..” 听到这句,陈员外身边的青年,直接吓得瘫软坐到了地上,裤裆渐渐被水渍浸湿一大片。 不远,大岩石上。 陆良生搜索人群里的陆盼八人,没注意手中捧着的蛤蟆道人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爬上了衣襟,又攀爬脖子。 感受当微凉,陆良生余光看向蛤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慌了。 “师父,你做什么?” 爬动的蛤蟆,却是不答。 阴风阵阵。 雾气滚动,隐隐约约有张戏台出现,白衣长袖,戴着宝钗花冠的女子,迈着莲步轻摇漫走。 “..往生不来,奴也不去,烧那黄纸,灰烟飞,孤零坟头,无亲人哭,泥下湿冷,蛆虫向恶,陈郎啊你害我命矣。” 长袖翻落,纤细优美的腰段停下,侧过脸来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 陈员外脸色唰的苍白发青,他身边瘫坐的儿子更是发抖的厉害,周围装作除魔卫道的城中百姓挤做一团,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 就这时,一道阴恻、苍劲的声音陡然在后方响了起来。 “小小一只恶鬼,也敢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 众人愣了愣,连忙回头,就连人群里的陆盼等八人也寻着声音望去,一颗大岩上,全身笼罩灰色斗篷的人影站在那里。 光芒昏暗,看不清那是谁,可陆盼等人却是知道。 “良生..” 阴风吹拂,雾气、远方的灯火之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的身影,灰色斗篷轻柔抚动,呈出诡秘的气息。 “老夫纵横重重山岳,也见过金光四射雄伟宝殿,今日却见一只恶鬼,竟也在老夫面前放肆” 下方众人只感一股无形的东西涌上来,汗毛都在瞬间倒竖,整个人都被压的动弹不得,王半瞎却是知道,那是妖气。 前有厉鬼挡路,后有妖怪显形..没活路了啊。 然后,直接两眼一翻,吓得昏死了过去。 其他人双腿发软,吓得抱在一起发抖。 “娘咧,这还有更厉害的.....” 然而。 斗篷之下,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站在陆良生头顶,又顶着床单,目光通红的盯着前方那张戏台,如同回到了曾经巅峰之时。 不过,这是他酒劲上头了。 “师父......你别乱说酒话啊。” 陆良生心里也苦。 第二十章 怜花生在贫寒家 屏气凝神,花圃间一片死寂。 一个一个抱成团的身影,脖子僵硬的扭转,颤颤兢兢的看着高岩上的身影。 “他好像是救我们..” “..但这人,好像比那边的鬼还可怕。” “怎么办?要不.咱们装死?” .. 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里,不过依然还是朝陆良生那边靠了靠。 弥漫雾气里,镲、锣、戏曲的声腔渐小,空荡荡的戏台,窈窕身影一挽长袖拂过血肉模糊的脸颊,只露一对染着血垢的眸子。 “先生为何要帮助这些人。” 幽幽的话语里,并没有问你是什么人一类的蠢话,对面那人群之后的身影,隐隐散发妖气,自然不可能是人,颇让女鬼感到忌惮。 颤颤兢兢缩成团的一群人,也想知道这个问题,默默的又转过头望去岩上的斗篷人。 “呵呵呵..” 那斗篷遮住的阴影下,猩红一对眸子抬起,嘶哑暗沉的笑出声:“老夫想救谁就谁,想杀谁就杀谁,用得着你一个小鬼来过问?” 这番话令下面一群人毛都吓得立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的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众人心扑通扑通狂跳时,那边的戏台上,却是沉默了下来,莲步踏出裙摆,又像是在飘着晃动。 这次不再是幽幽的女声,变得有些尖锐。 “...真以为怜花不敢?” 陆良生手心的都捏出了冷汗,等着师父怎么开口回应,只要别真的要打起来才好,众人也等了片刻,却是不见那人回答。 “师父?”良生小声唤了一声。 呼.. 呼呼.. 头顶传来的是轻微鼾声,陆良生心都凉了半截。 坑徒弟也不至于这样坑的啊。 这下怎么办?我这点修为,一走了之倒是没什么问题,可盼叔他们这么办?还有这么多条人命 没办法了啊.. 到了这里,陆良生一咬牙,硬着头皮学着师父的语气开口。 “姑娘要杀人自然是敢的,可有句话常说冤有头债有主,这里四十多人,难道每一个都曾害过你?” 话语一出口,下方的人心头松了一口气,随后,却是愣了一下,怎么不是之前那种暗沉邪气的嗓音。 就连戏台上的女鬼,眸底也露出狐疑,可对方身上邪气依旧没有消失,她从未见识过妖怪,也不想与对方厮斗,万一敌不过怎办? “先生,说得虽然有理,可这些人都是来对付我的,难道还放任他们离开?” 人群之中,落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跟着转头看去陆良生如何回答。 少年开口后,心里也稍安定了些许,那女鬼至少没有直接杀过来,看得出还以周旋一下。 “姑娘,他们虽不好,也不过是平日里市集间走街串巷的泼皮无赖,混进来也只为骗吃骗吃,若真丢了性命,姑娘又和那害你之人有何区别?我非鬼类,但也听闻做鬼害人太多,再无来生,姑娘,你要想清楚。” 众人连连附和的点头。 “是啊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进来骗这陈家父子的!” “你们”陈员外看着他们,气的差点一头昏过去。 那翻腾的薄雾里,女鬼凄然笑了一声:“来生?” 身影在戏台飘忽不定,幽幽的话语悠长、凄婉。 “..我还有来生吗” 好歹稳下了女鬼的情绪,陆良生正要继续劝阻,趴在头顶的蛤蟆悠悠的醒过来,听到这番话,抢先开了口。 “屁的来生,一个小小鬼类,岂会落在老夫眼里!!” 陆良生当场气的差点想欺师灭祖,提醒头上的蛤蟆,小声说道:“师父,我已经劝她心情快要平复” “此等小鬼,多费什么口舌,随便打杀了便是” 那边戏台上的女鬼怔住,随即“啊!”的尖叫起来,阴风大作,平缓的雾气疯狂翻涌、鼓动。 “我杀了你们” 蛤蟆蟾眼红光大盛,威严暴喝:“你来啊!!” 陡然,打了一个酒嗝儿,趴了下来,呼呼大睡。 陆良生看着周围阴气翻涌,头皮都发麻起来,脑海里极快的闪过一道道接下来该做出的举动,下一刻,连忙拿出之前那根蜈蚣精的触须,捏着手中,修为灌注进去。 夜空轰的打响一声惊雷。 弥漫的雾气忽然翻卷,一股妖风袭来,与对面鬼气森然对冲,夹杂中间的一拨人脸颊两边都被吹出酒窝来,却是骇然的看着那边的陆良生,一闪而过的电光,投出灰袍背后,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大影子,落在木楼的墙壁上。 白裙女鬼不敢造次,收敛了阴气,忌惮的盯着对方。 中间的人也都忐忑的等待两边。 过了好一阵,那戏台上终于了丁点声音响起,那是轻轻的笑声。 薄雾渐小了下去。 戏台上,遮掩的长袖垂落下来,露出白皙的颈项,面门的血肉模糊,在蒙蒙的薄雾里,化作一张肤白的脸颊,可惜,众人看不太清楚,依稀是好看的美人。 “呵哈哈哈” 轻柔的笑声,变成了凄美的笑,那女鬼像是哭了起来,缓缓跪在了戏台上,盯着地面,薄唇抖了几下。 “奴生在贫寒家,卖于戏班孤苦无依..” 刹那间,那翻涌升腾的雾气里,陆良生、以及下方众人,恍然间,远远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又近在咫尺,慢慢勾勒出来。 “哇哇” 寒气挤进了破旧的房屋,被新生命响亮的哭声冲淡了不少,稳婆抱着襁褓出来,邀功似的看着焦急等待门外的男人,和旁边脏兮兮的小女孩。 “恭喜恭喜,是个男娃。” 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女孩也跟着高兴起来,拍着手跳起来要去看稳婆怀中的弟弟。 不久之后,天下起雪来。 她却是要离开家了,被父亲带着一起,出一趟远门,临走时,卧床的母亲,拉着她,流下眼泪。 摸着女孩的头哭着。 “我们家穷,你在外面要听话,要懂事,才不会饿肚子。” 那天风雪很大,能冻住人的眼泪。 第二十一章 谁的孽障 翻涌的薄雾,仿佛看到了女鬼的过往。 寒风拂开积厚的雪花,飘在红扑扑的脸颊上,跟着前方父亲的背影,走过白茫茫的一片,回头时,家夹杂在鹅毛大雪里,变得模糊。 那年她才不过七岁。 很多事情,小姑娘懂,也有些不懂,跟着父亲来到镇子上,进了一个暖暖的亮堂,让她坐在外面,跟一个老头说着什么,周围还有很多好看的衣裳、头冠、锣鼓,另一侧黑漆漆的房屋门口,有和她差不多的孩子正望过来。 不久,父亲提着一个哗哗响的袋子出来,蹲在她面前。 “别怪爹..也别怪你娘,你好生在这里,听伯伯的话,会有口吃的,比家里挨饿强,知道吗?” 她知道自己被卖掉了,眼睛红红的,没有哭出来,怯生生的跟着父亲到门口,搅着手指头,站在风雪里。 还是忍不住哭喊出来:“爹!你什么时候来接允儿啊。” 父亲一言不发的走掉了,过来的是屋里的老伯,将她拉了进去,老人并不慈祥,拿着细长的鞭子抽打、调教,越哭越打,一直打到不敢哭才会停下。 后来她渐渐明白,离开时娘说的话:“在外面要听话、要懂事,才不会挨饿。”的含义,院子里的其他孩子渐渐的少了,有的不适合这行,卖去了青楼,过了两年,她也被转手卖给河谷郡一个戏班。 原来的名字也变成红怜,开嗓、唱曲、练曾经在小院练过的基本功,稍有偷懒就是一顿打骂,又过了三年,十二岁的时候,登上戏台跟着搭戏,唱些小角儿,也终于分到一些细细碎碎的赏钱。 看着不大的木盒里,积攒着一枚枚铜子,是她最开心的一年,后来,因为嗓音优美柔婉,被班主看重,到十六岁时,成了李家班有名的花旦,或许要不了多久,就真的成为正旦。 多年攒下来的钱财,换成银两,专门挑了一个好日子,乘着租来的马车,回到曾经童年记忆里的房屋,想看看爹娘,看看弟弟。 然而接待她的,是家旁边的邻人,原来她家房屋已经多年不修,坍了下来,也从邻人口中知道娘在弟弟一岁时死了,不到半年,弟弟又生了病,爹崇信庙观里的高人,捐香火化灾,弟弟病也未治好,拖的时间长了,送去镇上医馆,已经无力回天。 弟弟死后,父亲这才醒悟过来,拿着家里的柴刀往那庙观杀去,却被观里的打头是血,被村人抬回来,不到半日也跟着去了。 庙观里的人反而说他先持刃闯进来,被当作盗匪来打,官府也就不再追究。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红怜抱着那只木盒一面听着邻人的讲述,一面压抑的哭了出来,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木盒上,离开时,她将木盒留给了邻人,又去了父母弟弟的坟前跪了好久,快到天黑的时候,才乘着马车离开,渐渐远去的那座小村,怕也不会再回来了。 回到戏班,她也仿佛长大了,开开心心的唱戏,名声也越来越响亮,来给她捧场的人也越来越多,崭新的木盒里,攒起来的金银玉钗越来越贵重,但少了从前那种期待,不过至少,她活的比父母好老天爷给了她漂亮的脸蛋和动人的嗓音,是赏给她饭吃,班主李云秀就说过,老天爷都赏饭了,连碗都端不稳,那就别活了。 不仅她要吃饭,整个戏班的也要吃饭,接到富水县陈员外大寿的邀请,整个戏班都忙碌起来,还精心编了南君问寿做为压台的大戏。 听到戏台下热烈的欢呼,她知道这场戏曲是成功的,要不多久,或许富水县都会知道她的名气。 成名的花旦有独立的小间卸妆换衣,哼着小曲,窗外有人影晃过,然后推门进来,是一个醉醺醺的书生,说喜欢她。 红怜认识他,是陈员外的独子,可哪有见面就说喜欢的,双手将书生推开:“陈公子,你先出去..” 那书生不肯,看着四下无人,带着醉意的脸上露出笑容,冲过去她抱起来,扔去桌上,急不可耐的伸手去解她裤子。 红怜拿手打他,双脚奋力的蹬过去:“公子,红怜只是来唱戏的,不是青楼的妓子..求你放过我..你出去啊” 哀求着,蹬出的脚踢在书生下体,疼的对方后退半步,红怜飞快跳下来,朝房门跑,半道又被抓住,拖行在地上。 被打痛的书生暴怒,反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她在脸上,脸颊都红肿起来。 “你是戏子跟青楼的妓子有什么区别?!本公子看得起你,那是你爹娘修来的福!” “爹..娘..”或许脸颊的疼痛,或许被唤醒藏在记忆深处的称呼,红怜忽然发疯似的拿头去撞面前的书生。 “啊” 被撞破鼻子的书生大叫一声,当即扯着红怜的头发拖去床边,抱起来扔了上去,抓过堆放戏服桌上一张红菱,想要将女子捆缚起来。 红怜挣扎哭喊,一个劲儿的拿手抓他。 “放开我..来人啊,救救我..爹..娘你们在哪里啊,救救允儿..” 害怕被人听到,书生拿着那红菱捂住她口鼻,暴喝:“别叫!”另只手飞快的去脱女子衣裳,刚将外面的衣裳脱下,发现挣扎的身体已经不动了。 书生连忙将手和红菱拿开。 女子瞪着眼睛,没有了声息.. 书生惊慌的跑了出去,找到满脸通红的父亲,以及陪席的李班主,说了实情,被盛怒的老人打了一顿,而李家班主也在数十锭元宝面前,没有报官。 直接在郊外,挖了泥坑,一张草席卷了红怜的尸体,丢进去,然后埋上。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雾气翻涌,拥挤的众人陷入一片安静,足足持续了许久,陆良生也被触动,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就那么看着远方的戏台。 “这女鬼倒是有些可怜,可惜啊..”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陆良生抬了抬眼,看去头顶坐着的蛤蟆:“师父,她是很可怜,但你说可惜是什么意思?” “她呀..化为厉鬼索了数条人命,若再杀一人,就要成罗刹鬼了,到时就真的永世不得投胎,连畜生都没得做。” 少年视线看去戏台上孤零零的女鬼,沉默下来。 “老天爷对她不公..还遇到这样的事,最后连投胎机会都没有了.” 手中捏紧的蜈蚣精触须松开,又拽紧。 想了片刻,陆良生吸了口气,声音中正认真,冲那边戏台开口。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我在这里,就不许你杀任何一人,还请速速离去,若要自取灭亡,大可过来!” 女鬼身影飘忽,没有看中间的那拨人,盯着斗篷内的陆良生,过得一阵,微微躬身。 “奴不敢冒犯先生,今日岂放过他,可先生也永远不会停留这小小府邸,你一走,奴还会再来!” “那也是往后之事!” 女鬼抬起脸,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书生,哼出几声冷笑:“今日先生在此,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待先生走后,奴再来私会陈郎。” 便是朝陆良生遥遥一拜,身影慢慢消失在雾气里,连带那张戏台也跟着消失,周围翻涌的薄雾,吹拂的阴风逐渐停歇。 坐在花圃草皮的众人重重出了一口气,汗水像是开闸后的水,这才不停的流出来。 “我的娘咧,以后再不来这里了,差点把命送了。” 有人失口叫出声,也有人站起来,忽然朝那边的陈家父子呸了一口:“禽兽不如。” “对对,这父子俩简直丧尽天良!!” “干脆报官吧!” 然而那边的陈员外不理会这拨人声讨,连忙跑去那般岩石上的陆良生面前,老人的儿子跟着嘭的跪下,不停的往地上磕头。 “先生高人,还请救救我性命,这事儿实是我酒后做的糊涂事,往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雾气已散,周围能听到丫鬟仆人的声音,陈员外急忙叫人过来,端了五百两银子,恭恭敬敬的行礼。 “先生,还请收下这银子。” 白花花的一片银锭排列整齐摆在面前,陆良生本来就是为它而来,何况自己也确实帮了这父子俩,不收白不收。 当即点头:“老夫只是游荡至此,听闻有厉鬼作祟,才来一观可惜不能久留,这样吧。” 说着从腰间拔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 “此乃老夫随身携带之物,让你儿子佩在身上,可防那厉鬼再来,往后也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那陈尧客连忙将它抢在手里,飞快的系在腰间,不停朝陆良生作揖。 “谢谢先生教诲!”“谢谢先生赠送此物辟邪!” “小生往后定当多做好事!” 那斗篷阴影下,陆良生冰冷的看着他,伸手端过那盘银子,在蜈蚣精触须上灌注法力,激起妖风,吹拂过来,眯的众人睁不开眼时,端着就银子就跑去了远处。 在一簇草木间,将那灰扑扑的床单扔去一边,五百两银子藏好后方才出来。 混入还在吵嚷的人群叫来陆盼等人,悄悄过去将银子分成九份藏在各人身上,回来这边时,前院传来喧闹,那边院落的仆人跑来,说是衙门的左捕头带人来了。 天色青冥,此时厉鬼退去,众人心中惊恐缓和了不少,对于衙门过来人,反倒是更加心安,纷纷迎接过去。 “左捕头,你来的正好,此间真的闹鬼啊!” “是啊是啊,那鬼还真是厉害,要不是我们人多,说不得陈家父子已经遭了祸害。” 言辞之间却是没人提及那鬼祟的来历,毕竟这些人还要继续在这里讨生活,陈尧客被抓捕,陈员外岂会放过自己? 左正阳皱起眉头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便是让麾下捕快将他们拉到一边做详细的笔录问话。 然后,站在门口盯着每张面孔,从面前出陈府。 他是武艺高超,这天夜里在衙门思虑陈府案子时,感觉心惊肉跳,便带了人赶过来,看着这些人出门的神色,想来也确实发生过什么令人不可置信的诡事。 待人都走完,他找到陈员外想要继续问话,可被身子疲惫为由拒绝,只得带着人重新回去县衙。 与他相隔不远的另一条街道,一行九人寻了家客栈,开了宽敞的房间,看着堆放到桌上的五百两银子,又亲又笑。 “哈哈,这次发财了!”“干脆回去的时候,给家里婆娘,买点胭脂水粉?”“滚球的你,要买肯定要粮食、油盐啊。” “最好,再买点布料,给家里老小弄身新衣裳。” “那还是要让良生来拿主意才行。” “不过说起来,那女鬼可真是可怜,陈家父子,尤其那陈尧客,简直丧尽天良,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怎么使用这笔不小的数目,众人还是望向了最终拿主意的少年人。 “到时看着办,给每家每户买东西是肯定的,至于那位陈公子,不是你我能管的,天会收他。” 陆良生朝他们笑了笑,捧着一本书坐在床边,籍着油灯,静静的翻看。 夜色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变得更加深邃。 原本沉寂下来的陈府,渐渐有了风声,挑着灯笼的巡夜,走过廊檐,陡然听到风里传来幽幽的轻笑。 “那鬼.刚走不久,又杀来了?” “快去通知员外!” 有人飞快的跑开,提着灯笼的那人远远看到青冥的夜空里,有东西飘飞去陈尧客所住的院落。 吓得大叫:“快来人啊” 整个大院被吵了起来,丫鬟仆人敲锣打鼓的赶过来,陈员外简单的披着一件外套,被人搀扶着来到儿子所在的房间,两名壮扑连忙将房门撞开。 一股血腥扑鼻而来。 举着灯笼的丫鬟朝里探了探,“啊!”的一声尖叫,灯笼掉到地上。 摇曳的火光照去的范围,床榻上,一道身影歪斜的倒在床与地之间,衣裳撕开,敞出的胸膛、肚子裂开一条大口。 内脏血糊糊的拉扯在一边,不远,还有柄染血的小刀。 “我儿啊..” 陈员外嚎了一句,身子猛地抖了几下,两眼翻白,倒在了丫鬟怀里。 片刻,整个府邸混乱了起来。 夜风从廊檐跑过。 无人注意到的树梢,一袭白裙的人影坐在上面,青丝抚动,看着这一幕,起身又飘远了。 混乱吵杂的陈府外面,街道安静,偶尔响起一两声犬吠,亮有灯火的纸窗内,抱着银子的八条大汉躺在地上酣睡,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窝在枕头上的蛤蟆,睁开一只眼睑,瞄去书桌。 “真是一个傻子。” 打了打哈欠,继续睡过去。 油灯黯淡,少年趴在桌上,已经睡着,旁边写有南水拾遗的书籍,在窗户缝隙挤进的微风里,翻过一页内容。 “黄川有邪术,甚恶毒,凭随身一物可害人,不慎者,肠穿肚烂..” 第二十二章 喧闹、嘈杂与公堂 叽..叽 灰色羽翼的飞鸟落下房檐,笔直的街道,扛着糖葫芦,挑着货担的货郎走街串巷,街边摆设的摊位揭开蒸笼,热气腾腾,老汉推着的独轮车吱嘎吱嘎的轻响,也传来店家伙计的吆喝。 “刚出锅的烙饼,松软的花糕..” “卷口的陶罐,装不了东西,也可当夜壶,那边那位俊朗的公子,不来看一看吗?” “梳妆、铜镜,上好的桃木,挑不上眼,还有好看的画像。” 喧嚣而热闹的街道上方,飘着的常客来三字的客栈二楼房间,有着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响。 “吃多点,这城里店家卖的饭食,味道极好。” “多吃什么,给良生留点,陆二蛋,你把蹄子放下!” 陆盼、陆庆等人吵杂的话语里,陆良生睁开眼睛,坐起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 蛤蟆道人缩成一坨,在书桌上晒着晨光,八个陆家村的大汉围着圆桌叫了许多肉食,见陆良生醒了过来,坐最近的一人,撕下一支鸡腿递了过去。 “良生,给,大清早多吃点好的。” 压着床沿,放下脚将鞋子穿上,陆良生接过鸡腿放到书桌:“等会儿再吃,昨晚吃的多,现在也没感觉有多饿。” 说了句后,穿上衣袍就去墙角洗了把脸,擦着水渍回头。 “盼叔,今天我们去县衙看看吧,早点处理了村里的事,早些回去。” 捏着半只鸡的陆盼点点头,想了想,将手里的鸡放下,转向大侄子,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良生啊,早上,下楼吩咐伙计上饭食的时候,听来店里吃饭的食客说陈员外的儿子死了。” 旁边,陆庆抬了抬,呸了一口。 “死了就死了呗,这种人不死,老天爷就瞎了眼。” 那边墙角,陆良生挂上毛巾,坐到饭桌边,有人赶忙递来筷子和一碗稀粥,少年笑道:“跟我们可没关系,我们走的时候,他可活蹦乱跳的,说不定那女鬼太聪明了,我们一走,反过来将他杀了报仇。” “唔。”陆盼想了想,大胡子舒张开,重新拿起那半只鸡,狠狠要了一口。 “也对,该是这个理。” 说着偏头,朝其他七人压低了嗓音,补充一句:“往后陈员外家的事,咱们谁也不能提,就算提了,也别把良生带进去!” 吃完有些油腻的早饭,也将房退了,此时外面对于陈员外家发生的事,一早就传开了,甚至亲身参与其中的那四十几人,更是将昨晚陈府遇厉鬼的事添油加醋的讲出来,现在陈尧客一死,陈员外气的卧病在床,便没了什么顾忌。 “你们是不晓得厉害,那天要不是有个高人在场,恐怕那陈尧客当场就得殒命。” 小孩子追逐打闹,家中大人喝斥几句,转过身继续与人附近邻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自己听来的消息。 “哎哟,那是你们不知道,那女鬼就是上回来富水县给陈员外唱曲的,当时我就在场,那声音好听的很,唱的人骨头都酥了。” 一个年纪颇大点的书生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还不是陈员外的儿子害得,这人就没读过多少书,打扮却是读书人的样子,到处调戏良家妇人,败坏我等读书人的名誉,活该死了!” “也不知道这回县令怎么处理这事。” “难道还抓鬼坐牢啊?” 大街小巷,或茶室、酒楼,多是三五成群这样的小圈子,毕竟厉鬼杀人的事情,也是不多见的,期初还有些觉得,陈家父子倒霉,眼下知道了一点实情,一个个开始拍手称快,有些性子烈的,跑到陈府门口,朝门上吐口水。 陆良生跟着八人去往县衙的途中,听了一些后,就不再继续听下去,走过熙熙攘攘的街头,寻到县衙,陈家的那个管事老仆正从里面出来,老眼微红,看了一眼陆良生九人一眼,匆匆乘了马车离开。 陆盼看着远去的马车也跟着朝地上的呸了一口。 “想必家中死了重要的人,才来县衙报官,那红怜女鬼,怎么不见他们来?还为富仁心,乐善好施,我呸” “盼叔暂时先不说这些。”陆良生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事情已经落下,就没必要在后面议论,免得节外生枝,出门两趟,第一趟跟父亲陆老石来到这县城到没有什么感触,就觉得外面的世界繁华,令人眼花缭乱。 这第二趟,却是让他成长不少,见过放他一行人性命的精怪,也见到了比精怪更加恶心数倍的人心。 至于那女鬼,红怜。 陆良生叹了口气,他能帮忙的都已经帮了。 想着,人走上了衙门台阶,朝两边的差役行了一礼,说明了来意。 “两位大哥,我们是栖霞山陆家村的,两天前来过一回,状纸也递上去了,是关于两个村因为灌溉农田发生争执的事。” 那差役看了眼面前的说话平缓,没有胆怯的少年,点了点头:“是你们呐,正好听昨天当差的老赵说起过。” “说起过?”陆良生有点疑惑。 “字写的很漂亮!” 那差役笑了笑,指去衙门檐下一侧:“你们暂且在那里等候,我进去通报主簿。” 原来是因为之前写的状纸,陆良生也不知是否该笑,学着对方拱了拱手。 “那劳烦这位大哥了。” 差役提着水火棍跨进了县衙大门,并未去正面的公堂,那里是平日审案开堂之地,县令主簿处理日常公务的地方则在侧院,那里有数间偏房,分别县令、县丞、县尉各据一间,主簿、典吏又是一间。 那差役过来时,小吏、捕快来去忙碌,之前还因为闹鬼的事让县令和主簿伤透脑筋,眼下人忽然死了,外面流传的是厉鬼害命,只能暂且搁到一边,让典吏着人去查,找不到凶手,正好当做无头公案来处理。 “若是正如坊间流传那般,这陈尧客之死,本县不仅不管,还想豪饮一瓢!” “县尊这是嫉恶如仇的性子难改啊,要是将来被召回南陈,怕是要改一改的,省得又要得罪人,被贬出来。” 侧院左边的一间房内,两桌相对,对门主位上,身穿官袍的县令,约四十左右正愤愤而谈,拍响桌面,但其面容端方,颔下长须看上去反而颇有气度。 话语过去的对面,则是年龄较长与他的一位老人,乃是富水县主簿,因县城并不大,公务也不多,就没设置县丞、县尉,便是搬来与县令同一间屋子,也好说话谈公务,用不着来回召见,显得那般繁琐。 那县令喝了一口茶水,拿起笔批改公务。 “贬就贬吧,京官还没现在这般逍遥快活,就是这地方上,闹的这神神鬼鬼的,倒是让人想破头皮” 那边老人笑道:“地方上多是这般,既然陈尧客已死,那就让下面的人去查,查不到也就算了,这种古古怪怪的事,难以说清的,县尊与我,有那闲心,不如先将这两日挤压的公务处理完。” 说着,他拿开面前已经批过的公务,伸手拿起另一边还未处理的诉状,看着上面的内容,忽然笑了一声。 那县令抬了抬头:“那上面可有问题?” 老人放下诉状,摇摇头。 “这状纸,内容朴实无华,就如初入学堂写的故事,可这字,却是让人看的舒服,好字啊......唔,落笔乃陆良生,倒是不错的名字。” “哦?能让老先生赞叹的,本县倒也想看看。” 县令过来,接过那张状纸,上下看了一遍,忍不住点了点头:“确实写的一手好字,一笔一画丝毫不拖泥带水,工整而有力,可惜又太过工整,就像临摹一般,死气沉沉。” 说话间,房门敲响,县令偏过头:“何事?” “启禀县令、主簿,栖霞山陆家村的陆良生来县衙诉两村的纠纷。” 县令放下手,看去老人,笑了起来。 “呵.....刚说到他,就来了,我倒是想看看写这字的人,长何模样。” 后者,也笑起来,随后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赠书 “良生,你说等会儿升堂,县令过问咱们村的事,会不会打板子?” 衙门外的屋檐,陆盼等人牛高马大,可站到这公堂外面,多少有些紧张,民见官,气势上就矮三分。 他小心朝那边门口张望:“也不知道北村的人会不会来,他们可是有里正带头。” “盼叔,里正向着他们,那就更没什么害怕的。” 陆良生整理衣袍,虽然破旧了一些,但多少穿在他身上显得精神,随后摸了一下包裹里的银两。 “大不了争不过,咱们就让一步,拿地里的庄稼补偿给他们。” 陆庆环抱双臂,大声嚷了一句。 “那也要先争一争啊,辛苦种出来的,平白给人,心里不痛啊!” “就是,那也要先跟他们说清楚,免得还以为真是咱们村儿断的水!!”其他人也纷纷说到,话语声刚一停下,其中陆二蛋的汉子,转去脸,低下声音:“快看,北村的人来了。” 从街上过来两个汉子,一个瘦弱,唇上一字髭须,另一个身形也算高大,着了白短褂,过来时,也看见了檐下的陆良生九人。 也不说话,站到另一边的檐下。 不久,公堂内响起一声:“升堂!” 十多根木棍齐齐击地的响声,噼噼啪啪的传出,一名差役从门口出来,朝陆良生等人,以及那边的里正和北村的人招了招手。 “诸位进来吧。” 陆良生朝陆盼他们点点头,便一起走进公堂,在两侧差役中间站定,随后,里正带着北村的人也进来。 两边谁也没说话,不多时,后堂转出两道身影,其中着官袍的走上首位坐下,另一人年约五十左右,侧下方小桌落座,拿起了笔墨,却是笑吟吟的看着堂中的陆良生。 少年看向这位老人,大抵能猜出对方身份,礼貌的拱手。 “陆家村,陆良生见过主簿。” 那小桌后的老人,笑眯眯的点头还礼,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好一个少年郎。” 堂中,里正和北村那汉子见状,莫名有些慌,若是陆家村跟主簿、县令拉上关系,那就输定了。。 老人像是知道他们的,笑了笑,朝他二人摆手。 “县尊审案决断,向来秉公处理,若此少年所在村子真有不端行为,也绝不包庇,且放宽心。” 首位上,县令目光带着审视,轻抚须髯。 “自是如此。” 其实所谓的对簿公堂,不过是县令陪王主簿过来看看眼前的少年罢了,两个村子因为河水这种纠纷,每日都有,若是都拿到公堂上来,那他基本什么也不用干了。 何况此件事,谁占上风谁占下风向来难说,河水又是山中流出,真要解决,遣一差役拉上里正和两村的人,去山里便能一探究竟,拿到公堂上,就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 县令刚说完话,那堂中的里正上前躬身拱手:“启禀县尊,两村一上一下,栖霞山只有那么一条河水,要先经陆家村过,再回到下游,往年两村都因灌溉农田的水,争斗多次,这一次,想必怀恨在心,将上游的水断了一些,才使得下游水位较少,难以蓄水。” 北村汉子也跟着点头,附和道:“是啊县尊,今年我们村田地里的作物,生长不好,收成自然也少了许多,村中妇孺怕是要在冬天挨饿了。” 县令抬手让二人站直,目光转到陆良生这边。 “你有何反驳?” 陆盼八人在后面捏紧手心,小声催促:“良生,县尊在问你话,快些说啊,别让他们占了好处。” 前面,少年也在组织语言,片刻,拱起手行礼。 “回禀县尊,绕两村而走的河水,本是山中流出,若说陆家村断了水,他们大可过来查看,却为何来都不来,就直接跑到县尊这里?” 话语刚落,里正连忙大喝出来:“那是你们村的人向来蛮横,我们怕被打!如今就在县尊面前,还敢狡辩!” 陆良生抿了抿唇,紧捏的指头松开,他笑了起来。 “凶不凶蛮,看没看过,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啊,若是陆家村的人打了你们,再到县衙诉状,那我们根本无言狡辩,是不是这个理?那今天这事就不用上公堂找县尊理论,直接将判决发下来便可。” 那里正被反问的哑口无言。 这少年字写的不错,这张嘴也是厉害。 县令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轮廓和定向,这种事,原本就不用太为难,手伸去惊堂木。 “本县决” “县尊!” 就在落下一锤定音的话语同时,陆良生忽然插口进来,上前半步,朝县令、主簿拱手。 “启禀县尊、主簿,此事上,良生想要息事宁人。” “哦?”这倒让县令和那边的老人有些意外,就连里正、北村的汉子都为之一愣。 片刻,就听陆良生的声音继续说道。 “北村今年收成不好,虽然不赖我陆家村,可两村毕竟相邻,村中妇孺若因为收成而挨饿,甚至死人,心多有不忍,要是两村共同分担,虽说吃不饱,但也不用死人,而且..” 陆良生抬了抬头,看向北村的男子。 “..而且,两村多年积怨,多少也能变得和睦一些。” 陆盼、陆庆八人脸上也多有惊色:“良生.你这” 而另一侧的北村汉子微微张着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双唇微微张合几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听堂上呯的一声响。 惊堂木落下,那县令坐在那里,看着少年,小桌后的老人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善!” 稍许,县令目光转向里正和北村的汉子:“你二人可有话说?” “没、没了” 原本就是为补偿而来,对方既然应允了,自然就没什么好争下去的,只是那少年那番话,却是让那汉子心里颇为复杂。 不久,判令下来,公堂之事也就敲定落下,待人都走后,那县令笑了起来,走到老人身旁。 “这陆良生心性不错。” 那老人起身拱了拱手,随即招来一名差役吩咐:“你去将那少年留下等我。”随后才接县令的话:“是快璞玉,一手好字,而心性更难得呐。” “叔骅公,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之前没有,现在倒是有了,哈哈!” 两人相视片刻,笑了起来。 县衙外面,陆盼八人有些愤愤跟在少年后面。 “良生啊,咱们都占上风了,干嘛还将东西往外推,叔实在有些想不通。” “对啊,咱们庄稼地,那也是一滴水一滴汗养出来的,平白给人了,着实让心里憋屈。” “..要不,重新回去,跟县尊说刚才的话不算数?良生,你觉得如何?!” 回到衙门院口,听到身后这些叔叔伯伯叨唠的话,陆良生笑了起来,拉着他们到一旁。 “盼叔、庆叔,诸位叔叔,我们有五百两,这两年都能过些好日子,虽说将今年的收成分了一些出去,可你们没看县尊和主簿的脸上的喜气?两村若纠纷不断,其中一村难过这个冬天,县衙必定要破费施救,眼下良生给堂上两位大人剪去一忧,那是情面了啊。” 陆盼等人皱起眉,想了会儿好像是这么一个理。 不等他们开口,陆良生再次开口。 “..良生以前赶集的时候,听镇上一个给人写字的老先生,说过无德而取厚利,必有奇祸;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再说,他们领了咱们陆家村的粮,往后再有纷争,他们有那脸面争执吗?” 果然,衙门口出来的那北村汉子,远远朝陆良生乃至陆盼等人抱拳,显然是感激。 陆盼摸了摸胡子,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嘿,对咱们这般客气,倒是有些不习惯。” 就在准备离开,陆良生被出来的差役叫住,听到主簿要见他,也不敢托大,连忙跟着对方去了侧院。 “就是这里,你自行进去。”那差役在一处房门前停下,叮嘱了少年一句,便离开了。 陆良生路上也问过是何事,但对方也不清楚,眼下吸了吸气,敲响了房门。 只听门扇吱嘎一声打开,之前堂上见过的老人笑呵呵的迎他进来。 “别客气,随意找个地方坐。” 县令虽然不在,可面前的老人就是最大的官,而且又是长辈,自然不会坐到对面去,就站在书案侧面。 “主簿找良生有何事?” “不用那么紧张,找你来非公事。”老人将面前的公务账册挪开,拿过一张状纸,摆在面前,看向少年。 “这是你写的吧?” 上面的字迹、内容确实是陆良生那夜写的,他收回视线,点头:“确实是我写的,主簿..这上面可有不对的地方?” 老人摆摆手,只是笑着,拿过三本书册。 “这三本孟语、策对、礼乐拿回去看看。” 陆良生一头雾水的捧过这三本书,看着老人。 “老先生,你这是..” “当然是给你的。”老人看着茫然的少年,手指轻轻在书上敲了敲,给他解释道:“多看书,多学点东西是好的,堂上时,看你有急智、有仁心,若是荒废了,那就是糟蹋老天爷赐给你的天赋,既然会写字认字,那就好好学,来年考个生员。” 见他还不懂,老人说的更直接一些。 “若有了生员资格,就可参加童试,一年一次,三年都中,便可考乡试中举了,将来也能当官。” “可我没想过要做官?” 老人微笑点了点头:“做官,往后你父母亲人,也能以你为荣,就算做不了,我南陈也多了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 “为官......” 陆良生抱着三本书,稀里糊涂的走了出来,回头望去衙门。 “这老先生.....岂不是让我叫他老师了?” 与外面等候的陆盼等人汇合,八人七嘴八舌的问他怎么回事时,远远的,一队捕快过来,当先骑马的正是左捕头,经过这陆良生身边,不由多看了眼他们。 随后,下马进了县衙,将陈府的发现禀报给县令。 第二十四章 聂红怜 “左捕头,这么快回来了?!” “左捕头,陈员外家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是不是真有厉鬼?” 左正阳马不停蹄回到县衙,途中碰上的差役吏纷纷上前打探,都被他婉拒,问了县令在哪后,径直寻去了后堂。 后堂门朝西开,一身官袍的闵常抚须看着手中一页纸张,沏好的茶水热气升腾,脚步声进来时,他转头脸看去,笑着放下那篇章。 “正阳回来了啊。” 跨进门槛身影,双手一拱:“左正阳见过县尊。” “坐下说话。”闵常伸手让他在旁边坐下,招来后堂的仆人,再上一盏茶,两人寒暄了几句,随后说起正事。 “陈府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左正阳卸下背后两柄长刀,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有一些!”说着,门外等候的捕快,将一把染血的小刀,以及折叠好的床单呈到堂中。 他起身,指去托盘中的利器。 “县尊请看,此物就是将陈尧客开膛破肚的凶器,而之前死去的数人,均是肝胆破裂,血肉枯萎,两者之间死法大相径庭。” 闵常放下茶盏,起身走过去,却也仔细打量起那柄小刀。 “左捕头的意思,陈尧客,非女鬼所杀,而是被人用这利器划破了肚皮?” “正是如此!” 左正阳点了点头,又指去另一盘内叠放的灰色床单。 “那日闹鬼,众人中有一个灰色斗篷怪人与鬼对峙,而这件床单正是左某在陈府角落搜寻找到,地面还不止一人的脚印,杀死陈尧客的小刀也经陈员外证实,乃是那怪人所赠辟邪之物!” 闵常紧抿双唇,捻着须尖走动几步,思虑片刻,在门槛停下,回头看向左捕头。 “..可若是那厉鬼恼恨那怪人护佑陈尧客,反用其所赠之物来杀死护佑之人呢?” “县尊所言,也不无道理。”左捕头垂下脸,拱起手道:“此案,左某还会继续追查下去,但眼下,我敢断言,陈尧客之死绝对非鬼类所为。” “可本县,却是想尽快结案。” “县尊,人命关天!” “非也,若是该死之人,就与老天无关!” . 而此时,与这件事里若隐若现的一行人,奔波与富水县城各处商铺,购来的两辆驴车,装的满满,粮食、布匹,甚至还买了几头猪仔、羊羔,牵在车架后面。 陆良生换了一身行头,湛清色的衣袍、鞋履,头发梳的整齐,用纶巾缠住,又购了狼毫笔、墨砚,几本空白书册,乍一看去,还真有了少年读书郎的气质。 不过,几番下来,几两银子就出去了,吓得陆盼等人连忙收住手,不敢再买下去,毕竟这五百两可是陆良生挣来的。 穿行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出城的时候,取了寄放的老驴,天色已经快黑了下来。 以免夜长梦多,被人看出端倪,牵着猪羊、赶着驴车连夜踏上返程的道路,厉鬼、精怪都见过了,陆盼八人觉得走夜路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身边还有大侄子这样的高人徒弟,就连衙门里的主..什么来着都欣赏。 不久,亮着灯火的县城远远被他们甩在了身后,消失在山路的弯道尽头,直到下半夜,众人才过了白得五百两银子的兴奋劲儿,陆良生也感到疲倦。 “盼叔,咱们就在附近休息吧。” “好!” 陆盼递过去一袋水,招呼其他人将驴车靠拢,猪羊牵过来,众人巴不得休息,快手快脚的做完一切,升起篝火,煮起饭食。 陶罐沸腾,陆庆舀一了碗干粮煮散的稀粥,看着大侄子端在了手里,嘿嘿的笑起来。 “良生啊,趁热看紧吃,里面加了肉的,可香,可带劲儿了。” “庆叔也赶紧吃了休息吧。” 少年送走陆庆,一边将县衙里的那位老人送的书,籍着火光翻阅,一边喝着肉粥,他虽然识的字,可里面的内容,却是枯涩难懂,看得头大。 等到那边八条大汉吃完,围在火堆边上睡过去时,陆良生悄悄将包裹取过来,打开缝隙。 “师父?” 紫星道人扒拉开袋口,钻出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才知道为师还在?差点憋死过去。” 出了口气,负着双蹼摇摇晃晃的走去地上放着陶碗,探头朝里瞄了一眼。 “还有肉啊..” “专门给师父留的。” 陆良生过去在旁边坐下来,将手里的礼乐扬了扬。 “师父,你能不能这书里的东西,都传给我?” 抱着陶碗坐在石头上的蛤蟆偏过头看了一眼书名,又转回去,努力将那几片肥肉嚼烂。 “老夫要是会,还搁你这儿吃残羹剩饭..好好的道不修,当什么官。” 周围安静下来,杂草间虫鸣一阵一阵的嘶鸣,篝火的光芒里,陆良生放下书,看着那边酣睡的八条大汉,话语很轻的开口。 “师父,你说那夜我做的对不对?” 蛤蟆道人像是吃饱了,推开陶碗,枕着一颗小石子躺下来,蛙蹼架在另一条曲起来的短腿上。 “烂好人。” 旁边,少年枕着脑袋也躺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夜空半轮清月。 “父母弟弟都死了,她一个人还活得那么坚强,却遭受这样的罪,我看不下去...总觉得老天爷不该那样对她。” 蛤蟆道人没有说话,依稀的记忆里,好像有那么一个姑娘,活的坚强,可最后还是被沉在了河里,这么多年过去,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思绪飘了一下,晃晃脑袋,又重复刚才那句。 “烂好人!” 陆良生看着月亮笑了起来,忽然爬起来,跑去驴车那边,翻找了一卷空白的画轴,蛤蟆坐起身,看着他在火堆边将画架给支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画” 画轴在上面铺开,陆良生将之前用过的墨汁又磨了磨,拿起毛笔,看着那空白的画卷,脑海中忆起那夜薄雾里,那一抹白色衣裙的女子。 笔尖轻轻点在了上面.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就那么看着少年人目光专注,嘴角时而带着微笑的挥动笔墨,摇了摇头,重新躺下。 远方的山麓响起哀鸣的狼嚎。 火焰渐渐小了下来,那边挥墨作画的身影过了好一阵才停下,微弱的火光之中,那空白的画卷,多了薄纱飞舞的美人,栩栩如生。 最后,在左下角落下红怜二字。 陆良生方才收笔,对这幅画还算满意,看了会儿,疲意来袭,躺回到蛤蟆道人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夜空半月渐渐被云朵遮掩。 风拂过林野,传出哗的轻响,燃尽的枯枝的火苗,泛着淡蓝的颜色,呼的倒伏一下,周围渐起了薄雾。 一道人影自雾气中飘来。 熟睡的八人之中,有人被冷醒,陆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飘忽的人影吓得脸色唰的惨白,猛地又躺了回去,拿手捅旁边的陆盼。 “老盼,那厉鬼寻来了!” 陆盼被他挠的转醒过来,撑起半边身子,眯着眼睛看去他指着的方向。 “什么鬼来了..哎哟!” 话语陡然一转,连忙闭上,呯的硬摔回去,闭上眼睛:“别看,快睡觉。” “哪里睡得着啊,她会不会吸咱们阳气?” “鬼知道!” 陆盼感觉到有东西从头顶飘过,吓得眼睛紧闭,拿手一把捏住陆庆的脸,用力朝外面掰去。 “老盼,你个王八蛋。”陆庆甘示弱,也拿手去掰他。 然而,隐隐一股倦意袭来,两人动了几下,便直接昏睡过去。 翻涌惹来的薄雾停了停,当中那道倩影缓缓落地,没有任何声息朝着那边熟睡的陆良生,盈盈下拜。 “妾身聂红怜,谢先生相助之恩。” 第二十五章 初露书香 “先生..” “先生..” 幽幽空灵的女声像一阵冷风拂过陆良生耳边,嘴唇嚅了嚅,少年未醒过来,身侧躺着的蛤蟆却是先睁开一只眼睛。 “好胆的女鬼,敢追老夫到这里来!” 遥遥一拜的倩影,听到这声抬起头来,说了句:“先生赎罪,妾身只不过..”便是停下,秀眉之下,眼睛眨了眨,看着站起身的短小身影。 “蛤蟆也能说话?” 意识到说错话,自称聂红怜的女鬼指了指那边熟睡的少年,“妾身谢的是他” 蛤蟆道人:“...” 这就叫老夫难堪了,呸呸..一个女鬼而已,怎的落了下风。 想着,双蹼负到身后,咳嗽两下,神色严肃:“少年不过老夫弟子,你找他与我自然有干系。” “妾身大仇得报,特来感谢。”女鬼红怜秀眉如黛,诉说之下,声音委婉动听,说着,又朝少年拜了下去。 那边,困乏许久的陆良生,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翻了一个身,传来啪叽声响,“孽徒..”的低吟,戛然而止。 少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别吵..天亮再叫我。” 红怜看了眼没醒的少年,和他身下被压的吐出舌头的蛤蟆,掩嘴轻笑了一下,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可走了几步,低声叹了一口气。 世上又没了亲人..妾身该去何方.. 女鬼飘过那画架时,忽然停了停,看到上面长袖挥舞的画像,左下方那红怜二字,朝熟睡的陆良生看了许久,嘴角勾勒一抹浅笑。 长袖翻转洒开,转身钻入画中。 原本朦朦胧胧的画像,淡淡水墨笔迹,凝实了几分,活灵活现,风吹过来,摇曳的火苗熄灭。 袅袅青烟飘起,天色发亮,陆良生从地上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奇怪,昨晚感觉好像有人在叫我” 扭了扭脖子,抓起地上还在昏睡的蛤蟆道人,塞进包裹里,围着熄灭的篝火而睡的八人陆续醒过来,安静的空地,变得吵嚷喧哗。 其中有人看到那边的画轴,叫来其他人:“这是良生画的啊,上面的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别说,画的好看,跟真人一样。” 陆盼、陆庆走过去,脸色陡然变白,想起昨晚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大侄子,可看到摆在那里的画像,仿佛见鬼般。 顾盼的美眸就像是在死死盯着他两人,吓得将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改口道:“那个..天也亮了,咱们还是赶路吧。” 陆良生倒了水袋里的水洗了把脸,过来将画轴收起,系好后,负在背后。 “我正想说大家赶紧赶路呢。” 至于早饭吃不吃也无所谓,修行的这段时间,体质上比常人要强一些,自然也耐饿,而陆盼八条大汉,到时候在路上啃点干粮,喝点凉水也能对付过去。 返程这么长一个白天,足够一行人回到陆家村,途中经过来时露宿的山林,远远还能见到那半山腰上坍塌的茅屋,到的现在回想起那只大蜈蚣,还心有余悸。 一路不带停歇的赶着猪仔、羔羊,驱着驴车匆匆离开这片山林。 陆家村外田地间,忙着秋收的农人、村妇将半年来的辛苦,堆放起来,看着饱满的黍粟,脸上却是有着担忧。 “也不知道陆盼他们把事解决没有。” “..唉,要是没解决,它们就要分给北村的人,想想心里怄的慌。” 另亩田里的村汉也过来,拄着锄头,踢走一块石头:“不分又怎么样,官府还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这些日子村里谈论的事情多是关于与北村官司的事,没事就聚在一起闲聊,愤愤不平中,田埂上的三人隐约听到车轱辘吱嘎吱嘎转动的声响。 回头望去,泥道尽头,三辆辕车堆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正过来,名叫陆庆的高个儿在前面跑的飞快,朝两侧的田间的人挥手大喊。 “别做了,回村领东西” 一声呐喊将安静的山村炸的热闹起来,三十多户人蜂拥到村口,就连家中行动不便的老人,也拄着拐杖赶来凑热闹。 最有威望的陆太公站到村里的石磨上面,小心翼翼挥着陆良生送他的梨花木仗,让各家各户派个人出来,依次过去领布匹、米粮。 也将县衙做的决断告诉了众人,一开始大伙还是不情愿,闹了一场,待良生上来,将事情始末讲清楚,才平息了怒火。 “这五百两买东西,用去了一些,剩下的,待过年前,才去县城采买一些衣裳、粮食肉食,明年,再给各家各户弄几头猪、羊来养,不是更好吗?何必计较一点粮食的得失” 大抵这样的言语里,大伙才不情不愿的把秋收的粮食分一部分出来,凑在一起,等到北村的人过来时,一并交给对方。 当然,陆家村采买许多好东西的事,是保密的,财不外露的道理,大家都懂,至于那银钱怎么来的,其实根本不重要,山里人的观念就是,只要能弄到钱,那就是了不起的。 分了东西的这几天,陆家村就跟过年一样,大媳妇小媳妇儿坐在自家门口,裁剪布匹给家人做衣裳,偶尔某些家中还飘出稻米、熟肉的香味,馋的路过的村人直流口水。 当然,有些家里舍不得吃,做成风吹干肉,挂在灶头的木梁上,实在馋的紧了,就割点下来。 就连一向不受村里人待见的陆二赖,也都被分了点肉食,还有一两银子,原本李金花是不肯的,可架不住陆良生的劝说。 “他不招人喜欢,但终是一个村的,又不是仇人,若是不给他一点东西,到时候跑到外面说起来,惹了眼红的人,打起歪脑筋,那就不好了。” 李金花叉起腰朝院外呸了一口。 “算他陆二赖命好。” 回到院里,看到陆良生正将房四宝一件件的取出来,眼都直了。 “这得花多少钱?尽买这些吃不饱肚子的东西,真是跟你爹一个德行,败家!” 檐下编织箩筐的陆老石抬起头来,看去老妻,嘿笑了一声:“你提到我做什么,我又不败家。” “还不败?!良生回来时,那三头驴,平白送人了!” “那是良生让我送的。” 妇人目光一横,瞪向那边的房门口,陆良生转过脸来,也跟着父亲笑起来。 “娘,咱家不是还有一头老驴嘛。” 啊哼啊哼!!凉棚下,那头卷毛老驴裂开唇口,喷着粗气嘶鸣声,像是提醒李金花。 “老娘早晚要被你们爷俩给气死!”妇人拿着扫帚顿了一下,用力在地上扫开,趴在地上的一团蛤蟆,被扫的飞起来,吓得那边陆小纤哇哇大叫,花母鸡扭过脖子,张开翅膀咕咕的就冲来。 “老夫没招谁没惹谁啊” 一蟾一鸡再次斗在一起,接上之前的未完之战。 陆良生的房间里,房四宝整齐摆放在书桌,手中的画轴在墙壁缓缓下放,露出女子的画像。 书本堆砌,毛笔压着墨砚,美人画卷挂在墙上,终于有了一种书香的感觉。 第二十六章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晨光划破云隙,洒满山村,农家小院篱笆菜园里,葵花向阳转动,露珠顺着叶尖滴落,匍匐的蛤蟆张开嘴,打了一个哈欠,凉凉的水滴落入口中,然后吞咽进肚里。 花白的母鸡刨着地面,陆小纤抱着一堆干草走进凉棚,不久,灶房传来李金花喝斥,陆老石规规矩矩的坐到门口,编起箩筐。 不远的房门打开,陆良生走出房门,在桶里打了一盆清水洗漱,外边虽好,可总觉得还是自家里过着舒服,这段时间,经历许多事,见识认知上,要比从前有了许多主见,尤其是红怜女鬼的事,让他明白世道人心的险恶。 要是再经历一次,还是会选择帮助对方。 吃过早饭,陆良生回到屋里,将那本青怀补梦带着,又拿了笔墨和纸,像往常一样走去篱笆菜圃,把师父给带上,放到肩头,便是出门去往河边。 有了一些主见后,陆良生暂且找到一些要做的事,村里人困苦,那就多帮衬一些,南水拾遗是害人、惩治人的法术,另一本青怀补梦则记载了符箓有关的东西,当中有关助人的,就有数十种之多。 至于自己的修为提升,目前还停留在练气开丹的小境界,主要还是因为蛤蟆道人让他不要继续练下去的关系。 否则这个时候,应该能到练气了吧? 从村里穿行而过,村里早起做农活的村人纷纷跟他打招呼,自从富水县回来,陆盼八人,可是把经历厉鬼、蜈蚣精的事讲了出来,引起不小轰动。 “你们那是不晓得,那蜈蚣立起来,比咱们房子还高!” “...那百足,尖的呀,能把人捅个血窟窿。” “还有还有,陈员外家闹的厉鬼,那是大有来头,不过要说起来,那女鬼也太惨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差点哭出来那个陈员外的儿子是真的该死!” 回来的当晚,八人就在村口烤着火,把见到的世面神气的讲出来,听的一帮村汉村妇一愣一愣的,嘴都合不拢,尤其是知道县衙里的主簿,还送了三本书给陆良生,那就不得了了,这些日子看少年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 神仙鬼怪听听就好,村里出了一个读书人,说出去都是长脸的事,外人要是不信,村里人昂起下巴,神气道:“不信?有时牵着一头老驴,肩上趴着一只蛤蟆的少年人,就是咱村的陆郎,经常河边、田间转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去请教,准给你回答上来。” “既然是读书人,在外面干什么?” “不知道,那是读书人的事,不过老见良生往水里丢石头,也不知道干什么。” “.” 村外的河边。 陆良生蹲在河提上看着缓缓流淌的河面,手指掐出指诀向上一挑,岸上一块石子呯的飞进水面,溅起一朵水花来。 “修为还是太低了啊” 摇了摇头,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册,“师父,要是这个法阵让河水有了灵气,会不会让河里的鱼虾螃蟹都成精?” “成精?哪里那么容易。”蛤蟆张开口,吞吐晨间清新的空气,像是在修炼吐纳法门,也随口说道:“那书里的法诀都是些小术,能让水质变得更好,鱼虾个头儿大上许多,肉质也好。” 陆良生停下翻动的手指,将上面一则内容记下来,偏头看去蛤蟆。 “那灌溉庄稼呢?” “自然也是好的。”蛤蟆翻翻白眼,长长的红舌将旁边飞过的蚊虫吞进肚里,舔了舔嘴:“对了,上次为师跟你说,还有一个修炼法诀。” “嗯?” “应该是颇为稀罕..乾坤正道” “师父,你懂的还真多。” “呵呵,那是。” 蛤蟆道人翻了翻眼,蟾脸撇去别处.那法诀的原主人,被老夫一口给吞了,什么东西都变成老夫的了,知道的能不多吗。 “你附耳过来,将那法诀好生记下,往后就照着上面练,也颇为适合你的性子。” 口诀有些长,与之前蛤蟆所教的很大不同,枯涩难懂,好在陆良生记性不差,一边背咏,一边记在纸上。 “每日正午修炼..嗯,我记下了。” 往水里摆下最后一颗石子,时辰也快到中午,拍了拍灰尘,便带着师父往回走,走过的河段,每二十丈,河底便有一处石子堆砌的法阵,是陆良生这段半月来忙活的事,再下去,就要到北村那边。 下午的时候,还是有必要去一趟。 回到村口,远远就听到有人吵闹叫骂。 “陆二赖,你真是死性不改,又开始偷东西了!” “...这王八蛋,把自己那份使完了打起我家的主意,这家伙就该打。” “上回的帐还没算呢,这家伙手脚又开始不老实” 聚拢的村人推搡着那边干瘦的村汉,收拾一通后,见到陆良生回来,有人将事情说出,大抵是陆二赖好吃懒做,将银子花了,又开始偷鸡摸狗。 抱着脑袋的陆二赖见人都散开,放下手来,瞧着陆良生嬉皮笑脸的凑过去。 “良生啊,我这老毛病,大手大脚惯了,一个不小心,上次你给我的一两银子都花光了..这都怪我,良生啊,你看..要不再接济一点,反正你还有剩那么多银子..” 周围人顿时炸毛,再次围上去,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你当银子天上掉下来的?!” “凭啥你能再要一份” 陆良生分开众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朝二赖笑道:“你想再要一份可以,只要今天下午,你把你家那几分田给开垦好,那我再给一部分也无妨。” 这番话自然是出于好意,若能通过这种方式,能让一个人改正倒也是一件功德,毕竟听说师父修道,也在于修德。 其他人见正主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好继续唠叨,那边,陆二赖眉开眼笑搓着手,点头:“良生,这是你说的啊,别反悔,我这就回去挖地去。” “自然说话算话。” 陆良生说完这句,挤过人群,回去家里,陆二赖挥手让大伙都走开,兴奋的回跑,挖几分地,就能得一两银子,那可是等于白送他了。 过了晌午,也顾不得头顶上的烈日,扛着泛着锈迹的锄头,就来到田间,自家那几分田,长满了荒草,一锄头挖下去,连根带土翻起来,非常吃力。 “娘的..还以为轻松呢。” 才挥了几锄头,陆二赖就双手乏力,浑身冒汗,一屁股坐到田埂上,盯着东一处,西一处的坑洞。 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起来。 “凭啥陆良生能有几百两银子有那么多,给我几两又怎样?” 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起身扛起锄头准备不干了,忽然,连忙又朝地里挥下去,笑着朝一个方向,点头:“良生啊,你这是去哪儿?” “有事出门一趟。” 陆良生吃过午饭,按之前的计划,去一趟北村,将那条河下游,也布上蕴灵气的小法阵,这样一来,就算水位小,也能让庄稼有个好收成。 望着离开的背影,陆二赖眼珠子兜转了一下,等到人走远了,连忙拿起锄头就往家里跑,将锄头放到墙边靠着,就朝陆良生家摸过去。 “..应该是放在家里了。” 躲藏角落,看到陆老石不在檐下,李金花跑去屋后面荒草间捡鸡蛋去了,陆二赖脸都要笑开花,飞快窜入院门,吓得啄地的花母鸡咯咯的乱跑。 吱 轻手轻脚来到檐下,中间一屋的房门半掩着,床榻上陆小纤正在睡午觉,盯着白皙的脚掌,陆二赖舔了舔嘴唇。 “要是时间够,说不得还能白得一个媳妇儿。” 想了想,转身去往隔壁,房门没锁,轻轻一推,轻易走进里面,一股淡淡的书、墨香味钻入鼻中。 床头木枕旁边,还有一只大蛤蟆趴在那里。 “一定是招财金蟾陆良生毛都没长齐的,怎么可能平白得几百两,等会儿一起拿走!” 目光又在屋里扫过一圈,墨砚、书本、还有墙壁上的画,嘴都笑的裂开:“能值一些钱吧,到了我屋里,那就是我的..” 陆二赖目光定格在那画卷上的美人,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 “啧啧..真美,美人儿,等会儿你就要到我屋里去了。” 说完,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想将那几百两银子翻找出来,床头上,硕大的蛤蟆睁开眼睛,盯着勤快的背影,随后又闭上。 陆二赖打了一个寒颤,停下手,摸了摸脖子。 “怎么凉飕飕的?” 墙壁,画上的美人,眸子陡然动了一下,缓缓探出猩红的指甲,向摸脖子的陆二赖后背伸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幻术 篱笆小院,花白的母鸡展开翅膀惊恐的飞奔出院,李金花捏着两枚鸡蛋回来,踢了它一脚。 “吃那么多,才下两枚蛋,改天把你拔毛炖了!” 骂骂咧咧走到院中,陡然停下,看到陆良生那间屋子的门扇打开,一道身鬼鬼祟祟的侧影埋头翻找。 急的大吼:“陆二赖,你干什么?!” 屋内,画中伸出的皙白手臂唰的收了回去,陆二赖也被这声吓得够呛,冲出屋子连连摆手,“我..我没干什么,就看良生屋子里的摆设,读书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李金花把鸡蛋往地上一放,拿过墙边的扫帚就往赖子身上打。 “鬼才信你!” 扯开嗓子朝四邻大喊:“快来人,陆二赖偷我家东西!!” “我没偷..没偷啊,哎,别打!哎哟”陆二赖护着脸狼狈的后退,连连求饶,屋里熟睡的陆小纤被惊醒过来,跟着母亲大喊起来。 山村左邻右舍本就挨得近,一听到李金花的声音,留在家中的人呼啦啦跑了出来,手里的棍子、扫帚直接往赖子身上招呼。 “二赖,你缺德哦。” “拿不着钱,就来偷,死性不改!” “..往死里打!” 几根棍子、扫帚噼里啪啦打下来,陆二赖求饶几句,见没管用,抱着脑袋,撞开一人,冲出去,又摔在地上,连滚带爬起来,脸上、脑袋上都有血渍。 他抓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恶狠狠的盯着站在篱笆院外的一群人:“你们给我等着。” 眼见有人又冲过来,这才转身屁股尿流的跑掉了。 众人见他逃走,上去安慰李金花。 “这陆二赖就是一个不记人好的。”“还叫我们等着,他认识个球的人。”“干脆去他家里堵他,就不信他不回来!” 一拨人离开,提着手里的家伙就朝陆二赖的破茅屋过去,留下的人问起家中陆老石和良生怎的不在家里。 李金花把扫帚放下来,“老石到外面放驴去了,良生他说有事要出去。” 众人围在一起又说了一通,不久,便各回各家,而去陆二赖家中的一拨人,等了半天,也没见那赖子回来,陆续的也散了。 远远的杂草丛间,一对视线看着人离开,出了口气,坐回到地上,低头看着草叶尖攀爬的虫子。 “陆良生有钱了,一个个跟条狗一样..嘶..” 扯到伤口,疼的陆二赖歪嘴呲牙,挣扎站起来,看着那边的屋子,想必是不敢回去了、 “要是陆老石和陆良生回来,岂不是还要来找我算账?干脆出去躲躲,几百两啊” 提及这笔大财,陆二赖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老子也去叫人。” 捂着头上的伤口,飞快的朝村外跑去。 此时晌午过去不久,天色渐渐阴了。 顺着陆家村外的河流往下,紧挨河边的北村,有人陪着陆良生在田间、河边走动,正是那日在县衙的那个汉子,旁边还有里正跟着。 远远的,北村一些妇人、姑娘端着木盆在河边洗衣服,不时瞄去那一身青衫的少年人,低声说着什么,掩嘴偷笑。 “他就是陆家村的陆郎长的挺好看的。” “听说衙门里的主簿很欣赏他,还送了书,要让他拜师。” “那往后岂不是要当官了?” 有胆子大的姑娘,直勾勾的盯着那张俊秀的脸,勾起嘴唇:“回去我找爹娘请媒人去说媒” 然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走在对岸的陆良生全然未看她们,看了一段清水河,回头对那里正和名叫陈泰的汉子说道:“我就在这里看看河,你们不用跟着,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没事..”那里正嘿笑了一声,依旧跟在后面,“反正在家里呆待也是待着,正好陪读书郎到处看看。” 轰 天空响起雷声,片刻间,绵绵细雨,一点一滴的溅在人脸上,原本还跟着的两人不得不往回跑。 回头劝陆良生到他们村里去避避雨。 “不了,我等会儿就回去。”陆良生拱手谢过他们好意,继续走在河岸,待到人走后,袍袖下,手指捏了一个指决。 青怀补梦第五篇中的一个避雨的小法术。 天空的雨点落下来,在良生头顶两寸之外偏斜了方向,滑落到地面。 绕着北村走了一圈,在河底摆下了几个小法阵,原本是按照青怀补梦的做法,每一个法阵都需要激活,但蛤蟆道人却是提议不如先将小阵摆下,在陆家村设一个阵眼,只需激活阵眼就行,也不用担心引旁人注意。 陆良生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准备打道回府,几个村中的女子,还有里正不放心少年一个人在外面淋雨,急匆匆拿了家里的纸伞出来,看着从不远走过去的少年书生,愣在了原地。 “里正,你看陆良生身上好像还是干的” “..会不会他先去躲雨了。” “躲雨也不会一点都不打湿吧。” 几名村中女子和里正好奇的看着走远的身影,回去后说起,其他人也啧啧称奇,甚至猜测这陆良生会不会是天上星宿下凡投胎的。 对于背后的议论,陆良生自然不会知道,回到陆家村后,却是听到陆二赖来过家里偷东西,他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怒火。 检查了屋里,还有藏起来的银两没少,便是与父亲陆老石找去陆二赖的破房子,等了许久,也未见他回来。 “今天暂时放过他,明日爹再来,叫这赖子好好受一顿打。” 陆良生看了眼破茅屋,哼了声,便是与父亲一道回去,家里此时也有一件怪事,李金花满脸疑惑的站在灶房门口。 “奇怪了..” 看见陆小纤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问她:“闺女,你把饭煮上的?” 小姑娘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摇着脑袋。 “没有啊,我才回来呢。” 这回李金花有点犯怵了,听到父子俩回来的说话声,“难道是我煮上的,给忘了?” 摇了摇头,转身走进灶房。 .. 吃完饭,夜已经深了下去,陆良生反复背咏蛤蟆道人教的口诀,顺着里面第一句,慢慢理解,之后,又抽空抄写主簿送他的书,写上两篇。 “那日对付蜈蚣精的山神题词,是受过香火的,如果再去其他庙观,记下一些题词来,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他看了一眼靠着木枕睡着的蛤蟆。 “师父说这世间任何人都会走出自己的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那用笔墨也能走出一个道来?书生能写出浩然正气、画师也能..” 画 字.. 笔 等等.. 陆良生忽然站了起来,拿出一篇空白的纸页,狼嚎笔尖沾了些许墨水,想起青怀补梦中有一种术法。 连忙翻了翻,看去上面的内容。 脸上露出笑容,笔尖便是在纸页游走,导引修为灌注,隐隐间,手中毛笔绽放微光。 青墨勾勒,水波粼粼,荷叶沾着露珠,盛放花瓣,粼粼水下,笔尖画出一条鲤鱼,远方凉亭,有才子佳人。 笔尖游走,勾出一缕清风,一片叶子飘零。 “好了!” 陆良生放下毛笔,按青怀补梦法术,喝了一口凉水,喷洒上去。 下一秒。 飘零叶子动了起来,落在水面荡起一圈涟漪,静止的水波开始流淌,那条鲤鱼摆动起了鱼尾,来回游动,盛开的荷花上,一滴露珠滑落荷叶。 远方的凉亭,才子佳人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耳鬓厮磨。 不大的纸上,整幅画都活了过来。 “这是幻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比障眼法要高明一些。” 床头的蛤蟆道人醒过来,这种法术对于他这种大妖来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过随后又补充道:“待你修为上去,一心扑在此道上,就算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所以这就是之前师父说的道?” 陆良生心性淳朴,见识也别从前多了许多,稍有一点提示,就能做到举一反三。 片刻,画纸上的法力耗尽,活生生的画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陆良生乐此不疲的又试了几次,甚至其中一次,画了一只大黑狗,瞬间从画纸里跳了出来,冲着他狂吠,引得已经睡下的李金花和陆老石开门出来,到处查看,还以为邻居的狗跑到家里来了。 “要是画一个美” 陆良生看去画卷上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不可控之事,还是不要做。” 研究了法术一阵,趁着还有点时间,将孟说拿出翻看,会不会去参加考试,无所谓,能读出一些学识也是不错的,加上他读书开智,对修炼也有一定帮助,至少理解能力上,更有效率一些。 毕竟需要吃透各种法诀包含的意思。 看了许久,陆良生不知不觉捧着书,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夜色朦胧,皎月隐去云层之后,暖黄的灯光映着读书的人影剪在窗棂,院内的青树在风里沙沙沙的摇摆枝叶。 暖黄的房间里,一对绣花的鞋子走过地面,悄无声息的过来,将一件单衣披在少年身上,指甲拨了拨灯芯。 火焰又窜了起来,照亮房间。 聂红怜飘到到书桌上,坐了下来,轻轻踢着绣花鞋,安静的看着熟睡的脸庞。 第二十八章 倒霉的媒人 破旧的窗棂映着趴伏的人影,轻呓了什么,换了一个方向。 聂红怜唇角勾勒,拂过少年郎的发髻。 曾经的过往,不过是一个戏子,戏台上唱曲博得再响的名声,心里其实也有少女该有的憧憬。 “我不过一个戏子。” 她经常这样告诫自己,将来最好的结果,就是被人看中,过门当一房小妾,若生一个孩子,下半生就靠着孩子活。 爹娘当初卖她进戏班,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惜,最后一切都没有了,杀死陈府中的丫鬟、仆人,让她化为厉鬼,但能感觉到,再杀下去,可能永远只能一个四处游荡的孤魂。 眼前的少年郎却先一步将陈尧客杀死,她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是感激的,或许投胎之前,留在他身边,帮忙做一些事情,成为了红怜心里的想法。 渐渐的.. 也有点喜欢看他骑在驴背上脑袋一点一啄、看着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看着他坐在书桌前,籍着油灯光芒读书的样子. 篱笆院落里,泛起了薄薄的水雾,有木门吱呀的声音,李金花起夜去茅房,迷糊之中看到儿子窗棂还亮着灯光。 “...有点钱财,也不能这么浪费。” 妇人嘟囔一句,走下院坝,窗棂投出暖黄光芒的范围,她陡然停了下来,以为眼花,使劲搓了搓眼睛,然后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颤抖起来。 视线前方,窗棂半边,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坐书桌上,正低头看着良生,似乎察觉到妇人的目光,微微转过好看的侧脸,笼罩起幽绿,吓得李金花连忙跑回卧室里,钻进被褥下,紧紧抱着丈夫,不停的发抖,又忍不住揭开一点被角,望去窗口。 外面,风吹过树枝哗哗的摇摆,一道人影出现在窗棂外面,缓缓飘过。 李金花脸色发白,本能的咬住被子,伸手去推丈夫:“老石,快起来,有鬼.” 窗外,聂红怜停了下来,既然被看见,她想找这妇人谈谈,就要推窗飘进去时,青冥的天色,村子里响起了鸡鸣。 皙白的手掌放下来,叹口气,转身飘去灶房,不久又飘了出来。 房间里,陆老石已经被推醒过来,看去窗户,又躺了回去。 “哪里什么鬼,让我再睡会儿。” 天色蒙蒙发亮起来,鸡鸣、犬吠起伏,渐渐有了人声,小院里的风也停了,李金花这时才敢起来,利索的穿好衣裤,探头探脑的朝外面看了几眼,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是我老眼昏花了?” 抱了一捆柴,走去灶房,手中的柴禾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灶头热气腾腾,灶口火光燃烧,已经有人帮她把早饭煮上了。 “娘,这么早就把饭煮上了?”陆小纤打着哈欠走出房门,迷糊的站在那里。 李金花也不知道说什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去洗漱,然后叫你哥起床了。” “哦!” 小姑娘来到井边,从桶里舀了一瓢水,转头朝对面的屋子大喊:“哥,起来了!” 屋里,趴在书桌上的身影动了动,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背上的单衣滑落到地上。 陆良生将它捡起来,偏头看去蛤蟆。 “师父给我披的?” 偏头想了想,先将油灯吹灭,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自己竟在书桌上趴了一宿,不过眼下,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推开房门,从陆小纤手里抢过木盆,不理会气的想挠他的小姑娘,往脸上浇了水搓动几下,指尖有少许的油渍。 想来等修为高深后,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哟,良生这是早起了啊。” 院外忽然有人说话,陆良生正准备用避水术清理脸上的水渍,听到这声,掐起的指决松开,看去篱笆院墙,一个老妪提着油纸包,站在那里。 也不等院中的少年请她进来,自来熟一般,笑吟吟的便是走到檐下,正好看到李金花出灶房,颇为热情的过去,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对方手中。 “他婶啊,我是北村的,今天不请自来,是有件事。”那老妪瞥一眼院中的少年,啧啧几声。 李金花也是过来人,看着面前提着礼物就上门的人,心里也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家里小,没地方招待你,不嫌弃咱们就在这儿说吧。” “好的,好的,不嫌弃。” 老妇人笑吟吟的跟着李金花坐下来,看着过去的陆小纤,说了几句漂亮话,之后才提起正事。 “今天我来啊,是有件大喜事..” 声音传去前方侧面的房间,挂在墙壁的画卷,在听到喜事时,有身影飘了下来,躲在墙壁阴影间,安静的倾听。 “...昨日,令郎去了一趟北村,有家姑娘啊,就看上眼了,心里害了喜,又不敢说,她父母天都没亮,就找了我,来你家说媒” 那说媒二字让墙后的身影娥眉微蹙,原本挺值得高兴的事,聂红怜听在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气恼,看那媒人也有些不顺眼起来,忽然红唇微翘,想到了什么,眸子看了眼床上的蛤蟆道人。 竖起手指在唇间嘘了一下,身形变淡,穿过了土墙来到隔壁。 那边屋檐下,媒人还在兴致的说起:“那姑娘家也满不错的。”“相貌也是好看,你们良生绝对是良配。”“再说了,成家立业,自然要先成家嘛。” 院子里的陆良生哼哼的干笑两声,对于谈婚论嫁这种事,没多少兴致,取过家里的锄头,对李金花说了声:“娘,我去田里一趟。” 自然不是去挖地,乃是去找布置阵眼的地方。 “少年人害羞了,他婶啊,你说句”媒人目送背影出去,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正要接上后面的话,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愣愣的盯着前面的窗户。 李金花之前早就有给良生说门亲事,有媒人登门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将凌晨见鬼的情绪冲淡了不少,正等媒人下时,却见对方脸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正要问出“怎么了?”的一瞬,那媒人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指着妇人身后的窗户,说不出半句话,身下的凳子不知怎的,忽然一歪,整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狼狈的爬起来,飞快的就往外面跑去,一眨眼就看不到影儿了。 李金花站起来,转身朝后看了看,窗户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不过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莫不是真有鬼? 想到这里,连忙双手合十,朝周围拜。 房间里,从隔壁穿回来的聂红怜心情舒爽了许多,看着那媒婆屁滚尿流跑出的样子,脸上全是得意洋洋的神色,“庸脂俗粉怎么能配上陆郎,哼!” 这才舒服的重新回到画上。 只留下蛤蟆道人坐在床边,歪着脑袋在想发生了什么事。 阳光上升云间,村人大多已下了田间,通往外面唯一的泥道上,大老远响起了马蹄声,穿着皂袍的衙役,飞奔过来,朝田里做活的农人拱手。 “请问,陆家村的陆良生可在前方?” 第二十九章 作怪 陆家村不大,占地的田亩也就不多,一身书生袍的少年就在紧挨河边的荒地,摆下石头阵。 七十二块石头表面,用笔墨写下符箓的字迹。 他修为低浅,过了一夜,恢复的也算快,灌注法力激活每一块大小相同的石头后,累的也不轻。 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吃力的站起身来,肚子也饿的咕咕叫了几声,收拾了笔墨,便是回去,这种小法阵激活后,会顺着埋在河底的其他法阵串联运转,给这条河的水添几分灵气,滋养生灵。 离开这边,回到村里,村口的陆盼远远看到陆良生回来,急忙迎上去,走在他旁边。 “良生,你怎么才回来。” 少年将狼毫笔上的墨汁甩了甩,包上油布,偏头看他:“出什么事了?” “这倒没有,不过衙门里来一个人,正在你家等你呢。” 陆良生将毛笔收进宽袖的内袋,蹙起眉头,衙门里来人找我?想了想,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篱笆院子外,已经站了许多人,这个年代什么都稀罕,衙门突然来个人,免不了凑上去看热闹。 有人见到良生回来,忍不住喊了一声,那院中正端着碗的衙役,连忙起来,见到挤过人群的少年,倒是不敢怠慢。 “在下富水县衙的公人,主簿请你过去” 篱笆墙外,乡邻交头接耳起来、 “哎,是县衙里的主簿” “良生,这次攀上高枝了啊。” “往后说不得能当官,今天早上就有媒人来说清,不过好像被赶跑了。” “那肯定的,咱们良生怎的和北村的女子结亲。” 细细碎碎的言语中,李金花也端来一碗稀粥给陆良生,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将今天一早发生的事说出来。 后者呼噜噜喝了几口时,差役想到来时只有一匹马,放下碗。 “我骑马来的,你..” 陆良生将草棚里的老驴牵了出来,拍拍畜生的脑袋:“我骑它就可以了,放心能跟在你后面。” 哼啊哼啊。老驴咧嘴嘶鸣,兴奋的刨着蹄子。 从陆家村到富水县,快马加鞭倒是能半天跑一个来回,可骑着慢吞吞的老驴,那差役才担心一天能不能回到县衙,可面前的少年既然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拒绝。 两人出了村口,差役骑上大马,陆良生也跨上驴背,将蛤蟆道人放在上面,小声道:“师父,你坐稳了。” 蛤蟆道人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少年随后朝那衙役拱起手。 “这位大哥,我们走吧,你只管在前带路便可。” 差役点点头,一抖缰绳,促马慢慢跑动起来,老驴哼唧叫了一声,不屑的喷了喷粗气,抖了两下,慢悠悠的迈开蹄子,它背上的蛤蟆滑落下去,一人一驴没察觉的跟着前方马匹小跑起来。 蛤蟆啪的落在地上,怒骂一句:“这驴留来做甚!”灰头土脸的爬起来,目瞪口呆的看见陆良生骑着驴子一蹦一跳已经过去数丈,连忙迈着两只蛙蹼奔跑,喊叫。 “老夫还没上驴呢!!” 道路前方,骑马的衙役考虑身后少年骑的是老驴,跑的也不算快,回头看时,却是发现那老驴稳稳跟在后面十丈的距离,不由心里惊奇。 陆良生优哉游哉的骑在驴背,一张灌注法力的符箓,贴在老驴鬃毛下面。 青怀补梦有术曰衔尾,缩地成寸中一种小术,灵气与前方行人牵引,其人行百里,己亦同百里而不疲。 “师父,这种小术用起来,挺管用的,还省力.师父?” 陆良生低下头,忽然发现趴在驴背上的蛤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吁了一声,停下,回头望去。 一个蛤蟆人立着,气喘吁吁的在后面奔跑。 陆良生连忙下驴将蛤蟆道人捡起来,放到驴背,一抖缰绳继续跟着前面的差役继续前行。 “师父,你打熬身体吗?” 蛤蟆趴在驴背,累的四肢都在抽搐。 “别说话,为师休息一阵。” 过了正午不久,一马一驴上的两人,到达富水县,还是如之前来过那般人来人往,穿行长街,陆良生还是隐约感觉到有些萧瑟。 “城里和上次过来时,有些不一样?” 同行那名衙役看了看周围过往的人群、摊位,叹了声气:“还不是前阵子,陈员外家闹厉鬼所致,左捕头觉得乃是修道之士所为,清查了附近庙观,盘查过往的出家人,很多不敢过来这边,香客也不敢随意出城。” 陆良生点头:“原来如此。”心里却是警惕,那个左捕头肯定是察觉到了陈尧客非厉鬼所杀。 不久,他在外面寻了摊位吃点饭食,找个地儿对着微斜的日头练那乾坤正道法诀,半刻之后,主簿这才有了空闲,着人过来邀他,不过不是去衙门,而是城中置下的小院。 主要是为了考校学问。 . 下午的阳光倾斜,照去富水县西南五十多里的山麓。 光斑投在地上积厚的落叶,沙沙的脚步声穿行一颗颗树木间,循着熟悉的路径,朝着半山腰的石阶上去。 陆二赖坐下来歇了一阵。 “你们都给我等着..” 大抵说了一句,又起身朝上面走去,拐过前方的道路,在分叉口选择了一条隐蔽的小道,匆匆跑进能过两三人的山缝,又走了一段,过了一线天,前方宽阔的地形在视野中展开。 那是一排木栏围成山寨,远远还能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 还没过去,就被附近埋藏的暗哨给劫了下来,若非是相熟的人,说不定已经一刀结果了。 陆二赖陪着笑脸,作揖道:“这位大兄弟,麻烦放我过去,二赖这是给二爷送钱财来了。” 那暗哨看他两下,粗布麻衣下,也难藏什么利器,便是退开让他过去,冷道:“进去后,别乱看。” “知道!知道!” 陪笑了几声,绕开对方白森森的刀口,进了山寨的辕门,这伙山贼人数并不多,三十多人左右,为首的刘二龙,也叫二爷,城里还有家耍钱的场子,偶尔也会带人下山劫个道,虽然此处紧挨富水县,却是实实在在归另一边的铜陵县管辖。 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刘二龙,金刀大马的坐在狼皮大椅上,盯着从门口进来的陆二赖,大口咀嚼着嘴里的肥肉。 “听下面的人说,你给我送钱来了,还以为你这些天准备跑了呢。” 陆二赖搓着手,谄媚的笑两下:“二爷说哪里话,欠您的钱,肯定要还上的这不,小的就给你送来了。” 侧面有人走过来,伸出手掌,示意他拿出来。 二赖看着伸来的手,颇有尴尬,先作了一个揖,“二爷,这钱太多了,我一个人也揣不了” 首位上,刘二龙擦了擦嘴上的油腻,在狼上蹭了蹭,不耐烦的挥手:“拖出去,把他舌头割了。” “二爷,是真的!” 陆二赖被两人架起了起来,在半空瞪着腿,喊道:“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我知道在那里!!” 堂中安静下来,刘二龙盯着他好一阵,端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呯的扔去一边,沾着酒渍的胡须舒张,厚唇里,裂开大黄牙。 “让他带路。” 片刻之后,三十多人加上陆二赖,趁着天还没黑,下山了。 第三十章 夜风微寒 夕阳西下,染出红霞。 飞鸟过去的下方地面,衰草随灰尘飞溅,渐露的秋日萧瑟之中,一道道身影奔跑、或骑马沉默前行。 风吹过田野间的景象,有人远远看见了这拨过去的人影,连忙蹲下藏起,看着对方迅速的从村落西面过去,丢下锄头,往村里跑。 进村就在大喊:“山匪下来了” 各家各户纷纷出来,归家的农人听到这句也都赶来,脸色全都唰的变得惨白。 “大伙先别慌!”其中名叫陈泰男人走过来,放下锄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冲我们北村来的?” 那人气喘吁吁的摇了摇头,指去南面的村口:“北面鸦嘴岭的山匪下来了,我看见他们直接去了陆家村。” 北村的众人一个个松了口气,但随后喧闹起来。 “陆家村的人这下要遭殃了。” “..今天还让媒婆过去帮忙说媒,被撵了回来,这下有好戏看。” “那是你家闺女长的就不怎么样” 七嘴八舌的说话里,陈泰把锄头陡然砸响,“别说了!!!” 周围人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这汉子。 “老陈,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那陈泰捏紧锄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孔,压低了声音:“在这里幸灾乐祸,要是下一个轮咱们村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等那些山匪抢够了,自然就上山了。” “尽说些吓人的话,不安好心!” 陈泰想的却比他们多,也有些紧张,说出自己的想法,都有些发抖。 “上山了是不假,万一明年怎么办?再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前些日子,陆家村的人还将自家口粮匀一半给我们过冬,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北村的人虽然刁蛮,不识字,但道理还是都懂的,随即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有人担心:“就算过去,咱们也没武器” “锄头、扁担不也一样,咱们村里人多,再加上陆家村的人,怎么也能吓唬住他们。” 随后那里正也过来,大伙只得看着他拿主意,片刻后,里正点头:“老陈说的有道理,陆良生跟主簿有师生情谊,帮衬也是应该的。” “既然里正都这么说了,大伙儿回去拿上家伙!” “样子做凶点,好歹把这伙山贼唬住!” “走啊!” 事情定下来,村里四十多户人家,男女老少将近百人,三五成群的从自家拿着锄头、扁担、柴刀出来,在村口集结后,叫嚣着,汹涌过去。 距离北村人过去的五六里路,是三十多人的山匪队伍,刘二龙骑在他的马匹上,看着河对岸,浸在霞光中的山村。 俯下身抚了抚马鬃,偏头看向陆二赖:“就是这里?” 他低声的话语里,那边的二赖连忙点头,谄媚的凑上去牵缰绳,指着村子的方向。 “回禀二爷,就是这里,那几百两银子都在陆良生家里,其他人家中也有一两。” 刘二龙挥了挥鞭子,将这赖子的手从缰绳上打开,咧开络腮大胡子,笑的狰狞。 “陆家村有你这么一号人,真是祖宗八辈儿都倒霉。”他抬起手臂,拔出腰间的钢刀,声音陡然一厉。 刀尖指去山村。 “收刮全村,粮食、值钱都拿走,不给!就杀” 三十多名山匪飞快跳过河,带着杀气汹涌过去,摆在前方的一堆石头,被蔓延而去的身影,踩在脚下,松散开。 肉眼无法见到的法力陡然断开 远方的县城里,坐落城边的别致小院,有人眼皮跳了一下,望向南面。 “...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庭院樟树下,朴素青袍的老人单手握着书卷,嗓音苍劲有力,晚风拂来,吹落的叶子飘在书页上,打断了他的声音。 老人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石凳上的少年,拿书在对方头顶轻敲了一下,陆良生转回头,连忙起身拱手。 “恩师..” 对面,王叔骅神色严肃,负过手。 “听圣贤教导之言,不可二心,今日天色已晚,就留在这小院一夜,明日再一早回去。” 陆良生绕出石凳,后退一步:“恩师,良生家中有事,等会儿就要赶回去,就不在恩师这里叨扰。” “这般晚了”老人本就是严肃端正,看了看天色,点点头:“也罢,既然你归心似箭,趁天色还未黑尽,赶紧出城吧,不过回去之后,多读书,若有不解的地方,随时来城中寻我,明年童试,为师就给你报名了。” “是。” 陆良生恭谨的拱了拱手,拿上书本这才离开小院,一出院门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漠,骑上老驴,将驴背侧的布袋里的蛤蟆翻出来。 “师父,刚刚我感觉到陆家村那边的法阵忽然断了。” 熟睡中的蛤蟆道人被他拿在手中翻醒过来,挥了挥蛙蹼,“可能是小孩子玩耍先回去看看就知晓了。” 陆良生心中不安,但眼下相隔太远,也只能这般了,一出城门,找了偏僻的地方,画了符箓,贴在老驴下腹,掐起指决,御使了缩地成寸的方术。 城门口的兵卒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前方骑驴的身影,眨眼间,已经去了十多丈之外,顷刻就消失在彤红的晚霞尽头。 “这是高人啊” “不对,县衙的左捕头好像就在搜寻会法术的道人,赶紧去通报!!” 西面远山的霞光渐渐沉入山峦,黑夜袭来,栖霞山下的陆家村,亦如往常升起了炊烟,鸡鸣犬吠里,陆小纤吆喝着母鸡回笼,李金花没有煮饭,悄悄的暗中观察灶房,见没有动静,一咬牙,跑去儿子的房间。 毕竟那晚,幽绿的脸就是在陆良生的房里看到的,妇人鬼鬼祟祟的推开房门进去,里面陈设并没有任何不同,唯独有些清冷,大抵是屋里没人的缘故。 “没什么不同啊,就算我眼花,那媒人不至于无缘无故吓成那样” 呢喃里,李金花转身正要离开,忽然身子一停,颤颤兢兢的转过脸,眸子慢慢斜视墙壁,那挂着的画轴,长袖挥舞的美人的面容,和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 陡然的发现,吓得李金花牙齿都在哒哒的碰响,然后..那画像上的美人,唇角翘了一下,露出微笑。 妇人两只眼睛瞬间瞪大。 第三十一章 墨鳞画中游 “鬼..鬼..” 妇人两只眼睛瞬间瞪大,磕碰的牙齿紧咬起来,就在她发出“啊!”的尖叫同时,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先一步在村里响了起来。 “啊” “你们是什么人!” “强盗来了!” 凄厉的惨叫响起过后,便是一连串的怒吼、喊叫在村中传开,片刻间,不远的一栋茅草房轰的燃起大火,照亮了夜空。 挨家挨户的人冲出,被持刀冲来的山匪堵在门口,威胁蹲去墙角,将家中肉食、米粮,藏起来的银两、铜钱一齐收刮干净,敢有反抗的,便是一刀劈过去。 村子里混乱起来,几栋房屋都被点燃,陆太公捏着拐杖出来,跟他们讲理,被一脚蹬倒,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陆盼领着村里的汉子,拿着锄头、镰刀各种农具跟几个山匪打斗,有人被劈了一刀,捂着肩膀惨叫,他同村的汉子趁机一锄头砸在劈出刀口的山匪脑袋上,鲜血喷涌出来。 另一头,陆二赖带着几名山匪冲到陆良生家,陆小纤眼里露出惊恐,转身就朝屋里跑。 “娘,爹!” 李金花回过神来,冲出房间,看着已经跑到院中里的几人,自然也认得带头的陆二赖。 拿起墙壁的木棍将女儿护在背后:“你们敢过来,老娘和你们拼了” 陆老石也跟着房中冲出,他原本在休息,听到动静后,拿过门后的锄头,照着那边一名山匪就打过去。 噹的一声,被对方刀口架住,肚子被那人直接一脚蹬的后退,撞在墙上。 二赖在院里又蹦又跳:“那几百两就在那间屋里,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都一并拿了。” 陆二赖指着母女身后敞开的房门,那四名山匪看也不看倒地的庄稼汉,推开打来的李金花和小姑娘直接冲了进去。 翻箱倒柜的到处搜寻值钱的东西,当中一人看去画轴,伸手去取时,瞳孔忽然收紧,画中人眸子转动,他吓得开口喊:“有” 一支素白的手臂唰的从画里伸出,五指张开,猩红的指甲捏住那山匪的脸,阴气蔓延。 其余三个山匪搂着银子回头,只见面对画卷的同伴,站在那里摇晃几下,嘭的倒了下来,脸色发青,嘴唇紫乌,七窍丝丝鲜血流出。 就在瞬间,书桌上的油灯陡然点燃,亮起幽绿的光芒。 画上的美人画像泛起了雾气.. 就这时。 “不许拿我哥的东西!!” 陆小纤急的从倒地的母亲身旁冲去房里,跑到门口就被陆二赖一把抓住,抱在了怀里。 “哈哈..跟着老子一起去山里当婆娘。” “放开爹、娘救我!!!” 画中泛起的雾气,陡然一转,扑去了外面,隐约间,李金花、陆小纤、陆老石、山匪,甚至倒飞出去的陆二赖,视野里,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面容阴森可怖。 “快走!”那三个山匪吓得脸色发青,拿了东西,飞快的跑出了院子。 村子还在混乱,映红的夜空下,留在外面放哨的刘二龙还有两名山匪小头目,远远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影影绰绰的朝这边冲来。 也不知道是官兵还是谁,不敢大意,急忙让身边的手下吹响了哨子,一勒缰绳,促马奔跑起来,听到哨音的山匪提着鸡鸭、布匹,收获颇丰的跟着头领跑进了夜色。 北村的人过来,看到的是满地呻吟的村民,回头喊道:“大伙帮忙救人灭火!!” 远远的泥道上。 铜铃轻摇,叮叮当当的从黑暗的颜色尽头过来,转眼就进入了火光的范围,陆良生看着燃烧的房屋,周围来来往往打水扑火的村民。 松开老驴的绳子,跑了进去,就见到陆太公被人平放到地上,气息微弱,梨木的拐杖还捏在手里,陆盼手臂露出很深的一道口子,坐在石磨上包扎,粗糙的大脸,眼眶湿红。 陆良生走过一片狼藉,这段时间的经历成长不少,用法术杀过人,对于眼下发生的一切,还能撑住。 “村里怎么回事?” “一伙山匪来了村里” 陆盼捏着手中劈出缺口的刀,砸在石磨:“是陆二赖引来的,良生你快回家看看。” “陆太公快不行..” 前方传来一声呼喊,陆良生和陆盼连忙挤过去,看着地上的老人,气息微弱,双目微微睁开,平淡的看着围在边上的人。 那些都是他的后辈。 “...山贼不讲理你们别去,也别报官剿不干净,还会来祸害..损失点东西没什么..只要命还在,你们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老人的话断断续续的,浑浊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陆良生,冲他笑了笑,然后点了一下头。 “良生啊..你将来要有出息一定要有出息..” 周围不少人哭了出来。 陆良生站在那里,闭了闭眼,包裹里的蛤蟆道人轻声提醒:“为师知道你想什么,别乱来。” “师父..修行是为了什么?” 少年看着地上眼神迷离的老人,咬紧了嘴唇,“我觉得再高的修为,若是不用来救该救之人,那守着钱财的守财奴有什么区别?” 旁边的陆盼,还有其他人都听到了这番轻声的话语,愣了愣,就见陆良生已经走了过去,有人喊:“良生,你做什么?!”“别碰!” 陆良生全然未看他们,蹲下来,握住老人微凉的手掌,捏紧。 修为一点点的灌输过去,活络老人受伤的胸口。 手法有些粗糙,但眼下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尽量一试。 围在周围的村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然而片刻,有人发现原本呼吸微弱的老人,肚子的起伏趋于正常了。 不由叫喊起来,陆盼等人纷纷凑上前去,惊的叫出了声音。 “老太公重新活过来了” “良生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我告诉你们,良生他可是高人之徒..那天夜遇蜈蚣精.” 议论的声音里,陆良生放下老人的手,满脸汗水,摇摇晃晃的起来,沉默的挤开人群,回到家里。 母亲正抱着陆小纤坐在檐下哭泣,陆老石捂着肚子也坐在那里,倒也没受什么伤。 见到陆良生回来,连忙迎上去:“良生,你有没有遇到那股山匪?有没有受伤?” “没有..” 听到平淡的回答,李金花放下心来,朝着院外破口骂道:“还不是那陆二赖,他差点还抢走你小纤,要不是..要不是..你屋里画中的女鬼” 说到这里,妇人这才想起被女鬼扑倒的陆二赖。 “那个女鬼和陆二赖呢?” 然而,身边的陆良生只是低声说了句:“小纤,帮我磨墨。”便沉默的走进了房间,捡起地上的遗落的墨块,交给眼眶湿红的小姑娘。 又找了空白的画卷,在书桌铺开,拿出狼毫笔,拔掉了笔杆,将笔头塞进蜈蚣精那根触须。 盯着画卷好一阵:“小纤,他们有多少人?” 磨着墨的小姑娘还未从惊恐里脱离出来,声音都还带着颤音。 “不知道..不知道..进来的只有四个,还死了一个,被爹拖去外面了。” “那就是很多了。” 陆良生擦去额头的汗渍,拿起笔尖在墨砚沾了沾,在洁白的纸面上落笔,一横拉开,仅剩不多的法力灌注,那笔杆泛起青绿的颜色。 他手臂、整个身子随着笔尖游走,画出一条蜿蜒长形开始发抖起来,鼻口红色的液体一点点的流出。 “哥..你流血了” 陆良生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画着,脑袋的意识都变得模糊,桌上,蛤蟆道人忽然跳了上来,叹口气,伸出一只蛙蹼按在了面前这个徒弟的手背。 “老夫这段时间积攒出的法力,又白费了。” 法力流转,传去少年身上。 挥动手臂的加快起来,笔尖下的墨迹勾勒出陡峭山峰,怪树孤立,蜿蜒长影盘旋而上,竖瞳冰冷对去一轮皓月。 笔尖墨汁加快。 墨鳞密密麻麻,勾勒在长身上。 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东西,吓得捂住嘴退开,只见陆良生放下毛笔,将画轴一卷,捏着手中,径直走出了房门。 “爹娘,你们早些睡。” 便是拉着那头老驴,出了村子,捏起指决,循着回荡院里的阴气,消失在夜色里。 第三十二章 青蛇吐雾 荒山野岭,夜风挤进一线天的缝隙,吹去的方向,山寨灯火通明。 篝火斑斑点点燃烧,摇曳的照出一众山贼的身影,面容狰狞、粗野的端着酒水对饮吃肉,哄闹笑骂。 架在火上的,是掠来的鸡鸭,在粗糙的大手里翻转,烤出诱人的颜色,香气扑鼻的油脂滴进通红的柴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有人切了半只鸭盛到盘里,端去前面的寨楼,小心放到首位的长桌上,刘二龙直接扯下鸭腿,咀嚼着看向侧面的几个小头目。 “小小一个陆家村,想不到竟有几百两银子,真是拿得轻松,要是再有这么好的差事,今晚倒是愿意再跑一趟,哈哈哈!” 那三个头目也俱都哄笑起来。 不仅仅是银子,鸡鸭猪羊也有不少,足够寨子里三十多号人吃个两三天。 有人抹了抹嘴上的油脂,笑道:“就是那个陆二赖,好像没跟咱们一起回来。” 旁边,有声音哈哈大笑,拍响桌面。 “那还用说,肯定是被抓到了,不过老子也不担心他把咱们这地方给交代出来,他没那个胆!” 刘二龙吸了一下手指上的肉沫,咧开唇角,露出一口大黄牙,带起冷笑。 “供出来,也不怕,那些村民没那个胆量,而最近的富水县左捕头,也不会贸然插手,咱们可是属铜陵县管辖..那帮村民要告也只能去铜陵县,还要经过咱们这座山。” “哈哈..” “所以,这才好地方啊,两不管!” “改天再做一票,老子都想在这山里养老了。” 火焰摇曳的大厅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说笑,刘二龙抚摸座下大椅上的狼毛,面带微笑的听着,对于自己手下这帮人还是颇为满意。 那边三个头目当中,一人忽然转过头来。 “二爷,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山下抓的一个道士还关着,你看要不要把他放了,一个游方道人,身上什么钱没有。” 刘二龙也差点将这个人给忘了,富水县忽然四处搜拿盘问方士、道人,逼得一些人打山里过,结果那天正好一个道人落到他手中,一关就是好几天,刚才没人说起,还差点真给忘了。 想着,他笑了一下,端起酒碗敬去下方的兄弟。 “那明天放了吧..一个臭道士确实值不了几个钱,来来,继续吃肉喝酒!” 三人一番大笑。 纷纷端起酒碗,回敬过去,喧闹的声音远去寨外,守着辕门的山贼打起了哈欠,视野之中,有了白茫茫的颜色翻腾。 “怎么起雾了?” 山寨外面,渐渐有了水雾弥漫,山崖顶上的林野,叶子哗哗作响 隐隐约约,有声音过来。 守着寨口的几名山贼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让同伴拿过火把,“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众人点头的同时,他举着火把朝前走了几步,摇曳的火光照去一线天的出口。 薄薄雾气之中,一道身影正摇摇晃晃走来。 脏兮兮的双脚,只穿着一只草鞋,一步一摇的走过谷口,脑袋低垂着,些许胡渣的双唇不停的嚅动,像是在呢喃什么话语,又像是咿咿呀呀的哼着什么曲儿。 给那边举着火把的山贼一种诡异的感觉。 哇哇 老鸦陡然在某颗树梢啼鸣,扑着翅膀飞了起来,摇晃而来的身影步入火光范围,露出脸时,那山贼松了一口气。 “陆二赖..你他娘的想吓死我啊。” 对面,摇晃的身形停下,微垂的脸慢慢抬起,正过来的那名山贼露出惊恐,手中的火把呯的一下落在地面,他踉跄的后退半步,“呜哇!”的大喊大叫,转身屁滚尿流的跑回辕门。 那缓缓抬起来的脸孔,面容惨白发青,嘴歪斜大张,双眸上翻看不见瞳仁,眼眶周围全是漆黑的颜色。 很明显,陆二赖已经死去多时。 “娘也鬼啊” 那几人连连后退,地上的火把明明灭灭间泛起幽蓝的颜色,最先跑开的那名山贼陡然扑在地上,四肢抽搐,面容狰狞扭曲,丝丝鲜血硬生生从七窍里涌出。 一股阴气从张开的嘴里钻出,朝那奔跑的几名山贼追了上去,朝四周迅速蔓延,坐在篝火边上的十多名山匪听到惨叫,纷纷转过头望去,奔跑而来的几名同伴一一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而他们浑身感到一股寒意,视野前方,犹如一层薄薄的白纱覆盖下来。 下一刻,燃烧的篝火呼的一下熄灭。 就连寨楼檐下一对大红灯笼都在瞬间熄灭,整个营地陷入一片黑暗,坐在大厅中的刘二龙和三名小头目站起身,望着外面漆黑一片。 一股诡异的死寂就像蚂蚁般,在他们后背攀爬,刘二龙抓过大椅边上的钢刀,盯着外面的漆黑,吞了吞口水。 “外面怎..怎么回事?” “不会是有鬼吧之前回来的时候,有兄弟跟我说,他们碰到了一个女鬼。” “..别乱说。” 锵锵锵锵 前方漆黑里诡异阴森的响起一段镲声,幽幽的女声伴随镲鼓,若有若无的在门外回荡。 “..坟头有鸦,嘶黯鸣,一张贡桌焚香袅袅..烧那纸衣男女予..你” 声音沉寂下来。 厅内几人面面相觑,前面的三个头目连忙挥手让附近的手下挡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朝后退开。 沉寂中,陡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外面响起。 吓得后退的一个头目将火盆踢翻,火星、燃木翻滚,李二龙大吼:“怕什么?!” “二爷,万一真是鬼怎么办?我们也不是捉鬼的道士啊道道..”说话的那头目,猛地朝两个山贼喊道:“快去把地牢下面的那个道士带上来!快啊!!” 两人匆匆跑进后堂,这边厅内的人飞快的冲到门边,将大门关上,拿东西顶住,只听一连串急促而诡异的敲门声疯狂的乱响。 片刻,后堂里的那两个山贼回来,后面还跟着一名尖嘴猴腮的年轻道士,破破旧旧的道袍,还烂了数个大洞,嘴里也在嚷嚷。 “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师父不让跟普通人动手,你们这帮山贼,想抓我?想都别想那鬼在哪里?” 话语刚落,厅门轰的向内破开,顶门的几人被撞翻滑出半丈远,雾气、阴气翻涌,直接冲了进来。 那道人瞪大眼睛,一边翻着拿回来的布兜,一边骂着那边的山贼。 “这阴气..罗刹鬼..我曰尔等之母,你们怎么招惹这么一个厉害角色。” 李二龙心里也早就骂了起来,提着刀跑到小道士后面,“老子怎么知道,稀里糊涂的就找来了。” “小道爷,你还在干什么,快啊!”眼见引起入屋,他又喊了声。 那边,道士从布兜里抽出几张黄符,一肘将李二龙给顶开:“别说话,碍手碍脚!”手中却是不慢,指尖夹着的符纸,在他念念有词下轰的燃起火焰。 “去” 五张燃烧的符纸从道士指尖射出,排着一排,撞在翻涌过来的阴气上,接连几声嗤的声响,黑烟升了起来。 那阴气回旋,退出到门外,尖锐的女声“啊啊啊”的尖叫,变得刺耳,翻涌的雾气犹如女人的长发,化作千丝万缕重新进来,一排排纸窗上,全是扭动的丝线,一些顺着缝隙渗入里面,在大厅蔓延。 “好在这厉鬼才成罗刹不久,还有办法!” 那道士将布兜挂在肩头,抽出一面铜镜,食指咬破,往上一抹,“好在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没被你们给糟蹋了。” 铜镜在他手中一翻。 “敕令,八方神灵,无所不辟!” 一抹杏黄光柱,从铜镜直射而出,投向门口的阴气,直接穿透而过,刹那间阴风狂啸,吹的窗棂嘭嘭嘭直响。 那升腾翻涌放到薄雾里,显出了鬼影,被那杏黄的光芒顶在了半空,手脚挣扎,面容扭曲的朝厅内李二龙等人凄厉尖叫。 “还不老实!” 道人一手固定铜镜,一手反去布兜,拿出黄绸布罩,捏起一个指决,朝外面的女鬼扔了过去。 将挣扎的鬼影瞬间盖住包裹起来,道人撤去铜镜的一瞬,飞奔过去将布罩一勒,不顾里面左突右突女鬼,裹成了一团。 “这下好了,收拾妥当,本道人可就要下山了!” 李二龙等人也重重吐了一口气,跟着走出厅门,外面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一地面容发白的尸体。 “这厉鬼竟害死我如此多兄弟,道长,不如就在这里将那女鬼消灭,让我等出口气。” 道人抛了抛手中裹成一团的布绸:“想到没呢,本道人之前被你们绑上山的事还没算” 他说话间,跟在李二龙身旁的一个头目忽然开口,指去前方。 “雾..怎么又回来了?” “嗯?” 不光李二龙,就连那道人也都愣一下,原本消失的雾气就在他俩说话间又重新弥漫起来,更加浓郁许多。 “不对..没有阴气..” 尖嘴上的八字胡抖动,道人连忙看去一线天的方向,有丁零当啷的铜铃声清晰的摇晃。 一头老驴慢慢悠悠的出现在寨口,上面横坐一人,书生袍,捏着一杆笔,在一张画轴上专注的画着。 俊秀的脸孔微微侧过来,看着那边寨楼下的道士和李二龙等人。 咳嗽两下,缓缓轻声道:“把你手里的黄绸打开,把里面的女鬼放了。” “哈哈,这可是本道人抓的,你要放,那就..” 道人话还没说完,周围的山壁哗啦啦的石头滚落下来,雾气涌动之中,一抹巨大的青色,在雾里滑了过去。 “什么东西” 一晃而逝的颜色,让李二龙还有那几个头目、山贼吓得又跨回到门后。 站在檐下的道人,心里也狂跳起来,手中的铜镜再次一照,穿透了雾气,照去山崖上,看到是一节长身,以及上面人头大小的青幽鳞片,伴随滑动密密麻麻的起伏展开。 杏黄的光柱里,下一刻,有房屋木梁粗细的蛇信闪过,一只竖瞳完全挡下了光柱,甚至肉眼可见的巨大瞳孔还在光线里收缩了一下。 令道人乃至门口的几人头皮都在瞬间收紧,前者更是大叫起来。 “我曰尔等老母.你们当地招惹了什么!!!” 第三十三章 博弈 陆良生横坐驴背,浑身微微的颤抖,一滴一滴鲜血顺着笔尖落在挥动的袍袖,染出殷红的花朵。 还不能停 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这帮山匪差点要了太公的命.. 抢我们的东西 游走的笔尖一点点将画卷上未完成的画,勾勒出薄薄的雾气,那一抹青芒变得更加真实,薄雾里,围着这处山谷的悬崖上方缓缓游动。 下方的山寨木楼檐下,那道士表情不太自然,捏着铜镜,手有些紧张的发抖,不停朝四周张望,刘二龙一众人纵然是悍匪不假,可外面那绕着山谷一圈的东西,怎么都不是常物。 听着周围大大小小山岩落下的声响,颤颤兢兢的朝前面的道士问道:“小道爷..刚刚那是啥东西?” “长..长..虫” “长虫?!!这么大一条”刘二龙吓得叫了出来。 道士也不敢肯定,吞吞吐吐的回答一声,“也可能..不是” 他目光还是落在辕门那边薄雾里的一人一驴,有些头皮发麻,要是有将师父传的观气之术学会,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眼下那方的人影也不知修为多高,要是万一那山上的庞然大物,是他灵宠也对也对,一个罗刹鬼都是这人的. 喉结滚动,道士吞了一口唾沫,看着那边骑驴的人影。 “..在下孙迎仙,刚才有些唐突了..不知高人就近眼前。” “高人” 刘二龙小心的看了看道士,又看去薄雾里横坐驴背的人影,咽下口水,小声道:“小道爷,那真是高人呐?” 见到道人点点头,他急忙转去视线,看着旁边的三个头目,“他娘的..你们怎么得罪他的?” 三人齐齐摇头时,薄雾晃动,吹来的风里,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高人不敢当,你只需放了那厉鬼就走吧。” “先生高人,驾驭厉鬼为己用,只是,修行之人,难道不该斩妖除魔?岂能与鬼类为伍”孙迎仙压着狂跳的心脏,小声的探询:“..当然,先生不回答也可以。” 探我虚实? 恩师曾言策对:以势而论,厉色如刀,杀威在前. 陆良生想着,袍袖轻抚过画卷,手中那杆毛笔猛地在画上一挥,山谷之间雾气翻滚,他声音也自口中陡然拔高,“放还是不放!” 语气中正,回荡山间的同时,那巨大的青影冲破雾气,一颗堪比木楼的脑袋冲破雾气,悬在木楼数丈远,张开蛇吻。 嘶!! 腥风滚滚,青鳞獠牙。 熄灭的灯笼在厅门两侧吱吱呀呀的摇曳,刘二龙和几名山匪只能堪堪把着门框才没倒下,发髻却是被吹的凌乱倒飞。 望着那张开的蛇口,跟人差不多大的毒牙,吓得闭上眼睛,抱着门框哇哇乱叫。 “孙道长,你快想办法!”“咬来了,快咬过来了”“救命啊。” 前面的孙迎仙也不好受,挥着袍袖遮住脸面,脚下八字顿开稳住身形,袖口放下,他看着那边的人影,豆大的汗珠自额角划过脸颊。 没等他开口,陆良生停下笔,伸手抚了抚老驴的颈脖,语调不高。 “道长之前所言,修行之人不该与鬼类为伍,该斩妖除魔,那我且问你,一生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陆良生反问他的目的,自然不只是威逼,也有对于修行的一些疑问,对方是他见过的第二个修道之人,说上一说,也是无妨的。 那道人看着他:“自然是修行证道难道先生不认同?” 陆良生咳嗽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迹:“看来道长所证之道,就是杀光妖魔鬼怪了。” 道人愣了愣,他自幼被师父教养,专研之道有多是道术一类,年岁不大,刚出山就被抓了,此时被问到的问题,对他来说有些难了。 只得顺着对方话语,接下去。 “妖魔鬼怪作恶,自然要除去。”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陆良生笑起来:“作恶自然除去,可若人作恶谁除去?” “当然是官府。” “若官府包庇,或清查不明呢?” “这” 陆良生摇摇头,手中毛笔一挥,悬在寨楼前面的舌头慢慢退去雾里,见对方已经被带进沟里去了。 继续说道:“你我为人身,从人间来。所言修行,不就修的人道、德业吗?人字一撇一捺,立的就是堂堂正正,若是我等修行之人不能仗义行事,只是游戏人间,冰冷的看待人间惨剧,那修来的,不过一尊石心石躯。” “作恶之妖魔鬼怪要除,作恶之人也要除,这才是你我本该有的修行,往后我辈修道者才不会断绝,也就是所谓的卫道。” 那边,孙迎仙思维彻底转不动了,长长一大堆言论,若是放到普通人身上说给他,只会一句“酸儒”打发了,然而眼下那人修为不知,头上还有一条巨蛇环绕,此时听下来,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他看了眼手中被黄绸包裹的女鬼,还是问道:“先生所言高深,让迎仙茅塞顿开,只不过这女鬼害了三十多人命” 陆良生缓了缓画轴上法力的灌注,那纸张也渐渐有了破口的痕迹,不由语速加快,打断道人的话。 “敢问道长,这些山匪又害了多少人命?正如我之前所说,官府管不了之事,我等秉持本心,正那人间之事,有何不可?!” 眼下,他将女鬼来历,为何杀这批山贼简单的讲于那道人听,当听到陈尧客被陆良生用小术除去,跟着叫了声:“好!” 但随后跟着沉默下来,叹了口气,缓缓说了一声:“这人心有时确实比恶鬼还恶” 这次看向黄绸的眼神变了许多,当然也对那边的陆良生肃然起敬,将铜镜收起,拱手便是一揖。 “迎仙谢过先生教诲,这就离去。” 后面的刘二龙一众山匪不干了,冲上来:“小道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滚!” 道人直接一脚蹬过去,将刘二龙踹倒,指尖隔空虚点黄绸,收了回来,身形陡然向地一矮,便是遁走了。 “哎哟,道长!”“回来啊” 这边几名山匪还在大喊,一阵阴风忽然扑面而来,将他们卷翻在地,刘二龙坐在地上,蹬着脚向后退,惊恐的喊叫:“别过来,别过来.” 视野之中,阴森诡异的人影飘在半空,双眸透着殷红。 “现在看谁还救得你们!” 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过去,山贼诸人直接被拉进了寨楼当中,厅门呯的一声碰上,传出一长串骨骼扭曲折断的声音。 “啊!” “啊” 凄厉的惨叫传来,陆良生也撤去幻术,口鼻间鲜血喷了出来,洒在毛驴背脊,摇摇晃晃的从驴背上栽下来。 某一刻,风声刮过,微斜的目光里,一道人影飘来,将他半空抱住。 “陆郎,妾身带你回去。” 是红怜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悲屈的道人 迷迷糊糊中,脑袋深处隐隐感觉被抽空的疼痛。 陆良生自黑暗中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是趴在驴背,夜风呜咽的在耳边拂过,偏斜的目光里,侧面还有漂浮的身影。 “聂红怜?” 昏暗的林间,那人影肤如轻烟,渐渐凝出婀娜,侧过脸来,看着醒过来的陆良生,颊边微现梨涡,轻福一礼。 “正是奴家。” 陆良生动了动,双手无力,差点坠下驴背,只得重新缩回去,靠着驴脖重重的喘息。 “...你怎么到我家来的” “那日你替我报仇后奴家无处可去,心想跟着陆郎,或许报些恩情。” “别叫陆郎,听着有些别扭。” 聂红怜挥袖捂嘴轻笑,飘的近一些:“那叫你公子吧,想不到你年纪才这般大,之前还一直叫你先生..” “我比你小一岁..随你吧。” 老驴下了山道,终于平稳了一下,阴云浮走,露出清冷的月牙,杂草丛生、乱世埋土的地面犹如扑上了银霜。 陆良生试着调动法力,传来的是如同力竭般经络拉扯的疼痛,感受不到体内法力的存在,就像整个空下来的陶瓮。 放弃催动老驴身上贴的缩地成寸符箓,妥协的继续趴着,大抵还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陆家村了。 月光映照周围,陆良生趴在老驴上,盯着看护他的女鬼侧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之前听我师父说,你..再杀生下去,就会变成罗刹鬼..现在你真的会永不超生?” 聂红怜垂下脸,沉默了片刻,低低的说了声:“没事” 又抬起脸来,像是吸了吸鼻子,笑出好看的笑容。 “...说不定老天爷觉得奴家做得对呢?” “我只是觉得..若不能转世重新为人,老天爷对你真的不公”陆良生硬撑着,摇晃的支起身子,意识又变得黯淡,趴回到驴背,看着红怜:“.我看不下去” 聂红怜飘过来,素白的手臂伸去,在他后背轻抚。 “看不下去..那就让奴家留下来,附在画上,也很不错..要是你再在上面添一些鸟啊、树啊,那就更好了。” 陆良生笑起来,点头:“好,回去就给你画。” “呐,你答应了啊。”红怜身形降了一点,与少年平齐,小拇指翘了起来:“拉钩,以后怎么样,都不许赶我走!” 那边,陆良生伸出手,小拇指与她勾上,是冰冰凉凉的柔软。 “一言为定。” 这时,聂红怜收回手,望去前方,开口说了一句:“有人过来了。” 陆良生转过头,视线前方,远远的,黑暗之中有十多道火把光芒零零落落的朝这边赶,人声在里间说话。 “有我父亲的声音还有盼叔他们” 果然,两边挨近时,那边跑来的一众身影有二十多人,还有北村的人在里面,见到了老驴和驴背上的陆良生时,也看到漂浮的女鬼,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敢靠近过去,陆老石放下锄头,小声唤道:“良生?” “爹..还有诸位,不用怕,这是红怜,盼叔应该是见过的..” 人群中,包扎一条手臂的陆盼一个劲儿的点头,他可不仅见过一次,就算眼前再见,鬼这东西,对普通人来讲,都是太过骇人的,更何况其他村民。 少年大概明白,他们一帮人赶来,估计是听说他去了山贼那里,不放心,所以才拿着锄头、柴刀寻过来。 想了想,陆良生挣扎直起身,想要下来,但终究身体虚弱,一个不稳栽了下去,几步远的陆老石哪里还管面前的女鬼吓不吓人,一把儿子抱住。 “到爹背上来,爹带你回去。” 陆良生靠着宽厚的后背,让陆老石别慌离开,他看去陆盼等人,虚弱的开口:“盼叔..山贼那边已经空了,我们的东西都在里面你带人去拿.回来..应该还有其他的..都拿回来..” “哎!”陆盼点下头,巴不得快点离开,走了几步,又跌回来:“那个良生呐,盼叔没去过..不认识路。” “我带你们去。” 漂浮的聂红怜见少年已经安全,有人背回去,自然也放心,偏头对了陆盼等人说了一句,长袖一拂,转身朝来时的路呼啸而去。 在父亲背上的陆良生交代完回去,意识一松,渐渐沉了下去,陆盼、陆庆等人对视一眼,与陆老石作别,跺了一下脚,咬牙跟上。 昏暗的林间,偶尔传来野狐悲鸣,十来人的脚步声沙沙沙的走在山道,对林间阴森的气氛倒是不觉得怕,毕竟头上还有一只真鬼,而且还给他们带路,这怕是说出去,够吹嘘一辈子了。 不久,沿着山道的岔路,拐进了一线天,进入到了那山谷当中,看到一地的尸体,还是被吓了一跳。 山贼的死状没有那么血腥,几乎都是被抽光了阳气,面目扭曲,四肢怪异,可看上去依旧让陆盼等人浑身发凉。 这女鬼好生厉害..幸亏良生压得住啊。 可进了寨楼,那地上刘二龙等几个山贼头目的死状,那才叫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具尸体都被挂在房梁上,折的像麻花,摇摇晃晃的荡着。 “别看了,进去搜!” 陆盼忍着不适,招呼同来的村人还有北村的陈泰一拨人,后者反应过来,颤颤兢兢的跑进后堂或楼上翻箱倒柜的搜索。 之后,惧怕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一个一个满脸红光的抱着收刮的东西出来,除去之前被抢走的财物和粮食,山寨中存放的值钱东西都被众人抬到了大厅里。 陆盼撬开三口大木箱,火把的光芒倒映出一片片雪白,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两口大箱内整齐的叠满了三层银元宝,当中还有几块金色,另外一口木箱,俱都是一些上好的绸缎、皮毛,以及一些珠宝首饰。 “这..这他娘的发达了!” 飘在厅中的聂红怜目光盯过来,众人这才压住狂喜的情绪,纷纷跑了出去,寻了寨子里的推车,将三口大箱子合力放上去,北村的人甚至还将那些死去的山贼衣物也俱都扒了,零零碎碎铜钱、银两也都没入自己的口袋。 陆盼拿着刘二龙那把钢刀挥舞两下,有些可惜的看去扭成麻花的尸体,对方身上的大氅和皮甲是穿不了了。 “这本书什么时候的?”陆盼走出寨楼,脚下踩到了一本黄线钉裝的书籍,拍了拍上面的脚印,走到队伍里,随手丢去推车上,与其他财物堆在一起。 随后,他大手一挥:“回去!” 一群人看护这批财物兴冲冲的下山去。 火光遮掩林野之间,再次陷入死寂的寨楼,忽然响起簌簌的声响,漆黑的颜色里,地面凸起一团,朝这边飞速过来,在寨楼前钻出一个人来。 正是离开的小道士孙迎仙,拍了拍头上的灰尘,快步踏入大厅。 “走的急促,忘了清点这些山贼还我的东西..师父给的那本道术在哪儿呢?” 一边嘀咕着,一边四处翻找,到了楼上这才发现,这里已经被人翻过了,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 “我曰尔等老母的这下惨了,不会是被刚才那人一起拿走了吧?” 搜了一圈,匆匆下楼,寨门外陡然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孙迎仙脚步停了停,侧脸看去,就听吁的一声。 马背上,背插双刀的身影正好也看过来,与道人视线对上,然后..是一地的尸首。 “好你个妖道!!” 暴喝声音响起一瞬,有锵的刀身出鞘,马背那身影直接跃下马背,在孙迎仙视野里拉出一道冷芒。 “不是我杀的!” 道人急忙躲避,檐下的木柱嘭的切开,木屑飞溅,整个檐梁瞬间坍塌下来,后方还有更多十余道骑马的身影陆续冲来,举着火把,纷纷拔刀下马。 孙迎仙不断躲避极快的刀锋,连连摆手:“真的不是我啊!!!” 眼见被围上,只得祭出遁术,一头钻进土里,朝远方飞速逃离,围来的一众身影,火光林立,照亮四周,映出胸口的衙衣上大大一个捕字。 这些人正是从富水县马不停蹄赶来的捕快,之前城中守门士兵通报发现有施展术法的人,左正阳便是领了人请示过县令后开始沿路追赶盘查,无果后正要回城,却是碰到急急忙忙去往县城的里正,说是有贼匪袭击了陆家村。 左正阳作为捕头,自然知晓这一带山贼的底细,便是直接杀了过来,正好撞见刚才那一幕。 看着已经消失在黑暗里的道人,左正阳咬牙插回兵器,翻身上马。 “倒是要看他用遁术跑的快,还是我马跑得快!” 一勒缰绳,回头看向一众上马的捕快,挥手暴喝:“跟我继续追!” 纵马当先冲了出去。 “驾!!” 十余名捕快一抖缰绳,紧跟在后。 第三十五章 人居 秋夜的风刮过山麓,远山在天边只有阴森的轮廓,昏暗的林野间,沙沙沙......的落叶抚动的轻响。 一图凸起的小包盯着一地厚厚的落叶飞快的向前绵延,后方马蹄声疾驰,越过两颗树木间隙,上方的身影一跃而起,飞向前方,半空拔刀,步履蹬出,附近一颗大树都被震的摇晃。 “妖道,看你往哪里走!” 暴喝响起在林间的同时,去往前方的身影落下,手中一柄细刀呯的没入地面,左正阳手腕一扭,锋口变向,朝着凸起的地面向上拉出一刀,泥沙细石左右飞溅。 切开的地面,裂纹飞速延伸。 嘭! 前方,土包炸开,一道身影破土而出,直接跃去上方的树枝,孙迎仙灰头土脸的吊在下面,看着那捕头。 “穷追不舍了啊.....本道人真没有杀过任何人。” 左正阳手中细刀一摆,微垂地面,话语凌厉:“既然没杀过,那你下来束手就擒,随我会衙门。” “我曰你.....呸!”道人双手掉着树枝,还摇晃两下:“本道爷没杀过人,为何要跟你去衙门,去了,岂不是真变成杀人凶手了?!” 摇晃的树枝飘下一片渐黄的枯叶,落在地上的瞬间,左正阳的也在响起。 “杀没杀人,自有县尊定夺!” 顷刻,步履迈开,几步之间,整个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脚步飞踏,与那树枝下的道人冲撞在一起,孙迎仙松手,身形下坠,一掌陡然推出。 刀锋劈裂树枝,冷芒撕破空气,无数树叶犹如蝴蝶纷飞四溅,但随后道人的一掌推出,那是轰的巨响。 空气中无形的气劲震开,左正阳身上的衣袍都荡出波纹。 然而,道人的掌力印在树躯,直接将自己身躯反推出去,躲开劈下来的刀锋,半空折身回旋两圈,方才落地,回头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本道人要是凶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左正阳后脚落下地面,细长的刀身划过空气,颤出一阵轻吟,“你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边的空气里,传出嘶啦一声,那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孙迎仙低头看了眼胸襟,眼皮都跳了跳,胸前是一道半尺长的刀口,若是对方下死手,估计他这会儿也凉了。 连忙抬手摆了一下:“那就当咱两打了一个平手!” 然后一拱:“告辞!” 再次施展遁术钻入地下,拱起泥土和落叶一眨眼消失在林间,去往了远方。 看着对方离开,左正阳却是没有继续追下去,回头看一眼那颗被劈断树梢的大树,道人打出的那掌,五指清晰的印在上面。 “真不是这人”他微皱浓眉,将刀归鞘,找到马匹翻身上去,看着追上来的麾下一众捕快。 “跟我再去一趟山寨。” 带着人重新踏上原路,此时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深秋的第一缕晨光投下云隙,远方的村落响起了鸡鸣,以及嘈杂沸腾的人声 金色的晨光照在眼皮,是红红的颜色,从昏睡中慢慢醒过来,陆良生闻到一股药味。 身体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睁开眼睛看着母亲坐门外的檐下,看顾着炉火,陆小纤在旁边拿着蒲扇轻摇,揭开小罐的盖子,里面传出沸腾的煎药声,偏头见到床上同样偏头看来的兄长,惊喜的叫了声:“娘,哥醒了。” 妇人连忙起身,走进屋里。 陆良生还是挣扎起来一点,被母亲搀着靠在床头上,他身上的书生袍已经被换过了。 “别动。” 李金花叮嘱一句,回过头朝门口的小姑娘唤道:“小纤,快给哥倒碗温水来。” 门外的小姑娘点头,飞快的跑去灶房,倒了温水过来时,妇人也将药倒进碗里,端着在手中轻轻摇动,让它凉的更快些。 沉默的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陆良生看着母亲,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娘,其实我” “娘知道。”李金花吹了吹汤药升起的热气,“你是我生的,有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从没见你学过字,怎么就突然会了?还有那陆二赖,白天偷咱们家的鸡,第二天就长出鸡毛,要是神灵那么灵,这天下就没有受苦的人了。” 陆良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原来娘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 “好个屁。” 李金花拿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道:“也就你老实交巴的爹,才会相信。” “嘿嘿。” “还笑,你这模样,怎么笑的出来,听你盼叔他们回来讲,那山贼都死光了?你杀的,还是” 妇人眸子瞟去墙壁上的画卷,陆良生也跟着望去,那画上美人图,竟朝这边眨了眨眼睛,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李金花再是泼辣、聪明,对于这种事还是颇有忌讳的。 “娘把药给你放这了。” 说完,连忙起身离开房间,但不久,又忽然过来,拿了破旧的香炉,插了三炷香,摆在画卷面前。 看到床上的陆良生不解的目光,李金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再是鬼,那也要吃饭嘛。” 门口的陆小纤虽然也有些怯生生,但还是进来,朝画上的聂红怜作了一揖。 随后看去陆良生,哼了声,转身朝外走,学着母亲的语气也说道:“鬼姐姐救过我,拜一下,又不少块肉。” 陆良生看着母亲和妹妹离开,笑着拿过床头放着的书,反正下不了地,翻来看看也能打发点时间。 刚翻过一页,门扇无风阖上。 少年放下书时,聂红怜端着药碗坐在了旁边,脸上还带笑意,大抵是刚才母女两做的事,让她很高兴。 “其实留下来,也有因为你娘和你妹妹,看着她们,感觉自己还活着。” “你本来就还活着,不然,我跟谁在说话?” 陆良生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苦的皱起眉,“这药是谁开的?我好心没受伤..只是法力使用过度。” 看到少年苦成那副表情,聂红怜笑的更灿烂,她本就只有十六岁,还有少女的天性,使劲朝碗里吹了吹。 “凉了,快一口气喝完。” “我才不傻。” 陆良生将碗放去一边,偏头在屋里扫了一圈,没见到熟悉的身影。 “红怜,那个经常在屋里的蛤蟆,你看到过吗?” “你叫自己的师父是蛤蟆?”聂红怜捂嘴轻笑出声:“我早就知道了,那天你们赶夜路回来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师父。” 说到这里,聂红怜抬了抬脸,葱白的指尖点在下巴,轻吟了一阵:“你被你爹背回来的时候,你师父悄悄检查过你的伤势,然后背着一只葫芦,一声不响的走了。” “走了?” 陆良生有些不信,皱起望去窗外,嘈杂的人声还在传来,金色的晨光倾泻窗棂。 远去西面的栖霞山上,被提及的蛤蟆道人,正背着葫芦,腰间还有个特制的小包,沿着山脚一寸一寸的搜索,蛙嘴里轻声嘀咕。 “老夫怎么就变得跟那傻徒弟一样变成烂好人了。” 蛙蹼拨开比他还高的杂草,石头缝里,有一株结有红色小果的植物,连根拔出来,坐到石头上,将后背的葫芦翻到前面,正要将那株不知名的植物塞进葫芦口。 前方如同地鼠拱地的土包飞速而来,呯的一下,撞在他身下的岩石,“哎呀。”的人声在泥土下闷响,下一刻,钻出满脸是泥的脑袋。 石头上,蛤蟆道人也被突然冒出的人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 “嘶..疼死我了。” 孙迎仙捂着脑袋,抹去脸上的泥屑,看到的是一只蛤蟆单脚站立,一手搂着葫芦,一手抬起展开,站在石头上。 一人一蟾诡异的对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炼丹葫芦 人眼、蟾眼四目相对。 “蛤蟆?” “道人?” 一人一蟾同时开口问去对方一句,下一刻,蛤蟆道人手脚放下,唰的窜了出去,双蹼啪嗒啪嗒踩在地上,飞奔起来。 孙迎仙撑起身子,拍去泥尘,看着迈着短腿跑远的蛤蟆,还没反应过来。 “嘶这只蛤蟆用两条腿跑,还能说话。” 等等! 双目陡然瞪圆,提了提袍摆,孙迎仙翻出布兜里的铜镜,双脚飞奔追上,大喊:“别跑!妖怪” 出师以来,终于让他碰上一个真妖怪了。 “敕令,神行!” 手中瞬间多了两张符纸,打在双腿,迈开的布鞋落下地面瞬间,烟尘向四周激了出去,整个人脱弦的利箭,身后卷起一道长长的尘埃。 前方,跑出一段距离的蛤蟆道人,回头看了眼,那人双臂狂摆,卷着烟尘朝他冲了过来,原本想跑入林野的想法顿时一转,跳过一簇草丛,拐了个方向。 “真当老夫是没智慧的蛤蟆?” 感觉到身后狂奔的身影越来越近,蛤蟆道人冲进村子时,忽然往地上一趴,四肢快速的迈着向前爬动。 前方,人声沸腾,不少村民聚在宽敞的坝子里,守着推车,或家里派出一人去村老那里画押,除了领回被抢走的东西,还能拿到额外分配的钱财。 兴奋的吵杂喧闹里,人群外围玩耍的几个孩童,注意到西面村口缓缓攀爬进来的一只蛤蟆,好奇的跑了过去。 “好像是良生哥哥家里的。” “..快看它背上还有大葫芦,嘻嘻,里面会不会装有好吃的。” 两个稍大一点的孩童上前,在慢爬的蛤蟆前面蹲下,歪着脑袋看着它要爬到什么时,村口几步距离,孙迎仙的身形已经冲了过来。 “好胆的妖怪,竟敢还想拉无辜村民..哎哎..停停.” 蛤蟆道人的突然减速慢爬,让道人来不及缓下速度,眼看要撞到前面两个孩童,急忙撤去神行术法,脚下一顿,还是滑出了半丈,鞋边都堆出厚厚一层泥土,几乎快抵到孩童面前才停下来。 蹲在地上的两个孩童看着距离不到半只手的身影,怔了怔,然后哇的一声吓得哭出来。 那边围着的村民回头一看,顿时炸开了锅。 “哪里来的野道士!”也妇人在喊:“他欺负我家孩子” 一帮人冲过来,有人将孩子抱走,其他的则将孙迎仙围了起来,上下打量他。 陆盼吊着受伤的手臂上前,拦在还想挤出去的道士前面:“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出家人,怎么就欺负孩子了。” “我没欺负!!” 之前被一众捕头冤枉的事,还记忆犹新,眼下又被说成欺负孩子,气得大吼一声,孙迎仙指着自己:“还有,本道人才十七,是来抓妖怪的!” “十七?”旁边一个村中女子上下看他尖嘴猴腮,上唇一对八字胡,捂嘴笑出声:“那你可长的有点着急。” 陆盼挥手让她别说,皱着眉头。 “抓妖怪?你说说那妖怪长什么样?在哪里?” 孙迎仙在人群里推搡几下,眼睛到处搜索,指着从人脚下爬走的一坨黑影,连忙叫道:“那不是吗?!” 村民纷纷退开一些,看见地上那坨黑影,蛤蟆道人眨了眨眼睑,“呱”的叫了一声,继续爬行。 众人笑起来,一旁被吓哭的孩子指着那道人。 “就是他欺负我们!” 陆盼指着那地上的蛤蟆,“你这小道士,竟说瞎话,那蛤蟆在村里可是有不少时间了,也不见谁家少了鸡鸭,谁家短命的,怎么就妖怪了,欺负孩子就是欺负孩子!” 说完,回头朝村里孔武有力的几个汉子喊道:“把他绑了送官!” “对,说不定还想在村里偷东西!” “先绑了再说!” 一时间众人涌上去,孙迎仙被挤在中间,已经看不到那蛤蟆妖怪的身影了,他将伸来的手打开,急的脸都红了起来。 “你们你们要不是师父临终让我不得对普通人动手,本道爷真想教训你们!” “还敢逞凶!” 众人之中,陆盼在内八人,猛地一字排开,爆出“哈”的怒喝,双臂下压,手掌捏出拳头,敞开的衣襟内,虬结的胸肌鼓胀,朝着那道人一阵一阵的抖动。 “敢在我们栖霞山,陆家村八人岂会惧怕你!” 孙迎仙看着八人胸肌跳动,人都呆原地,晃了晃脑袋,红着脸咬紧牙齿。 “真当本道不敢” 道人话语还未说完,后方陡然传来呼啸,孙迎仙下意识的回头,一根棍棒呯的敲在他额头上。 视线前方,那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村妇。 “大婶你..好臂力。” 孙迎仙摇晃两下,呯的倒了下去,那妇人放下擀面杖,朝陆盼八人呸了一口:“一棒子的事,用得着那么费劲?” 山野村妇下地干活,上山打柴,自然有的是臂力,众人探了探道人的鼻息,好在没事,便是先绑了起来,继续去分东西。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了走,先把他关起来,分完东西再说。” “哎,那只蛤蟆呢?” “..可能回良生那边去了,这蛤蟆倒是有灵性的,都已经会认门了。” 回去推车那边交谈的声音里,蛤蟆道人确实回到了篱笆小院,瞧了一眼李金花母女没在外面,连忙站起来,飞奔进屋。 “渴死我了..给为父端水来。” 陆良生正跟红怜说笑,听到话语,连忙伸手将旁边小桌上的那碗水端过去。 “师父,你这是去哪里了?” 跳到床上的蛤蟆道人,盘腿坐下,将身后的葫芦解下扔去一边,就着递来的碗,咕噜咕噜牛饮几口,这才舒服的亮出白花花的肚皮躺下来,说起出门的原因。 “还不是给你找药去了,可累死老夫了。” 聂红怜轻笑了一下,飘去床前,轻轻的替蛤蟆揉捏细小的四肢。 靠在床头的少年,坐直起来,四下看了看:“师父,可你的药呢?” “哼..”蛤蟆道人睁开一只蟾眼,扫开女鬼的两根手指头,站起来,负着双蹼走到葫芦旁边。 “看清楚了,东西都在这里面,之前为师跟你提过,此物乃为师法宝,可吞天下万物,可它还有一个作用,能将装进之物,练出好东西来。” 蛤蟆拔出塞子,一抖,一株药草掉了出来,甚至比葫芦口还要大的东西也都能掉出。 “怎么样?厉害吧。”蛤蟆道人像是炫耀的拍了拍葫芦,又将这些草药塞回去,“只要念起法诀,这宝葫芦就能将里面的东西炼化成丹药。” 随后,又补充道:“先别来打搅为师。” 拖着葫芦跳下床,去了床底下,以免被人打扰。 屋里再次安静下去,之前与聂红怜说笑的氛围打破,眼下反而有些不好再说,陆良生正要重新开口,外面陆老石回来,身后还跟着陆盼。 “良生呐,我们来跟你说个事儿。” 声音远远的过来,聂红怜不好待下去,转身钻入画卷里,片刻,陆老石和陆盼也跟着推门进来。 第三十七章 被打到自闭的道人 床榻吱嘎响了一声,陆良生撑着坐起来一点。 “爹,盼叔,什么事?” 将床边的被褥往里理了理,屋里并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能凑合在床边让陆老石和陆盼坐下。 除了陆老石外,陆盼倒是没有要坐的意思,余光瞄着四周,像是在找那女鬼在哪里藏着,有些敬畏的杵在床边,听到问来的话语,这才反应过来。 “良生,那山寨上的东西都拿完了,两口大箱子,满满的银锭,我们也点不清具体多少,估摸着没有七千两,也有五千两。” 七千 饶是心智逐渐成熟的陆良生,脸上神色微愣,对这巨大的数目多少有些震撼,他之前的想法,反正山贼已经死了,而且都是不义之财,不拿白不拿,只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山寨,竟有这么多。 那边,心里盘算财物的陆盼,没注意到少年脸上的表情。 “.其中箱子里还有四锭金元宝,这不,我先给你拿来。”说着,在腰间的缠布里翻出来,两只手都捧不下。 咚咚几声,全放到小桌上面,看得陆老石眼睛都挪不开。 “这元宝换成铜钱,得有多少啊” “肯定不少钱。” 陆盼随口说了一句,忽然一拍脑门,又忙从衣襟内,拿出一册书本,“这是山贼那里拿的,你看看写了一些什么?” “书?” 陆良生接过黄线装订的书册,封面有些脏,破旧的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不过翻过一页,指尖猛地弹来针刺的痛感,一缩回,那封面自动阖上。 看到陆老石和陆盼愣了在原地,喉结滚动,挤出一丁点声音。 “良生,那书怎么回事?咋就自己关上了呢。” 那边,少年看着重新合上的书册皱起了眉头。 这书上面有法力.. 不让其他人碰? 此时听到陆盼的话,陆良生将书放到一边,“这书上放置的法术,外人不能碰。” 两人知道面前的少年拜了高人为师,还有女鬼相伴,只是真正听到亲近的说出这番话,令得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陆老石激动的抓住床单,毕竟老实交巴一辈子,没曾想家里竟还出了一个能人。 放到外面,那可是会法术的高人啊 心里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由啊!的发出一声长叹,缓缓起身,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刚才陆盼他们抓到的道人。 “道人?” 陆良生倒是见过一个,还是在山贼寨楼前,后来对方被他惊走.莫不是发现我虚实,又折转回来寻麻烦,可怎么就被抓了?难道不是同一个人? “爹、盼叔,银两怎么分你们来做主就行,太不能给每家每户太多,钱财给多了,人就会变得..变得好吃懒做可不行。” “这句话我爱听,村老之前也说了,要是因为钱财败坏了风气可就不好了。” 至于怎么处理,陆良生建议专门挖一个地窖用来存银,钥匙由陆老石保管,大抵商议了一阵细节,陆盼两人便是离开。 “一个道人” 陆良生重新将目光放回到那本书上,“要是同一个人,这本书会不会是他的?” 想着时,床底下陡然传来动静,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蛤蟆道人拖着葫芦走了出来,像是猜出了少年的想法,蹦到床上坐下来。 “那道人会些法术,刚才错认为师乃是妖怪,还追杀了好一阵。” 蛤蟆叹口气:“若非为师修为尽失,岂容一个小道士追的狼狈。” 说着,扯开葫芦口的塞子,一粒红色的丹丸落到蛙蹼。 “拿去,吃了它,能修补一些伤势。” “师父,我不是法力耗尽所致?” “法力耗尽?要是法力耗尽算小事了,还不至于让为师冒那甘霜煎熬跑去外面给你摘药。”蛤蟆道人摇摇头,将那粒丹丸放到他手中。 看着陆良生将药吃下去,随意一躺,滚到床里面,向着墙壁,挥了挥蛙蹼。 “为师现在也深陷泥潭,帮你的也不多,吃下去,调养几月便可,到时你要勤加修炼才行,好友且末贪念女色。” 墙壁上的画卷若有若无传来一声“呸!” 陆良生毕竟是少年人,又没经历女人,自然也是面红耳赤,连忙拿起桌上的孟说遮住脸,翻看起来。 不到半柱香,下腹陡然传来一股温热,应该是丹药的效果化开,片刻间,温热变成灼痛。 嘶 陆良生皱起眉头,触电般坐了起来,就要去揭被子,靠墙侧睡的蛤蟆传来一声:“忍住。” “嗯..” 少年死死捏住被角,咬紧牙关,身子几乎弓的像只虾,整个人都缩在了被窝里,皮肤渐渐泛起的通红,这是一种极难忍受的痛苦,浑身骨头都感觉一寸寸的断裂,肚脐那方,更是感觉有人拿着铁锤猛砸。 震的浑身都在剧烈发抖。 画上的聂红怜察觉不对,飘了下来,长袖一挥,阴风将被褥掀开,如同蒸笼般,白气升腾,瞬间弥漫整间屋子,飘出了窗棂。 “公子!”她喊了一声。 白气散去,陆良生抱着肚子卷曲侧躺,神智还算清醒,牙缝里挤出一声:“没事。” 痉挛几下,浑身瘫软的躺下。 大汗淋漓的看着床前站立的红怜,笑了出来:“过去了..感觉还有点舒坦” 这边,聂红怜心里也松了口气,听到还在说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取过桌上的布巾,给陆良生擦去头上的汗水。 “就知道吓人,下会可不出来了。” “我可没吓你,刚才是真的疼,不过没事了。” 陆良生确实没事了,身体疼痛过后,传回的舒缓,让他整个人软绵绵的,感觉飘在水上面,与红怜说了几句,渐渐沉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下午时分,阳光在西面山巅挂起了红霞,陆良生醒过来,感觉全身又有劲了,甚至隐隐比从前还要有力。 下到地上,也没有什么不适,看了眼还在瞌睡的蛤蟆道人,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师父的丹药果然厉害。” 向着夕阳练了一通乾坤正道法诀,法力也恢复了一些,忽然发现爹娘还有陆小纤都还没回来,洗了一把脸,擦了擦身上的汗渍,将那本道书揣进怀里,这才去往坝子。 山上搜刮来的财物基本已经分完,妇孺回到家中,不时还拍响兜里的钱袋子,听着里面哗啦啦的一片响声,喜滋滋的把一块肉下到锅里,烧起火来,孩子馋嘴的咬着指头,就在旁边围着锅边转。 男人则聚在一起,已经将村里空闲的一块地给挖出了大洞,懂一些工匠活的,下去里面。 陆良生过来时,正将一篓篓的泥石传递出来,一个个干的汗流浃背。 外面接替的村汉见到少年走来这边,一个个站的笔直,从去过山寨的人口中知道,三十多个山贼,都死的奇惨无比,那横行铜陵的刘二龙更是被扭成了麻花。 虽说是女鬼杀的,可那女鬼对他们这大侄子却是毕恭毕敬。 一个个村汉收敛往日粗野,但也有些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个良生啊你咋就下地了,多躺会儿。” “就是就是,上午你说的挖地窖,现在洞都挖差不多,过几日,就能用了。” “...这里没要帮忙的,良生再回去歇会儿。” 殷勤一堆话过来,倒是让陆良生有些招架不住,连忙转开话头。 “我听说你们抓了一个道士,我想见见。” 一名村汉拍了拍糙手上的泥垢,说了句:“我带你去!”便是干脆的走在前面带路,惹得那边干活的一群汉子嚷他偷懒。 关押那道人的柴房并不远,就在前面冒起炊烟的一座小院侧面,外面淘米的妇人,见到陆良生过来,脸上立刻泛起笑容,指去柴房。 “那贼道人之前醒过一回,怕他趁机对我这妇道人家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守着他清醒,又给了一棒子..” 陆良生愣了一下,就连带路的村汉也吓了一跳。 “别把他给打死了。” 那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去柴房,把门给打开。 “死不了,没成婚之前,我可是跟着俺爹打过几次傻狍子,只敲晕,不打死,熟练的很。”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陆良生担心那道人忽然暴起伤人,先让那妇人和那汉子出去,袖里捏着毛笔,另只手掐起指决,慢慢靠近。 柴堆上,道人被麻绳捆的严严实实,还被堵住了嘴,听到脚步声,急忙转过脸来,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映着一道阴影走了进来。 “呜呜呜..”以为又是妇人进来了,飞快的摆动脑袋求饶。 这人生的尖嘴猴腮,身形倒是像那天在寨楼前看到的道人有些相似,陆良生蹲下来,道人额头上被砸的破了皮,一只眼睛都被揍的淤青。 伸手将对方口中那团抹布取出。 “在下陆良生,听村里人说,你欺负村里的孩子?” “放屁,我哪里像是欺负孩童的人,分明是那帮村民被妖怪迷惑,若非我师父交代不许仗着法术欺负普通人,你以为本道人会被捆在这里” 重新能说话的孙迎仙,一口气将委屈都倒了出来,还未说完,忽然他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少年,嘴唇发抖。 “我认得你的声音我认得,在山寨那里” 陆良生没有接话,从怀里取出那本书册,“你认识它吗?” “我的!!”道人挣扎坐起来,嘴里默念法诀,捆在身上麻绳忽然一松,掉到地上,伸手:“快还给我。” 书册飞了过来,孙迎仙连忙接住,却是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陆良生,原本还以为对方还提什么条件,没成想,竟然真的就还了。 “你不提条件?” 陆良生走到门口,看着他笑道:“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我又不是强盗。” “你.....” 道人沉默一阵,双手拱了起来:“迎仙拜谢!” 第三十八章 和谐的相处 拿回那本道书的孙迎仙并没有急着离开,捂着脑袋喋喋不休的追问。 “喂喂..你真的不提条件,就这么把书还给我啊?” “你知不知道你村里有只妖怪,蛤蟆,能说话的那种!” “你还是提个条件吧不说话,我心里慌。” 走过快要散去的工地,准备回家吃饭的村汉们看着那道人跟在一身青衣的少年后面,朝着篱笆小院回去。 又走了一段,周围没什么人了,陆良生回过头来。 “你说的那蛤蟆,是我师父。” 孙迎仙微微张合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抬起手指这那边的篱笆墙。 “那妖怪是你师父?” 前面,陆良生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我师父不是妖怪,只是被人所伤,被法术变成那般模样。” 转过篱笆院墙,进了门,道人还想追问,见到那边李金花和陆老石,还是颇有礼貌的稽礼。 檐下的妇人做好了晚饭,也请了道人一起,反正现在家中宽裕了,多添双筷子不是啥犯难的事。 陆良生没意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起吃饭吧。” “本就该请我吃饭。”孙迎仙指着脑门脑后的伤,“现在都还疼那我就不客气了。” 灶房本就不大,多了一个道人,更加拥挤,饭食比平日多了一碟熟肉,刚摆上桌,眨眼间几双筷子唰唰的几道起落。 “要不要这么快”道人捧着碗,筷子还没落下,碟子里就剩几粒肉渣了,张了张嘴,连忙将肉渣赶进碗里,刨了几口饭。 这才说道:“对了,本道人会降妖伏魔,若你们家中那女鬼” 啪! 筷头打在他脑门上,李金花瞥过来一眼:“吃饭。” “哦。” 孙迎仙连忙埋下头,夹着青菜大口大口咀嚼,周围,陆良生、陆小纤看他吃瘪的模样,跟着笑出声音。 吃完饭,天色已经黑尽,让孙迎仙留宿一晚,回到房间里,第一眼就看到床上呼呼大睡的蛤蟆。 虽然知道是陆良生的师父,还是忍不住将铜镜拿捏在手里。 “真是你师父?” 陆良生不理他,过去整理被褥,孙迎仙又将视线转去其他地方,落在墙壁的画上。 “那罗刹鬼在这吧啧啧,你这房里人、妖、鬼都齐活了。” 画卷轻抚,聂红怜探出脑袋,狠狠盯着正打量她的道人:“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哼,本道人不屑。” 孙迎仙偏过脸,大摇大摆转去房间其他地方看看,书桌上房四宝,几本书册忍不住翻了翻,看到里面的内容,头皮发麻的放去一边。 “想不到你还看这种考学问的书” 那边,陆良生将被褥铺好,叫醒了昏睡的蛤蟆道人,也不看背后的道人,轻声回答。 “读书开智。” 然而,孙迎仙没有接话,正与蛤蟆道人对视起来,过得半响,后者憋出一句。 “若非老夫修为尽失,岂容得你这道人。” “呸,我师说斩妖除魔是我等”道人捏起拳头,看了看一旁的陆良生,撇撇嘴,话语停下,拳头也松开。 “本道人尊老爱幼,不和你一般见识。” 蛤蟆半睁眼睑,淡淡的说了一句:“彼其娘之。” “你敢骂我!” “彼其娘之,呱。” “啊啊我曰尔老母!” “老夫父母是谁都不知,你去吧,彼其娘之!” “我曰尔老母!!!” 一个挨着陆良生面子不好动手,一个被早上追着跑还有怨气,却没能力动手,一人一蟾就那么在床前对喷,就连聂红怜都好奇的飘下来,坐在旁边看了许久。 过得一阵,蛤蟆口干舌燥的跑去喝水,道人面红耳赤气冲冲的跑到外面,跃上房顶,不愿与蛤蟆同屋。 陆良生躺回到床榻,听的无聊,翻起书来看,随后,疲倦感袭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身上的伤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阳光从窗棂倾泻进来,窗外,鸟儿立树梢鸣啭。 院子里,孙迎仙不知道什么起来的,在那里打拳,破破旧旧的道袍在晨光里翻卷飞扬,半空腾挪落地,一掌推开,隐隐带起风声,不远的树梢都在轻轻摇晃。 回转,单腿一曲,手掌化拳击出,沉重有力,除开长相,倒是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模样。 陆良生站在水缸那一边洗漱,一边安静的看着。 这道人会符箓之术,竟也会拳脚功夫。 若那天被他看出虚实,真不是对手看样子修为比我高出许多。 想着时,孙迎仙收功回气,目光望过来,挑了挑下巴。 “该你了,让本道也开开眼。” 陆良生笑起来,喝了一口温水,“我可不会拳脚,会的只有这个!”他拿出狼毫笔,不过笔杆那一环一环的节支,散发的妖气让道人赶紧跑过来。 “这是蜈蚣的触角..这么大个儿怕是修炼成精了。” 孙迎仙再次看去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那蜈蚣精被你斩除了?” “这倒没有,还是对方放了我等离开。” 说起那晚的事情,陆良生倒是不隐瞒,坦荡的说出来,晨光里,拿出一页纸张铺开,画了一只鸟雀。 “你不是想看,这就是我的道。” 笔尖一勾,那画上的水墨鸟儿,陡然眨了眨鸟眸,羽毛泛出颜色,一下飞了出来,立水缸边啼鸣。 引来树梢几只鸟落下,叽叽喳喳的围绕它打转。 这一幕虽然惊奇,但孙迎仙也是跨入修行的人,自然看出眉目,然后..大叫起来。 “那晚,你用的是幻术?” 陆良生收回画上的法力,水缸立着的那只鸟雀渐渐变淡消失,他放下毛笔。 “...因为不会其他的。” “啊啊啊本道人居然栽在这种低末之术上。”孙迎仙使劲揉捏发髻,来回走了两步,冷静下来后,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皱起眉头:“幻术,我师父还在时,也会的,只不过都是一些障眼法罢了,可你的..为什么那般栩栩如生?” “你师父不会画画。” 道人看着少年手中的毛笔,还有那幅鸟雀,揉了下脸:“还真是如此,干脆本道人再教你一些江湖人的拳脚,就当还书之恩。” 陆良生点点头:“我只有法诀,却不懂任何招式,看来这几天,我收获还不小。” “你师父没教你?也对,一个蛤蟆怎么教你。” 孙迎仙大概也不想欠人情,便在陆家村逗留下来,拿出一套乾阳掌的徒手功夫教导,说是他师父教给他的,算是正派道统的功夫,期间也指点陆良生那套乾坤正道,偶尔也比划一番,大多都是赢的层面大。 毕竟陆良生才算是刚入门,而那幻术,却是让道人吃了不少的亏,基本做到真假难辨的程度。 熟络以后,孙迎仙也会说起常提到的师父。 “...我师父可是玄学通达,一手降妖除魔的手段,我只学了点皮毛,可惜有一日,他说要出去与同道中人除去一只吃人无数的大妖,不到半月,又回来,却身染紫毒,全身上下乌紫溃烂,不到两日就死了。” 蛤蟆道人睁了睁眼,哼了一声,继续匍匐晒着太阳,背上的疙瘩在阳光里,映出乌紫。 这样一连两月。 上午给陆良生喂招,下午两人结伴出村,将延河的法阵重新聚拢,这方面孙迎仙也略懂一二,互相探讨,倒是给弄出了,虽然简陋,却是摆出了一个将北村和陆家村包围在内的法阵。 两村的人不知不觉间,发现河里的鱼虾变得丰富,个头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大上许多。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传开之前,天气转寒,下起了大雪。 第三十九章 端倪 富水县,积雪的城墙延伸,鳞次栉比的房屋,一片白雪皑皑。 大雪已经停下,偶尔还有零星的雪花飘落街头,年关将近,忙碌一年的人们终于在这个时节点上,有了空闲的时间,陪着亲人购买年货。 扰扰攘攘的长街,一处摊位被围的水泄不通,看着满载鲤鱼的箩筐指指点点。 “...果然,这卖的鲤鱼比寻常的鱼大这么多。” “这脑袋都快赶上我两个拳头了。” “喂,你们这鱼吃的什么,长这么大,都从哪儿弄来的?” “..给我来两条,这鱼肉鲜美,就是刺太多了,昨日买了一尾,今儿又想了。” “我也要!” . “...你们听说没有,鸦嘴岭发生的事?” 白气自人口中升腾,飘去长街上方,寒风挤进窗棂,酒肆二楼人声喧哗,人雅客轻言细语,也有三山五路的旅人、商贾在此歇脚,喝酒取暖,说起一些途中见闻。 一个裹着裘衣的商贾,放下酒杯,看着对面的友人。 “三月前,我在铜陵县做买卖,回来的时候,就见那边县衙的差役、捕头都出动了,拉了好几车尸首我找衙门里相熟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足有三十四具,你们猜这些人什么身份?” 他口中起了一个头,顿时引起附近酒客的兴趣,便是侧耳倾听接下来的话语,也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倒是快说啊,都是什么身份?” 商人转过头,周围人都朝这边望,颇为满意这种气氛,捏着酒杯,压低嗓音。 “山贼!” 这二楼上一些是城中人墨客,也有部分多地来往的商贾,或绿林侠客,对剪径之贼多是痛恨。 有人喝彩拍掌:“死几个山贼有什么稀罕的,这种人巴不得多死点才好。” 一个背刀的绿林汉子伸手烤了烤火炭。 “还以为什么大事,结果是死了几个山匪,多半,是被那些仗义行侠的江湖侠客所杀。” 那商贾却是连连摆手,站起来,朝周围人低声道:“诸位可知道那些山贼可是身无片缕,死状更是狰狞恐怖,连一个伤口都没有,那山贼的头领,刘二龙被人抬下车的时候,啧啧..整个人都扭成了麻花,脑袋都转到后背去了,就像活生生将人扭成那样的。” 嘶 二楼全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响。 有人低声问道:“那山上还有活口吗?” “肯定没了啊,如果你杀人,会留活口吗?”那商人摊摊手,想了到什么,又说道:“那和我相熟的衙役说,当时还是咱们这县衙的左捕头发现的,还有奇怪的地方,那伙山贼死之前,还做了笔买卖,下山劫了一个叫陆家村的地方,你们知道是哪儿吗?” 他这话一说,众人愣了一下,靠另外一边窗户的两名酒客站起来。 “兄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倒是想起,这城里最近多了卖鱼虾的,好像就是从那陆家村贩出来的。” 这下话匣子打开,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鱼虾个儿都很大,肉质细嫩可口,老夫还让我那儿媳多买了几条放在水缸里,准备年关的时候,款待贵客。” “对对..我还想起一件事,听说县衙的王主簿收了一名学生,好像也还是陆家村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地方可真是人杰地灵啊。” 楼外相隔的两条长街。 一辆马车驶过喧嚣的街道,积雪的路面碾出两道轨迹,不久,听在富水县衙门口,闵常一身便服,打发了老妻,去往侧面的办公院落,吱嘎一声推开房门。 寒风挤进来,长案上灯火被吹的摇曳。 后方的老人放下毛笔,看着进来的县令,笑呵呵的起身:“县尊不待在后堂与妻女相伴,怎的来这方陪我这孤零零的老头子。” “闲来无事,也过来看看叔骅公。” 闵常进来,抖了抖袍子上的寒气,坐到老人对面,双手伸去炉子暖暖:“对了,先生最近可有出门,听城中一些见闻?” 老人倒了酒水过来,放到县令面前:“这倒没有,外面又有何新鲜事?” “昨日我家吃的那条鲤鱼如何?” 王叔骅端起酒杯敬过去,点点头:“入口既化,汤汁鲜美。” 县令笑了笑,抿了一口酒放到桌面。 “那可是陆家村河里捞出,拿来城里卖的,却是好啊.”他这句带有长叹的声调,随后顿了顿,话锋一转:“叔骅公可记得,那日左捕头从鸦嘴岭回来,说起的事?” “自然记得。” 老人皱眉回想了片刻:“那日左捕头言那三十四个山贼下山劫掠尸身无外伤,与陈员外家的人死状相符.” 说到这里王叔骅停下话语,眉头更皱了,之前陈员外家发生鬼祟一事,乔装高人的四十名闲汉、市井无赖都有登记,其中有九人来自陆家村。 闵常见老人不再说话,跟着叹了一声,拍拍老人的手背。 “本县嫉恶如仇,行侠而为之,当可睁只眼闭只眼,他是先生的学生,当走正途,旁门左道,只会毁了他天资。” “左捕头可知晓?”老人收回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知具体之人。” “你我也只是猜测。” “先生,你也该知我当年为京官时,常与那些奸宦打交道算了,这些就不提了,但还有一事,陆家村大多户、农人,家无存银,那陆良生如何识字?” 闵常起身哈了口白气,搓搓手,将老人面前的公都挪开。 “先生这几日也繁忙的辛苦,不如去陆家村那边看看山上的雪景,吟诗作赋,舒缓心情,顺便也看看你那学生。” 老人点点头,跟着笑起来。 “也好,老夫这几日确实坐的太久了,该走动走动,顺手拿几条鱼回来,给县尊补补身子。” “哈哈,叔骅公高见啊,我也馋那鱼。” 不久,闵常将自己那架唯一的马车借给老人,又遣了几名差役跟随,拉上准备过完年就离开前往河谷郡的左捕头,翌日一早就出发向西。 出了城门,进入郊野道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在远山铺砌开来。 第四十章 所见、所闻、练气 白茫茫的一片里,有着不同颜色行驶过去。 一辆马车,数名随从前后跟随。 积雪覆盖的泥路难行,摇摇晃晃的车厢,有人揭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几名户打扮的身影,匆匆从旁边过去,将他们叫停。 “敢问乡亲,此地距离陆家村还有多远?” 那边几人见马车周围随行的是捕快,大抵也猜到车内之人是什么身份,不敢怠慢,指去一个方向。 “顺着这条路一直下去,遇到岔口向走西南那条,不到两里就见到了。” “谢谢老乡告知!” 车中人拱手谢过一番,这才让外面的捕快继续前行,随后放下帘子,朝小案后面的老人说道:“还有两里。” 队伍缓行,起起伏伏的摇晃里,主簿王叔骅点点头,不时也看去被风掀起的帘角,隙外的远山,风景宜人,他已是很多年没见过了。想不到迁居偏僻之处,还能有幸见到这种景色。 “老夫记得还住在南陈的时候,冬天干冷,十余年没下过雪了,今日出门观雪,把你叫上,不会心里埋怨我吧?” 听到老人的话语,侧面跪坐的左正阳微微低了低头。 “主簿说笑了,我已交卸差事完毕,年关之前都颇为悠闲,能与老先生一起观赏乡野雪景,左某求之不得。” 来年他就要升任河谷郡总捕,论官职的实权,比一个县城的主簿要大上许多,眼下能让左正阳垂首的,还有另外的原因。 “左捕头升任河谷郡总捕靠的可不是溜须拍马,而是实打实的能力。”王叔骅说了一句,看着目光正望过来的左正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随后,给对方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埋怨就埋怨吧,这人啊,在世上走一遭,一土一山,风声、雨声、人声都要看,都要听,不然老夫又怎的陪县尊来此处?” “主簿来此处,正好养望,县尊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调离,回到京师。”左正阳与老人碰了碰酒杯,低声道。 “哈哈..这是你们想当然的话,要回去哪里会那么容易。”老人抬起宽袖,遮掩一下,将酒水饮尽,“不过也好,左捕头,你看这地方,景色当真美不胜收,其实这天下啊,也不过几个山头罢了。” 左正阳愕然,放下酒杯,缓驶的车辕停了下来,一个捕快来到帘外。 “启禀主簿、捕头,陆家村到了。” “竟不知不觉到了”王叔骅抖了抖宽袖,起身下车,一旁的左正阳搀扶他,跟着一起下去。 寒风扑面,映入眼帘的是延绵的白色山峦,田地间反倒是积雪很少,还能见到农人正在忙活。 老人领了领衣领,做了一个相邀的手势,“正阳一起随老夫去看看,这个时节,怎的还有人在田间忙碌。” “是。”左正阳拱手,随后一摊,“叔骅公,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田埂,那边勾泥壑的农人也见到两人,以及路边的马车、捕快,放下锄头有些拘谨的站在那里。 “老乡不必害怕,我二人过来就是好奇。”王叔骅停下,缓缓开口,语气平和,没有往日堂中的威严,“此间时节,怎的还在外面忙碌?不都是春耕才种地吗?” 对面,那农人看了看周围其他的田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位老先生春耕是春耕,不过今年有些特殊,我这是早点先把勾挖出来,等明年蓄水的池子修好,田里能多点栖霞山流下的水灌溉。” “蓄水?” 老人点点头,“好想法。” 说着拱手告辞,踩着不平的田埂继续前行,远处靠近河边的几亩田地之间,十多名汉子穿着短褂不停挥着膀子,砸下锄头。 寒冬天气,浑身是汗渍都未觉得冷,不时拿起搭在肩颈的毛巾抹去汗珠,兴奋的与同伴说笑。 “...挖好了,这来年说不得就是一个好收成。” “还别说,良生想的这个办法真绝了,池子一边蓄水,一边还能养鱼虾,家里再养些畜生,这往后的日子..说不出的美啊。” “可不是,读过书的人,真就这么聪明,将来也让家里的娃让良生教教。” “...嘿嘿,我们北村可就跟着沾光不少..” 村里的汉子嗓门大,还没走近就能听出个大概,老人抿唇听了片刻,脸上多有笑意,也不过去探个究竟,带着左捕头一干捕快差役,又去了河边。 日头照下来,水光潋滟,河岸边,还残有薄薄的碎冰,翻滚的水浪上,水汽升腾。 老人走近河岸,让捕快下去舀了一瓢水上来,轻啄一口。 “甘凉入口,回味是甜呐” 轻叹了一声,周围还能见到两个村子的人忙碌,便是收拾了一下心情,前往不远的陆家村。 这段时日里,陆家村变化还不起眼,但每家每户手里有了余钱,开始想着怎么将自家房子修缮一二,王叔骅、左正阳进来时,村里老老少少多在讨论谁家先修,谁家出人。 坐落一角的篱笆小院,光秃秃的柏树下,多了石桌石凳,陆良生支起画架,笔尖飞速游走,余光之中,正是小院里的冬日景色。 孙迎仙也在这景色里,保持打拳的动作站在那方,一动不动,眸子眨啊眨的。 “好了没有本道快坚持不住了。” 陆良生头也没抬,继续画着:“堂堂练气期的修道者,连一两个时辰都坚持不了?” 听到一两个时辰那边保持不动的道人,就气得不行。 “是一两个时辰吗?从上午一直到下午,你数数多久了?!” 窗内的倩影捂嘴偷笑,她倒是不惧寒冷,而趴在窗棂的蛤蟆道人却是穿着一件合身的小棉袄,样子颇为滑稽,那是陆小纤给缝的,期初蛤蟆是死活不愿穿上,可最后也架不住天气越发寒冷。 “不愿意,你就走啊。”蛤蟆道人哼了一声。 孙迎仙偏过脸,忽然笑起来。 “呵你这激将法可不管用,这么大的雪,出去又饿又冷,傻子才会走,要走也是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说。” 脚下的积雪陡然冒出青芽,正在他说话间,头顶发髻也伸出花骨朵,粉色的花瓣轻绽盛开。 “哈哈哈” 一向不喜言笑的蛤蟆道人,站起来捂着肚皮大笑出声 孙迎仙“啊!”的伸手在头上胡乱抓扯,那花怎么也弄不下来,隐隐的,还有花香钻进口鼻。 猛地停下手,看着画架后的少年。 “你到练气了?” “难道不该吗?”陆良生笔尖又是一勾,雪地冒出的青芽迅速拔高,转眼间超过了道人,变得枝繁叶茂,树枝间嫩绿抽出、展开,开出无数淡淡的白色小花,片刻,花瓣飘落,结出果实。 孙迎仙好奇伸手去抓,果实断开,落到他手中,仿佛被刀切开,顺势化作两半。 “幻术配上你这一手绘画的绝活,真的可以哎,说不出怎么形容,要是你修为再高一点,以虚化实也有可能。” 伸手去触碰,那果实没有任何实感,直接穿了过去。 窗后的聂红怜也是满心欢喜,这三个月以来,她是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过来的,与那道人、蛤蟆师父探讨修道之路,每日勤加修炼,到了夜晚还攻读书籍学识,换做常人就算有这样的毅力,身子也拖垮了。 陆良生还想在画上添些景物,正要下笔,忽然将画上的法力撤去。 院中的春色消散,孙迎仙还想问怎么回事,耳朵抖了抖,隐约有脚步声由远而近。 画架后面的陆良生微笑着将毛笔放下。 “有贵客临门了。” 果然,父亲陆老石的说话声夹杂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朝这边过来。 陆良生起身到院中,朝走进院门的老人拱手施礼。 “良生,见过恩师。” 第四十一章 叔骅公 家里来了县衙的大官儿,陆老石高兴的忙前忙后,又叫了还在外面的李金花回来做饭,赶忙搬了几根凳子放到檐下。 “那.那个..王主簿,你快坐。” 回头又望去儿子,催促:“良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主簿落座。” “不用这么劳烦。” 老人摆摆手,看着行礼的学生,嘴角微微笑了笑:“今日出门就是看看人杰地灵的栖霞山景色,顺道也过来看看良生。” “那怎么行,你是我家良生的恩师,都来家里了,怎么能不吃饭。”李金花已经打了水淘米,山村的妇人向来没有那种男人说话,女人不能插嘴的规矩。 陆良生也点头:“恩师,留下吃饭吧。” 那边,老人也非迂腐,对于妇人插口进来,并不在意,他笑起来:“若吃了晚饭,怕是今晚都回不了县城,明日还有公务要处理,良生,随我到村外走走。” “是。”良生也不再劝,跟在老人身后走出院门。 窗棂趴着的蛤蟆哼了哼。 “往日也没见对老夫这般有礼数。” 嘀咕一句时,一只大手伸来,将蛤蟆道人举起,放到肩膀上,孙迎仙嘿笑道:“我知你想去,本道人好心带你一路。” “要你好心!”蛤蟆瞪他一眼,将脸偏去一边。 相处三月,孙迎仙倒也知道这蛤蟆脾气,甚是不在意,走到院口,那边还有一人盯过来,道人愣了愣,随即堆起笑容。 “哟,这不是捕头嘛” 左正阳盯他一眼肩头,视线这才落到道人脸上,目光如电:“你怎的在此处?” “本..道人为何不能在此处?” 初一见面,孙迎仙倒是对这捕头的刀法还心有余悸,稳下心神后,嘴皮子变得利落:“陆家村人善良好客,见我一个落魄道人,接济十天半月的,也正常嘛。” 瞥了一眼对方腰间的细长刀鞘,手一拱。 “告辞,先走一步!” 便是追了出去,左正阳也不放心这道人,脚步飞快,跟在后面。 村外,一片雪白倒映阳光,有些刺人眼眸,走在乡间道路的一老一少,看着周围一亩亩良田,好半响,王叔骅才缓缓开口。 “我这一日过来,途中所见,村人勤劳,良田开垦,很好很好。不过,良生呐,你觉得造福一地百姓好,还是一国百姓好?” 走在后面的陆良生愣了愣,看着前面停下的背影,微微蹙眉。 “..自然是一国之百姓,一国也包括了一地。” “敷衍之词。” 老人不生气,负着手走了两步,侧过身望去不远流淌的小河。 “那陈尧客是你杀的吧?” 陡然的话语,虽然语气言辞温和,却是让陆良生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杀人这种事被说出来,不管是谁心里都有些许紧张。 “恩师” 不等少年解释,王叔骅侧过脸来,点头:“杀的好!” 田间小道的远处,孙迎仙、左正阳站驻足望过来。 这边,陆良生看着老人,脸上表情愣住,一时间猜不出眼前这位老师到底要说什么,但那件事,他心里也从未有过后悔。 便是微躬拱手:“恩师,那陈尧客是学生所杀。” “杀的好!” 老人重复了一句,看向陆良生的眼神终究是不同的,“今日过来,其实也是受县尊之令,他也猜出陈员外家、鸦嘴岭之事乃你所为,却是不打算追究,只是想托为师之口,告诉你,旁门之术,不过是小道。” “恩师,良生修炼的是..” “杀人之法就是小道,也是为师的心里话,良生,你看” 老人语气平静,抬起手扫去四周的田园雪景,以及延绵的远山,“这些景色亘古不变,再过百年、千年,或许有些地方会变,但也不会差太多,可人就只能匆匆几十年,修道之人或许能活很长,追求长生久视,说到底,不过自私自利。” 他年事已高,头上花白参半,所说之话,亦有自己过往的阅历在里面。 “其实说自私自利有些过了,人嘛,都有私欲,修道之人追求长生、道法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可良生啊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有那般造化,还有很多如这村里的人,如你父母亲人,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一辈子过的清苦。” “良生知晓。” 陆良生叹口气,拱手一躬:“不过学生不能完全赞同。” “哦?”老人想必也料到他会这么说,笑起来:“那为师洗耳恭听。” “恩师,学生虽修为浅薄,但也心知让此地乡亲过得好一些,在这里这条河里布下聚灵的小法阵,滋养鱼虾、土壤,以期将来温饱有余外,还能多赚些银钱。 良生也常听闻,荒郊野外、深山老林也多有精怪害人,世间也有修道者秉正义而行侠除害,并未恩师所言那般自私自利,就算追寻长生之道,也不过是人欲、心中期望的目标,与做官逆水行舟,并没有不同。” 少年话语平静,说出的这番话已经超出他这个年龄的阅历,对面的老人微皱眉头,眼中却是闪过赞许的神色。 转过身,迈开脚步继续前行。 “良生这番话,分析的很好,足见你在学业上用功了。但还是有些死板,就如你所言,修道之人行侠仗义,除去那些害人的魑魅魍魉,可能帮到多少人?何况,不是每个修道者都如你这般,良生啊..你在此处善待百姓,开辟德业,也终究不过一隅之地。” 王叔骅负着手目光沉稳,望着前方田间忙碌的农人、挖水池的汉子。 “将来你若学业精进,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能做的事情,会福泽多少这样的乡村田野?就算不能入朝为官,当一县之尊,也能照拂数万百姓,在这样大德大业之下,再厉害的仙道法术,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陆良生沉默下来,脸上神色未变,田间的寒风阵阵,吹动一老一少的衣袂 良久后,少年才拱手说了句:“学生知晓。” 前方缓行的老人不打算继续前行了,回过头来,见他不说话,笑起来,拿手虚点。 “你呀..为师又不是让你放弃修行,只是想告诉你孰轻孰重,不过老夫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多少修道者,刚才所言,不过都是劝导罢了,你天资聪颖,不可荒废,明年春闱童试,且末让为师失望。” 看似平和的语,王叔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那所谓的修行之人,但这一辈子都未曾见过,杀人于无形、纵横山野高歌狂饮,也是他这种人骨子里向往的事。 可心终究已经老了,比身子还老。 寒风越烈,陆良生以免老人受了风寒,掐了一个指决,宽袖轻拂,无形的东西将风挡在了外面,这让王叔骅惊讶不已。 甚至颇为好奇的伸手触摸,却又什么都摸不到。 连连称奇里,师生两人沿着田间的小路边走边聊,又过得半个时辰,左正阳过来说天色已不早了,这才准备离开。 老人上了车撵,撩开帘子依旧叮嘱:“要记得之前说的话。” “谨遵恩师教诲。” 陆良生拱手一拜,目送马车远去,直到消失道路尽头,方才转身走回去。 田间的小路上,蛤蟆道人看着远去的马车,气得站起来。 “..这老家伙,假惺惺的,瞧不起修道之人,老夫要气死了,你别拦” 两条小短腿一蹬,唰的跳去地面,孙迎仙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去,整个短小的身形,在半空被一抓,从棉袄内滑了出来,偏了方向。 啪! 那是拍击水面的声响。 远远的。 陆良生正走回村里,心里还想着刚才与恩师那番对话,片刻间,就听远处的道人在呐喊。 “陆良生,你蛤蟆师父掉水池里了!” 蓄水的池子,蛤蟆道人大喇喇的沉了下去。 “咕噜咕噜.......” 只剩几道气泡冒出水面。 第四十二章 心结 寒风呜咽跑过房檐,挤进门隙,立在灶头的油灯轻轻摇曳。 “跟你们讲啊,今天下午那捕头,前段时间硬是追着本道跑了一个山头,要不是我师父一再叮嘱,不许对普通人动手,那天我一掌,就能把他打的找不着北” 灶房昏黄,映着五人的影子围在小桌吃饭,不时孙迎仙一句信口开河的话,引得三人哄笑,不大的屋子里充满了暖意。 李金花给丈夫夹了一筷菜,看到儿子端着碗沉默的夹着饭粒。 “良生,你在想什么?再不吃,饭就凉了。” 陆良生抬起头来,嗯了一声,往嘴里扒了两口,朝母亲笑道:“没想什么。” 说完,放下碗筷。 “娘、爹,我吃好了。” 随即,起身走去灶头,拿了空碗在柴锅里舀了一勺热汤,窗外寒风呜咽,陆良生转身时,宽袖向那边一挥,微开的窗户啪的一声合紧。 走去灶房门,门扇发出吱嘎的声响,自行打开,少年迎着寒风走出,身后的门扇又关上,留下端着碗筷忘记吃饭的老两口,以及目瞪口呆的陆小纤。 只有孙迎仙撇了撇嘴。 “哼我要有女鬼,本道也能装” 话语陡然停下,趁着对面一家三口还没回过神来,筷子飞快的伸去盘子,往碗里夹,端起碗,只露出两只眼睛,唰唰的朝嘴里扒。 他与陆老石、李金花看到的是不同画面,除了关窗是陆良生挥使法力,开门关门,全是女鬼在帮衬,自然也不觉得大惊小怪。 陆小纤回过神来,拿筷子打了一下道人,跟着抢起来,李金花看着关上的门扇,放下碗,并没在意道人和女儿抢东西的举动。 “良生,这心里装上事了。” 陆老石点点头:“从外面回来就这样,会不会和那个王主簿.” 妇人只是叹了口气。 外面,陆良生端着汤走过屋檐,阴风拂过,将门扇推开,走进屋里少年,挥了挥袍袖,油灯燃起豆大的火焰。 暖黄的光芒照亮房间,床榻上的被褥间,蛤蟆道人在被单下哆哆嗦嗦,感受到光亮,睁开蟾眼,陆良生坐到了床沿,端着的碗里,热气腾腾。 “师父,喝点热汤,暖和身子,里面放了姜葱,味道还不错。” 蛤蟆道人将脸转开,哼了声:“不喝。” 聂红怜挥着长袖,遮掩娇容,飘到少年旁边,双眼弯成了月牙:“蛤蟆师父这是闹脾气了,以前常听说,这年龄越大,有时候越像个小孩子..” “老夫才没闹!”蛤蟆裹着被子转了一个方向。 少年露出一丝笑,又坐到另一头。 “师父,你到底怎么了?” 被子鼓动几下,蛤蟆道人平伸两支小短腿坐起来,双蹼环抱:“你那个学业上的师父,怎的看不起修行的人?要是为师法力还在,说不得拉他讲讲理,老夫岁数都能当他爷爷了!” 红怜飘坐到床边,轻笑。 “和孙道长一样的说辞。” “别提那臭道士!”蛤蟆道人怒火中烧的跳起来:“说起来就有气,要不是他抓为师棉袄,我岂会栽进那池子里!!” 陆良生笑着点头:“对,回头我骂他。”随后,舀了一勺温汤递过去:“气也气了,还是先把汤喝了,才有力气和孙迎仙叫骂。” “你当为师是泼妇?!” 蛤蟆道人大抵也是说过后,气顺了不少,喝了一口汤水,一股暖意在肚子里回转,看着面前的弟子,忽然也觉得自己不比那老书生待遇差。 咂咂嘴:“味道有点淡,下次叫你娘多放点盐,吃食方面,老夫是行家..” 张开嘴,喝第二口时,屋外的院子人声传来,紧跟着李金花、陆老石的话语也响起来。 “阿爷,你怎的来了,也不叫个人扶。” 话语声传入房中,床榻一旁,聂红怜将碗取过来,“公子,你去外面看看吧。” “嗯。” 陆良生点点头,宽慰蛤蟆道人两句,起身打开房门,陆太公拄着他那根梨木杖,被李金花、陆老石搀扶着,慢吞吞的走到檐下。 “躺了三个月身子骨还好..还好” 老人坐在那边,目光浑浊而慈和,看着陆良生过来,缺牙的嘴笑出声,堆起皱纹。 “我..过来,就是想当面感谢良生..要是没他,我怕已经埋进土里了。” “哟,阿爷就别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陆老石不是太会说话的人,一句过后就忘了后面该怎么说。 陆良生接过话:“我爹说的对,一家人没必要说感谢。”他过去,蹲在陆太公面前,指尖触到老人手腕,探查脉象。 医书其实他是没看过的,但如何用法力去观察人的身体状况,青怀补梦里倒是有一篇讲到过。 “太公,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段时间还是不要经常出门,以免染了风寒,就麻烦了。” 老人年事已高,但到底没经历过太大的阵仗,基本一辈子都在山里过活,此刻听到陆良生平缓的话语,让他心里觉得安宁。 他抓住少年的手,过得一阵,才说道:“良生难为你了太公也怕死,还想多看村里的孩子们,日子一天天过得红火,我也听说了,村里现在家家户户都过的不错,太公也没什么可谢你的。” 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朝下一拜。 “只有” “太公!” 陆良生连忙伸手将老人搀住,“太公,这是良生该做的..该做的..” 该做的.. 喃喃回味这三个字,之前与恩师田间的心结,终于有了明悟。 “修行助人也好,做官福泽天下人也好勿以小善而不为。” 将老人按回凳上坐好,陆良生脸上忽然有了笑容。 屋内。 汤碗已经空了下来,蛤蟆道人摸着鼓胀的肚皮,靠在被窝里惬意的眯起眼睛与女鬼讲起是如何收下陆良生为徒,说到夜遇蜈蚣精那晚,话语停了一下。 “.那样的关头,他竟还上来。” 女鬼趴在被褥上,曲起小腿轻摇,撑着下巴,俏脸上写满了好奇:“为什么?公子不怕吗?” “怕?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蛤蟆道人看去摇曳的油灯,笑了一下。 “你猜他最后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你是师父啊” 蛤蟆道人坐起来,有些过往,不便说出来,想了一阵,只是笑了笑:“老夫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弟子。” 豆大的灯火摇晃,照亮屋内屋外,远去大山轮廓下的山村,万家灯火的城池里,某个安静的院落,人影剪在微隙的纸窗。 偶尔传来的犬吠声里,左正阳看着书桌上铺开的纸稿,像是一幅临时画出的简陋关系图。 不久,沾有墨汁的笔尖,将陆家村三个字圈了起来。 火光映在脸上,浓眉皱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喜欢的生活(第一卷结束) “陆家村” 油灯摇晃,映照男人的脸庞,浓眉下一对威目在纸张上写有的鸦嘴岭三字上扫过去,随后又落到陈尧客三字, “十月..刘二龙一伙山贼洗劫陆家村..当夜就被杀的一干二净” “八月初五,陈尧客在家中被一把小刀开膛破肚,窗户门锁没又被人动过的痕迹.” 庭院夜色从漆黑渐变青冥,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左正阳猛地睁大眼睛,连忙去另一屋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原本封存交给下任捕头的册。 纸页哗哗在他手中翻动。 某一刻,停了下来。 视线留在一条内容上,左正阳脸色陡然变化,那上面正是登记四十名闲汉姓名地址,其中九人来自同一个地方陆家村。 做为捕头,这点蛛丝马迹原本是不该忽略的,然而一直在意妖法害人这个点上,以至于变得盲目。 “把人都叫齐!”左正阳捏着那本册,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久,馆舍里的捕快整着袍服、提着兵器慌慌张张的跑出,在庭院集合小声议论。 “也不知道快要升迁的捕头发了什么疯,这个时候把大伙都叫起来。” “可能发生新案子了” “会不会是陈员外家的那件事有了进展?” 议论纷纷的话语渐小,堂屋的两扇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左正阳穿着捕头役袍,背后插着两柄长兵,腰悬一把细长的刀锋,大步走了出来。 “人都齐了吗?!” “齐了”众人大吼。 左正阳捏紧刀鞘,冲众捕快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线索,很快就能找出幕后的那个人。 陈尧客虽然死状与仆人、山中盗匪不同,可终是有关联的。 “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将你揪出来” 晨阳已经升了起来,他站在那儿,正要招呼众人出门,陡然间,张开的嘴又闭上,目光直直的看着麾下捕快。 昨日下午,马车内,老人的一番话语涌了出来,幻觉般的徘徊耳边。 “...一山一土、风声、雨声都要看,都要听” 一山一土,听. 陆?! 联系到最近的传闻,以及陪同主簿去陆家村,那少年如沐春风的微笑,左正阳握紧的刀柄不知不觉松开,冬日晨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此时渐渐变得冰凉起来。 “是陆良生” 县尊、主簿其实早就知道了,唯独我这个捕头却是最后一个知晓。 阳光里,左正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直到有人叫他:“捕头,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这边,左正阳连说了几声,望去金色的光芒,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朝手下挥了挥:“都..散了吧,没事了。” 奔波数月,从调查到盘查各方路过的旅客,终于在山贼上面重新转回目光,看到了缉拿要犯的线索,到的现在,这一切都变的无用。 阳光照在脸上,显得苍白。 左正阳缓缓转过身,返回了屋里,一众捕快看着他背影愣在原地,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捕头这是干什么?” “或许要走了..再过把瘾。” “散了散了,回去再睡个回笼觉..真他娘的倒霉,天没亮就被叫起来,就那么傻站着” 一众捕快三三两两的离开庭院,不时还回头看一眼那边的堂屋,忍不住嘀咕的埋怨几句。 然而这日下午,他们接到左捕头即将离开富水县前往河谷郡。 冬日大雪过去,积雪化开,道路变得泥泞,两柄长刀挂在马侧,左正阳挂着行囊,牵着马匹望去四周热闹的街景,缓缓走出了北门。 城外的长亭,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亭中还有两人备了酒水等候,正是县令闵常,和王叔骅,共事两年有余,总是要过来送行的。 县令托起宽袖,与身旁的老人一起端起酒杯,开口道。 “正阳为何走的这般急?还有几日就是年关,不妨过了年,开春后再走也不迟。” 他脸上多有不舍。 对面,左正阳双手托举酒杯,笑道:“早晚也要走的,反正左某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早过去报道,也挺好,年关嘛,哪里过都一样。” “嗯,正阳如此兢兢业业,往后说不定还会高升啊。” “主簿高抬了。” 三人说谈了一阵,便是告辞,左正阳翻身上马,朝上了车撵的两人拱了拱手,一抖缰绳,飞驰起来,走出一段,又吁的一声,勒停缰绳,转头望向后方。 远远的城墙轮廓立在红霞里,以及渐渐远去的马车。 “陆良生。”他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左正阳半眯着眼,片刻,一夹马腹,暴喝:“驾!”纵马飞奔起来,消失在这片霞光之中。 霞光蔓延,烧红了天际。 栖霞山下,山里呈出了喧嚣,拄着梨木杖的陆太公坐在石头上晒着夕阳,笑吟吟的看着前方破旧的房屋翻新,一个个裸着膀子的村汉扛着木梁送上房顶,将青瓦翻挪。 杂乱的庭院间,大锅里的肉汤翻滚。 也有劳累的人,擦着汗水从陆小纤手里接过熬好的猪骨汤,大口灌进肚里,那是酣畅淋漓的感觉。 陆老石骑在房顶,满脸红光,兴奋的指挥工匠,某一刻,脚下踩空,摔了下来,身子却在半空停下,缓缓降到地面。 渐落的红霞里,隐约能见到一个姑娘的影子一闪而逝。 不久后,夜色笼罩天地,暖黄的灶房,新打的圆桌上多一双碗筷,孙迎仙想去拿,被妇人敲了一筷子,李金花望去门外漆黑的夜色,露出笑容,她已不再惧怕,甚至心里感激。 时间流逝,新建的房屋留下了风雨的痕迹,冬雪化去,不再寒冷,陆小纤穿着新买的鞋子,追赶田间一只野兔。 飞窜的兔子冲破一簇草丛,迎上的一张七窍流血,狰狞可怖的脸孔,吓得两腿一蹬,身子僵住,嘭的倒在了地上。 陆小纤跑来,将两只长耳抓住提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前面那张鬼脸竖起拇指。 草丛后面,聂红怜收起鬼脸,脸颊笑出梨涡,跟着竖起大拇指摇了摇,身形犹如一阵清风拂过田野。 她喜欢现在这种生活,喜欢周围的一切。 回到院落,篱笆墙上爬满了盛开的牵牛花,臭鼻子小道士拿着毛笔画着符箓,脸上全是墨汁。 陆老石坐在驴棚里还在琢磨着车架,然后被妻子扯过耳朵拉走了。 蛤蟆道人依旧懒洋洋的,不过多了一个小柜子,装满了新衣裳,偶尔,坐起来,却是在翻看食谱 鸟儿轻鸣,收拢羽翅落在水缸边,对面敞开的窗棂,是又长了一岁的少年,翻阅典籍,背咏上面的内容。 陆良生抬起头,看着朝他微笑的女子,也笑起来,有时也会拿起笔墨,在画卷上,给红怜添上花鸟,添上两颗青松,画上秋千。 莺飞草长,又是一个春天。 夜深人静,灯火轻摇,一道风吹来,抚动了书页,红怜迈着莲步靠近,轻轻拨弄一下灯芯,灯光更亮了一些,照出写字的人影投在窗棂。 未干的墨痕,透着墨香、书香,陆良生看着一幅写好的字,不久,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吹灭了灯火,回到床榻,越来越有书生的样子了。 屋外的柏树抽出嫩叶、又变得枯黄,春去秋来,日复一日。 便是三年的童试。 第一卷完 第四十四章 栖霞山陆郎 新嫩的柳枝拂过河面,富水县衙围满了一道道观望的身影,见到大门打开,有人出来,拥堵的人群骚乱起来。 “放榜了!” “都让开,让出一条道。” 县衙出来的人捧着布告,被衙役护送着张贴上榜单,张贴的人一走,两名衙役赶紧交叉水火棍护起布告栏。 对面,人潮唰的涌过来,以至于摩肩接踵的程度,将街头堵的水泄不通,后面的人只能垫起脚朝前张望。 “哎哟..我中了!中了!” “快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我的名字!” “让一下,我好像是第三名” 聚拢的人群中,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童试的考生,每年春闱都有这样的一幕,对于连续三年都中才有生员资格,依旧有许多读书人趋之若鹜。 人群后面,两名体格壮硕的大汉挤到布告栏前方,压着面前的水火棍,看到榜首的名字,咧嘴笑出声。 “哈哈,陆郎又中了,还是头筹!” “赶紧回去报喜!” “走走!” 二人返回挤出,惹得周围书生敢怒不敢言,看着那两个大汉的背影离开,不屑的擦了擦被转过的位置。 “有什么神气的..中了头筹,后面也未必中。” “刚那两人好像说了陆郎?” “陆郎没听过,你们谁知道?” “嘿,刚出书房,来参加童试的?” “那陆郎很出名?” “岂止出名哟..事有急,陆郎助的名声可是富水县远近闻名而且这可是第三年连中头筹.” “没错,就是这个陆郎,我在家中就听过一些,刚才那个说没听过的人呢?人呢?!” “好像吓跑了” 各种声音混杂一片,那不知陆郎何人的书生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令得附近的百姓、考生一阵笑骂对方胆小如鼠之类的云云。 三年间连中头筹的不是没有,但一介贫寒农家子弟能有这样成就,就显得稀少,在富水这种小县,那算得上人物。 就连茶厮平日里也常有关于陆郎的评书。 “要说那陆家村当初何等贫苦,村里十几辈人不是在田间刨土,就是在山上打,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显灵,让陆家村出了这么一个聪慧识字的青年才俊传闻,那位陆郎一出生就满院清香、半岁就能开口说话两岁就能出口成章.还得高人传授,那可是习得一身天经地纬之才,不然陆家村怎的三年间变得如此富庶” 每每这样的评书从说书人口中讲出,必定添油加醋一番,令下方听客话语起伏。 “真神童啊” “难怪主簿叔骅公要做他先生,原来早就知晓。” “...虽是陆家村出了个陆郎,未尝也不是富水县出了一个天资绝顶之才,将来说不得还能成为朝中大员。” “哈哈,那不知陆郎可有婚约,老夫家中小女正好待字闺中” . 茶肆外的长街,两道骑马的身影已经过了街口,出了县城门后,啪的抽响鞭子,“驾!”的暴喝声,沿着官道朝西南方向加速起来。 沿途乡镇渐渐落去了后方,山势延绵苍翠,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侧面的山壁老林里不断传来。 拐过前方的弯口,展开在两名大汉视线里的,是大片大片绿盈的田野,几条白色碎石小路将官道连接,其中一条,还将附近另一个村子连通起来,中间还修建了不少建筑,那些大多都是谷仓、鱼塘的储物仓楼,以及三年间多了成家的村人在此修建了住房。 走近了看,以为只是一座乡村。 三年的时间,籍着改良后的聚灵法阵,田亩收成颇丰,谷物颗粒饱满,水池中的鱼虾更是成了抢手货,来往这里收购鱼虾的商贩络绎不绝,甚至还卖去了外面的其他乡县,陆家村的人、北村的人自然在这里面得了实惠,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不少,不敢说顿顿有肉,三天两头吃上一顿荤菜那已经让从前过惯苦日子的人想都不敢想。 外村的人来这边说清的人更是踏破了每家每户的门槛,甚至家中半大的小子就早早定下了亲事。 当然,还有一桩奇事,前一年寒冬,闹了狼灾,栖霞山另一边的铜陵县靠山的几个村子相继遭难,听说还死了十多人,而这边组起巡夜的村汉们,发现狼群逼近这边两村,距离十多丈就不敢靠近,灰溜溜的又跑回了山里。 这也就成了附近的奇谈。 村里人都知道,这得来不易的生活都来自谁,不过最近,村里又修了私塾,那可是在县衙里报备了的,十里八乡,也就陆家村有这待遇,不少人托人走关系,都想家里的娃送来私塾,让那位陆郎教导。 这下,更是让村人走到哪里腰板都是直直的,毕竟他们自家里的娃可是能优先入学,别人则要等到后年去了。 . 下午的阳光照过山村,整洁的路面,陆太公换了晒太阳的地方,坐在太师椅上,拐杖放在一边,听着身后的墙壁内隐约传出的读书声,跟着轻轻摇头晃脑。 过往的村人偶尔也停下来,悄悄在半隙的窗户看看自家孩子认真的表情,这才满意的扛着锄头回家,准备让婆娘多煮点肉,给娃补补脑。 不久,读书声停下,一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冲出房门,挎着装书的布兜,飞跑回家。 轻晃的门扇随后拉开,一袭青纱长袍的青年走出,腰间双鱼含珠玉佩轻摆,迈着脚步来到太师椅前,俯下身子。 “太公,该回家了。” 迷迷糊糊的老人睁开,看了看天色,张着没几颗牙的嘴,拄着梨木拐杖,慢吞吞的朝家回去。 柔和的霞光照过俊朗脸侧,陆良生勾了勾嘴唇,朝慢吞吞的背影拂过袍袖,一缕微风缠在陆太公双腿,慢吞吞的速度明显加快。 “呵呵..老夫宝刀未老,这双腿还是那么利索。” 老人拄着拐杖沐着残阳笑呵呵的朝周围后辈们说道,精神奕奕的回去家中。 陆良生笑着转过身,拿着书本,朝家中走去,途中遇到的村人无不挥手打招呼,一些还未到年龄入学的孩童更是在大人手里被下头,恭谨的喊一声:“先生。” “明年就可入学了,到时在喊也不迟。” 陆良生看着有些委屈,眼睛发红的孩童,露出一丝笑,在他头顶抚了抚,孩子只感温热从头上窜进心里,原本被自家爹娘强压的委屈,好过不少。 仰起小脸,愣愣的看着青年书生。 “先生,你不打手心吗听说先生都会打手心” 远方,隐约有马蹄声震动地面,陆良生笑着说了句:“不打。”目光从孩童、孩童父母身上挪开,看去村外。 碎石铺砌的道路间,骑着马匹的两道身影,飞驰而来,陆盼在马背上挥手大喊。 “良生,你又中了,头筹” 三年连拔头筹,生员资格已拿到,该是要出远门了善小要做,大善也要行。 霞光落在清秀的脸上,袍摆在风里轻摇,陆良生看去远方的想着。 第四十五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山村的平静打破,有关陆郎第三次中头筹的消息传开,村里老老少少蜂拥而来,挤在篱笆小院外面,或村口的道路间。 三年童试全部考中,下一步就是去郡城考举人了,不少人心里多少是不舍的,被陆太公拿起拐杖教训了一番。 “良生要是能中举,那是我陆家村所有人祖上有荣的事,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 其实老人眼眶也是红红的。 槐树在风里摇曳,哗哗的响,村里道路间的人分开,陆良生牵着老驴,驮着书架慢慢悠悠走出,身后还跟着抹眼泪的李金花、抽泣的陆小纤。 陆老石为人温吞,也说不出什么来,粗糙的大手很快擦过眼眶,不想别人看见他这个样子。 “出门在外,别委屈自己,遇到不顺啊,就回来,咱两村的人都站在你这边,谁要敢惹你,我们帮你打回去!” 说到后面,声音也哽咽起来。周围,如陆盼等要好的八人也过来,拍响胸膛:“良生,你爹说的对,要是遇上什么事儿,就算是京城,咱八个都给你撑着。” “就是去河谷郡,又不是不回来。” 陆良生安慰过父亲,才朝他们八人笑起来:“村里我不在,安危还要靠八位叔叔伯伯,之前教给你们的练身之法,好生修习,也督促村里老少都没事就练练。” “良生放心,我们会好好督促的。” 见陆盼做了保证,陆良生看了看妹妹湿红着眼,陆小纤不舍的拉着兄长的袍袖,泪渍滑了下来:“哥就不可以不走吗?” 有些事,她这个年纪还是懵懵懂懂的,但不妨碍对兄长的崇拜,生活的环境,也大多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生活在一起,有女鬼姐姐、有贪睡的蛤蟆、有打闹却和谐的爹娘 陆良生轻轻刮过她眼角的水渍,笑道:“早去才能早回,你在家好好照顾爹娘。”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出村口,母亲李金花还一帮乡亲都在路边等他,牵着老驴过去,接过母亲递来的包袱,又走了一段,陆良生才让一路送行的妇人还有乡亲们都回去。 “诸位乡亲,良生家中父母就拜托大伙帮忙看顾,若是村里有什么难处” 人群里有声音好奇的喊道:“有难处,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我尽量赶回来。”陆良生笑起来。 他这番话,令得众人跟着哄笑出声,就连含泪的妇人都破涕笑出来,拿手打儿子一下。 “都要出远门了,还没个正行,到了外面可不许在家里那样了。” 陆良生忽然将母亲抱住,手在她瘦弱的背脊拍了拍,低声道。 “娘..儿子走了。” 骑上驴背,驴脖铜铃轻响,行上了官道,回头望去,远方的栖霞山绿野充盈,山下的村子依旧,一群站在那里的人,挥手送别。 或许有些感受涌上心头。 书生停了老驴,下来面朝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托起宽袖,拱手拜了下去,好一阵,才收拾心情,重新上路。 时间近午时,匆忙的官道间,一人一驴的身影缓缓走入富水县,有认识这道身影的商贩、行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冲对方打过招呼。 陆良生也都微笑回应,一路走过长街,来到城中角落的偏僻小院,推开院门,恭谨的唤了声:“恩师。” 古樟老树,阳光穿过枝叶间隙,落在捧书的身影上。 “来了啊,过来坐。”叔骅公垂下书,指了指旁边的石凳。 三年间,老人家更加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已尽全白,将近六十的年纪,精神依旧矍铄,给陆良生到了一杯茶,跟着坐下来。 “良生这就要准备去河谷郡,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不妨再等三年。” 虽然收得这么一个佳徒,让老人面上有光,可三年童试下来,也有爱护其羽翼之心,若是乡试没中,挫了陆良生的心气劲,才开口劝道。 那边,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放下笑道:“恩师不用担心,良生先去河谷郡安顿下来,秋闱之事,顺手而为便是,也不会有求之不得的心态,能考则考,考不中,再等三年就是。” “嗯,你能有这样想法是最好的,到了河谷郡,为师也没有能帮上忙的。”王叔骅点点头,说完这句,起身走去屋里,片刻又出来,手里拿了一封信函。 “河谷郡那边,我有一故交,乃饱学之士。” 老人将信函交给书生,慈和的看着他:“..到了那边,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可请教于他,秋闱乡试三年一次,今年刚好轮到,你能考则考,不能考就当去适应一番,不可勉强。” “良生知晓。” 收起那封书封,陆良生与老人在小院里聊了一会儿,县令闵常也过来了,一路往北门过去,琐琐碎碎的聊起三年间的过往,也有未来可能出现的画面。 “若是良生能中举,说不得你我三人还能同殿为臣,到时还需你这青年才俊多多照拂啊!” “呵..县尊抬爱了,良生听恩师说起过县尊曾经可是尚书仆射,一生嫉恶如仇才得罪小心被贬到这里,若真有那一天,该是县尊照拂良生才是。” “哈哈哈。” 笑声漫过长亭,不久之后,阳光倾斜,彤红的霞光照过来,陆良生跨上老驴,朝王叔骅、闵常拱手拜别离去。 看着慢慢悠悠骑驴的背影,王叔骅轻抚白须,叹了口气,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也是这般踏上求仕途的旅程。 一旁,闵常笑容收敛,从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 “叔骅公,你我看来也要远行了。” “嗯?” 闵常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目光又看去霞光里远去的那抹身影。 “朝中旧友着人送来的,有个旁门左道之辈迷惑君上。” 老人侧过脸来,看一眼他手中的书信。 “朝中能人那般多,怎的用得上你?看来是得罪人的差事。” 听到这番话,闵常抚须大笑起来,将书信揣回袖中,邀请老人上马车,“得罪人又何妨,朝堂不静,就关乎天下万万百姓,闵某倒是想会会是哪路妖人,叔骅公可愿同行否?” “哈哈,老夫随你到这穷乡僻壤,你岂能一走了之,自然要一路同行。” 王叔骅伸手:“请!” “请!” 第四十六章 秉烛一瞬柳暗花明 将至初夏,彤红的霞光之中,青草摇曳,爬上草尖的虫子,忽然连同青草一起被磨动驴嘴卷入口中。 一片彤红,甩着尾巴的老驴一边啃食路边青草,一边驮着陆良生悠闲的走过乡间的道路。 此去河谷郡,有数百里之遥,若是快马加鞭,两三日也是能赶到的,若是用上缩地成寸的法术,大抵晚上就能到达。 不过时间尚早,还有四五个月的光景,就算这般悠闲的过去,也是能赶上的。 辞别恩师,一路向北已经走出数里,往日北面还未来过,周围的山势、村落乡集都是让陆良生感到新鲜。 安放驴臀两侧的书架,摇晃中,架子下面的小门打开,一摞书籍旁边,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靠着黑纹葫芦坐那儿,理了理小短褂,打了一口哈欠。 “这边的风景还算不错。” 另一边的架框,放着几卷画轴,其中一卷响起银铃轻笑。 “蛤蟆师父,你没见识的样子好好笑啊。” 隔着老驴、书架,蛤蟆道人换了一个侧卧的姿势,一只蛙蹼撑着脑袋,哼了声。 “放肆..老夫看过的山川大河,且是你这小小女鬼能比” 驴背上方,陆良生听到蛤蟆的声音,回头笑了一下:“师父醒了啊?” 起起伏伏摇晃间,不经意拉了一下缰绳,老驴迈开的蹄子踩了一块石头,驴身陡然歪斜。 敞开的书架小门,侧卧的蛤蟆老神在在的说了句:“且是你这小小女鬼能比的了。”话音刚出口,直接被抖了出去,圆滚滚的身形,又被迈开的蹄子嘭的踢个正着,皮球般飞去前面,在地上弹跳几圈才停下。 蛤蟆狼狈的爬起,脑袋上还沾着草屑,微风拂来,还轻轻摇晃几下。 “孽徒..想欺师灭祖啊呱” 陆良生连忙下驴将蛤蟆道人捡起,挥手拍了一下驴头:“叫你不好好走!”那老驴瞪着大眼眨了眨,鼻孔喷出粗气。 “哼哧哼哧!” 嘶叫两声里,陆良生将师父放到肩上,干脆牵着老驴前行,左侧的山峦在霞光里延伸,另一边的村落渐渐落去的了后方,随着越发昏黄的天色,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有时和斜靠他脑袋的蛤蟆聊起一个人来。 “也不知道孙迎仙这两年过的怎么样那家伙应该过得比我痛快一些,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冲破练气,到达筑基了。” 背靠着书生耳朵的蛤蟆,扯去脑袋上的草屑,丢去外面。 “筑基算得什么,放到为师巅峰时,还不够我打一个哈欠,就说那紫金黑纹葫芦,丢出去也能砸到一片修道者..” 陆良生掏了掏耳朵,无奈的叹口气,师父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讲起来了,这三年里,每次问起他老人家的伤势何时能痊愈,一直都只是说快了快。 “...总感觉,师父他还想继续蹭吃蹭喝.” 想着时,前方昏黄的夕阳光芒间,忽然有身影闪出,陆良生停下脚步,肩上的还在说话的蛤蟆道人唰的一下翻滚,还好及时双蹼抓紧了袍领,两只断腿悬在外面,腾挪蹬了几下,才重新爬上去。 “还来,幸好为师早有准备” 随即,他也看到了前方,一瘦一胖两个身影,蟾脸都愣了一下,“劫道?” “还真是劫道的。”陆良生也有些发愣。 那两人穿着单衣,敞开胸脯,露出浓黑的胸毛,拿着家伙歪鼻斜嘴的拦在去路。 “那书生,今日你算倒霉了,咱哥俩也不要你性命,把钱财留下便” “那你们拿去就是。” 话还未说完,那边几锭银子已经滚到他俩脚边,当中那瘦子愣愣的看了一眼,又抬起脸来,与同伴面面相觑。 “这般爽快莫非有诈?” 那胖匪赶忙将银锭捡起来,摸了摸偏头小声道:“真的。” “发财了,遇到一个傻子。”瘦匪将银锭抢了过来,揣进怀里,指着对面的陆良生腰间:“还有你那玉佩也一起丢过来。” 陆良生点点头:“好。”顺手解下玉佩,丢给对方,瘦子赶忙接住,朝上面双鱼哈了口气,捏着袖子擦了擦,脸都笑开了花,然后拉着同伴退开。 “见你这么老实,你那老驴就不要了,赶紧走吧。” “多谢二位!” 陆良生拱了拱手,骑上老驴慢腾腾从两人面前过去时,忽然侧过脸来,唇角勾出一丝笑。 “二位可知万物都有灵性,钱财也知道谁是主人,往后二位还希望本分做事,不要再干这行勾当。” “快走快走,读书读傻了。”那瘦匪挥手让这书生赶紧滚蛋,举着那枚玉佩笑道:“干什么有这行当来钱快?。” 说话间,也不知是他眼花还是怎的,那青翠色的玉佩陡然扭动了几下,上面两条鱼忽然转动眼睛,鱼尾摆动起来。 吓得瘦匪手一松,结结巴巴喊道:“鱼..鱼..” 同伴扭过脖子,还没开口,就见抛起来的玉佩,化作两条鲤鱼在空气里摆动尾巴,朝着那边离去的书生游了过去。 “快追!” 不知谁喊了一声,两人齐齐迈开脚步,却是呯的一下,一起摔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揣进兜里的那几锭银子,陡然滚了出来,就在两人贴在地上的视野之中,排起队伍竟还隐约有嘿咻!嘿咻的声音,朝书生翻滚过去。 银子自己跑了,还他娘的喊出口号?!玉佩也变成鱼在空气游动 两人脸上比见鬼还要惊惧,片刻,身形一松,飞快从地上爬起,远方的霞光,照映的骑驴背影,挥了挥袍袖,路上翻滚的银锭、空气中游动的双鱼一一飞入对方袖口。 “娘也!!” 两人的一声大呼,吓得白毛汗都跑了出来,这才明白,刚刚自己两人拦的是一方高人,当即跪在后面又是磕头,又是叨叨扰扰的一番求饶话语,然后,拖着“啊”的尖叫,在夕阳下,屁滚尿流的跑远了。 远方,蛤蟆站在肩头,一蹼扶着徒弟脑侧,看着后方跑远的两名剪径路贼。 “这种不长眼的人,就该杀了。” 陆良生伸手在驴鬃抚了抚,随后将袖口内的玉佩重新挂上腰带:“他二人手里的家伙也都是棍棒、柴刀,开口也只是求财,信守承诺放我们过去,算不上大恶之人,杀了未免有些过了,小惩一番,让他们感到害怕,往后再想做这种事,心里多少都会顾虑。” “烂好人。”蛤蟆道人抱起双蹼,坐回肩头。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本来他就非那种嗜杀之人,一身乾坤正道的修为,已过练气,不能给自己平添戾气,省得将来进入筑基境界,变得艰难。 天色渐暗沉下来。 星月挂上夜空,看管了村中、城中灯火,黑漆漆的荒山野岭,放眼望去,山势如同雌伏阴影中的凶兽,阴森而恐怖。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林间分叉的路口,最后还是选择了右侧的道路,那边,有处破旧建筑矗立。 “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走进灰尘布满的庙内,宽袖一拂,冷风将地面干草、泥尘吹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不久,升起篝火,将书架摆放在一侧,取出书籍翻看起来。 月光清冷从头顶的破洞照下来,周围的林野风里沙沙轻响,朦胧月光透过树隙照去陆良生没选择的那条路,远远的,几名背着书架的身影提着灯笼穿过薄薄的水雾。 呵呵呵 夜风拂过树林,树叶摇晃间,雾气翻涌,一声银铃的轻笑隐约传来。 第四十七章 山神庙 呜 狼嚎从远方林野响起,月光穿过树隙,几盏灯笼照过薄雾,摇摇晃晃的过来。 “这里距河谷郡还远着呢,叫你们不要赶夜路,现在可好,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能怪我们,还不是岔路太多,一时间迷路了,也不知朝哪个方向走的。” “..别说话,刚刚好像有女人的声音。” “你是想女人了吧..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女人声。” “要是这次中举就好了..什么女人都有。” 轻声的话语里,偶尔还有狼嚎从远方传来,令人心悸,提着灯笼赶夜路的四道身影,俱都是一身书生袍,些许陈旧,有些的地方洗的泛白,后背是书架,一看便知是这次秋闱赶考的生员。 拐过前方一片竹林,忽然有人停下脚步。 “好像是有女人的声音。” 旋即,挑起灯笼,朝前方照了照,昏黄的光芒范围挪移过去,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侧躺地上。 “好像真是一个人.” 另有人上前,探出灯笼,十多步之遥,暖黄的光芒推开黑暗,映入四个书生眼帘的,是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微弓的脚背延伸上去,是薄纱的长裙,隐约能见肌肤如脂,纱裙衬起窈窕的身姿之上,青丝如瀑垂洒肩头。 那女子感觉到火光,微侧过脸,眼波流转,瞄去那边四人,“哎哟.”低吟,轻柔脚脖,声音柔软哀怨。 “奴家孤身一人投靠亲戚,夜路难走,扭伤了脚,以为会被喂了饿狼,幸好遇到四位郎君,行行好,过来搀扶奴家一把..” 说着伸出手臂,翘指待扶。 四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人小声道:“干脆过去帮忙,一个姑娘,也非什么踩狼虎豹” 另外三个凑过来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咱们有四个人,谁去?”“要不一起?”“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觉得这荒山野岭的,哪里会有什么人家户,这女子穿的一身,不像好人,干脆走吧。” “对对对..那些怪诞异志上不是说嘛,深山老林夜遇貌美女子,不是精怪,就是劫匪。” “..那赶紧走。” 几人嘀嘀咕咕一阵,之前想去帮扶的书生连忙朝地上的女子拱了拱手:“不是不想帮,姑娘,我等四人实在穷困,扶不起,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挑着灯笼,赶忙朝另一条路快步离开。 悬着手臂的女子:“.” 悬在半空的手指,指甲咔咔轻响,变得尖锐伸了出来,与此同时,她周围竹林哗啦啦一片作响。 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 “...四个蠢货还想走!!” 阴风大作,卷起竹叶、灰尘弥漫,那跑远的四个书生回头看去,一道黑纱裸脚的女子半空落下来,站在地上女子身边,隐约能见那二女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舞动。 四个书生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果然是精怪!”“怎么办怎么办?!!” 其中一人大喊:“跑啊!” 四人书架也不要了,当即一转身,提着灯笼哪里顾得上斯了,双腿快的都快迈出残影来。 呼呼.. 呼呼呼.. 阴风呜呜咽咽,林中树、竹枝叶胡乱狂摇,四个书生后方,一颗树躯爆开木屑,尖锐的利爪攀在上面,清冷的月光照在趴伏的身影,之前美貌的人脸长出了浅红的容貌,嘴部前凸,呲出獠牙,诡异的歪了歪脖子,身后还有一条尾巴摇晃。 另一道浅白的身影迅速从它下面窜过去,直追那前面狂奔的四人,随后,攀附树躯的黑影也跟在后。 那边四人气喘吁吁,本就是读书人,体力哪有那般好,跑了一段,呼吸急促都快喘不过气来。 “追来了,赶紧跑!”“别停下啊” “前面有亮光!” 月光洒下树隙的朦胧里,岔开另一侧的道路尽头,有火光燃烧着。 破旧的山神庙内,老驴咀嚼地上的干草,火光那边,偶尔有书页翻动的轻响,篝火中的枯枝烧的断裂跳起火星。 风从外面的林子吹进来,鼓动火焰。 陆良生停下翻书的手指,微微抬起脸,外面传来夜狐哀鸣,笑了一下,继续翻看书页。 “这处破庙看来还有客人要来,师父,等会儿别说话,以免吓着旁人。” 断裂的神像手臂旁边,蛤蟆道人坐在上面,盯着火焰上一锅米粥。 “为师只关心,什么时候吃饭。” 破庙外,风声更大了,荒废的泥道上,几人飞奔过来,手中灯笼狂摆,看到火光从庙门照出,连滚带爬的冲了进去。 里面,就见一个青纱长袍,和他们一样的书生,正拿着一本书册看的津津有味。 “快吧,门堵上!” 四人顾不上那边先来这里的书生,急忙找了附近的破烂木板,还把瘸腿的香案合力搬过去,将门给堵住。 “应该进不来了吧” “那边有位同窗,要不要和他说?” 一人点点头,正要朝那边看书入迷的书生开口,庙外的风声陡然停下,狐狸的啼鸣逼近,轻柔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门外。 四人咽下口水,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 “完了完了。” “那两个妖..” “就说非礼勿视嘛..这下如何是好。” 火堆摇曳,照亮就近的书生,眼眸微抬,“妖?” 趴成一坨的蛤蟆道人眼睑半睁,哼了声:“两只小妖。” 庙内,陡然一阵阴风吹起,放在火堆边的书架,一卷画轴有影子飘了出来,原本紧张躲在杂物后面的四个书生感觉后颈冰冷,哆哆嗦嗦的回过头。 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歪着脖子升了起来。 吓得四人脸无血色,“哇啊!”的尖叫一声,从门口跑开,躲去墙角。 “这里庙里怎么还有鬼啊..” 庙外,窈窕的身影走在破旧的檐下,月光倒映地上的,是拖着长尾的狐形,柔媚而又尖细的声音轻轻的在唤。 “四位郎君,出来啊” 另一道身影,尖锐的指尖划过墙壁,刮出一道道粉末,阴沉的低笑。 “再不出来,奴家可就要进来了。” 走到破有小洞的墙壁前,毛茸茸的脸颊凑了过去,裂开长吻:“奴家可看到你们.” 洞口狭窄的视线进去。 那四个书生抱成一团缩在墙角,目光却是恐惧的看着火光燃烧的一边。 “嗯?” 那细长的黑影正要偏移了一下视线,下一秒,一张阴森恐怖鬼脸正从小洞另一边瞬间凑近。 血红的眼珠正与它对视。 “呜哇啊啊......” 也不知是尖叫,还是怒吼,那趴伏小洞的黑影向后猛地挪出了数步。 第四十八章 不要跑 气氛凝固。 走在檐下另一只白狐妖扫动长尾,狭长的眼眶瞟去退出檐下的同类。 “大姐,这破庙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你吓一跳” 还未说完,感觉到破庙内一股阴冷的气息蔓延,这只狐妖愣了一愣,没等她开口,那边退出檐下的红狐压低了嗓音,狐眼紧紧盯着封堵的庙门。 “里面有一只阴鬼。” 鬼? 白狐妖嗤笑出声,摇曳腰肢过去,“一只鬼,姐姐怎的也害怕了。” “是罗刹鬼。” 听到这声,那白狐陡然停下,狭长的双目瞪圆,眸底闪过凝重,罗刹鬼姐妹俩还是听过一些,与怨气、阴气凝聚的厉鬼不同,乃是死后杀了许多人,汲取生气而化。 这两狐妖心里也是知道,自身也属阴邪,真对上怕也是半斤八两,讨不到好处。 “那屋里四人,是我姐妹先看上的,大家也好井水不犯河水。” 红狐不甘心退走,声音低沉挤出长吻传去里面。 吱.. 门口堆积的杂物动摇,紧接着嘭的巨响,一堆东西向内四散倒飞,阴风如刀呼啸着吹了出来,那狐妖姐妹身上、脸上毛发都在抚动。 林野草木摇摆,夜鸟扇动翅膀成群冲出。 庙门口,一道人影悄无声息飘出,面容阴霾紧锁,绿莹莹的一片死气,冰冷的看着对面两个狐妖。 “我家公子在此间休息,不得打扰。” 公子?是人是鬼? 两狐妖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让一个罗刹鬼当侍女仆人,那修为必定高深,两妖相互对视一眼,有种骑虎难下的感受。 沉默间,庙内篝火映照的书生站了起来,手中书册合上,在掌心轻砸了两下,偏头看去墙角,那逃进庙里的四人,早就从墙壁洞口爬走了。 “这些都什么人呀” 火光映着人影,拿起了青色环节的毛笔,朝庙门过去。 庙外,沉默持续了一阵,白狐妖焦急来回走动,一咬牙,压低声音:“大姐,别和这罗刹鬼多说废话,我进去捉那四人,你缠住她。” “好,我也想看看她是不是虚张声势。” 红狐咧嘴应了一声,后肢如人双腿而立,向前迈出一步,盯着对面罗刹女鬼:“既然你家公子在里面,奴家正好有些修行中的人困惑想要请教” “..有何事请教我?” 沉稳、年轻的话语陡然从庙内传出,红、白狐妖下意识的收住脚步,隐约能感受到一股煌煌正道之气正溢出来。 二妖视野对面。 昏黄的庙门,一道青纱长袍的男子出现在那里,一手握着笔杆,另只手单负身后,正微笑看过来。 “在下陆良生,路经此地天色已晚,便是在这山神庙里暂宿一夜,不知可有冲撞二位?” 笑容里,笔尖抬了起来。 “不过二位回答之前,在下也想问,人好吃吗?” 宽袖一拂,毛笔在空气中拉出了一条直线。 与此同时,山神庙外,几名书生摸着黑仓惶奔逃去远方。 “咱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有点不仁?” “..是啊,那书生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万一被妖怪吃了怎么办?” “他被吃,好过我们被吃,没见庙里还有女鬼吗..走个夜路,妖怪、鬼祟都出来了” 慌慌张张的言语在说时,前面陡然有人哎哟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将后面三人撞在一起。 一道陌生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 “看路啊” 四个书生吓得面无血色,当中胆小的尖叫起来:“这里还有鬼!!” “鬼你老母!!” 四道惊恐的视线里,一个人蹲在草丛边,朝他们骂骂咧咧:“本道哪里像鬼了,屎才拉了半截,又被你们四个王八蛋给吓缩回去了!!” 呼呼.. 剧烈的呼吸声里,那四个书生听到这番话,心踏实了许多,也有人不敢大意,捏着鼻子凑近看了一眼。 那人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正搂着灰扑扑的道袍蹲在地上。 凑近上前的书生看他一声打扮,忍不住激动起来。 “哎哟是个道士..我们有救了!” 其余三人顾不上臭,连忙靠近,围在那道士周围,哆哆嗦嗦指去山神庙方向。 “这位道爷,那边有妖怪,还想引诱我等四人。” “是啊是啊,幸好,我们四个心里只装圣贤书..不然已遭了毒手。” “..不对,庙里还有一只鬼,那脸绿莹莹的甚是恐怖。” “还有个书生本困在里面,道爷你快去救他。” 话语七嘴八舌的绕着蹲地上的道人,后者心里那火蹭蹭的往上窜,不过听到妖怪、女鬼、引诱唰的站了起来,提上裤子,神色严肃。 “带本道过去!” 那四人想了想,赶紧点头,带着那道人返回山神庙,边跑边说:“那两个妖怪好像是狐妖,那个漂亮呐眼神儿真是勾人魂魄,道长千万要小心啊。” “对对,道长,一定要坚定本心,我们四个就这样才没被迷惑。” “道长敢去,自然是不怕的,都别说了。” 言语声里,四人加上那道人赶到庙后,沿着墙壁绕去前方。 庙门。 笔尖划过空气,如涂上墨汁,那道墨线眨眼间游动起来,唰的直窜出去,缠上二妖脚脖。 陆良生也是抱着尝试法术的心态,另只手掐出指决,往上一挑。 乾坤正道.束! 墨线唰的收紧,将红、白狐妖左右脚脖捆在一起,两妖身形也跟着相互撞上,双爪刨在地面想要逃离,但终究一只脚与同伴捆在一起,根本没办法逃走。 情急之下,张开嘴,隐约有圆圆的珠子转动,朝庙门的那个书生吐出一道阴气,那罗刹女鬼移形换位般挡在了前面,同样一股阴煞迎上。 呼 呼呼 两股阴煞对冲,破庙的房檐侵蚀腐烂,呯的断裂,陆良生挥开袍袖将落下的砖瓦扫飞,正要用上南水拾遗中的阴毒术法。 侧方道路,一连串的脚步声跑来,隐约听到一句:“道长,那两个妖物就在那边!” 双脚被捆缚的二妖似乎也听到了,看去的方向,为首一人,身着道袍,提剑跑来,情急之下,连忙朝门口的书生跪下磕头。 “这位郎君,还请放过我们姐妹二人,那道人过来,铁定会斩妖除魔,我二人不想死,还请郎君搭救,愿做牛做马报答。” 陆良生放下手臂,“可吃过人?” “没有,我姐妹二人才刚结出妖丹,就会一点障眼法、掀妖风” 那边,脚步声逼近,陆良生转过视线看去时,陡然维系的法力崩碎,连忙转回目光,捆缚的两只妖狐挣脱了墨线,跃上了半空,化作两个妖艳的女子,拖着薄纱长裙飘了出去。 陆良生愣了一下,笑道:“果然是狐狸,真够狡猾的。” “妖孽,不要跑啊!!” 道路间,一道熟悉的话语响彻,陆良生眉角挑了挑,跑来的道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孙迎仙,正想开口喊他。 道人理也不理门口的书生,提着桃木剑气势汹汹的追在红、白两道身影后面大喊。 “你们勾引我啊!本道意志薄弱,很好被女色勾引的,喂!别害怕啊” 片刻,消失在林间的薄雾里。 陆良生“.” 聂红怜“..” 蛤蟆道人:“..” 四个书生目瞪口呆看着前方又跳又喊的道人,吞咽了口水连忙将身上袍子拎紧一些。 “干脆,咱们先把书架灯笼找回来,然后就走吧” 不久,孙迎仙一个人回来,脸上还残有遗憾的神色。 第四十九章 一夜 林间微风吹动薄雾。 拖着桃木剑回来的道人,此刻才注意到站在庙门的书生、聂红怜、蛤蟆道人,脸上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 “嘿,你们怎么在这儿?” 见到旧人,陆良生心里也很高兴,就是有些纳闷,怎么会在这里遇上。 “这话倒是我该问你,不是降妖除魔天地间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说着邀他进庙里。 那边,孙迎仙走来几步,脸色陡然一变,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连连摆手手,说了句:“你们先进去,本道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忘记了。” 在陆良生三人视线里,转身跑进对面的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方才出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说道:“刚刚来的匆忙,忘记擦了..” 聂红怜瞪去道人:“恶心!” 看他动作,和那句:“忘记擦了” 陆良生不难想到是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回到篝火旁,从书架下方的小隔间里,拿出碗筷。 “刚好开饭,坐下来一起吃。” 系好裤带的道人也不客气,盘腿坐下,闻了闻锅里的米粥。 “怎的没有一点荤腥,还好下午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在田里抓了些。” 说着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几只剥了皮的东西,白花花的,只有巴掌大小,撕成数块就那么丢进锅中。 一股肉香从锅里升起。 陆良生掰了一根枯枝丢进火里,看着孙迎仙舀了一勺粥汤到碗里,重新问出庙门的那番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道人喝了一口,挨近坐过去:“本道游历两年路过河谷郡,想起陆家村了,就寻过来看看故人,半道肚子疼,就去拉屎,结果那四个王八蛋慌慌张张跑来撞个正着,还说这边有妖怪,这不,本道秉持降妖除魔卫道之心,裤子一提就来了。” 聂红怜远远的朝他呸了一口。 “除魔卫道你刚才急色的样子,你猜我们会不会信。” 那边,孙迎仙也只得嘿嘿干笑两声,不管是女鬼还是女子口中说出,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接这话。 陆良生舀过一碗肉粥,递给蛤蟆师父,一边问道:“对了,这两年你去了哪儿?” “西北。” 道人埋着头,筷子叮叮当当的刨着碗底,很快吃完,抹了抹嘴,又去盛了一碗。 “先走了其他地方,后面一年才去的西北,吃了一年的沙子,不过.” 说到这里,孙迎仙端着碗蹲在火堆旁,笑的颇为得意:“...不过本道可是进步神速,已经冲到筑基境界。” 筑基有两个小境界,一曰阚虚,一曰促实,陆良生这三年也仅仅冲到阚虚小境,急着出来,参加秋闱,也有出来提升修为的想法。 想着时,蛤蟆道人忽然开口,口中咀嚼粥里捞起的肉,一边问道:“这肉不错,是什么肉?老夫还从未吃过” “这种肉都没吃过?”孙迎仙从怀里夹起一块,朝蛤蟆扬了扬:“田鸡。” 听到这句,陆良生愣了一下,看去师父。 “田鸡是何物?”蛤蟆拿出口中咀嚼的肉,仔细一看,还有蛙蹼连着,短小的身形顿时定在原地,脑门青筋一鼓一胀。 下一刻,操起地上小树枝,跳了起来,疯狂挥舞朝道人头上挥打! “请叫老夫吃同类,不安好心。” 虽然不疼,孙迎仙还是抱着脑袋躲闪,叫道:“本道尊老爱幼,从不对对了,你又不是田鸡,打我作甚?!” 蛤蟆道人愣了愣,余光瞄了眼徒弟,干咳两声,丢了细枝,负蹼往回走。 “老夫这是告诉你,不要乱杀生。” 摇头叹口气,朝陆良生笑道:“为师当了三年多的蛤蟆,都快把自己当成真的了.”说着,将碗里的残肉丢回锅里。 陆良生看了看碗里粥上飘着的蛙肉,“那待会儿,再给师父煮一锅。” “不用。” 蛤蟆道人坐下来,蛙蹼猛地一拍:“就是觉得有点淡,再加点盐。” 道人捂着脑袋,坐回篝火旁,擦了擦脸上打出的痕迹。 “我就白被打一顿啊” 这句话引得蛤蟆道人拿蟾眼瞪过去,令聂红怜和陆良生一旁偷笑,过得片刻,陆良生才和孙迎仙继续说起话来。 “对了,西北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又怎么跑回来了?” “那边有点乱,前两月,一滴雨水都没下,修道中人过去几个,施法求雨也没用现在那边春播没种上,后半年颗粒无收的话,大概要有大乱了。” 陆良生皱了皱眉,看着摇曳的火焰。 “朝廷呢?” “没见着。” 孙迎仙放下碗,就着地面铺砌的干草躺下来,双手枕在后脑,有着复杂难言的语气。 “..反正本道回来的时候,路上就没见过,西北那边,今年难熬了。” 庙外树叶哗哗的作响,庙内相对的安静,蛤蟆道人对于这些事并不关心,吃了东西,翻了身睡了过去。 陆良生沉默的盯着火光,忽然又笑道:“朝廷中能人多的是,我们两个山野闲人操什么心。” 篝火另一边的道人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随即话语一转。 “..对了,你们怎么在这破庙里?” “去参加今年的秋闱,考举人。”书生摊了摊手:“不然咱们又怎么会碰上。” 一听到陆良生说起学业上的东西,孙迎仙连忙捂住耳朵,侧过身去。 “别说了,你那些东西,本道一听就头皮发麻.还说,到了陆家村,吃你母亲煮的饭食,又没机会了。” 陆良生笑起来,取过一本书籍着火光翻看。 “不如随我一道去河谷郡,等考完乡试,一起回陆家村。” “再说再说” 孙迎仙这一路回来,想必也是疲惫不堪,说了几句,便是沉沉睡过去,鼾声之中,还有纸页翻动的轻响。 一旁,聂红怜趴在神台安静的看着书生聚精会神的侧脸,嘴唇勾起,轻笑出一对梨涡。 “...真好看。” 不久之后,远方的东面,泛起了金光,刺破云层洒下来,将笼罩天地的黑色边沿,一寸寸的推散开。 老驴兴奋的嘶鸣,庙内的一行人已经打点好了行装,穿过这片山野,去往北面的郡城,一路上有说有笑,热闹的紧。 明天两更,或者三更。求点打赏.....春风上个月好惨啊......这个月又要吃土了。 第五十章 周府怪事 河谷郡位于南陈偏东南,算不上繁荣,东面有稽郁山脉,西南是栖霞山,所辖五座县城,整体算不上富庶,也就比富水县大上几圈,宽整的街道,石砖铺路,也有低檐小巷,石板土路,夏天的雨水泡着淤泥积攒,到处都是人、鸡犬的脚印。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城门,途中再没遇上什么意外。 街市之间,行人熙熙攘攘,有序而嘈杂。 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恩师王叔骅给的那封信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考取生员后,陆良生已经算是半只脚跨入仕途、读书人的圈子,第一时间是要拜会的。 “周瑱” 孙迎仙凑过来看一眼,耸耸肩膀又转开身:“你们读书人的事,本道就搅合进去了,四处去逛逛了。” “嗯,你去逛逛周围也好,不过先去客栈落脚。”陆良生收起书信,与道人一起穿过这条长街,寻了客栈比较集中的街市。 找了几家,发现都已经客满,一打听,才知晓今年开秋闱,路程稍远的生员,提前就来了城中,预定了房间。 之后,又走了两家,才找到名为福瑞的客栈,将老驴寄存在客栈后院,开了两间客房,陆良生沐浴换了离家时新买的衣裳,一边系着纶巾,一边对踏上盘着的蛤蟆开口。 “师父,离开富水县时,恩师让我到这边后拜访他一位旧友,等会儿我就去看看,不管在不在,礼貌还是要做到的。” 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在被褥上,这一路上关上狭小的书架小格子里,四肢都曲的恼火,听到徒弟的话语,抬起蛙蹼无力的挥了挥。 “你自去就是,为师有女鬼陪着,出门的时候,记得让店家送点饭食上来,放到门口。” “好,但千万别吓着别人。”陆良生笑笑,“晚上可能会在那边留下吃饭,若有好吃的,就悄悄捎回来一些,给师父尝鲜。” 言罢,也不打扰蛤蟆道人休息,悄然退出了房间,外面孙迎仙早就等候了多时,见到陆良生出来,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拿点银两给我。” “你没钱啊?” 道人将腰间唯一的黄绸袋子打开,“除了黄符,和降妖镜,你看本道全身上下哪里还有放钱的地方?” “那你省着点,出门我也没带多少。”陆良生数了几颗碎银子给他,两人出了客栈便分道扬镳。 秋闱将在三个月开始,此时河谷郡各条街道都颇为热闹,显得拥挤,陆良生也对这座大城有些新奇,高高低低的楼舍,挂着门幡的酒肆、茶肆喧嚣,人雅客高谈阔论关于秋闱的试题,偶尔也能见一两个武人背着兵器穿过街道,走进不远的青楼,没有点上烛火的灯笼下,穿着花绸的妓子依着木栏,微笑的看着过往的行人,也有哼着歌曲,憧憬往后。 陆良生走过繁华的长街,喧嚣渐渐退去,按着地址找到周家的位置,长长的青砖院墙透着古朴,几颗苍松的树枝从里面伸出来到街上,前方高高的府邸大门,挂着两盏红灯笼,门口两尊石狮子几座爬上了苔藓。 大院老树,显得安静、温润。 陆良生看了眼门匾上写着的周府二字与之前富水县见过的陈员外家院门相比,多出一份简朴和大气。 敲响院门后,老迈的门房出来,接过信函后,又看了面前的书生两眼,像是在打量,领到门房那里稍待,便是进去通报,不久,一名管事接待陆良生,迎进客厅。 一路上,陆良生不免朝四处看,周围多花圃盆栽,远处还有凉亭阁楼,算不得奢华,却相对雅致许多,不过总给人几分阴森的感觉。 府邸中丫鬟仆人似乎有些少,偶尔碰上,这些人大多沉默,神色古怪,有种匆匆忙忙的感觉。 陆良生看着一名侍女放下茶盏,匆匆离开,但初来乍到,他也不好多问,不多时,离去的管事又回来,他前面半步多了一位老者,须发斑白,梳理的整齐,身上袍子朴素。 这边,书生放下茶盏,起身施礼,通报了姓名,过来的老者便是周瑱,语气和蔼,招呼陆良生坐下。 “我与叔骅公相识十余年,想不到竟在富水县而不知,这几年,他可过得好,身体还行吧?” 老人说着这番话,也在端详对面书生。 陆良生坐下来,拱手:“恩师身体精神很好,出门时,还走到城门送行。” “那我就放心了。” 周瑱点了点头,大概之前已经先看过了书信里的内容,知道王叔骅的嘱托,便是与陆良生说起秋闱的事,顺便考验一下他的学业。 “唔..你恩师信里说你天资不错,可惜学业日短,根基不牢,你跟我来。” 老人说话诚恳,找良生招了招手,让他跟着在后面,转去后院的书房,里面仅有三个书架,一张紫檀书桌,笔架悬着大小不同的毛笔,还残有墨汁,想来之前才动过笔。 “往后,你来这边,这里的书,你可随意翻看,对了,良生,你喜好什么书?” 陆良生伸手拂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随后笑着回道。 “这倒是不讲究,除了学业要用到的,平时也会看一些志怪、野史之类的小打发时间。” 老人接下来倒也没有说些什么,比如指责不务正业,偏离正道之类的话语,反而笑呵呵的从架上,取过几本书。 “能看书就是好事,志怪野史这类章,往往也会有生活中浅显易懂的道理。”抽出其中一本,递过去。 “这本山海图志,既讲了各地风情,也有荒诞的野兽,甚是有趣。” 陆良生接过那书,翻了几页,都是简单的几句话,概述了荒诞的地形,或奇怪或凶恶的野兽,旁边还配上了插图,都是从未见过的形象。 那些写书的人,怎么能想到这些怪模怪样的怪兽。 要是我用幻术重新画出来给红怜他们看看应该有点意思,说不定还能吓到不少人。 想到外人见到这些图画上的怪兽活灵活现的样子,陆良生忍不住笑起来,之后请教了老人关于学业上的问题,毕竟学问一途,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不觉时间已至黄昏,书房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低声说道。 “老爷,小姐又犯病了。” 陆良生放下书册,微皱起眉头,看向对面的老人,周瑱脸色不是很好看,说了句:“良生稍待。” 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里,陆良生也不想偷听,可修行以来,耳目变得比常人灵敏,想不听都难。 “..何时犯病的?” “就在刚才,吃药也没用。” “可去找去了郎中?” “已经遣人去了.....不过老爷,我怀疑小姐是中邪了。” “不得胡言乱语......什么中邪,只是头疾罢了。” “可.....老爷,那每晚在府里出现的老妪......” 病? 老妪? 陆良生眉头更紧,听声音应该是之前的管事。 第五十一章 老妪 陆良生只是略看过几部医书,但并不精通,此时有心,也不敢贸然去帮别人医治。 待外面说话暂落,他才起身拿着那几本书走出,朝檐下出声的老人告辞。 周瑱点点头,与这晚辈一起走去前院,送他出门,大抵也有散心的心思。 “原本还想和良生多谈,可家中出点小事,不过,我已让厨房那边备了晚宴,饭点时,我派人过去寻你,不知良生下榻何处?” 老人家还是不错的.. 陆良生心里感叹,至少他遇见的人当中,除了那个已死的陆二赖,为富不仁的陈家父子。 想起之前在书房听到的那番对话,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刚刚..我听到周老和管事说话,说来有些冒昧,但还是想问,府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家中之事,老人似乎并不想被人知晓,可眼下被说破,两腮鼓胀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 “家中确实出了一件事,老夫有个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最小,也在城中与一户人家定了亲事.” 老人的言语里,慢慢将事情来龙去脉讲出来。 大概三个月前,老人的女儿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每到夜晚熟睡,就像有无数人在她耳边说话,有男有女、甚至还有马嘶、车辕之声,恍如身处闹市。 起先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做了奇怪的梦,然而第三天后,开始头疼欲裂,整个人倒在床上再难爬起,精气神退去大半。 听到这里,陆良生忍不住想起之前恩师对他用过的入梦之术。 难道有人对周家小姐用了吸人阳气的邪术? 走出廊檐,他随口问道:“那管事还说起过一个老妪这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老妪二字,周瑱紧抿双唇,似乎陷入回想里,好半天才继续说下去。 “那个老妪..府里上下,都不认识,就像凭空出来的,只要小女犯病,必然会出现,绕着房舍转来转去,府中丫鬟仆人见过数次,口鼻还不停喷出水来。” “周老可见过?” “老夫却是一次都没见着,只是觉得事情太过诡异,才让一些丫鬟仆人看错了。” 一老一少言谈间已走到庭院,后方有仆人追上来,气喘吁吁喊道:“老爷,小姐这次病的厉害,人像是发疯了一样,乱砸东西。” “良生且自去,眼下不能多陪了。” 周瑱心里也有些慌乱,招来一个护院,让他送书生出府,然后转身就跟着那仆人返回。 天色渐渐沉下,刮起了风,陆良生看着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书册,不等旁边的护院开口,快步跟在老人后面。 还未到侧院,远远的,能听到有女人的嘶喊,乒乒乓乓摔砸东西的动静,院内数名丫鬟站在门外不敢进去,其中一人脑袋、脸上还有血迹,相比是被周家小姐给误伤的。 见到周瑱过来,一个个慌乱的站到两边,恭谨的垂下头。 “老爷。” 这时,后院的周夫人也闻讯赶来,与丈夫一起冲跑进女儿的闺房,陆良生远远站在房门口,女子家的闺房,自然不便进去的。 只见呯的一声,有东西丢了出来,一面铜镜叮铃咣当摔在地上,周瑱护着妻子也退到门口,还在朝房里的女儿劝说。 攒动的间隙之中,依稀能见到周家小姐,头发蓬松散乱,一身亵衣、亵裤捂着脑袋发狂嘶喊,原本端庄的面容,扭曲狰狞,脚边一片狼藉,全是被扫落下来的书籍、装饰之物。 “啊啊啊” 指间扯下一缕缕头发,鲜血淌在脸侧,娇容扭曲的哭喊。 “爹..娘..蓉儿好痛..好痛啊啊啊” 一下扑在地上,泪水、鼻涕沾着灰尘糊了一脸,像条蛆虫般扭动起来,令得外面的周瑱夫妻、丫鬟脸色发白。 “女儿啊我的蓉儿啊,老不死的,你快想办法啊!!” “老夫又非郎中,怎的有办法!?” “怎么办..小姐变成这样,怎么办啊..” 慌乱言语声里,陆良生仔细端详扭动的身影,垂散的发丝间,大睁的眼眶内,眼白多过黑色,瞳孔失焦。 “可能真是中邪了,先让她安静会儿。” 宽袖下,掐出指决,隔空指去屋内,一股暖意传遍地上扭动的女子,挣扎嘶喊几声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蓉儿!” 周夫人大喊一声,冲进去时,陆良生撤了法术,转身悄然离开,一路出了周府,回到福瑞客栈。 一楼大厅众人吃饭的嘈杂声里,上了三楼推开房门,就见孙迎仙坐桌前,蛤蟆道人站在桌上,伸出蛙蹼,两人正在划拳,旁边还摆了一坛酒。 “你们” 孙逸仙拍掉坛口的泥封,倒了两碗酒水,嘿嘿直笑。 “两个人实在有些无聊,本道教蛤蟆师父喝酒划拳,才刚开始,你要不要来?” 窗边,看着外面夜晚街道的聂红怜飘过来,将门扇阖上。 “公子不是说要在那边吃完饭才回来吗?怎的这般早?” 陆良生放下那几本书册,走去铜盆洗了手,回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 “那边出了点事,周老的女儿,好像中邪了,自然就没晚饭吃。” 说着,他看向道人:“这可是你拿手的,跟我过去帮忙吧?” “不去,这种千金大小姐,碰又碰不得,还要隔两三丈施术,看不起人!”孙迎仙对此好像有些不爽,想来之前遇到过这种事。 眼下还是拉着蛤蟆道人喝酒划拳,对于陆良生的提议,压根不放在心上,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你和那家人关系不错,出手也顺理成章嘛,说不得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哎哟!” 呯! 摆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忽然飞来,砸在孙迎仙头上,后者抱着脑袋,从座位上跳起来,目光扫来扫去。 聂红怜神情专注的看着指甲,翻来翻去的看。 “有些人,说话小心点说不得下次飞来的就是一把刀。” “你!”道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哼了声,重新坐下,以防万一这次是面向女鬼的方向,方便盯着对方。 陆良生没好气的看着他们,原本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视线只得投向师父,蛤蟆道人直接摆了摆手。 “这等小事,也配让为师出马?” 喝了一点酒,蛤蟆道人兴致变得高涨,催促孙迎仙再来划拳。 屋里吵吵嚷嚷的响着一人一蛤蟆的高喝,女鬼站在窗前挥舞长袖哼着戏曲儿,偶尔还把脑袋探过墙壁,引来隔壁一阵惊声尖叫。 陆良生躺在床上,想着之前周府发生的事,还有周瑱讲的老妪过得一阵,忽然响起敲门声。 屋里顿时安静了一下,孙迎仙满脸通红,带着酒气将门打开,一个青衣老汉站在门外,朝里看了看,拱起手。 “请问陆良生,陆郎可在这里?” 孙迎仙转身,朝床榻上喊道:“找你的。” 随后,又回到桌前,书生已经走到门口,朝那青衣老者拱手:“在下就是陆良生。” “老汉是周府中的仆人,家中老爷已经备好了宴席,请陆郎过府用饭。” “嗯,这就去!” 陆良生让那老者先行,回到屋里拿了随身那杆毛笔,又叮嘱了道人:“别让我师父喝太多酒,不然会有麻烦的。” 道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且去就是,本道知晓。” 待人走后,站起来,一脚踏在凳上,挽起袖子:“老蛤蟆,来!今日不灌翻你,本道就不姓孙” “哈哈..老夫还未输过!” 夜风拂过长街,伸出院墙的老松哗哗的摇曳。 陆良生敲过院门,很快被管事请了进去,前院大厅渐有人声传出,传菜的女婢走过檐下灯笼光芒。 大厅的圆桌,摆下丰厚的菜肴。 “良生过来了啊..下午时,被家中一些缠住,来来,快落座。”厅中的老人,些许因为女儿的病情平复下来,心情舒缓了许多。 两人一落座,就有侍女过来斟酒。 陆良生先一步端起酒杯:“周老说这些就有些见外了,往后我在河谷郡,还有学业上,有许多地方需要请教的。” 敬了敬,与老人轻碰杯边,一口饮尽。 “好好身边有你这青年才俊探讨学问,也是一桩美事。”周瑱笑着放下酒杯,让旁边侍女斟满,继续道:“当年,老夫也是和你恩师这般喝酒畅谈,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他和我也都这般老了”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又将满上的酒杯一口气喝尽,想来陆良生来之前,他一个人就喝过不少了。 “曾经还笑话他,可到头来,反倒是羡慕叔骅公,无儿无女的,没有牵挂唯一心疼的女儿,又遭了这般难,老夫真的不知到底惹了老天爷什么。” 对面,陆良生挥去侍女,取过酒壶,亲手给老人斟上。 “周老羡慕我恩师,我恩师也未必不羡慕周老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不过周小姐之事,说不定不久就有转机了。” “哈哈,那老夫就借良生吉言了。” 老人又是一杯下去,说了会儿心里话后,谈性渐浓,一老一少围着圆桌谈起秋闱、学问上的事情。 不久,府邸里的狗陡然传来几声狂吠。 厅内,火光在灯罩内摇晃,飞虫嘭嘭的在上面撞,陆良生侧了侧脸望去墙壁,以及墙壁之后无法看见的方向。 放下酒杯,带着醉意朝老人笑道:“周老,晚辈暂且先退下,等会儿过来。” 对面,老人也有了醉意,以为年轻人是去如厕放水,招来一个仆人给书生带路。 走到外面,夜风微凉,扑在脸上,陆良生神色沉了下来,哪里还有醉意。 “陆公子,这边请。” 那仆人见他不动,连忙跑到侧前方,贴着墙壁做了请的手势。 陆良生点点头,跟着他走去大厅后面。 . 庭院树枝在风里哗哗摇晃,燃着暖黄灯光窗棂内,周蓉在睡梦中,低吟出声,脑袋拖着青丝慢慢摇摆起来。 “.....别来找我......” “不要过来......” “救命.....救命......” 守在窗前的周夫人,被吵醒过来,起身去看女儿时,忽然感觉到外面轻微异响,院里的狗狂吠。 转过头看去,纸窗倒映外面垂下的树枝影子犹如妖魔狂摇。 沙沙沙...... 沙沙....... 漆黑之中,人的脚步声靠近窗棂,一道臃肿拄着拐杖的身影,慢腾腾走来,以及噗噗噗噗.......喷水声。 阴影下无法看见的面容,一滴滴水渍落到地面,打湿地砖,随着脚步迈来,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第五十二章 老妇人也是水做的 栓在侧院的一条大黑狗,挣着绳子朝窗棂映出的光芒内,一抹老态龙钟的身影的吼叫。 噗噗. 噗噗噗.. 喷水声还在不停响起,暖黄的房间里,周夫人捏着绢帕小心翼翼靠近门边,小声唤起隔壁的丫鬟。 “小环..快起来,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隔壁浅睡候命的丫鬟此刻早就醒了,往日里她也听过这种声响,哪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听到夫人吩咐,小脸煞白。 哆哆嗦嗦的挪步到房门,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瞄了一眼。 然后.呯的一下,将门关上。 脸无血色的敲向里屋,声音带起了哭腔:“夫人..外面那个老婆子又出现了..就在外面。” 周夫人也吓得不轻,连忙将门打开,放那丫鬟进来,也好过自己一人。 “这如何办才好啊。” 两人在屋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床榻上女儿周蓉也仿佛陷入梦魇,不停的低吟,满脸都是汗水。 “你可看清那老妇人是何长相?以前可曾来过府中?” 那丫鬟连连摇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周夫人见她这模样,只得自己走近窗棂,伸出手指捅破纸窗一个小眼出来,朝外看去。 檐下灯笼摇晃,灯火摇摇摆摆间,只见一个短身驼背,老态龙钟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得急慢,却眨眼去了房角一边,不到几个呼吸,又从另一边的房角走出。 边走,口鼻里不停的喷出水,就像怎么也喷不完,所过的地方,洒出明显的湿痕。 周夫人也吓得脸色发白,声音哆哆嗦嗦,正要说:“得想办法通知老爷,或其他院里的下人” 外面的老妇人陡然停下脚步,远处拴着的黑狗也在此时更加疯狂的吼叫。 汪汪汪 夜深人静,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前院,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仆人朝那边张望了一下,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书生,退到一侧,躬身道:“陆公子,就是这里了,小的就在外面候着。” 说完,那人又望去狗吠的方向,嘴唇嘀嘀咕咕。 “..又开始叫了。” “府中的狗平日里都会叫的这般凶?” 听到书生的问话,仆人提着灯笼转回来,“这狗不是府中养大的,前一个月才买回来,放在小姐的偏” 话到了这里突然停下,灯笼暖黄的光芒范围,那陆公子并没有进茅房如厕,而是站在水缸边从宽袖里掏出一杆毛笔。 仆人嘴角抽了抽,读书人上个厕所也要诗情画意一番? 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陆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嘘!” 水缸边上,陆良生食指竖在唇中间,随后从另只宽袖里,掏出小块墨,伸手一招,旁边水缸面上,荡起一圈涟漪,就在那仆人疑惑的目光里,牵出一条水线,卷在墨块上,迅速形成墨汁。 “看到的,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待墨汁匀称,笔尖放到掌心沾了沾,陆良生就着墙壁如同往日信手施画,随意拉出一条横线。 仆人提着灯笼有些发抖,看到之前那一幕,没被吓跑已经是他胆量大了,眼下对面那书生还是老爷的贵客,忍不住结结巴巴开口。 “陆陆陆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良生停下笔,望着画出的墨线。 “当然是救人,难道还要在茅厕边上画一幅良辰美景图?” 下一刻。 墙壁那条墨线,就在仆人惊骇的目光之中,扭动起来,就像活了一般。 夜风拂过庭院。 陆良生袍袖一拂,侧身抬臂指去犬吠的方向。 “去!” 飘出墙壁的墨线,唰的一下从仆人脑侧飞了出去,发丝都被带起的风掀动、摇摆,片刻之间,消失在庭院的黑暗里。 侧院,犬吠声变得焦急。 一点水渍忽然溅上纸窗,周夫人吓得往后一缩,纸窗化开,清晰的看到外面那老妪,慢慢转过脸来,一头鹤发下,面容如水肿,面无表情的盯着房间里的妇人。 某一刻,那边黑狗不敢吼叫,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缩回窝里。 噗噗噗.. 噗.. 周夫人惊恐的后退两步时,外面的老妪口鼻又喷出水来,拄着拐杖迈出两步,眨眼间突然蹿到窗前。 闺房里的主仆两人白眼一翻,直接吓昏死过去。 阴风鼓动灯火,窗棂呼的被倒拉开,两支水肿的手攀上窗框,老妪的上半身一点一点探了进去,朝着床榻上的女子张开嘴。 清水滴滴答答顺着嘴角、下巴流到地上。 下一秒。 臃肿老态的身体还要进去,稍远的树梢哗的抚动,一条墨线冲来,携裹法力,直接飞到檐下,将老妪身体缠住,就连攀在窗棂上的双手也在瞬间被拉了回去,倒拖到了院中。 “这么多水,你是淹死的?” 墨线的另一头,飞落一道走来的身影手中,清湛的话语徐徐传来时,人也走进了灯笼光芒范围。 “纵有冤屈,大可申诉,何苦出来害人,也让自己难以投胎。” 那边,被捆缚的老妪却是没看书生一眼,被墨线捆着依旧朝周小姐的闺房过去。 这只鬼,没有灵识? 陆良生蹙眉,手中缠在中指的墨线陡然一收,走到檐下的老妪身上,墨线明显再次缩紧,灰扑扑的袍服勒出深痕,全身就像海绵般,被挤出了大量的清水流了出来。 “这么多水” 不止一地的水渍,隐隐还有股腥臭的气味弥漫,陆良生驱使法诀,将那老妪拉的更近一些,墨线也在跟着缩紧,那老妪整个人被勒出一圈圈的圆环,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不到片刻,就在陆良生面前,骨肉皆烂,软成一坨,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滩清水,只剩下衣服袍子还在地上。 “就这样?” 陆良生撤去墨线,观察了一阵,快步走进房间,床榻上周蓉安静的沉睡,检查了地上的周夫人和那个丫鬟,见没有大碍后,便先离开,回到前院。 客厅内,周瑱见他回来,又让侍女斟了酒水。 “良生去的这般久,当罚一杯。” “是该罚一杯。”陆良生过来看了看周围,那名见他施法的仆人也在不远,不敢抬起脸,笑着,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拱手说道:“周老,此时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大抵是有些喝醉了,老人搂着书生,让他坐下来,挥袍让仆人去厨房吩咐再上几道菜。 “既然天色已晚,那就在家中留宿便是,何必跑来跑去。” 陆良生摆手,阻止仆人去厨房,起身退到门口再次拱手。 “周老好意,良生谢过,只是突然留宿,周老家中还有待嫁女儿,被外人知晓多是不好的。” 这番话让老人清醒了些许,点点头:“也罢,老夫也有些醉酒上头了,我遣人送你回客栈。” “这倒不用,客栈离此也不远,我走回去就好。” 告辞之后,周瑱还是将书生送到门口,转身回到客厅,又吃了一阵,忽然有几个仆人从后院惊慌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老人醉意瞬间清醒,提着袍摆跟在护院和仆人身后,快步小跑来到女儿的侧院,这里已有几个侍女等候,有人举着灯笼照着地上一滩清水和衣物。 “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无事,只是地上的衣物,还有这滩水..曾经看见过老妪的人说,这衣服和她身上的很” “老爷,老爷,夫人醒了!” 周瑱暂时搁下地上的衣物和水渍,进了女儿闺房,老妻已经清醒过来,半躺在一个侍女怀里,状态还有些游离。 见到进门的夫君,多少清醒了一些。 “老爷..是有一个老妪,围着蓉儿的房间喷水” “为夫没见着什么老妪,只是地上多了衣物和许多水渍。” 周瑱安抚了一阵妻子,对于侧院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皱起眉头,也起了疑心,当即招来府中不多的下人、护院。 “尔等可知发生了什么事?要如实回答!” 老人成名日久,话语间自有一股威严,一众仆人丫鬟低下头,不敢应声,也算不知道的一种回答。 众仆当中,一人畏畏缩缩尤为眼下,周瑱看向他,点名出来。 “你说!” 那仆人正是领陆良生去如厕的小厮,不情不愿的站出来,愁眉苦脸的看着老人。 “老爷我不敢说..” “说!” 老人猛地一喝,惊的小厮哆嗦一下,连忙开口:“是那个陆公子” “我看见咻的一下,将水缸里的水吸到掌中!” “那笔沾了墨,在墙上画了一横,那线就活了,还飞了出来!小的吓得腿一软都坐到地上.” “然后,那线就飞到小姐这边..陆公子就跟着过来,剩下的小的就知道这么多..” 倒豆子般一口气说完,院中一众仆人丫鬟鸦雀无声,檐下的周瑱脸上也多有震撼的神色,视线看去地上的一滩清水、衣物。 “这些话当真?” 那仆人连连点头。 “当真!” 周瑱压低嗓音:“今夜发生的事,不可说出去。” 第五十三章 二刷周府 远去周府,陆良生独自走过长街,此时路上来往的行人稀少,隐约还能听见青楼妓子唱的曲儿。 到的偏僻处,驱法将体内的酒水逼出来。 偶尔街边、幽暗的小巷,有掮客过来,引诱他去附近青楼玩耍。 对于这方面陆良生还是颇为青涩,自然是不会去的,好言婉拒后,回到福瑞客栈租住的房间。 推开门,浓郁的酒气弥漫,孙迎仙趴在桌上,酒杯倒在一边,酒渍一滴滴的流下桌脚。 “再来..本道还没输” 迷糊的呢喃声里,转了转脸,面向书生这边,陆良生这才见到他左眼眶黑了一圈,脸颊两边更是叠了数只蛙蹼的红印,视线望去窗棂。 “师父..你们这是打架了?” 蛤蟆道人站在窗前的书桌上,负着双蹼,敞开的衣裳在风里抚动,望着夜云后露出一点的冷月。 “为师岂会和他一般见识。” 一旁,女鬼幽幽的飘到陆良生耳边:“蛤蟆师父酒喝多了,撒酒疯,把孙道长按着打了一顿现在刚清醒了一点” 陆良生:“...” 看去鼻青脸肿的道人,叹了口气。 不是叫你别让我师父喝酒的吗?!上次陈员外府上,可是吃了不小苦头,这次怎么就变成殴打了。 想着,目光看去窗台,“师父..你法力恢复了?” “法力是恢复了一些。”蛤蟆道人收回视线,微微侧过脸来:“不过伤势是伤势,法力是法力,那是两回事。” 聂红怜见他模样,小声嘀咕:“看来,还没醒。” 那边,蛤蟆道人转身,跳到书桌上,两只蛙蹼啪啪的踩响,凑近徒弟闻了闻:“你也喝酒了,那周府饭菜如何?可有给为师带点回来?” “这..倒是忘了。” 陆良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父,倒不是我忘记,而是周府发生的事,今天晚上倒是让我给遇上了。” 之后,原原本本将发生的事告诉蛤蟆道人,说了一阵,蛤蟆环抱双臂,半睁眼睑,却是半天没动静。 “师父?”陆良生唤他一句。 呼.. 呼呼.. 蛤蟆抱着双臂,响起轻微的鼾声,坐在那儿脑袋一点一啄,听到唤他,半睁的眼睑猛地瞪圆:“你刚才说的,为师嗯你再说一遍。” 呃.. 陆良生差点忍不住伸出手掐过去,平复一下心绪,重新将说过的内容说给蛤蟆听,后者这回倒是没睡过去,蛙蹼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响,方才开口。 “以为师曾经的修为,这等东西,看都不屑看一眼,不过此物非鬼类..也不好吃。” 想了想,蛤蟆道人站起来,背负双蹼,在书桌上来回走动。 “...此物非鬼类、非生灵,更非地煞、阴秽之气,你之前的所言,那老妪更像一种术法,为师记得南水拾遗里,好像有过记载。” “记载过?” 陆良生皱起眉,那本书里的内容,三年的时间,基本都背了下来,按着蛤蟆道人说的这般,坐下来,指头敲着床沿,仔细回想书里出现过的各类术法。 “岐水以西,二十里,一方士会奇术,以物塑人,有形有体,惟妙惟肖” 这和幻术倒是有些类似。 找到相关的术法,那也不一定证明就是人为,蛤蟆道人却不同意这点。 “害人而不杀人,那周府里,肯定有对方想要得到的东西,,但又有顾忌,才用的逼迫方法,若是地煞阴气所凝之精怪,早就将那一家子杀的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蛤蟆像是来了兴致,跑到他那小箱子里,翻了一张小黑布出来,系在脸上。 “走吧,为师随你去一趟周府,看看那地上到底有何稀奇的东西。” “师父,可你这黑巾..” “当然是蒙面的,你一个书生平日带一只蛤蟆就够显眼了,若是让别人瞧见,蛤蟆还能直立奔行,那还得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黑巾,你上回来拿当过兜布” 蛤蟆道人:“.” 房间里,聂红怜捂着肚子在半空笑的打滚,缓过来,飘到师徒两人旁:“公子,也让奴家跟去吧?” “不,你留在房内照看行礼..顺便照顾下老孙。” 陆良生憋住笑意,将事情安排好,便是带着蛤蟆道人出了客栈,此时已至深夜,打更人,敲着梆子、铜锣走过雾蒙蒙的街道。 噹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尿撒尿,别在床上画圈圈” 雾气晃动,一抹身影唰的从他前方几丈远闪过去,揉了揉眼睛,周围一片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连忙加快脚步,梆子声敲的焦急。 “老天保佑..保佑别遇上鬼怪。” 过去的一段院墙上,遮掩面容的陆良生,肩上趴着蛤蟆道人,踩着墙头飞快奔行,趴伏侧院的黑狗抖了抖耳朵,裂开嘴,龇牙低吼,视野前方,身影降下院墙。 陆良生大步过来,袍袖一拂,黑狗呜咽一声,缩回窝里。 路过侧院的厅门,两名粗壮的妇人守在这里,不过两人都在打瞌睡,陆良生捏着法诀,径直穿过闭合的门扇的瞬间,蛤蟆道人呯的撞在门扇,摔在地上,揉着脑袋爬起来。 “孽徒你要用穿墙之术,要早点说!” 陆良生在里面将房门打开,身后有妇人的声音呢喃,书生侧过身,挥袖拂过被吵醒的壮硕妇人,后者眼皮睁开又阖上,头一歪,沉沉睡过去。 骂骂咧咧进来的蛤蟆道人,声音渐小,跟着陆良生走进周家小姐的闺房,站在原地好一阵。 “此处是有些不同。” 陆良生看了眼帷帐内沉睡的身影,低下声音:“师父看出什么了?” “还不清楚..”蛤蟆只能感觉出一点东西,但真要说出具体还是什么,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看出眉目。 四处查看一阵,又蹦上床榻,钻进周家小姐的帷帐内,忽然开口。 “良生,你过来,把这女子侧身。” 走近床榻,隐约能见女子姿容,陆良生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师父,男女有别。” “迂腐!别人还巴不得!” 蛤蟆道人直接过去,将女子身上被褥掀开,见周蓉隐隐有醒转的迹象,呢喃低吟半声,还未睁开眼,脸上啪的轻响,白皙的脸侧,印出红红的蹼印。 头顿时一偏,昏了过去。 “师父你” “老夫这是让她睡的更安稳下。”蛤蟆道人拉开帷帐,催促:“还不帮忙!” 不得已,陆良生叹口气,走近床榻,将上面的周蓉侧过身,回头看向师父。 “接下来怎么做?” 蛤蟆道人走过来,站到枕头边,绕着女子脑袋看了一阵,蛙蹼做了一个上下抖动的手势。 “将你法力灌注,然后使劲摇,她脑子里有东西。” 陆良生皱着眉头,还是照着师父吩咐的做,法力进入女子头颅时,两只手用力上下抖动起来。 脑中有东西..之前周老说她头痛欲裂,难道还被人下了虫子? “吱吱..吱吱..” 陡然一阵声音在晃动的手间响了起来,细如蚊声,陆良生视线下移时,只见周蓉下方的耳朵,一对细小的人腿,悬在外面蹬来蹬去,一股还想爬回去的架势。 “果然为师猜测的没错。” 蛤蟆道人伸出蛙蹼,将暴露在外的两条小腿抓住,轻轻一扯,将里面的东西一起拖出,摊在掌心,比豌豆还小一点。 双臂、俊脸、长衣、布鞋,还有发髻,与人一模一样,连衣着都跟人一样。 陆良生从未见过这种小人,看着它在蛤蟆蹼间叉着腰,唧唧喳喳,像是数落这师徒两人。 “好像还有智慧。” 拿指尖触了一下,那小人像是被战车撞了一下,直接飞出蛤蟆道人蛙蹼,陆良生想将他抓住,免得摔死摔伤。 刹那,一条猩红长舌唰的将飞出的小人卷住,然后..拖进嘴里。 “嗝..” 帷帐抚动,灯火照来这边,蛤蟆道人揉着白花花的肚皮,打了一个饱嗝,“.说起来有些对不住,可这真是为师本能反应。” “师父你猜我信不信..唉,算了......” 陆良生捂着额头,这次算是白忙活了。 第五十四章 人芝 籍着夜深人静,陆良生和蛤蟆道人没在周府过多逗留,一路沿着来时的院墙回去,匆匆行过街道,远远一队骑马的身影举着火把从尽头的路口消失,为首那人隐约背负数柄长刀,颇有些眼熟。 “刚刚过去的,好像是左捕头..” 看了一眼,陆良生带着蛤蟆还是悄然回到客栈三楼,打开窗户跳进去,道人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女鬼翘着兰花指嘤嘤唱着曲儿,见到书生回来,飘到近前。 “公子,此去可有收获?” 那边,窗户关上,陆良生扯下面罩,指了指坐在书桌喝水的蛤蟆。 “...是一个钻进人耳朵里的小人儿,不过被师父给当夜宵了。”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大喇喇躺下:“这可不能怪为师,我现在是蛤蟆,那东西被你弹飞,自然会被为师下意识的卷入口中,不过..那小人儿的味道不错。” 女鬼一脸嫌弃的飘远,不过仍旧有些好奇。 “那小人儿长的和我们一样吗?” 陆良生嗯了一声,回想南水拾遗的内容,随口答道:“我估计周家小姐的头疼跟那小人儿有关。” 整件事,其实他也渐渐有了一些头绪,那喷水的老妇人按蛤蟆道人所言是另有人施法作祟,想要取周府内的什么东西,而小人儿又引起周蓉头疼,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 可惜他在修道一途上的见识,还是有些浅薄,不知道小人儿的来历,南水拾遗也只讲关于术法类的小故事。 “良生,不用那般苦想,其实那小人儿来历,为师已经知晓。”躺在一本书上的蛤蟆睁开眼,看着床边苦思的徒弟,坐了起来。 “师父知晓?” 蛤蟆站起身,整了整衣领,背负双蹼,望着灯烛,淡淡道:“为师曾经何等修为,天下之物,又有什么不知晓的,期初为师见之也还有奇怪,不过入口之后,方才知它是何物了。” 啪啪..蛙蹼踩着光森的桌面走出几步,继续开口。 “那周府小姐房下之地,灵气聚集,孕出了这些小人,为师估计,那老妪背后之人,应该是为它们而来,喷水圈地,将那些小人儿困住,被围困的灵人,变得烦躁,所以也迁怒到了那周家小姐身上。” 床边的书生跟着师父的话语思索片刻,附和的点点头。 “如师父所言,那就说得通了。” 按照蛤蟆道人说法,不管是小人儿的来历,驱使喷水老妪的背后之人目的,就都有了清晰的脉络可循。 如此过得一阵,蛤蟆道人跳到床边,拍拍弟子的手背。 “无须多想,那老妪之术被破,幕后施术的无知小辈肯定还会再来,明日白天咱们再去一趟,若是能长久住到周府,倒是能将事情了解。” “师父其实是想试试周府饭食吧” 蛤蟆道人负手转开,眼睑半眯,看去别处:“哼,为师且是那种人。” 大抵聊了一阵,睡意袭来,师徒两人就着被子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还没起清醒就听屋内“啊”的一声尖叫。 陆良生、蛤蟆道人被惊醒过来,见孙迎仙看着铜镜里倒映的面容,脸上青一处紫一处,眼眶肿的很高,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老蛤蟆,你昨晚来真的?!” “老夫从不来假的!” “本道要不是看在陆良生面上,今日我就不尊老了!” 蛤蟆背负一蹼,另一只抬起勾了勾:“来啊!” “曰尔之母!!” 一大清早两人就开始斗嘴,陆良生直接绕过他俩,去铜盆那边洗漱,聂红怜早早就将水准备好,待书生洗完,还将毛巾递了过去。 外面的长街喧嚣热闹起来,对面楼上,同样起床的书生伸了一个懒腰,打开窗棂,然后愣了愣,对面敞开的窗户,一条毛巾凭空飞去一个书生手中,吓得连忙将窗户呯的关上,面无血色,回到床上躲进被子里发起抖来。 下方热闹的街道,此时一行数人走进福瑞客栈,招来店中伙计:“请问陆良生住在哪间房?” 随后,按着伙计提供的房号,径直上了三楼。 此时,客房内,陆良生洗漱完,回到床边拿着那本山海图志翻看,等那边一人一蟾吵完了,再准备下去吃早饭。 手中的书原本是打发时间的,没想里面各异的怪兽、地域风情让陆良生渐渐入迷,自识字习以来,对于书中的东西,都颇为饥渴。 “梼杌..这模样要是活生生的出现,能吓坏不少人。” 陆良生看着上面那怪兽的画像,心血来潮准备拿过一卷空白画轴,还没在书桌上铺开,身后响起房门敲响的声音。 “请问,陆公子住这里吗?” 那边斗嘴的一人一蟾停下来,蛤蟆道人哼了一声,跳到床榻,蹬着短腿翻上去,盘成一坨。 孙迎仙捂着青肿的脸,过去把门打开,朝外面几个青衣小厮挥了挥手。 “在里面。” 那几人中,为首的管事告罪一声,连忙进到门口拱手作揖。 “小的是周府中的仆人,我家老爷让我等过来,帮陆公子搬一些行李。” 搬行李? 陆良生微愣,自己好像没打算搬离客栈,也没落实在城中的住处,暂放下毛笔,微笑看着进屋的几个周府仆人。 “在下就是陆良生,不知周老是怎么说的让你们过来搬东西?” 四个仆人互相看看,显然也有些迷茫,为首那人开口:“老爷只让我们过来,说公子故人学生,刚来郡城不熟悉,一个人在外住,有些不妥,学业上也不方便。” 这是先斩后奏的套路啊.. 陆良生失笑看着他们,若是拒绝了倒是显得自己这个后生晚辈太过迂腐,也驳了老人面子。 忽然与床榻上的蛤蟆对视一眼,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抬手:“那你们搬吧,东西也不多,都放进那两个书架里,客栈后院还有一头老驴,也一起带进府里吧。” 叮嘱一句时,陆良生另只手伸到背后,与蛤蟆道人默契的互击一掌。 待东西都收拾起,陆良生看向孙迎仙:“你跟我一起去吧?暂住几天,若不习惯,再出来就是。” “不去不去!”孙迎仙连连摇了摇头,靠着墙壁将昨晚喝剩的酒提在手中,“本道有自己的自在,与你的不同,那书香宅院,本道进去就头疼,还是算了。” 说着,从怀中逃出几张黄纸拍在桌上,灌了一口酒,走出房门,声音也传过来。 “有事烧纸啊。” 第五十五章 举国之兵 陆良生收起桌上了那几张黄纸,看去门口笑了一下,其实就算不用这种黄纸,他也能用灵鹤寻踪,或焚香寻路的术法找到道人,前提是不能超出数十里才行。 事情安排妥当,退了房,便是牵着老驴跟着挑着书架的周府仆人穿过长街,来到周府,远远的,前方客厅檐下,周瑱已出来迎接。 “用这种方法,让良生过来,不会怪罪老夫吧?呵呵!” “周老相邀,后生晚辈不敢不来。” “还没吃饭吧,厅中已备了饭食。” 一老一少相互客套几句,回到大厅边聊边吃起早饭,看到书生从袖里掏出一只大蛤蟆放在桌上,令老人脸色微怔。 这么大的蛤蟆难见不说,那半睁的蟾眼隐隐透着寒光,让他感到一种毛骨悚然,就像在它面前自己像盘中食物。 见老人神态,陆良生解释道:“周老,这只蛤蟆乃是晚辈随身之物,就如有人喜爱兔子、犬,何况这蛤蟆体格颇大,外面少见,故此心中喜爱,一直带在身边,已三年有余,恩师叔骅公也是见过的,只是有些不喜。” “王叔骅也见过啊”周瑱抚须片刻,从蛤蟆身上收回目光,笑道:“这大蛤蟆确实少有,蟾自古就有祥瑞之说,放在家里也有镇宅招财的深意,老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 说着,夹了一块酥饼在蛤蟆道人上方引诱的晃了晃,笑出声来。 “哈哈良生啊,其实当初老夫在京城之时,听过传闻,数十年前皇宫内,也有大蟾,不过却是一尊望月金蟾雕塑,可惜被人盗走,说的有鼻子有眼,见到你手中活物,故此才想起这件事,有些失态。” 老人这是讲一些旁话将刚才的失态掩饰一番,陆良生心里当然明白,也不揭破,只是微笑顺着话应和下去,顺道问候一下周蓉的病情。 不过说到周家小姐的病,老人停了一下筷子,看向对面的青年书生。 “小女病情已经缓和不少,今日一早也能下地走动,只是昨夜小女闺房外,无缘无故多了许多水渍,还有一件老妇人的衣裳,那晚良生去如厕,又为何晚归?” 厅中不知何时已没了其他人,陆良生也没直接接过这句话,面色如常轻喝一口粥,语气温和。 “救人。” 周瑱抿唇目光紧紧盯着书生。 “可真有妖物作祟。” “没有,是后面有人作怪。” “为何?” “令嫒闺房下方有异物。” 两人像是打着哑谜一言一句来往,盘在书生旁边的蛤蟆趁老人不注意,唰的伸出长舌,将一块肥腻的鹅肉卷入口中,老神在在的眯起眼,缓缓的咀嚼。 吃完早饭,周瑱记住了陆良生之前说的每一句,连忙招来老管事。 “将小姐的闺房迁到夫人那里暂住几日,没有老夫吩咐,府中上下不得随意出入侧院,任何异象都不得好奇。” 一连串吩咐听的那管事一愣一愣的,当然,活了那么大把岁数,也知道规矩,应下老爷的话,立即离开将事情传达给下面的仆人。 老人沉稳持重,对鬼祟精怪之事不以为然,反而知晓后面有旁门左道之人施展邪术害他家人,既怒又是担忧,毕竟人心有时候比鬼怪更加恶毒。 出了客厅,追上前去侧院的书生,走在一起,脸上隐隐有些担忧。 “那人今夜还会不会施展法术过来?” 陆良生这方面不敢保证,他看着庭院一片苍翠,不时有零星树叶飘过阳光照下树隙的斑驳,微皱眉头。 “喷水老妇之术被破,对方肯定已经知晓。” 说到这里,周瑱停下脚步,看着书生的背影,沉了沉气:“良生,你真会法术?” 问出话语时,原本安静的庭院更加安静,只有垂下的繁枝发出哗哗的轻响,一片叶子飘下,划过老人的视线之间。 前方走动的书生,仿佛模糊起来,若是不事先一直看着陆良生,就好像那边根本不存人一般。 “这就是法术” 老人站在原地发呆,好似还未回过神来,而那边的青年已经走过了庭院小道,走进侧院,这边丫鬟侍女已经将自家小姐闺房的一切用物搬走,又重新铺上新的被褥床单。 见到进来的书生,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问候,然后抱着东西飞似的离开,心呯呯狂跳,出了侧院的月牙门,才长出一口气,才和同出来的几个姐妹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刚刚那个就是老爷请的陆郎..昨晚小狗子说的高人就是他。” “...好年轻,感觉就比我们大一两岁,真的那么邪乎?” “怎么能用邪乎说他,不是这位高人,昨晚夫人和小环估计要” “别说了别说了,那喷水的老妪想到就让人害怕” “那书生说不得真是为奇人,听说还是满腹才学的读书郎......” 几人断断续续的话语持续,身后远去的侧院,陆良生将书架里的书籍、画卷取出,一一摆了出来,聂红怜站在阴影处,也在帮忙收拾,毛笔、墨砚放到了书桌,吹了吹书封不存在的灰尘,亲手放到架上,垫着脚尖转上一圈望去四周,定格书生的背影,是满心的欣喜。 蛤蟆道人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 “离晚上还早,先打个盹儿。” 缓缓站起来,跳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斑驳,趴下来晒着背上的疙瘩,显出一片乌紫。 房间角落,一幅春日孤舟的屏风后,一粒豆大的身影骑着了匹相称的小马慢慢走出,衣甲具装,抬了抬头,望去巨大窗棂前走动的袍摆、双腿,以及往上延伸的人。 一勒头发丝粗细的缰绳,抬起手。 那宛如连接天地的屏风后方,数乘战车御马而出,在小人儿身后一字排开,旌旗,往后延伸开去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豆大身形,密集布阵,挺枪压戈,齐齐跨步而行。 呈出一片肃杀。 马匹嘶鸣扬蹄之中,一袭白裙的女巨人飘过去,带起的风吹来,顿时一片人仰马翻,马惊长嘶。 第五十六章 阳光、清茶、书生 裙纱掀起阴风,人仰马翻间,咿咿嘤嘤之语在豆蔻小人响起,迅速整队,那小马背上拔出兵器。 紧盯书桌前走动的步履。 手臂一抬,剑尖指去:“嘤嘤嘤.” 宛如蚊声一片片的响彻,小马迈开蹄子奔驰起来,后方的数乘战车一抖缰绳紧跟在后面,成百上千的豆大的小人士兵举着兵器、旗帜发足狂奔。 越过了屏风,穿过床榻,犹如洒落一地的豌豆,滚过光洁的地面, 嘤嘤! 嘤嘤.. “这么早就有蚊子了?” 书桌前,陆良生放下书册,看了看周围,转身走去书架,冲来的小人儿抬头,落下步履,犹如山岳覆顶,遮蔽了视野。 只来得及“嘤..”的一声,然后,巨大的鞋底落下来。 传出微不可察的啪叽一声。 片刻,鞋底抬起,走去不远的书架,一群冲锋而来的豆蔻小人儿,看着地上一滩烂肉,神魂俱丧,一转方向,呼喊同伴撤离。 后退的方向,阳光投在地板的斑驳之中,盘着一坨的乌紫身影闭着眼睛,享受这片闲暇的时间。 老夫真是越来越懒散了..遥望当年,是何等威风啊 不过分此处那人芝能提升修为,倒是不错,难怪有人看上这里。 可惜老夫妖丹还未修复,没有多大用处,味道倒是不错.. 偶尔的睡梦里,多多少少能有曾经的梦境回来,站在如同云端的山巅,驰骋睥睨,看着那些修道之士不敢上前的表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笑起来。 然后,打了哈欠。 嘤嘤嘤嘤.. 一群群豌豆大小的身影蔓延过地面,仓惶后退之中,一股腥风吹来,众小人儿回头,那是陡然出现的漆黑大口阖了下来,千余小人就像被啃去了一个缺口。 光斑中的蛤蟆睁开蟾眼,咂了咂嘴。 “老夫好像吃了什么东西..嗯?!” 眼珠溜转,前方一群正小人惊慌乱跑,就像找不到洞的老鼠,四处碰壁,蛤蟆道人嘴角裂开,露出笑容,“哈哈..此处竟还有这么多。” 当即,伸出长舌,将挂在床尾的葫芦卷过来抱在怀里,迈开小短腿啪啪的在地上飞奔,不停卷出舌头,将小人儿卷过蹼中,塞进葫芦。 拿过一块墨准备磨碎的陆良生,回头看一眼,只见蛤蟆道人抱着大葫芦,兴奋的张着嘴,长舌拖在嘴角外面向后荡着,一眨眼钻到了床底下。 “师父要到哪里去,这么高兴?” 陆良生放下墨块,有些好奇的走去床边,弯下身正要看,院中忽然有声音恭恭敬敬的喊道:“陆公子,该到用饭了,老爷在前院等你。” “公子,你去吃饭吧,房间妾身收拾就行。”那边聂红怜也将几件书生袍子折叠放进衣柜,回头,陆良生点上三支香,插在她的画卷前,笑道:“同吃。” 红怜抿嘴笑了一下,向他福礼,站在阴影处目送送书生出屋。 站在院中的那仆人正是昨晚给陆良生带路的那个小厮,明明大热天的,这侧院里总是一股冷飕飕的凉意,时不时刮过的风都有些阴冷,想起眼下所站的脚下,正是喷水老妇化为一滩清水地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高人就是高人..这种地方都能随意住下。” 嘀咕两句,石阶上的房门打开,见到脸熟的书生出来,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陆公子,午饭已经准备妥当,夫人也过来了。” 陆良生轻挥袍袖,走在前面,脸上挂有微笑,大抵明白是什么意思。 “举手之劳而已,用不着那么麻烦。” “怎么能是举手之劳,昨晚公子随手一画,那墨线就飞起来,要不是我见多识广,还有些胆量,说不得都吓得瘫软..” 伸手不打笑脸人,逢迎之话总是让人舒服,那小厮的话自然也是讨喜,让人讨厌不起来。 一路过去前院客厅,果然置备了一桌丰盛菜肴,老人身旁还有一妇人陪衬,原本妇道人家是不便抛头露面,但眼下也是经过丈夫首肯,出来道谢一番。 救命之恩不谈,仅仅驱除女儿房外那喷水老妇已是她大恩了,陆良生自然不会真让妇人叩首拜谢,双手虚托,说了些安慰的话,周夫人方才离开。 剩下一老一少其实所谈并不多,一来年龄多少是代沟,二则陆良生身怀法术之事,老人说话与之前多少有些顾虑,最后只得将话题引到女儿周蓉的病情上。 “周老,令嫒所受折磨,其实是被迫急的一种钻耳朵的精怪所为,日夜不停的在令嫒头中说话..” “小人儿?” 周瑱垂下筷子,忽然想到之前送给陆良生的那本书:“这种精怪,昨日送于良生的山海图志倒是有说起过,老夫还以为,不过是一些闲的无事做的读书人写的古灵精怪没想到真有其物。” 那本书有记载? 老人对面的书生有些兴奋,他在这方面的阅历尚浅,出来赶考,多看书籍也是有积累的意思,面上还是保持沉稳,与老人攀谈,实则坐不住了。 “看来良生还未看那本书。” 尽管好奇书生的异术,但对方终究还是十八岁的青年,阅历太浅,就算面上没有情绪展露出来,眸底的神色是避不开老人的观察。 看了会儿书生,周瑱还是开口:“良生,法术一途虽好,但学业还是不要放下,待这件事毕,就要多用功了。” 对面,陆良生也不避讳,坦然点头。 “好,今夜那幕后之人该是要来的,处理完这事,良生自当勤奋读书。” 饭间又聊了会儿,吃完饭后,陆良生一口气走过庭院斑驳光芒的树荫,回到侧院,将那本山海图志找到,笑着在手中拍了拍,走到屋外檐下。 侧身朝屋内,挥了挥宽袖,一张椅子、矮几飞出,刚好落在阳光照到的地方,端了茶水走出。 知....知..... 知..... 凉风吹来,垂过院墙的枝叶轻摇,夏蝉趴在摇晃的树梢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远处狗棚,大黑狗趴在地上,眯着眼,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书生一袭青袍,捧着书卷,细细品味上面那些离奇景物、精怪凶兽,不久,支起了画轴,碾磨墨汁,籍着书中描述,落下笔尖,偶尔伸出手,拿过旁边泡好的茶水,喝上一口。 犹如一幅画卷。 第五十七章 不似人间兽 知了的嘶鸣,风里轻摇的树梢,窗棂后的红怜飘近,望去外面,看着画架后那张全神贯注的侧脸有些出神。 笔墨挥洒,空白的画卷缀上青墨,勾勒出一道巨大的轮廓。 “..那人也不知修为是否高深。” 笔尖游走间,陆良生也有着另外的思考,若是对方修为高深,是个厉害角色,孤身犯险是最蠢的行为,算上自己也是第一次与有道行的人较量,不敢大意。 “嗯,把孙迎仙叫来。” 想到这里,陆良生停下毛笔,拿出袖袋内一张黄符,半空一抖,黄纸轰的燃起火苗。 飘在半空,落地的一瞬。 院墙那方的苍松哗的一阵轻响,树梢胡乱摆动,一道身影带着片片叶子坠下,拍着身上灰尘。 陆良生看着嘴角抽了一下,看着脑袋还缠了一圈树枝的道人。 “.你在附近?” “本道在上面打个盹儿。”孙迎浑不在意的指了指院墙后面的那颗苍松。 朝屋里看了两眼,布兜里掏出一块饼子,就着旁边的清茶,坐下来大口冲下肚子。 “老蛤蟆没出来晒太阳?” 陆良生那笔头敲了一下他脑袋:“当着他徒弟面,这么叫合适吗?” 笔锋一转,在墨砚沾了沾,继续画起来,背对着道人,继续开口。 “师父他抱着葫芦不知跑哪儿去了对了,叫你过来,是为了今日晚上,我想你拖住那幕后之人,我直接过去找他。” “你让我和他斗法?”孙迎仙眼睛亮了亮,舔了舔上手上的饼渣,“这方法也不错。” “让本道想想,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朱砂、符纸也不知够不够..嗯,还有黑狗血,若是对方再用剪影之术,倒是派的上用场..哪儿找黑狗血..” 道人摩挲下颔那撮短须,偏过脑袋,正看到吐着舌头的大黑狗。 那黑狗好像感受到什么,睁开眼睛,看到人的影子盖了过来,视野对面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类,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呜的叫了一声。 瞬间夹住尾巴,瑟瑟发抖。 天光倾泻城池,光芒划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城池的另一边,某座大宅院内,焚香缭绕在一间厢房缭绕,飘出窗棂。 有两道身影走过廊檐过来时,这边一扇房门吱嘎轻响打开,一个侍女轻脚走出,理了理裙摆,两颊还带有红晕,见到过来的两人,连忙朝其中一位身形有些发福的老者躬身福礼。 “老爷。” 低唤的一声里,侍女低垂的视线里,金线步履踢着蓝色长摆走近,微微抬起脸,是着方孔纹络长袍的老人。 来人看了看丫鬟,目光投去那边紧闭的房门。 “可将真人服侍舒服了?” 侍女红着脸,点了点头:“是的。” 老人挥了挥袍袖,让她退下,便是举步走去门口,抬手轻敲了两声。 第二下还没落敲去,房门无声自开,里面熏烟弥漫,朦胧间,一个着阴阳道袍,发髻高梳插发簪的道士盘腿坐在横榻上,掐着指决念念有词。 似乎已经知道来人,停下嚅动的嘴唇,睁开眼睛:“张福主。” 老人一改门外的神色,连忙上前拱手。 “张洞明,见过真人。” 对面,那道人放开双脚落地,拿过一旁的浮尘一扫,房门自行关上,一旁的老人不管看几遍,心里每次都会感到惊叹。 不过眼下,心里有些急躁,不等道人先说,便是开了口。 “真人,那灵药到底还需多久才能到手,我儿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再拖下去怕会等不了了。” 那道人脸颊消瘦,却是一脸络腮胡,手指捏过须尖看去老人。 “令郎不过被狐媚伤了元气,阴盛而阳不足,还能撑上个把月,张福主不急,昨日贫道术法被破,料那周府里也请了高人,待夜色降下,贫道再与对方斗上一斗。” 张洞明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他与那周府说起来,说起来也算儿女亲家,河谷郡有名的学士之女便是与他儿子有着婚约,可三月前,家中独子不知怎的,经常夜里读书,路过他房外的仆人回禀,常能听到屋内有女子声。 起先还以为儿子做些沾花惹草的事,不过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后来,却是发现儿子面色一日不如一日,身形暴瘦,两颊深陷不说,双眼还毫无无神采,找了郎中来看,说是气虚体弱,精气萎靡。 然而吃了药也没见好转,反而突然病倒,一日老妻想起仆人间的传闻,半夜不放心起来去看,隔着窗棂,能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戳破窗户纸,看去里面,却是发现一个女子依偎儿子身旁,那背后的墙壁赫然一条尾巴的影子在摇动。 便是连夜请了城外有名的一处道观的法师过来,而那法师查探一番,说是阳元亏损严重,需一方灵药才能痊愈,否则就算治好,将来怕也不会子嗣。 张洞明就这么一个独苗,要是没有子嗣,那他老张家就彻底断根了。 几日之后,这位名叫明阳的道人复返,说是已找到灵药所在,才知是儿女亲家的家中,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不敢将儿子沉迷狐狸精的事讲出,传出去不说,怕惹怒颇有名望的周瑱退婚,只得咬牙,先让道人暗中施法,便是有了眼下的始末。 老人叹口气,拱手:“那就有劳真人了。” “张福主不必客气。” 那道人一甩浮尘,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吩咐门外的府中管事让人将法坛置好,如鹰隼般的眼睛看去天色,咧嘴笑了一下。 “.破我计划,哼,且让你晓得我厉害,那人芝我是要定了。” 步去后院中庭,天色渐沉,庭中老树摇摆。 阳明走到法坛时,上面的香烛自燃,照亮瘦长的脸,宽袖拂去:“去会会那边的道友!” 一道白色的纸片飞出,卷起阴风。 天光倾斜,逐渐暗下,周府侧院内,包扎了四肢的黑狗呜咽的卷缩在窝里发抖,孙迎仙端着半碗黑狗血,擦去脸上的汗水。 那边画架的身影还在奋笔疾书,忍不住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青墨自笔尖留在纸页,勾勒出一只蹲伏的巨大凶兽,虎身人面,阔鼻血口,獠牙如钉耙上下密布,浑身鬃毛奇长,如钢针向后倒竖,一幅狰狞可怖择人而噬的模样。 “模样倒是吓人..”孙迎仙评了一句。 陆良生合上山海图志,看着上面画出的凶兽,却是另一番感受,那画上旁人无法看见的一股青气飘出,钻进他胸膛之中。 乾坤正道自行运转起来,仿佛与那青气产生交融。 心有灵犀一般,陆良生停下毛笔,不顾道人反对,直接从他布兜里翻出一点朱砂,丢进茶盏化开,笔尖沾了沾。 “喂喂,这朱砂可不是一般的,别这浪费啊!”孙迎仙宝贝的将茶盏端起来,赶紧掏出黄纸、画笔。 他还未下笔画符,愣愣的看着已经抬起手的书生,红红的笔尖绽放光芒。 “你想干什么?”道人忍不住问道。 陆良生并未回答,绽放光芒的笔尖仿佛沉重,在他手里捏的有些微抖,然后,缓缓点在了那凶兽的双眼,画出一对猩红的眸子。 开睛! 下一秒。 隐约有低吼从画上传来,那是一种如猛虎低嘶、又如猪吟从喉间挤出的吼叫。 那一瞬间,院墙外的老松惊起一片飞鸟,盘旋昏暗的天空不敢落下,屋内,聂红怜也感到空气都变得压抑,就连床底下的短小身影放下葫芦,爬出来一点朝房里东张西望。 屋外。 孙迎仙头皮发麻站在原地,端碗的手都不自觉抖了起来,那画上的东西,根本不似人间兽。 “这..这..东西,叫什么?” 那边的书生,手指翻过书页,在画上一角,落笔:梼杌。二字的瞬间,远方的天空,一股阴风吹来。 侧院周围花草狂摇,院中两人回头,后方的院墙上,一个青面獠牙大鬼飘下来。 陆良生将画轴一收,偏头朝屋里叫了一声。 “红怜,出来一下。” 第五十八章 斗法 画卷收起的一刹那,那方门窗呼的吹开。 一股更为猛烈的阴风冲出,席卷院落,原本盘旋老松上方的惊鸟,扑着翅膀朝更远的方向飞去。 其他院落,丫鬟仆人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看着庭院周围林木花草胡乱狂摆,脸色苍白仓惶躲进房里不敢出来。 周瑱站在檐下,须发抚动,看着侧院的方向,实则心里也有些慌,顷刻,就被担忧的妻子拉进房中,朝他大吼一句:“不要命了啊!” 呯的一下,将门窗紧闭。 侧院。 松叶纷纷扬扬洒落庭中,那越院墙落下的青面獠牙大鬼,削腮长舌,刚一落地,瞬间向后蹬蹬蹬的退出数步撞在墙壁,墙砖呯的向外凸出去一些。 还未等它缓过来,一道残影爬过墙壁上方,大鬼仰起的视线之中,苍白手臂从上方伸来,猩红的指甲瞬间插进一头乱发中,刺破青皮。 噗 漏气般的声响,一道白烟从那大鬼头顶冲出,青肤巨身摇摇晃晃迈出几步,白烟里发出凄厉嘶喊响彻庭院,紧接着,如同纸张撕裂的声音,嘶啦一声,那青面獠牙的头颅被趴伏身后的倩影硬生生掰的分裂。 刹那,大鬼连带被扯下的头颅一起化作了浓烟。 阴风冲散白烟,也扫净地上一层落叶,盘踞而起,站在了手拿画卷的书生面前,化出窈窕的身影,微微福礼。 “公子。” 道人端着那碗朱砂茶水过来,水渍都摇到了外面,看去散去的浓烟,地上是一地纸屑碎片,隐约能见纸片人的轮廓。 孙迎仙咂了咂嘴。 “真够凶残的。” 剪影之术,凭借死物如水、纸片施法化为兽、鬼等可被施法者驱使的役丁,实力虽然不强,可也不至于像这般硬生生给撕了。 就算孙迎仙上去,也要费些手脚才成,再看去那边的聂红怜,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罗刹鬼,往后若是跟着陆良生修行,化作夜叉、修罗,要是哪天 那就真没人治得了了。 想着时,画卷陡然敲在他头上,那边的书生偏过头来,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找出那人在什么位置。” “要你说!” 孙迎仙挥开脑袋上的画轴,将朱砂水猛地喝了一口,布兜里翻出一缕红线绞在中指,捡起那边大鬼消失化成的纸屑。 噗! 朱砂水喷出口,淋在红线和纸屑上,掐起指决,双唇飞速抖动。 “敕令,天地八荒,游荡鬼神,速听吾令,睹其形!” 那令字落下,掐起的指尖点在红线上,丝线顺着指头划过变得笔直,向前延伸,孙迎仙起身向后一跨,系着红绳的中指以某种节奏飞快颤动。 陆良生安静的站在那边看了一阵,曾经听道人说起过他师父的事,好像是什么大宗门的,后来出师,就在两崖山落脚修行,一身道门正宗,对于斩妖除魔一套,那是其他修道人少有能比的。 “找到了!” 过得一阵,孙迎仙陡然侧过脸来,朱砂红还在嘴边挂着,道人咧嘴笑的得意:“那家伙就在这城里,你顺着我法力牵引的红线寻过去,揍他一顿!!” “找到就好。” 陆良生回头,看向旁边的倩影,红怜点点头,不用书生说话,也是知晓的,长袖翻转,直接卷起一股阴风。 “维持红线!”陆良生又叮嘱一声,脚下踏踏踏..开始加速,身形唰的跃上了墙壁,有修为在身,双眼自然能看见旁人无法触及的法力流转,踩着院墙几个腾挪,落去街巷,身影连踏,又冲上某栋房屋上方。 从夜空俯瞰而下,万家灯火间,那一抹黑影踩着房顶、瓦片左突右突,朝着城池的另一边飞速过去,偶尔踩裂瓦片,引起一阵犬吠。 汪汪汪.汪汪 长街上一排排灯笼在夜风里摇曳,一队手持火把的马队中,为首一人听着不在正常的犬吠声,陡然收紧缰绳勒停马匹,本能地抬头望去街道前方一处房顶,一道黑影常人肉眼难见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是他..” 马蹄兜转,那人背后四把长柄刀,腰间盘着皮鞭以及一口细长刀鞘,正是当初富水县的左捕头,他武功这三年当中几步极大,目力自然寻常人难及,那跃过数栋房屋的身影,一眼就看出了熟悉的轮廓。 “总捕?”麾下捕快促马从后面过来。 左正阳侧脸回一句:“没事。”浓眉皱了皱,随后吩咐:“暂时不回府衙,再随本捕走一趟。” “是!” 一众捕快连忙握刀拱手,一夹马腹,跟着前方的总捕跑动起来。 与此同时。 城西方向,某座大院之中,张洞明带着妻妾站在屋檐下,紧张的看着庭院中的法坛,烛火忽明忽暗之间,那阳明真人正在施法。 “老爷,你说这次诚儿能不能得到灵药啊..” 老人拍拍妻子的手背:“阳明真人法术高强,应该会的。” 话音落下时,法坛那边嘭的一声溅起火光,施法的阳明道人陡然后仰,朝后踩出半步才停下来。 张洞明心里一紧,忍不住开口。 “真人..” 那边,道人抬手让他别说话,咧嘴露出牙齿,吐了一口唾沫。 “有点道行,张福主不必着急,贫道一时大意而已。” 似乎察觉到什么,冷笑一声:“还敢用法力窥视我?”手一翻,掌心拂过坛上一碗血水,手背上顿时凝出阴阳鱼的图案。 “...神君听吾之言,杳杳冥冥小人作祟,封他之眼” 脚下猛地一跺,手掌推向火烛,轰的一串火焰翻涌。 “哎呀” 另一个方向,孙迎仙眼眶赤红,像是被烟熏过一般,咬牙切齿。 “曰尔老母,敢来这招!” 一只手维持红线,另只手抓去布兜,随便拿了几张黄符叼在嘴边,指决变幻。 “我也插你!” 敕字黄符无风飘起,挂在了红线上。 . “哎” 阳明道人发出惨叫,眼眶一圈都乌黑,像是被人一左一右打了两拳。 气急败坏施展法力与那窥视这方的红线连成一起,法力携裹话语传去:“贫道念你通道之人,不欲加害,你若冥顽不明,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本道不惧,有什么本事放马过来!”那边也响起孙迎仙的吼声。 院侧的檐下,张洞明夫妻紧张的看着院中像是跟人说话的阳明法师,两夫妻自然是听不到这番对话的。 “这真人应该是在请神灵相助吧?” “可能是吧..真人法力高深,那边应该招架不了。” 视野前方的庭院,阳明道人断去了与对方说话,脸色阴沉的可怕,一甩浮尘,盘腿在蒲团坐下来,嘴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的念念有词。 烛火摇曳,照在脸上忽明忽灭。 下一秒。 道人猛地睁开眼睛,脸色陡然变得炭烧般的火红,周身上下渐渐溢出一丝丝火气,照亮了整个庭院,然后,起身,浮尘一扫,暴喝:“着!” 火气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丝线,飞速掠了过去。 嗤.. 嗤嗤 另一方位大院内的孙迎仙满脸都是汗水,不要命的往下淌,维持红线不断的状态下,也在咏着法诀,然而道袍宽袖还是亮起了斑斑点点的火星,烧出无数小洞朝着他身上蔓延起来。 “嘶..好烫好烫这家伙修的还是厌火之术”“陆良生,你真是鹿娘生的,倒是快点啊。” 顷刻,裤腿、袍袖轰的燃起火来,孙迎仙咬牙断去法力,扑倒在地,疯狂的打滚扑打身上的火势! “疼疼..本道与你这妖道势不两立,跟我等着..哎疼疼.” 此刻,坐落城西的大宅院里,似乎已经知晓胜负的阳明道人拍拍袍摆的灰尘,望去夜空,与他作对的那人方向。 狞笑出声:“呵呵..待我拿了灵药,再与你计较!” 走到法坛前,一甩浮尘,拿起几张纸,弹了弹:“尔等速去将灵药拿” 沙沙.. 呼呼呼呼. 就在他敕出法令时,院内树木疯狂抚动,一股刺骨的阴风从东面的院墙外吹了进来。 廊檐下的一排排灯笼疯狂摇晃,呜呜咽咽的风声令那夫妻俩直感毛孔悚然。 “怎么回事?” “真人,这么突然刮起这么大的风啊” 那边,阳明真人袍袖挥洒,急忙置下法界,回转一步,看去阴气淤积的方向。 “哼,想不到那人也会遣使阴灵之物。” 掌心阴阳鱼猛地朝阴风里一推,轰的巨响,一团火光爆燃,昏暗里,一道女子的身影飘然落下,绿莹莹的面容犹如只有一颗脑袋,在黑暗里一闪而逝。 吓得张洞明与妻子脸无血色,靠着廊柱挤成一团。 就在这时,两人以及庭院里的道人似乎感觉到还有人在,下意识的偏过头。 一道修长的人影从院墙降下,一身青衫长袍,腰间悬着双鱼含珠佩,手里却是那了一卷画轴。 走近时,朝道人微笑。 “在下陆良生,请问周府的怪事,是你做的吧。” 书生身后,黑暗仿佛在扭曲波动,一头庞大的轮廓在那方黑色轮廓里若隐若现,无比低沉的虎嘶,犹如浪潮般重压过来。 阳明道人脸上凝重,再到失色,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至下颔。 “这..是什么东西要不要这么大......” 第五十九章 吃了没文化的亏 巨大的虚影隐匿黑暗,光那高度眼看与城墙一样了,这架势放在哪里都让人胆战心惊。 “咕..” 那是咽下口水的声响,廊檐下的老夫妻几乎瘫软坐了下来,活了一辈子,先是觉得请的法师道法神奇开了眼界,可后面又来了女鬼不说,对于漆黑里蹲伏的巨兽轮廓,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它怎么进的城里 庭院,阳明道人目光死死盯着那巨兽前面站着的书生,余光也在警惕那恐怖的轮廓,缓缓抬起手臂,以左包右拱起。 “贫道阳明,与道友好像从未见过,何故寻衅。” 遇到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陆良生经验算是丰富,袍袖左右洒开,微笑拱手还礼。 “在下只是读书人,当不得道友称呼,不过道长后面那句说的有些差了,坏事也好,善事也罢,该做就要敢认,还是说道长心亏,不敢说出口?” 好一张伶牙利嘴.. 阳明道人眼角忍不住抽动,对方一开口,他就直接站到下风了,那书生见面又是微笑,又是拱手,直接让他不好动手不说,后面还有一个大家伙站着。 不明对方底细就打过去,除非头铁。 “..先等等看。”阳明道人捏紧浮尘,喉结滚动。 而院子一侧的廊檐下,张洞明吓得不行,他是商贾豪绅,有眼力劲的,见道人隐隐有落下风的趋势,又看看那边周围阴气环绕身侧的书生。 “这位高高人” 老人颤颤兢兢站起来,拱手:“那周府之事,确实是我等做下,可当中也有难言。” 陆良生嘴角勾出一丝笑,心里却是乐起来,抬手朝老人拱了拱,说了句:“良生谢过老丈心胸坦荡!” 旋即。 看向对面的道人,听到这话,阳明道人脸色变得难看,余光瞥了檐下一眼,心里已怒骂起来。 “这个傻!!” 浮尘一摆,迈出一步朝那书生暴喝:“既已知晓,那也没什么好谈” 就在他那句:“没什么好谈。”落下。 书生后方的黑暗扭动,一颗硕大的脑袋缓缓探出,进入庭院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就连远方旁院的丫鬟、仆人也都能清晰看见,全是一片惊慌的尖叫,四处乱跑。 满面鬃毛的人脸,红目凶光,猛地抬起巨掌拍在地面,轰的巨响,附近一颗老树噼啪狂摇。 那巨脸向前一伸,稍稍低俯,上下密集的獠牙张开,粘稠的液体顺着牙尖滴落的一瞬。 “吼” 腥风剧烈,虎啸般的嘶吼震响庭院。 哗啦啦! 就近两排房舍都在轻晃,瓦片簌簌的滑下,碎片堆了一地。 恐怖的兽吼传开,远方的街道,挨家挨户的窗棂亮起灯光,有人探头出来查看,长街上,赶往这边的一支马队,齐齐勒停马匹。 唏律律! 马鸣长嘶,一匹匹坐骑不安的踩踏蹄子,在原地兜转,一众捕快连忙安抚时,为首的左正阳兜回马匹,抚了抚马鬃。 “刚那声是什么东西叫的。” 他眼里也多有惊骇,山中野兽嘶吼都没这般响亮怪异,震的体内气血都在翻滚。 “会不会是陆良生弄出来的?” 一想到三年前,那陈尧客蹊跷而死,左正阳不敢大意,回头朝众捕快吩咐。 “去几人到附近民居买一只黑狗取血,剩下的人先跟我来!” 一拨马头,疾驰出去,街道上,马蹄声大作。 . “阳明道长,还要动手吗?” 张府庭院,陆良生伸手在旁边浓密青色鬃毛的巨大人脸摸了摸。 周围鸦雀无声,都看着刚刚想要动手的道人。 不会真打吧? 阳明道人身上道袍都被汗水侵湿,刚才那一下直面血盆大口,把他吓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擦了擦脸上密布的汗渍。 他娘的..是我要打吗?明明是你过来的啊!! 这种对峙,道人面上还不敢露出怯意,礼节性的拱了拱手:“此间张福主既然已说了,那贫道自然认下,那周府之事确实乃我所为,毕竟救人在先,顾不了那么多。” “事有先急。” 陆良生点点头,他态度一向谦和,见对方承认,也不恼,语气平淡,像是平日探讨学问。 “不过,你我都是修道之人,却不顾常人性命而乱来,道长,这是否有些做过头了?” 阳明道人看了看檐下那边,思维飞转想着回答这个问题,那日他收了张洞明银两,救治其子,其实也看中那周府地下溢出的灵气,但碍于两家关系,不好直接硬来,只得一点点的逼迫,将灵气吸进傀儡带回。 对周家小姐确实有不小的影响,但那又如何只是眼下被人找上门来,又不敢轻易试探对方底细,自己这点修为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对付那人总有些顾忌,何况一旁还有罗刹鬼,一头凶兽也绝非寻常。 眼前被问及,很明显那书生是让他给一个交代。 “怎么办怎么办平日我也用不了那么多说辞..眼下怎的说?” 阳明道人绞尽脑汁,想了片刻,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说辞,随便一句,万一对方不满意怎么办? 心乱如麻,对那张洞明未打先招,心里又一阵乱骂时,陆良生的声音陡然拔高。 “回答我!” 风里,书生袍袂鼓动,缓缓迈开脚步走来,身后高耸的凶兽从蹲坐站起,四肢虎掌交错落地跟在过来。 “你我修道,就为了高常人一等?” “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该的,可救人又害一人,道长,你的道在哪里?” “在下修道也习,深知心中有道,便是良知血性,对就是对,错便是错,道长你觉得对还是错?” 阳明道人脚步蹭蹭的往后退出两步,胸口发闷,书生一连几个问题过来,只感头皮发麻,耳中嗡嗡直响,难以集中精神。 “这书生的嘴好生厉害” 等等..我为什么要回答他的话? 道人突然清醒,看着走来的书生,目光下沉、手中浮尘一甩,唇间咬紧牙关,身上渐渐有法力运转。 陆良生停脚步,看对方神色,难道被逼急了? 毛笔落出宽袖,滑到手中时,另一只手画轴哗的展开垂到地上,那身后的凶兽梼杌身形更加凝实,朝那方的道人低吼咆哮,陡然挥爪。 吼 腥风卷起的一刻,道人身上法力涌动爆发出来,巨爪也同一时间挥下,然后,阳明道人身形忽地在众人视线中消失,地上踩出轻响,动如脱兔般,朝月牙门跑去。 一片残布飘到地上。 陆良生微微张开嘴:“.” 然而就在这时,月牙门后,有人端着木盆飞跑而来,往前扑了出去,暗红的血帘唰的淋在空气里,显出一道人形。 “天罗地网!”左正阳暴喝一声。 十几个捕快从房顶降下的同时,一张铁丝细网跟着落下。 第六十章 故人、叙旧 “抓到一个人” 捕快扯开嗓子大吼,牵网的那十余人手中猛地一收,那张细网缩紧的一瞬,浑身黑狗血的道人被硬生生缠倒在地,扯着铁网挣扎。 一个捕快刀柄敲下,呯的砸在他脑袋。 “老实点!” 随后,回头,看去走来的总捕,持刀拱手:“总捕,这人被抓住了。” 左正阳让人拿了一张抹布过来,按着头昏脑涨的道人,将他脸上血渍擦去,露出面容时,哼了声,将染血的布一丢。 “不是陆良生” 赶来这边,他已经设下了埋伏,不光这里一处,外面街道也有麾下守候,一旦有人从这里出来,不管是谁都能顺理成章的拿下,只是见到网中的人,有些遗憾。 “左捕头,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上。” 陡然一声从月牙门响起,周围捕快锵的一声拔出兵器,左正阳站起来,看去那边。 一袭青衫长袍的书生走过月牙门,从地上捡起一对铜铃,正是捕快们设下预警。 叮叮当当摇了两下,陆良生将它还给旁边一个捕快,过去拱手。 “陆良生见过总捕。” 态度温和,表情、言语诚恳,倒是让周围捕快第一印象对这读书人多了好感,左正阳也适时挥了挥手:“收刀!” “是!”众人这才插刀归鞘。 看着面前的书生,左正阳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拱手还对方一礼。 “能在河谷郡见到富水县故人有些感慨良多,不过倒不是意外碰上。” 言外之意,陆良生心里有些明白,估计过来时,被对方看到了身形,追过来的。 “深夜寒风刺骨,也有恶人趁夜作祟。” 陆良生籍着说出的这句话,坦然的道出实情,也感谢左捕头以及一众捕快将这恶道抓获。 周围,捕快听到这番赞赏,不知不觉挺直了脊梁,顺道踹了一脚那被网兜住的道人。 “呸,周瑱乃我郡大豪,你竟在他家中作祟害人,打死你都是轻的!!” “再来一盆黑狗血,老子要把这道人泡在里面” “...外面兄弟那里或许还有,等会儿,我去拿!” “回来,我就说说。” .. 左正阳脸上神色也有缓和,吩咐麾下人将这恶道捆缚时,一旁副手忽然凑近开口。 “总捕,这道人隔这般远都能祸害周瑱府上,这让卑职记起三年前,富水县那陈员外家的案子会不会也是这道人所为?毕竟有一就有二。” “带回衙门,好生审问!”左正阳瞥了一眼旁边的书生,朝外挥了挥手。 幽幽转醒的阳明道人隐约听到这话,双目瞪大,心头也慌起来。 “放屁,贫道从未去过呜! 染血的抹布塞进他口里,捕快啪的一巴掌扇在额头:“闭嘴!” “呜呜呜” 道人含着布巾,连连摆头,憋屈的看着那方的书生和总捕,越拖越远了。 呜咽憋屈的声音远去,府中的张洞明也被带来这边,途中也从捕快口中知晓,周府中的事情,颤颤兢兢的看去陆良生,又看了看威严肃穆的左正阳,连忙作揖。 “高人..左捕头,老朽真的冤枉,那阳明真人说能替我儿治病,可从未想到他会害周蓉,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儿未过门的妻子啊。” “你知不知晓,本捕自会查明,不过念你年事已高,暂且待家中不可外出,官府传唤,随叫随到!” 左正阳看他一把年纪,抓进监牢待审,有些过了,何况事情原委,还需要去一番周府。 事情暂时处置妥当,便是遣一部分捕快将那道人带回去,自己则与书生一起走出宅院。 两人算是旧识,边走边聊几句,身后还有几名捕快跟着。 走在深夜的街头,偶尔有犬吠在远处响起,陆良生对于刚才张洞明说的原委心里也有复杂。 旁边,负刀而行的总捕,见他神色,笑起来。 “身在衙门,处理这些案子,遇到这种事不在少数,司空见惯了,对了,你来这边是为了秋闱吧?” 陆良生点点头。 身后,几名捕快远远跟着,左正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既然来考试,就不要再用你的术法,陈员外那桩案子我知是你做的,叔骅公、闵大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二人肯保你,已经说明你为人,可律法就律法,破一不可破二。” 走动的步履停下,两人一起站在街道中间,陆良生也不回避这位总捕的视线,双眸坦然、清澈。 “左捕头以为我做的,对还是错?” “对,但也是错。” 左正阳目光威严,说出这句后,又摇头:“你我立场不同,将来你考取功名,做官以后,或许就能明白左某所言。” “其实现在,我也明白。” 陆良生举步继续前行,侧脸望去附近楼居还有的灯火。 “只是修道一途,遇人遇事都会有疑惑,有人保持本心、有人迷失自我、有人失察疏忽.就如周府、张府之间的事,张洞明为儿子,狠下心做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两家原本该是亲家..却因为救子心切,让一个道人私欲,毁了下一辈的姻缘,也让两家将来肯定有很深矛盾,这世间因果,真的难以让人猜透。” 说着,失笑一下,朝左正阳拱手:“一时感慨,让左捕头见笑了。” “不碍事。” 左正阳摆手,跟着笑了笑:“左某听说修道之人,都是清心寡欲,今日却是见了一个贪心不足,一个多愁善感,哈哈,好了,这里我就该转道回衙门了,这件事明日我会到周府询问,就此别过!” “告辞!” 陆良生拱了拱手,转身走去了一边的街口。 这边岔口的捕头并未立即离开,牵着缰绳,看着远去的背影,有人疑惑靠近。 “总捕,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左正阳朝那捕快笑了笑,翻身上马,一抖缰绳。 “回去,连夜审讯那道人!” 随即,暴喝一声:“驾!”促马在街道飞奔起来。 陆良生回到周府时,早已夜深人静,悄然从院墙降下,红怜早早就先回来,在堂屋门口迎接,见她长袖遮面,双眸弯成月牙。 好奇问道:“怎么了?” 红怜忍着笑意,伸出玉指,指去屋内,里面,蛤蟆道人站在床头,挥着蛙蹼。 “老夫叫你别动,再动抽死你!” 床上,孙迎仙身体裹了一圈绷带,直挺挺躺在那里,只露一对眼睛在外面。 “唔唔..老..蛤蟆..你再打下试试!” 地上一堆烧毁的道袍,想来是斗法是被那恶道伤到了。 蛤蟆一圈一圈给他缠上,蛙蹼不时啪啪扇在道人乱动的脑门上:“老夫打了又怎么样?学艺不精,丢你师父的脸!” 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陆良生进来,将剩下的绷带丢过去。 “给他缠为师还有要事没做好。” “那个师父,这房下的灵” 药字还没说完,跳下床的蛤蟆,撅着屁股又钻进床底,朝外挥动蛙蹼:“没了。” 呃 陆良生叹口气,拿着绷带坐到床边,孙迎仙唔唔隔着绷带说道:“快把鼻孔那的松开,本道快喘不过气来了。” “公子!”聂红怜飘来,从桌上端起一只碗朝里看了看,转过脸来,笑道:“蛤蟆师父好像没给孙道长涂药” “啊!!这个老蛤蟆,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理会道人的嘶喊,陆良生心里才是叫苦,将他按回去躺下,让红怜过来帮忙,重新将绷带解开,上药、再缠上,忙完下来,孙迎仙已经呼呼大睡过去。 书生也累的不轻,疲倦感就真如排山倒海而来,推倒了一切。 “唉” 红怜过去,取过一件单衣给他披上,飘去窗棂,轻轻吹灭了烛火。 就那么安静的坐在男子旁边,踢着绣花鞋。 给他哼一首好听的曲儿。 窗外,正是月色朦胧。 第六十一章 背后的背后 夜空的游云露出弦月,街道泛起微微的白雾,挂有两盏灯笼的府衙牢狱之中,小小的窗口,有月光倾泻进来。 啪啪啪 皮鞭飞在半空,狠狠抽下,行刑的牢头抹去脸上的血渍,去旁边水桶洗了洗,犯人是上半夜送来的,要求他们连夜审讯,不过一般先送进来,先拷打一番杀威。 片刻。 牢门被人打开,腰悬细刀的身影领着几名捕快进来,挥了挥手。 “把他弄醒!” “是!” 那牢头连忙让麾下人将桶里的水扑到囚犯身上,道袍褴褛染出斑斑点点的血迹,阳明道人喷吐着浊气,缓缓醒来,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唇只是不停的呢喃:“...不敢了不敢了” 黑狗血破了他的法术,一路来到府衙监牢,经验丰富的捕快根本不给他施展法力的机会,直接将他嘴用布勒开,手指一并捆住,整个身体也被架上了刑架,跟着就是一番严厉的拷打。 到底此时,就算找机会用法力逃脱,身体几乎被弄残,也支撑不了出城。 左正阳解下兵器交给副手,看去刑架上的道人,迈步上前。 “本捕从未见识过法术,这位道长可否施展一二给我瞧瞧?” 刑架上,发髻散乱,滴着水渍的道人微微抬了抬脸,随后轻晃脑袋,又垂下去。 “...本道..我..我不敢了,求总捕大人饶我一命” “饶你?!”左正阳负手看着他,眯起眼睛:“绕你岂不是将来给周府、张府,以及本捕带来性命之忧?” 阳明道人连连摇头,嘴角含着血,艰难的发出声音:“不会..若能留一条命,往后绝不在河谷郡逗留求总捕开恩..开恩呐。” “真丢修道人的脸面。” 总捕的话语回荡这间刑房,缓了缓,左正阳看着他再次开口:“这件事好在没出人命,说大也大,往小里说也算小事,你想出去,需本捕问什么,你答什么,道长觉得呢?” 阳明道人怔怔地看着他,张开血嘴笑起来,连连头。 “大人问什么,我说就是。” “好,既然道长爽快,本捕也决不食言。” 左正阳挥手让人拿了口供薄站在旁边,他方才开口。 “你收张洞明多少银两,为其办事?” “一百七十两。” “所办何事?” “回大人为张福主的儿子张廉诚治病,求灵药。” “灵药在何处?为何又迫害周府周瑱之女?他两家本有婚约,何故相残?” “那灵药就在周蓉闺房之下,乃一丝地灵之气孕育出人芝,张福主清楚两家关系,儿子又是因狐媚一事弄伤身体,无颜上门,只得让本道做法,他并不知,周蓉被我所伤。” 左正阳点点头。 “算你说的都是实情,那为何要做出伤人举动?以你修道之人法力,完全可以轻易取出才是。” 话语顿了顿,还未等架上的道人回答,左正阳陡然开口,声音如雷霆暴喝:“分明是你还想对周蓉做龌龊之事!!!” 阳明道人愣了一下,原本就被拷问过,浑身是伤,创口撕裂的疼痛让他精神无法集中,陡然被这一声暴喝打乱了思绪,下意识的摇头争辩。 “大人,本道没行龌龊之事,我只不过看上那灵药,想将张廉诚拖死” 话语到了这里,监牢中所有人看着那道人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哦!”的长音。 阳明道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瘫软的垂在刑架上,不敢看对面的捕头。 左正阳伸手抬起他下巴,盯着道人胸口上一个五火围绕的图案。 “窃宝害人啊看来道长隐瞒的事情还不少,那么本捕再问你,富水县陈员外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架上的道人眼下不敢乱开口,害怕又被套话,连连摇头。 “不..我没有..不” “看来道长还需要帮忙好好回想一下。”左正阳后退半步,自有牢中审讯的人过来,沾了沾盐水,就要用刑。 左正阳擦了擦指尖上的血渍,取过兵器,转身离开牢房,挥手:“本捕不食言,把他放了,不过挑断手脚筋,割掉舌头,以免再害人。” 就在副手拱手时,牢房里陡然响起阳明道人凄厉的惨叫,那边握鞭子的牢头愣了愣。 “老子还没开打呢,你叫什么?!” 外面,还没走远的左正阳也停下脚步,从外面看去里面,刑架上,那道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左右死命挣扎,双目瞪大,看着牢房的穹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大人救我。” 左正阳连忙冲进牢房,暴喝:“把他放下来!” 然而,道人的声音夹杂他这声暴喝里,刹那间,骨骼脆响,就听嘭的一声巨响。 血雾在牢房里炸开。 左正阳挥手散开弥漫的血雾,过得片刻,视线才能堪堪看清,对面的刑架上,只剩下那道人一对手臂还吊在那里。 他目光扫过周围,地上、栏栅木柱上全是碎裂的血肉、道袍残骸。 沉默了一阵。 “把这里打扫干净,如实禀报上去。” 走去外头,亮色已经蒙蒙发亮,吸了口气,回想之前发生的,皱起了眉头。 “好像碰到了不得的事情被灭口了啊。” 街上的白雾渐渐散去,鱼肚白放亮起来,升上云端,沉寂一夜的城池,渐渐喧闹起来,张府附近的居民早起买菜、打水,聚拢在井边唠起家常。 “哎哟,昨晚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东西在夜里叫。” “你们也听到了?” “...可不听到了吗?像打雷一样,当时我还睡在床上,硬被吓得摔到地上。” “好像是张府里传来的。” “他家里,儿子前几个月好像得病了,听传出来的说法,是被狐狸精给迷了,还请了高人做法。” “...等等,我家挨得近,昨晚我好像看见一队捕快进了张府,好像抓了一个道士” “不对,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一个书生,和一个捕快走在一起?” “那书生长的什么模样?” “太黑看不清” 絮絮叨叨的市井闲言之中,城池另一边,阳光照过写有周府二字的门匾,晨光扫去了一夜的阴霾,有仆人听到书房内,老爷与名叫陆良生的书生交谈,不时发出的笑声,大抵是明白的怪事已经除去,连忙撒开腿,飞快的将这条消息告诉了府里上下。 侧院,全身裹着绷带的道人听着院落仆人丫鬟的笑谈,悠闲的晒着太阳。 阳光从窗棂倾泻,光尘飞舞,照过墙壁美人画像洒去整间房。 “哼哼” 床底下,蛤蟆道人拖着比他还高的葫芦,慢慢爬出,咧开蟾嘴哼哼几下,人立而起,一蹼扶着葫芦,一手叉着腰,哼声变成了笑声、 “哈哈哈..呵呵呵啊哈哈..” 蟾眼看去葫芦。 “.上千人芝练出的丹药呵呵哈哈哈不仅能恢复老夫法力,变化人身再修复妖丹伤势” 蛙蹼弯曲捏紧,蛤蟆仰望高高的窗棂,看着阳光里的光尘。 “老夫..很快就重回巅峰,天下无敌!” 与此同时。 府邸外相邻的长街,左正阳正骑马来的路上。 第六十二章 无心栽柳,柳成荫 “...呵呵..这么说张洞明并不知情?” 阳光穿过树隙,摇曳的枝头飞鸟跳来跳去,下方房舍敞开的窗棂,一老一少对坐书案,清茶、糕点,书页翻过墨香。 陆良生笑着放下茶盏,天刚亮就被老人请了过来,问了昨晚发生的始末。 “他脸上神色不会作伪,应该是不知晓的。” “哼,商贾之人,老夫念蓉儿与他儿子两情相悦,才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结果如何?” 周瑱呯的拍响桌面,震的茶水摇了出些许,纵然知道事情已经落下结束,但说起女儿遭受的罪,恨不得不要脸面跑到张府上狠狠吐一口口水。 “...受不住狐狸精的诱惑,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明日我就着人退了这门婚事。” 说完,却是朝对面的书生拱起手称谢。 门外廊檐的仆人、管事恭恭敬敬候着,不敢多看。 屋里,陆良生也受了这一礼,毕竟并非他自己一人出力,就当是替孙迎仙受下了。 随后,起身拱手。 “周老,侧院中还有伤员需要照料,晚辈就先回去。” “也好,但也要多温习功课。” 周瑱也不再挽留,该知道的也都基本都知道了,便是送他到书房门口。 “五更天时,我就命人煲了参汤,想想也差不多了,等会儿着人给良生和那小道长送过去。” “良生代孙迎仙谢过周老。” 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陆良生拱手离开廊檐,快步回了侧院,如今事已解决,至于周府和张府之间其余事,就与他无关了。 一身轻松的回到侧院,孙迎仙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旁边还一副拐杖供他行动。 陆良生将画架支起,将那本山海图志翻了几页,寻了一幅凶兽画像,放到一旁,端了墨砚坐到凳上磨墨,偏头望去檐下。 “对了,我师父呢?” 道人睁了睁眼,懒洋洋的侧了一下身。 “不知道,早上就没见他出来过,谁知道搞鼓什么。”微开的眼,瞄了一眼那边的书生,呻吟出声:“哎哟..我手啊..哎哟..我脚也疼,好心帮忙也不说看看我” 青墨涂抹,陆良生徐徐勾勒笔尖画纸,听檐下道人的呻吟,勾勒一抹笑,继续画着。 “你药是我上的,绷带也是我缠的,改日还要上街给你重新量身衣裳,怎么就不关心你了?” 孙迎仙嘿嘿笑了两声,又转过来,看着画架后的书生:“本道不是没什么亲人了嘛,多感受感受温暖。” 说到这里,陡然想起那道人的事。 “对了,那家伙就这么交给衙门了?” “说什么傻话。”陆良生微微侧过脸,笑道:“那左捕头早就埋伏好了,要是不交人,难道还让我袭击官府?考试不仅砸了,还得连累陆家村、闵县令还有我恩师不过那左正阳也算好说话的人,以前那桩” 说话间,侧院门口,两名丫鬟端着托盘进来。 “陆公子,孙道长,这是老爷嘱咐厨房那边煲的参汤,给二位补补身子。” 孙迎仙不等丫鬟将汤碗放下,拄着拐杖就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蹦过去接住,喝了一口,眯起眼睛享受汤汁的回味。 “这有钱人家啧啧一个字:爽!” 边说,还边朝那丫鬟挤眉弄眼,令得两丫鬟慌忙收了托盘匆匆朝书生告罪一声,飞逝的逃离开。 “没眼力劲..跟那两个狐妖一般,庸脂俗粉!” 陆良生笑着在纸上青墨勾出一条长身,点缀出远方的青岩、花草,“你这般唐突,别人能不跑吗?” 道人撇撇嘴,端着参汤回走。 “我师父跟我讲过,这讨女人啊,就是要直接,你不懂。” 走到一半,猛地加快脚步,沿着屋檐朝尽头跑去,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一瘸一拐的背影。 “干什么去?” “撒尿!”那边孙迎仙干吼了一声。 陆良生摇摇头,转回来继续作画,微风吹来,阳光透过枝隙落下斑驳,映在书生袍上轻轻摇晃。 屋内,短小的身影正哈哈大笑,蟾眼之中,葫芦口吐出的青色丹丸,抓在蹼里,一股淡淡的清香正散发出来。 “呵呵老夫终于不用处处受委屈了..” 丢开葫芦,双蹼捧着那枚丹药,缓缓走到了外面,看去院中作画的书生。 蛤蟆道人眼中闪着纠结的神色,紧紧捏着那枚青丹。 良生.. 要是给他的话,一举就能冲到筑基 .不行,不行,老夫修为要紧。 纠结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捧着丹药准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专心吸收,这样的过程是不能被人或事打断的.. 便是悄悄提起脚蹼跨过门槛溜出去。 屋檐另一头,才走出十多步的道人,拄着拐杖又转回来。 “娘的,端着参汤进茅房干什么。老陆,帮个忙,帮本道把腰带解一下!” 一瘸一块中,拐杖扬去前面,一条小短腿正跨出门槛,捧着丹药的蛤蟆道人转过脑袋,蟾眼顿时瞪大,忍不住裂开嘴骂了一句:“彼其娘之” 甩来的杖尾由下而上,呯的打在他双蹼、下巴,手中一轻,有东西脱离,抛飞了出去。 不 蛤蟆道人向后撞在门槛,目光之中,看着那一抹青色冲出屋檐,远远抛出一道弧线,落去院中。 咕咚.. 放在矮几上的参汤发出轻微声响,溅出几点汤汁,下一秒,一只手伸来,端起了碗,放到嘴边喝下仅剩不多的参汤。 “嗯..味道怎么怪怪的..” 陆良生咂咂嘴,看了看碗底,余光里,看到那边瘫坐地上的蛤蟆,连忙放下碗,起身:恭谨唤了一声。 “师父。” 檐下,蛤蟆道人目光呆滞,双唇不停的抖动,耳边还有孙迎仙的声音:“老蛤蟆,你徒弟叫你呢。”都置若罔闻。 缓缓爬起来,一摇一晃的朝外面走去。 陆良生与道人对视一眼,连忙开口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老夫没事..” 失魂落魄的矮小背影,抬起蛙蹼摇了摇,“就是想出去走走走走..” 晨阳变得灿烂明媚,蝉声渐渐变得恼人,来往庭院的仆人没有注意到花圃假山之间,一只蛤蟆正扯着花草发起脾气,两只蟾眼间,尽是森然之气。 “气煞老夫,怎的有这种事..” 咬牙切齿的低语了一声,又看去侧院的方向,一把将手中的草茎扔在地上,踏了两蹼。 “岂有此理不行..再这样下去,老夫何时能恢复修为,必须要跟我那徒弟分开才行..” 目光又转去前院,葫芦暂时也不想要了,转身捡着人少的地方飞奔起来,气喘吁吁拐角偷溜出了院门。 回首看了一眼高耸的周府院门。 “待老夫恢复人身,再回来!!” 然而转回的一瞬,视线里一对马蹄落下,唰的贴着蛤蟆道人口鼻呯的立在地上,目光上仰,一个穿着捕快衙袍的男子正好垂下视线。 与他对视。 蛤蟆道人连忙趴下,盘成一坨,鼓起两腮。 “呱” 嗯? 左正阳下马,顺手将这蛤蟆提了起来。 “好像是良生的,怎么的跑了出来,过去交还给他......” 第六十三章 来访 上午巳时,左正阳让人看好马匹,提了地上捡起的蛤蟆,走上石阶。 “门匾不张扬,家里主人应该不难相处。” 从府邸院门看出家中主人性格,对于一个常年缉拿问事的捕快而言也就一眼的事,这次过来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那个书生。 敲了敲原本就打开的院门,并不擅自进去,片刻,门房过来,看他一身捕快服。 “这位捕头,来周府有何贵干?” “一件案子与府中主人有些关系,过来询问。”左正阳提着蛤蟆虚拱了下手。 “那捕头稍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门房瞥了一眼左正阳手中一只倒提的蛤蟆,微偻的背影朝里走,一边摇头嘀咕:“这送礼,都开始兴送蛤蟆了?” 做为武人,左正阳怎的听不见那门房老人说的话,失笑看了眼手里的蛤蟆,今日过来是例行公事,若是登门拜访,那又是另一回事。 手中那蛤蟆两腮都鼓的老高,像是很生气一般,瞪着蟾眼也正望过来。 “长这么大,还通人性了?难怪陆书生要养它。” 想到陆良生是修行中人,养一些奇特的动物也算合情合理,谁知道会拿来做什么,万一有什么药效呢? 过得一阵,门房同回的,还有府中一名管事,请了他进去,客厅里,周瑱早从书房那边过来,两人刚好碰上,互相拱了拱手,不过左正阳先开口。 “河谷郡总捕左正阳,见过周学士!” 做为衙门中人,对城中达官贵人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就如眼前的周瑱,曾是京师登龙阁撰大学士,得罪朝中官员,才被罢了职,心灰意冷下回到老家河谷郡,不过其两子一一武,均在军中、吏部任职。 放到偏远小郡,老人的身份那就是了不得。 “原来是左总捕,请坐!” 老人让侍女上了茶水、点心,伸手邀了对方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吹水面的茶叶。 “捕头此时过来,想必是询问老夫与张府之间的事吧?” 左正阳点点头。 “昨日府衙已将妖道抓获,但无证言,故此来这里询问周学士,另外此人还和当年富水县一起妖法杀人案有关联,毕竟学士也知道,这繁华人间,修道之士不少,心怀歪念的也有不少。” 周瑱嗯的低吟,点头:“总捕说的不错。” 老人对于公人问案子,还是颇为配合,说到气处,也难免发一些脾气,左正阳只是神色肃穆的听完周瑱知道的,对方知晓的,他基本也都知道,只不过核对一下罢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该谈的也都谈完,周瑱看着对方手中的蛤蟆,抚须站起来。 “总捕想来还要去找陆良生吧?你们是熟识?” 左正阳跟着起身,将蛤蟆晃了晃:“过来时,在门口瞧见的,本捕和陆良生也算同乡。” “嗯,里面请,他就在侧院,不过那里,有些阴冷,捕头过去不要见怪。” 左正阳不以为意,没见过术法,但堂堂武人血气旺盛,自然是不惧,不过仍有些好奇。 “此时节,正值夏日炎炎,学士家中侧院为何会阴冷?” “哼!还不是总捕抓获的妖道所为,那里原是老夫小女所住偏厢,被那妖道连续三月施展妖法” 周瑱拂了拂袍袖哼了一声:“归根结底,还是张洞明那厮害得,好在那边有良生住下,以不至于荒废。” 说完,也就不再多话了,旋即,命了一个仆人在前面带路,左正阳跟在后面,对那侧院颇有些好奇。 中庭并不大,花草树木繁多,大抵是老人的喜好,如今府邸阴霾散去,阳光穿过间隙照下来,蝴蝶、蜜蜂在花草间飞舞,有人过来时,四散飞去,不久又回来。 将府内点缀出许多生气,就连周围往来的仆人丫鬟,脸上多有微笑。 “大人,前面就是侧院了。”引路的仆人指着拐去的一条小道尽头:“老爷之前有过吩咐,没有事是不能靠近陆公子住的地方,小的就只能到这。” 既然是府中的规矩,左正阳也不好多问,提着蛤蟆大步朝那边的月牙门走去,拐过一条石子铺的小道,一阵凉意袭来,扑在了脸上,倒是没有老人所说的那般阴森。 “外面炎热,这里却是凉爽,这陆良生好享受。” 视野前方,一张矮几清茶飘着热气,支起的画架后面,陆良生握着毛笔坐在那儿,勾勒点缀,檐下是架着拐杖全身绷带的孙迎仙, 画架后的书生,此时放下毛笔,阖上旁边的山海图志站了起来。 “左捕头。” 檐下的道人扭过脖子看了一眼,哼了哼,侧过身继续晒太阳。 那边走来的捕头看了眼道人,笑道:“看来有人还记着三年前一场误会。” 误会?! 孙迎仙绷带外的眼睛瞪过去:“那是误会吗?你骑着马追了本道一个山头又不觉得累,我在地下钻,又累又渴,到处都是石头、树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埋土里了!!” “原来如此。” 左正阳忽然朝他拱起手:“那本捕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这一动作,令得孙迎仙撇撇嘴不好说下,片刻,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就当那天我出门没看黄历.” 左正阳笑着垂下手,这时将手里的蛤蟆放到旁边的矮几。 “来的时候,路上见到的,一眼就知道是你养的蛤蟆,顺道给你送来。” 蛤蟆道人一挨到桌面,舌头歪斜在嘴边,吁出一口气,被人提在手里,悬了半天,现在终于感到踏实了。 ..老夫没事跑什么。 想着,上方响起徒弟的话语,陆良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捕头请坐,恐怕过来还我蛤蟆外,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嗯。” 左正阳坐下来,看去画卷上青墨勾勒出的一条蛇身人头,也没在意是什么,沉吟片刻,神色变得严肃,低声开口。 “那个阳明道人今日凌晨死了。” 凉风徐徐,拂过人身上,院中陡然安静。 只剩下松枝沙沙的轻响。 第六十四章 怪事一箩筐 “死了?” 陆良生收回蛤蟆道人的视线,转去对面,坐在那边的左正阳,神色也不像是拿他寻开心。 片刻,书生笑容收敛,皱起了眉头。 “左捕头,你杀的?” 就连檐下的孙迎仙也望过来,紧紧盯着画架旁的左正阳。 后者摇摇头,声音低沉:“不是我本捕持法办案,就算用私刑,也不会乱杀人。” 树梢,零星松叶飘下,随着凉风安静过对视的两人中间,落在地上时,陆良生笑了起来,坐到左正阳对面,重新拿起毛笔。 “总捕不会怀疑是我杀的吧?” “你有前..算了,旧事不提。” 左正阳摇摇手,赶忙压着膝盖,他身材高大,坐在矮凳上有些不协调的扭了扭,方才稳住身形,又继续道: “其实倒不是怀疑你,而是阳明道人死的有些蹊跷。” 画架前,陆良生精神渗去上面,感受画道带来的修为,目不转睛的手腕飞快抖动,青墨勾勒,细点画上长身的鳞片,也在轻声回应。 “那个道人是怎么死的?” 毕竟昨夜两人也算交过手,若非提前用自己的长处,以人多优势吓住对方,真要打起来,陆良生觉得应该不是这种老江湖的对手,至少眼下如此。 左正阳思虑回想当时的画面,饶是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多少也有点惊悸。 “就在刑架上,当时并无外人触碰,那道人痛苦嘶喊片刻,全身皮肉、筋骨爆裂而亡。” 画卷上,陆良生停下游走的笔尖,看着成型的蛇身,皱起眉头。 无外人触碰,全身爆裂? 倒是跟我杀陈尧客时,有点相似。 握笔的手垂下,陆良生侧过脸,看向左正阳:“那他身上可有其他奇怪的东西?” 檐下晒太阳的孙迎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支起上本身,嘿笑了两声。 “这种阴毒法术并不多,但也不少,左捕头最好还是好生想想。” 高大的身形压着膝盖陷入沉默。 另一侧的矮几上,盘着的蛤蟆道人,蟾眼瞄了瞄四周,随后看到面前的汤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支起身子,爬上去朝里看了一眼。 只残留一点汤渣。 “这么浪费” 蛤蟆道人咂了咂嘴,微微将脑袋撇去一边。 “不行,老夫何等身份,岂能” 嘭! 陡然一声震响传来,惊的蛤蟆蛙蹼踩滑,一嘴怼在了碗底残渣上面,蟾眼瞪大盯着碗底,唇间艰难挤出一声。 “岂有此理羞煞老夫” 残汤漫过嘴唇..然后,忍不住舔了一下。 那边。 左正阳拍响大腿,忆起了什么,至于视野对面,矮几上那只大半个脑袋埋进碗里的蛤蟆,,也全然没有注意,开口道。 “这么一想,倒是想起来了,那道人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收刮放了起来,唯一古怪的地方,只有他胸口一处奇怪的图案。” “什么样的图案?”一提到图之类的字眼,陆良生来了兴趣。 左正阳沉吟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但还是摇摇头。 “说不清楚,不过倒是记得是什么样,笔借与我用用。” 说着,从书生手里接过那支古怪笔杆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起来,陆良生站到侧面,看他一点一点勾勒出图案。 “五个灯笼?” “是五个火球!!”左正阳将笔放下,紧盯自己画的东西:“那道人身上的图案鲜艳,火球的颜色通红,绕成一圈,左某猜测,应该是修道中人的门派标志,不知我说对不对?” 陆良生大抵是明白,这位总捕大人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 含笑摇头道:“我怕是帮不上忙了,这种图案,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一直都在待在富水县。” 两人目光随后看去檐下,孙迎仙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别看,本道也不知晓。” 线索断了。 左正阳看了看两人,大概也知道陆良生之前从未出过富水县,应该不知情的。 也罢,就当无头公案好了。 “对了。”捕头准备告辞时,想起面前这位书生后面,还有一个师父,连忙追问:“..良生你师父,他在哪里?会不会知晓这图案?” 院中气氛变得微妙,檐下的道人心都提了起来,那边陆良生反应也快,一边送这大汉出门,一边说道: “我师父远在栖霞山里,常年修行不问世事,左捕头不会又怀疑到家师身上吧?” “这..自然不会。” 陆良生很随意的走过画架,双袖一拂,负在身后,望去伸过院墙的松枝,间隙投下的光斑,光尘飞舞。 “其实左捕头怀疑也没什么,不过我那师父虽然博学通达,可性子冷傲,犹如云海山巅之孤岩,俯瞰众山之起伏.” 徐徐平缓的话语之中 矮几的汤碗,两腿蹬在外面的蛤蟆,抬头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继续埋下去。 前走的身影,话语还在持续。 “...而且深居简出,就算到了山里,也不一定见着面,说不定还惹他生气,被赶下山来。” 左正阳听这绉绉的说辞,只感头皮发麻,只叹道:“世外高人,理当这样的性子。” 说完,便向书生,还有檐下的道人拱手告辞。 “就送到这里吧,对了还有一事,城外最近出了几桩命案,死者都是来赶考的书生,乡野之间传闻是狐狸精所为,若是要出城当小心些,告辞!” 陆良生看着转身离开的背影,心中疑惑。 “张洞明的儿子被狐妖所迷,会不会也和这件事有关联?难怪那日夜探周府出来,看见他带队奔行街头,原来是去城外查案。” 顿时想起他来河谷郡途中,借宿山神庙遇到那四个被狐妖追的书生。 这是赶个考,什么奇怪事都碰上了。 不过此行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陆良生笑了笑,转身回到院里,这时才注意到汤碗边趴着的蛤蟆道人。 “师父,你这是..” 碗底,疯狂甩动的长舌一收,蛤蟆直起身来,负起双蹼:“良生啊,咱们做人要忆苦思甜,不能忘本,想当初为师还未修道之前,家境贫寒,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不能浪费粮食啊。” 跳下矮几,舔舔嘴,啪嗒啪嗒踩着地砖往檐下走去,话语威严肃穆。 “要记住,修道先修人!”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拱手躬身。 “是良生受教。” 就在直起身,陡然感觉下腹一片火辣,脸上瞬间布满汗珠,陆良生只觉视线天旋地转起来,摇摇晃晃跨出两步,一手扶住画架。 “怎么回事......” 檐下的道人正想叫一声:“老蛤蟆。”,见到那边一幕,话语陡然一转,冲口而出。 “你怎么了?!” 屋内的画卷,红怜也探出弄到,目光透过窗棂。 “公子.....” 外面,陆良生撑着画架轰的一下,倒在了地上。 开个单章,跟大家摆摆龙门阵 开个单章,跟读者老爷们交流一下这本书的一些设定。 可能有读者觉得,怎么不是穿越,怎么没有金手指?怎么不跟以前的一样,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没有了? 倒不是说春风退步了,而是想要写一个少年人一步步走来的成长,可能有些读者觉得这本书前期主角很傻,很天真.. 但是人设年龄就是这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算再早熟,大脑发育、见识,都不会给他成人那种成熟果敢。 到了第二卷,一晃三年,从行故事里,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成长,这还不够,春风还要给更多的经历,让他变得成熟,往后的故事线,人物也随着时间慢慢长大、成熟,也或者变老。 同时,人物的能力也会越来越强,就算装起逼来,也会毫无违和感,很简单,因为你们是看着主角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很多东西就变得理当如此的感觉。 当然,这不是纯粹的仙侠,因为还有很多元素进去,现在主角给蛤蟆当徒弟,往后说不得他也会当师父,这就是藏在书里的师徒流。 读书当官是目前的主线,但也有可能得罪权贵,或者心中不满归隐山林,最后又出山,又变成故事里的权臣流。 第一卷初步打造陆家村,也隐隐有种田流的元素,往后还有很多,比如聊斋的故事,也会无缝连接起来。 这本书的内容很大,所以春风将时间线设计的很长,主角才从少年人开始,至于热血的元素,会放在后面 大概就说到这么多。 码字去了。 顺便求点票,求点打赏。 第六十五章 好奇一试 疲倦无时或减,意识回转回来,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周围触碰到的是被褥的柔软,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红怜侧坐在床沿的倩影,手指弹了弹,知觉、意识逐渐清醒,丹田一股温热,传遍四肢百骸,有种舒服酥麻感。 以及一种自身修为变得踏实牢固的感受。 “公子,公子?!” 床侧,女子幽幽的声音轻唤,伸手触过来,凉凉的。 陆良生清醒过来,试了试坐起,身上没有不适,感觉比昏倒前状态还要来的好。 “红怜别担心,我没事,不信你看。” 便是跃下床,原地轻跳了两下,摊开双手:“你看是不是?” 坐在床沿的女鬼飘起来,看书生模样,想笑又有些恼他,取了衣柜的衣袍,过来给他穿上,矮下身系上腰带时,语气轻柔也带有埋怨。 “突然就倒下了,还以为怎么了,把妾身吓了一跳。” 话语顿了顿,连忙又补上一句:“..把蛤蟆师父也吓的不轻。” “你这女鬼关心就关心,带上老夫做什么?!” 冷不丁一声从不远书桌传来,蛤蟆道人盘着窗棂前阖着眼睛晒太阳,陆良生看着红怜,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去窗外,阳光正媚。 “也没昏多长时辰,现在醒来,我感觉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蛤蟆道人微微睁开眼,书生身上隐隐溢出的气息,确实非比往日,轻哼了一下,四蹼慢挪,将身子转了一个方向。 “哼,原本那该是属于老夫的..辛苦两日,却只捞些残羹剩饭孽徒。” 房里一人一鬼不知道老蛤蟆心里的嘀咕,红怜整了整书生的衣领,见他神色很好,两颊浅笑。 “公子,你已经睡了两天,府里的主人都来看你两回,还好孙道长在,不然这会儿都把你送去城里看郎中了。” 这么久了? 陆良生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昏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醒来唯一的感觉,就是修为提升了一大截。 怪哉.. 原本想问师父,可蛤蟆道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师父,那我先出去招呼周老。” 陆良生朝桌上的蛤蟆拱了拱手,又对站在房内阴影的红怜做了放心的眼神,便是出了门。 侧院不大,一出来,还缠着一些绷带的道人,一只脚踩在矮凳,目光盯着矮几上的棋盘,与对面的老人下棋。 待书生走出房檐,孙迎仙啪的一声落下白子。 “老头儿,该你了嘿,别想着耍赖,本道棋势已成,落子定输赢!” 对面,周瑱笑呵呵拈过黑子,轻落棋盘。 “大势已定。” “哎哎..可否让本道悔上一步..”孙迎仙绕着棋盘一圈,黑白满目,一时间没想明白自己糊里糊涂怎么就输了。 老人看到走出房檐的书生,对道人笑道: “弈棋如观人,孙道长性急了,若稳扎稳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随后,起身走向陆良生。 “良生,身体可还有不适?” “谢过周老,已经无碍了。” 陆良生拱手道谢一番,老人平时较为严厉,但到底体会得出对方的关心,相邀一起坐下,说起突然昏倒一事,忍不住笑起来。 “我也不知怎的就倒下了,刚才苏醒,却是发现修为又提升许多。” 那边研究棋子的道人,停下研究棋路,转过身来,看着说笑的书生。 “筑基?” 陆良生点点头:“不知道,如果没差的话,应该是到了这个境界。” 道人急忙过来,在他身上又是搭脉,又是观气,好一阵,瞪大着眼睛退去一旁。 “我的娘咧,睡个两日,就赶上我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周瑱一身才学,博览群书,也是学识通达,此时坐在边上,瞧着小道长说的热闹,心里勾起好奇。 老人忍不住开口问道:“良生,修道一途到底是怎样的?那法术又是怎般模样?” “周老,那天我不是施展过给你看吗?” 吱吱..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在老松上嘶鸣,穿过树隙的阳光落在三人身上,安静了片刻,陆良生压着膝盖,忽地笑了一下。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修道一途是怎样的,我那师父也没讲过太多,只是让我跟着修行,从旁指点,感觉..其实和普通读书人埋头苦读没多大区别,说起来好笑,我觉得还是我恩师叔骅公曾经说的那句:这天下啊,不过几座山头罢了。” 孙迎仙眼皮跳了跳,将头转去一边。 “又开始读书人那一套了。” 周瑱笑呵呵的点头,“确实像他说的。” 叔骅公乃是他旧友,这句狂言也就只能从那老东西嘴里说的出,不过老人心中好奇终究没有得到解答,仍旧不死心的接着问道: “那妖魔鬼怪又什么模样?说起来,府中许多人,包括老夫妻子都见过那喷水老妪,可我连一眼都没瞧上,眼下细细想来,还是有些好奇。” 老人闲赋许久,平日里做做学问,与往日京城的好友写上一封书信,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书房看一些山野怪志打发时间。 那日府里阴风大作,侧院的书生、小道士与人斗法,已让老人对修道产生了些许兴趣,故此才接连询问。 “嗯” 陆良生不好再拒绝,沉吟片刻,去屋里找了一张白纸,笔尖沾了沾墨汁,看向老人。 “周老,一会儿且末害怕,都是我施展的幻术。” 老人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就见陆良生站在檐下,落下笔墨的刹那,侧院嘶鸣的蝉声突然安静,伸过院墙的树枝停了下来。 视野渐渐阴了下来,周瑱连忙抬起脸,不知何时一股阴云将日头遮了进去。 呼 呼呼呼 静谧的松枝,随着忽然刮起的一阵冷风摇摆起来,老人胡须、袍摆也都被吹的抚动,连忙抬手遮了遮。 “小道长,怎的突然起了大风。” 周瑱在袍袖后面喊了一声,发现没人回应,视线偏转,之前一直坐在不远的小道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整个侧院除了风声静悄悄的,就像只有他一人。 第六十六章 华盖起庭院,书写镇宅言 “呵呵..” “呵呵呵.......” 银铃的笑声回荡。 就在这时,侧院堂屋之中,陡然亮起了灯火,暖黄的光芒在里间明明灭灭,有女子的轻笑传出。 “什么人?!”周瑱唰的从凳上站起,朝紧闭的房门厉声大吼。 嘭! 堂屋门扇向内敞开,正中一个女子的背影跪坐蒲团,朝着墙壁挂着的神龛祈福。 老人小心上前半步,眯起眼睛望去,远远的,那背影动了一下,缓缓侧过的半张脸,进入火烛照亮的范围,露出妩媚的笑容。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不对..” 老人连忙后退一步,后背忽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下一刻,肩头沉了沉,就像有人从后面拿手拍住他肩头,耳朵、侧脸有毛茸茸的感觉,凉意瞬间在后背蔓延。 微微侧过脸看去,毛茸茸长脸伸长了脖子,也正歪折过来。 四面相对。 “狐狸” 老人大叫一声,视野突然明亮起来,阳光明媚正照下来,蝉虫又在耳边烦躁的嘶鸣,不远的书生拿着毛笔站在檐下笑吟吟的看来。 “周老,可见着精怪?” “见了见了。” 周瑱连连点头,哪里还有之前泰然自若的样子,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渍,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感觉这处院子都给他从未有过的踏实感,甚至觉得看腻的府邸,是那般美好。 檐下,陆良生很满意刚才自己那番幻术,修为提升上来,挥墨刻画间,没有丝毫吃力的行云流水。 再试试。 到底想看看自己的极限,便是在道人和周瑱的目光里,走到月牙门外看去中庭的花圃,笔尖落在另一张白纸上。 孙迎仙、周瑱好奇凑上前,就见花圃之中冒起一颗青绿,在书生挥墨划动下,迅速拔高粗壮,绿萼垂枝,繁密的树枝绿野眨眼盛开无数粉色的花朵。 “凭空长出一颗桃树,真神奇矣!” 老人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过往的仆人丫鬟驻足停下来,捂着了口鼻惊讶的看着还在不断生长的桃树,缀满枝头的花朵犹如一顶巨大的华盖,许多鸟雀从远方飞来,绕着大树叽叽喳喳啼鸣。 后院体质虚弱的周蓉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房门,黯淡的眸底映出久违的神采,令她心广神怡。 隐约还有淡淡的花香。 顷刻,巨大的华盖无数花瓣脱落,随风漫天飞舞,洒满天空。 “好漂亮。”女子轻声道。 远方,飘零花瓣的桃树渐渐结出一颗颗桃子,由青变红,挂满了枝头,相比老人的激动,孙迎仙摸了摸随身的符纸,嘀咕一声。 “好看有什么用” 陆良生收笔,看向道人:“去摘一颗尝尝。” “能尝?” 孙迎仙狐疑的望去树枝上的桃子,脚下一蹬,使出轻身的功夫,飞纵上去,在树躯连踩几下,才堪堪勾到最矮的树枝。 啪! 扯下一颗桃子,带起一片叶子跟着他一同落到地上。 下意识的擦了擦,道人一口咬了下去,眼眶瞪大,猛地转头看向月牙门前的书生。 “有实感” 快速咀嚼两下,是满嘴的香甜。 周瑱也过去,伸手夺来咬了一口,确实有果实的实感,就是桃味比较淡,他看向陆良生,这怕是神仙之术了。 回过神来,花圃间的桃树,手中的果实一俱消失,就连口中的香甜好像也从未有过一般。 “喂喂,再让本道尝两口啊!”孙迎仙跑回来,忽然想到一个想法,指去天上,小声道:“要是画一条龙你那不得起飞咯?” 周瑱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 那边,陆良生看了眼老人,擦去额角的汗渍,连忙摆摆手。 “使不得,就这桃树,我都只能维持一会儿,画条龙飞上天,没法力了怎么办?何况,那种大家伙,需用的法力且是我现在能有的?” 骑龙. 一旁,老人松了口气,吓死老夫了。 沉默了会儿,道法修为,眼下他已经见识了,心脏实在有些受不了,便朝这两年轻人告辞,同时也叮嘱了一番。 “闹归闹,但不可犯忌,良生呐,身怀法术前途不可限量,但也需多读圣贤书,一则立身,二则立心,不可走歪门邪道。” 陆良生神色严肃,拱手:“是。” 见老人要走,忽然又将对方叫住,让道人帮忙去屋里取了一幅空白的画轴出来。 “周老,良生这里有一幅题词,可挂在家中,魑魅魍魉之辈,便不敢随意踏入,骚扰清宁。” 说这时,道人折返回来,就那么举过头顶,让书生好落笔。 老人凑近过去,看到陆良生一个煌字开头,忍不住点头赞了一声:“好字!” 笔尖游走如龙,顺着画轴写出曾经那段山神题词,每一笔划过的墨痕,隐有光亮渗进去,最后停笔,习惯性的落款陆良生。 拿过手中书生吹了吹,墨渍瞬间干透。 “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老人念叨两遍,颇为欣赏的,是上面的字迹而非题词,像这般的题词,他想要写,随手也能写许多,但这样的字出自一个年轻人手里,是不多见的。 “良生有心了,老夫这就让人裱上挂起来。” 便是心满意足的离开这边。 而陆良生对于这次修为,和施展幻术也颇为满意。 心情愉悦啊.. 回到侧院,拿了书本,跟孙迎仙一起坐到树荫下,泡上一壶好茶,听着恼人的蝉鸣,悠闲的翻阅功课。 书中也有圣贤言。 微风摇摆树野,吹去河谷郡南面。 距离城池不足二十里,林野间,是沙沙沙的野兽快速奔跑的声响。 一抹残影穿过灌木、越过一颗颗树躯,浅红色的小身影回头看了一眼,鸟群惊慌炸起,仓惶的在林间乱飞。 两道一白一红的身影追击在后,地上、树躯都是爪痕。 “小妹,别跑啊,难道还想去城里私会你那情郎吗?” 另一道妩媚的声音跟着响起。 “呵呵..去之前,可要把那些书生的阳元” 然后,变成尖锐刺耳的低吼。 “还给我们!!” 第六十七章 人狐之恋 夜色沉静如水,城门已关,与官道相邻的田野,谷物陡然摇晃起来,如同波浪由远而近,一簇簇的左右分开。 沙沙沙 那是野兽爪垫跑过地面的声音,一道浅红色的影子,飞快穿行田间,身后另有两道推行的波浪逼近而来。 一红一白两道狐影嘶声尖锐。 “贱人!把阳元给我们!” 那浅红色黑影不作声也不回头,四肢飞奔,视野前方,是延绵高耸的城墙,不时有火把光芒巡视而过。 长吻紧咬,四肢猛地一蹬地,射向半空,一阵阴风刮起,身形变得黯淡,刷的一下冲向城墙。 呼呼! 巡逻的士卒手中火把陡然摇曳,一阵大风吹来,迷的众人偏了偏脸,摇晃的光芒范围,好像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好大的风” 前一阵风刚过去,有人才说了一句,又是一阵风刮过来,将几人吹的东倒西歪。 “哎,这风不停了是吧!!” “我好像看见,风里有影子” “...别乱说,肯定是你眼花了。” 越过城墙,吹去的大风刮过某栋屋顶,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化作毛茸茸的人形,绿莹莹的眸子扫去四周,在她二妖眼中,是无数房屋鳞次栉比的展开,黑夜里,偶尔响起人的咳嗽声,引来一阵犬吠。 这处房顶上,随后有吱吱的狐鸣持续。 “...小妹还真会躲。”白色的狐影轻笑一声。 而另一侧的狐影哼了声,捏紧利爪。 “肯定藏到她那小情郎那里,寻着气味找,她跑不掉的。” 夜色深邃,早早歇息的人家房屋上面,瓦片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有人以为来了贼匪,连忙爬起来,然而,响声已经远去,清冷的月光下,浅红的影子飞跃一栋民房,朝着前方一座大宅院降下墙壁。 迈开的四肢走近檐下的一刻,被月光投在墙上的影子,走过拐角,已是人的模样。 裙摆下,绣鞋迈着莲步来到一处门前,似乎知道里面只有一人,伸出葱白玉指在门上敲了敲。 幽幽的轻唤。 “廉诚。” 黑漆漆的屋里,不久,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有灯光亮起,过得一阵,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暖黄的光芒映着开门的男子,亵衣外罩一件单薄的蓝裳,身形消瘦,两颊深陷。 原本无神的双眸,看到门外美艳的女子时,绽出光彩,干涸蜕皮的嘴唇顿时笑了起来,一把将女子抱在怀里。 “胭脂..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妾身怎么会不来廉诚快进屋,我把东西带来了。” 名叫胭脂的女子将对方推进里面,转身朝门外看了看,小心的将房门关上,就在油灯下,张开嘴,吐出一团白色的烟状。 “这是我从大姐、二姐窃来的,你快将它服下。” 张廉诚看着女子手中捧着的东西,虚弱的抬起目光:“胭脂,这是什么?” “灵药..反正你别管就是。” 胭脂不时看向窗棂,眼眶湿红,递了过去,哽咽的催促他:“廉诚,你快吸,吸下去,你就好了,往后我们才能长相厮守,求求你快点啊。” 看了女子片刻,张廉诚虚弱的点头:“好。”便是接过,捧在手心也不在犹豫,脸探到那团白气上面,使劲一吸。 两道烟气顺着他鼻孔钻入。 胭脂焦急的看着男子,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廉诚,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感到一股热气?” 坐在床沿的男子点点头。 “是有一股热气,感觉在体内游呃”微笑的脸陡然僵住,手一下挣脱胭脂,死死抓住被单,脸上、脖子青筋都鼓胀起来,整个人一下侧倒了下去,浑身不停的抽搐。 “廉诚!” 胭脂扑上去将他抱在怀里,咬牙从口中吐出一枚青色的小珠,在男子额头揉动,感觉到那股气并没有消散被张廉诚吸收,反而疯狂的乱窜。 此时,她眼角,有水渍掉了下来,哭出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妾身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事..” 张廉诚虚弱的抬起手,在女子脸颊摩挲,消瘦的脸上挤出笑容。 “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 他吸了一口气,话语断断续续,努力挤出声音。 “你救我,我知道你的好这两天,其实一直在想.. 要是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眼睛闭了闭,虚弱的来回呼吸几次,挤出笑容:“胭脂..我从未后悔过只是这两天..有些事..也想的清楚.. 死就死了吧但周蓉我想见她一面..告诉她不能和她成婚” 胭脂擦去眼泪,松开他的手:“你别说话,我去找她过来。” 床榻上,原本虚弱的张廉诚,忽然抓住就要起身离开的女子手臂,使劲的摇头。 “别去..别去..周府里有高人,我父亲请的道士都被对方打跑了.你别过去啊就在这里被我..说话” “嗯,妾身不离开,就在这里陪你。” 胭脂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笑了一下,却是微张双唇,悄然吹出一口气,床榻上的男子眼帘抖了抖,慢慢阖上。 女子挽了一下秀发,吸着鼻子转身打开房门,看着缓缓阖上的门缝里,躺在床上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方才离开。 高人 或许对方会有办法。她想。 越过院墙,落去街道,她是知道周府在城中的位置,曾经远远见过一回。 片刻,胭脂跃上附近的房顶,身形犹如一阵风飞纵一段距离,才过了两条街,嗅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身形陡然一偏,脚下一处房顶哗的一下掀出一个大洞,瓦片碎裂四溅,飞去半空。 里面,有人搂着被子惊呼。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家屋顶呢!!” 点点血迹渗了出来,胭脂回头看去一眼,一红一白两道狐影落在不远,勾起了冷笑。 “小妹,还怎么跑到什么时候,元阳呢?交出来吧。” 胭脂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后退两步,一转身,再次驭起阴风,窜去更远的方向。 红狐冷哼,“还想跑!”脚下也是不慢,身旁的二妹一起再次追了过去。 “这次抓到她,我要把了她的皮!!” 一前一后三道身影在各处房顶来回奔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座大院出现在胭脂视线里。 就是这里。 也不犹豫,飞过中间的街道,直接跃过了院墙,在一颗树上趴了一下,冲进了院子。 后方。 一红一白,也紧跟在后,降下院落。 第六十八章 有本事冲我来! 窗棂映着暖黄,偏间床榻上道人辗转梦呓,轻微鼾声之中,隔间的主屋,有读书声清朗而平和回荡。 “修身在正其心,身有所忿懥zhi四声,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 蛤蟆道人趴在窗棂一侧,微阖蟾眼安静听着徒弟的读书声,对于书中的内容,嗤之以鼻,老夫杀人,又被人追杀,早就不得正了,不过从这傻徒弟口中读出来,怎的觉得还颇为舒坦? “..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书本放下,陆良生拿起墨砚上的毛笔,又在一张白纸上抄录,这是以往养成的习惯,每读一些章,若有感悟,便是拿笔记下。 后颈微微有凉风吹拂,陆良生停了停笔尖,侧过脸笑道: “红怜,早些回画里吧,不用等我。” 侧后倩影飘来,指尖轻轻拨弄一下灯芯,让火光更亮一些。 “公子忘了,妾身是鬼了吗?又不用休息的,再说听公子读书,感觉能听进去,好像自己也渐渐有些懂书里讲的道理了。” 听到这句话,陆良生轻笑出声,一边盯着笔尖写出的一个个字迹,一边开口道: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像神怪小说里,佛主讲经,精怪偷听的故事。” 窗棂前,蛤蟆眼皮跳了跳,挪着小蹼缓缓转开。 “小精小怪也能和老夫比?说错了老夫岂是那种偷听的人。” 桌前写字的书生,此刻也没有丁点倦意,进入筑基后,精力与从前相比,就像高台筑垒,坚固而敦实。 而他的修为,就是从书、画中汲取而来。 “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道有很多,石匠长年累月能从雕琢中参悟,也有人能书中读出浩然气,我不喜打打杀杀,走这样的道再适合不过。” 大抵这样的想法,陆良生也一直坚持着,三年来从不懈怠,其他书生往往数个时辰或许就疲倦下来,然而他有修为在身,可以从早一直专研书画至深夜无人时分,这也是接连三年童试头筹的原因。 笔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的领悟,又从成型的字迹里,反哺回来,与乾坤正道的法门契为一体。 虽然反哺非常微弱,但积木成林的道理,陆良生是明白的。 “不用打打杀杀,或枯坐修炼,还能从书画里得出秒趣,用孙迎仙的说法,就是一个字:爽!” 想到这里,陆良生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为他掌灯,红怜看着男子微笑的侧脸,又往纸上看了看。 “没什么好笑的啊,公子,你看出什么了?” “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没事。” 外面清月渐渐被游云遮蔽,伸来院中的松枝沙沙的抚动。 狗棚内那条裹着绷带的黑狗抖了抖耳朵,鼻尖收缩两下,像是问到了什么,拖着绳子出来,看去主院的方向。 拖着长尾的黑影跃下前院的木楼,笔直降下,木栏都在轻抖,落下花圃盆景之间,飞速朝前方一排院落的主体建筑窜去,追在身后的另外两道一红一白,看了看周围,也不惧怕惊扰这户人家,跟着冲了过去。 逃在前面的胭脂眼看就要被追上,奔行间又化作人形,朝前面的房屋呼喊。 “高人!先生,救命” 檐下灯笼摇曳,还有护院靠着木柱打着呼噜,吸溜一声嘴角的口水吸进去,像是听到了一声女子呼喊,咧嘴笑起来。 “呼呼..嘿嘿..” “女人..好听好听..再叫啊..叫破喉咙都没人来的” 陡然闻到一阵香味,迷迷糊糊之中,耳旁嘭的一声房门被撞开的声音,那护院猛地惊醒,抱着长棍有些发愣,只见一个女子冲进了堂屋,紧跟着又有两道身影冲进檐下,便是挥出长棍去打。 同时,他暴喝一句:“你们是谁?!”的吼声里,冲进堂屋的胭脂,只感皮肤刺痛,下意识的抬头,那堂屋墙壁一侧,悬挂的一幅字绽出光芒。 “大姐,二姐,别进来!!”她回头大喊。 红白二影已经冲了进来,一瞬,就在那护院的目光之中,三道身影齐齐倒飞出来,红狐硬生生拦腰撞在檐柱上,白狐直接飞出檐下,落去院中,划出半丈距离。 胭脂被二妖阻了阻,只是翻出门槛,撞在长檐的木栏下,身上皮肤嗤嗤的灼响,飘荡淡淡的烟气。 . 侧院,书写心得的书生,停下笔,微笑渐渐收敛。 一旁,正与他说话的红怜见状,低声道:“公子,怎么了?” “呵” 陆良生放下笔,看去主院的方向,重新露出笑容。 “有不速之客。” . 夜风吹动檐下的灯笼,微红的光芒摇曳范围内。 那护院呆呆看着手,以及手中长棍。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变得这般厉害了?” 转头再看去,倒飞出来的三个人,其中两个站了起来,满面绒毛,长吻尖牙,一对眸子在灯笼光芒里显出绿莹。 胭脂捂着之前的伤口,忍着浑身的灼痛,朝那护院低声喊道: “还看什么,你快跑啊!” 说完,她也不敢停留,转身朝一侧飞奔跑开。 二妖看了一眼护院,也没做理会,转身朝胭脂追去,那护院反应过来,撕心裂肺的狂奔起来,大喊:“有妖怪啊”“老爷,大伙快起来,府里来了妖怪了!!!” 前方,一侧巡视的护院、仆人提着灯笼闻讯过来,与一个冲来的女子撞在一起,后者脚步不停,像没事人一般,直接就过去了。 “刚刚是谁?” 反应过来一人刚捡起灯笼,两道非人的身影唰的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吓得尖叫起来。 “狐狸精啊!!” 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闻讯而来的护院、仆人,敲响铜锣,咣咣咣提着手里的家伙四处奔走呼喊,一时间,整个府邸乱做一团。 “有贼人!” “不是,是妖怪” “是三个女的,我看见了,朝小姐那边跑去了。” 后院,周瑱披着衣裳已经带着人过来,朝跑去的仆人喊道:“速去报官!” 待人都走远了,跟着在后的周夫人,打了他一下,朝其他人大喊。 “快快去请陆公子!!!” 远远近近,铜锣声、人的嘶喊声传来侧院。 陆良生负着两袖站到了檐下,身后,道人跟着出来,揉着迷糊的眼眶,打了一口哈欠。 “怎么回事,着火了?” “周府来了妖物,白天写给周老的镇宅言,被惊动了。” 陆良生捏紧笔杆,侧身另只手隔空一抓,书架上放着的一卷画轴飞来,落入手中。 “过去看看。” . 中庭靠后的林木,嘭的震响,树叶纷飞落下。 胭脂蜷缩树根下,嘴角还挂着血渍,微斜的目光里,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左右包抄走来。 “大姐,二姐,求求你们放过我,这府里有高人,刚刚那字画应该是他的,此时相比惊动了,你们也受伤,快走吧” 走来的窈窕身形,罗裙下是狐掌在走,狐白摊开手:“哼,走?把元阳给我们。” 另一边,红狐掩嘴轻笑。 “妹妹啊好像你伤的才重吧?要是高人要来,你岂能不跑?不过在走之前,二姐还是想告诉你,这做狐做人都一样,要知好歹,偷东西是要剁手的,大家都是姐妹,剁手太残忍了,不如把你妖丹当做赔偿吧。” 赔偿二字一落,身形化作残影逼近过去,一把将地上的胭脂抓住脖子提了起来,顶在树上,树躯嘭的摇晃,树叶簌簌的震落。 胭脂被掐着脖子,断断续续的挤出话语。 “二姐,真的有高人在这里,妹妹是来求他救廉诚的求求你放开我,廉诚快没时间了” 她眼泪也跟着滑落,掉在红狐毛绒的手背上。 这时,府中火把、灯笼光芒已经朝这边围来,一见那边三人,不敢轻易上前,籍着众人手中的光亮照过去,眼尖的人发现三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顿时面无血色,哆哆嗦嗦的说道。 “快看影子..”“真是妖啊..”“过不过去?” 全都骇的一动不敢动。 白狐瞥过周围一眼,回过头来,看去胭脂,眼里有着轻蔑。 “你说的高人在哪里?” 便是全然不看府中的人类,走过去,伸出利爪抓向胭脂,掰开对方嘴。 “把元阳给我吐出来!” 她厉声发出狐鸣的同时,另一道人的话语在不远响起,陆良生缓缓走出昏暗,看着灯火边缘的狐妖,目光一凝,袍袖陡然挥洒,将画轴抛了出去。 感受到妖气,乾坤正道在他体内翻涌,携着书生的声音,怒吼冲出。 “妖孽,胆敢擅闯周府!” 话语犹如雷霆过境,震的周围人耳膜嗡嗡直响,夜空之上,一卷画轴展开,陆良生身后,一头巨大的轮廓显形,按下双掌,地面一震,低俯身段,张开了血口。 吼 腥风翻滚如大浪扑来,吹的人、狐妖都在瞬间抬臂遮挡,向后退出两步。 踏踏踏 凶戾的巨吼里,一双脚步飞踏,翻出兜里铜镜,大吼。 “放开那女的,有本事冲我来” 第六十九章 狐之夭夭 腥风挟怒吼呼啸,震砌宅院夜空。 长廊瓦片哗啦啦的翻卷摔落下来,砸在周围仆人、护院脚边碎裂飞溅,众人倒是没受什么伤。 只是大部分被惊的捂住耳朵,哆嗦两下,有的直接被声浪掀起的风吹的东倒西歪,撞在同伴身上,抱在一起滚在地面。 树枝狂摇摆动,叶子纷飞落下之中,那边一红一白两只狐妖也被震的后退,惊骇的看去书生,以及书生身后,那头高过房顶的巨影沉浸黑暗里,看不清是什么,但那吼叫却是让她二妖感到莫名的心惊胆战。 不远,还有一个穿着青裳,挽一头道髻的道人,拿着一面铜镜正望来,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兴奋。 红狐松开胭脂,靠近白狐,绿莹的眸子紧紧盯着二人。 “大姐..那书生和道士,好眼熟。” 白狐裂开长吻,嗓音极低:“山神庙。”提醒她的同时,随后又补充道: “那道士不怎么正经,妹妹小心一些。” 孙迎仙听了狐语一阵,见二妖眼神的警惕,心知是没多少道行的小妖,若是当年师父去除的那种大妖的话,根本不会在这里墨迹,别说这宅子,估计这座城都没了。 道人舔了舔嘴唇,回头朝书生喊道:“你别插手,这两妖是本道的了!” 周围,仆人、护院此时也被陆良生身后的巨影吓坏,两股战战转身就跑,跌跌撞撞中,凄厉大喊。 “陆公子身后还有大妖怪啊!”“快跑!!”“保护老爷” 惊恐之下,也有人护着老人朝长廊涌进去,而那边的红白二妖余光瞄了一眼,就在人群混乱的瞬间,同时挥开双臂,地上掀起落叶、灰尘吹拂而起,趁着烟尘弥漫,转身朝另一栋屋顶跃上去。 孙迎仙袍摆连挥,打散尘埃冲了出来,看着红白二妖半空的背影,大喝。 “别跑。” 手中不满,几张黄符挥出,掐起指决,嘭的燃起火焰。 “敕令!风雷疾火,去” 嘭! 屋顶一角震动,踏上房沿的红白二狐回头,张开狐嘴,齐齐喷出一道青烟,与四张符纸撞在一起。 便是轰的巨响。 火光耀眼,照亮四周,躲在长廊后方的府中众人,包括人群里的周瑱与妻子看的目瞪口呆,对修道之人和妖怪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双方施展出的法术,绝非普通人能承受得住。 火焰一闪而逝。 重归黑暗时,红白二妖银铃轻笑。 “原来小道长就这点道行啊,吓得我姐妹二人,心肝噗通噗通乱跳。” 下方,道人宽袖连连挥了几下,扫开飘零的符纸灰烬,仰脸朝房顶跺脚。 “下来让本道摸摸,看是否乱跳!” 起身跃了一下,忽然又降下来,那二妖也不管他怎么回事,先离开再说,刚一转过身,映入视野的,是巨大的凶兽,横挥而来的虎爪。 二妖双臂下意识的一架。 嘭 两道身形犹如炮弹般倒飞出房顶,狠狠砸下方过道,翻滚出数丈,地砖哗啦啦沿着滚动的二妖身体一寸寸的松散碎开。 皮毛破损渗出鲜血,长吻缝隙间也有血渍淌出,流到地上,奄奄一息的躺在那儿。 长廊远方的众人伸长了脖子,垫起脚尖看着一动不动的两道身影,窃窃私语。 “不动了。” “应该是死了..” “原来那巨兽是陆公子做法唤出的?平时绉绉的,真看不出还是书里说的得道高人啊.” 周瑱忙整了整领子,咳嗽几声将周围小声议论压下去。 “今夜之事不可外传,若我在外面听见,罚尔等月钱。” 老人威目扫视一圈,抖了抖袖口,对于妖物是愈发好奇,眼下见没甚危险,便是迈开步履朝那边过去。 此刻,孙迎仙也快步走去那二妖,却是看去不远的书生。 “喂喂..说好的不插手呢?!” 花圃道路尽头,陆良生拿着落下的画轴,也朝这边走来,听到道人的质问,唇角勾起笑容,看去地上两只妖类。 “我知你厉害,但百密,总有一疏,这二妖兽性未减,适才出手拦下。” 花花轿子人人抬,孙迎仙得到这话,心里很是受用,将手中法器铜镜翻来翻去。 “那可不..得亏这两妖怪是雌的,要换做公的,不得被本道一手黄符,一手伏妖镜,按在地上脸都给锤烂!” 那方,侧躺地面的两道身影就在道人那烂字出口,猛地睁开眼睛,相互对视。 “好机会!” 红白二狐地上一翻,四肢绷紧蹬地,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见到这幕的老人哎哟一声惊呼,才过长廊一半又转身跑回去。 两道残影从人视线极快窜起,道人手中伏妖镜一翻,照过去的瞬间,窜出的二妖轨迹偏转,拐出了一道弧形,朝着对面的书生直扑上去。 糟了!这俩狐妖这么狡猾? “小心。”孙迎仙大喊。 一左一右两道身影欺近,利爪猩红暴涨,仿佛撕破夜色,那书生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爪尖刺入衣袍、身体,传来的是,没有血肉的实感。 红狐瞳孔猛地缩紧,书生就在她视线之中化为尘粒四散崩落,就连赶来的道人都愣了愣。 “假的”口中当即一喝:“大姐,快走!” 刹那。 一张绿莹鬼脸凸显,携着阴风呜咽扑来,与红狐相撞而过,妖气交织对冲,聂红怜一手指甲尖几缕狐毛缓缓飘飞,落到地上。 “受伤了,还能跑。” 殷红的眸子回转,那两狐妖已经跃上了前院木楼,冲向院门房顶。 长街清冷,有人大喊。 “大人,就那边!” 唏律律 月光如霜,青冥颜色里,一声马嘶陡然响起,上方一道背负四刀的身形一踏皮鞍,跃上半空,腰间兵器借着月光拉出寒芒。 “妖孽,胆敢在城中放肆!” 飞到长街半空的二妖偏头,一柄细刀唰的穿过月色飞来。 噹 金铁交击的声响,在街道炸开,白狐挥臂一扫,硬如镔铁的狐爪将飞来的刀锋砸偏,呯的插去附近墙壁,刀柄余力未息,摇摇摆摆几下。 下一秒,半空借马跃起的身影,反手向后一拔。 “喝啊!!” 长柄刀身凌空怒张而下。 一瞬间,三道身影仿佛滞空一般,白狐陡然一推身旁的姐妹,落下的刀锋斩出冷芒。 噗! 血光四溅! 一道狐鸣凄厉响彻。 “啊啊啊” 有东西拖着血线坠在了地面。 左正阳持刀呯的降下,捡起地上血淋淋的狐尾,抬起视线,青烟缭绕,一红一白的妖怪窜出很远,当即将那截狐狸尾巴丢给报讯的周府仆人,转身拔出墙上的细刀。 “回去告诉陆良生,本捕追狐妖去了。” 说着,翻上马匹,抽响鞭子,“驾!!”的暴喝里,追赶出去。 第七十章 胭脂 庭院安静的没有声音,一只破烂的灯笼被烛火点燃照亮四周,孙迎仙看着从月牙门走出的另一个书生,眼里闪过好奇。 “...刚刚跟本道一起出来的,是你施展的幻术?那梼杌也是你在屋里放出的?” 陆良生走过来,从地上捡起遗落的画轴,眼睛却是看前方那棵树下横躺的女子,轻声开口。 “呵呵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打打杀杀还是你去好了。” “说的那么好听,其实就是怂喂,本道跟你说话,看什么呢?” 道人将铜镜收起来,目光随着书生的视线望去树下,“嘿,还有一个,我去!” 画轴伸来,敲了敲他肩膀,陆良生摇摇头。 “之前那两狐妖应该是追她而来,与周府安危应该没有关系,你我不可滥杀,沾上太多戾气,影响修行。” “随你随你,罗里吧嗦的。” 孙迎仙捂上耳朵,退到后面和聂红怜一起,跟着陆良生朝树下靠近,此时长廊远处,挤成一堆的府中仆人、护院小心的看过去,被围在中间的老人挤出,整了整衣袍。 “那两只妖孽走了?” 周围众人看着那边石道间燃烧的点点火光,齐齐点头回应。 “走了走了,陆公子忽然四面八方的散开,把那两只妖怪给惊走了。” “就是就是,想不到陆公子看上去这么厉害,好在有他,不然妖怪入府,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哼哼,我还和陆公子说过话呢,很好相处的。” “陆公子旁边的那女子是谁,长的真俊呐。” “那边的道长也厉害的紧,那几道符纸一看就不是凡品。” “你识得?” “识不得。” “快看快看,陆公子和那道长过去了,哎,那里还有一个。”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的看着陆良生和孙迎仙走到树前,那树下,胭脂擦去嘴角血迹,一手扶着树躯,艰难起身,面前的二人,修为还要在大姐和二姐之上,应该就是廉诚口中说的高人了。 微微垂了垂脸,低下视线。 “胭脂见过公子和这位道长。” 那方,周瑱带着一众人小心靠近,此刻那两大闹府里的妖物已走,又有良生和小道长在,心里多少有底气的,但也不好随意开口,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看剩下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风吹过庭院,些许烟火气飘散过来。 陆良生朝后挥了一下,宽袖将吹来的烟火气扫去一边,随后,手臂收回朝女子拱起。 “这位姑娘,说话前,可否真容相视,撤去障眼法。” 胭脂明显震了一下,她虽说结丹,可并未化形,也就学了一点障眼法,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变得好看一些。 犹豫了一阵,光洁如玉的肌肤渐渐有了浅红容貌,俏丽美艳的面容抬起时,已是一张狐脸,身后,一条狐狸尾巴探出罗裙。 聂红怜哼了一声,双眸的猩红才收敛起来,身周阴风也跟着停下。 而附近的老人,及周围的护院、仆人看的大呼小叫。 “哎哟,这样子好吓人。”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我就知道当时那两妖物追她,这女的也不是凡物,好在当时我一棍子就扫了过去” “陆公子会不会杀了她?” 细细碎碎的言语声里,周瑱走上前,小心盯着那露出圆形的妖物,目光偏去书生。 “良生,不可与妖物多谈,小心被迷惑,那张洞明的儿子就是例子!” 老人的声音传过来时,就在所有人视线里,那自称胭脂的狐妖,身子突然一矮。 嘭的轻响,双膝直直跪在了地上。 陆良生眉头微皱,就在对方磕下头,伸手虚抬,用法力将对方托住。 “我与你无恩,不会平白收下一跪。” 月光照着庭院,说话的人声见到这一幕,渐渐安静下来。 胭脂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仰起脸,眼角挂起了泪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说话的书生,语气不自觉的哽咽。 “妾身胭脂还请公子和道长帮忙救救廉诚妾身修炼不久,与他结缘,可不知道会害了他..从大姐和二姐手中偷来元阳,原以为能治好廉诚,可没想到..加重了他病情.” 人、狐恋? 陆良生在志怪书本倒是看到过,却是并不怎么相信,一个狐狸..化形了还好,这没化形,倒是让他一阵感到怪异。 看着面前的狐妖,他有些犯难。 “救人,自然应允,可” 这件事其实还关系到周瑱这位老人,目光便是朝老人看了过去。 “公子!” 这时,胭脂陡然喊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头呯的磕下。 “求公子救救廉诚,救救廉诚,他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啊胭脂求求你,只要能让他好起来,胭脂给你磕头!给你磕头!” 嘭! 嘭! 嘭! 她哭声凄然,脑袋不停磕在坚硬的地砖上,额头的毛皮都破开一处,鲜血直流。 又是一记磕下时,脑袋悬在半途无法落下,毛茸茸的狐脸抬起时,陆良生走过来,亲手将她搀扶起身。 一旁,红怜终究也是女子,心里的柔软被触动。 “公子,帮她吧。” 那边的老人也叹口气,走过来。 “想不到妖也有善类啊老夫虽气那张洞明,可也恩怨分明,这狐这女子实在有情有义,让人动容,你去帮她,蓉儿那边,老夫自会说明一切。” 孙迎仙擦了擦眼角,转去一边,拿手肘捅了捅书生。 “都这么说了,咱过去看看?” 这边陆良生点点头,也没什么好说的,面前这个叫胭脂的狐妖,却是让他感到暖意,原本之前,他也有过想要去看看那张廉诚,可碍于周老这层关系,又不好过去。 人情世故啊 胭脂擦了擦眼泪,笑起来,朝老人、红怜、还有陆良生、孙迎仙躬身道谢,便不再停留,先到前面带路。 陆良生朝老人拱拱手,又朝府中的众人点头。 “还望大家守口如瓶,千万别将今晚之事说出去,我还想考举呢。” 众人明白他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在管事的催促下帮忙收拾这里。 不久,陆良生和孙迎仙出了周府,跟着胭脂走过深夜的长街,忽然停下来,想起师父还在屋里。 算了,算了,这次就我自己试试..实在不行,再回来请教。 他想。 . 周府,相对喧闹嘈杂的中庭。 侧院。 黑狗还未进窝,站在院中看去另一个方向,咧嘴犬吠。 汪汪汪 汪汪! 亮有灯火的窗棂内,书桌上,阖目的蛤蟆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白花花的肚子里咕噜噜的响了一阵。 那是之前人芝残渣化为了法力的动静。 片刻,跳下书桌,长舌唰的出口,将床头的葫芦卷来,提在了手中,走出房门朝犬吠的方向慢慢走去。 月光照着他影子,在地上拖的很长。 “两只小妖倒是很机灵,嘿嘿.可惜碰上老夫了。” 第七十一章 乐极生悲 汪汪 大黑狗绷着粗绳冲墙边一个短小的身影过去的方向,暴躁的狂吠。 汪汪汪 月光拖在地上的长影停了停,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身,竖起指头。 “嘘!别惊着她们。” 结果,大黑狗呜咽两声,夹紧尾巴,跑回狗窝,抬起头委屈的看着拐过屋角的蛤蟆,想叫又不敢叫。 沙沙沙沙 树枝摇曳,繁密的枝叶扫过屋檐,蛤蟆道人一蹼轻抚墙砖,望去摇晃的枝隙后的月光,缓缓而行。 “老夫,未化形时,喜欢上一个人类的女子,善良而美丽,比较之下,其他人又恶心丑陋” 沙哑的话语伴随隐约的蛙鸣在响,走过墙角,来到屋后的驴棚。 “...化形之后,发现对吃食颇有兴趣,妖怪也好、人也好,烹煮起来,味道鲜美可口。” “遭劫难之后,老夫心境有所感悟” 蛤蟆道人停在棚口,自言自语般的将身后负着的葫芦取下,放到地上。 “.或许,人乃万物之灵,生而聪慧,久吃成瘾,就会戾气缠身..老夫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哼哈哼哈嘶鸣的老驴,甩着秃尾扭过脖子,浑浊的眼底,倒映出那边的蛤蟆浑身漫起了一层紫气。 背后的空气之中,凝聚出一只巨大的荒莽紫蛤。 蛤蟆道人眸子聚起红色,看去驴棚旁一堆干草,砸了砸嘴,口水啧啧有声,漫过嘴角,牵着丝滑下。 “.但吃妖,不再此列,三年零七个月没开荤了,真有点想念啊。” 吸溜。 又吸回去,蛤蟆道人挥开甩动的老驴尾巴,走到草垛,负起双蹼。 “你们两只小妖,在老夫面前藏头露尾简直可笑。” 蛙蹼大张,伸去一挥。 “给我出来!” 草垛一簇簇地向一侧飞了过去,草堆深处露出一红一白卷缩的两只狐狸,红色那只尾端血淋淋一片,抬起长脸,看到满身妖气的蛤蟆,瑟瑟发抖。 白狐身上也有伤势,抬起脸来:“前辈” “哼。” 蛤蟆道人走过去,蛙嘴慢慢咧开,露出细小而密集的锐齿,唾液牵着丝不停的滑落,吸回去,咽了咽口水。 “妖之间,没有前辈晚辈,只有吃与被吃.让老夫想想,狐狸肉该怎么个吃法,一只清蒸,一只剁碎红煮,放点去骚腥味的,二位觉得老夫这般安排可满意?” 吞口水的声响格外清晰,那二狐抖的更凶,红狐被断了尾巴,法力几乎难以维持,只剩下白狐妖还能开口。 “前辈..我姐妹姐妹..可否换的一命?” 听到这句话,蛤蟆道人大嘴都弯了起来。 “老夫可不馋你俩身子.不过。” 听到最后两字,红白二妖心里全是忐忑,毛茸茸的耳朵竖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对面的蛤蟆,她俩可不会因为对方身子短小而举得对方弱,道行这东西,不是体貌决定的。 “不过什么”白狐有些急躁,忍不住小声问道。 蛤蟆道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缓缓伸出一蹼。 “交出妖丹,可免一死。” 同时,一团紫烟如毯铺开,沾到散碎的干草,嗤的蚀成灰烬。 唧.. 红狐恐惧的发出嘶鸣,挣扎着起来想要逃走,一旁,尚有法力的白狐陡然张开长吻,一口在妹妹背上。 凄厉的狐鸣叫出的一瞬,红狐挣扎朝那边的蛤蟆翻滚过去,白狐趁机驭起阴风窜去了院墙,不敢停留,头也不回的跃去了长街。 这一连串的变动,蛤蟆道人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嘶呜..” 红狐沾着草屑痛苦翻滚,像是知道姐妹丢下她已逃,学着人的模样曲起前肢向蛤蟆作揖。 “你看,妖之间,根本不存在感情,你的姐妹就这样丢下你跑了,心里痛恨吗?” 蛤蟆道人在狐狸头上拍了两下,轻说:“妖丹给老夫。” 妖丹对妖来说,几乎与命相等,失去妖丹,也就只能算有灵智的精怪,寿命衰减不说,还容易被凶猛的野兽捕食。 但眼下,红狐也没有办法脱身,发抖之中,张开口,一个圆圆的珠子飘了出来。 刚一出口,就被蛤蟆道人一蹼抓过,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妖力,阖上蟾眼,满足的发出“啊..”一声叹息。 随后,挥了挥蹼。 “你走吧。” 红狐恋恋不舍的看着妖丹,长耳耷拉下来,一瘸一拐的拖着半截尾巴不时回头看,渐渐消失在府邸花草树木间。 妖气散去,蛤蟆道人小心的舒了一口气,口中哪里还有那种狰狞的锐齿。 “老夫幻气可不比傻徒弟差的,这两没见识的小妖,居然也信。” 撒开蛙蹼,长舌都兴奋的拖在嘴边,捧着妖丹飞跑,一路回到屋里,翻箱倒柜的想将妖丹藏起来。 蛤蟆道人背靠着藏好妖丹的书架隔间小门,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那天院子里的一幕。 “不行趁良生他们没回来,赶紧离开。” 转身又将妖丹取出,背上葫芦,从属于他的那个小衣柜里翻了两件好看的小衣裳打包好,马不停蹄的趁着庭院里忙碌的仆人护院不注意,冲去院门。 .. 夜色深邃,街道马蹄声踏踏的朝这边传来。 敞开的院门,有仆人抬着破碎的花坛、木栏出入,听到马蹄声,望去街尽头,骑马的身影已经过来。 正是追击妖物的左正阳。 他看着几名周府仆人将一些损坏的东西放到街边,转身回去,连忙下马踏上石阶。 伸手去阻就要关上的院门。 . “离开这是非之地,待老夫吸了这颗妖丹,修复伤势再回来,好尽一番为人师表的模样。” 几名仆人脚步匆匆间,一侧墙根下,蛤蟆道人捏着妖丹负着葫芦,挎着包裹小心的摸过去,进来的仆人也在说话。 “东西都都丢出去了吧?” “那关门,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真是闹的够呛,明日还要早起” “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关门。” 院门吱嘎扭动,缓缓关上时,蛤蟆道人心咯噔一下,连忙跳上石阶冲去,闪过仆人的双腿,看着渐渐阖上的缝隙。 糟了 抬了抬脸,若是门关上,老夫如何能出去唉,迫不得已了。 蛤蟆叹了口气,举起蹼中的妖丹,准备催动上面的妖力,将那几人弄昏时,陡然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且慢!” 左正阳大步过来,一手推在阖上的门扇上,嘭的一响,非常人难及的力道哪里是几名仆人能挡下的,蛤蟆道人急忙收了法力,向墙一靠,门扇猛地向内一开,巨大的门扇在他眸底瞬间放大。 “.彼其..” 呯! 院门与墙壁碰了碰停下来,那边门口的仆人并注意到,只是看着门外面站着的身影,有人认识对方,连忙行礼。 “小的见过大人” “嗯。”左正阳点点头,他大抵猜到府里搬一些破烂东西是为什么,便是开口问道:“陆良生现在可在府里?” 三名仆人对视一眼,摇头。 “回禀总捕,陆公子和孙道长去了张府家,我家老爷尚在家中,大人可要进来?” 左正阳沉吟了片刻,也不跟这些小厮多说,摆手。 “那本捕就不进去了,告辞!” 说完,转身走下石阶,翻身上马,背后四把长刀摇晃间,直奔张府。 “好了,这下没什么事了,关门睡觉!” 看着骑马的身影消失在黑幕之中,门内的三人连打了几个哈欠,飞快将门关上,生怕又有人过来似的,门栓一插,又扣上一道铜锁,这才放心的离去。 却是没注意到,门扇对应的墙壁,一只蛤蟆坐在地上,两腿微微抽搐,一只蛙蹼捂着圆鼓鼓的肚子。 蟾眼呆滞的看着,另只空荡荡的蛙蹼,嘴角抽了抽。 “彼其娘之.妖丹吞进去了.” 咕 下一刻,肚子闹腾起来,起身就朝花草间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张府内丫鬟、仆人俱都起来,站在长廊、屋檐下,紧张的望去一个院落,小声的交头接耳。 “刚刚那是狐妖吧.还领了一个书生和道士进来。” “不知道,我没见着,倒是老爷和夫人跟过去了。” “你们知道个屁我听管事的说,那是周府上的两个高人,而那女的女的我就不知道了,管事的也不知晓。” “哼,那女的美艳的紧,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子。” 众人谈论的那处院子,厢房灯火照出数道人影走过窗棂。 张洞明握紧老妻的手,紧张的看着儿子床榻前的书生和道士,焦急的几次想要开口,都忍了下来。 身旁的老妻,却是盯着床尾站着的女子,眼中有着疑惑。 “狐狸精真有这般美貌?” 下意识的去看对方罗裙后面时,响起了陆良生声音。 “他体内乱走的,就是阳元?” 道人放下张廉诚的手,收回目光,看向床尾的狐妖,语气低沉。 “这么多阳元,要害多少男人性命?” 张洞明夫妇不知道什么意思,赶紧靠近,拱起手看着二人:“两位,我儿怎么样了?那阳元又是怎的回事?” “是啊,我老两口什么都不懂,到底.......” 不等张夫人说完,就在老两口的视线里,胭脂再次跪了下来。 “胭脂从未害过其他人,还请道长和公子明察,这阳元都是妾身从大姐和二姐手里窃取来的,也不知道她们害了多少人......只知道乃人之精气,妾身就想廉诚他病成这般模样,给他的话,说不定能好起来.......” 那边,张洞明总算听明白一点了,若非不是被老妻扯住,已经冲了过去。 “你没害过其他人,合着就逮我儿子一个人祸害啊!!” 他也是气头上了,都忘记面前的女子是狐妖。 第七十二章 这人间总有美好事 “老爷,别说了,那女子是那个啊..” 张洞明被夫人一提醒顿时冷静下来,连忙偏过目光,拉着妻子的手朝陆良生旁边挤了挤。 “陆公子,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好好起来?” 话语声里,陆良生已经在想办法了,这种事他是第一次碰,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实在也有些慌。 那团阳元犹如乱窜的老鼠,好几次直接冲去心脏位置,还好反应及时,用法力封住阳元窜动的几条轨迹,又护住心脉。 .陆良生也有些急,这个时候必须要想办法尽快将阳元从张廉诚口鼻中排出来。 “老孙,现在先别管那两个狐妖的事,想办法把阳元弄出来。” 张洞明急的满脸是汗,一旁探过脑袋:“是啊,是啊,道长你想想办法吧。” “闪一边去,我有屁的办法!!” 道人抬起袖口擦了擦汗渍,一把将这老头扫到边上。 “怎么把它弄出来?难道用嘴吸啊?!” 嗯? 陆良生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向道人,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孙迎仙嘴角抽了抽:“喂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说的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 道人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你怎么不.” “你修行日久,会导引之术,我不会啊,救人要紧,我用法力压住,你赶快的!!” “你!!” 孙迎仙喘息粗重,看着面发青,嘴唇干裂的张廉诚。 “我曰尔老母的本道第一次就献给一个男的。” 咬咬牙,撅起嘴唇慢慢俯了下去,张洞明夫妇偏过头赶紧抬起宽袖遮住脸,床尾狐精止住抽泣,眨巴眼睛,看着两唇对接。 道人脸瞪着眼睛一吸,两颊都陷了进去。 “别松开,它过去了!” 陆良生低声叮嘱一句,双手指尖戳着张廉诚身上一点点的朝口鼻推移,这片刻间的活儿,脸上都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指尖触碰的身体,骨瘦粼粼,膈应的慌。 “人与妖做那种事还不知节制。” 书生目光直直的顺着指尖挪动,不敢有一丝大意,否则很有可能会要了这张廉诚的命,催使着法力慢慢将那阳元推倒喉间。 另一边,孙迎仙嘟着嘴用法力引导慢慢抬高起来,张廉诚口鼻此时一缕缕白气溢出在半空凝聚成团,形成袅绕的球状。 汗水滚过脸颊时,陆良生急忙收手,抓过道人肩上的黄绸兜,将漂浮的阳元罩了进去,一勒红绳系紧。 呼 这才长出一口气,将鼓囊囊的布兜抛给那边的道人。 “接着!” 黄绸布兜抛来。 呸呸 接连吐了几下口水的道人伸手接过,掏出一张黄符念念有词晃了晃,贴在上面。 见事情毕,跪在床尾的胭脂陡然叩头拜谢。 “妾身感谢公子、道长施救之恩。” 陆良生摇头:“事情还没完,他身体亏损严重,想要痊愈很难。” 嘭的接连两声,后面的张洞明与妻子忽然跪了下来。 “孙道长、陆公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儿,我张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去了,往后就剩我跟他母亲孤零零的,这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啊。” 陆良生忙将他俩扶起,又看了看床榻上昏迷的张廉诚,非亲非故,真要像当初损失修为救陆太公那般,心里终究还是犹豫的,可看到老夫妻的模样,难免也有恻隐之心。 叹了口气。 “我尽量而为吧。” “老陆,你要想清楚。”孙迎仙连忙伸手抓住书生手腕,开口劝说:“你刚到筑基,境界还不稳,要是那样做的话,很大可能修行反噬,重回练气。说不得..再难有所作为。” 老两口担忧的望过来。 陆良生看着昏迷的身影,忽然笑了笑。 “你我修行,难道只为一个人孤零零的更好活着?” 床尾,胭脂看着书生,手指绞着袍袖一角,表情略显挣扎纠结,就在陆良生伸手抚去张廉诚额头时,她忽然开口。 “陆公子,等等。” 从地上起来,忽然张开嘴,一枚绽放青芒的圆珠飞出,身上的障眼法也失去依托,眨眼间消散,露出人形狐狸的容貌,吓得那边老两口哎哎几声,躲到道人身后。 “显形了显形了,陆公子!” 陆良生全然未理会,只是看着缓缓飘到床榻上方的妖丹,大抵是明白这个狐妖要做什么了。 片刻,胭脂朝书生和道人微微躬身,狐眼透着温柔。 “陆公子与廉诚无亲无故,都能做到这样,胭脂羞愧,剩下的事,就由妾身来吧。” 说着,抬起手臂,张开口吻,悬浮的妖丹就在四人面前旋转起来,一丝丝青色从上面剥离出来,牵引着,钻进张廉诚鼻孔,有光芒一闪而过,消瘦的脸颊,气色渐渐有了红润,呼吸也变得平缓。 随后,妖丹飞回,重新进入狐妖体内,胭脂忽然摇晃两下,一股难以说出的痛楚在心房泛起。 噗 一口殷红陡然喷了出来,血雾弥漫,胭脂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陆良生反应极快,宽袖倾洒,探手一抓一吸,将倒下的身影拉过来,二指并合,急忙点在对方额头,稳住对方伤势。 那两夫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连串的的变化,两人也看得出这妖怪是在救自己儿子,眼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道长,这狐妖怎么了?” 唉的叹气声里,孙迎仙尖嘴猴腮的脸上也有动容的表情。 “狐妖多情,亦有专情,她这是用修为,将自己的寿命分了一半出去,填补张廉诚亏损的身体..唉,这也是本道对狐妖处处手下留情的地方。” 陆良生将胭脂与张廉诚放到一起,宽袖在她身上一拂,妖容顷刻变回美丽的女子,便是与道人一起朝老两口告辞。 “就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往后是赶是留,还是你们自己的家事,告辞!” 道人也朝老人拱起手,跟着书生走出房门,又回头挑了挑下巴。 “这狐妖,本道往后也不会收,除非她作恶。” 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张洞明夫妻两人,灯火暖黄照亮房间,张洞明看着榻上的儿子和妖狐。 使劲拍响大腿,苦着脸长叹。 “唉,冤孽哟......” 第七十三章 劝言 大红灯笼在夜风里轻摇,摇晃的光芒内,陆良生与道人一起出了张府的院门,并肩走在深夜街道。 梆梆 汪汪汪. 安静的街巷,远远的打更的声响、犬吠传来,陆良生看着星月已没入云层,想起刚刚张府的一幕,叹口气。 “那狐妖就算分一半寿命给张廉诚填补身体,他也没有修行的体质,狐妖修为往后一散怕也只能多活几年而已。” 孙迎仙干笑两声,说道:“那是他咎由自取。”便安静下来。 道人目光直直的看着前面街道,过得一阵才重新开口。 “若是刚刚那叫胭脂的狐妖不站出来,你会不会真折损自己修为?” “就知道你要这么问。” 陆良生笑了笑,也望着前面,负着双手,走的很轻:“..其实我也不清楚会不会那样做,一开始是想激那狐妖的,既然她敢冒风险来周府求救,应是有情有义的.” 风吹过街道,两鬓垂在肩上的长发被吹的轻摇。 书生话语平缓,摇了摇头。 “.可如果不站出来,或许我也会救那张廉诚的,若是不知道这事还好,可人就摆在面前,而无动于衷,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一旁,孙迎仙使劲搓了搓脸,偏头看他。 “果然,你师父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个烂好人,不过” 道人伸手勾住书生肩膀,嘿嘿笑出声:“不过倒是值得深交。” 两人勾肩搭背,边走边聊,不时爆发出大笑,很快走过了张府外的长街,犬吠声没停过,依旧在城池的远方狂吠。 踏. 踏踏踏. 陆良生皱了皱眉,停下说话的声音,看去前面的街道,马蹄声伴随一道骑马的身影冲过道间薄薄的雾气。 “看样子左捕头,追击那两只狐妖回来了,不知有没有斩获。” “没有妖气,看来没弄死那两只狐狸。” 话语里,孙迎仙拿出一张符纸丢去半空,轰的燃起火焰,照亮了来人。 果然,骑马过来的正是左正阳,一勒缰绳驻马停下,他看着面前两人,拱手:“左某看来错过除妖的好戏。” 四把长刀摇晃间,左捕头翻身下来,牵着马匹与陆良生两人一起并肩而行,将手里的那条狐狸尾巴摇了摇。 “只来得及斩下一条尾巴,那两只狐妖倒是跑得快,普通马匹根本追不上。” 靠街边的道人朝地上呸了一口。 “废话,你以为是本道那么好追,让你骑马追一个山头?” 还记着那件事.陆良生忍不住笑起来,走过一个岔口,远远近近还有人声,深夜小摊还在另一条街上摆着,蒸汽腾腾,香味传来。 “左捕头,不如一起吃宵夜吧。” 左正阳摸了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其中一家面摊,此间吃宵夜的大有人在,几张矮凳小桌做的差不多了,三人捡了角落坐下。 摆摊的是个老头,忙着捞锅里的面条,偏脸看过去。 “三位,老汉这里只有面食..哎哟,这不是总捕大人吗?还是老样子?” 左正阳点头回应,“也好!” 转回来,看到旁边的书生和道士目光,笑道:“有时办案至深夜,多少都会出来吃点东西,否则难以入眠,这家来过几次,自然就熟悉,对了,这家面条加葱油饼,吃起来味道不错,推荐你俩试试。” “行,那就跟你一样!”孙迎仙倒是不客气,便是朝那老汉招了招手。 陆良生倒是没有什么挑剔的,就要了一碗素面,不过却是多煮了两碗,准备临走时带走。 大庭广众之下,三人也不会大声聊起狐妖之事,不过说到陆良生差点损失修为救那张廉诚,左正阳也觉得不妥。 “生死有命,何况是他自己造成,你又何必揽在身上,再则,这天下多少人,你救得完吗?” 那边,老汉端了面过来,放到桌上。 “三位慢用。” 待老汉走远,陆良生拿起筷子,挑一簇面吹了吹热气。 “所以我才想考举,救人嘛,一个是救,万个也是救。” 呼噜噜将面条吸进嘴里,左正阳哈了一口气,对着书生摇了摇脑袋。 “你怕是想当圣人..圣贤书别看太多,脑子会坏掉的!” 孙迎仙也抬起脸来,附和的点头。 “这次我站左捕头这边,你那恩师是有学问,一肚子的大道理,要是人人都如他那般,没恶人也没人,这世间岂不是变一张白纸?” “恩师所教不过一些做人道理,谈不上你说的那般夸张。” 陆良生并不生气,他也知晓自己的性格,这些年里读书熏陶,越发温和,不过也并不是坏事,至少他是满意的。 至于考举做官,也是希望将来治理一方,能让人更多的穷苦人家能像陆家村那样,一年比一年富足,不用过那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不久,吃完宵夜,结账时,那老汉死活不收他三人面钱,左正阳也不让陆良生付。 “争什么,等会儿我结账,拿上打包的两碗面赶紧回去,不然路上面都凉了。” “那行。” 陆良生也不再争了,提上用油布包好的两碗面,虚拱了下手,与道人转去周府的街道。 两人前脚刚走,左正阳掏出钱袋子,里面零零碎碎的也不多。 “陈老汉,五碗面,多少?” “算了,算了,上次总捕还帮过老汉,这次就不用” 那老汉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飞快从汤锅边拿起一块碎银,摩挲了下,看去对面的捕头。 “一两啊,总捕,会不会你两朋友..” 他看去刚刚离开的两人,连忙小跑出摊位,视野前方,街道上两个鬼影都看不到。 “...这这这..” 陈老汉捏着碎银哆哆嗦嗦的转过头来,一连接几声都说不出话来,指着空无一人的方向,花白的胡须抖动的厉害。 “总捕..你那两朋友是人是鬼” “自然是人。” 左正阳翻身上马,朝陈老汉挑挑下巴:“既然给钱了,你就收好,最好别用,说不定,还能避邪驱鬼。” 等老汉回过神来,还想问,左正阳已经促马离开。 还能驱邪? 哎哟..那两位就是高人了。 陈老汉,连忙朝空荡荡的长街,双手合着银子躬身揖了一礼。 周府灯火依旧。 陆良生用缩地成寸的法术回来时,府内安静的难以听到人声,虫鸣时有时无的在草丛间传来。 侧院的灯光还亮着,红怜坐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公子,怎的只有你一人回来?” “孙迎仙他说他翻墙快一些,怎么,他还比我慢?”书生将手里的面食放到书桌上,扯开上面的油布纸。 “给,尝尝鲜,味道还不错。” 聂红怜压着下腹,俯身过去,朝着升起的热气的汤面,轻轻吸了一口,红唇微张,露出洁白的牙齿。 笑着看向书生。 “比香烛,香好多。” “那往后,我吃什么,都给你留一份。”陆良生也笑起来,将另一碗的油布纸撕开,目光扫过周围。 “我师父呢?” 这时,床底下,蛤蟆道人探了探脸,神色肃穆:“寻为师何事?” “我给师父带了一碗面..” 不等陆良生说完,蛤蟆道人肚子咕噜噜又是一阵响,连滚带爬的从床底钻出,冲去外面,好一阵才回来。 与此同时。 屋外,有人从院墙降下来,然后..传来一声孙迎仙的怒骂。 “谁他娘拉的屎..” 坐在碗边咀嚼面条的蛤蟆道人,一脸云淡风轻。 一旁,聂红怜捂着嘴轻笑,凑近书生,小声道: “蛤蟆师父,不知道吃了什么,一直闹肚子。” 第七十四章 月下起舞 夜深人静,已至后半夜,侧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道人漱了几遍口,回到屋里蒙头大睡,陆良生看了会儿书,心里却是静不下来。 走出房门,直接一跃,踩在对面的院墙,反身投去房顶,拂袖一扫,将瓦片上的落叶吹飞,安静的坐下。 又走出夜云的明月,清辉照在他脸上,目光有些出神,想着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也有一点想陆家村了。 “公子。” 柔婉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陆良生不用回头也知是谁,一袭红裳长袖的聂红怜飘来,落在旁边,跟着坐下。 顺着书生的眼睛,看去天上那轮皓月。 “之前听孙道长说,公子差点折损自己的修为,为那个张廉诚续命?” “不是没做嘛,怎么都来说一说。” 陆良生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他知道那般做,会让身边的人担忧,但书中立言、立心、立身之学,对他影响很大,想从书画悟出的修行之道,总要想去试 “我也知道张廉诚与我无关,可见不得他父母那样跪下来求人,我也是有爹娘的。” 说起双亲,聂红怜坐在那里曲膝环抱,看去书生的侧脸,随后,抬头望去清月,抿嘴跟着笑起来。 “说起父母,妾身都快忘记他们了现在,家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说了一句,忽然笑出声。 “呵..说这些做什么,公子你看,今晚夜色真美,妾身给你跳一支舞吧。” 一旁,陆良生微愣,一支红袖拂来,在他脸上抚过,失笑了一下,只见旁边的倩影已经飘了出去。 月光之下,一袭红裳长裙的身姿婀娜,红袖飞舞,这时腰肢一晃,绣鞋踢开裙摆,红怜微微倾斜,红袖薄纱滑过淡雅的双唇,双眸顾盼,望向屋顶上坐着的书生,有着淡淡的迷离、妩媚。 陆良生看着半空上女子舞动的神态。 “想不到红怜不止戏曲了得..这舞蹈怕也是下了功夫。” 舞蹈起始的片刻,下方,蛤蟆道人艰难的爬上檐柱,又抓住房檐,双脚悬空蹬了几下,鼓着两腮,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爬上去。 气喘吁吁上来房顶时,陆良生双手放在膝盖上,两袖垂在两侧,轻轻的在风里抚动,望着这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月下之舞, “良生。” 蛤蟆道人的声音在书生背后响起,陆良生回头,蛤蟆一脸淡然的走来,站一侧,负着双蹼望去半空的女鬼,以及那轮清月。 “为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月亮了,无论什么时候看,她都这么好看。” “师父..” 陆良生刚开口,就被蛤蟆道人挥蹼打断,笑起来: “...为师记得,第一次看月亮的时候,还很小,一晃眼,上百年就过去了,恩怨情仇,杀来杀去,也或醉心修行,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呀,都离不开智慧。 不是你捧在书本上的智慧,而是如何活着,良生,你要记住,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最有智慧的人,为师说不来你那学业恩师的大道理,但比他活得久,肯定是最有用的,世间险恶,你还需要比别人更成熟、更要有活着的智慧。” 看着站在月下负手的侧影,陆良生拱了拱手。 “师父说的,良生知道。” 书生深吸了口气,清辉照在他脸上,有着微笑。 “...其实,刚才也跟红怜说过,张廉诚之事,也是因为见不得老人下跪,师父说的要活着的智慧,良生也明白。” 低下头,看去正望来的蛤蟆道人。 “师父有过被人感激的感受吗?我记得三年前,太公夜里来我家里,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当着我爹娘面,就要跪下来那天起,我就觉得只行大善,而不行小善,那还不如不行善事。” 他望去夜空,红怜的身形优美,两手洒开的长袖正缓缓转动着,整个肢体都在旋转。 柔和的月色下,衣裙犹如水面荡起的涟漪,连续不断的翻飞扩散,发丝狂舞间,偶尔闪过那一抹妩媚而精致。 . 周府后院,为了女儿而无法安睡的周瑱,坐了起来,披上一件单衣,点燃了灯烛,安静的看着妻子。 偏厢的周蓉,睡的安稳,偶尔梦见漫天飞舞的桃花,嘴角不自觉的抿出一点笑容。 月色沉寂如水,偶尔荡起涟漪。 城池远方的另一栋宅院,暖黄的灯光里,苏醒过来的张廉诚虚弱的牵着心爱的女子,两人一起跪在父母面前。 张母抽泣将手拉手的两人扶起,固执的老人唾骂一阵,终究还是勉强点下了头。 . “有时我也想自私一些,尽力而为,但往往发现尽力而为这四个字在修道者面前,真的太过艰难,不将敌人当人看,我能做到,可不将需要帮助之人当人看..心里总有一个坎过去,脚也挪不开。” “这世间本就不太平,天地有时也会不仁,夹杂中间的修道之人再不做点事,真的枉受人间烟火,他们身上穿的、肚子的食物,甚至身体灵魂,不都来自这人世间吗?” 陆良生大抵也讲不出太深奥的道理来,总的概况起来,就是简单的一句话。 “不平之事,遇上了,我要管,官府不能碰之事,遇上了,也要管!!” “你太年轻了,别将希望太过寄托在做官上面,黑着呢。” 蛤蟆道人叹口气:“为师说不过你,总要吃了亏,你才会醒悟。” 说完这句,便是负手转身朝下方院落走去。 “师父,不坐一会儿?”陆良生回头喊他。 那边,蛤蟆道人抬起蹼,挥了挥手,“为师要休息了,你好生思量清楚。” 走过几步,陡然止住,望去下方黑漆漆的地面,嘴角顿时抽了抽。 “这么高,老夫怎么上来的?” 屋顶,陆良生看着最后一舞落下,伸掌拍响时,不知何时,蛤蟆道人过来与他排排坐一起。 “师父,你不是走了吗?” 蛤蟆道人神色认真的看着清月:“为师忽然觉得时辰尚早,再坐会儿,看看月亮。” “师父之前所说,良生谨记在心。” 陆良生见到聂红怜飘下来,与对方对视着,又朝蛤蟆说了一声。 “那师父看,我和红怜先下去了。” 坐在房顶的蛤蟆还在那句谨记在心颔首点头,陡然听到后面那句,眼睛猛地一睁,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起身回头,一男一女已降下了院落,有说有笑的进了屋子。 “等等..回..来” 蛤蟆道人坐在房顶上,嘴角微微抽搐,呆滞的张大嘴。 这就不管为师了?老夫他娘的怎么下去啊啊啊啊 第七十五章 一叶知秋 日头在东方放亮,金色自云隙照下来。 老驴在圈里嚼着草料哼哧嘶鸣,大黑狗早早在院子里摇摆尾巴,看着不远打拳的道人。 陆良生走出房门眯起眼望着这片晨光,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这才发现师父大喇喇的趴在檐下的石阶上。 “师父?” 书生小声唤了一声,那边,蛤蟆动弹两下,两支小短腿下意识的抽搐,梦呓般的呢喃。 “..慢点..要到了,要到了” 陆良生有些迷惑的来到院中,也翻起袍袖,打起乾阳掌,偶尔停顿,偏头小声问去旁边的道人。 “我师父他怎么了?” “谁知道。” 孙迎仙摆了一个白鹤亮翅,之后,擦了擦鼻下那对八字胡。 “大清早就见他趴那儿了,想必半夜拉脱力,搁那儿睡着了。” 拉脱力了? 陆良生也是满脑子疑惑,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还独自赏月来着。 “要是真拉肚子,就是不知道,城里的阆中,给不给一只蛤蟆看病..” 想着,过去师父拾起来,带回屋里,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方才回到院里,如同往日在陆家村时,随道人打了一会儿拳脚,洗漱一番后,哪怕昨日忙碌一夜,眼下还是精神抖擞的很。 吃过府中丫鬟送来的早点,携了一本书去往前院找周瑱大学士。 晨风带着清新的空气吹来,大宅院中的花木沙沙的轻响。 如今一切事都已经放下来,所谓无事一身轻,走路都比平日轻快的多,当然,用法术另当别论。 来往的府中仆人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的问好,陆良生都会微笑回应,偶尔也有一两个侍女丫鬟遇上,福礼间,不时偷偷瞧他,两颊粉红带起羞涩。 可惜,脚步轻快的书生哪里明白这些含义,夹着书本笔墨,飞快走过廊檐,衣袍飘飘,令得刚走出几步的侍女频频回头。 来到前院。 远远的过道间几个外面等候的仆人窃窃私语,自修行以来,尤其进入筑基,目力、听力极好,还没过去,话语已是断断续续的进入耳中。 “那个不知廉耻的张廉诚就在厅里,我都看见了。” “...老爷没有生气?” “生气?怎么不生气,将茶盏都摔了一个,张洞明也在那,大气都不敢出。” “呸..谁叫他儿子做出那样的事。” “别说了,陆公子朝这边过来了。” 有眼尖的小厮见到正慢慢走来的书生,连忙夹着托盘躬身笑起来。 “陆公子这是找我家老爷?” 陆良生隐约听到客厅后面的房门内,有熟悉的说话声,片刻,看向那小厮,笑道: “既然周老在会客,我等会儿见他。” “别别,陆公子别急着走。” 一个仆人连忙追上两步,开口挽留:“老爷会见的哪是什么客人,分明就是仇人。”他飘去房门哼了一声。 “就是周家父子,来给老爷赔罪的,我家小姐也在里面,估计这会儿都气哭了。” 原来是家务事。 那我更不能进去了。 陆良生想了想,刚准备离开,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一袭素白缀点花萼衣裙的周蓉带着一个贴身丫鬟红着眼圈先走了出来。 见到外面的书生,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渍,露出一丝笑容,突然朝陆良生微微福了一礼,便是垂下脸,迈着莲步飞快去了檐下尽头。 “看来你家小姐,也算能看得开的人。”陆良生笑着说道,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气,颇有好闻。 身边的那小厮点头:“可不是嘛,换做其他府上的大小姐,还不得寻死觅活。” 敞开的门扇,里面的周瑱也见到与仆人说话的书生,连将他招了进去。 客厅里,那张家父子俩确实来赔罪的,光是礼物就堆了半人高,见到进来的书生,张洞明拉着儿子就上前。 “廉诚,快给恩公道谢。” 张廉诚身子瘦弱,就算经过狐妖续命,也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大抵从父亲口中知道经过。面对比他还小一些的书生,礼仪还是周全的。 “恩公在上,请受廉诚一拜。” 陆良生以为只是作揖一类,刚伸手,张廉诚陡然嘭的一声,跪了下去,看的他都愣在原地。 还有完没完啊这家人怎么都那么喜欢跪人 “快起来,不必这么客气..”一时间,陆良生被惊的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扶起张廉诚后,陪着周瑱与这父子俩。 之前婚事的事,或许已经说开,父子俩又是跪,又是笑脸相迎,就算周瑱脾气火爆,发泄一通后,还是让他们坐下说话。 过得一阵,将张家父子送走,陆良生这才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被人跪,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的时间里,便是正式放下琐事,向周瑱讨教乡试的题目,范围也不算广,毕竟明年春闱,还有礼部的一场。 这段时间,足够陆良生将书本吃透,接连两个多月,也没人来打扰,偶尔左正阳会来坐坐,通常也不会太长、 师父蛤蟆道人也最近变得懒散,不是和孙迎仙吵架斗嘴,就是躺在订做的小躺椅上晒太阳。 令陆良生头疼的还有一桩事。 自那次廊檐与周蓉见过一面后,这位周府小姐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一会儿说想这处侧院了,一会儿问良生,可否给她画一幅画像。 那画像二字刚一出口,侧院的天都变了,阴沉沉的,刮起阴冷的风。 不久,听说后院闹起鬼来. 当然,也有一些令书生心情舒服的事,几日前家里寄来了信,纸页上是歪歪扭扭的字,乃是妹妹陆小纤在私塾里学的,陆良生来这边后,村里又请了一个先生来教,想想现在陆家村和北村的境遇,人人口袋里没个几十两银子揣着都不好意思见人,请一个先生的钱肯定是出的起。 家书的内容,并没有太多的话,大多都是问他在这边过的可好,身上的银两可否够用,现在有商队将陆家村种的粮食和鱼蟹贩到这边,要是缺钱了就找他们云云。 最后落款,可能是陆小纤自己想说的话。 “哥我想鬼姐姐了,也想你,还有那只大蛤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被人念在心里的感觉,就连蛤蟆道人也颇为感慨,而旁边探头看了书信的聂红怜更是哭啼啼的想着回去 “等考完就回去。” 陆良生安慰她,目光穿过窗棂,院中的老树,一片叶子枯黄飘下。 再过两日,便是秋闱了。 第七十六章 回家 渐黄的叶子脱去树枝,坠下河面荡起一圈涟漪。 河谷郡内外,明显感受到了秋日的萧瑟,城中府衙外的大街,以及相邻的几条街道,人满为患。 站在街边的书童、某家里的妻女、仆人翘首以盼望着远方紧闭的书院,手持兵器的衙役、城中士卒将周围守的严密。 偶尔院门打开,有书生模样的人被叉了出来,丢到外面,引来一阵哄笑。 “考场作弊” “没关已经侥幸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作弊的书生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上的灰尘顾不上拍,在四周指指点点的声音里,埋着头飞快的挤开人群,逃离了这边。 乡试是为国取士的第二道门槛,对各州各郡都是头等盛事,有了生员身份的考生早在入夏时节,早早在城中聚集起来,就算陆良生也是提早到来,以免耽误时间。 此时算来,距离考试已经进行了第三场,每场一天,附近酒楼也常常宾客爆满,一些人雅客或讨论今年试题难不难,或打赌今年桂榜,谁会是解元。 “要我说啊,肯定是南乡四秀,那四人贫寒出身,可却是一身好学问。” “那可不一定,那四人我也远远见过一回,呆头呆脑,读死书罢了,听说来的路上,还差点被狐妖给吃了。” “假的,官府都说了,哪里有什么狐妖,都是一群假扮妖怪的匪类。” “哎,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周大学士府上也有住了一个考生,听说是富水县来了的。” “住在周学士府上?哎哟,那今年第一名肯定没跑了。” “听说姓陆还是十年前,名满京师的叔骅公学生。” “叔骅公是谁?” 吵吵嚷嚷的讨论声里,传递菜式的小二托着托盘小心翼翼挤过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身边,后者闻着周围饭菜香味,咂了咂嘴,目光锁到其中靠河边的一桌。 那桌是两个中年人对坐,一边看着河边风景,一边笑谈风声,轻啄慢嚼,余光之中,陡然有灰扑扑的身影靠近,偏头看去,却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道士,肩上还挎着一个黄绸布兜。 出家人化缘也是常有之事,赶对方走的话,又显得自己二人气量太小,有失雅,便是装作不知,继续说笑吃饭。 然而,又是一杯酒饮尽,那道人还站在旁边,其中一人忍不住开了口。 “这位道长,你站在此处,可谓化缘?” 道人捻着下颔稀稀疏疏的几根须尖,目光从那桌上几盘菜肴扫过,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本道可不是为化缘来的,而是观两位神态雍容,谈吐举止非常人,故此想为二位变一个戏法。” 这桌两人对视一眼,抚掌笑起来。 “哈哈,好好,吃顿饭还有戏法可看,就是不知道长要变什么戏法?” 那道人眼珠贼溜溜在桌上菜肴转了转,又左右看去二人。 “这戏法嘛,叫住移形换影,二位请看好。” 说着,伸手按住左侧那人刚刚喝完的酒杯,另只手按在右侧半满的酒杯。 道人尖嘴勾起一丝笑:“两位看好了。” 这话也令得临近几桌客人忍不住好奇望过来,只见道人两只手同时收回,原本左侧人面前的空酒杯,变成半满,而之前半满的酒杯则空空如也。 “哎哟,这道士厉害了!” “...什么什么,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中年士此时也发愣的看着面前的酒杯,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酒水在右边,转眼就跑到那边去了。 “这道士怕是有道法的吧” 其中一人想着时,忽然他对面的好友左右张望:“那道士人呢?” 二楼上,众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刚刚还在那儿的道士,眨眼间好像就不见了,就在大伙儿惊讶不已,到处张望,刚刚道士站过的那桌,陡然响喊声。 “我的梨花酿呢蜜酱清蒸鸡呢?怎的不见了?!!” 声音飘去护栏外,河岸垂柳轻扬,这家酒楼最上方,失踪的道士横卧屋顶正脊向街的鸱吻上。 沐着秋日,悬着的酒壶,酒水映着阳光划出一条波光粼粼的弧线倒入口中,抓过一盘甜腻的鸡肉大口咀嚼,吞下,发出“啊。”的一声满足感。 旁边,一只穿着印有通宝钱孔长褂的蛤蟆,看了看天色,蹼中一片肥美的肉脯塞进嘴里。 “考这般久,这会儿也该出来了。” “应该快了。”这道人正是孙迎仙,乡试三场都带着蛤蟆道人一起过来等,午饭便是就地解决,以他厚着脸皮的话来说,反正那些人点那么多菜,最后也吃不完,不如帮他们分担一点 “老蛤蟆,有下次的话你去,这两日都是本道去骗..呸,去拿的。” 蛤蟆道人微斜眼睛,看去懒洋洋躺那儿的道人。 “你好好再想想,确定让老夫去?” 道人仰着脸,朝天吐出一块鸡骨头,斜眼看了看片刻,又转过头,望去书院。 “还是算了,说不定再见的时候,你已经蒸笼里了” “彼其娘之老夫说的是不怕整座酒楼的人都死” 蛤蟆道人今日似乎不想和他斗嘴,双蹼插进袖子里,盘着短腿转去一边,不多时,下方人群有声音喊道:“出来了。” 远方乡试的那间书院,门扇打开,一众生员鱼贯而出,人群间,陆良生悠哉的走出,提着装有笔墨的小包,使劲闻了一下外面的空气。 脚下速度加快,身形在别人眼中好像不存在一般,模模糊糊的挤了出去,远远就感觉到道人和师父的位置。 纵身一跃,踩过附近一家店铺的房檐,身影唰的投到那家酒楼楼顶,就书本一丢,坐在了上面。 “终于完了。” 陆良生靠着屋脊,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伸手接过道人递来的一只鸡腿。 “终于考完了,等放榜,咱们回陆家村一趟。” “不是去西北看看吗?”孙迎仙诧异的偏过头来。 那边,书生笑了笑,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去,叹了口气,将那壶梨花酿举在手中,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去啊,不过先回去看看双亲,从未离家过,这一走将近三月,心里挂念的慌。” 孙迎仙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自己没爹没娘的,说起这些干什么。 “那行,本道随你回去一趟。” 将手中酒肉吃了一点,陆良生指尖搓搓,油渍自行退散,拍了拍手站起来。 “走吧,回周府,等两日放榜了就跟周老告辞。” 蛤蟆道人皱起眉头,“良生。” 准备离开的书生,停下来看着师父的表情,有些迟疑。 “师父,你觉得哪里不妥?” 蛤蟆指去那只啃了一半的鸡。 “还没吃完,一起带走。” 陆良生有些哭笑不得,将那半只鸡拾起来包好,这段时间,他发现师父越来越喜欢吃鸡,要不是模样还是蛤蟆,还以为是狐狸变的。 . 找了偏僻的角落降下街道,一路穿过闹市回到周府,老人周瑱搬了一把大椅子坐在前院正中的屋檐下,见到陆良生回来,脸上这才有了表情。 “今日策对考的如何?” 他教习面前的书生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算半个学业恩师,这般问,并不算唐突。 陆良生施礼。 “还能应付。” 老人知道这是谦虚之话,哈哈笑出声,有举人从他门下出来,放到哪里都是面上有光之事,何况这年轻人,不论相貌、品行都非常合他意。 妻子更是没少在他耳边吹风。 “蓉儿婚事已退,她就难过了几日,妾身看她时不时跑去侧院,看陆公子,莫非对他有意?反正那位陆公子人品、相貌都上上之选,虽然家中贫寒,但为人端正斯有礼,又有才学,不如与蓉儿配成一对” 有了这层意思,周瑱也越发看陆良生顺眼,学业上也尽他所能的教导,只是那身玄奇之术,让他感到棘手,毕竟修行中人的心思,甚是难猜。 万一,要是不喜男女之爱,那问出来,就丢脸丢大了。 陆良生对此自然察觉到了,所以才对孙迎仙说,放榜之后,就赶紧告辞离开,他对周府这位大小姐,说不上讨厌,可对方每日过来的勤快,让他感到如芒在背。 这不,刚辞别老人,回到侧院,月牙门前,一身青绿衣裙的周蓉亭亭玉立,见到书生过来,连忙从丫鬟手中取过一碗参汤迎了过去。 “陆公子,今日最后一场可算顺利?” 陆良生接过参汤,笑道:“还算顺利。” 尴尬说了一句,忽然瞧了瞧她脸色,连忙问道:“对了,你最近可是睡眠不好?” 听到这话话,周蓉摸了摸脸颊,微微垂下脸。 “让公子看出来了最近也不知怎的,经常噩梦连连,多次梦见一个红衣长袖的女子唱曲,很是诡异,陆公子,我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红衣长袖,还唱曲? 再待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陆良生眼睛下意识的瞄了瞄院内,开口笑了起来:“不干净的东西,倒是没有,只是这侧院阴冷不散,加上你体质虚弱,常来这边有些影响。” 大致胡扯了一番,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陆良生赶紧告辞,匆匆走进月牙门,气的女子跺了跺脚。 “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多与我说说话。” 跟在后面的孙迎仙回过头来,看向偏头思考的周家小姐。 “哎.姑娘,不如考虑考虑本道?” 周蓉看他一眼,哼了声:“出家人里也有登徒子。” “嘿嘿,既然不考虑,那本道还是劝周小姐别想陆良生,当心噩梦成真。” “什么噩梦成真?喂,你倒是说清楚啊!” 周蓉朝已经离开的道人喊道,对方却是理也不理她,径直回了屋里,朝将蛤蟆放到书桌上的书生耸耸肩膀。 “我帮你把她打发了。” “怎么说的?”陆良生点了一支香,插在画像前。 孙迎仙跳上书桌坐到蛤蟆旁边,嘿笑起来。 “我跟她说,你有龙阳之好” 陆良生:“...你!” 呯! 插在香炉上的那支香直接飞了过来,好在道人反应快,麻利的跳下桌子,闪身躲开。 就见红怜探出头,恶狠狠挖他一眼。 “恶心,不许拿这种玩笑说我家公子。” “哎哟,什么你家的呀?” “讨打!” 屋内顿时笑闹成一团。 不久之后的两日,府衙报喜的衙役敲锣打鼓的来到周府,周瑱一见这阵仗也知道什么事,拿了喜钱分发给他们,周蓉也一脸喜气的跟着父亲来到侧院,可一到里面,早已不见了人影,就连后院那头老驴也俱都不见。 桌上只留一张书信。 周瑱恩师在上: 见到这封信时,学生已在回家路上,两月有余求学,挂念家中双亲甚紧,只得先不辞而别,待明年春闱赴京赶考,再来府上赔罪云云。 唉.. 周瑱收起这份信,又看了看女儿,颇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那边,也见了信上内容的周蓉,沉默的绞进绢帕,做为大家闺秀,私奔去寻对方,肯定是不能的,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看上去称心的男子,对方却是对自己没有意思。 走出月牙门。 她望着曾经出现过桃树的地方,恍如一场梦一样。 “可惜再也没机会看那满院桃花了。” . 天光远去南面,一头老驴撒欢的疯跑。 道人扒在书生后背,耳边全是呜呜咽咽的风声,他话语都在风里变得模糊。 “咱们就这样走了,是不是有点不厚..厚..道..道啊.啊.啊” 陆良生侧过脸来,也在大喊。 “周老看样子想要双喜临门,不走难道等那周家小姐横尸床榻?” 听到这番话,孙迎仙连带布兜里翘着腿仰卧的蛤蟆道人一起大笑起来。 老驴哼哧哼哧的嘶鸣,像是跟着大笑。 官道上,一头老驴驮着两人,挂着两个书架,一骑绝尘而去。 第七十七章 相邀京城再会 河谷郡向南至富水县,公通常由衙役骑快马传达,有时一人独行,有时也会两人双马,护送相对重要的公函。 此时,两个府衙公人沿着官道去往富水县城,道路两侧山势微黄,收割庄稼的农人躬身田间,偶尔直起腰来喝斥田边玩耍的孩子,目光之中,看着两个身着役服的衙役骑马奔行过去。 这样的一幕,也是常能看到,大抵并不在意,就要弯腰继续割断谷物,远远的,道路尽头,烟尘长卷,飞驰而来。 忍不住摘下头上的帽子望去:“什么东西?” 此时,官道间奔驰的马匹上方,两名压抑背负公函正,抽响鞭子。 “驾!” “还说下午就能到达富水县,眼下照这个速度,估计要晚上去了。” “老哥,咱们还算好的了,这两匹马,可是府衙里最快的,换做一头驴,你试试?!” 另一人笑出声:“说的对,要是乡间驴子,怕是要天亮了。” 踏踏踏.. 笑声里,忽然后方传来蹄子飞踏的响动,笑出声的那名公人下意识的侧脸,眼睛瞥去后方。 一道烟尘漫卷直直追在他们后面。 “什么鬼东西哎哎..追上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偏头,一匹秃毛老驴蹄子撒开蹄子,哼哧哼哧的疯跑,与他俩视线平齐,驴背上挂着两个书架吱嘎吱嘎的乱响。 靠田边的公人瞪大眼睛。 “说起来你肯定不信,一头驴把咱俩给超了..” 另一人猛地勒停马匹,脸色发白的喘着粗气,眨眼间,烟尘弥漫视野,咳嗽几声,偏头看去缓下速度停下的同伴。 “.看..看到了,那驴上面还..还驮两个人,。” 随后,两人齐齐低下头,下意识的看去坐下的马匹。 烟尘渐渐消散,两人再次望去时,前方道路连根驴毛都没看到,沿着官道过去,飞驰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心情畅快,延绵的栖霞山、田野都在向后过去。 坐在后面的道人,捂着道鬓,另只手不时拿出黄符贴在驴屁股上,换下法力殆尽的丢去后方,在风里大喊: “下次,换匹马吧,两个大男人挤上面会被人误会!!” 陆良生侧过脸哈哈大笑:“出门的时候,忘了,不过老驴也不错啊,有感情的!” 道人没什么行李,陆良生随身衣物也都放在书架里,蛤蟆师父又不占地儿,一头老驴足够容下了,加上有缩地成寸和道人的神行术,老驴的速度也不慢,自然犯不着花钱再买一匹马。 一路风驰电掣般的前行,越过当初歇脚的山神庙,一条路线笔直下去,就是富水县,旁人一两天的路程,两人几乎半日就跑完了。 远远看到城墙轮廓,便是撤去了法术加持,老驴嘶鸣的摆动鬃毛,还在奋力的迈着蹄子,却是载着书生和道人,慢悠悠的走近城门。 一时间,它眨着大眼有些不明白怎么就慢下来了。 两人下了老驴,陆良生牵着缰绳与道人走过熟悉的街道,此时衙门已经到了歇班的时辰,便是直接去了恩师所在小院。 陆良生敲了几下门,也没人回应,过得不久,从路过的旁邻口中得知,王叔骅随县令闵常调任了。 期初还以为是对方玩笑话,来到衙门打听,才知晓闵常调回京师官府原职,而恩师叔骅公做为幕僚一起去了。 临走时,还专门留了一封书信在县衙,等陆良生回来。 出城的途中,书生将书信打开,上面字迹苍劲有力。 “良生亲启: 为师先祝良生乡试一举夺魁,为师无法给你祝贺,留书一封算是告辞,你赶考之时,县尊已接到京城调令,为师与他患难与共多年,不想见他回京独自面对惊风骇浪。 而今你也学业有成,为师能教的也是不多,往后的路如何走,还需你自己斟酌,为师也相信,乡试一关对你而言并不难,便在京师备了接风洗尘宴席,以盼良生,师生小聚何其痛快哉。” 恩师 不管是蛤蟆师父也好,还是教授学业的王叔骅,都是陆良生两条不同道路上的贵人。 “上面说了什么?”道人见他惆怅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好奇的探来脑袋。 随后被陆良生伸手按在脸上推开。 “我恩师跟县尊闵常去了京城,邀我过去相聚。” “看来你事挺多的,那赶紧回去,跑了一路,本道饿得慌。” 谈话间,两人一驴沿着去往陆家村的道路优哉游哉的慢行,天光西斜,黄昏照过山头映去远方的一片片农田,此时,还有许多忙着收割庄稼的农人。 有人看到路边走来的两人一驴,揉了揉眼睛,扯开大嗓门儿,兴奋的朝四周大喊: “都别忙了,快看,谁回来了?!” 声音在田间回荡,忙活的一众村民直起腰,随后,丢了手中的麦秆、农具,一窝蜂的涌去路边。 “良生” “良生回来了!!” “...大伙都过来。” 跑上道路的人会黑压压一片,围着书生兴奋的问起大城里生活的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之类的话。 “那边还好,也有地方住,大伙别担心,你们先忙,等忙完了,回村里了,在一起聊。” 陆良生不可能一一回应,拱着手统一的说了句,也有人看见了道人,相熟的过去拍他肩膀,热情的打招呼。 快至村口,陆盼、陆庆等八人也跑了出来,八人身子骨比两个多月前更加壮硕,改善的伙食,加上勤练陆良生教给他们的锻身之法,就连相对瘦弱的陆庆,胸肌都变得厚实,时不时一左一右的跳动两下。 “都让开让开,让良生先回去见父母!” 陆盼将人挤开,跟在他们身后的陆太公拄着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一听老辈发话,聚在村口的人这才让出一条道来。 走过众人,陆良生松开缰绳,过去搀扶陆太公一起回到村里,远远近近,还有放了学的孩子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齐齐躬身。 “先生!” “都别行礼,赶紧回家吃饭。” 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陆良生非常熟悉,都是他教过的,那边学堂门口站着的中年书生,宽袖袍衫打了几个补丁,见到陆良生望过来,他也颇为礼貌的拱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辞别了一众乡亲,回到篱笆小院,牵牛花的季节已经过来,篱笆院墙上一片萧瑟的枯黄。 院门口,李金花、陆老石,还有已经十四岁的陆小纤早早等在那里。 “哥!” 陆小纤直接扑了上去,抱住归家的兄长,陆良生摸摸她的头,笑道:“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急急燥燥的。” “我才不管,你可是我哥。” 小姑娘在兄长怀里哼了哼,松开时,道人连忙跑上来,伸开双臂。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陆小纤斜了他一眼,负起手,脚尖一旋,转身走了回去:“别人我才不抱!” “喂喂,这就没意思了啊,好歹我也算半个哥!” 孙迎仙在后面嚷了一句,头顶陡然被什么敲了一下。 回头,书生已经放下手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注意分寸啊,那可是我妹。” 院门口,一家人说笑几句,一起回到院中,陆良生推开两月没住的房间,依旧一尘不染,将红怜的画像挂上,往床上一倒。 那是熟悉的味道。 不久,太阳落山,不大的灶间挤的满满当当,聂红怜飘在半空帮忙添饭递碗,李金花忙着烧最后一道菜,叫对面灶口烧火的道人,再来丢点柴。 孙迎仙掏出一张黄符丢进去,掐起指决,轰的火焰冲出,舔到了锅边,惹得李金花拿着铲子追着他跑。 蛤蟆道人盘着油灯下,桌下花色的老母鸡拿两眼瞪他。 屋檐下陆老石编织村里要用的箩筐,笑呵呵的看去另一边屋檐下,陆小纤拿着毛笔歪着头,看着架上自个儿画出的画像。颇为苦恼。 陆良生看着满院的一幕。 “还是家里舒服啊。” 第七十八章 短暂相聚,再度启程 喔喔..喔 晨光推开黑暗的轮廓,公鸡啼鸣打破了早晨的安静,山村渐渐喧嚣起来,秋日农忙的事还未做完,扛着农具拖家带口的去了田间。 篱笆小院,三间房的木门吱嘎一声先后打开,陆良生、陆小纤、孙迎仙走出来,齐齐伸了一个懒腰,走到水缸边,端起一碗水,拿着细枝叶沾了沾,包在唇间左左右右刷了二三十下,喝了一口水,包在嘴里。 “咕噜噜..” 三张脸朝下,齐齐呸的一声吐出口。 灶房内,李金花已煮好了早饭,三人连带刚刚起来的陆老石端碗坐在檐下,呼噜噜的喝起肉粥。 偶尔,李金花的声音从灶间传出。 “那什么试也考完了,良生啊,你看什么时候娶妻?” 陆良生一口粥差点喷了出来,一旁的道人几乎本能的望去房间,又看了看院中的柏树,好在没有刮起阴风。 “好险,好险,应该没听到。”他捏着筷子拍了拍胸口。 咽下米粥的陆良生赶忙又喝了几口,将空碗塞到李金花手里。 “还早着呢,二月二龙抬头,还有一场春闱要考。” 说完,拉起还在吃饭的孙迎仙就朝外走,后者赶紧多刨了两口,鼓着两腮咀嚼,回头朝妇人挥手。 李金花不死心,追出檐下,朝已经去了篱笆墙外的儿子大喊: “那先纳一房妾也行啊,我和你爹等着抱孙子!” 陆良生不敢回应,和道人在村里四处走走,见到拄着拐杖正去私塾后面晒太阳的陆太公,上前见礼后,顺道搭脉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身体。 “太公,身体稳健。” 老人咧开缺牙的嘴,躺在躺椅上呵呵笑了几声,慢吞吞的点头。 “.看不出我还宝刀未来嘛,良生呐..考试怎么样了?” 书生将他手放回到膝盖,梨木杖靠到老人顺手就能拿到的位置,一边伸手在太公在小腿上搓了搓,用法力驱除一些寒气,一边笑着回应。 “还行吧..应该不会给村里丢人,太公,你坐会儿,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陆太公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有出息的后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去吧,正好娃娃们也该来上学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他们” 瞧着陆太公说着说着,脑袋就开始一点一啄了,陆良生也知道,人的年岁大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晚上睡不着,白天又打瞌睡,有时候跟人正说话,下一秒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 “哈!” “哈!” 走去村里其他地方,远远就有陆盼等人的呼嗬声传来,那里紧挨地窖,里面藏了村里的富贵,八人被授了锻身的法子,几乎每日都没有断过修习,天天聚在一起打熬,甚至大冬天都光着膀子不觉得冷。 陆盼是八人中力气最大,身手最敏捷的,就那么在陆良生视线里,单手将百来斤的石锁提起来,扔出两三丈远。 令得陆良生以及那边七人拍手叫好。 “本道随便都能扔。”孙迎仙抠了抠鼻子。 “那不一样,他们又没学过法术,跟没有练过武功,有这身力气,已是不容易。” 不久,两人又朝村后的栖霞山走去,三年前系在树上的红绳还在,一直往上,见到那颗老松时,陆良生上前虔诚的拜了拜。 道人在陆家村住过一年,也见过这颗树,期初还觉得颇有神异,时间一长,也没瞧出什么来。 他倒是喜欢站在老松附近一颗岩石上,看着周围山间翻涌的云雾。 风吹来,松叶随着树枝沙沙作响。 陆良生走到道人旁边,望着那片云海,盘腿坐了下来,金色的晨光照在上面,云雾翻涌好似真的海浪席卷。 “每次坐到这颗老松下,再观望那方云起云涌,你有没有觉得,在这里修炼,比平常流畅许多?” 道人捡起一颗石子朝远方丢了出去。 “早知道了,修行中人讲究洞天福地,虽然本道也没见过,但这里也不差。” “嗯,往后要是做不了官,干脆到时候,我就在这里搭个茅屋。” 陆良生忽然笑起来,手探出袖子,一支毛笔就着岩石画了下去,另只手朝里面一抓,就在道人面前摆下一壶佳酿、两只酒杯。 满上一杯,递给对方。 “观日出而升,云海翻涌,岂能无酒?” 道人端起有着实感的酒杯,抿了一口,口鼻间化出淡淡的酒香。 阳光升上云间,照过来,金色划过树枝微摇的老松,光斑落在大岩石上,一青一灰两人对坐畅饮,看着这片秋日的山间。 “再来盘棋就好了。” “别想,棋子太多,我怎么画?” “那下次带一盘过来。” 陆良生笑着点头,望去一侧高耸的老松,茂密的树叶间隙,透下的,是一片波光粼粼。 这次回乡,解决了第一次出远门的他思亲之苦,但回来后也有令陆良生哭笑不得的事。 母亲一连几日都在催促早日成婚,就算不先娶妻,至少纳一房妾室,给老陆家开枝散叶。 然而,陆良生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想法,对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懵懵懂懂,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爱吃醋的女鬼为了别个姑娘着想,还是婉言拒绝了母亲的好意。 “原本高高兴兴回来,眼下怕是待不下去了” 陆良生又听到母亲在外面唠叨这件事,放下书本,坐到床边,看去穿着小短褂的蛤蟆道人。 “师父,你是过来人,你有什么建议?” 蛤蟆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蛙蹼挠着肚皮,翻了一个白眼。 “为师修道中人,哪里知道这些。” 目光转去那边的抱着一本不知什么书蹲角落的道人,察觉到视线落在后背,孙迎仙连忙回头,将书飞快合上,揣进怀里。 “看我做什么,本道连说媒的都没有见过” 这时,墙壁上的画像里,幽幽传出一句:“那不如赶紧走啊。” “大概也就只能这般了。” 眼下,陆良生也没有其他办法,另一个原因,他说过要去西北看看,还有路过一趟京城见见恩师,春闱又在明年二月初二,时间上来算,还是比较急迫的。 定下主意后,这八月底,等来了县里报喜的差役,与全村的人庆祝了一番,便是当夜跟父母提出了去京师的想法。 “怎么的这般急啊?”李金花方桌也不收拾了,就在儿子旁边坐下,“要不,再等等,过了年再走。” 咳.. 陆老石在门口咳了一声,陆良生连忙朝母亲摆手:“距离春闱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京城我也只知道方向,怎么走都还不清楚,到时候还要一路上慢慢问过去到了京城还要见恩师和闵大人,一来二去,真的不够.” 那边李金花也没了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那般担忧,只是叹口气,去他房里帮忙收拾行囊。 妇人前脚刚走,陆老石连忙进来。 “走的时候,记着把老驴也一起带走” 见陆良生露出疑惑,男人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心,瞄了一眼屋外,低下嗓音。 “带走了,我好换一匹牙口轻点的。” 呃.. 书生看着父亲不好意思的表情,只得无语的点了点头。 九月初一。 天高云淡,打点好行装,陆良生辞别了双亲,牵着老驴走出村口,转身朝送行的众人再次挥手作别。 路边,孙迎仙咬着草叶等候,驴背后面悬挂的两个书架,小阁门打开,一身小袄子的蛤蟆道人架着腿,跟着另一边画轴哼出的戏曲,摇晃着脑袋。 老驴跟在书生后面,轻快的迈着蹄子,兴奋的亢鸣。 哼哈哼哈 在山间、田间回响。 第七十九章 “仙”人指路 叮铃啷当,铜铃声响起在官道上。 由河谷郡向西,过往的商旅、行人间,一身干净的青袍书生,牵着一头老驴悠闲的走过。 后面驴背两侧,书架轻摇轻晃,里面插着几卷画轴,大抵行李都在书架下面的阁间里。 陆良生整个看上去简约而朴素,没什么值钱东西的穷书生,唯一有点价值的恐怕也就是他腰间的双鱼含珠玉佩。 路边,还有一个道人与他同行,时不时跑去路外的田埂,在泥巴缝里掏什么东西,又拿到旁边的小沟清洗,随后塞进脏兮兮的皮袋,跑回来继续同行。 行人稀少的路段,蛤蟆道人也会溜出来,盘腿坐在老驴脑袋,老神在在的环抱双臂,欣赏周围田园风景。 “人间烟火气很不错啊。” 陆良生回头看他。 “以前师父高来高去,看到的景色也是不同的嘛。” 老驴晃了晃鬃毛,上方的蛤蟆道人神色肃穆,颔首望去远方山的轮廓。 “等你将来到了为师当初的境界,自然也会看到的,万千大山河流,犹如一幅山水画,匍匐在脚下,看久了,其实还不如现在这样。” “又在那吹牛。”孙迎仙从另一边的田里跑回来,腰间的皮袋沉甸甸的,看来收获颇丰,蛤蟆道人盯他袋子一眼,哼了声,起身走过驴背,扒拉着书架滑进小隔间。 “少抓点田鸡,造孽。” 呯的一下,将隔间小门关上。 道人也懒得理蛤蟆,一路出了河谷郡,他比谁都吃的最欢,叫嚷着多放调料。 嘀咕两句,孙迎仙脚步轻快,走到书生旁边。 “我说,当了举人老爷有什么感受?” “没有。” 陆良生这句倒是实话,中了解元,他并没有去挂花骑马游街,也没接受府衙的庆贺,自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在家那段时间,各乡集的豪绅都有过来拜访,多是嫁女挂靠田亩之类的事。 这也是李金花不断催促他赶紧成亲的原因之一。 “眼下,还是早点去往京城,跟我恩师见上一面,随后去西北游历一番,若能做一些事就再好不过了。” “西北那边啊,乱的很,要做的事,恐怕也做不完的。” 两人说话间,身后的道路踏踏踏的马蹄、以及哐哐的车辕磕碰声由远而近,陆良生牵着老驴朝边站去,一辆有些陈旧的马车从他俩面前驶过,旁边还有四个骑马的壮汉,衣着各异,但腰间却是系着刀剑。 孙迎仙挥起袖子,将卷起的烟尘拍散。 “跑这么急,赶着投胎啊!” 此时,接近晌午,秋日阳光还有些炎热,被灰尘一卷,没了赶路的心思,又走了一段,两人一驴,加上推开书架的蛤蟆道人。 就在路边一颗大树下,升起火,架上小锅煮起饭食。 道人从他那袋子里,掏出几条泥鳅,在蛤蟆面前晃了晃。 “今天换换口味。” 三下两下,用树枝将泥鳅串了起来,插在火边烤,陆良生趁着时间,铺开南陈官道绘图,在自己所在的位置,用笔墨点了点。 “还要穿过一个州,七个郡县,按正常脚程,没有两三月,怕是到不了,吃完路,还是先用法术赶一截,再沿途慢行。” “你说什么如何就如何,为师只管吃饭。” 蛤蟆道人双蹼捏着树枝,翻转上面串着的泥鳅,偏头看向道人:“快,抹一点油,洒点盐,要焦了。” 从火边举过来,仰着蟾脸鼓着两腮飞快的吹了两下,颇为惬意的坐到徒弟旁边,靠着书生大腿,咬了烤熟的泥鳅一口,脸上写满了舒服二字。 凑合吃完这顿午饭,陆良生挥袍引来泥土,将篝火覆灭,收拾锅碗翻上老驴,让道人也跟着上来,慢慢悠悠的走动间,一眨眼,老驴已去了六七丈远。 天光倾斜,过了一座县城后,道路两侧越发荒凉,渐渐连田野也都见不上,官道又不止一条,陆良生来回掂量自己过来的路线。 然后,他俩好像迷路了。 “老孙你从西北回来,难道不认识路?” 孙迎仙渺茫的眨眨眼睛,指去地上:“本道知道个屁,我用遁术直接在下面按着一个方向钻的,比你这驴子快了不知多少。” “行了,怪我。”陆良生收起官道的图纸,好在现在天还没黑,下了驴背,寻了一颗石子丢去地面。 石子翻滚两下,陡然一偏,像是指去了一个方向。 书生拍了拍手上灰尘,拉着缰绳就朝那边过去,道人跟在后面,走了一段,隐约看到几栋房子的轮廓。 走近时,篱笆院墙外,一个老人正站在那里,也不知干什么,呆呆的看着夕阳。 “过去问问路。” 陆良生松开缰绳,快步过去,拱起手:“这位老丈,请问伏麟州怎么走?” 那老人好似没听到一样,陆良生又开口重复问了一句,对方这才恍然回过头来,微微张着嘴。 “阿八” 抬手指去脚下这条小路延伸的山峦。 原来他不会说话。 陆良生不多看老人,以免引起误会,感谢一番后,便是拉着老驴与孙迎仙一起离开,沿着脚下的泥路走过一截,书生忍不住回头看,那老人还站在那里,面带微笑。 “看什么?” 道人也回头看了眼,“那老家伙感觉古古怪怪的。” 陆良生摇头,继续前行。 “没有妖气、也没阴气可能老人家性格古怪吧。” 此时两人身后,紧挨路边的那栋房子一对夫妻走了出来,看见站在道间的老人,连忙上前搀扶回去,互相埋怨。 “爹有些痴呆,你也不看顾好,怎么就让他跑出来了,万一丢了咋办?!” “一转身就不见了,我咋知晓,你就光顾着睡。” . 夕阳犹如潮汐席卷过西云,山峦染出一片彤红。 哇哇哇 老鸦立在枝头啼鸣,眨动的眸子里,看去下方走动两人一驴。 “啊啊,本道要回去找那个老家伙算账!!” 孙迎仙的嘶喊惊起枯黄的荒草间一片鸟雀,黑压压的飞上天空,四周都是枯树老林,一片荒凉,一条少有人走的崎岖小路都长满了荒草。 “干脆回去找他,骗了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起来蹭一顿饭!” 一旁,陆良生倒是没想那么多,看了看天色,索性放了缰绳,仍由老驴去啃草。 “天快黑了,将就在外面睡一晚算了。” 那方,正好有块大岩石,下方空洞,容得下四五个人,便是将书架上的锅碗取下提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搭锅煮饭。” 道人叹口气,纵身跃去林子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片刻,抱了一堆枯枝回来,升起篝火。 煮上饭食,淡淡的米香飘起,不久,两人一蛤蟆吃完,陆良生怕他俩无聊,将之前路过河谷郡买的一副棋拿出。 籍着火光,在与道人在棋盘上厮杀起来,蛤蟆负着手在旁观看。 天色沉入黑暗,离此数里的道路间,响起金铁交击的声音。 呯呯呯. 四个骑马的身影与十多道冲来黑影兜转厮杀,护着的马车前面,马匹受惊,唏律律一声嘶鸣,来着车厢狂奔,偏离了道路冲向荒野。 “保护车内的人!” 那四名护卫中有人大喊,余下三人当即脱离战团,朝发疯了马车追去。 第八十章 夜遇书生,非常人 薄薄的雾气萦绕荒野,远方的黑夜,有马嘶人喊之声、 哐 哐哐 车辕碾过崎岖地面,疯狂转动,一匹快马握刀冲向马车,朝驭车的同伴大喊。 “停下!” “马受惊了”车撵上,抓着缰绳驾驭马匹的大汉偏头也露出焦急。 踏踏踏.. 马车后方,追赶的马蹄声,越发接近,旁边骑马的汉子,一咬牙:“保护好他们!”猛地挥刀探出,斩在马脖上, 唏律律 马声哀鸣,奔涌的马匹前肢一跪,轰然前翻扬起蹄子,巨大的惯性下,车厢飞驰过去与马匹撞在一起。 轰的巨响,车轴断裂,车辕脱离飞了出去,撞在旁边一颗树上,车厢半空倾倒解体的瞬间,侧面木壁嘭的一下撞开,之前驾车的车夫,夹着一个孩童,拖着一个女子撞了出来,摔在地上翻出数圈。 “仨儿他们留下断后了,我们走林子里,快!” 马上的大汉连忙下来,抱起地上的孩童的同时,拽起摔的七荤八素的女人就往林子里跑,驾车的车夫捡起一把刀跟在后面,不时回头望去后方。 刀兵碰撞的声音还能听到。 火把光芒摇曳,人声陡然惨叫,一道身影横飞,撞在一颗树上,树躯嘭的一震,树叶簌簌落了下来。 一袭开衫青袍,内置细鳞软件的修长身影收回手。 咔咔.. 那只手上,是如同鳞片般密集的铁手套,指头还有尖锐的利爪,握了一下,这人走过树下的尸体,青白的脸颊,眸子冰冷的斜视不远地上唯一的活口。 正是护送马车,留下断后的三人之一。 “哼。” 那人走近伤员,收回视线,步履抬起,便是一脚跺了下去,在男人脖子上一拧。 咔嚓。 颈骨硬生生被踩的断裂,死的不能再死。 片刻,这边十余人继续追下去,见到的是洒落一地的马车残骸。 有人持刀拱起手:“统..” “嗯?” 火光闪烁,修长的身影微微侧过脸,那人连忙埋下头:“头领,周围没有尸体,对方可能逃走了。” “逃?” 隐隐为首的青白脸,薄唇勾勒,摊开铁手,后面有人递来一个小笼子。 “哼,幸好早早料到此事不顺。” 打开笼门,放出一只鸟雀,就比拇指稍大一些,跳到他掌心,叽叽喳喳一阵,展开翅膀,朝林中某个方向飞了过去。 “此鸟乃万贵之物,挤善寻踪觅迹,跟上!” 铁手一挥,十余人便是奔跑起来,循着飞鸟后面。 . 咕隆隆.. 岩石之下,执白子正要落子的道人陡然捂住肚子,放下棋子,唰地站了起来,就朝外面跑。 “等本道一会儿!” 埋头思索棋路的陆良生,抬起头来,望着跑出去的背影。 “干什么去?” 绕过岩石,跑去后面荒草间的道人远远干嚎了一声。 “拉屎!!” 陆良生笑了笑,看着棋盘,继续思索,蛤蟆道人跳上石头,负起双蹼,看了一阵,颔首。 “来,为师接他这盘烂棋,接着下。” “那师父要当心了.” 书生捻起黑子,才说了一句,外面的风声里,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野兽? 细眉微皱,目光越过师父的头顶,望去的远方,林木间,两男一女带着一个孩童跌跌撞撞奔跑。 跟着的女人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发髻披散摇动。 “走不动了实在不行了。” “夫人,再走一段,咬咬牙,再走一段吧。” 抱着孩童的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看去前面提刀的大汉。 “我们跑的也算远了,他们应该追不上,让夫人和公子休息一阵吧。” 大汉咬紧牙关,他对面的女人面色嘴唇发白,脸上全是冷汗,气喘吁吁瘫坐地上,怀里的孩童也迷迷糊糊,精神萎靡,再走下去,说不定不用对方追上,也必定要出事。 腮帮鼓胀,大汉点头:“行,但是先走出这片林子再休息。” 言罢,劝说了地上的女人,后者被车夫搀扶起来,跌跌撞撞的跟着走了一截,前方领路的汉子,劈砍挡路的树枝,目光之中,仅仅数十步之遥,一块大岩石下,燃着火光。 车夫在旁边小心问道:“会不会是专门在这里设伏等我们的?” “设伏岂会这般光明正大?” 汉子毕竟有武功在身,耳目敏锐,不远还有一头老驴伏草间打了一记喷嚏,火光照耀的范围内,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正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两个书架。 观察了打扮、对方的物件,大汉也放下心来。 “是一个书生。” 追逃一白天,几人确实也累的不轻,既然有人,又有火堆,取暖歇脚最好不过,当先的汉子走近,这才发现那书生竟然独自一人在下棋,旁边还有一只穿着短褂的大蛤蟆趴着,一时间,有些后悔进来。 “这人有些怪异,你们别说话。” 大汉叮嘱了女人和车夫一句,让两人稍稍靠近火堆,又将怀里的孩童放到女人怀里,捏着刀柄,朝那边书生抱拳。 “我等路过此处,这位公子还请行个方便,若有打搅,歇会儿我们就离开。” 之前,汉子小声叮嘱的话,陆良生早就听到了,余光里也打量了对方一行人,女子衣着朴素,可露出的颈脖、手掌白皙细嫩,不像是穿这种粗布衣服的女子,另一个男子粗手粗脚,却是小心翼翼的呵护左右,明显是下人一类。 至于拱手的大汉,不用猜也是护卫。 不过荒山野岭夜里赶路,遇上什么人,报以警惕也是应该,陆良生倒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便是抬手微笑回礼。 “不碍事,这处大岩又非我独有,壮士和诸位随意就是。” “感激不尽!” 说完,两边也没有再交谈,靠在女人怀里的孩童,好奇的抬起小半张脸,看着火堆对面身影,小声问道:“娘,那个人他好像在和一只蛤蟆下棋” 女人发髻散乱,转头间闪过惊鸿一瞥的美丽容貌,听到孩子的话语,连忙捂住儿子的嘴。 “靖儿,别乱说话。” 一旁的车夫贴着洞壁,他视线担忧的看着侧容俊朗的书生捏着棋子,神色专注的研究棋盘。 压低嗓音。 “大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走吧那书生我看着瘆得慌,常听人说,半夜路遇俊俏书生,绝非常人。” “嗯我也觉得有点古怪。” 汉子同意他说的,做为武人,感觉更加明锐,也不知是不是被追杀的太过敏感,那边的书生给他感受是越发不安。 “现在就走。” 抓起脚边的长刀,就要从女人怀里揽过孩童,嗡嗡嗡..声响忽然在外面响起。 蜜蜂? 陆良生抬起头,一只极小的青色鸟儿,快速闪动翅膀,悬在洞口。 正准备离开的大汉看到这鸟,脸色狂变,脱口而出。 “是觅鸟,他们发现我们了,走!!” 就在洞内回响走的一声暴喝,陡然一条猩红的黑影闪电般划过众人视线,一把卷住徘徊的小鸟。 唰的一下,鸟就不见了,只剩下一根羽毛缓缓飘落到地上。 “鸟..鸟呢?” 大汉,乃至背后的车夫和女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地上羽毛,目光慢慢转去火堆那边。 嗝儿! 盘在棋盘上的大蛤蟆鼓了鼓肚子,嘴角还挂着一根羽毛。 “呱......” 第八十一章 乾坤铜钱阵 岩洞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倒是女人怀里的孩童,颇为兴奋,挣出小手指过去。 “那只小鸟,好像被那书生的蛤蟆给吃了” 女人连忙将他手臂压下,余光瞥着那边的书生,下意识的朝大汉后面靠了靠,小声道:“靖儿,刚才为娘怎么说的。” “本来就是嘛。”孩童委屈的缩回到女人肩膀。 站在女人前面的那名提刀大汉,却是捏紧了刀柄,脸色难看,他非常清楚刚刚那只鸟的来历。 .宫里的御卫司饲养的飞禽,极善追踪。 眼下,自己这边四人肯定被发现了。 还有那书生绝非常人。 想到这里,很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节外生枝” 大汉沉下气,朝那边的书生再次拱手。 “我四人歇息的差不多了,就不打扰公子在这里休息,告辞。” 两男一女警惕的目光之中,火光照着书生的影子在洞壁上摇曳,好似妖魔一样,会突然朝他们扑来。 火堆噼啪弹起火星。 蛤蟆道人吹开嘴角挂着的那根羽毛时,捏着黑子的陆良生,心里哭笑不得的看着师父,轻轻放下棋子。 脸上倒是没有露出惊诧之色,倒不是为了装,陌生人面前,自然不好表露太多情绪,便是淡淡的点头,也不起身,拱手回礼。 “四位既然要走,我也不强留,只是这黑夜道路难行,荒山野岭,当心猛兽出没,大人可以不当一回事,也要为怀中孩子安危考虑。” 听到这番简单的话语,那边四人呼吸陡然变得沉重,车夫捏紧了裤腿,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握刀的大汉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 这书生是如何知晓的? 果然有问题。 “谢过公子善言相劝,但还是要先行离开。” 大汉哪里顾得上细想那书生到底是谁,侧过脸压低嗓音,轻喝了一声。 “我们赶紧走!” 车夫和女人点头,带着孩童快步跟上大汉,刚跨出岩洞,不远,草木乱摇,一道道身影持刀冲出。 黑暗里,一道清冷的声音暴喝。 “你们哪里也走不了。” 岩洞外,跨出的脚步陡然止住,提刀的大汉伸手护住身后的女人和怀里的孩童,脸色唰的狂变。 “糟了....” 追击而来的贼人脚步迅速而有序,顷刻间呈弧形将他们合围,中间有两人举着火把左右退开,穿开衫青袍,内置软甲的身影负手走了出来。 消瘦的脸上青白难明,只是勾着笑容。 “只要有觅鸟在,你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们揪出。” 目光里,自然也看到了洞内一个书生,依然笑着。 “不相干的人,立即滚开!” 这时他身后,过来一人打开鸟笼,吹了声古怪的口哨。 半天却是不见鸟的踪影飞回来。 那人脸色微变,低声在头领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笑容渐消,看去对面的两男一女。 “我的鸟呢?” 大汉、车夫,以及女人下意识的望去洞内的书生。 洞内,蛤蟆道人哼了一声,“老夫去收..” 不等蛤蟆说完,陆良生叹了口气,两袖拂了拂,将师父不着痕迹的按趴回去,脸上泛起微笑,起身走到洞口,拱手施礼。 “说起来,有些对不住,阁下的鸟可能不会再..有了。” 周围持刀的黑衣众人露出怒容,就要冲上去,中间的头陡然抬臂让他们暂且不要妄动,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洞口的书生。 一身普普通通的书生袍,两个书架,不远还有头老驴,从头到尾怎么看都像一个酸儒。 “书生倒是好胆量,见到刀兵还不躲,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相干的滚,既然不走,那等会儿别哭。” 听到对方威胁的话,洞口的大汉、女子心里一紧,然而视线之中,那书生脸上笑容温和,拱手回应。 “人走世间,当坦坦荡荡,我为何要躲?不过,我这蛤蟆吃你的鸟有错在先,赔你们就是。” 说完,陆良生陡然抬臂一挥,袖口倾洒。 哗啦啦一通乱响,密密麻麻的东西飞在了空中。 其中一枚唰的飞去人群正中。 那青白脸猛地抬手,铁手套间,两指稳稳夹住一枚圆形方孔的东西。 “铜钱?” “头领,你看前面地上。” 籍着火光照去,距离自己这边十余人脚前两步,整齐排了一排铜钱,站在外面的一群人重重吸了一口气。 就连站在书生侧旁不远的大汉,心道了一声:“果然车夫说的不错,夜遇俊俏书生,非常人” 若是武功高强之人,这一手暗器手法显得粗糙难看,可能同时将这么铜钱,整齐的排出一条直线,那就不是手法高不高明的问题了。 诡异的一幕,让那边的青白脸也有些忌惮。 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书生,眼下怕是看差了,他目光看去对面女人怀里孩童,将指间的那枚铜钱扔掉,低声吩咐。 “过去一人。” “我去!” 一名黑衣人应声冲出,一步并做两步,直接跨过了下方的铜钱,第三步刚一落下。 草间一枚铜钱唰的倒飞过去,贴在那人脚底,嘶啦一声,破开了鞋底,挤破脚掌皮肉钻了进去。 “啊” 奔走的身影顿时扑倒在地,伸手去抱那只脚时,布料下,皮肉鼓起一个小团,沿着脚颈、小腿、大腿,飞速冲进了肚子里。 “痛煞我也!!!”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夜空,黑衣人撕开上衣,在地上翻滚起来,双目都充起了血丝。 不停的惨叫嘶吼,吓得洞口的女人连忙伸手捂着孩童的眼睛,将孩子压到肩膀不让他看。 下一秒。 地上的贼人瞪大眼眶,发出最为凄厉的一声惨叫,声音便戛然而止。 噗! 肚皮破开一个大洞,铜钱拖着一截内脏冲上半空,像是失去了活力,叮当一声落在地上一颗石子上,又弹跳了两下,才彻底静止下来。 而那人瞪着眼睛,已经咽下了气。 这正是南水拾遗中的阴邪之术。 开肠破肚。 铜钱外的一拨贼人的牙缝间,都硬吸了口气进去,双脚本能的向后退出两步,就连那边的青白脸也忍不住挪了挪脚,仍不死心。 “书生,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也从未见过你,何苦为难我等。” 眼下,他语气都不变了。 洞口,陆良生心里也松了口气,会说话就好,好好休息一晚,可不想满地都是血淋淋的尸体,目光看去对方,点了点头。 “确实无冤无仇,一群人追杀三个大人,江湖恩怨我可以不管,但那孩子我要保,可否?” 这句可否二字出口,那青白脸倒是没有变化,周围的黑衣人脚下却是脚步浮躁,上又不敢上的架势。 看来,他们目的是那个孩童。 陆良生偏过脸,看去女人怀里,小男孩正趴在肩头睁着眼睛,好奇的看过来。 思虑了一下,脸上浮起笑容,转去洞外,再次重复。 “可否?” 那青白脸身后负着的铁手套捏的咔咔直响,眼前的书生应该是会法术之类的,还会如此阴毒术法,绝非良人。 怎么办? 此事,办不好的话,法丈那边 说实话,他也是奉命行事,真要豁出性命把事办下来倒是无所谓,可如果丢了性命也办不了,那就不同了,无意义的牺牲,是最为愚蠢的。 青白脸忍不住急躁的搓动铁手套,就在他犹豫间,一阵大风忽然吹来,四周荒野、林木间涌起了雾气。 叮叮叮叮的轻响由远而近。 “仙佛以尘世为苦海,故以慈悲救度众生,出离生死海,犹如以舟航渡人..” 隐隐约约,一段语速极快的佛音响起。 青白脸悄悄松了一口气。 “法丈的人来了.” 第八十二章 说起来都是缘 佛音缥缈而快速,薄雾弥漫从林间涌出,两双尖头布鞋提出青色裙摆,无声踩过了泥土。 宽大的黄袖拂过灌木草叶之间,两道人影一人晃动手臂,转经轮嗡嗡作响,另一人长直黑角帽,藏青花格袈裟,面容是一女子,手持一柄长杖,上部蜿蜒扭曲直指天空,下方圆盘有阴阳两火相冲之状。 走出林间一瞬,杖柄呯的拄在地面,持杖女子嗓音轻柔温婉。 “慈悲普渡世间苦海,如见护国法丈亲临。” 岩洞外,青白脸一群人连忙对着女子手中那柄长杖跪下。 青白脸额头触地,眼睛直直盯着近前的一根杂草。 “启禀法丈大人,我等追击贼人,眼看就要成功,不想被一个书生拦下.” 护国法丈? 陆良生也有些发懵,不是一群贼人追杀这边两男一女加一个孩子吗?怎么还跑出一个法丈来? 看样子,对面那拨人反而是朝廷的? 他挪了挪脚步,微微侧了侧脸,问向棋盘上的师父。 “师父..护国法丈是多大的官儿?” 蛤蟆道人阖着眼说了句:“不知道,现在为师是一只蛤蟆” 随后,微睁一条缝隙,还是说道:“不过,你小心一些,对面那两个女子,身上的妖气很重,来头不小,哼若是为师巅峰时,不过挥挥手的事” 一旁,陆良生当然知道对方来头肯定不小,若不是因为师父将对方鸟儿吞进肚里,以及那边的孩子,要是提前知道,对方是朝廷的人,他鬼才会这么没头没脑的站出来。 热血冲头,果然非好事啊.. “不过,这些妖物怎么会和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陆良生运气法力汇聚双眼,青怀补梦中有一法,此时倒是能用上,目中渐起微蓝,那方被跪拜的二女,浑身上下妖气浓郁,肤色涂有浓粉,隐隐能见苍白肤色,却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妖物所化。 “罢了,既然麻烦事揽了过来,终是要解决的。” 侧身抬手一抓,悬在书架上的毛笔唰的脱离,飞到他手中,陆良生重拾了一下情绪,走到洞外。 虽然知晓对方是朝廷的人,还有两个修为不知多少的妖物,但面上还是能做到镇定,过去拱起手。 “听二位所表身份,该是护国法丈手下人.” 话语间,陆良生法力也在鼓动,制造声势,周围风声、树野都在夜里摇晃,举在那边黑衣人手中的火把也都明明灭灭。 “...既是护国法丈,该是代表朝廷颜面,还请教你们为何追杀此间妇孺?” 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洞口那方的大汉、车夫,还有抱着孩童的女人,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浸湿,看着那边的书生,心里只求眼前这位高人,千万别撇下他们不管。 “善哉,善哉!” 那边被跪拜二人当中,手持法杖的女子手挽兰花走出。 “护国法丈以慈悲度世人,乃是救助” 这时,她话音停下,目光陡然停留在书生手中的那杆青色环节的笔杆,原本面无表情,却是有了一点变化。 与一旁的同伴对视一眼,微微躬身。 “原来是法丈有缘人,失礼了。” 说完,齐齐转身,没有一丝停顿的离开这边,步入翻涌的薄雾当中,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跪在那边的青白脸,以及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到法丈麾下二使,说那书生是法丈有缘人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青白脸心脏突突突的狂跳,周围的部下也吓得不敢出声,急急忙忙起来,将之前被铜钱伤着的同伴拉过来,纷纷朝书生拱手作揖。 “我等不知先生,乃大德高人,刚才冒失触犯,还望宽恕。” “是啊,我等不知情..”“要是早知道,就不会有这般事了。” 见书生没反应,不少人心头慌乱,有的甚至跪在了地上磕头。 “先生,你说句话啊。” “我等也是奉皇..奉法丈之命行事。” 站在洞口的大汉三人紧张的看着书生,后者轻描淡写的一挥,地上的排开的铜钱哗啦啦的飞回,钻入袖口。 “尔等走吧。” 青白脸连忙又拜了拜,不敢停留,带着一众手下飞似的的逃离。 待人一走,那边大汉三人眼中,望向一脸淡然的书生,一言不发的回到洞内,在棋盘前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所措。 棋盘前,陆良生捻过一枚棋子,心里却没有面上那般淡然。 我是那法丈有缘人? 这如何说起,认识的人当中,除了师父说他曾经修为巅绝,就剩下一个跟自己一样修为的孙迎仙。 正想问师父,陆良生侧脸,目光之中,一直站在洞口犹豫的大汉三人抱着孩童忽然又匆匆进来,在火堆旁坐下。 大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外面天黑,路不好走,万一有猛兽出没,对孩子不好” 陆良生还想着那句有缘人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三位请自便。” 两边随后都没有再继续交谈,过得一阵,洞外忽地响起脚步声,看着火光发愣的大汉,下意识的抓起刀柄,还没起身,一道身影就火急火燎的进来,却是一个道人。 “凭什么你吃泥鳅就不拉肚子,本道才吃了几条,就拉的差点脱水!!” 进来的孙迎仙自然也看到了火堆那边的人,坐到陆良生对面,低声问道。 “咦,怎么多了三人,还带一个小孩?” “我只吃一条。” 陆良生指尖翻转棋子,心不在焉盯着棋盘,硬挤出一点笑容:“跟我们一样,路过歇脚的。” “哦。” 道人见书生想事情,也是耐不住,转身跑去火堆那边烤火,跟对方不咸不淡的攀谈几句,时不时还偷看靠洞壁的女人,又急急燥燥的回来。 “那女的姿色不错,你觉得本道有没有希.” “那个女人怀里的孩童是她孩子。”陆良生抬了抬头,放下一子。 原本还有兴奋的道人,性质大减,重新抓起棋子:“那本道就没兴趣了,还不如狐妖。” 一茬没一茬的跟着陆良生重开棋局,不过两人都是心不在焉。 第八十三章 同行 “那边的书生应该是位高人” “这么说,要杀靖儿我们的,是那位法丈?” “嘘,别说出来。” 听着车夫和大汉窃窃私语,抱着孩童的女人忍不住看去另一边,与道人对坐弈棋的书生,摩挲着儿子的脑袋,往身上揽紧。 “娘..什么时候能见到爹..” 靠着母亲肩膀的孩童昏昏欲睡,呢喃声里,口水牵着丝线滑落嘴角,女人温柔的轻拍孩子瘦弱的后背,侧脸贴过去,轻轻摩挲。 “很快了,我们很快就到京城,靖儿也很快见到爹爹。” 不久,洞内变得安静,能听到外面呜咽吹拂过的风声,树林间哗哗的轻响,火光摇曳间,守夜的大汉猛地转过脸,就见对面那个书生走了过来。 看去搂着孩子睡着的女人,陆良生将他那张毯子递给了那汉子。 “我就不过去了,你给孩子和女人盖上。” 大汉看了看书生,又看了看那边的妇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毯子,见到书生转身离开,忙起身拱手。 “曹守仁,谢过先生。” “又被人叫住先生,我看上去很老吗?”陆良生朝他挥袖:“赶紧给她母子俩盖上,你也去睡吧,夜里不会再有东西过来了。” 大抵以为外面已经被面前这位高人布下了法术,曹守仁追上两步再拜。 “守仁感谢先生今夜援手之恩,将来若有差遣,定当报答。” 那边,孙迎仙抖了抖他那张毯子,将自己给裹了起来,躺下时嘿笑道: “报答?就说了你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被追杀也不说,还谈什么报答,没诚意。” 之前与三人聊天的时候,也已经明白事情始末,还抱怨陆良生有这种好玩的事居然不叫他。 曹守仁垂下手,撇过脸看着燃烧的火焰,叹了一口气,莫名碰上传说中会仙法道术的高人,就像做梦一般玄奇,。 “先生,还有那位道长,我真不能说出实情,先生和道长只需知道,我等并非恶人,朝中之人并非全是好人。” 人有善恶,朝堂那种大染缸,陆良生曾经听恩师说起过,否则闵常也不会被戏虐般的下贬到一个县官的位置。 曹守仁咬紧牙,沉了沉气。 “先生,其实这事起” 不等他开口,陆良生收起了棋盘,朝大汉摆了摆手。 “睡吧,不愿多谈,就好生保密。” 大汉:“.” 有些事别人不愿谈,确实不宜追究下去,言罢,袍袖拂开地上一块空处,随意的合衣侧躺,蛤蟆道人慢慢爬过来。 “真是烂好人,把毯子送给别人,为师睡哪里?” 陆良生车手臂伸去。 “师父就凑合吧,我用袖子给你当被子。” “算你这徒弟还行。” 微不可察的师徒笑闹话语渐渐消弭,洞内变得安静,片刻之后,道人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 火光暖黄,照着两边无意相遇的人。 黑夜随着时间渐渐过去。 山雾在晨阳中散开,岩洞内篝火早已熄灭,飘着袅袅余烟,陆良生早早起来,重新升了篝火煮起饭食,道人帮忙将书架搬上老驴背上。 动静下,也将那边两男一女惊醒,女人怀中的孩子闻着米粥的香味舔了舔嘴唇。 “娘靖儿饿。” 陆良生舀了一碗稀粥,已经递了过去,孩童也是饿了许久,急忙伸出小手将碗捧住,一旁的女人连忙道谢,也跟着喝了几口,温热的粥水流过口中、胃里,浑身都暖洋洋的感受,原本双脚的酸痛都跟着消散不少。 这是陆良生特意在粥里加了一些之前在城里的买的药物,施加了一点法术,让药效达到最大。 当然也给那边的曹守仁和车夫盛了一碗。 “相聚就是缘分,不过之后,你我就要分开了。” 曹守仁从唇边放下粥碗,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先生,前往何处?” “京城。” 听到这话,两男一女对视一眼,眸底闪过一抹惊喜,却也没作声,等待那边书生和道士收拾妥当,牵着老驴离开。 三人抱着孩子这才急急忙忙跟出来。 . 鸟儿欢愉的飞过林间,梳理羽毛。 枝头下方的小路上,两人牵着一头驴慢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一侧叼着枯草根的道人不时回头。 “那三人还跟着呢。” 前面,一手牵着老驴,一手捧着书本边走边读的书生,脚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轻易的避开崎岖的路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字行间。 “想借一些庇佑罢了,昨夜没离开,说明已经有此心了,不用驱赶他们,能帮就帮吧,好过看他们送命。” “这江湖上啊,恶人比好人多,你救得过来嘛。” 孙迎仙觉得这书生哪里都好,唯有这颗心太过仁慈,也是他最为不爽的地方。 “早晚你要吃亏,才会长记性。” 书生阖上书,没理他,从书架里找过地图翻看,前方应该是沐远县,穿过去后,便可继续顺着官道走了。 就在拐过一条岔路,后面远远传来曹守仁的声音。 “先生,道长,你们走错路了,去京城的方向要走右侧那条。” 走错了? 陆良生虽说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却是第一次使用地图,方向感确实有些差了,要是用法术直接疯跑一气,说不得这会儿已经出了南陈国界都有可能。 失笑了一下,将图纸收起,后面曹守仁抱着孩童,带着车夫和女人已经追上,气喘吁吁的说道: “先生,不如我们给二位带路吧,我们四人也正好顺路。” 看着不时紧张望去四周的两男一女,生怕昨夜追杀他们的人还在周围徘徊。 顺路? 道人抱着手臂哼了哼,开口正要说:“怕是想让我俩送你们还差不” 微风吹来,女人发丝飘动,露出精致的侧脸,像是察觉到有目光看来,连忙又将乱糟糟的头发按回脸上,侧身转去一边。 道人的声音也在此时陡然一转,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我看行,有人带路也不错啊,哈哈,是吧?” “也好。” 陆良生见对方这幅模样,那曹姓大汉,昨晚也算有过交流,面相、举止谈吐,面对被追杀,还能想着护着妇孺,是个响当当的汉子,要是死了有些可惜。 而且道人又开口提议,也不犹豫。 “那么三位,就一起走吧。” 那边三人明显重重吐出了一口气,紧紧跟在老驴后面,车夫还跑上前去,帮忙拿一些东西,说是以免把先生的驴给压坏了,曹守仁也不甘落后,抢过缰绳,一面带路,一面帮忙牵驴。 令得陆良生无事可做,只得将那孩子抱过来,放到驴背。 而道人跟在女人身侧,不时从兜里掏出各种东西,黄符、伏妖镜、田鸡.给对方看。 一行人向北而去。 路上也算有说有笑,一片和谐。 第八十四章 抵京 九月底,南陈京师,天治,秋日的气息越发浓了。 秋叶打着旋儿飘去街道,积厚的落叶,行人脚步匆匆忙忙从上面踩过离开,数十万人口的城池,显得萧瑟。 远远,有铜锣、金呐、木鱼的轻奏,佛音似有似无随这支长长的队伍过来,法杖高举蔓延在队伍之中,两侧行走的侍女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洒着甘叶、花瓣。 街道边、商铺内全都是来不及离开的百姓、商贩,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长龙似的仪仗队伍拐过街口,陡然停下,整条街都呈出窒息的难受,有人脸脖都泌出一层冷汗,低垂的余光里,有两道身影从远处城门的方向过来。 似慢实快,片刻到了队伍前面,朝队伍中间一顶长帷鹤头法轿,捏出兰花微微低头。 “启禀,法丈事情有些差错。” 朦胧的帷帐之内,隐约能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盘膝而坐,似女子的声音中正威严。 “当今之世,太多人是非不分,帮助逆乱之贼,看来本法丈要亲自度化他们,善哉!善哉!” 两那名使者不紧不慢回道: “法丈,事出有因,那阻拦之人,是法丈的有缘人。” 长帷之内,人影单掌竖着无畏印,沉默了许久,队伍片刻间又继续朝前行进,那两名使者也没再言语,步入仪仗队列当中,跟随出城。 这时死寂的空气变得舒缓,街道上跪下的人,这才起来继续一天的营生,附近一家酒楼上,有两人站在护栏后,看着出城的队伍,狠狠在木栏砸了一记。 “这就是那妖僧?” 率先开口的老人,须发全白,说话间却是自有股威严正气,他回到京师也有许多时日,对于时常回荡耳边的那人法丈倒是头一回见。 “好大的排场,行撵过处,人人跪拜,怕是要不了几年,这京城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一旁,站立的同伴也是须发怒张,年岁上要比老人小上许多,但发髻间也掺了不少了白迹,听着老人愤慨之言,也是点了点头。 “我在宫中时,也见过几面,此人面善,寡言少语,却每每出口必有玄机之言,又会一些法术,君上对他信任不疑,对我劝谏听之不进,唉” 说到这里,又是一掌拍在护栏上,重重叹了口气。 “如之奈何啊。” 两人正是王叔骅和闵常,回京之后,先是了解事情原委后,便分开行动,老人联络京城里有言语之力的故交,联名上书,而闵常则与朝中各个大臣熟络关系,劝解金銮殿上的皇帝。 然而,眼下事情还未落到实处,那护国法丈的权势却是越来越大。 “.现在,老夫忽然觉得我那学生还是不要来的好。” 老人望着酒楼一旁的大树叹息。 “叔骅公何须这般颓靡,事情还未完,怎能轻易放弃!!” 闵常握紧袖内的手,给自己振了振气势,威目偏转,大步走去楼梯,老人又叹了口气,跟着他下了楼,乘上各自的马车,继续做未完之事。 与此同时。 老人口中提及的学生,此时已经走过伏麟州,牵着老驴带着一群人悠哉的还在大道上行进、 从坦途的伏麟州过去,还需两三百里路,就能到达南城京师,眼下对于所有人都有了轻松的感觉。 一路过来,之前那拨人没再出现,有关有缘人则让陆良生费透了脑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会和朝廷有关联的妖物有关系。 而被追杀的两男一女,尤其是那个孩童又是什么身份,对方也愿透露,唯一能说的就是姓名。 除了曹守仁,女子名叫何静秋,普普通通的名字。 此时官道秋色宜人,山村风光农人渐少,女子抱起驴背上顽皮孩童,放到地上。 “靖儿,该下来了。” 陈靖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与陆良生、孙迎仙熟悉之后,猴般的性子展露出来,一路上不是绕着老驴捉弄车夫,就是跑到小沟玩水,令得曹守仁和女人追在后面。 此刻,听到母亲的话语,陈靖倒是不慌不忙应了一声,一下到地,唰的溜远了,掏出路上买的半块馒头,跑到书架前,将小隔间的门打开,看着里面一只盘着的大蛤蟆,嘿嘿笑起来。 掰了一小块馒头,在蛤蟆面前晃来晃去。 “想不想吃?” 隔间里,蛤蟆的脸青筋都鼓了起来。 何静秋吓得脸色发白,冲上去将孩子抱开:“靖儿,别给先生添麻烦!” 跑过来的曹守仁也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那边的书生,那晚的事情,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觅鸟的速度很快,就算如他这般的武功,也不一定能抓到,却是被那只大蛤蟆给一舌头给卷没了。 何况,一般高人养的东西,又岂会简单? 前面,与道人说话的陆良生回过头来,看着伸手在孩童头顶抚了抚。 “没事,不用那么紧张。” 另只手,袍袖不着痕迹的将隔间小门给关上,这半月的慢行,最苦的应该就是蛤蟆道人和画卷里的聂红怜,每每只有到对方四人都睡着后,才会出来,伸展筋骨透透气。 “看吧,娘,陆先生很好的,对不对?” 陈靖拉着女人衣袖,探出脸笑的很开心,对面前这个看上去斯斯、又有些弱弱的书生很有好感,途中还给自己买了几块糕点,自己吃了两个,一个给了娘,还有一块就是被那蛤蟆给抢了去。 刚才拿馒头逗它,就是有种气气对方的快感。 这段时间的相处,是陈靖最开心的日子,看着前面笑容温和的书生,心里有时候想,父亲要是像他这样就好了。 天色沉下又升起,时间到达金秋十月,初五这天,陆良生一行人已经到天治范围,官道沿途多了来往的行人商旅,开设的摊位也越发密集。 “看一看,瞧一瞧咯,上好的绸缎,送给媳妇、情人最好的礼物!!” “...过往的客观,本店茶水全免,还有刚宰杀的羊羔肉,鲜的很!” “这边,这边,城中客栈一一位,某家就带他下榻,不会出现客满订不到房。” 距离城门不过半里之地,官道两侧吵吵嚷嚷,行人穿梭犹如菜市一般。 “好大” 道人也是第一次来京师,高耸的城墙没有尽头般延绵至远方,惊叹一句时,陆良生看着城门上雕琢的天治二字,回过身,看去两男一女,还有驴背上不舍得下来的陈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诸位,往后若是有缘再见。” 大半月的同行,几人心里多是有不舍的。 第八十五章 新闻旧闻 城门外的市集嘈杂而有序。 一路自南面同行过来,到的此时,终是要分别,孩童有些不舍,拽着陆良生衣袖轻摇。 “陆先生,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过往的行人好奇的望来,没听到前句的,还以为父子分别。 “会的,有缘,咱们还会碰上。” 抛开身份成谜,陆良生也颇喜欢这个孩子,忽然伸手将腰间的那枚双鱼含珠佩解下,放到陈靖手里,伸手在孩子头上抚了抚。 “这是送你的礼物,好好拿着。” 陈靖捧着玉佩,温热的气息从上面传达手心,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看的光泽,在玉里一闪而过,惊讶的抬起小脸,就见陆良生竖指放在唇间嘘了一下。 “别告诉其他,以后遇到危险,就按下那玉珠。” 孩童重重点了下头:“嗯!” 飞快将玉佩揣进怀里,宝贝似的拍了两下。 这枚玉佩乃是陆良生找玉匠定做的,又施加了法力上去,每日随身携带作画、读书沾了不少灵气。 送给这孩子,算是两人一大一小的缘分,也可帮他抵挡一些灾厄。 这时,曹守仁带着车夫,和那何静秋也过来道别,拱起手。 “陆先生高义,不然我等已然被加害,救命之恩大于天,请受曹某一拜。” 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拜下去。 后面车夫、何静秋也跟着行礼,后者此刻脸上多有笑容,可能是因为抵达京师的关系,话语也多了许多,揽过孩子,露出笑容。 “陆先生,不妨将下榻的客栈告诉我们,救命之恩我们母子不敢忘记,待安顿下来后,好寻到先生,以报恩情。” 她态度诚恳殷切,不似那种作伪,令得陆良生有些不好拒绝,不过,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虽是救命之恩,但对我来讲不过举手之劳,你们也不必挂在心上,天高路远能荒野碰上,也算一段缘分,何况,我也初来天治,住在哪里也都没个定数,就这样吧,你们赶紧进城。” “等等!!” 孙迎仙的声音忽地从不远路边传来,他手里拿着几匹绸缎,笑吟吟的塞到那边女人手里,一旁的曹守仁看了看,欲言又止。 不过女人倒是还是坦然的收下,嘴角勾起微笑朝道人福了一礼。 “谢过道长的绸缎,正好也可以给靖儿做身新衣裳。” 何静秋微微福身,举止之中蕴着的不是一般女子该有的高贵,聘婷婀娜又大方得体,随后身旁的曹守仁过来低声几句,便是牵着陈靖走去了城门,那边有七八个男人接应这对母子,交谈几句后,目光机警沉的打量陆良生和道士,然后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陆良生拱起手笑着给予回礼。 那边,上了马车的陈靖掀开帘子探出小脸,看着渐渐变远的书生身影,眼眶湿红,朝城门外大喊: “陆先生” “陆先生,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稚嫩的声音远去城池的街道,消失在交织的行人后面,陆良生心里也感慨万千,牵过老驴随后打了一个响指。 “走,进城。” 孙迎仙双手放在后脑走在旁边,眼睛又望了望已经马车消失的方向。 “你说我有没有机会?不过那孩子好像很喜欢你呢..” “要是因为孩子,那女的也喜欢你喂,老陆,你可不要跟本道争啊,你打不过我的!” 陆良生拨了一下路边摊上挂着的面具,偏头看他一眼,笑道:“那可不一定的,不过你呀,肯定没希望了。” “哎哎..你啥意思啊?”孙迎仙停下脚步。 “你没听到何静秋刚说的那句话吗?” 陆良生牵着老驴,另一只手揽过道人的肩膀拍了拍,继续往前走。 “她说正好可以给靖儿做身新衣裳这是不想你没台阶下,委婉的拒绝,二则,也告诉你,她是有夫家的妇人,孩子都这么大了。” 道人一拍大腿:“可本道不嫌弃啊?!” “人家嫌弃!算了算了”陆良生懒得跟他解释,怎么平日那般聪明的,到了女人身上就跟色鬼投胎似的。 两人还是一边走一边交谈,越往里走,发现街道渐渐冷清,遍地落叶无人打理,偶尔有过往的人,也行色匆匆。 寻了一家客栈下榻,将老驴牵去后院寄养,开了两间房后,两人一蛤蟆像是瘫了一样,齐齐倒在床榻上。 蛤蟆道人闻着被褥上的清香,四肢舒展开来,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出来了,这半个月差点憋死老夫。” 陆良生坐了起来,忙将画轴挂上墙壁,画上两颗松树枝叶轻摇,晃荡的秋千上,聂红怜在画里笑眯眯的看过来。 “还是妾身舒服,公子,公子,再给画上添点什么好玩的?” “哪有时间啊,等会儿先出去吃饭,回来再给你想。” 陆良生一说到吃饭,床上的一人一蛤蟆猛地弹坐起来,然后跳下床,整了整衣领。 “半月风餐露宿,今天必须吃顿好的。” 这边,陆良生掏出银两看了看,差不多够他们在京城生活几个月的,跟红怜知会一声,便是带着道人,托着师父下了楼,来到大厅。 一楼吃饭的地方,人也不多,稍比外面萧瑟的景象好上许多,但也只是几桌人吃喝。 “两位客官这边请,快坐快坐。” 店家伙计勤快的招呼下楼的两人,飞快的拿肩上的抹布将桌子擦了擦。 “二位准备上些什么菜?咱们这店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客官想,基本都有。” 其他几桌,饭菜香味让道人吞了吞口水,一拍桌子:“那好,先给本道来一条龙。” “好..好好啊?” 伙计刚醒大声高喝一通,听完道人的话,硬生生将声音给憋了回去,转回来捏着抹布在手里拧来拧去。 “客观,你这不是消遣我么,要是咱店里要有这玩意儿,别说卖了,估计脑袋早就搬家了。” 陆良生被道人的话给逗笑出来,开口打断。 “这道人疯疯癫癫的,你别理他,就上你们店里,客人常点的菜,再来一点米饭。” 伙计如蒙大赦,提着抹布飞似的逃到后厨报菜名去了。 两人加上放在长凳上的蛤蟆道人,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吃好睡好,闻着邻桌饭菜的香气,第一次忍不住有了催促伙计的想法。 同时,酒楼茶肆通常都是一个陌生地方,信息最为汇聚的地方,陆良生把玩着筷子,想要倾听周围几桌的食客谈些什么,然而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不多时,那报菜名的伙计出来,陆良生将他叫到面前,压低了声音。 “问你一个事,我等初来京城,怎么越往里走,越显得萧瑟,周围过往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你家店里也没怎么人说话?” 那伙计脸色一变,连忙闭上嘴,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过了许久,才出来,托盘上摞了数盘菜。 “二位客官,这是你们的醋酱排骨、灸火羊腿、酸辣白菜汤、大白馒头,还有米饭。” 报完菜,他看了看周围,忽然贴近陆良生。 “这位公子,到了这边,还是不要随意谈这些话,小心被关入大牢。” 留下这句话,搭着抹布回到门口,看着外面过往的行人,却是没心思大声揽客进来吃饭。 陆良生皱着眉思索,难道和那些朝廷的妖物有关? 暂时想不通其中关节,回过头来,就见道人端着碗不停的落下筷子,风缠云卷的扫过桌面,筷头乒乒乓乓的磕碰饭碗,两腮都塞的鼓鼓囊囊,大口大口的咀嚼,满嘴油水。 蛤蟆道人急的那蛙蹼戳陆良生。 “还愣着干什么,菜都快被他给吃光了,快给为师夹一块肉来,记得要肥腻的算了,为师自己来。” 蛤蟆从凳上一跳,趴到桌面趁周围没人注意,飞快的甩动长舌将一块肥嫩的肉片卷进口中。 鼓着腮帮,扭过头,看着面前的徒弟,嘟嘟囔囔道: “唔.唔唔你这光想有个屁用” 又举起了汤勺,舀了一勺酸辣汤灌了下去。 顿! 顿! 顿! 汤水顺着蛤蟆嘴角流到桌面,半响这才过瘾的继续趴下,说道:“那老学究不是让你找他嘛,等会儿你过去问个清楚不就完了?” “差点忘记这茬了......多谢师父提点。” 陆良生捂了捂额头笑起来,拿起筷子加入抢菜的行列,距离五六步远的门口,伙计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娘咧......蛤蟆都开口说话了。” 第八十六章 想见未见之人 两人一蛤蟆酒足饭饱,回到客栈二楼房间,陆良生让掌柜着人烧了热水,红怜躲在阳光照射,将衣袍取出,放到屏风后面。 这家客栈也不大,也就两个伙计,提着水进进出出的总是其中一个,陆良生解开外罩的单衣,挂上架子,看着试着水温的小二问道: “怎么就你一人,之前一楼那个呢?” 那伙计试好水温,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渍,提着水桶走过书生旁边。 “哎,那家伙刚才跟掌柜的结了工钱,准备走人了,说什么城里闹鬼,蛤蟆都会说话了,这人啊,好好的,就是脑袋有问题,之前来的时候,还说他家村子还闹鬼呢。” 陆良生笑了笑,余光看了眼床上的师父,大抵是猜到之前吃饭时候,说话被人瞧见了,从怀里掏出一的小费,打发了伙计离开。 “师父,下次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说话了,你看,把人家饭碗给砸了。” 蛤蟆道人睁了睁,爬到太阳能晒到的枕头边,打了一口哈欠。 “关为师什么事。” 舒服的伸了一下四蹼,趴下去,懒洋洋的挥了下前蹼。 “赶紧洗完澡,去见那老学究。” 这边,陆良生早就脱的光溜溜,坐进大木桶里,脑袋靠在边上,想着进京以来发生的事,有缘人护国法丈朝廷里有妖物.到眼下京城的萧瑟。 其中,好像也跟自己多多少少有关系。 想了一阵,陆良生摇头笑了笑,还是等问过了恩师再说吧。 片刻,忽然一股凉意触到肩膀上,书生侧脸看去,聂红怜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吓得他连忙将搓澡巾盖在水面上,不自然的向桶底沉了沉。 “那个红怜,你进来不太好吧。” 聂红怜手指放在下唇抿嘴笑起来,靠近过去,指尖伸进水面浇起几片水花,双眸轻眨睫毛,妩媚的望去桶里的书生。 “还活着的时候,妾身最喜欢这样泡在温水里,感觉就像被拥着,可惜,现在连一点温热都感受不到了,公子,不妨让妾身帮” 幽幽的话语还没听完,陆良生叹口气,已经先开了口。 “别丧气,总会有办法让你..让你重新为人。” 聂红怜鼓着两腮,翘起红唇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穿过了屏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泡在桶里的书生,疑惑的蹙眉,嘟囔的搓起手臂、腋下。 “我哪里说错话了?女人性格真是难以琢磨。” 半个时辰之后,沐浴洗漱完毕,换了一声崭新的行头出来,蛤蟆道人已经呼呼大睡,陆良生朝画里的红怜叮嘱:“要是孙迎仙过来寻我,就说我去找恩师了。” 画里像是还在生气,传来闷闷的一句。 “知道了公子。” 便是没了下。 陆良生唉了叹息,推门而出,下午时分,家家基本都是关门闭户,靠近内城的街道行人更少,好半天也找不到一个人问路。 当初王叔骅留书时,人还没离开富水县,地址自然也就没有,眼下在偌大的天治寻起人来,让书生犯难了。 “要是留一根头发也好啊” 风吹过来,地上枯黄的叶子都漫过脚背朝远方飘去。 拐过一个街口,陆良生远远看见一间铺子正打烊关门,快步过去,还没开口,对方反应也是猛地向后一缩,拍着胸口看着面前的书生。 “好好一个人,走路怎么就没个声音,吓死我了。” 陆良生有求于人,陪个笑脸也不吃亏,拱手说一句赔罪的话,接下来方才问起尚书闵常府邸方向。 “原来问路啊,真是吓死个人,从这里往前走,沿着内城墙向东,第一个街道再朝北走,到那里自个儿去寻吧。” 店家指了指方向,抬头看了眼天色,跨进铺子里呯呯几声将门飞快关上。 陆良生沿着内城墙走过一条街口,途中碰见的店家大多都选在这个时候歇铺,若放在其他郡县,哪怕城外的集市怕是还在打开门做买卖。 这城中的百姓看来是在掐时辰。 和朝廷的妖物肯定关系。 思索间,书生按着店家所言的方向,来到内城北,好几条长街宽敞,应该属于皇帝、王公贵族出行的御街。 不远有一个街口拐进去,相比外面的街道,这里干净整齐,两侧多是高墙大院,大红灯笼高高挂,住这里的光富,恐怕连资格都没有。 “这么多宅院,一栋栋的找?” 陆良生发现在寻人上,没有对方一物,就算有法术也没用,总不至于跳到城墙,朝下方大喊恩师的名讳。 敲过几家院门,有门房探出来,大抵看了眼陆良生的打扮,对于询问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就将门给碰上,有些直接索要名帖,不是来找自家老爷的,连话都省了。 又走了几家,打听到与尚书闵常的宅子所在,一路过去,发现闵府与周围的宅院有些诧异,围墙、房屋就连院门都显得颇有年月。 正了正衣袍,敲开院门,一个门房小心翼翼打开一点门隙,陆良生连忙报了姓名,递上之前恩师留下的信函,告知对方来意。 门房也识得几个字,从信函上抬起脸,打量了一下书生。 “这位公子,怕是有点不巧,我家老爷还没回来,叔骅公也不在府里,去城外找故交去了。” 陆良生皱起眉头,想了想,拱手问道: “那请问,我恩师何时回来?” “这个不好说,叔骅公这几日回来,天都黑尽了,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 “这样啊,那劳烦我恩师回来告知他,陆良生来过,住在悦来客栈。” 门房点点头,将名字和地址记下,随后送书生到了屋檐外,看去天色。 “公子,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客栈,途中要是遇到一支僧侣仪仗,要么跪下低头,要么早早躲开,别傻站那里。” 听着老人的叮嘱,陆良生点点头,回身拱手拜谢。 “谢过老丈提醒,就是不知这队伍” 这时,隐约有金镲、铜锣之声从远处传来,那门房连忙说道:“公子快早些回去,记住老汉说的话。” 腿脚利索的回到院门内,将房门阖上,门后隐隐还有插上门栓的动静。 对门房的举动,陆良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老人也只是门房,没有主家同意,岂敢私自放人进府。 “这队伍到底是何般模样..在天子脚下能把这里的人吓成这样,官府、陛下也不管吗?” 好奇人人都有。 陆良生自诩也见过不少阵仗,修为也到达筑基不少时日,就算有妖魔不敌,逃走也是没问题。 顷刻,几步一个腾挪,跃上了附近宅院壁,步履踩着墙头狂奔起来。 咵咵咵咵 砖石松动,到了院墙尽头,书生衣袍作响,又是一跃,稳稳落去街道,目光之中,一支怪异的僧侣队伍蔓延而来。 长街两侧,各家各户门窗紧闭,有胆大的人透过缝隙朝外望,也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一个书生。 “娘子,快来看,那里有个胆大的书生,哎哟,居然就那么站着!” “..那你让开,让老娘看啊。” “太吓人了,要出人命的吧..” 街道两侧,也有来不及离开的行人,低垂视线看着地面,忍不住开口劝不远的陆良生。 “这位书生,你快跪下来。”“是啊,千万别意气用事。” “冲撞法丈大人,会被关入大牢” 陆良生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紧紧盯着渐渐过来的队伍。 “果然..好重的妖气,里面怕是没有一个是人.” 视野前方。 无数白色花瓣抛洒天空,落过地面,一双双脚步踩着花瓣过来,面无表情的黑帽女僧高举法器、仗柄,忽然间,脚步、吟诵的经、金镲、铜锣之声戛然而止。 队伍间,一道道身影犹如木雕般站在街中,呈出一片死寂。 边上,陆良生袖口下,手指捏出了法诀,气息沉了下去。 旁边跪伏的行人大气也不敢出,满脸都是汗水,哆哆嗦嗦的想要远离一点这傻书生,自己已经劝过他了,就是不听,丢了性命也是活该。 想法一闪而过时,街中的队伍,陡然一个青蓝花格袈裟的女子转过身来,看向陆良生,手起兰花,微微躬身。 “陆公子,法丈有请。” 这句话一出口,陆良生都愣了一下,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那是一顶红漆横木大轿,想必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对方不仅认识我,还知道我已经来了京城 不过既然是请,说明不会有危险。 陆良生平复心情,朝那女子点点头,大步走了过去。 街道两侧、或楼上窗户缝隙后面,心都是噗通噗通狂跳,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书生竟然坐进法丈队伍里的轿子。 心有灵犀。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二楼,呼呼大睡的蛤蟆睁开了眼睛。 “好胆的小妖!!” 第八十七章 普渡慈航 心有灵犀。 二楼房间内,蛤蟆睁开眼睛说了句:“好胆的小妖!”时,对面墙壁的聂红怜钻出画轴,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宁。 “蛤蟆师父,出什么事了?我感觉公子他” 啪。 双蹼站到地板上,蛤蟆道人啪塔啪塔跑去书架,翻出黑纹葫芦负在背后,神色严肃的朝女鬼挥了挥蛙蹼。 “有老夫在,定保这傻徒弟无恙,你去隔壁把那小道士叫醒!” 红怜点头,一个转身钻进画里,然后又飘出来,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尖。 “有点着急,走错了..” 随后,穿过旁边一堵墙,直接越过了紧靠墙壁的帷帐,朝熟睡的道人吹了一口气。 “孙道长快起来,公子好像出事了。” 床榻微微摇动,孙迎仙抱着木枕,吹来的阴风反被他一袖子挥开,脸在枕头上蹭来蹭去。 “静秋..吸溜嘿嘿” 聂红怜朝他呸了一口,飘进房里,绕开窗棂外照进来的阳光,将架子上一盆水驭了起来,转身朝床榻扑去。 哗 道人猛地弹坐起来,大喊:“静秋,你好多水..水水..”像是醒了过来,抹去脸上的水渍。 “哎..哪里来的水?” 目光之中,陡然看到聂红怜,向床里面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朝她喊道:“你进本道房间做什么?!” 红怜也没心思跟他耍宝。 “蛤蟆师父在隔壁等你,公子好像出事了。” 孙迎仙表情一愣,连忙将桌上的黄绸布兜拿起,打开门就跑去隔壁,见到蛤蟆道人站在圆桌上神色凝重,开口就问。 “陆良生遇到妖精了?是不是上次跑了的狐妖来找茬?” “不知,只感觉他出事了。” 蛤蟆有一件事没说,当初给陆良生种的妖修其实还在的,也跟他有些联系,陡然与其他妖气重合,必然能感受到。 道人思虑片刻,掏出伏妖镜,咬破食指将血点上面,口中念念有词,只听他一声。 “开!” 一点殷红化开,镜面浮出一缕青气飘出了屋子,孙迎仙急忙跟上去。 桌上的蛤蟆道人,气的大喊:“回来,你把老夫忘记了!” 冲出房门的身影又折转,伸手一把捏过蛤蟆,挤的蟾眼都差点瞪出来,匆匆忙忙的跑下楼梯,径直冲去了街道,沿着那缕青气飘去的方向,发足狂奔。 天光倾斜,西云露出一片残红。 咏经的队伍蔓延彤红里,飘洒的花瓣落下轿顶,陆良生透过帘子观察,队伍此时已经出城了。 一路上对方也没有任何人过来说话,就那么咏经一直朝前行进,看似缓慢,一转眼却是到了郊外。 应该是类似缩地成寸的法术。 陆良生面色镇定,其实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倒不是因为对方护国法丈,或妖怪的身份,而是之前那句有缘人。 无论如何,这三个字一直在心里困惑,眼下终于快要解开了。 轿子轻摇,书生双手压着膝盖,呼吸沉稳,也不再继续想下去,总不能给对方一种弱弱的印象。 嗯,硬气点。 不久,队伍在一片林中停下,帘子外,能看到横帽黑纱女子毕恭毕敬的走近: “陆公子,地方到了,法丈就在前面等你,请随我来。” 陆良生掀开帘子走出,也不看身后的长队,挽了挽袖口,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麻烦姑娘带路。” 想通事情后,书生倒也随遇而安,如同往日与人招呼,随性适心,颇有翩翩公子的风姿,跟在黑纱女子身后朝林中一侧走去。 林子寂静,难以听到一声鸟鸣,周围反倒全是陆良生脚下踩过落叶沙沙声,目光望去四周,林木之间,薄雾腾腾。 忍不住开口。 “法丈,在何处?” 那女子头也不回,直直往前走。 “法丈就在前面。” 又走百余步,随着女子来到林子边缘,视野变得开阔,前方景象在陆良生眼中展开,那一片荒野被辟了出来,大量的青壮劳力拖着岩石砖块,正在修建一栋有点类似法坛的圆形建筑。 只有门庭才稍稍建好,长长的白石阶梯笔直而上,中间有白岩砌的平整,雕刻的大字,刷上了红漆。 站在林子边的书生,轻念出上面的字迹。 “普渡慈航” “仙佛以尘世为苦海,故以慈悲救度众生,出离生死海,犹如以舟航渡人,善哉!善哉!” 一声女性的佛音陡然响起,林间哗啦啦一片惊鸟扑动翅膀冲向天际,飞去远方。 陆良生侧过脸,只见距离数丈之外,不知何时多了数名身披袈裟的女子,护着中间一顶莲花鹤头法轿出现在那里。 奇长的帷帐内,一道瘦小身影竖着无畏法印,朝书生点了点头。 “陆公子,你我又见面了。” 一旁,有人搬了椅子过来,放在了法轿对面。 陆良生朝女子点头,过去拱手施礼,反正礼多人不怪,对方能混到法丈,修为绝对比他高,小心一点没什么大错。 对面,帷帐内,人影不动。 “陆公子请坐。” “谢法丈赐座。” 陆良生垂下手,就距离对方法轿七八步之遥,一掀袍摆坐下来,有淡淡的檀香味,钻进鼻中,曾听闻师父说过有些妖怪不得正封,也能通过其他手段得到祭祀。 那这位法丈,怕是手段更加高明。 眼下,仔细打量的帷帐内身影,可惜看的不太清楚,隐隐约约有股祥和之气,与周围两侧的侍女身上的妖气格格不入。 安静了片刻,陆良生先打破了僵持,目光诚恳,拱手开口。 “法丈以轿相邀,请我过来,不知是为何事?再则,良生可否请教法丈名讳?” “本法丈,没有名讳,之前那句佛语,不是已经告诉陆公子了吗?仙佛以尘世为苦海,故以慈悲救度众生.......” 帷帐在风里轻轻抚动,那瘦弱身影礼佛一拜。 “世人沉沦苦海,遭受大劫,被法丈以身礼佛,普渡众生,以慈悲送苦海挣扎之人,去往彼岸极乐净土。” “.故称:普渡慈航。” 话语停下。 林子摇曳,尽是沙沙声响。 第八十八章 有缘无缘,两不相欠 普渡慈航 微风吹拂,浸在残阳的林野随风轻摆。 陆良生默念这个名字,微侧过脸,望去正在修建的那座法坛,石阶中间不正是这几个字? “法丈好魄力啊。” “陆公子才是好定力。” 书生一句恭维的话,至少能将话匣子打开,法轿中的普渡慈航,身影虽然一动不动,不过语气上颇有些高兴。 “法丈谬赞。” 陆良生收回远方的视线,专注看去法轿中人影,心里的疑惑终是要问的。 “敢问法丈,与我有缘到底出自何处?” 言语落下,忽然书生觉得袖口中,有东西颤动,看了眼那边的普渡慈航,伸入袖口,套着封笔布袋的笔杆,像是活物在他手中扭动。 这 陆良生看去帷帐,脑中的画面彷如回到三年前第二次去富水县的那晚。 记忆如潮汐般涌上来。 长须在火光中舞动,硕长的虫身蜿蜒扭曲。 一对虫眼,犹如灯笼升上半空,望过来。 你无意点拨,让我得此机缘,也算有恩,这只蛤蟆与你,今日便放过,早早离去! “是你!” 陆良生握着笔杆的手,一根根手指收紧,皱起了眉头,眼前的护国法丈居然是那夜的大蜈蚣,如此算来,自己还真是他的有缘人。 霎时,守在帷帐两侧的侍女轻轻撩起帐帘一角。 一双黑色尖头步履踢开青色袍摆踏出,进入书生视线的,是身材瘦小,面容尖黄枯皱的老人,一袭杏黄僧袍、长耳僧帽看上去颇为怪异。 而更让陆良生感到不适的,还是对方明明老人之躯,却是发出女子清冷的嗓音。 “世人皆以皮囊相看,却不知心怀慈悲,方才是正果。” 陆良生点点头,拱起手,语气不轻不重:“法丈说的是,我着相了。不过,法丈邀我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叙旧?” “为了还恩。” 普渡慈航言语间没有一丝表情,走过书生身侧,望去林外的夕阳。 “本法丈感谢陆公子当日一笔挥下才有今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法丈那日不杀之恩,不是已还了吗?” “...呵呵呵”普渡慈航微微侧脸,目光冰冷,竖无畏印微躬一下,“一报归一报,一恩赠一恩,本法丈就与陆公子两不相欠。” 顷刻,两个侍女托着长盘过来,上面掩有白绸,凸出一条长形,普渡慈航转身过来,将白绸揭开。 是一柄长剑。 “此剑,是本法丈从皇宫中所得,还是这陈朝开国君主所携兵器,可惜此物在凡间帝王手里,也只能平庸之物,放在御库内染尽尘埃,陆公子是修道中人,该是能看出此物不凡。” 托盘上,剑鞘灰扑,布有细纹,剑柄青铜制,正中一大两小三枚红玉,想来是后来点缀上去的。 陆良生取过长剑,锵的一声拔出,剑身古朴,宽一指,长约四尺一寸,森寒无光,细看之下,能见纹络延伸,犹如游云飘散,露出一轮冷月。 “法器” 书生指尖触摸剑身,划过上面的游云、冷月纹络,传出一丝嗡的轻吟,唯有修为的人方才能从上面感受到法力的流转。 “看来,陆公子对这剑还颇为满意。” 普渡慈航竖着无畏印转身回走,越过了书生,朝法轿直接过去,陆良生抬起脸,陡然开口。 “法丈,且慢!” 将那宝剑归鞘,追上两步。 “恕陆良生冒昧问一句,法丈派人追” 前方,回走的背影停下,侧过半张老人脸,眼睛眯了起来。 陆良生的话到这里,顿时停下,想起对方已说了两不相欠,若是将追杀陈靖的话,这么直接说出来,且不是给他杀自己的理由? 两人对视了几息,普渡慈航走上法轿,帘子左右放下,周围风声渐大,白雾翻涌四溢。 沙沙沙 沙沙. 落叶轻响,一道身影潜过薄雾靠近,四道目光朝这边窥视过去。 “好重的妖气。” 林子安静,雾气蔓延,潜伏的身形肩头上,趴伏的蛤蟆眼珠来回转动,穿过白雾锁定一道身影轮廓。 “老夫看到良生了别太大声,小心惊动对方。” 风从前方吹过来,隐隐约约带来那边两人的对话声音。 一手提剑的书生,重新拱起手,哪怕心里对面前这位法丈修为有些忐忑,还是坦然直视过去。 直接问怕是不行,那换一个问法。 “法丈身在朝廷,又是为何?” “修行。” 风声渐小,简简单单回答的话语声里,法轿已被抬起转过了方向,队伍启程像是要打道回府,一道道侍女、僧侣越过书生四周,中间的法轿在他两步距离停了停。 帷帐内,瘦小的身形目视前方,却是外面的书生再次开口。 “陆公子只看到京城百姓惶恐不安,可看到另有妖物作祟,害人性命?本法丈也算护佑一方了吧。 人到秋狩之节,搜山检海,将物剥皮取肉,为了生活,而春闱、秋闱之季,狐妖半途等候赶考书生,为了修行,不也与人狩一样吗?本法丈居皇宫,辅助皇帝,振兴国运,顺道修行罢了。” 这些话,陆良生自然不会信,但也拿对方没办法,以前听师父说过,这蜈蚣精也不过通灵期,眼下却是直接到了化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咏经的队伍走入薄雾。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的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看着从面前道路间过去的队伍,道人忍不住伸手去黄绸布兜。 “过来了,正好除了这妖” 肩头,蛙蹼按在他手背,蛤蟆道人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你打不过它!” 孙迎仙收回目光,看向蛤蟆,后者压低嗓音,将脸撇去一边。 “看老夫作甚,我也打不过!” 就在这时,行进的队伍陡然在一人一蛤蟆蹲伏的草丛前停下,察觉到的瞬间,一声蛙鸣“呱!”的响起。 停下的队伍,继续咏经、敲着铜钟、木鱼、金镲前行,片刻之后,渐渐消失在雾气之中。 呼! 蛤蟆道人趴在孙迎仙的肩上出了草丛,看着渐渐雾气,站了起来,背负双蹼,重重出了一口气。 “要是老夫巅峰之时,岂容得这种小妖耀武扬威!” “别说大话了,老蛤蟆,你看出那是什么妖怪吗?”孙迎仙也是心有余悸,就在对方停下脚步时,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是蜈蚣。” 回答他的,是走来的陆良生,过来时,拿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那法丈身上虽然一片祥和,可真正恐怖的,就在于明明是妖怪所化,却哪里来的佛气? 他将之前与蜈蚣精的对话原原本本讲给师父和孙迎仙。 “不止有佛气,还有帝王的龙气..它受你启发,找到了捷径之道。” 蛤蟆逃到徒弟肩上,抱着双蹼哼了哼。 “而且..此妖还未到化形,却是刻意压制,但修为怕是不得了了。” 陆良生将手中那柄宝剑丢给道人玩耍,侧脸看向肩头的师父,皱起细眉。 “修为也能压制?” “为什么不能?” 蛤蟆道人随着徒弟走动,在肩头起伏,思绪翻涌,想着一个可能,摩挲下巴的蛙蹼陡然停住,瞪大蟾眼。 “.它想化龙!” 第八十九章 月胧剑 “化龙?” 不光陆良生,就在那边拔剑细看的道人也转过脸来。 龙之一字,意义很重,行云布雨,保一方风调雨顺,或纹上衣袍,坐拥朝堂,象征帝皇无上权威,掌无数人生死。 孙迎仙第一个不信。 “一条蜈蚣,怎么化龙?老蛤蟆,你不是看错了吧?” 陆良生对这话也有怀疑,沉默中看去师父,蛤蟆道人也收刮往昔的记忆,想要找出相似的例子,可惜一无所获。 “你们不信也罢,此妖不想化为人形,而直奔天龙,有些智慧,想想还有些老夫当年的魄力。” “嗯?” 书生和道人齐齐看过去。 蛤蟆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老夫说的是做事上。” 两人一蛤蟆慢慢出了树林,走在回城的官道上,此时城门已关,城楼上值守的士卒隐约看到人影过来,探出火把照了照,却是什么都没有。 陆良生就在守城士兵的眼皮底下,施展了穿墙术带着道人和蛤蟆偷溜进去,这次倒没有出现夜窥周府发生的滑稽事。 “不过,老陆,那蜈蚣精跟你断恩就断恩,你也不亏啊,反正也没什么交情。” 道人把玩那把宝剑,连着剑鞘舞了两下,像是触摸女人肌肤般,轻柔的摩挲过去。 “不如给本道算了,大不了回头,多给你点符纸烧着玩儿。” “还来吧,黄纸你自己留着慢慢烧。” 陆良生夺过那柄长剑,提在手中,剑首皮缰轻摇中,三人回到客栈,聂红怜焦急的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时不时刮起一阵阵阴风,见到推门进屋的书生,风声即消,脸颊泛起梨涡,欢喜的迎了上去。 “公子..” 刚一靠近,陡然向后退开,双袖唰的抬起遮掩脸颊,不敢望过去。 “公子,你手里的剑哪里来的” “一个妖怪的送的。”陆良生将这柄法剑拿远一点,挂到床头,这才让那边的女鬼好受一些。 红怜拍着胸脯站到画轴下面,不敢过去,远远的隔着圆桌说话。 “公子,这剑好生可怕,好像杀过很多人。” 道人坐在桌前倒了一碗清茶,灌入口中接话道:“你不也杀了很多人..哎。”话语迎来的,是一块木枕飞来砸在头上。 陆良生瞪他一眼,又将刮起的法剑取下,插进墙角的书架里。 “这剑听那蜈蚣精说,是皇宫里的,还是陈朝开国皇帝所佩兵器,杀的人,应该不少。” 那边,道人揉着额角,将茶水放下,盯着书架上插着的法剑猛看。 “这种凶煞之兵,送给你肯定不安好心,不如交给本道带回去研究一阵,超度剑上亡魂。” 书生走到桌边,给师父倒了一杯茶水,放到床沿,回头朝他笑道: “想要兵器就直说。” 道人抬了抬眼。 “说了,你会给我?” “肯定..不给。” 房间灯火暖黄照着人影投在墙壁、窗棂,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令得聂红怜捂嘴轻笑,就连床榻上大喇喇趴着的蛤蟆道人咧嘴笑出声。 “不说了,本道回去睡觉,太欺负人了。” 孙迎仙一推茶碗,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呯的将门关上。 待人走后,床榻上的蛤蟆道人才爬起来,坐到床沿,晃着两条小短腿,看着那边洗漱的徒弟。 “良生,那只蜈蚣精,你别去招惹,咱们几个绑在一起,都打不过。” 陆良生擦过脸,将毛巾递给一旁的红怜,走回来,坐在蛤蟆道人旁边,看着桌上的烛火。 “弟子知道。” 顿了顿,随后又开口。 “就是有些不明白,满朝武,怎么会看着京城变成这个模样?皇帝也不管一管?” “那你就要问皇帝了。” 蛤蟆道人不想在这上面多说,跳到书桌侧躺下来,亮着白花花的肚皮,舒服的打了一个哈欠。 “你把那柄剑拿过来。” 听到这话,红怜连忙闪身钻进画里,只探出一颗脑袋,好奇的看着陆良生取过宝剑,将剑身抽出。 锵 金属的颤音在房里回荡,古朴的剑身没有一丝森寒,映过火光,却是能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剑纹。 蛤蟆道人撑着脑袋,又吩咐。 “两指按住剑身。” 陆良生照做。 “然后呢?” “把你法力灌注上去。” 下一秒。 顺着书生指尖引导,注入法力的剑身上,纹络变得清晰,真如游云般散开,露出中间一轮清月,幽蓝色的光芒犹如朦胧的月光照拂。 剑柄下方,有着两个细小的字体。 “月胧。” 蛤蟆道人站起来,负着蛙蹼绕着剑身看了看,点头: “不错,是一把难得法剑,不过太多年没有灵气蕴养,已经看不出到底有多厉害了,往后你没事就灌注法力,法器就跟平常人家中的器具都是一样,不用啊,也会锈的。” 看着蛤蟆道人跳去床榻睡觉去了。 陆良生就像小时候得到父亲给他做的新玩具一样,兴奋的在屋里捏着这柄月胧剑舞来舞去,不过都是乱比划。 然后,才发现一个事实。 “呃我好像不会剑招。” 算了,往后再说,陆良生也打了一声哈欠,将月胧剑插回鞘里,放到书桌,坐到床上双脚左右一蹬鞋子,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红怜飘出来。 “也不知道熄灯。” 叹口气,朝桌上的烛火吹了吹,房间瞬间黑了下来,床头一角,盘着的蛤蟆并未睡去,睁着蟾眼,盯着书架上的宝剑出神。 “有缘人断缘赠剑化龙” 蛤蟆眨了眨眼睑。 这事儿,怎么那么熟悉呢?好像哪里见过。 夜色深邃,蛤蟆道人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是怎么一个熟悉感,时间随着夜色渐渐过去,天刚亮,响起一阵脚步声。 然后,咚咚咚在这边房门被敲了几下,有人在外面道: “陆公子,你醒了吗?” 阳光从窗棂倾泻进来,陆良生此时早起来,洗漱一番后,正坐在窗前读策对,听到门外的人声,应道:“来了。” 打开门,一个灰衣小仆,见到开门的书生,连忙躬身低头。 “小的见过举人老爷,是叔骅公让我过来的,让老爷你过去一趟。” “稍待。” 陆良生回到屋里,换了身衣裳,将头发梳理整齐,告知了画里的红怜一声,方才跟着那小厮下楼,在街上买了一些礼物。 过去闵常府邸,对方已经去了早朝,不过反正也不是来见他的,将两份礼物分出一份给了管事,便跟着灰衣仆人走进侧院。 一张石凳上,许久未见的老人碰着一卷书坐在晨光里翻看。 梧桐独立,枯叶飘下,落在书面,正要拿开,旁边,一只手伸来将那片叶子取走。 老人抬起头,看着陆良生捏着枯叶站在面前,笑着点头。 “呵良生来了啊,坐下说话。” 第九十章 离去 梧桐树叶沙沙摇摆,陆良生丢下手中枯叶,朝面前的老人,拱起手,深深鞠了一躬。 “良生见过恩师。” “那般多礼做什么,快来坐下。” 王叔骅起来托住陆良生,上下打量了片刻,须发舒张,含笑点头,连说了几声 “好好好..” 陆良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将礼物放到桌上,在旁边一张石凳落座,面前的老人比几个月前精神差了一些。 石桌上放着一本斐崔注解,这本当初周瑱府上,陆良生也是看过一部分,原本是三本书,一则广南游记,二则陵散,第三本叫路拾都是先贤所著。 “恩师也在看这本书?” 一时间找不到话题,陆良生先拿桌上这本书籍开口起了一个头、 对面的老人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笑道: “原本打算出城的,昨夜回来听李管事说你来京城了,出城的事就暂时放下,闲中等你,便翻出来看看。” 话语停了停,王叔骅放下紫砂壶,一抖袖口,拱手:“为师还没给良生祝贺。” “恩师!” 陆良生连忙起身错开,摆手道:“这如何使得?!” “坐下坐下,怎么又站起来了,你我虽是师生,可不要太过拘束。”老人挥手让书生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原以为,你要冬月才会到天治,想不到” 说到这里,王叔骅眨了眨眼睛,忽然笑着看向书生:“良生,用法术赶路的吧?”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 “学生确实用了法术,不过中途路见不平,救了两男一女,还有个孩子,就没再用法术,便是一路走来的。” 对于面前的授业恩师,并不想隐瞒什么,何况这种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之事,那边的老人听完,摸着下颔白须大笑出声。 “哈哈哈!!” 随后,点头看向书生。 “善,我辈读书人,继圣人之学,也该有济世救人之心,你做的对。” “那个孩童,姓陈,单名一个靖字,来了京城后,还有几个神神秘秘的人接应,恩师可知道是城中哪家?” 陆良生脸上笑容不减,给恩师斟了一点热茶,说起来他也想知道救的是谁。 “姓陈?” 老人皱眉思索了一番,含笑摇头:“为师不知,不过要杀一个孩子,想来也跟夺嫡、争位有关。” 笑容收敛,语气严肃起来: “良生呐,你现在有功名在身,就不要乱掺和进去,为师现在都希望你迟些过来,或者现在就离开,这京城不太平,如我来之前,所料不同。” “是因为护国法丈?”陆良生笑容跟着减了下去。 老人愣了一下:“你也知道了?” “嗯。” 书生轻声应了一声,却是在犹豫是否将普渡慈航的真实身份告诉面前的老人,毕竟说与不说,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以恩师的性格,他若是当着所有人面揭露法丈妖怪的身份,恐怕不仅仅身死的下场 .普渡慈航借助皇家龙气修炼,反而还有徐徐图之的时间。 小院内,一老一少都沉默下来,晨风吹拂梧桐,落叶纷纷洒满地面,遮掩了地上的青苔。 听着落叶的沙沙声,过得许久,老人先开了口,打破沉默,拍响膝盖,骂了起来。 “这妖僧蛊惑君上,令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宁,京城内,百姓惶惶不安,大兴土木修建法坛,真是该死!!” 又骂了一句,从石凳上站起来。 “为师离京之时,天治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一回来,看到的是这番模样!妖僧该死!!” 陆良生皱起眉头,起身走过去:“恩师与闵尚书这次回京,就是为了对付法丈?” “也不全然。”老人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这些事,良生不用担心,你只需专心学业,好好考这次春闱,好了,回去打点行装,早些离开,明年一月再回来,反正你也有法术,应该是能赶上的。” 听到这里,陆良生心里隐隐泛起担忧。 “恩师,不如随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想去西北看看,那边大旱将近一年..” 不等他说完,王叔骅侧过脸来,摆了摆手,脸上却是泛起笑容。 “为师不能和你走。” 陆良生也有些急了:“为何?” 老人摇头,负手走出两步,望去侧院月牙门外的庭院。 “为师这一生,以学识立名立身,又与闵尚书相识多年,志趣相投,他如今深陷这泥潭,我又怎么能抽身离开?此次妖僧作乱,为师若不站出来呼吁奔走,岂不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良生呐圣贤著述,不仅为己立言立身,也为他人做出表率,若事不可为就抽身而去逍遥快活,人人都学这般,那可有家国可言?可有亲朋信任可言?所以这次妖僧祸乱,为师是不能走的,良生也不用担心,历朝历代哪有不出几个祸国殃民之辈,早晚都会被收拾的。” 晨光透过树隙,落在老人一头银发,苍老的身躯回过身来,仍由有着笑容。 “刚才你说起西北,那边确实需要人,你过去也好,离这边远远的,不用卷进来,也可在那边历练一番,等到明年春闱,过了礼部考试,算是真正踏入仕途了,到那时,你再有帮衬为师的想法。” 唉.. 陆良生心里叹口气,面对学识、经历丰富的恩师,他无法动摇,犹豫了片刻,也只得叹口气,与老人在小院说了一些话,便起身告辞。 “原本信中说要给你接风洗尘,可惜不能了,待春闱过后,再给良生补上!” “恩师说笑了。” 不久,陆良生从侧院离开,小院里静悄悄的,王叔骅回到树下,有人里屋出来,坐到他旁边,一起望着空荡荡的月牙门。 正是本该去早朝的闵常。 “他有这么一个老师,真是福气啊。”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举过茶杯抿了一口。 . 出了尚书府,陆良生揉了揉脸颊,回头看一眼,快步离开。 穿过冷清的街道,回到客栈,店家伙计殷勤的过来招呼,被心情欠佳的书生婉拒,回到二楼房间,道人坐在圆桌前,抱着月胧剑又摸又看。 蛤蟆坐在小衣柜前挑挑选选,旁边堆一摞小衣裳,不时让女鬼红怜帮忙看看哪一件合身。 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去,陆良生枕着后脑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 不等他们开口问话,看着床顶的书生眨着眼睛,忽然坐起来,看着蛤蟆、孙迎仙、聂红怜。 “收拾行囊,我们去西北。” 第九十一章 山野趣事,路遇小村避险人 秋风扫过门前落叶,靠着门口的酒楼小二打了口哈欠,笼着袖口转身进去。 “掌柜的,这两天生意越来越差了,街上人都看不见。” 柜台拨弄算盘的掌柜从账簿上抬起视线,撇了一下上唇的胡须。 “灾年怪事多嘛” 说完,朝伙计挪了挪嘴,示意他去二楼房间。 “去让里面的书生和道士出来吃点东西,尽量安排贵的。” “还是掌柜的会想办法。” 小二一搭抹布,蹬蹬的跑上二楼,敲响房门:“公子,快到晌午了,不如和道长一起下来用饭吧?今日店里多了几道新鲜菜式,嫩羊羔腿、盐炙肥鹅,肥的流油,可好吃了” 说了半天,里面没有回应。 小二皱了皱眉,伸手推了一下,吱嘎一声,房门向里敞开。 房内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放在墙角的书架都不见了,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圆桌上还放了六十的房钱。 “走了?” 那伙计左右看了看,偷偷摸了几枚揣进袖口,捧着那堆铜钱跑下了楼。 “掌柜的,他们退房了,给,这是房钱。” 铜钱哗啦啦倒在柜台,店伙计看了眼,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走去一边了,就听身后掌柜轻咦了一声。 “这书生会算账,分不少呢。” 走开的伙计连忙去摸袖子里的袋子,扁扁瘪瘪,什么都没有。 此时,城外一片秋日枯黄,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城西,绕去西北面的路上,蛤蟆翘着腿,斜躺在书架小隔间里,听着隔壁画轴内的戏曲,跟着哼哼唧唧。 孙迎仙像是放开绳子的野狗到处翻跳,爬上附近的大树,找了一个鸟窝出来,却是从里面抓了一条蛇,飞快的钉死,麻利的剥下皮,塞进皮袋里。 “等会儿给你们弄顿好吃的!!” 闻到血腥味,蛤蟆撑起上身,探出隔间看了一眼:“又是田鸡?” “都秋天了,哪里还有田鸡。”道人将皮袋揭开一点,露出蛇头,“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吃这种东西了,补的很。” 蛤蟆道人点头:“去看看还有没有鸟,来一个龙凤汤,记得放葱姜,压味!” “得嘞,到时候你瞧好吧。” 道人拉上皮袋,兴奋的又跑远了,然后,停了停,歪头:“本道这么听老蛤蟆的话做什么?” 后面。 时而柔婉、时而幽怨的戏曲儿在书架里传出,陆良生知道这是红怜刻意唱出来的,缓解他心情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里有事,但陆良生不说,蛤蟆、红怜也就不乱问,尽量不打扰的同时,帮书生缓解心情。 走了一段,一曲红门访亲停下,红怜在画里幽幽的问道: “公子,好听吗?要不要继续?” 陆良生走在前面,也不用回头,看着前方昏沉的秋日,笑道:“不用,大白天唱曲儿,对你不好的。” 这时,蛤蟆道人插口进来。 “唱啊,老夫正在兴头上,当年修炼,就没体会过人间妙处,现在回想起来,老夫太吃亏了。” 这话引得书生和女鬼都笑了起来,陆良生脑中的思绪暂且放下,笑着回头看向书架,手在驴头摸了摸。 老驴哼哈哼哈的叫声,他说笑道: “对了师父,你巅峰时候到底什么样的?” “哼哼..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蛤蟆来了劲儿,一个打挺坐起身,双脚放到隔间外悬着,抱着双蹼望去过去的路边、田野,颔首眯起眼睛。 “当年为师何等威风,何等修为,山川河流都在我脚下瑟瑟发抖,几大宗门精英尽出,围困为师,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日字落下,忽然前方传来孙迎仙的声音。 “这里有个人躺着!!” 老驴本能的止步,惯力一推,抱着双蹼眯起眼睛的蛤蟆直接撞了出去,蛙蹼攀着隔间边缘差点掉下。 “幸好,老夫早有准备。” “师父,你稍待,我去看看。” 就在这时,陆良生说完这句,松了缰绳,快步朝道人那边跑去,老驴没了约束撒欢的跑去路边,书架猛地一摇,悬着的短小身影甩飞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微微抽搐。 另一边。 陆良生走道人那边时,孙迎仙正拿着树枝蹲在地上,伸去前面,在一个倒地的身影上面捅来捅去。 “这家伙,好像是咱们住过的那家客栈的伙计。” “还真是他。” 陆良生探了探鼻息,呼吸均匀,翻过这人脸,确定正是悦来客栈的另一个伙计,昨日下午洗澡的时候,打水的小二就抱怨过,好端端的突然辞工跑了,说蛤蟆开口讲话. 道人拿树枝捅了捅,有些疑惑:“这家伙好像没得什么病,怎么在这里昏睡?” “干脆把他送回客栈里吧。” 书生自然不放心将人留在荒郊野外,虽说是城郊官道,可也不能安全,就在准备和道人将他抬起,触碰的一瞬,昏睡的身影忽然坐了起来。 “别碰别碰,你们要走快走,我可不回去。” 这人神色哪里有病的样子,手脚利索,飞快跑开,拉出一段距离,朝陆良生和道人嚷了一句。 “你俩快走开,不带我就算了,那我继续等下一拨人路路..路路..怎么是你们?!” 啊哟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道人脚下一跨,伸手就抓住他肩膀扯了回来,瞪圆眼睛。 “耍猴呢,戏弄完本道就想溜?” 原本沉闷的心情,被这么一打岔,让陆良生轻松不少,对这小二刚才装病躺在地上,有些好奇。 “你是悦来客栈的伙计,我认得,你是听到我身边的蛤蟆说话才突然跑的?” 事情戳破,那伙计战战兢兢的看了眼书生,视线望去道路,只见地上盘成一坨的黑影慢慢人立而起。 整个身子抖的更凶了,小心的朝面前的书生探询一声。 “.蛤蟆都说话了,我还不跑吗?两位,小的骨瘦粼粼,没几斤肉,放我离去可..可好?” 寻常人一辈子基本都不会碰上这种事,忽然间遇上了,吓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你说的那只蛤蟆?” 陆良生循着他目光望去道路,师父像是在秋日阳光里伸展筋骨,微笑道:“别怕,他不会害你,我和这位道长也都是人。” 自己与蛤蟆的关系,自然是不会说给一个外人听,简单的又解释几句,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随后,也知道这店家伙计叫王田实,问起为何在这边装病,他在两人面前有些局促不安,搓着手心的冷汗,小心翼翼的说道: “装病的话,遇到好心人,说不定被带上一起赶路,有吃的有喝的,说不定还能谋个差事做做两位,小的真没做过什么坏事,放了我吧村里闹鬼,才出来另谋生路” 回到道路上,有出城的商旅从三人旁边过去,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身白色书生袍在风里抚动,陆良生从地上捡起蛤蟆放到驴头,侧过脸看去局促不安的王田实。 “闹鬼?” 道人听到这话,也来了兴趣:“男鬼还女鬼?本道是道士,捉鬼可是拿手的事。” “可可..” 不等对方回话,一把勾住王田实肩膀,就往前走。 “走走,别多说,本道不收费的,快告诉本道你村在哪里?” “从这儿离开,往往西北一百多里..” 那店家伙计抬起手指去一个方向,欲哭无泪的在说: “可..可小的不想回去啊” 后面,陆良生看着前面俩人,笑了一下,牵过老驴,喊了声:“师父坐稳了。” 不说还好,一听到这句话,蛤蟆道人脸一沉,伸出蛙蹼。 “给为师找条绳子来,老夫要系在腰上。” 令得书架画卷里的红怜憋不住,笑出好听的声音。 第九十二章 艄公 时间过了晌午,流淌的小溪清洗了锅碗,放回老驴身后的架子挂着,水渍随驴蹄沿着地面滴答。 吃过孙迎仙弄的那锅龙凤大补汤,一行人方才从京城西面官道拐去的小路继续前行,道路延伸,林野成片,但也不算偏僻,越过一片树林,便能见到成片的田野,远方还能看到不少零零落落的村子。 王田实所在的山村,距离这边还要远上许多,出发前,陆良生对比了地图上方向和道路,那闹鬼的村子也在西北方向,准备顺手帮王田实的家乡除掉恶鬼。 之后,再加快脚程,赶去西北贺凉州,时间上是来得及的。 距离京城天治一百多里,附近的村寨生活并不算太过贫瘠,王家庄田亩连绵一起,绕着庄子延伸到北面的山脚下。 西面还有一条十丈宽的大河,陆良生等人从村外的泥路上了河岸过来,两岸芦苇丛生,又是秋日,一片灰黄的颜色在风里荡漾,映着下午的秋日,水面波光粼粼,让人心旷神怡。 “西有大河缠腰,近有山势为靠,南还有林野挡风,土地肥沃,风景也不错,怎么舍得跑去外面?” 书生牵着老驴目光顺着河面延伸而下,风吹来时,沐在黄昏里的衣袍、发丝都在风里轻抚。 “小的,也不想啊。” 一路过来,王田实也算开了眼界,几个时辰走了百多里路,回到村里都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看着书生的背影,连忙晃了晃脑袋,甩开想法,又回道: “陆公子,这闹鬼谁不怕啊,小的就见过一回,哎哟,吓得几日卧病在床,就感觉身子浸泡水里一样难受,身子骨一弱,就做不了农活,只能出门找口饭吃。” 残阳照着书生,清秀的侧脸偏去后面。 “嗯,那恶鬼可有伤过人命?又在哪里出没?” “好像没伤过人命..” 王田实想了想,好像还真没听说有人死过,他指去河岸更远的方向。 “就沿着这条河下去,有个渡口,上次我就在那里遇上,远远看了一眼,瘆得慌。” “嗯,驱鬼是孙道长拿手的。” 陆良生琢磨着点了点头,看去后面,“老孙?” 后面老驴旁,哪里有孙迎仙的身影,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坐在边上,腰间系着一根绳子,他指着河下面。 “抓鱼去了。” 书生望过去,只见一道火急火燎的身影沿着河边跑了几步,寻了芦苇少的滩口,也不知在做什么,拿着一支毛笔在掌心涂涂画画,然后,往河中猛地一推。 就听,接连几声轰的巨响,河面炸开,几条水柱冲了起来,无数珠帘倾洒映着彤红的霞光闪闪发亮。 “老陆,帮忙!”孙迎仙大喊。 冲上天空又压下的水花之间,还有一条条河鱼落下,陆良生掐出指决探出袖口,望前拂开。 就在王田实瞪大的眼睛里,凌空落下的二十多条鱼,唰的一下半空折转方向,朝河岸这边飞来,齐齐落在书生脚边四周。 南水拾遗第十五篇。 “西陵有方士会一术,非五鬼运财,西陵县衙失窃,数百两纹银被盗,打更人有见银两半空漂浮,飞往远方。衙中捕快、城中士卒围剿,终将贼人缉拿,审问得知,此术曰:运转搬挪。” . 王田实张着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闭上嘴,急忙脱了破旧的外衣,将地上拍着尾巴啪啪乱响的十几条鱼,一起兜在衣裳里。 “秋日鱼肥嫩,孙道长真是通晓山野美味。” 下方,孙迎仙一跨一纵,身子轻盈跃上来,顺手也捞起两条提在手中,在书生面前扬了扬。 却是被陆良生夺了过来,笑道: “这天色也不早了,说不得还要在这庄里借宿,总不能空手过去吧?” “喂喂,借花献佛,好歹这花是本道弄上来的。” 道人跟在旁边比比划划叫嚷时,村外的泥道已站了许多村民,估计听到那几声巨响赶了过来,见到陆良生几人下了河岸,纷纷捏紧了手中农具。 “你们谁啊,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突然出现几个陌生人,又有巨响,不得不让他们感到提防,王田实兜着先跑了过去,扯着嗓子朝他们喊。 “我是田实,不认得我啦?!” 举着锄头、扁担的一群村民看着跑近的身影,都笑了起来。 “王石头,你不是去外面了,怎的回来了?”“才几个月就回来,挣着钱没有?”“对啊,李寡妇还等着你娶她呢!” 说笑的村民大多都这样,外人听来可能会觉得有点冷嘲热讽,熟悉这里的王田实不生气,当着众人的面挺高了胸膛。 “嘿,我这不是想着村里的事才会来的吗,城里好吃好住,每月还有月钱拿,我都存了不少。” 王田实伸了伸脚,脚尖盯着鞋头翘了翘。 “看见没,城里张家裁缝铺子做的,这做功,可比咱们村头的王师傅厉害吧?” 显摆了一番,弄的对面村人也不好说话了,这时,人群分开,一个老人挤了出来,杖尾在地上顿了顿。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村里闹鬼的事..事..” 王田实见到老人,人一下老实起来,忙站正身子,指去后面牵着老驴的书生和道人。 “爹..这是我给村里找来驱鬼的” “还说鬼,村里哪里来的鬼!”老人举起杖头敲了过去,王田实也不敢还手,硬受了几下,老人这才有些消气,才偏头看去那边的书生和道士,一头秃毛老驴,负着两个书架,书生白底浅杏纹的书生袍,面容清秀俊朗,正微笑朝他点头。 而一旁的道士,道袍倒是崭新,发髻却有些凌乱,八字胡,下颔短须,不怎么像好人。 “我们村里没有闹鬼,不过两位远来是客,加上天色也不早了,一起到我家里来吧。” 陆良生和道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王田实。 心里多少有些迷惑。 “先进村看看吧。” 书生低声说了一句,便是随那老汉走进村口,周围的村民也一一散去,思索间,来到老汉家,房子也不算大,进门还有一个小院,墙角栽了一颗桃树。 屋里,淡蓝色火苗慢慢在油灯上放亮。 老汉抖去火折子上的火星,放去一边,让王田实把鱼到外面的水缸里,然后,才转过身来,请了陆良生和道人坐下。 转身去拿陶壶,倒了两碗凉水过来。 “两位还没吃饭吧?老汉这就去烧一些,凑合吃点。” “好,谢谢老人家。” 陆良生拱手说了一句,望去院里搅着水缸的王田实,转回头来,方才开口问道: “老人家,这村里到底有没有鬼?” 灶头前,燃起的火光照着老人的面孔,沉默了一阵。 “有的..是一个艄公。” 他声音低沉沙哑。 第九十三章 不知身已死 噼啪几声柴禾掰断投进灶口,王老汉起身去搅了搅锅里渐热的水,盖上木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那艄公,不是我们村的人,大概有三十年前了吧,家里遭了水灾,流落到这边,做了上门女婿,过了十年,婆娘死了,也没一儿半女,守着两间草房,在村外那条河边摆渡,结果去年掉水里淹死了。” 陆良生放下碗,与道人对视一眼,开口:“艄公也会淹死?” “艄公也是人,为什么不能淹死?”王老汉倒了一碗凉水坐下,朝外叫了一声王田实打整两条鱼出来,听到院子里有倒水的声音和儿子的回应,老人将油灯移到桌中间。 “二位远来也倦了吧,隔间还有一间房,等会儿我去打扫,晚上就别走了。” “本道就没想过要” 桌下,陆良生轻踢他一脚,见王老汉要离开,开口问道。 “村里为什么不请法师来驱鬼?还有村外时,为何又说没鬼?” 慢吞吞走到门口的老人停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那鬼其实与我算是好友,又不曾祸害村里,而且都是下午黄昏时分才出来,安安静静的坐在不远,所以才没请法师,也不想有人收了他,怪可怜的。” 陆良生看着去旁屋的背影,细眉微蹙,下午黄昏,鬼就能出来了? 外头,剖完鱼的王田实去灶间弄的乒乒乓乓直响,还有几声嘟嘟囔囔的埋怨。 “你不请法师,我也不回来了。”“...你见不得那艄公可怜,就见得我这个儿子被吓得半死?” “到时候没人给你送终,你看谁可怜!” 陆良生和道人都是修行中人,五官敏锐,这些自然也都听在耳朵里,颇有些尴尬的坐在桌边。 灯火摇曳,陆良生压低了嗓音说道: “黄昏时分,太阳都还没落下,那鬼就出来了,红怜好像都不能吧?” 道人点点头,指尖在碗边转了一圈,盯着水面荡起的涟漪。 “是有点门道,怕不是一般的鬼。” 旁屋,两张床铺的差不多,听到王田实的埋怨,父子俩顶了几句,说话间,想起还有两人在。 “让两位见笑了,我这儿子自从他娘死后,就与我不怎么处得来” 笑着走进堂屋,昏黄的油灯光芒之中,哪里还有书生和道士的身影,只留两个空碗还摆在桌上,哎哟叫了一声,害怕的叫来儿子。 王田实赶紧放了手里的鱼跑来,老汉拉着他袖子,哆哆嗦嗦的指着空空如也的堂屋。 “你带回来的书生和道士,怕不是妖怪哟。” 院子里,就连那头老驴也都一起不见了。 夜色昏沉,小村已经安静下来,偶尔还有几声犬吠响起。 越过成片的田野,延着乡间的泥道过去河岸,河滩茂密的芦苇在风里摇摇晃晃。 哗哗.. 静谧流淌的水声,远远还有铜铃叮叮当当响起,迈着蹄子的老驴兴奋的裂开驴嘴,想要去咬过去的芦苇杆,脖铃晃荡摇响间,被书生牵着,沿着遍地细细碎碎的石子前行。 前方渡口,数条小船系在冒出水面的木桩上,挤在一起微微起伏,陆良生过来时,泊船的木桩不远,一簇芦苇下面有黑漆漆的阴影蹲坐那里。 “请问,晚上还能渡河吗?” 陆良生上前朝那黑影拱起手,走近了,看清楚对方,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斗笠将脸遮去大半。 “能渡,客官先上船吧。” “有劳了。” 陆良生谢过对方,牵着老驴朝河边走去,水花拍上石滩,看去停泊的几条船。 “老人家,哪条船是你的?” 脸颊微侧,余光之中,佝偻的艄公已经从书生旁边过去,裤腿挽到小腿位置,光着的脚掌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的水渍。 “这条就是。” 艄公走上其中一条,点亮了纸皮灯笼,挂上船头。 “客官慢点,老朽给你照亮” 船身没有棚子,老驴上去还是能挤下,不过头一次坐船,老驴有些不安,四肢都在微微发抖,哼哧哼哧的几次想要跳下,令得隔间里的蛤蟆道人也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绳子,才放下心来。 陆良生跨进船里,脚在船底踏了踏,传来嘭嘭的实感,伸手在驴头抚了几下,一掀袍摆坐了下来,目光直直的看着艄公,薄唇轻启。 “老人家,开船吧。” “好,客官坐稳!” 斗笠下的老人沉闷的应了一声,长杆一撑浅水的地方,船身轻飘飘的离开滩口,调了一个头,站在船尾继续撑着长杆,朝河对岸过去。 “这位客官,记着要坐稳,这水有时候也会颠簸,掉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小船安静驶过水面,推开波纹,挂在船头的灯笼摇曳,陆良生籍着微弱的光亮,瞧去对面的老人,斗笠下白须挂着水滴,容貌苍白浮肿,一对眼睛几乎都快凸了出来,浑身湿漉漉的,脚下站的船板淌了一滩积水。 果然,跟孙迎仙猜测的差不多,落水而死。 陆良生叹口气,“放任不管,也不行啊。” 拿出袖里的毛笔时,水声啵啵的响动,撑着长杆的艄公忽然开口,好像是在笑。 “这位客官,你是不是觉得很沉闷?那老朽给你讲一些故事打发无聊,咱们渡河的都知道,夜里一般是不渡人的,一来不安全,二来,若是晚上有鸭叫,千万别过去,就算好奇过去了,看见地上有布帛、手帕,也别捡,捡了基本丢半条命.” “...说起来,老朽在这条河上,渡人有二十几年了,什么怪事都没见过,村里人常说的水鬼,哪也没见着..” 像是真的替渡河的书生解闷,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村里村外的话。 陆良生见他并没有什么动作,微抬的手又放下来,安静的听着。 “...好在,村长不时过来找我喝酒,可老是这样喝别人的,也不行,一天喝完,他走后,老朽寻思,该回他点礼,就撑船出来了出来了..瞧瞧,我这记性,打没打到鱼给村长都忘记了,明明昨天的事嘛” 按王田实的父亲说的,这艄公已经死了至少一年,记忆却只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天。 这么说起来,他根本没什么修为。 想着时,船也快靠岸,陆良生将笔放回袖子里,等到船头轻触河滩,牵过瑟瑟发抖的老驴走了下去。 早就飞渡过河的道人过来,忙翻过黄绸布袋就要掏符纸,被陆良生拦了下来。 “别动手,这艄公不会害人的。” “啥?”道人放下布袋,偏头哈了一口气。 “本道就没听说过,有不害人的鬼,就算不害人,别人跟他接触,也会伤元气。” 陆良生摇摇头,否定了道人的说法,坐船过来的途中,明显感觉到这位渡船的老人,并不会吸纳人的阳气,王田实会病倒几天,纯粹是被吓的。 “这艄公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且也只记得死前一天的事。” 第九十四章 被阴差追着打是什么感受? “那放任不管?” 道人提着布袋在河边走来走去,目光看去渐渐远去的小船,船尾,那艄公撑着长杆,向他们挥手,像是在道别。 一时间没个头绪,按理说,太阳还没落山就能出来,不是修行高深的厉鬼是什么,可他也感觉到对方弱的根本不需要用道法。 “唉本道知道想干什么。” 跟了书生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孙迎仙取出几张黄符,在上面画了阴符。 陆良生看了一眼,上面的符倒是听道人讲过用来干什么的。 “你准备找城隍?” “隔了一百多里地,也不知道招不招的来。” 道人说完,过去用了另一张不同的符纸贴在红怜的画卷上,随后依次将刚画好的符纸在地上排列。 双手二指并合,举在鼻尖齐平的位置,口中默默念念有词,瞬间,符纸贴着地上飘动起来。 陆良生神色肃穆,毕竟等会儿会见到阴魂非同一般,便是紧盯道人一举一动,就连蛤蟆道人也推开小隔间眯起眼睛。 下一秒,就见道人猛地将并拢的四指向前一抬。 “敕令,你个大寒瓜.忘词了!!!” 陆良生一口气岔的咳出几声。 那边,孙迎仙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本道书飞快翻了几页,随后又阖上揣进怀里,重新架起指决。 “谨请城隍听我言,王家村旁魂魄待伸冤,还请派遣阴差至河滩边” 指尖再次向前一抬。 风声呼呼吹拂起来,鼓动两人衣袍,平静水面之上,泛起白茫茫的雾气,周围温度顿时骤降。 陆良生看着闭眼念咒的道人,目光本能的望去天治城的方向,一缕细长轮廓由远而近。 顺着河岸而去,昏沉夜色里,朦朦胧胧间,这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像是踩着高跷一摇一晃的过来,蒙面兜帽,袖口极长,垂在两侧,走动间,有叮呤咣啷的铁链声拖响。 “何人唤城隍阴差。” 阴气逼人,令得周围虫鸣静绝,那边的道人睁开一只眼看去书生,小声道: “快说话,用你举人身份。” 陆良生抖了抖宽袖,拱起手。 “河谷郡举人陆良生见过夜巡游,我等途径王家村,夜遇摆渡水鬼,发现对方没有记忆,无害人之举,还请城隍收得,让他转世为人。” “原来是世间举人。” 身材细瘦的巡游也冲书生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 “你且稍待。” 黑巾遮面之上,空洞洞的阴影里,泛起淡蓝,目光望去河对岸,片刻后,转过头来。 “确实有一孤魂,不过,我无法带他去城隍那里。” 陆良生微微皱眉:“为何?” “那边孤魂乃大善大果之辈,早在城隍魂簿上记载了,此鬼生前二十六年间渡人分不取,风雨无阻,积善成荫,死后又执意渡人,城隍念他执念善心,许了他可黄昏出没的法器。” “那为何只有丁点记忆?” “那日他死,是因好友喝酒有关,自己不愿记起罢了。” “原来如此,感谢巡游告知。” 一切缘由已经揭晓,陆良生望向对岸,家乡因涝灾被毁,下半生就以船渡人,坚持一样东西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行善,叹了口气,拱手躬身深深拜了一礼。 “巡游,这位艄公将来可有善果?” 夜巡游点点头,简单的回了一句: “有。二位疑惑已解,本巡游,该走了。” 铁链响动,抬起袖口来。 意思很明显了,道人连忙从腰间的皮袋掏了几只白花花的东西,放到符纸前摆上,嘿嘿直笑。 “那个本道就只有这些供奉,夜巡游将就凑合一下。” 说完,去拉书生:“快走快走。”然后,转身就跑,老驴眨了眨眼睛,看去阴气腾腾的身影,歪嘴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追了上去。 阴气弥漫,夜巡游过来,低头一看符纸上。 “呃” 几只拨了皮的田鸡摆在那里。 . “拉着我跑什么?” 陆良生看着不停朝后看的道人,也跟着看了一眼,除了紧紧跟在后面的老驴,什么都没有。 “唉” 见夜巡游没追上来,道人这才停下缓了口气,向后靠着驴背,喝了口水。 “你以为请阴差不要供奉啊?” “你不是给了吗?” “给的田鸡。” 陆良生:“.” 随即,苦笑的一手捂了捂额头,“你这是把对方给得罪了。” 书架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爬上驴背,拍了拍道人肩膀。 “你不是说没田鸡了吗?” 那边,孙迎仙嘿嘿笑了两声,打开蛤蟆的蛙蹼,炫耀似的将腰间皮袋举起,在书生和蛤蟆面前扬了扬。 “夏天时候多抓了几只,腌了的,放在本道这皮袋里,保管坏不了。” 说话间,风声呜呜咽咽吹来,陆良生看去周围,林野狂摇,画轴里的红怜对阴气最为敏感,探出脑袋,轻声道: “公子,那个夜巡游好像追来了。” 风拂过林子,一股阴气以肉眼可见的雾状越过半空,翻涌而来。 “我曰尔老母,不就几只田鸡嘛” 道人骂了一句,朝陆良生喊了一声:“跑啊!” 阴气翻腾,隐约能见里面一道细长的黑影,如同风筝般飘来,道人打上神行术就跑,陆良生牵过老驴,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巡游” 他拱起手正要开口,飞在天空的夜巡游携裹阴风却是直接越过了陆良生头顶,朝着跑远的道人追了上去。 前方树林,惊鸟乱飞躲避,片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响了起来。 “啊” 蛤蟆道人坐在驴头上,伸着两条小短腿,吃着小鱼干,就连红怜也飘了出来,一起看着前方树林,时不时俯过头,在蛤蟆伸来的蛙蹼上,吸上了一口。 不到两息,又是一连串惨叫“啊啊啊啊”的响彻不停,全是呯呯呯的声音,林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听的陆良生眼皮都在跳。 “老孙这次受苦了” 过得一阵,动静才小了下去,阴风又起,那夜巡游这才出来,颇为舒爽的拍了拍那身官袍,朝陆良生拱手告辞,便驾着阴风飞远了。 “去看老孙!” 陆良生看着远去腾腾阴气,这才想起林子里的道人,慌忙跑了过去。 一进林子,远远就见道人挂在树枝上,倒掉着,衣衫褴褛,两眼乌青,消瘦的脸颊变得圆的发红,还在剧烈的喘气。 “老陆,快看看..本道脸还在不在我咋感觉不到了.” 他呜咽的说道。 林外,天光逐渐大亮,陆良生给道人上了伤药,远离了这方,王家村在视野里渐渐远去,不久之后,跨过大山、穿过河流、平原,在气温越来越冷的时候,朝着饥荒、大旱的贺凉州过去。 离开湿润的南面,山势变得陡峭,林木越发稀少,道路上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人也越发多了许多。 第九十五章 陆良生的善 一路向西北过去,游山玩水的悠哉心情,渐渐变得沉重。 入冬的寒风卷起地上弥漫的尘埃,陆良生等人视野之间,是密密麻麻的人潮拥挤,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一道道身影从他和道人身边蹒跚走过。 “...本道离开时,都还没这么多人涌过来。” 一向嬉皮笑脸的孙迎仙此刻脸色也显得凝重,视线望去的周围,均是逃难的西北流民。 挤过几丈距离,陆良生牵着老驴停下,视野间,枯瘦的老人倒下,无人理会,抱着孩子的妇人跟在丈夫身后抽泣,怀中的孩童哇哇大哭,饿得狠了的男人见到地上一株野草,直接冲过去,使劲在地上刨,连土带茎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哭着。 这样的画面,是书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官府都在做什么” 陆良生读过一些关于政事的书籍,春夏秋三季没有降雨,贺凉州能吃的东西,基本都被吃完了,此时入冬西北寒冷,灾民再坚持下去,就算有大户人家好心施粥,也不过杯水车薪,还是会有更多人的冻饿而死所以才会有眼前的迁途。 人潮乌泱泱的仿佛没有尽头,拥挤涌过来,一部分撞在陆良生身上,不知多少双手去摸他身上可能存在的口袋,都被无形的弹开,但仍旧趋之若鹜。 有人甚至盯上了老驴,结伴过来想要抢夺,被孙迎仙一脚蹬断了膝盖,躺在地上哀嚎,不久就被同伴拉走了。 “老陆,这个时候不是讲大道理,他们已经饿疯了。” 道人也知道刚刚自己出脚狠了,但不那么做的话,会有更多的人上来,说不定两人身上连衣服都要被扒掉。 孙迎仙的话,陆良生怎么不清楚,否则一开始,他就拿出身上仅有的几块饼了,可一旦拿出,会有更多双手伸来,那么之后呢? “走吧,我们去前方看看,你不是也有修道者在这边吗?过去一起出力,做点事吧。” 护着老驴走过人群,一身书生袍的陆良生犹如一叶扁舟,在汪洋般的人潮里逆流而上,看在眼里的,基本都是饥饿、恐惧和死亡,一个老妇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呼吸,倒在了地上,没人理会;失去父母的孩子站在原地,看着身边麻木过去的一个个人,目光绝望,片刻,他被人抱走了。 陆良生在路边埋了老妇人的尸身,又在人堆里找到了那个孩子,不过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奄奄一息,失血过多,已经没法救回来了。 一连数天,他都在掩埋尸体的事,或救下几个孩童,送回父母身边。 就算有法术,面对这样的灾难,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就连一直袖手旁观的道人,看他模样,也忍不住一起帮忙。 “官府到底做什么” 快到贺凉州第一座城池时,陆良生又说了句那天刚到边界时说的那一句。 气温骤降,越发寒冷起来。 一天夜里,陆良生使出穿墙术,犹如鬼魅般,穿过城墙、穿过一栋栋民居,直接冲到章台县衙后院。 抱着妻子睡觉的县令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还未坐起,昏暗之中,挂有字画的那方墙壁一道人影冲了出来。 “你是何人!” 喝斥刚一出口,帷帐吹抚鼓胀,整个人轰的一下前飞,硬生生砸在大圆桌上,精致的茶器哗的一声摔去地面,床榻上的妇人搂着被子惊叫。 下一秒,就被拂来的宽袖弄晕过去,陆良生转过头,看着按在桌面的县令,话语就像使劲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不开仓放粮?!” “这这位高人。” 县令手脚冰凉,看着面前面色憔悴,眼睛通红的面孔,一阵阵麻麻的凉意窜上全身。 对方从墙壁里出来,岂会是一般人? “.下官也是没办法,官仓已经放粮了,可今年滴雨未降,收上来的粮秣也不多,还要上缴京城..现在粮仓内连老鼠都来这位先生,若是不信,下官带你去看。” 陆良生点头,运使法术,带着这个县令去了几处官仓,里面只剩下几桩发霉的陈粮。 “西北本就贫瘠,粮食从来都不够吃遇到这种百年不遇的大旱,我们实在没办法。” “朝廷呢?没有救济粮?” “就来了一次,可分摊到各县,还剩多少啊?从春到冬,十几万张嘴,好似无底洞,哪里够吃” . 回到城外,陆良生耳边还回荡着那县令的话语,坐下来时,道人递来水袋,在旁边坐下。 “怎么样?” 旁边的蛤蟆道人,躺在石头上晒着月光,偏头哼了哼:“还需问?一看就知道了。” “师父我有些不明白。” 陆良生捏着水袋,望着山下一片片聚集的难民出神,不远的城墙上,持着火把的士卒来回巡视,严防灾民入城。 “.我有些不明白,朝廷为什么只来一批粮食,难道西北地贫,人就贱活该饿死?” 抿了抿唇,忽然起身,从书架取过一张画轴,朝山下纵去,孙迎仙跟在后面喊他:“老陆,你又要干什么?!” 冲到城下的书生并不回应,快步走去粥棚,锅瓢自然是没有的,只有空荡荡的一张旧长桌摆在那里。 城墙的火把光映照着墙外,麻木的灾民聚在一起取暖,在黑夜里延绵无际。 缩在母亲怀里的一个女孩望过来,眨着饿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粥棚里站着的一道身影。 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娘,那边有人..” 视线的另一头,陆良生微微阖眼,手指一松,袍袖挥洒开来,那卷空白的画轴哗的一下展开,平铺在长桌上。 聂红怜从黑夜里飘来,像是明白书生要做什么,将带来的墨砚放去了旁边。 “红怜替公子磨墨。” 纤纤玉指轻柔的磨动墨块,化作一滩墨汁时,陆良生笔尖伸来沾了沾,然后,在洁白的纸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数笔勾勒,渐渐在红怜目光里成了一个盘子的形状。 青墨顺着笔尖留在了画卷上,一块一块馒头成形,堆积起来。 陆良生额头、脸颊全是汗水,他这是将全部法力灌注在了上面,停笔的一刻,拧开水袋喝了一口,噗的喷出水雾,洒在了上面。 “只要修为不损,法力过几天就能恢复,眼下,用到实处,应该能救一些人的命.” 声音里,飘舞的水雾缓缓降下画卷,青墨勾勒的馒头有了香味弥漫,一个大盘子盛着高高一摞馒头从画里浮到了桌上,热气腾腾,飘去远方。 缩在母亲怀里的孩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挣开了母亲的双手,虚弱的站到地上,一步步慢慢靠近过去。 陆良生擦去脸上的汗渍,露出一抹微笑,一个光着脚丫、头发乱糟糟的小身影小心的过来。 对面,还没长桌高的小女孩,仰起脏兮兮的小脸有些胆怯,看着桌上的馒头,期期艾艾的张开小嘴。 “...大哥哥我娘病了能拿一块馒头吗?” 或许害怕要多了,连忙又改口。 “..半半块也成” 陆良生拿了两块塞进小女孩手里,摸摸她的头:“快拿去给你娘吃,不够再过来拿。” “嗯..谢谢大哥哥。” 脏兮兮的小脸绽出笑容,小姑娘拿着两块馒头跑了回去,递到脸色发青的妇人嘴边,或许闻到香味,妇人睁开眼睛,忍不住张嘴直接咬了一口,飞快的咀嚼吞下肚子里。 周围,闻到馒头香味的饥民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倒也没动手抢,纷纷盯着小姑娘手里仅剩的一个馒头吞咽口水。 “小钗,你馒头哪里来的?” “那边,有一个好看的大哥哥给我的,还有好多呢。” 顺着脏脏的小指头指去的方向,那粥棚的长桌上,堆满了大白馒头,那书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笑了笑,转身朝山上走去。 人们涌动,小姑娘也挤在中间,纷纷在长桌上抢了些馒头,盘子很快就见底了,但后面还有人挤过来,大喊“拿了馒头的人让出位置,让其他没吃的人也拿一些。” 多拿的人也有,嘴里喊着,手里捏了四五个,很快,整个大盘子空空如也,小姑娘挤到面前什么也没有了,便在桌边大哭。 “怎么回事?”“没了啊你们这些王八蛋,就不能少拿一点吗?”“我家有人要饿死了,谁能分一块给我!!” 骚动之间,就听长桌边有人忽然大喊起来。 “哎哎,快看,又有馒头了!” 只见原本空了的大盘子,瞬间又摞出数十个馒头堆砌起来。 “这是仙术啊”“刚刚我看到那个书生。”“我也看到了,是一个书生。” 有人嘴里还含着馒头,却是跪下哭了出来,这番话语传开,这边黑压压一片人朝陆良生走去的大山陡然跪下。 “神仙显灵了.”“大家不要乱拿,小心神仙他老人家不高兴。” “对,人人有份,一个个的来。” 之前的混乱,渐渐平息,自发的排起了数道长龙,有序从长桌上取过馒头。 山上风声呜咽。 道人、蛤蟆道人依旧不解的看着虚弱的书生,山风拂动发髻,陆良生坐在石头上,感受着下方传来的善意,虚弱的开口,带着笑容。 “虽然不是实物,可总比他们吃土要好上许多,能多撑一些时日。” 第九十六章 哪儿都有戏 清晨,皮都被剥干净的孤树立在晨风里,蛤蟆道人裹着小棉袄在袍摆抖了抖小腿,延伸而上的人的身躯,陆良生从昏睡中醒来,体内空荡荡的法力,又回来了些许。 晨光里的四周,依旧是贫瘠的土壤,一座一座的山光秃秃的,就像巨大的坟头,让他感到凄凉。 道人也从石头缝里钻出,伸了伸懒腰,循着书生的视线看去下方乌泱泱的难民。 “这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陆良生没有说话,叫醒了冬日昏沉的师父,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搓了搓迷糊的眼眶,看着书生将东西都整理好,牵来了老驴。 “再往前走走。” 这里,陆良生已经没有能力再帮了,最终能解决西北难民的还是要靠朝廷,但这一连数天的所见,有些失望 牵着老驴和道人走下山岗时,远方城外,有人见到山岗一袭白衣的身影,大喊了一声,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抬起了脸,犹如浪潮起伏,齐齐站了起来,吓得城墙上的士卒捏紧了兵器,还以为灾民要冲击城池。 山岗上,牵着老驴的书生,停下脚步,望去那边。 “他们”道人也忍不住开口呢喃一声,“.不会要冲过来吧?叫你不要乱发善心,现在怎” 他话还没说完,那远方的人群前面,有身影嘭的跪了下来。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白衣神仙啊,救救我们吧。”“我不想死” “...不要走,求你让老天降一点雨。” “我儿子快不行了,救救他吧,他还小,什么都没见过啊” “不要走啊,白衣神仙,不要走” . 无数细细碎碎的哀求如同片片雪花飞来,陆良生阖了阖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真希望,我是神仙走吧。” 离开这处城,陆良生的心情并未平复,往北的道路上,逃难的队伍依旧还有很多,看到书生和道士一身干净,纷纷过来乞一些食物。 前行之中,经常也会看见劫掠和屠杀,灾荒的年头,山上的匪类也未能幸免,肥羊都走了,他们也只能跟着走,路上杀人掠货、抢女人,然后,就往山里跑。 陆良生见到,能帮也都帮,但很多时候,找到的,都是被糟蹋过的尸体。 “本道连女人手都没牵过这些人该杀!” 孙迎仙愤慨的大喊大叫,不久,又遇上一拨,他独自一人,冲了过去,用道法定住几个盗匪,然而,还没过去泄愤,那几个盗匪被周围灾民活生生剔成数块分走了。 由南向北,到处都是难以置信的一幕。 陆良生这一路走来,从前书中描写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将这天地间的一隅,活生生在他面前演绎了出来。 夕阳挂在光秃秃的山头,又是一天要过去了。 偏离灾民拥挤的道路,深山的小道,陆良生牵着老驴暂时从这里经过,外面令人心碎的一幕,大抵是无法再看下去了,只得选这种偏僻小路前行,好在走这里过的灾民几乎很少。 昏黄的天光里,拐过前方的弯道,几所宅子立在枯树老林背后,连在一起像是一家客栈。 “这破地方也会有客栈?” 道人先过去打探,不久,转回来,摇摇头:“没人了,估计被路过的山匪杀了。” “那今晚就里面歇脚吧。” 陆良生轻说了一句,牵着老驴朝那客栈过去,法力虽然回复,但一路上,心力交瘁,让他感到疲意。 被烧了一角的招牌在风里摇曳,吱嘎吱嘎的声音里,陆良生走过倒塌的房门,里面陈设大多已被打烂,散落一地,柜台斑驳血垢,摆在上面的酒坛破开,歪斜在一边。 反正也已经没人,就在大厅将破碎的桌椅当做燃料,升起篝火,还有两张完好的长桌正好临时当做床。 蛤蟆道人跳出小隔间,伸出蛙蹼烤了烤火,催促道人赶紧掏出存货煮饭。 而红怜帮忙打扫了一下长桌,弄的到处都是灰尘弥漫,陆良生取过小锅过来时,门外陡然响起脚步声,两对男女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警惕的看着先来的书生和道士。 “进来吧,我们也是过来借宿歇脚的。” 陆良生邀他们进来,也在打量对方,不是什么宽裕人家,衣着陈旧,比较单薄,初冬寒时,站在门口冷的有些发抖,旁边的三个孩童好奇看去穿着小棉袄的蛤蟆。 “爹娘,你们看,那只蛤蟆” 旁边的父母一下子扯了扯孩童,眼神严厉示意别乱说话,两家人想来是相熟的邻居,一起逃难的,此时领着孩童小心的冲陆良生和道人点点头,去往角落安顿,不管如何,有个遮风的地方总是好过跑到外面冻的叫唤要强的多。 学着那边的书生、道士,升起了一小团火,拿出冰冷的干粮在火边灼烤,这时厅中那边,架起的小锅煮沸了米粥,几人闻着香味肚子咕咕直响,尤其是孩子,忍不住偏头望过去,看到还有肉块丢进去,馋的直咽口水。 夕阳下沉,外面天色黑了下来。 铁锅里,稀粥沸腾,一节一节的蛇肉在粥上翻滚,陆良生舀了两碗拿去给那边的两家人。 “我们也多的,这两碗给孩子吃。” 两边的父母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敢去接,陆良生笑笑,也不生气,他知道这种环境,确实不能轻易信别人,将两碗肉粥放到地上,回到火堆边,与道人共用一只碗换着吃。 但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有声音在外面喊道: “就是这里,我看到那两家人进了里面!” 客栈中,墙角吃着干粮的两男两女浑身明显的抖了一下,抱着碗喝粥的孩童害怕的缩到父母身边。 陆良生与道人对视一眼,起身回头,原本立起来挡风的门扇呯的被人一脚踢开,有六人站在门外,皮袄长裤,提着刀斧,面容狰狞凶煞,为首那人背负一柄长刀,目光朝客栈里扫过一圈,看到了那两家人,同时也看到书生和道士,以及安置墙壁的老驴。 “还有两个今晚看来能吃驴肉了。” 满脸横肉堆起笑容,话语之间,微微挥手,让手下人将门口堵住。 “那边的书生还有小道士,今天就怪你们运气不好,把所有东西都留下,然后光着腚给老子滚。” 然后,他偏过头看向那边的男女,“至于你们,女人和孩子留下。” 墙角的两家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客栈内,变得安静,只有篝火噼啪跳起丁点火星,以及老驴嗯哈嗯哈喷着粗气,像是发出一连串的嘲笑。 那边,陆良生伸手按住想要冲过去的道人,从袖口里掏出几锭纹银。 “衣服给你们也不合身,在下身上也就这点值钱的东西,几位不妨都拿去吧。” “呵呵.....哈哈哈.....你这书生倒是识相。” 那匪首走过来,看了对方手中银两,也不多疑,直接拿了过来,在手心里抛了抛:“分量不轻嘛。” 随后又丢给身后的手下收好。 却见一旁的道人脸上露出冷笑。 那人皱起浓眉,反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你笑什么?!” “敢亲手接他的东西,你们完了。” 第九十七章 胖和尚 “敢接他的东西,你们完了。”的话刚落下。 那大汉就听身后手下哎哟一声,便是传来,接连几声重物砸地的动静,反手握着刀柄,用余光望去门口。 拿了银两的几人趴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挥刀蹬脚的在地上挣扎。 “老大,有妖术啊那书生会妖妖法” 墙角那两家人吓得将孩子手中的粥碗放到地上,连退好几步贴到墙壁。 厅中,为首的贼匪慌乱的转回脸,吞了一口唾沫,脚后跟谨慎的向后迈了一步,声音结结巴巴。 “别过来啊,老子手里的刀,可沾过几条命的” 又吞了口口水,咬紧牙关的一瞬,大口张开,呈出怒容:“啊”的大吼一声,转身就朝外跑了去。 陆良生侧身袍袖一挥,火堆里一根半截椅腿拖着火焰直接飞离篝火,朝门外飞了出去。 哗 火焰向后低伏,翻转几下,呯的一声砸在逃跑的山匪头领膝盖窝,奔跑的身形顿时屈膝一跪扑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刀咣啷啷摔地上滑出半丈。 “既然你杀了很多人,说明很厉害。” 陆良生看也不看门口趴着起不来的几名山匪,走出去站在山匪头领身边,两指夹起地上的长刀,随手一挥。 呯 刀锋钉去对面山壁,没入半寸的同时,书生的话还在持续。 “那你们山寨,该是还有不少掠来的妇孺,带我过去。” 那山匪头领仰起脸,看着山壁上,刀柄还在摇晃,好端端碰上一个书生,哪里会知道这么厉害,知道今日比踢了铁板还要倒霉,大汉呼吸絮乱,紧张的点点头。 “这就带公子去山寨,只求放过我性命。” 见他应下,叫来了道人押着这山匪,回到厅里将老驴牵上,对那边墙角的两家人说道: “山里风寒,你们还是在这里暂住一夜,我两人去那山匪驻地看看,这门口贼道有我法术禁锢,走脱不得,大可放心。” 两对男女搂着自家孩童嘴唇微微发抖的朝书生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男人胆子稍大一点,回道: “公子且去就是,我们自会省得。”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门口的书生已经到了外面,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已经在山道上远去。 叮叮叮 山风彻骨,呜呜咽咽跑过山腰,薄雾之中,铜铃在驴脖摇晃,被捆负双手的山匪头领哆哆嗦嗦的走在前面。 道人时不时在后面踹他一脚。 “曰而老母的,就不能走快点,本道锅里的粥都快烧糊了!!” “这位道爷,前面就到了就到了,求你别踹了。” 求饶声里,走过狭窄的一条山涧小道,林木间隐约有火光照出,那山匪头领脚步加快起来,几步一回头。 “公子、道爷,驻地就在前面还有两个手下在里面看守,我去叫他们出来。” 陆良生不作声,松开缰绳,与道人一起走了过去,那山贼的驻地不算大,也没有护栏,中间燃起的篝火范围,还有几辆板车、帐篷,中间那顶皮毡帐篷最大,隐隐约约能见帐中有人影晃动。 “公子,你们稍待!” 山贼头领点头哈腰的说了句,脚下陡然加快速度,朝皮毡帐篷冲过去,口中却是在大喊。 “都给我出来,救我!!” “好家伙,想玩阴的!!” 就在道人气的掏出符纸时,陆良生抬手将他拦下,目光望去大帐,压低嗓音。 “里面有问题。” 孙迎仙捏着黄符停下,“有问题?” 呼 呼呼呼 林子风声渐大,营地中间的篝火倒伏,火光明明灭灭。 跑去帐篷的山匪头领踏去帐口的一瞬,帐帘唰的一下掀了起来,一只比他脸还大的手掌推出。 轰! 咔.. 轰的巨响声里,伴随骨骼折断的声音,冲去帐口的身形炮弹般倒飞回来,半空中直接喷出一口血雾,摔在地上滚成血葫芦。 “还真有人” 道人袖口一招,手中两张符纸嘭的燃起火焰,手指一翻。 “风火雷电,疾!” 疾字落下,平地卷起大风,压着火焰贴到地上,前方的帐篷四角,绳索从木桩绷断,帐顶直接掀飞上天空。 “啊啊” 几声稚嫩的童音尖叫的是,蹲伏地上五个孩童,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形,肩颈挂着一串佛珠,每颗足有拳头大小。 好像察觉还有人在外面,侧耳上一只铜环摆动,宽肥大脸微微侧过些许,细眼一瞪,下一秒,手中一口,大黄布袋猛地一翻,将孩子罩进去,另只手呈金刚法印向外一推。 空气扭动荡起一圈涟漪,隐有金光。 陆良生和道人拂袖挡了一下,脚下硬生生向后被推出几步,划出四道浅痕。 稍远,老驴嘶鸣踩踏蹄子,摇晃的书架隔间,蛤蟆道人睁开眼睛,推开了小门,跳到地面,蹼掌啪嗒啪嗒踩着地面飞奔。 咳咳 道人咳嗽两声,飞舞袖口驱散烟尘,陆良生放下宽袖,那边肥头大耳的身形已经不见,只剩上方的树枝还要摇摇晃晃。 “佛家” 陆良生自然看到了对方长相,是一个高大的胖和尚,只是一个出家人,抓那些孩子做什么? “老孙,我们追过去!” “好!” 道人祭出遁术,跳下土下时,身后陡然传来蛤蟆道人的声音。 “等等。” 穿着小棉袄的蛤蟆,负着双蹼走来,跳到地上山贼头领尸体上,低头看去凹陷的胸襟,豆大的蟾眼眯起。 “.金刚降魔法印。” 陆良生收起毛笔,走近蛤蟆,在一旁蹲下。 “师父,你知道这胖和尚?” 话音里,指尖将尸体浸血的衣襟挑开一点,上面皮肉完好无损,胸骨却是全部断裂,整副胸腔都陷了下去。 道人吸了口凉气。 “血是从毛孔挤出来的这大和尚好生厉害。” 蛤蟆道人摇摇头,慢吞吞走下尸体,方才回答起书生的话。 “那胖和尚,为师不认识,不过这法印,为师倒是领教过,就是不知道是众生寺的,还是万佛寺了,要是后者,那胖和尚多半是那个老秃驴的徒弟以前为师不是说过有个老对手吗?” 陆良生挑了挑眉角。 “嗯?师父,你以前好像没说过。” 蛤蟆道人愣了愣,负着蛙蹼哈哈大笑起来,蹼挥了挥,朝老驴边走边说。 “为师年纪大了,差点忘了呵呵..不过你二人还是别去追那个胖和尚,他修为还在你们之上。” 第九十八章 怪闻 “师父,你觉得那胖和尚掳走那些孩子做什么?” “可能拿来吃吧。” “嗯?” “呵呵..为师说的玩笑话。” “那..师父说他可能是老秃驴的徒弟,那个老秃驴是谁?” 夜风吹过山麓,山道上,一盏灯笼垂在驴头前方。 踏踏踏踏 驴蹄迈着小碎步,籍着昏黄的火光,慢慢悠悠的朝前走,一摇一晃间,蛤蟆道人环抱双蹼,盘腿坐在小隔间,撇过脸遮掩一下。 “老秃驴就是老秃驴,问那么多做什么?!” “问问嘛,爱说不说。”陆良生笑着瞥了一眼小隔间。 环抱双蹼的蛤蟆歪歪嘴,又转回来,阖上蟾眼叹了一口气。 “唉,为师当年叱咤天地,无人能敌,但也竖敌很多,一日,被数个宗门的人围攻,将他们打退后,却不想与一个万佛寺的老和尚碰上,这老秃驴一手大明尊降魔印甚是了得,可若非为师.” 这时,心急肉粥的道人气咻咻的从客栈方向跑回来,将地上一块石头呯的踢飞,砸在路旁一颗树上。 陆良生看他神色,问道:“肉粥糊了?” “糊什么,整口锅都不见了。” 书生愣了一下,前面离客栈不远,松开缰绳快步过去,红怜也跟着飘去,看看什么情况。 留在书架隔间的蛤蟆,看着跑去客栈的两人,嘴角微微抽搐。 彼其娘之,你让为师说的,倒是听完再走啊喂!! 客栈那边,篝火的光芒还从门口照出来,不过之前被陆良生借银两用法术定在地上的几个山匪,却是被扒光了身子,身上鲜血淋漓,早已死去多时。 而墙角的那两家人早已不知所踪,但地上血迹印出的脚印,有大有小,看得出从门口走出去的。 那两家人杀了地上的山匪,收刮了所有东西逃走了. “这场大旱,把人都逼成了恶鬼。” 这是陆良生最为直接的感受,一旁,聂红怜听他这句话撇嘴哼了一声,书生侧过脸去,挤出一点笑容。 “没说你是恶鬼。” 红怜表情这才松开,俏脸撇去一边,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哼了哼。 不久,陆良生和道人将这客栈里的尸体拖出去掩埋,清理了地面的血迹,便是拿了干粮,和孙迎仙皮袋里的存货烧烤一番,随便吃了几口,躺到长桌上睡去。 两人一蛤蟆,都有修为在身,吹拂的寒风对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翌日,一大早就收拾了行囊,继续出发,换做往日,原本是要吃一顿早饭的,眼下吃饭的时间都省了。 “可惜了,那口锅。” 路上,道人念念不忘的叨念两句,自己这方去救人,回头东西反被救下的人给拿了,这种心情既憋闷又无处发泄,换做性格不好的人,怕是就已经追了出去将人拿住打杀。 陆良生也只能宽慰他两句,因为一场大旱,西北这方天地真的变成浑浑噩噩,黑白不明了。 下了山路,视野变得开阔,沿着官道前行,陆良生用上障眼法,尽量避开灾民集中的地方,循着长龙,寻到梨阳城。 依孙迎仙之前所言,早先求雨的那几个修道中人就在这里落脚,行云布雨一番,终究没有任何效果。 走近城池,远远近近都是人的身影,一部分不愿离开故土等待官府救济的灾民聚集城门外,陆良生和道人过去时,人声嘈杂,紧接着一阵骚动,城门微开,是官府的人出来施粥。 “梨阳是大城,看来要上许多。” 人们挤过去,陆良生将一个被挤倒的孩子扶起来,对旁边的道人轻说了句,他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趁着施粥的片刻混乱,进到城里,就近寻了一家客栈,道人先去寻那一拨修道者,陆良生则在房间里洗漱,换了身行头,终于感觉轻松了不少。 客栈里此时人少,店中饭食也少的可怜,能拿出的,就是一碟腌白菜,两碗稀粥。 抱着绿头巾的店家小二脸上也带着菜色,将饭食放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这位客官,只有这点东西了,你别嫌弃,其他客栈酒肆都是这般光景,城中所有客栈饭食菜肴基本被官府拿去救济灾民了。” 陆良生拿起筷子在桌上顿了两下,笑道:“不碍事,有口吃的就行,你且去忙吧。” “哪里还有什么忙的。” 那伙计见书生好说话,就在旁边靠着护栏甩着肩头搭的抹布。 “现在就指望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哪怕下雪也成,熬到明年开春,土地湿润,还可以种些粮食,给人一条活路。” “老天爷总不会给绝路的,说不定行云布雨的龙已经在飞来的路上了。” 陆良生一边吃着,一边说些安慰的话,心里提到龙字,突然想到盘踞皇城的那位普渡慈航,要是对方化龙,算是好龙,还是恶龙? 片刻,书生夹着腌白菜自顾自的轻笑,将这想法甩开,又与小二问起城中一些琐事。 “眼下城了还有多少人?” “不知,反正去年就走了不少,不过也都是大户人家,害怕官府让他们出血,送了一批粮食后,就举家往南迁走了。” 陆良生点点头,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 “是啊,有家业的自然要离开,就是不知道一年的大旱不知死了多少人,还能剩下多少人,往后这西北地,到时候怕是人烟更加稀少了。” 店家小二或者实在太过无聊,听到书生的惆怅,言语突突突往外倒。 “还剩多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一两年里,丢小孩、丢女人的事就多了。” 丢小孩? 陆良生目光从外面行人稀少的街道收回,看向伙计。 “经常丢?” “肯定啊,诺,前不久这条街一家人的小儿子,无端端的就不见了。”小二左右看了看,靠近饭桌,侧身俯过去,小声道: “公子,我跟你讲,你别对人说,有天夜里,我起来上茅房,就见到过几道鬼影,抱着小孩跑过街道,你也看见了,这里离城墙也近,小的跟出去想看看怎么回事,那几人就在士卒眼皮子底下,穿过城墙,就没影儿了,吓得我赶紧蒙头大睡。” 小二没注意到陆良生目光沉了下来,还在说: “我听去过外面的人回来,说起过一件事,灾民里经常有人失踪,可灾荒年间,失踪也好,死也好,都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根本没人在意.” 说话间,客栈一楼响起掌柜的声音。 “来客了,几位楼上请!” 二楼的伙计这才停下话,朝陆良生笑了笑,将抹布搭回肩头。 “公子慢用,我先下去招呼客人了。” 他下去没多久,又踏踏的小跑上来,身后,孙迎仙领着四人走了过来。 第九十九章 五火 “五位客官楼上请。” 店家伙计小跑过来,忙将那边书生邻桌擦了擦,请了上楼的孙迎仙,还有身后的四人坐下。 “如今店里没什么吃的,几位客官就凑合吧。” 道人旁边,似乎是四人中为首的中年男人,微微挥了一下手,让小二下去,目光看向对面的书生,微笑拱起手。 “龙头山,朱子易。” 另外三人也跟着拱手报了姓名。 孙迎仙捏着一根筷子坐到陆良生对面,侧脸偏过去,余光瞥去那边他带来的四人。 “老陆,这四位都是同道中人!” 书生嗯了一声,目光打量那边四人的同时,袍袖拂开,起身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诸位前辈。” 几人点点头,似乎对于书生那前辈二字颇为满意,为首的朱子易抚须笑起来,抬手虚按。 “既是同道中人,就不要太过讲究世俗那一套。” 道人哒哒筷头刨稀粥的声音里,陆良生与他们寒暄了一阵,这才问起求雨的事情。 中年修士手指卷曲在桌角敲了两下,叹出一口气。 “天道无眼,我等前前后后求雨三十多次,一滴未下,却是空费法力,眼睁睁看着万千生灵在眼前死去唉,生灵涂炭啊.” 这四人修为都已过了筑基境,说出这番话,陆良生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沉重,一路过来,灾民迁途,饿殍遍野,良善的人变成了恶鬼。 沉默了一会儿,陆良生皱起眉头,指尖轻搓,想到一种可能,犹豫了一下,开口。 “若是,用法力驱雨可否?” 说到此处,名叫朱子易的修士表情微愣,随后笑起来,起身走到护栏,看去外面。 “这西北大旱实属天灾难避,我等也只能求雨,若是以法力强行驱使云雨而来,那就是逆天行径,到时天降雷劫,轻者修为尽失成为废人,重者魂飞魄散,身躯破碎四溅。” 话语停下,他转过头来看向书生,又笑着继续道: “求雨之事,还会继续,不过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良生也站起来,朝四人拱手一圈。 “敢问是何事,若是用得上的地方,定当尽全力。” 此话一出,四人都笑起来,其中一人起身过来,说道:“最近一段时间,灾民当中不时丢失人口.” “丢的是小孩和女子?”陆良生陡然开口插进去,“可是一个大和尚?” “正是!看来陆同道来的时候已经见过他了。” 朱子易将视线从书生上,转去外面街景,负手在后。 “接连数月,城外灾民中孩童、女子常常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四人中有擅长招魂寻魄之术的道友,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失踪之人的魂魄” 随着讲述,陆良生大抵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胖和尚独身一人,起先以为也是来西北求雨或拯救灾民,却不想接二连三的抢走灾民中的孩子,甚至是女子。 发现之后,众修士与对方斗了一场,才将和尚逼走,却是没有重创,后来胖和尚更加谨慎,只要这边有一点疏忽,就会有孩子丢失。 这边正说话间,朱子易忽然伸手往外一摊,天空一只纸鹤落在他掌心。 难道出事了? 陆良生和孙迎仙对视一眼,余光之中,邻桌另外三个修士脸色渐渐沉下去。 那边,朱子易毁去掌中的纸鹤,回过头来。 “走,去城外!” 旋即,身形在二楼一纵,冲去了对面房顶,其余三人朝书生拱了拱手,跟着窜了出去。 果然出事了。 陆良生留下几饭钱,与道人一起追在后面,步履哗啦啦踏过房顶一片片青瓦,一面飞纵,一面问道:“四位前辈,到底出了何事?” “那恶和尚又来了!” 前方的朱子易说了句,跃在半空的身形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城墙上方,瞬间来到城外, 到得此刻,陆良生也不再多问,纵跃轻身的功夫、障眼法一气呵成,跃下了城墙,跟着前面四人上了一座丘陵,远远的,灾民边沿呈出混乱,有人大声哭喊。 “造孽啊还我孩子。” “刚刚孩子我看到了,一晃眼就没了。” “大家快帮忙找找!!” . 人声嘶喊,混乱之中,两三道身影冲出人群,往这边山坡过来,几步之间,人已经到了近前,看到陆良生和道人时,愣了一下,准备拱起手,很快放下,低声开口。 “埋伏灾民里的同伴打伤了那和尚,不过还是让他掳了两个小孩逃走。” “哼,他走不远!” 朱子易掌出袍袖,指尖在上面快速写画,向外一挥,一股淡红之气追寻而去。 “速去追他!” “诸位且慢。” 陆良生忍不住开口,朝朱子易拱起手。 “我与同伴既然来了,不如也随你们过去,也好帮衬一二。” 那边,中年男人颔首看着书生,目光随后与那边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 “也好,多一人就多一份力,不知二位可会赶路之法?” 见陆良生点头,朱子易也不再阻拦,叮嘱了自己这方的人,之后,才对书生和道士说了一句。 “分成两路,截住那和尚,若是能擒活的,务必将他带回审问,废去修为后,交由官府处置。” “正是这个理!” 书生拱手说道。 言罢,便是与对方这边三人组成一路,沿着梨阳东南顺着淡红之气翻山越岭,轻身武功加上缩地成寸,不比道人的神行术差,一片片林野山麓模糊在视线里向后消失。 踏踏踏.. 脚步飞奔掀起一片片落叶,穿过前方林子时,脚下一横陡然止住身形,陆良生侧耳倾听,犹如铜钟的猛喝撕破黄昏。 道人与朱子易派来的三个修士从侧面赶来。 “你听到了?” “在那边!”陆良生压低嗓音。 目光看去的山坳,风声烈吼,犹如晴天旱雷的轰然巨响一个接着一个延绵炸开。 一时间,尘土飞扬四卷。 轰! 轰轰轰! 几道人影如鬼魅般穿过弥漫飞溅的黄土泥沙,手掌有着虚无实感的火焰,凝聚成团,去前方。 烈风嘶吼,弥漫泥尘之间,穿着黄色僧袍的身影,身形高大肥胖,犹如弥勒,单竖无畏法印,松开了手中大黄布袋。 “唵!” 黄昏里,佛号仿若洪钟,滚滚散开。 刹那,肥胖的身躯泛起淡淡的金光,脚下的泥土迸裂,飞落的巨岩般,轰的撞在先来的一道人影身上,其余冲来的两人仅仅在侧旁被擦了一下。 身形刹那间倒飞出去,一人撞在树上,大树拦腰断裂倾倒,另一人砸在山壁,鲜血渗出,在山壁上留下一道人形的猩红,尸体缓缓滑落,软成一滩烂肉。 正面被撞的最后一人被掐住脖子被和尚提在手中,然后..猛地往地上一砸。 呯! 地面凹陷,呈出一个大坑,那人还活着,剧烈的喘息中,艰难吐出半句: “祈火不会放..” 脚脖一紧,这人还未说完的话断去,身体再次被和尚抓住拖了起来,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去另一边,狠狠砸砸在地上。 土石飞溅,砸进坑陷的身形再次拖起,甩过半空,重重砸去之前的地方。 “滚!” 呯呯呯猛砸数次,和尚一脚将他踢飞,摔在地上翻滚数圈,才停下,那修士衣裳破损,口吐鲜血,早就没了人的形状。 胖和尚捂着肩头一处被鲜血渗湿的伤口,吐了口唾沫转身回去,伸手抓住鼓胀扭动的布袋时,身后传来咔咔几声石子滚动的声响。 满脸横肉抖动几下,回头回身看去,一个书生一个道人还有两个修士过来,细眼内,眸子绽出凶戾。 “胖和尚.这么凶残?!” 道人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饶是平时一副什么事无所谓的表情,眼下也感到心里心悸。 再看去手里的伏妖镜,只感到头大。 “老陆,我除妖擅长,打架就靠拳掌,那就胖和尚拳脚有点吓人,打不过啊,干脆溜了吧..老陆?” 就在那两个修士围去和尚时,道人转头去看书生,后者却是蹲了下来,将地上不成人形的尸体胸襟碎布挪开了一点。 陆良生表情愣了愣。 面前这具尸体,沾染血迹的胸口能看出如同花瓣形状的火焰围绕一圈。 忽然想起当初周府上,左正阳与自己说过的话。 “那道人身上的图案鲜艳,火球的颜色通红,绕成一圈,左某猜测,应该是修道中人的门派标志..” 陆良生皱起眉头。 这些人,与河谷郡阳明道人是一起的。 . “老陆?!” “俊书生?!” “陆大先生?” “陆郎!!!” 一旁,孙迎仙不停叫他,见到的却是书生蹙着细眉站起来,望去那边两个修士。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现在咱俩该怎么.” 言语之间,陆良生并不理会道人,腰间悬着的月胧此刻轻轻抖动,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敌意。 “老孙,敌人不是那个和尚。” 道人愣了一下。 视野之中,剑光锵的一声出鞘,空气里带出轻鸣。 发个单章,等会儿删除 春风发现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本的书主角那么杀伐果断,怎么到了这本,主角变得有点温了。 其实不是,因为这是春风刻意的给他竖立心里的路,然后,再斩去天真的理想。 这样来煅出真铁。 不像大多数那样,主角的性格出开书到结尾都没变过,春风的其他三本,主角的心态,和世界观都是一点点累积的,所以这本也不例外。 大概,这卷最后几章,你们就看出来了,犹如孙大圣一棒打碎凌霄殿,就跟这卷的卷名一样。 第一百章 缘之一字来自巧 “陆、孙两位道友,速将着和尚围上!” 霞光侵染出一片彤红。 光尘飞舞间,警惕那边胖和尚的两个修士,脚下前掌微着地,又飞快挪去下一步,暗合轻身腾挪的门道。 要是对付不了面前这个和尚,两人脚下只要轻轻一点,也是能轻易脱身,寻求援手,想到不远还有一个书生和道士是过来帮忙的,连忙又道: “莫要让他逃走,下回再想抓,就难了!” 前方,一手拽着黄布口袋的胖和尚,一手竖印,面容凶恶,细眼里,眸子从那两个修士身上看了看,听到对方话语,又转去另一边的书生和道士,鼻口间短促哼了一声。 “你们来!” 书生、道士却半途没有动静,有些着急的两个修士偏头看去,只见陆良生垂着一柄长剑,正望过来,薄唇轻启。 “二位,可认得阳明道人?” 阳明? 这边二人面上一愣,对视一眼,陡然转身就跑,驭起法诀,瞬间跃上山坳消失在霞光里。 “喂喂,你打什么哑谜什么阳明道..” 孙迎仙追在书生后面,叨叨扰扰的说到一半,眼眶睁大。 “阳明道人,河谷郡遇到的那个恶道士?” “不是他,还会有谁?现在明白过来了,你认识的那位朱子易,他要借和尚的手,杀我俩。” 书生手腕一翻,袍袖翻转,长剑唰的插回鞘里,口中回应道人的同时,也向前边的胖和尚走过去,拱起手来。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这位大师!” 感受不到书生身上的敌意,反而坦然大方的书卷气息,胖和尚只是点点头,将手中的大口袋一甩,搭在后背,转身跨开大步,继续前行,一晃眼已过两三丈。 对于陆良生和道人来说要跟上不算难事,一个缩地成寸,一个神行术瞬间赶上那胖和尚,片刻时间,跨越了大半座山。 光秃秃的山头、枯萎的老林走马观花般的从陆良生视野里过去,也在紧盯着前方宽肥的背影。 之所以相信对方,也有自己的思量,河谷郡时,左正阳怀疑这种图案乃是修行中人的宗门派别标志,而阳明道人则在牢里无端自毁,眼下再见那具尸体上的图案,更像是被人灭口。 若是光明正大的宗门虽然也会有恶人掺杂其中,可绝不会给自己用上这类阴毒术法,唯一的解释,怕将后面的人或宗门暴露出来,刚刚自己说出阳明道人时,那两人面色微变,转身就跑。 最简单的解释: 他们知道阳明道人犯了忌讳,被身后的宗门灭口了。 只是让陆良生自己都感到荒唐的是,原本以为恶的一方,陡然变成了好人。 想到这,前方奔行的背影停下,陆良生撤去缩地成寸的法术,脚下一沉,缓下速度,四周山势呈出斑斑点点的绿野,与来时的西北方向形成生机盈然与枯黄败絮的反差。 “这..”陆良生望着这种反差皱起细眉。 嘭。 前方的胖和尚,将黄布口袋放到地上,理也不理那边皱眉苦思的书生,将袋口松开,两个扎着鬏角的孩童爬了出来,模样也就五六岁大,一点也不怕面前凶恶的胖和尚。 反而伸出脏脏的小手从和尚手中接过饼子坐到地上,曲着腿,一边啃着一边看去从远处跑来的道人。 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抬起小脸,忍不住哇..的叫了一声。 “哥哥,快看,那个人跑的好快!” “嗯,但没和尚大师厉害..” 两个小家伙抱着饼子一口一个小月牙的啃着,胖和尚撕开肩头的僧衣露出臂膀,后胛皮肉裂出数道密集的伤口,鲜血淋漓一片。 和尚正将撕裂的布巾搭去肩上时,白色的书生袍已经走了过来,一对细眼抬了抬,对面的书生来到旁边伸手拿过布条,从他腋下穿过。 “我帮你吧。” 陆良生包扎好,系了一个结,轻声道: “其实你是在救这些孩子。” 不远,陪着孩童玩耍道人抬起脸也望过来,寡言的胖和尚沉默了一阵,肥厚的双唇才张开,简单的回了一个字。 “是。” 陆良生松了口气,在旁边跟着坐下来,望着西面的残阳,想了一下,询问了一句。 “他们偷这些孩童和女子做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不知。” 不知和尚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满脸横肉也难见其他表情,每次开口也都是简简单单两三个字,没有多余的话语,让一旁的道人急的上蹿下跳,恨不得将他嘴掰开,让他多说几句。 胖和尚看了看两人,又转回头,竖起法印闭上眼睛,两三字一顿的开口说道: “贫僧,初来时,也以为,他们是,救苦之.人,不想,一日,无意得见他们布法阵” 这和尚有些口吃,陆良生微笑着,伸手按住躁的不行的道人,说了句:“不急。”随后又开口问向和尚。 “大师,那是何种法阵,用来做什么的?” “地煞殷火”和尚闭着眼,肥大的脑袋摇了摇:“西北..之地大旱,由此而来” 说完这句,睁开眼睛,望去染红的西云。 “地火燃烧,水汽蒸腾而不下,生灵涂炭” “大师可知如何破阵?” 和尚摇头:“不知。” 这边,孙迎仙最烦这种性子,从地上起来,骚耳挠腮来回走动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一个大和尚还被人冤枉成偷小孩的,也不怕被丢你身后寺庙的脸!” 胖和尚继续摇头。 “不怕!” 彤红的霞光在被侵来的夜色压去山的另一边,林间燃起篝火,陆良生让那两个孩童坐在火边取暖,拿出随身的几块干粮分给道人和和尚,啪的一声,掰断一根树枝丢进火里。 噼啪 燃烧的枯木响起断裂的声音,几颗火花顺着热气升腾,陆良生气度温和朴素,道人急着却是真性情,剩下的和尚沉默寡言,短短相处,熟识了许多。 “胖和尚,你是哪座寺庙的?” “万佛寺..出家师承镇海,不过贫僧已..离庙修行。” 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投进火里,火光照在他脸上,目光投去对面的大和尚。 “大师,功德圆满?” “贫僧被赶出来的嗯..吃得太多咏经不利索” 呃.. 陆良生、和道人愣了一下,嘴角抽了抽,然后哈哈笑出声。 “贫僧不与你们说了。” 和尚皱着浓眉,将僧衣穿好站起身,一旁的道人连忙停下笑声,摆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有些没忍住,你别走啊。” “贫僧送走这两个孩子,深夜还有要..事要做。” 和尚让旁边两个孩童穿进布袋,抗在无伤的另一个肩头,回头看向书生和道士。 “二位施主中途反水,肯定惊动对方..今夜必会转移收刮的..孩子和女..子,正好,半路劫他们。” 陆良生拍去手上的灰尘,跟着起身,月胧剑系回腰间,拱手道: “愿助一臂之力。” 一旁的道人拍着手站起来,附和的点头:“就是就是,打不过,还可以在旁边给呐喊助威。” 和尚:“.” 哑口沉默了一下,胖和尚走了两步,转过身来。 “贫僧,法净。” 陆良生笑着洒开袍袖,再次拱手回礼。 “栖霞山,陆良生!” 道人也拱起手来:“无门无派,孙迎仙!” 和尚红光满面的点点头,这才施展轻身的功法,肥胖的身形,犹如飞燕投林,僧袖在风里作响几声,便消失在夜幕当中。 陆良生收回手,又望了黑夜一阵,回头面向道人。 “我们也回去吧,师父差不多快要等急了。” “等等。”孙迎仙解了水袋,拧开盖子,将水倒去了火上。 嗤.. 嗤嗤 清水熄灭火焰,飘起大片白烟,飘过书生视野间。 陆良生看着地上的篝火一点点熄灭,出神的一刻,手指忽然捏紧。 “或许有办法了。” 他轻声呢喃。 第一百零一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夜风吹动旌旗鼓胀翻卷,巡逻城墙的士卒夹着兵器,哈出热气搓着手。 “真冷啊”“看这月亮,明日又是大晴天了。” “又是大旱,晚上能冻死个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都别说了,再寻一段,就可休息一阵。” 寒风陡然吹过城头,几人提着兵器冷的发抖,火把朝周围、城下探了探,什么也没有。 “走了,走了,无事发生。” 查探的士卒回身招呼身后的同袍,继续朝前巡逻。 风吹去城中,昏暗街巷内,两道身影一闪而过,脚下在房檐连踏,缓缓降下地面。 “那朱子易居然想借刀杀人可本道上次来的时候,人还挺和善的。” “那是你懒得管闲事,所以没找你麻烦。” “呐呐呐.这说明本道不会找死。” “那一样吗?地煞殷火是他们.” 穿过前面巷口,就到客栈,两人快步走动中,陆良生话说到一半,另一条巷子里,黑暗里传来一声。 “这边..这边..”是蛤蟆道人的声音。 “公子..这里。” 陆良生拉住道人,转过头看去传来声音的巷子,老驴在暗巷里甩着尾巴正偏头看来,头顶上,蛤蟆道人坐在上面,朝他俩招手。 “公子。” 聂红怜从院墙上飘下,迎上书生,美眸朝外看了一眼,先开口说起来。 “客栈的房间闯来一伙修道者,好在蛤蟆师父察觉到了,先一步离开。” “哼哼,知道为师厉害了吧?” 老驴头顶,蛤蟆道人背着黑纹葫芦,环抱双蹼:“为师当年,竖敌无数,全靠机敏二字,才得以脱身,区区几个修行小辈也敢老夫面前卖弄,要是老夫修为恢复,一个喷嚏,都能让这西北之地下起大雨。” 见老蛤蟆又开始吹嘘,道人赶紧躲到一边,翻出黄绸布兜,一张一张数着已经不多的黄符,来这边后,竟是忘记补充,眼下能用不过数十张。 “这下麻烦了.打会儿要是胖和尚和他们打起来,不够用啊。” 红怜和蛤蟆道人眨了眨眼睛:“和谁打?刚才那一拨人?” 不过,蛤蟆陡然反应过来,看向徒弟。 “小道士提到一个和尚,是上次遇到的那个?” “是,他法号:法净,万佛寺的修行僧人,不过已经离寺修行” 陆良生牵过老驴,先去安全地方隐匿起来,边走,边道出实情原委。 “.那和尚的师父,法号镇海,不知道是否师父说的那个老和尚?” 拐过一个巷角,在一处小院后门停下,趴在驴头的蛤蟆嘴角微微抽搐,摇头:“不是。” 一旁,陆良生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对了,师父。” 说到这里,书生想起和尚提到的地煞殷火,毕竟蛤蟆师父成天吹牛,但见识肯定是有的。 “地煞殷火??” 蛤蟆道人从驴头站起来,蛙蹼摩挲着下巴,一对蟾眼上翘望去夜空。 “...为师有些印象,好像不过是一种小法术。” “那师父可有破解之法?那和尚说,西北大旱就是此阵所为。” 见师父说的轻松,陆良生心里也有些棋盘,他也想这西北之地能稳定下来,少死一些人。 那边,表情紧缩的蛤蟆,摇摇头。 “虽是小阵,可一旦布置成这种笼罩整个贺凉州的法阵,岂能是轻易破除的?不过施术之人,倒是厉害,能想到这种方法制造混乱,趁机掠人.” 彼其娘之地煞殷火法阵,老夫记得只有我会啊..不对不对 蛤蟆道人思索间,陆良生也陷入沉默,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书架上的画卷。 女鬼红怜无聊的看着他两,又看去蹲在角落,收拾东西的道人,飘到后门的石阶,搂着裙子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 寒风卷过枯草滚过干涸的地面,城池之中,有着木轮转动的吱嘎声。 几辆马车缓缓驶过城中街道,每辆车厢两侧有画着朱砂的符纸起起伏伏,片刻间就到了近前,城上、门口的士卒像是看不见这几辆马车一样,就在他们面前径直穿过了紧闭的城门。 出城的马车共六辆,车撵上都有人驾驭马匹,速度很慢,却一眨眼,就过了数丈。 远方,祈雨高台对面的山丘枯树间,一道肥胖的身形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细眼看去黑暗中屹立的求雨高台,礼佛一拜。 原本,救苦救难的建筑,却是变成了做恶事的幌子。 法净直起身,肩颈上那串佛珠慢慢滑动,然后,身形往地上一顿,一蹬,嘭的冲向下方道路。 车辕碾出轨迹,沉甸甸的车厢摇晃间,驭车的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勒缰绳。 天空一道人影轰的坠下地面,溅起无数尘埃。 唏律律 马声长嘶,惊的人立而起拉扯缰绳将上面的修士一起拽的摔下车撵,后面其余五辆马车齐齐停下。 嘶啦! 嘭 车厢门帘撕开,或车顶直接破开,一道道人影冲了出来,降到地面,为首那人站在中间,一柄长剑绽放淡红光芒,嗡的一声挥斜,剑尖悬垂地面。 “终于把你等来了。” 正是朱子易,他偏头看了看和尚两边。 “不知死活的书生和道士呢?没胆量来?” 他前方,形如弥勒的身影,僧袍在风里抚动,法净抬起脸,竖起无畏印微微躬身,然后踏出一步。 “我佛慈悲” 佛号犹如潮水般传开。 远远近近,南侧城门外乌泱泱一片灾民听到这声佛号,纷纷从饥饿、昏睡、麻木中清醒过来,站在黑色里,四处张望。 “刚刚你们听到了吗?”“听到了突然感觉精神一振。” “好像是和尚的佛号。” “哪里来的和尚?不会是偷小孩的那个吧。” 城市的士卒也被惊动起来,挽弓的士卒警惕盯着灾民,就连府衙中的知府也被惊醒过来,连忙穿上衣服带着人跑上城头,生怕一点风吹草动引起城外的民变。 街道响起人的、马的声音,混乱而有序的过去。 陆良生牵着老驴站在暗巷,看着这一拨城中衙役、兵马过去,迅速和道人穿过长街,刚才那声佛号,听得出是法净和尚的声音。 籍着法术穿过城墙,书生手中画卷一捏,法力灌注的瞬间,城上的士卒原本还在张望,陡然一道巨大的兽影冲天而起,与他们视线平齐。 一颗硕大的眼珠滑动一下,转过来与他们对视,吓得一众士卒地上跌倒,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惊恐的嘶喊。 吼 腥风怒吼翻滚,城外围住和尚的十多名修士,转身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狰狞凶兽缓缓走来,爪尖轻易陷入地面,带出爪痕。 吼! 又是一声巨吼。 模样变得清晰。 青色鬃毛犹如钢针,人面兽口獠牙密集,血口大张,留下粘稠的唾液,浸入泥里。 第一百零二章 想要做的事 “那是什么?小心” “别怕!那是幻术,上古凶兽根本不存在!!” 有人嘶吼,也有在声音叫: “什么东西,哇啊” 马车的看守回头,犹如千年古木的利爪映入眼帘,拉近的一瞬,轰的巨响,最后面的两辆马车倾斜横飞,离地的刹那,朱子易口中大喊:“去几个人!” 视野间,车辕、轴木、车厢残骸四散之中,夹杂马匹的哀鸣,撞飞了后面看守车辆的两个修士,一起在天空抛洒,齐齐落下。 吼!!! 青鬃抖擞,梼杌兴奋嘶吼,不时砸响地面,原地腾挪蹦跶几下,甩着鞭尾,厚重的肉垫踩在地面,绕着车队信步而行,硕大的眼珠,红红的盯着冲来的几个修士,伸出的利爪偶尔翘弹两下,刮出几道沟壑。 巨大的吼声形成烈风,地上的泥尘、枯草都被吹的翻滚。 那几人捏着各自的兵器,驭使辟风法术,稳住身形,听到朱子易那句:“那是幻术!” 其中一人,手中红色杖头棍伸出袖口喊了一声:“啊”颇为生猛的扑了上去,杖头红光渐热,带动的空气。 刹那,躲在后方,城门侧前的陆良生嘴角勾出一抹笑,驱使画兽先声夺人,再用巨大的体魄压住对方气势,正是策对上的内容。 “学识也是力量之一” 手指从驴背展开的梼杌画卷上,一拉,法力挪移到凶兽身后的同时,那生猛扑出的修士就在同伴视线里,唰的一下,被一道黑影瞬间扫飞,只留一只鞋还在地上。 剩下三人立即止步,盯着那凶兽身侧舞动的鞭尾,几乎比他们身子都还粗,吞了吞口水,又齐齐后退开去。 车队前方,呯呯几声金铁碰撞停下,朱子易回头看去一眼。 “那是幻术,杀那书生” 然而,那三人一转身,几枚符纸凭空飞来,孙迎仙盯着一头泥土从地下冲出,掌心各画了两道符箓。 “风火雷电,疾!” 飞来的符纸轰的爆开火焰,将那三个修士逼的后退。 朱子易咬牙跺脚,回头看向那边金光、火光交织的胖和尚,冲麾下的修士吩咐。 “结阵,困住和尚!” 火焰在半空爆开,法净欺近一道游走的身形,抓住对方轰的掼了下去,地面裂开几道蛛纹蔓延。 直起身时,周围五个修士脚步极快,绕着走了两圈,逐渐漂转起来,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红头短杖,一横,连着大圆。 “圣焰烈烈,凭我身始” “圣焰烈烈,凭我身始” “圣焰烈烈,凭我身始” 语速极快的咒语模模糊糊的在五人口中念叨,手中连成圆的短杖轰的窜起火焰,疯狂的在五人旋转中形成火圈。 “陆道友,快走!” 火焰中间的胖大和尚,单脚一侧猛踏,身形呈马步站桩,翻过肩颈的佛珠,在手臂间绷紧。 “般若波罗蜜 般若波罗蜜..” 法净阖上双眼,口中也在默念佛门护身咒,周身上下泛起一层金色,稳稳将焚风抵挡下来。 佛音在风里回荡,飘去远方时,空气中剑锋破空急响。 一抹淡红劈的孙迎仙急忙躲避,劲风扑面而过,朱子易御空般直扑老驴身后的书生。 “雕虫小技,唬得住旁人,可吓不住我” 双指一抹剑身,淡红光芒离剑而出。 “公子快躲!” 聂红怜冲出画卷,驾驭阴煞之气迎上冲来的一道红色剑气,陆良生牵着老驴就往前方跑,回头手中毛笔一勾,不远的凶手跨出两步,利爪直接拍了下去。 风压落过头顶,朱子易瞧也不瞧,火气凝聚的剑气将女鬼击飞,身形直接化作残影,巨掌落下时,人已冲向奔跑的老驴,以及那书生背后。 阴魂动荡的红怜在地上撑了起来。 “公子小心!” 另一边的,道人手忙脚乱的从一个修士手中脱离,回头看见这一幕也在大喊: “后面啊!!!” 淡红的剑锋仿佛刺破黑夜,朱子易手掌一推剑首,法剑长鸣,拉出一条直线,穿过了还在回头的书生后背。 然而,没有血光溅起。 朱子易微愣,就见那驴、以及驴背上的书生支离破碎,化作无数尘粒,而前方,还有驴子和书生的身影,嘴角抽了抽。 “这书生幻术好生了得。” 目光里,陆良生拉着老驴跑的正欢,不时回望过来。 怎么办.. 书架咯吱咯吱的摇晃,书生回头看去小隔间里的蛤蟆,换做师父的话,他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城池南面爆发出混乱。 “那边怎么回事” 陆良生转过视线,在灾民聚集的地方,火光腾的升了起来,影影绰绰无数人在奔走。 “偷孩子的和尚来了!”“大伙进城啊!” “小心,城上的人要射箭。”“.他们要逼死我们啊.” “朝廷的粮食肯定被这知府给贪墨了。” “就是,看他一身肥肉!!!” 灾民之中从来没有完全的老实人,一声佛号、兽吼叫原本死气沉沉的灾民激了起来,暗藏鬼胎的人心也开始澎湃,有人点燃了搭建的草棚子,呼吁奔走,心怀怨气、愤恨的人随之而起,浩浩荡荡的鼓动人群靠近城墙,指着上头赶来的知府就是一阵痛骂。 “山匪都没有你做的这般过分,狗官!!” “大伙看他模样,肥头大耳,不是大鱼大肉怎么会养成这样。” “我们在外面挨饿受冻,他在里面吃好睡好,哪里是父母官” 有人捡起一块石头,朝上面吐了口水,扔去城楼,啪的一声打在墙垛下面半丈。 “狗官,有胆的下来啊!” 知府甚胖,肥头肥脑,看着弹开的石子,眼皮狂跳,这下方人口中的贪官,捏紧了拳头,偏头吩咐了心腹几句,后者愣住,抱拳离开。 圆滚滚的身子转过来,朝墙外探出了一点。 “乡亲们城里真的没有粮食了。” 他扒着墙头,话语都在颤音。 “你们千万别冲城门,否则万劫不复” 大部分人还在吵闹,叫嚷着冲进城池,杀了这狗官,不久,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被士卒带上了城楼。 像是这狗官的妻子。 城墙下,吵闹的声音渐小下来,片刻之后,他们口中的狗官拔出了佩剑。 “本官杀妻与诸位分食。”知府擦去眼泪,朝下方骚乱的人群如此说道。 发抖的双手握着剑柄,朝身旁伴随多年的老妻落下。 呯! 斩下的长剑断裂,划过阖眼的妇人颈脖,只有几缕头发飘了下来,断剑落地的叮当声里,一柄镶嵌红玉的宝剑钉在他二人身后。 突发的一幕,有士卒反应过来,指着西南角的山丘。 “那边有人!” 无数的目光望去漆黑的山岗,青冥的颜色里一道身影牵着驴马一样的家畜正在飞奔,一眨眼,就过去好几丈的距离。 而身后,还有一道人影在追。 “师父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陆良生脚下不敢停,目光从那边城头收回来,咬紧了牙关,深吸了一口气。 “替我挡住,后面那人” “好” 小隔间里,蛤蟆道人睁开眼,轻声回了一声,背过葫芦翻身上了驴背,蟾眼盯着紧追不放的修士,轻轻点了下头。 “有什么办法,你且去试,为师定当将那人挡下,为你拖延时间!” 陆良生闻言,松开缰绳,伸手取过一张空白的画轴,说了句:“谢过师父!”便是冲向那边的求雨台。 老驴渐渐缓下速度,夜风里,蛤蟆道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朱子易,冷哼。 有着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说。 “老夫纵横天地,吃妖、人无数,就算半生修为还未复原..” 脚下蛙蹼一蹬驴臀,短小的身形唰的投向天空。 “一个小小修士岂容得你猖狂!!吃老夫葫.” 话语逐渐响亮,那方追来的朱子易感受到泛起的妖气,猛地止步,剑身一横,戒备的瞬间。 那跃起的短小身形后面,还一道黑影随着他拖在半空.然后,绷直。 “!” 蛤蟆道人低头一看,腰间还系着一根绳子。 “彼其娘..” 冲去的力道一滞,说出最后一个。 “...之。” 呯的一声,四肢大喇喇摔趴在地上,嘴都挤开,长舌拖拉在地。 哼哈哼哈 老驴眨了眨眼睛,看着前方跑去高塔的主人,惊慌的撒开蹄子就往前追,绳子一绷,拉着地上的蛤蟆一路狂奔起来。 “...老夫夫..要要把把..你这..老老老..驴驴呱..呱呱” 磕磕绊绊的声音,蛤蟆道人白花花的肚皮、下巴不停磕在崎岖的地面起起伏伏,被绳子拖行远去。 第一百零三章 我活人世间 踏踏.. 踏踏踏.. 袍摆起伏,陆良生迈着步履冲过一道道石阶,祈雨台上,还有一张贡台。 书生拿出墨块捏碎,拍在上面,倒了一点清水,拇指直接碾磨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下方,老驴哼哧的奔跑,像是拖着什么东西,追来的朱子易也快到了祈雨台下方,更远一点,城门人声混乱,为了平息民乱的知府更是差点杀了妻子与灾民共食. “只要雨一下来,地煞殷火能不能破,我不知道” 陆良生停下沾染墨汁的拇指,取过毛笔在上面沾了沾。 “.至少,有雨落下,他们就能看见希望也就不会有民乱” 石台下方,石壁呯的震了一下,朱子易踩在上面一蹬,持剑冲上高台,背对的书生呢喃声里,猛地侧身回转,宽袖挥洒。 “滚下去!!” 陆良生暴喝的声音里,笔尖拉出墨汁在半空甩出一条弧形,凝结成实,瞬间将冲来的朱子易拦下,后者做出躲避的动作时,那书生的暴喝,似有一股力量,将他滞了一下。 “儒” 片刻。 墨线飞来接触对方的衣袍的刹那,变得柔软如绳,将他结结实实捆住,余力不息的落去高台。 嘭。 重重摔在地面。 不远的老驴在石阶口停下蹄子,摆着鬃毛,哼哼哈哈的喷着粗气,蛤蟆道人爬起来,狠狠踹了一下驴蹄,看去那边被捆缚的修士,方才吁出一口气,幸灾乐祸的咧开蟾嘴。 “被捆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 翻过背后的葫芦,脚蹼吧嗒吧嗒踩在地上,拖着甩出嘴边的长舌兴奋的飞奔过去,一跃而起跳到朱子易胸口,将葫芦口对准对方。 “老夫叫你一声,你可敢答应吗?!” “蛤蟆妖?” 朱子易连忙闭上嘴,偏过头,法剑落在不远,根本手够不到,便是使劲扭动身子挣扎起来,就是不开口。 “彼其娘之!” 蛤蟆举着紫金黑纹葫芦翻了一个头,两腮都鼓起圆泡。 “蛤蟆妖也是你这小辈该叫的?!” “蛤蟆,你想干什” 朱子易连忙开口,葫芦圆滚滚的底部,呯的一下狠狠砸在他脸上。 呯! 呯! “叫你不开口,呱!” 葫芦抬起又落下,血光飞溅。 . 下方传出的动静,并未影响到高台上的书生,画卷自手中展开,唰的铺开,落到贡台上。 青墨自笔尖在白纸上一点,法力灌注,延出墨渍,山野成型,草木拔地而升。 “我要惊风从北来,拂人心。” “...也要卷云水汽漫。” 笔尖随轻微启口的话语声,勾勒烈风阵阵,长云漫卷。 远方城墙,混乱从后方持续,涌上安静的前方人群,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人挤倒,孩童惊恐的着满头是血的母亲,哇哇大哭,拥挤中,有风吹来,尘埃卷上天空弥漫。 不少人抬起双臂遮挡口鼻,纷纷叫喊。 “好大的风”“怎么回事?”“别挤了,踩到人了。” “大家别信城上狗官的话啊” 不同的声音纷杂,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在夜空炸开,原本吵闹、混乱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 “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下方的人呐.” 城头上,提着半截断剑的知府哭喊出来,官袍在风里抚动,须髯抚动,他抬起圆脸望去漆黑的天空,有青白的电光闪过眸底。 “这..这是” 轰,又是一道雷声滚过天际,闪电唰的穿过云层,照亮大地,映出一张张惊愕的脸孔。“是雷..” “打雷了。” 然后,有撕心裂肺的哭腔在人群里呐喊起来。 “打雷了!老天爷终于睁开眼了啊” 求雨台上,笔尖还在游走,耳边是无数哭诉的话语传来,每下一处笔,夜空云层铺开翻涌,雷电劈了下来。 青白的光芒间,书生袍袂飞起,一点一点的殷红滑过口鼻,滴在画卷上。 接下来.. 陆良生吸了一口气,双手陡然握住笔杆,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他落下。 “...我不稀罕为仙” “也不稀罕为官我活在人世间,只求..只求” 笔尖一点点落下,雨云漫卷,电闪雷鸣,顺天空而落的雨水,滋润大地。 陆良生压着毛笔不停的落下点缀纸张,眼眶、耳朵丝丝鲜血都渗了出来。 某一刻。 画卷在他手中猛地向天空一展。 “只求,这方少死人.” 高台下方,骑在朱子易脸上的蛤蟆道人停下葫芦,有东西从天空坠下,落在地上嗤的冒起一缕白烟。 “下雨了?” 蛤蟆道人想起之前徒弟的话语,这才意识到想到这里,急忙跳下来,朝求雨台跑去。 “这烂好人你要被雷劈了知不知道!”蛤蟆望着高台上的书生,大喊。 啪. 啪啪啪 雨点零零落落从天空坠下,落在人身上,孙迎仙、法净二人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天空,就连朱子易麾下修士也俱都停下手来。 有人摸去脸上的水渍,呢喃开口:“完了” 他视野之间,久旱的大地嗤嗤冒起白烟,那是殷火被触动的征兆,不久,雨点与天地连成一片,暴雨落了下来。 哗啦啦.. 城下无数灾民伸手捧着天空落下的雨水,望去闪电照亮的那方高台上,举着画卷孤零零的身影,嚎啕大哭出来。 黑压压的身影一片一片的跪了下去。 城楼上。 知府咣当一声丢掉了断剑,抬起双手朝高台一拜。 “梨阳知府代贺凉州百姓,谢过高人活命之恩!”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大地间,水雾蒸腾,蛤蟆跨上一节节石阶,飞奔呐喊间,陆良生头顶上方的云层,旋起了漩涡,青白的电光化作荧黄在云里闪闪烁烁。 “良生!!” 蛤蟆大喊出声,还差数阶的距离,一跃而起,那边的书生摇摇晃晃回头,鼻口、眼耳全是血迹,还在笑。 “师父我成功了。” 就在这时,天空轰的巨响,雷声鸣动,荧黄的闪电冲破漩涡云层打了下来。 跃起的短小身形手中,也有东西掷了出去紫金黑纹葫芦。 天雷接触葫芦的一瞬。 彷如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这一刻静止了片刻,然后,耀眼的光芒犹如海浪以求雨台为中心朝四周推开,落下的雨水都在瞬间扭曲,停滞了一下。 整个高台一寸寸爆裂,砖石碎裂四溅。 强光里,书生的身影横飞出来,轰的砸在人群前方,硬生生推出一道沟壑,身子、衣袍焦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不远的碎砖之中,蛤蟆道人推开残骸爬出,看着人群面前的徒弟,嘴唇微微发抖。 “良生” “公子!!” “老陆” 聂红怜、孙迎仙哭喊着,朝这边飞奔赶来。 失去法力束缚的朱子易,满脸是血,哪里还有中年儒生的模样,捡过地上的法剑,哈哈笑出了声。 “逆天而行区区筑基的小修士,也敢逆天而行,哈哈哈” 身后,赶来的麾下人,连忙搀扶他。 朱子易一把将他们扫开,抬剑一指,面目狰狞:“把那书生杀了!” 几人对视一眼,冲下了山岗,就在接近地上一动不动的书生时,陡然一个小姑娘挡在中间,伸开纤瘦的胳膊,颤颤兢兢的看着他们,胆怯的张开小口。 “不许你们伤害大哥哥!” “让开!” “把她丢一边去。” 那几个修士伸手去抓,随后手半途停下,视野间,老人、青年、妇人挪着脚小心翼翼的站了过来,挡在小女孩前面,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走出,隔在中间,形成一堵厚实的人墙。 “别管他们,杀了书生!” 朱子易还在大喊。 咻。 一支箭矢射来,无力的钉在数丈远。 “我看谁敢动手” 城楼上,胖知府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把剑,擎在手中。 “尔等修行中人不思体恤百姓安危,还敢行凶。” 长剑一挥,指去城下。 “士卒,出城,迎先生。” 第一百零四章 半妖陆良生,还是渡过劫的那种! 箭矢划破雨帘,钉在那几个修士不远。 一队队墙上士卒刀兵碰撞,带着咵咵的声响,蔓延下了内城,集结的兵马在城门打开时,外面的黑压压的灾民护着地上焦黑的书生,组成人墙挡在那里,牙齿上下不停的磕响,倔强的不肯挪动一步。 “不许靠近先生!” 对面那五个修士捏着红头短杖,上也不是,退也不是,僵持的站在那里。 “你..你们.” 朱子易捂着脸,鲜血顺着指缝流满手背,狼狈的走来,看着这些既害怕又不离开的灾民,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复杂。 “迎先生” 城门缓缓打开,胖知府带着士卒此时已经冲了出来,叫喊声里,远在城西南的法净和尚籍着暴雨挣脱了火圈,朝这边发足狂奔。 “陆道友!!!” 脸上肥肉抖动,细眼怒睁,犹如金刚在世。 朱子易咬紧牙看了那边一眼,心中思虑闪电般权衡再三,艰难的挤出一句。 “我们走。” 法剑一摆,领了退回来的手下修士,驭使轻身的法术,迅速消失在黑夜里,后者十多人也有不甘的叹气,跟着离开,仓惶逃去。 不久。 灾民外面,一队队士卒开道分开人群,为首的胖知府拱手一圈。 “诸位乡亲,天下雨了,大旱已过,粮食也很快就会有的,前往不要再冲击城池。” 他身旁,还有压着刀柄的城中将领,小心的戒备四周。 灾民里,一个老人拄着木棍慢慢走出,拱起手朝前方的知府轻声说道: “知府大人,城中有没有粮,暂且不说,你先将先生带回城中,请郎中看看吧。” 周围听到这句话,不少人点头,也有部分还带着哭腔。 “是啊,快将这位先生带去城中!”“对,不要再说场面话了。” “先生被天雷击中,他是好人啊..知府大人,快带进城,找城中最好的大夫” 胖知府抹去脸上的水渍,抿了抿厚唇,躬身朝四周灾民拜谢。 “我贺凉州的百姓,都是知恩之人呐。” 言罢,就让士卒去抬前方地上的身影,那边已经过来的孙迎仙不让士兵碰,手指飞快的在焦黑的身体上连点几个穴位,将陆良生背了起来,朝城门飞奔。 “快,前面开道!” 胖知府见状,连朝士卒挥手,撑起纸伞遮在那书生和道人头上,气喘吁吁的跟着跑在后面。 聂红怜牵上老驴,捡起地上昏昏沉沉的蛤蟆师父一起匆匆进了城里。 雨线连接天地。 胖和尚站在雨中,阖上眼睛,双手合十,望去进城的队伍,远远的礼佛一拜。 这西北,他还有许多事要忙。 . 街道积水哗的溅开,一路奔行的孙迎仙被骑马的士卒领到府衙,进了后院,急忙将背上的书生放到床榻上,胖知府气喘吁吁的进来,被他赶了出去。 “大夫看不好,别进来添乱。” “是是。” 胖知府见到房门关上,跑到窗户外,垫着脚尖嚷了一声。 “道长还请一定要治好先生。” 屋内,灯火暖黄,陆良生眼睛紧闭着,躺在床榻一动不动,身上衣物焦黑,一触便化为灰烬散落。 红怜坐在床头,捂着嘴小声的抽泣。 书生裸露的皮肤一片焦黑,右手好几根手指都糊在了一起,大半个身子的皮肉基本呈了炭状,整个人只剩下一丝气息还残留在胸腔,孙迎仙用道术点上七星灯续命灯,与书生连在一起。 “一定有救的,一定有救的” 道人修为低,这样程度的伤势,根本不是他能帮忙修复的,拿出道书籍着烛光疯狂的翻动,不时转头看去摇摇曳曳的灯火。 “千万别灭啊.” 手中停下,他朝桌上盘着一坨的蛤蟆道人,大喊起来:“老蛤蟆,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想一个办法啊,你徒弟要死了。” 蛤蟆道人缓缓睁开眼睑。 “老夫一直都在想。” 天雷是大劫,对妖修来说更是致命的,那道雷劫打下来,虽然目标不是他,但也受到一定的波及,到的此时,原本恢复了一些的妖力都还在动荡。 蛤蟆沉默了片刻,缓缓从桌上站起来,让女鬼将他带到床榻上,看着面目漆黑,双目紧闭的徒弟,叹了口气。 “早知道你性子这般,为师当初就不该给你灌那些什么人道、什么良心事的话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道人急的想拿手掐他。 蛤蟆道人挥了挥蹼,“老夫知晓,不用你催。” 说完,他看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忽然蟾嘴张开,蛙蹼伸进了去,将旁边的红怜和道人吓了一跳。 “老蛤蟆你干什么?!” “蛤蟆师父,你” 下一刻,蛤蟆道人肚子传出咕噜噜的动静,几乎整只伸进嘴里的手臂慢慢退出,蛙蹼中,是一颗红彤彤的珠子,袅绕云气。 道人自然看得出那是什么。 “老蛤蟆,你哪里来的妖丹?” 蛤蟆道人捧着那颗妖丹爬上陆良生的腹部,蟾眼冷冰冰的瞥了道人一眼,仿佛这才是他原本该有的神色。 “闯入周府的两只狐狸中的一只体内的。” 目光转回来,看去气息极微的徒弟,缓缓抬起蛙蹼,将那颗妖丹升上半空。 “被劫雷打中,若是用正常的法子,根本救不了,用这妖丹,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三五年也好,只是这身修为怕是已经废了。” 低沉的声音里,妖丹缓缓下降,来到陆良生腹部,蛤蟆道人在上面搓动蛙蹼,只见原本的珠子化成了几道烟气,进到了书生体内。 床头,原本忽明忽暗的七星续命灯,此刻有明亮了起来。 “好了,命是保住了” 蛤蟆道人像是掉进了水缸里一般,浑身是汗渍,摇摇晃晃的下来,虚弱的走到枕边趴下,阖上眼帘。 “...只是希望这傻徒弟,能接受自己是半个妖的事实。” 道人看看陆良生,又看去蛤蟆,小声问道: “有没有其他不好的事?” “有,可能会有些影响到他原本的性格。” 蛤蟆道人答完这一句也不再说话了,趴在那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棂透着昏黄,气氛压抑,孙迎仙靠着床头坐在地上,聂红怜依旧坐在床头,守着书生,寸步不离,轻轻的唱着小曲儿,期望能缓解他的痛苦。 下一秒。 原本睡着的蛤蟆突然睁开眼睛,跳了起来。 “老夫差点忘了一件事!” 陡然一声说话,迷糊睡着的道人吓得呯的一头磕在床沿上,就见蛤蟆道人拍响脑门。 “老夫这傻徒弟,算不算渡过一次天劫?!” 孙迎仙微张嘴,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喉结滚动,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筑基境渡劫.......这他娘说出来谁信啊!! 第一百零五章 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 轰! 雷声滚过天际,青白的电光闪烁,雨幕里隐约能见建筑的轮廓,刻有义庄二字的门匾在电光里一闪而过。 风带着雨点吹起地上片片落叶,飞去荒废的庭院。 “求求你们,放开我” “不要,别把我放进去。” 女子哀求的哭喊夹杂夜幕里,轰的一声雷声在义庄上方炸开,电光闪烁间,照出挣扎的身影被人擒着,拖到一口足有半人高的陶瓮前,将她按了进去。 立在墙角的长柱油灯微微摇晃。 提着红头短杖的修士盖上封口,杖头在上面梆梆敲了两下,泥封自动收紧,依稀还能听到里面还有女子的哭喊声。 “封!” 修士面无表情的祭出一张黄符贴去陶瓮,里面的凄惨哭喊戛然而止,电光、灯火明灭之中,密密麻麻的陶瓮在这间房里延绵开去。 越过前堂,去往后方祠堂,烛火照出暖黄。 祠堂贡桌上方神龛,一尊头戴火冠,手握火龙的四臂神像安放,下方,朱子易跪在那里,念念有词,此时,他服过了丹药,半张脸包扎,绷带还渗着血迹,衣袍破了数个大洞,模样看上去颇为凄惨狼狈。 “明火圣尊在上 地煞殷火阵虽然被破,不过最后一批血肉灵坛已经安全运走,目前这里还剩下一点。” “无用了” 神龛内,神像静止,却有一道声音传来,也只有跪在蒲团上的朱子易能听见。 “.着手下一批灵物吧,五色观的千年花要开了,世间灵物、人、气、土、水、金、木,以备齐,只差妖了” “是。” “那破坏地煞殷火法阵的人呢?” “被天雷击中,此时应该活不了了。” “以防万一,再去探明,斩草除根。” 朱子易抬了抬脸,小声道:“那和尚” “那和尚身后有万佛寺,还有一个老秃驴,暂且不用理会他,抓紧时间,去办剩下的事。” “是。” 过得一阵,祠堂内的对话安静下来,义庄灯火齐齐熄灭。 哗哗的雨声之中,外面山道人的脚步溅着淤水冲来,一脚踢开破旧的大门。 嘭! 院门拖着蛛网倾倒下来,灰尘被压的挤出,冲去四周。 门口,一道高大肥硕的和尚竖着掌印,大步走过庭院,大耳吊着的铜环嗡嗡的响动,却是一丁点动静都未听出。 正是从梨阳城一路追查的法净和尚。 踏入前堂,皱着的浓眉更皱了,扒开火折子,吹了吹,燃起火星,点燃了墙角的油灯,数十口陶瓮被人弃置在了这里。 “这些,是什么,东西?” 小心触碰了一下,扯去陶瓮的符纸,将泥封拍开,看到的是,一个昏睡的孩童,法净急忙又将旁边几个陶瓮打开,俱是丢失的女子和孩童。 胖和尚将人从里面抱出,手指探了一下脉搏,重重吐了一口气。 “还好,没来晚” 虽然并未将失踪的事由查明,至少还是救下了不少人,法净到的此时,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等着这些女子、孩童醒来的空当,和尚坐到石阶,望去堂外的夜空,天色渐渐青冥,耗尽法力的雨水渐小。 想起那夜高台上展开画卷的身影,法净揖了一礼。 “我佛慈悲。” 雨线落下云层,向东南延伸,变得零零落落。 梨阳城府衙后院,水滴挂在屋檐摇摇欲坠。 滴答.. 酝酿许久的水滴,轻轻落去地面,微不可察的声音里,房间内,陆良生眼皮抖动,属于自我的意识渐渐回拢,感觉变得清晰。 我好像被雷劈中了吧。 竟然没死.. 呵呵。 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想要笑出来,却是扯了一下伤口,传来灼痛,让书生忍不住,咬紧牙嘶的吸了一口凉气。 由于疲惫,醒来的时间也短,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耳边听到孙迎仙大呼小叫的声音,以及师父叫叫嚷嚷的呵斥。 “五魁首哇!” “六六顺啊!” “放屁,老蛤蟆你想独吞是不是,你能比出六吗!!” “来来,把脑袋伸过来,老夫让你看看有没有。” 偶尔也能听到不一样的话语,微风拂来,有人轻轻坐在旁边,片刻,身上、手上传来凉凉的感觉。 “公子,你一定要好起来。” 这是红怜的声音。 陆良生想要开口回应,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只能微微的弹跳几下,试了几次想要举起手来,都难以完成,甚至感受不到体内的法力。 我不会废了吧 有些颓丧的念头在脑中闪过时,忽然感觉到另一股力量。 嗯? 妖力 陆良生压下脑中的想法,努力将感觉延伸过去,彷如看见一个小珠子带着云气在丹田附近缓缓转动,散发的云气不时伸入他的五脏六腑,供应生机。 这颗妖丹,多半是师父用来救我的. 书生轻慢的呼吸,正要将那延伸的感觉收回,忽然,注意到还有力量似有似无的在四肢百骸游窜,隐隐间,好似电光闪动。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受。 天雷?! 陆良生脑袋嗡的一下发懵,感受这股不属于他的力量,随着呼吸不断扩散周身上下,又不断弹跳,就像铁锤敲击血管、内脏、皮肉反复锤打。 嘭! 嘭! 心脏突突突狂跳,陆良生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每一次的锤击,浑身肌肉都在绷紧,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抖动。 忍. 陆良生下意识的去咬牙关,从外面看去,安静躺在床榻上的身子这时也在微微发抖。 一直守在旁边的红怜发现不对,急的喊了声:“公子!”随后,偏头朝圆桌那边划拳的一人一蛤蟆喊道:“蛤蟆师父快来,公子他突然发抖。” 那边,道人放下酒杯,跑过去时,蛤蟆慢吞吞的跳下桌子,一跃攀上床沿,两条小短腿腾腾蹬了几下,才站上去,打开道人的手。 “闪开,老夫有经验。” 蛤蟆手蹼接触了一下陆良生的手腕,收回来负着背后。 “不用慌,这是天劫过后的灵气,淬炼他的身体,老夫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师父的话,陆良生是能听到的,不过到了后面,全是嗡嗡嗡的嘈杂,坚持了一阵,精神还是一松,再次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茫茫知雪客 梨阳城,大雨已停下。 褐黄的土地延伸,偶尔能见一两处青绿冒出土壤,显出了生机,城下的灾民每日依旧一顿稀粥,情绪却是稳定的。 破破烂烂的草棚接连一片,衣衫褴褛的孩子相互追逐打闹,被坐在干草枯枝上的父母喝斥几句,脏脏的脸蛋回头看了看,转身继续追着小伙伴,欢快的笑声在人群间开传开。 也有升起篝火的地方,烤火取暖的人们口中哈出一阵阵白气,搓热手掌,说起会不会有粮食的话。 目光也常望去远处的城墙,想起那天夜里,白袍先生站立天雷里的震撼,久久说不出来。 “不知道那位先生能不能活过来。” “是啊,还好有那位高人......听说是逆老天的意,做法强行降的雨水,否则老天爷也不会震怒,打下天雷。” “那是老天无眼,还有那十几个想要杀先生的人,听施粥的士卒说,咱们丢失的孩童和女子就是他们偷走的。” “这帮没人性的!” “唉..就是不知道那位先生多大年岁了。” “人都焦成那样了,怎么看的出来。” 围拢火堆的人,看着不远玩笑打闹的孩子们,终于感觉这里有了生气。 “但愿那位先生没事.” 府衙后院,清雅怡然,青色衣裙长裤的侍女托着菜肴走过廊檐,在一处房门轻轻敲了两下、 吱嘎的轻响。 一个尖嘴猴腮的道人打开房门,接过托盘时,趁机在侍女手上摸了两把,不等对方恼羞,呯的将门碰上。 端着饭菜跑回房内,放到桌上,刚刚摸过侍女的手鼻下深深吸了一口。 “真香。” 蛤蟆道人裹着小棉袄,卯足了劲儿,小短腿腿飞快蹬了几下,方才爬上圆桌,看去道人,蟾眼翻了翻。 “女人有什么稀罕的,还不如一桌饭菜。” 说着,负起手蹼绕着几碟菜肴吧嗒吧嗒走了一圈,伸出圆头蹼沾了沾汤水,放到嘴里吮了吮。 “这般清淡” 一旁,拧了毛巾的红怜朝一人一蛤蟆翻了翻白眼,飘去床前坐下,掀开被子一角,看到书生焦黑的手臂,垂下脸,叹了口气。 温湿的毛巾擦去,却是擦下厚厚一层焦黑,露出白皙的肤色。 聂红怜脸上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颊边显出梨涡,放下毛巾,伸手去看其他焦黑的地方。 垂在床上的焦黑手臂,突然抬起,焦黑的残渣簌簌掉落。 原本五指被烧的粘连一起的手掌猛地张开,一把将红怜的手握住时,手臂已变得光滑白皙。 “公子!”红怜轻唤了一声,令得圆桌的道人和蛤蟆望了过来。 木枕上,焦黑的半张脸,黑色渐渐剥落,紧闭的眼帘微抖,陆良生睁开眼睛,看着近前的女子,露出笑容。 “我醒了。” 说着,忽然坐起来,伸手将红怜抱住,在她后背轻拍。 “已经没事了。” 咳 陡然一声干咳响起,陆良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松开时,怀里的女子却是反而将他搂的更紧,脸颊贴在书生胸口,轻轻的蹭了蹭,好一阵放开,眼睛弯成月牙,带着梨涡笑的很甜。 “该蛤蟆师父了。” 手蹼放在下唇的蛤蟆道人,背过蛙蹼哼了哼:“老夫才没兴趣。” 陆良生想要下床见礼,刚伸出一条腿,发现全身都没有一缕布片,连忙又缩被子里。 “那个..师父我就不下来给你行礼了。” “不用了!” 蛤蟆道人挥挥蛙蹼,跳下圆桌,一摇一晃走去书架,翻出黑纹葫芦。 “既然醒过来了,就没事了,那为师还有事要忙。” 说完,背着葫芦钻进了床底。 大抵是要修复被天雷打过的葫芦,一阵捣鼓声里,孙迎仙帮他找了干净的衣袍,丢过去。 “这是胖知府年轻时候穿的,拿去。” 陆良生接过抛来的书生袍,在身上比了比,感觉还挺合身,想来那胖知府年轻时候,也是身材匀称的俊书生 “红怜,要不你先回画里?” 陆良生捏着衣袍朝她示意了一下,聂红怜撇撇嘴,脚尖一旋,转去面向窗棂,手指搅着衣角,撅着小嘴嘀咕。 “又不是没看过。” 呃 床榻上,陆良生看去道人,后者摊开手,坐回到桌后:“她嫌本道粗手粗脚的只好让她来。” 窸窸窣窣一阵穿衣的声响。 陆良生下地套上鞋袜,忙活了一阵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不适的疼痛感,走到盆架洗了一把脸,毛巾上全是灰垢。 阳光倾泻,照进窗棂,落在书生侧脸。 铜镜里,新长出的皮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嗯,陆良生也只能想到肌玉肤白这四个字来形容。 还好狐狸妖丹不能影响容貌 呼。 陆良生放下木梳起身,轻吐出一口气。 哒哒哒,长筷飞快刨动的道人,从碗里抬起脸,抹去嘴角的米粒看去越过他的书生背影。 “喂,你干嘛去?” “晒会儿太阳。” 两袖挥洒开,陆良生朝道人轻说了声,将房门拉开,金色的阳光正从舒卷的云隙照下,落在檐下的书生身上,是温热的暖意。 “舒服啊” 院中的树,只有少许的叶子,沙沙的轻摆。 陆良生走出房檐,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全身上下的骨骼关节,传出一连串噼啪的轻响。 随后,衣袍长袖翻卷飞扬,便是向着朝阳轻轻吐纳,运起乾坤正道的法诀,引导温热的光芒进入体内,吸纳其中的灵气,筑成自身的修为、法力。 嗯?好像比以往快了不少。 陆良生感觉到经过那电光淬炼身体之后,修行上明显有了加快的趋势,周围阳光里,彷如肉眼可见的灵气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飞速朝他汇聚过来,进入体内,又扩散开去,就像春雨滋养万物般,蕴养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甚至就连体内的妖丹也得到滋养,运转的速度变得极快。 “乾坤正道的修为和妖力会不会冲突?” 书生阖上眼感受渗入体内的灵气,转化丝丝法力,妖丹还是安然自若的旋转,仿佛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各自做各自的事,没有一点冲突。 那我岂不是可以用乾坤正道的法力,也能用妖丹的妖力? 不过如何使用妖力,陆良生倒是没有经验,试了几次,也没见有妖力挥使出来。 屋子里,孙迎仙端着碗站在窗前,探头探脑的看着庭院里,云纹长袍在晨光里随陆良生挥动作响,地上的枯叶跟着书生的动作被引导起来,飘在四周翻滚飞扬。 “要是羡慕,你可以去试试雷劫。” 蛤蟆被着葫芦不知什么时候站上圆桌,坐在那里背对着道人,一边吃着青菜,一边说道。 “当本道傻啊,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事,我才不去。”孙迎仙端着碗收回目光,摇摇头转身回到桌前。 “他有他的道,我有我的。” 呯的将还没喝完的酒壶重重一放。 “来,老蛤蟆,咱们继续!” 透过窗棂,阳光暖兮,落叶纷纷扬扬间,陆良生身形一步一跨,手掌插入翻飞的落叶当中一竖,然后推出 哗啦啦。 无数枯叶碰撞顺着书生一掌推出的方向,翻滚着犹如长龙飞了出去,撞到一颗树上,洒落一地,整颗树躯都在摇晃。 原本还想作画,可惜天雷下,除了那蜈蚣精的触须完好无损,笔头早就烧的连渣都不剩了。 眼下,陆良生还是满意这样的结果的。 又在府衙中逗留了几日,法净和尚也来过一次,不过又匆匆离开,是要去贺凉州其他地方看看,帮助这方的百姓,顺便寻到残留的地煞殷火法阵。 什么地方都有心怀不正的人,眼前这位出家人却是让陆良生只有敬意。 不久之后,天气越发寒冷,下起了大雪。 陆良生悄悄去了城外一次,胖知府是一个能吏,灾民大多都能御寒,每日也都有温热的粥水食用,开春后的农具、种子也都准备了部分。 差不多该走了他想。 一月初九这天,大雪纷飞,陆良生辞别了知府的挽留,牵着哈着白气的老驴,驮着书架与道人从西门悄然离开。 前方是白雪皑皑的天地。 城楼上,胖知府叹了口气,望着白茫茫一片,朝雪花纷飞里渐行渐远的铜铃声,躬身拱手。 “真高人矣..” 第一百零七章 风雪漫漫,小心为上 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白皑皑的一片。 枯草埋在积雪间露出一小撮,随后被伸来的驴舌,连带雪花卷入口中慢慢咀嚼。 被施了暖身咒的老驴惬意的甩着秃尾巴,啃食冒出雪地的草叶,不时哼哈哼哈的昂起脑袋踩着前方两人浅浅的脚印,小跑一阵,又继续寻找枯草。 出了梨阳城地界后,风雪渐大,扑在人脸上,能结起冰霜,陆良生给道人施了避水、避风的法术,这些都是青怀补梦里有的,正本书都被他啃完,可惜四年前夜遇普渡慈航被大火烧毁的几页,里面记载了什么法术,可惜没办法知晓了,到底是一个遗憾。 “老孙,你觉得那些人偷孩子和女子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风雪扑过来,还未触到书生的衣袍,顿时偏转绕开,飞去后方,陆良生望着前方茫茫飞雪,一路由东,然后往南,都在想着这个困惑。 “总不至于,这些修道者,还干牙人事吧?” 听到书生的话,一旁的道人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搓手哈气哆哆嗦嗦回道: “本道哪里知晓,反正这些旁门左道的修道士,干些离经叛道的事也不稀奇哎哟,冻死我了怎么选这种天气出来,留在那胖知府家里不是挺好嘛,至少等到冬天过去再走也不迟。” 陆良生转头看看他,宽袖一挥。 “这下不冷了吧?” 一股暖意从道人脚底升起,蔓延全身时,是说不出的舒坦。 “你这方术怎么不早拿出来!!” 孙迎仙彻底放开了双手,懒洋洋的放到脑后,轻松的迈着小步,吹了几声口哨。 “还是老蛤蟆舒坦,走到哪儿都能躺着。” 老驴轻摇慢晃,书架吱吱摩擦声里,蛤蟆道人自下雪后变得困乏,在小隔间里铺了小床,棉被、毯子一应俱全。 从栏栅缝隙里望去,蛤蟆盖着褥子,枕在软枕上,呼呼的大睡,偶尔抬起蛙蹼挠了挠脸,伸出被褥的脚感受凉意,唰的缩回去,翻了一个身,传出轻微的鼾声。 这片冰雪天,少有远行客,若有人见到这一幕,大抵也是惊奇书生、道士、老驴能在这样的天气行走。 出了贺凉州地界,往南是玉庆府,不过两人并不过去,而是沿着两州地界向东,回到京城,下个月就是二月份,陆良生是要参加礼部的春闱。 往南后,大雪渐小,一路过来也多了许多村庄农田,再往前就有一条大河直流往南而下,这条河正是当初途径王家庄那条,不过此时距离这边怕是有数百里之遥。 寒冬大雪,河面早已结冰,岸边倒是有两家人忙忙碌碌。 “小初啊,再用点力,网快理好了。” 岸上,一个带着帽子的老人朝冰上的年轻人喊了声,大抵是他儿子,旁边的老妻吹了下通红的手,埋头继续整理渔网。 叮叮..叮叮当当 好似听到铜铃声,老妇人连同另一家人循着声音望去,风雪交织,一个书生牵着老驴由远而近,从西面村道过来,旁边还有一个悬着酒壶的道士,乍一看,到不稀奇,可老人待对方近了,隐约间两人连带一头驴,身上好像一点雪花都没有。 老人还想再细看,视线一花,那边两人一驴已近,走在前面的书生朝他拱起手来。 “这位老丈,我二人途径此地,肚中饥渴,还望能在老丈家买些饭食充饥。” 陆良生语气谦和有礼,手中又拿了银钱,老人睁大眼睛使劲看去,站在那里的俊秀书生,鬓发干净整洁,一身袍子没有雪迹,活那么大岁数,怎么可能不知晓一些事情。 另一家人看书生手中有银钱,刚想开口,就被老人呵斥。 “家里有吃的,还来河边凿冰抓鱼!” 随后起身朝书生和道人拱手还礼。 “这位书生,还有那位道长,村里挨家挨户,都受了贺凉州那边大旱殃及,没啥吃的,二位不妨去下一个村看看。” 陆良生看去其他村人,微笑点点头。 “谢过老丈指点。” 说完,便牵着老驴转去另一个方向。 岸上那家人眼睁睁看着书生消失在风雪里,铜铃声渐远后,忍不住朝老人埋怨起来。 “别人都拿钱了,还拒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有吃的。” 那边老人吐了一口口水,帮着老妻继续理渔网。 “你们可看清那书生和道长?这么大的雪,身上没有雪,连泥点子都没有,不管是人是鬼,咱们呐,还是不沾未妙。” “真真那么悬乎?” “哼哼,这人啊,活得久一点,就什么都拎得清。” 此刻,沿流金河往南而行的道人气的拿脚将一块石头踹飞,落去河里。 回头看去牵驴的书生。 “有钱都不好使?明明有人想开口,要不是拿老家伙作梗” 陆良生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该笑还是该笑。 “其实应该是那老丈离得近,看出你我身上没有一片雪,起了疑心,不敢与我们接触,看来往后用术法赶路,问人前,先撤了法力,装作普通人才行。” 此刻走了很长一段路,沿途人烟稀少,孙迎仙正回了句:“行行,你说怎么做就怎么”环顾四周的目光陡然闪过惊喜。 之前的话一转,指着稍远河边道路,房屋的轮廓夹杂在风雪间。 “老陆,看来有吃的了。” 距离五十多丈时,看清前方的建筑,一栋房屋,外搭一个凉棚,远远的,还能见棚里几张桌椅摆设。 “等等。” 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拉住心急的道人。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店?” 周围大河结冰,芦苇凋零覆满积雪,就算往日还是会有野鸡出来刨食,天雷劫后,陆良生对周围一切波动颇为敏感。 一旁,道人也皱起眉头望去那边。 “可能是黑店,不过吃饭要紧,过去看看?” “嗯。” 一路过来,干粮早就用尽,何况贺凉州也没什么吃的,此时就算是黑店,陆良生两人也是没多少顾及,饿肚子可是大事。 “过去前,先等等,以防万一。” 道人视线里,就见陆良生抽出最后两张画卷,铺到驴背上,手中崭新的毛笔,是梨阳城知府知晓他也是读书人时送的,还有墨砚笔筒。 陆良生抿唇回想脑中一些画面,一抖宽袖,笔尖沾上墨汁,落下青墨。 勾勒出的是前方客栈食肆的轮廓 第一百零八章 重复的法术,对我无用 荒野小道,人烟稀少,灶头间亮着火光,取了柴禾的店家伙计,递进灶口。 炊烟升起时,叮叮..铜铃声由远而来。 那伙计起身看去前方客栈内拨着算盘的掌柜,后者埋头噼里啪啦拨着算珠,像是没注意到伙计正望来,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傻愣着干什么。” 伙计一声不吭转去身子,看向那边泥道过来的两人一驴,忙拉下肩上的抹布,小跑到棚子边上,朝里面一伸手,邀着过来的两人。 “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系了安安静静的老驴,陆良生与道人就着附近一张桌椅坐下,一边抖去身上的雪花,一边问道: “店里都有什么菜?” “两位客官别嫌弃,山野小店,也没什么好厨子,大多都是一些山野奇味。” 店伙计殷勤的将两人面前的小桌擦了一遍,报完了菜名后,陆良生随意点了几道菜,嘱咐让后厨上快点。 “我二人远途劳累,肚子饥渴难耐,还望能快些,这里就先谢过小兄弟。” 伙计见这书生客气,旁边的道人却是一声不响,捏着筷子耍弄,收回余光,笑着应和了一句,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小跑回到店里,路过柜台时,戴着压耳帽的掌柜抬起脸,与伙计对视一眼,又埋下去继续记账。 毛笔模模糊糊勾勒间,那店伙计已经从后厨端了菜肴跨出客栈门口,来到外面的棚子。 “两位客官,您们的菜齐了,这是清伴沙仁、红煮猪心、细粟热饭.” 就算四下无其他顾客,或行人,这小二还是高声卖力的吆喝菜名,将几盘菜肴、粟饭一一端上桌子。 又殷勤的递上筷子,也不走,就拿着托盘站在桌边,看着书生和道人夹了菜往嘴里去。 快递至嘴边,陆良生忽然停下,看去小二。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吗?” 伙计嘴角勾起一丝笑,摇摇头。 “没事,小的也没事做,就这里站站。”随后又补充一句:“客官快吃,天气凉,饭菜冷的快。” 他背后,客栈纸窗内,影影绰绰,脚步极轻,那柜台后的掌柜此时也停下笔,微微侧过脸来,看向贴着窗户的一道道身影。 “法阵已布下,晾这两人也逃不走了” 就在他准备挥手,让麾下人杀出去的一瞬,突然,远远的有佛音咏唱,伴随的还有金镲、唢呐、木鱼之声。 掌柜皱起眉头,轻轻放下手。 “先不慌,好像有不少人过来。” 外面吃饭的书生、道士,停下筷子望去梵音咏唱的方向,树林间的泥道,一支长长的队伍蔓延而来。 佛牌、法杖林立,藏青色花格袈裟的侍女走在前方两侧,挥洒白色花瓣,纷纷扬扬飘下,铺在道路间。 站在外间的伙计,面色古怪,下意识的看去客栈里,那掌柜皱起眉头。 “这伙古古怪怪的僧侣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蔓延的古怪队伍就在客栈外停下,当中鹤头高帷法轿传来一道女声,有两名侍女过去,将帘子左右揭开,黑色翘头步履率先踏了出来,踩在白色花瓣上。 “善哉!善哉!” 进入众人视野的,是一个着黄布袈裟、长耳僧帽的瘦小老僧,单竖无畏印,面无表情的望着客栈,对那边吃饭的书生、道人看也不看一眼。 “世人深陷苦海,遭受磨难大劫,还不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掌柜走到门口,眼皮跳了跳,这老僧无人气、无妖气什么都没有,太古怪了。 “不知大师从何而来,到此处有何贵干?” “世人深陷苦海,遭受磨难大劫,还不回头是岸,善哉!善哉!” 然而回答掌柜的,是重复的上一句。 雪花纷飞,轻轻飘落下来,两边顿时陷入古怪的僵持。 稍远,泥道另一边,两颗岩石却是好似有视线望去客栈那边发生的一幕,手里却是捏着筷子,端着饭菜扒进口中咀嚼。 “老陆,你怎么发现那边不对的?” “一开始没发现,只是想试探一下,幻术过去,明显感觉到那小二身上有法力的痕迹。” 那两颗立在路边的石头,正是施展了障眼法的陆良生和道人,而客栈外面棚子里的,却是陆良生施展的幻术。 察觉到不对后,另一张以防万一的画卷也加入进来,便是有了眼下一幕。 “与我们有仇的修道之人,就只有那个朱子易嗯..也应该只有他们。” 陆良生放下碗筷,将两幅画挂在旁边一颗树上,毕竟好汉架不住人多,没必要把自己和道人放进危险当中。 朝偷偷掉包桌上菜肴的道人挥了挥手。 “走了走了。” 牵过老驴,绕开前方的客栈,孙迎仙端着两盘菜赶紧多吃了两口,便是脚步飞快的跟在后面。 此时此刻。 同样施展障眼法化身掌柜的朱子易,看着面前的老僧一阵,僵持不下去了,撤去障眼法猛地伸手,后方窗户嘭的一声炸开,法剑飞来落入他手里。 一剑朝那边入定般的身影斩了下去,然后那老僧,连带停在路边的长龙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四散开去。 “幻术,那书生糟了!” 朱子易偏头,又是一剑斜斜砍去那边桌边的书生和道人。 果然,如他所料,淡红的剑气接触二人的瞬间,俱都化作碎裂的星光,缓缓飘去地面,就连桌上的菜肴都不见了。 没了主人法力庇护的两卷画轴,暴露在朱子易面前,嘶啦一声,被撕扯下来,朱子易抬起手掌掐出指决,弹出一道青色。 “跑不远,追!” 之前在贺凉州法阵一事被那书生破坏,以为对方已死在雷劫下,探听了许多时日,直到对方出了城,才知晓不但没死,修为还有所精进,可若在贺凉州发难,那闻到动静的和尚,肯定还会过来,所以才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而那个胖和尚,身后有万佛寺,还有一个老秃驴撑腰,暂时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可这书生就不一样了啊” 朱子易身形飞纵之中,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速度明显再次加快,他迈近金丹期第一个小境界,自然是不惧区区筑基。 山林泥道之间,一颗颗大树摇晃,追击的十余道身影跃上枝头,一蹬,震的积雪簌簌落去地面时,已去了更远的方向。 而前方泥道间,积雪连带湿漉的泥土在老驴蹄下旋了起来,陆良生掐着指决驭使缩地成寸,道人倒坐后面,道鬓胡乱在风里摇摆,一手抓着吱吱晃荡的书架,另一只手不停给驴臀上面贴神行术的符箓。 “符纸快不够了!!!” 陆良生驱术避开迎面吹来的风,掏出地图看了一眼。 “再下去就快到京城天治地界,那朱子易有门追踪法术,不破除,我们到哪儿都能知道。” 踏踏踏踏 驴蹄疯狂的迈开,卷起一道尘烟嗖的一下冲过了道路,一前一后的追击,顺着流金河一直狂奔向南。 到的此时法力也有用竭的时候,两人坐下的老驴累的吐出舌头,白沫溅到半空向后飘去。 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陆良生知道只要不破除对方追踪法术,跑多远都无济于事。 “老孙,我有个办法。” 想着时,老驴速度慢了下来,陆良生摸到袖里一根硬物,抽了出来向后一抛。 正是蜈蚣精那根触须。 道人稳稳抓过手中,大喊:“怎么做?” “把朱子易的追踪法术引到上面去。” 说话间,缩地成寸的法术耗尽,老驴搭着舌头,舌尖都在滴落口水,四肢一跪,嘭的卧倒地上。 陆良生缓缓降下,蹲去检查驴子,只是力竭,放下心来,抚了抚老驴鬃毛,在一旁坐下抓紧时间休息,目光也投去前面的道人。 “还没找到?” “娘的,你以为本道像你能把书都背下来?” 一旁,孙迎仙手指飞快翻着书页,这是他师父临终时给他的,里面道法繁多,多是符箓法阵一类,枯燥难懂。 过得一阵,八字胡翘了起来,笑道: “找到一个,应该有用。” 道人照着上面在符纸画出一个箓形,折在指间,口中念念有词。 “现!” 听到这声暴喝,陆良生抬起脸,上方头顶显出一缕淡红飞速盘旋,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本道术书,里面想来都是老孙师父毕生所学。 “过来!” 道人牵引那道淡红,交叠的二指往地上摆放的触须一指时,陆良生还在心想道人的师父的事,余光之中,就见孙迎仙忽然火急火燎的撩起道袍,解开腰带,裤子往下一拉 哗! 一条焦黄水柱划出一道弧形,淋在了触须上。无数水花溅起四周积雪上。 顷刻。 道人仰着脸打了个冷颤,裤子一体,叹了声:“爽!” 不远,陆良生靠着老驴,愣愣的看着一地水渍。 “你干什么?!” “不是你的意思吗?以敌制敌啊。” 书生看着他,眨了眨眼,嘴角都抽了一下。 “我哪里说过,只是让你将朱子易的追踪法术引到这触须上面,我们好摆脱他..” 说到这里,陆良生有些伤脑筋,想起普渡慈航的修为,一拍脑门:“赶紧走吧,那法丈可能转瞬即至” “” 道人低头看去地上浸泡在一滩尿里的触须,咕的吞了口口水。 天治郊外,硕大的圆形法坛。 帷帐之中,竖印的身影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睛。 不久,法轿起驾,花瓣漫天飞舞,队伍蔓延而出。 “咕” 喉结滚动,道人转头:“那个不如赶紧走?” 两人对视一眼。 片刻,远远的,人的声音传来。 “他们就在前方!” 林野狂摇,积雪哗哗坠下地面,十多道身影各持法器一字排开,中间,朱子易提着法剑走出一步,目光盯着前面树下匍匐雪地,啃着枯草的老驴。 “呵连驴都不要了。” 哼哈哼哈,老驴眨着眼睛,继续嚼的枯草,甩动尾巴。 朱子易亲自带人追杀,自有自己的威势,倒不至于拿一头凡间老驴来泄愤,话语顿了一下,收回追踪的法术,单负一只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有环节的东西,上面湿漉漉,沾有污泥。 .一个妖物。 “哼聪明。” 大抵是明白对方想法,朱子易将那手中的东西拿起闻了闻,浓眉皱起。 怎么一股骚 锵。 咚咚.. 南无阿弥..南无阿弥..南无阿弥 陡然一阵金镲、木鱼传来,以及一段熟悉的佛音进入朱子易,以及麾下修士耳中,顿时目光齐齐看去积雪的荒野。 视线前方。 无数花瓣抛洒天空,落过蔓延而来的人的肩头,一双双脚步踩着花瓣、积雪过来,长龙呈两列,面无表情的黑纱僧帽侍女高举法器、杖柄,朝着靠近时,忽然间咏唱的经戛然而止。 一道道身影犹如木雕站在那里,目光直直看着地面的十多个修士。 “善哉!善哉!” 鹤头法轿来到前面,安静放到地面,高帷之内,隐约间,能见一道竖法印的身影,掀帘而出。 似曾相识的一幕,朱子易牙齿磨了磨,腮帮鼓胀。 ..还来这套。 下一刻,便是拖袍拂袖发下命令,两侧的麾下修士沉默的各自散开,驭起了法器。 “同样的法术,我岂会再上当!!!” 他看着那边的法轿前站着的枯瘦老僧发出暴喝。 第一百零九章 索命梵音 林野间,枝上积雪无声的滑落地面。 死寂般的法丈仪仗前,普渡慈航竖着无畏印,面无表情看去对面十余人,尤其是为首那个修士手中捏着的一截东西,那原本属于他的。 微微颔首,礼佛一颂。 “善哉!善哉!世人沉沦苦海.” “还来这套!” 普渡慈航咏出一声的同时,对面也响起朱子易暴怒大喝:“破了这幻术” 周遭十多个修士随他这声吩咐,纷纷抬起手来,红头短杖闪起红芒,一条条火舌直窜去对面。 “...仙佛以慈悲做舟.” 那边普渡慈航的话语,原本还在持续,十多道火舌喷涌打来,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空气都在震荡,炸开的波纹荡出的涟漪将不远几颗树震的枝叶乱颤。。 簌簌 积雪飞溅,空气里全是轰轰的震响。 “嗯?怎么幻术还在..” 朱子易垂下法剑,另一只手抬了抬,让左右麾下人停下来,十多道法术打过去,好似幼童挥拳打在百年大树上一般,没有之前星星点点的幻光破碎。 “难道..”这位中年修士眼皮不自觉跳了一下,“...难道是真的?” 视野的对面。 溅起的雪花、尘埃回落,渐渐显出枯瘦老僧的身影站在原地,只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青筋鼓跳。 “善哉!善哉!” 普渡慈航道了声,目光看着那方十余人,女声清湛。 “当今太多人是非不分,诸位修行中人戾气太重,有损修行,方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远趴在雪地的老驴,两耳一抖,兽类的敏锐里,连忙从地上撑起来,动作间,书架从它背上滑落,呯的一声坠地上。 老驴撒开蹄子就跑。 同时,朱子易的声音响起,暴喝: “男相女声放肆!” 他正要举剑,陡然一股祥和之气在那老僧身上绽出,就见老僧眼帘微垂,双唇嚅动,一声声梵音出口。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佛音袅袅,彷如从四面八方传来,朱子易及麾下十余人尚不觉得什么,只是愣了愣,陡然有人神情变得恍惚,丢下法器,朝对面一步一摇走了过去,也有相熟的连忙冲去想要将同伴拉回来。 “这佛音迷惑神智,运起法力抵挡,你们回来!” 朱子易插下法剑,双脚左右一迈,半蹲的姿态,掐出指决横在胸前,驭使法力抵抗时,被迷惑的几人身上彷如成佛得道般洞开数道金光。 呯呯.. 轰轰! 数声血肉爆开的声响过后,过去的几个修士,身子一僵,消失在空气当中。 剩下的修士满脸汗渍,憋红了颈脖,掐起法诀的手指、手臂都在发抖,在这一声声不断入耳的梵音里挣扎反抗。 普渡慈航目光平淡,双唇翻涌的更加快了些许。 “啊啊啊” 最后,剩下八个修士难以抵挡,身上洞开金光,凄厉吼叫几声,扭动身体,片刻间就在朱子易身后消失不见。 朱子易双目布满血丝,呈马步站桩的双腿不停的发抖,嘴角都溢出血迹,某一刻,裂开嘴角,猛地伸手从怀中逃出一枚,上有神像雕琢。 “明火圣尊救我!” 手中圆玉闪过一抹红芒,轰的窜出两道火焰,飞去他身后半空,形成一道半身人影,火焰手掌打了过去。 “哪里来的妖孽!” 普渡慈航停下梵音,眼皮微抬,竖起的无畏法印,也在同时击出。 嘭! 空气爆鸣,火焰尽碎,一寸寸的消散在半空,圆玉也在瞬间发出咔的轻响裂开,断成几段。 下方,本就重伤的朱子易怒睁着眼眶,一动不动,风吹来,缓缓向后一仰,嘭的倒在地上,早已气绝。 天光微微倾斜,积雪映着阳光,荒野间灰青与雪白交织,一切变得安静下来。 地上歪斜的书架忽然吱的一声响。 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的走出。 “什么事这么吵?” 然后,表情愣了下来,蟾眼抬起,那边,枯瘦的老僧目光也正看过来。 一蟾一僧对视片刻。 蛤蟆道人陡然一个转身,走回隔间,负着蛙蹼,淡淡的说了句: “天气真冷!” 一进隔间,反手将两扇小门呯的阖上,传出鼾声。 普渡慈航像是对那蛤蟆小妖并不敢兴趣,转身走回鹤头莲花法轿,帘子放下时,缩了缩右掌,那是一道火焰烧伤的痕迹。 不久,木鱼、金镲、编钟之声再起,停在原地的队伍调转了方向,消失在白皑皑的荒野间。 距离这边二十多丈的林子里,两颗枯树忽然摇摇晃晃几下化作陆良生和道人。 两人互相从对方身上收回法力,撤去障眼法、隐身术,重重吐出一口气。 “还好隔得远,差点被勾了过去。” 陆良生抖去袍上雪花,吹了声口哨,林子里,老驴撒欢的小跑过来,跟在书生身后,一起朝刚才的地方过去。 “不知道师父有没有事。” 说话时,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你敢在那蜈蚣精的触须上撒尿,幸亏跑的早,不然咱俩基本完了。” “你不说,本道怎么知道?!” 走出林间,陆良生先一步到了书架落的地方,敲了敲小隔间的门。 “师父?” 吱嘎一声,门扇打开,蛤蟆道人裹了裹小棉袄:“何事?” “刚才你有没有” “没有。”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转身回去里面,口中哼了哼。 “为师何等修为,见过的场面比这大多了,有什么好惊慌的,晾那蜈蚣精拿老夫也没辙,想当初” 话语间,蛤蟆道人又忆起了往昔,望着冬日天云侃侃谈了起来,回过身,吸了一口气,脸上全是回味的表情,睁开眼,面前哪儿还有徒弟的身影。 “哎..良生?” 陆良生去查看了画卷,红怜在里头也报了一声平安。 “无事就好。” 之后,又整理了一下洒落的书籍,回头时,却是看到孙迎仙在尸体上摸索,拿着一本小册,一柄长剑笑嘻嘻的翻看,见书生过来,将手中的册子丢过去。 “这书给你!剑本道就自个儿用了。” 接过丢来的小册,陆良生随意翻看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字迹潦草,但内容确实他所需的。 这是一本剑招万法剑意。 这名字怎么看都像烂大街的货色陆良生将册子阖上,眼下也不是研究的时候,将书架放回驴背,便是过去将朱子易的尸体脱去林间。 令得那边挥舞法剑的道人翻来白眼。 “人已死,恩怨就勾销了嘛。” 林间挖土的声音持续一阵,陆良生这才从里面出来,拍去手上的尘土,笑道: “再说,暴尸荒野,万一有人路过,岂不是吓个半死。” 扬了扬手中的剑册:“就当帮他入土为安的报酬好了。” 说完,陆良生牵过老驴脖下缰绳,在小隔间敲了敲。 “师父,我们走了。” 里面传来蛤蟆道人闷闷的声音:“嗯.到了京城再叫为师。” 白茫茫的雪间,陆良生抬起袖口,朝道人打了一个响指。 “走了!” 第一百一十章 公子好剑!好剑! 田地、山峦、道路覆满冰雪,白茫茫的一片,官道上响起一连串铜铃摇晃的声音。 此时,距离京城天治已经不远,陆良生也没再使用法术赶路,道人时不时跑进路过的林子或结冰的沟渠翻找,松了缰绳的老驴慢慢悠悠的甩着尾巴,跟在后面。 挎着它臀背两侧的书架,吱吱呀呀的摇晃间,蛤蟆道人环抱双蹼,顶着褥子盘腿在在小隔间,随着书架左右轻摇。 蟾眼透过隔间一条条缝隙,望去外面向后过去的雪景,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两腮鼓了起来。 老夫可是近逼妖王的大妖啊。 曾经过往,尸山血水中杀出来,能活到巅峰、近逼妖王期,讲的就是能打就打,能吃的就吃,能跑自然就跑的道理可是 简直就是耻辱! 羞煞老夫了。 老夫堂堂大妖,怎么也要把这面子给找回来。 蛤蟆微张开嘴,又叹了一口气。 这般下去,何时才能恢复修为看来,得回一趟岐山。 “老夫当初幸好留了一手,毕生所藏都在那里,得想办法让良生带老夫过去一趟才行,灵丹妙药不说多,光是道法仙术也够将他支开” 想到这里时,突然呱的啼鸣自他口中发出。 蛤蟆蟾眼睁了睁,地煞殷火之术,原本就是老夫当初吞了离火门一个长老学会的术法也一起放在那边。 难道..被人偷了?!!! 蛤蟆道人有些坐不住了,裹着被褥躺在毯子上,翻来覆去的难以静下来。 “师父,刚刚你叫一声,是有事吗?”隔间外,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没事!” 书生听到师父的回应,笑了一下:“那师父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随后看去在田边不知干什么的道人,转回头,继续捧着那本名叫万法剑意的册子阅读上面的内容。 随身携带的书籍,早就去西北的路上看完,此时又新得了一本,自然要趁着这个时候翻看一二。 对于剑招,陆良生还是比较好奇的。 剑册上的字迹潦草,倒也难不住他,上面基本都是用口述的方式,将剑招一一拆解来讲,这更像是后来人从旁招录的。 全篇看下来,内容实用,重点的万法二字,更是阐明了可容纳不同的法诀,从而有不同的效果。 陆良生拔出腰间的月胧剑,握住剑柄驱使法力的同时,按着剑册上的描述,挥出剑册上的起手式,淡蓝的光芒在剑身一闪而过,剑尖对着的地面,尘土、积雪呈圆圈向四周震开扩散。 果然,与那朱子易挥出的剑气不同。 进入京城地界,路过一座镇子时,陆良生让道人在外面等等,进了镇里买了几卷空白的画轴和墨块,不过镇上人口本就不稠密,途中能听到的闲谈,基本也是左邻右舍的口舌。 陆良生又买了些吃的东西,没有过多的停留,便是回到镇外与孙迎仙汇合,后者有些不解。 “手痒了?画个画至于嘛”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书生一改之前慢悠悠的步子,带着道人飞快去了少人的冰天雪地里,在一颗身躯挂上空白的画卷。 不久,陆良生磨好墨汁,照着剑册上的剑招,用自己理解的动作,一笔一画的在画卷上,落下青墨,笔尖飞速游走,勾勒出一道道不同的人影挥舞长剑。 “好了。” 书生将笔放到道人手里,从地上抓了一把积雪化作水渍,宽袖倾洒挥开,清澈的雪水洒在上面,水渍渗进纸张,化出斑斑点点。 林外的雪地上,六道白色衣袍的人形凭空出现,持着长剑以各自的剑招挥舞开来。 “这样也行?” 道人捧着墨砚呆滞的看着一道道剑光舞出森寒,彷如与雪地都连成了一片,煞是好看。 不过,在陆良生眸底却是不一样的。 驾驭法力驱动画卷生成幻术,是需要他亲手操控,同时,也会从中得到更多的领悟,这是途中忽然想到的一种尝试方法。 锵, 陆良生两指并拢,向上一挥,月胧剑唰的出鞘,拉出一抹寒光飞上半空,下一秒,翻转的剑柄,被书生握住,飞纵的身形,脚下一蹬,冲去林外,树躯都在摇晃。 落去林外的雪地,宽袖翻卷时,月胧剑在陆良生手中划出一轮半月,脚下周围积雪随剑尖飞溅抛洒半空,再到落下,雪地上,书生衣袂飞扬,剑势如游龙在走,落下的积雪被剑锋迫停的一瞬,横拉出一条直线,激射出数丈才落下。 四周,舞动剑招的六道人影一个个消散,好似融入了陆良生的动作里,手中那柄月胧,渐渐泛起乾坤正道的法力,挥动间,周围带起了风,地上的积雪跟着风、抡出的剑影渐渐剥离升腾而起,弥漫陆良生身边飞舞。 雪地、白色的书生、舞空长剑,犹如一幅雪景,看得孙迎仙看去手中法剑,又抬头望去雪地的风景,然后将剑收了起来,挂去后背。 “算了,还是用符纸。” 弥漫飞舞的雪花之中,陆良生随手刺出近乎美感的一剑,飘零的雪花给人一种被刺的撕裂开的错觉。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道人靠着树躯扒开酒葫芦,灌了一口。 “好看有什么用。” 话语刚落,就见雪地之中的书生,忽然纵上天空,道人只感到一股堂堂浩然之气扑面而来,他后脑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就连蛤蟆也忍不住打开隔间小门,朝那边望过去。 夕阳倾斜在雪林当中。 由上落下的书生,目光清冷,衣袂、发丝都在空中舞动,月胧剑被残阳照亮的一瞬,剑身里,好似游云露出月轮,在陆良生手中穿过漫天飞扬的雪花,从天空降下。 剑气推开积雪,点在泥土的瞬间,周围雪地无声荡起一圈涟漪,朝四周林子扩散开去。 道人连忙舞袖挥动,将扑面而来的雪花扫开,再看去时,风已停下。 霞光里,陆良生身姿挺立,袍服渐渐平静,脚下四周数丈积雪都被激扫一空。 他前面,月胧剑插在地上,在空气里隐隐传来轻吟。 “这剑招可以贴合各种法诀,算得上是万金油一类,一套下来,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那边,道人拍掌叫着:“好剑,好剑!”陆良生拔出月胧归鞘,心无旁骛的翻起剑册再看,良久,才从字迹上揣测出一丝端倪。 这本剑册是抄来的,不是原本,而且,少了剑意。 陆良生除去修行的法诀外,武功一类也就接触过道人教的乾阳掌,用剑一道,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清楚,这种武功应该要体会出意境的,那就真的近乎剑道一途。 蛤蟆道人看着全神贯注的书生侧脸,缓缓回到隔间,将小门关上,揭开褥子缩了进去,环抱双蹼侧躺在里面。 唔 看来就算过去,老夫那些所藏也经不起他这样学,当初怎么就不挑一个根骨稍差一些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良生在道人催促下,这才将剑册收起来,刚刚看的入迷,不知不觉差点错过了入城的时辰。 将月胧挂上书架,牵着缰绳,便是与道人继续前行。 快至关闭城门,两人才堪堪赶到,天治外围的街景繁荣,就算入夜,也能看到不少行人来往。 店铺、摊位,伙计高声吆喝,邀着过往的身影。 “收摊了啊,要买的赶紧买” “炊饼!炊饼,又香又实惠呐!” “客官,不给家中小娘子买点胭脂水粉吗?保证让她小脸,变得吹弹可破” 人声嘈杂而热闹。 置身闹市,陆良生牵着老驴,目光扫过周围。 忽然,一种彷如隔世的错觉。 “一地民不聊生,一地繁荣昌盛啊” 此刻,距离陈朝向北数百里之遥的过界之外,北周境内,某座山中暗堂,四臂神像前,一道盘坐的身形睁开眼睛,噗的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陆良生..身后竟还有如此厉害的僧人相助,看差了啊不过得先去一趟五色庄,千年花开了许久,该是要结果了。” 与此同时,回到法坛的普渡慈航想起圆玉中冒出的火焰法相,微微睁开眼。 “善哉、善哉,此人戾气太重,折损本法丈修为,急需度化。” 世间之缘分,巧妙而难解,有时候因巧遇结成善缘,传出一段佳话,有时更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仇家. 夜色渐浓,越过冷清的内城,是灯火辉煌的皇宫,燃烧的灯烛围绕出一片温暖的气息。 落下的棋子声有些重。 听得出坐在帷帐内的皇帝,心情似乎并不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意莹然 夜风挟着春寒的冷意,拂过临光殿。 宦官、宫女垂首立在灯火外面,燃烧的烛火之间帷帐朦胧,皇帝重重落下一子,棋声颇重,心情似乎并不好。 “朕感觉把闵常调回朝中是一件错事。” 对面,同样坐在帷帐内的轮廓,是一个女子,隐约间能见鬓发黑亮,容貌端丽,性情善解人意,玉指捏着一枚黑子紧跟皇帝落下,抿起嘴角,轻柔说道: “陛下可从不会做错事,错的难道不该是臣子?” “丽华..你不懂。” 皇帝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相貌端正,举手投足间气多过帝王气势,此时叹口气,盯着棋盘,笑了一下。 “朕十七岁当太子,一直当到三十岁,不容易啊,起几个楼阁让大臣说:陛下不可骄奢;做几篇章也被他们说:陛下多操持国事;请一个法丈在身边过问天下福祉,又说:陛下不可将一国之运,托给缥缈鬼神; 朕觉得,身边除了你们几个,其他人都逆着朕来。” 咬牙切齿的话语里,对面的女子伸手在皇帝的手背摩挲,言语温柔。 “陛下其实还是操持政务的,他们看不到而已。” 哼! 皇帝像是心中有些委屈,另一只手捏着棋子拍响桌面时,感受柔弱掌心传来的温暖,语气缓和下来。 “爱妃说的对,朕关心贺凉州之事,他们可看见了?法丈说那贺凉州天灾不过短短时日罢了,几日前,不是已经传来讯息?那里已经下起大雨,又接连数天大雪。” 对面,端丽的女子抿唇轻笑,接过一句。 “瑞雪兆丰年,贺凉州,明年该是有盼头了。” “所以说,那些个大臣劝谏,不如法丈料事如神。” 做为好不容易登基的皇帝,陈叔宝心里也有苦楚难言,手掌呯呯拍的直响。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谁在后面上蹿下跳,朕给他们那么高的位置,是让他们给朕添堵的?尤其是那个闵常,朕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把他给调回来.” 大抵是气恼至极,说出自己哪根筋不对的话,周围侍候的宫女、宦官脸色发白,悄然退到殿外,这些话他们是不能随意听的。 殿内,女子起身坐到皇帝身边,伸去他后背:“顺口气,陛下是一国之君,这样的气话还是少说,你看把下面的人吓成什么样了。” “他们要敢说去外面,乱棍杖毙。”皇帝愤愤的又说了一句。 陪他下棋的贵妃知情识趣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指尖拂过皇帝背脊,话锋转去其他。 “最近靖儿可是越来越明白事理了。” “他是太子嘛。” 说起自己的儿子,陈叔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孩子像极他小时候模样,性情诚恳温柔,更重要也与自己一样,喜欢诗词声乐。 去年随贵妃回家乡省亲后,变得懂事许多,学业上不像往日那般心不在焉,教导靖儿的东宫太子太师说这是明君之相,令得陈叔宝乐了好一阵子。 不过有一件事,便是他娘俩回京途中遭遇的刺杀,问起原因,说是法丈派的人,陈叔宝却是不信的。 他说: “普渡慈航,乃大德高僧,精通佛法,以慈悲为怀度世人于厄难,又是护国法丈,怎么会加害靖儿,定是他人假冒,有离间之嫌。” 期间,皇帝还发现一件事,自贵妃回来后,忽然间对鬼神之说感兴趣,在她的结绮阁里摆上了神龛,偶尔也会祭拜,多是民间神祇一类。 或许是见朕崇法丈,故此才投朕所好 大抵这样的想法,让皇帝除去疑心,也乐见其成。 咚! 咚咚! 此时,殿门外一名宦官推掩殿门进来:“启禀陛下、贵妃,太子殿下过来了。” “靖儿不是谁了吗?” 女子轻说时,那宦官退去一旁,一个小身影衣着奢华,小跑进来,腰间一枚双鱼含珠玉佩跟着跑动摇摆起来。 “父亲、母亲。” 帷帐掀开,里面的女子也快步走了出来,头上盘起的鬓发间金钗宝玉齐摇,面容精致略施粉黛。 若是陆良生、孙迎仙在这里,定能认出她来,正是一同抵京的何静秋。 那边,张丽华拖着深红裙袍迎去,牵上跑来的小人儿,一起回到帷帐内。 “这般晚了,怎的还不睡觉?” 陈靖偎在母亲身旁,脸上还残有刚醒来的迷糊,揉了揉眼眶,打了一哈欠。 “靖儿睡不着,想来看看母亲和父亲。” “行,那你先和你父皇享受一下天伦,母亲去换一身衣裳。” 张丽华面对儿子,收敛了往日媚态,温柔的说了一声,将陈靖送到皇帝身边,这才福了一礼。 “陛下,妾身先下去,等会儿端些暖身子的羹汤过来。” “去吧。” 皇帝笑呵呵的挥了挥龙袖,伸手将太子拉到身边坐下,考校最近几日的学业后,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 “靖儿,这是谁送你的?” “一位先生。” “东宫里的?” “不是,靖儿和母亲回来时,在路上遇见的,一个很好的先生,诺,这玉佩好不好看?” 说到这里,陈靖睡意全无,献宝似的将双鱼含珠佩举到胸前,之前陆良生叮嘱他的话,忘的差不多了。 “...还有,那位先生还会法术,好厉害,人也很好。” 皇帝皱起眉:“会法术?” “嗯!先生叫陆良生。”小人满脸红光,兴奋的点头:“母亲都说他很厉害的。” 想起贵妃回宫后,设神龛的举动,陈叔宝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片刻后,又浮起笑容,搂过太子。 “你是太子,佩戴鱼可不行,暂且放在父皇这边。” “又是规矩吗?” “是啊,皇宫有皇宫的规矩。” 不久之后,陈叔宝脸色如常与妻儿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便是独自一人回到起的临春阁。 看着手中那枚双鱼含珠佩,彻夜难眠,直到天蒙蒙发亮,才渐渐睡去。 晨光从东面云隙照来,推开了青冥的颜色,推过了皇宫,将整座城池包裹起来,不到片刻,天地间都浸在这片金色里。 冬日的积雪早已化去,湿漉漉的树梢抽出新嫩的芽苞,积攒一夜的水滴,无声落到地上。 “喔..噢哦” 闵府内厨房饲养的公鸡伸长脖子,扯开嗓门高声啼鸣,府内上下跟着人声、脚步声起伏,变得热闹。 “驱寒冬走置眼前,老树迎春抽新枝,梧桐之下石上仙。” 陆良生推开卧室的房门,映着晨光伸了一个懒腰,走到侧院角落的水缸边,喝了口清水,包在口中,咕噜噜几声,呸的吐到梧桐树根。 回到京师已有两天,距离二月初二的春闱,不到七八天,道人前一天就离开了,说是这里住不惯,不如去外面闲逛,等春闱过后再回来。 “也好,强留在这里反而不美。” 陆良生洗漱完,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水珠自动脱离落去地上,神清气爽的回到屋里,蛤蟆道人盖着小被子,还在瞌睡,被子不知何时被蹬去大半,感受到凉意,咂了咂嘴,手蹼抬起在白花花的肚皮上挠了几下,翻个身继续睡下去。 书生伸手拉过被子将他盖好,找来一本书籍,优哉游哉走去院落,坐到梧桐树下的石凳上,沐着晨光,安静的一篇篇背咏。 天道酬勤,学识也是一步步积累的。 “陆公子!”侧院的月牙门外,一个侍女端着早点、稀粥进来,微福了一下,将碟子和粥碗摆上石桌,余光瞟去晨光映照的书生侧脸上。 陆良生拿着书,微笑起来,礼貌的回应。 侍女脸红红的垂下眼帘,柔婉道了一声:“陆公子请慢用。”迈着莲步踢着裙沿飞快的离开。 与此同时,寝房的门轻轻打开,蛤蟆道人朝壁上的画卷嘘了一声,小心的跨出短腿,注视着石凳上看书的徒弟,轻拿轻放的贴着墙壁,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慢慢挪动。 顷刻,蛤蟆道人跑进了王叔骅的书房,抱着毛笔、一张纸,长舌都兴奋的拖在嘴边,撒开蛙蹼飞跑回来。 陆良生放下稀粥,偏头看去房间,笑着摇了摇头,举起书本继续安静的翻阅。 院中梧桐轻摇,带起沙沙沙的轻响。 一片春意莹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闱 蛤蟆跑进王叔骅书房拿笔墨的动作,陆良生早就注意到了。 “师父拿这些做什么,总不至于闲着无聊画地图?” 陆良生放下书册,站在光斑里再次伸了一个懒腰,侧院静悄悄的,只有一颗梧桐老树摇摆枝叶,沙沙的轻响。 恩师叔骅公一日前出门访友,还未回来,此时这处偏院就只有陆良生一人,抬头看去如华盖的大树,晨阳正照下来,微风抚动枝叶,斑驳闪闪烁烁。 光斑投在脸上,感受到春日的暖意。 过得一阵,方才将桌上的早点和半碗稀粥端上,陆良生推开房门,靠窗的书桌边沿,蛤蟆道人双蹼攀在上面,两腿悬在外面蹬了几下,也没上去,等到早点放到桌面上,书生伸手在蛤蟆身后推了一下,才堪堪爬到上面。 “师父一大早折腾什么?”陆良生笑着,将糕点递过去。 气喘吁吁的蛤蟆坐下来,背靠着碗边,抱着红豆酥咬了一小口,细吞慢咽,云淡风轻的看去徒弟。 “唔为师喜欢爬山,找找感觉。” 呃.. 明明看到你贴着墙跑来跑去。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挤出笑容,说道:“师父好兴致。”时,床头墙壁的画卷里,聂红怜轻飘飘的探出半颗脑袋,身影有些飘忽,是那日梨阳城外硬受了朱子易一记剑气,损了不少阴气。 她两颊还是显着梨涡,轻笑。 “蛤蟆师父拿了叔骅公的笔墨回来。” 蛤蟆瞪过去,抱着红豆酥转了一个方向。 “那叫拿吗?老夫管那叫..借,只是主家人不在。” 房间里说说闹闹,陆良生无奈的看着师父和红怜一言一语的争论,忽然眉头一展,走去房门。 “有人过来了。” 果然,月牙门那边两道脚步声走来,刚下了早朝的闵常,和恩师从外面进来,两人低声交谈什么,老人见到书生站在檐下,笑道: “哈哈,为师正与尚书说起你,正好一起过来坐坐。” 当朝尚书放到升斗小民,那是相当大的官,就算有功名在身的陆良生面前,也是需要瞻仰的存在,不过富水县时,两人就已经是熟识,眼下对方官复原职,也没有太大的架子。 三人坐到梧桐树下,通常都是恩师叔骅公和闵尚书在说,陆良生在一旁听,大多都是关于朝政的事,期间也提到护国法丈,这倒让陆良生刻意留意了一下。 “贺凉州一事,陛下听信那妖僧谗言,数月才发去一批粮食,差点就闹了民变!” “嗯..妖僧蛊惑君上,说旱灾时日不多,整整一年才消停,多少灾民嗷嗷待哺,到头来,好不容易下雨了,功劳全在妖僧身上。” “祸国殃民之辈,该死!!” “不过那边流传说,那场大雨,是一位白衣白袍的修士强行施法,让老天下雨,为此还糟了雷劈。” “是啊..那边也是去过不少修行中人,也不知是谁。”闵常伸手在梧桐树上拍了两下,回头看向一旁安静的书生。 “良生,也算修行中人,那段时间正好也去了贺凉州,可知那人是谁?” 贺凉州大旱灾情,也是这位当朝尚书想用来攻讦护国法丈,警醒皇帝操持朝政,可惜根本无用,好友兼幕僚王叔骅也在四处奔走凑备粮食送到那方,后来听说整个事态,得知那是一位得道高人冒天劫风险,强行降雨,闵常心里很难说出这种复杂的感觉。 可惜,那位高人应雷劫后,也不知生死,救治对方的梨阳城知府也不透露只有等对方将来回京述职,再找机会问个清楚。 而被问及的书生,被恩师和闵常的话,勾起了贺凉州的事,听到问来的话语,平复下心情。 说还是不说? 可说了,应雷劫而不死,会不会太过骇人了? 想了片刻,陆良生恭敬的回道: “这个倒是不认识。” “修道之人何其多,良生不认识也是常理。”叔骅公看看他脸色,将话转回朝廷政事、各地民生上面。 偶尔也会提及数日后的春闱,老人与闵常都是鼓励一番。 阳光熙和,渐渐有了暖意。 两人还有公务忙碌,送走他们之后,陆良生回到院中,搭起画架,看着眼前的梧桐老树,落下青墨的同时,身后的窗棂里,蛤蟆道人翻出拿来的笔墨,将纸张铺开。 回想起曾经俯瞰而下的山山水水,慢慢落下墨渍勾勒那片广阔的土地。 不久,直起身来,一蹼撑着笔杆,一蹼叉在腰间,看着纸张上面黑乎乎的一片,阖上蟾眼,放弃的将毛笔丢去一边,坐去桌沿。 “彼其娘之..老夫画的什么狗屁东西。” 窗外,信手而画的梧桐已然成形,青墨落下最后两笔,展出一幅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画轴。 微风里,梧桐挥动枝叶轻摇曼舞,多了许多生机。 “或许,我可以在金銮殿上,讲贺凉州的惨状讲给陛下听希望能有用吧。” 陆良生心想。 轰隆. 春雷在天边隐隐滚来,阴云飘来时,绵绵细雨落在城中。 二月初二,龙抬头。 礼部春闱到了,陆良生整了整衣袍,只带了笔墨,还有证明,简单洗漱一下,跟蛤蟆道人还有红怜打了招呼之后,取了一把油纸伞走出侧院,也不让闵府的仆人送,撑开纸伞走上了街道。 啪啪.. 雨点打在印有花色的油纸伞溅起水花,一身青袍长袖的陆良生,走过湿漉的街道,鞋袜滴水不沾,原本他倒是可以不用打伞,那样的话,怕是太过引人瞩目。 此时长街要比往日要热闹些许,多少能看到赴京赶考的举人被家人、仆人送到贡院,陆良生过来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平日难见到的百姓。 “这次不知状元、榜眼、探花会落到哪位举人老爷头上。” “贡院的考题那可是陛下亲自出的,咱们陛下可是精通道,怕是会有些难了。” “..谁说得清呢,总会有一两位举人老爷会及第嘛。”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嗡嗡嗡交头接耳的声音里,陆良生举着纸伞挤过人群,一边笑着,一边礼貌的朝围观的人轻说:“麻烦让我过去。” 周围百姓见书生模样,大抵看得出是考试的举人,自觉的吆喝身后的人,“挤什么挤,前面有个举人老爷,你要不要凑近看看?” “大家拜托让一让” “哎哟,踩着我脚了。” “哟..这位举子这般年轻,怕是还没过双十,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 穿过屋檐垂下的水帘,陆良生收了油纸伞,抖了抖肩上的水渍,掏出考试的证明、身份引据递给守官,核查一番后才放行,让他进去。 与乡试的差不多,考试的房间多是小隔间,进去时,陆良生接过递来的蜡烛,随后就被监考的人锁在里面,一来防止被打扰,二则也严防有人偷偷传递答案。 陆良生挥了挥袍袖,将座榻的灰尘拂去,不远的便桶被他挥去角落,不久,考卷递了进来。 第一场考试主圣,臣可贤 看到这道题目,陆良生合了合眼,轻轻磨动墨汁。 “若主圣,贺凉州怕就没有那样的惨剧了。” 良久,他才有了一点思路,桌角立起蜡烛,指尖摸了摸,引出豆大的火焰,照亮了这处隔间。 笔尖沾过墨汁,砚边刮了刮,然后落去试卷。 “山野穷苦边村,亦知明主臣贤,乃盛世之兆,然国乃苍木.” 陆良生写到后面一个民字时,笔尖停下,目光看着这个字,有些出神,彷如那片褐黄的土地、坟头般的山包又出现在了视线里。 凄惶的灾民衣衫褴褛,缓缓涌动,无依的老人坐在路边孤石上等死;失去父母的孩童站在人群中无助的大哭;带着妻儿的汉子焦急的催促,身后的妇人小声抽泣 “民..” 陆良生轻念道,悬停的笔尖,接着往下写去。 “.民乃根茎,根茎虽弱,却有抓地之牢,根固木才长,亦如人君厚德,才可国安。”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下,烛火在隔间摇曳,照着纸面上,洋洋洒洒上百言。 “..主圣则据神器居广域以仁德法治待民,百官则戒奢以俭、竭诚待下而效之,方才主圣而臣贤” 春闱会试,共三场,每场三日,陆良生竭尽这四年来所积累,以自己的见解写上,也有劝君上之意,毕竟他知道皇宫中,还有普渡慈航这种大妖。 若是个人私下对付,那是万难的,可要是皇帝开明而心正,自然能驱走对方。 会试过后,陆良生走出贡院,相比其余考生,依旧神采奕奕,唯一让他不足的地方,便是食物了。 “贡院的饭食味道..啧啧,回去吃顿好的。” 将笔墨往包裹里一丢,走去人少的角落,施上障眼法,飞快穿行而过。 是夜,皇宫灯火辉煌,延排的灯柱之上,龙案叠一摞摞会试答卷。 龙案后面,陈叔宝已经批阅了一部分,丢去旁边的篓筐。 嗯? 取出一套封卷,看到上面的名字时,皇帝皱起了眉头。 “陆良生” 目光瞥去龙案一角,双鱼含珠佩浸着灯火间,陈叔宝拿起御笔看也不看里面的答案,直接封面画上一个圆。 然后,丢去另一侧的篓筐。 “朕倒要看看,贵妃、太子赞誉的人到底是什么般模样。”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要会做人 春雨滴滴答答落下房檐,凌晨时,接连几天的春雨已停下。 晨光照进窗棂,聂红怜趴在床边,枕着下巴在书生耳边吹气,小声唤道:“公子,该起床了。” 阳光推延过来,她才起身飘进画里,片刻,又探出脑袋。 “公子!!” 突然尖叫一声,惊的陆良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对面墙壁的女鬼这才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尖,心满意足的回到画里,坐在秋千上,慢慢悠悠的荡来荡去。 “啊” 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与画上的红怜互瞪了一眼,方才穿上衣袍起床洗漱,刚套上鞋子走出两步,脚下吧唧一声。 书生低头看去,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在地上,蟾眼凸出,舌头都挤的弹射出来,搭在地上。 呃 连忙抬开脚,将师父捡起来,小声唤道“师父?” 趴在手掌上的蛤蟆眼珠动了动,唰的将舌头收回,四肢颤颤巍巍的撑了几下,坐起来,反蹼敲去后背。 “孽” 蛤蟆叫骂的话还未吐出,陆良生轻咦了一声,发现地上到处都是捏成团的纸,随手捡了一团废纸展开,上面全是黑乎乎的墨汁,依稀能看出一点地形的轮廓。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红怜搅着脚,晃着秋千,在画上笑道: “蛤蟆师父可是画了一整夜,在地上睡着了。” 咳 蛤蟆干咳两声,蟾眼瞥去一边,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神色变得严肃。 “为师,与你们生活日久,沾了许多人间烟火、世俗情感,多少有些想念故土了,可惜为师法力不见,修为损耗,没办法回到当初的地方.只有画出记忆里的故乡,以解思乡之苦。” 屋内,陆良生将一团团废纸捡起,堆到书桌上,展开了许久,大抵看出了一些轮廓,回头看去师父。 “既然师父画不好,那就口述,我来画。” 说完,考虑到师父体型,方便随时翻看,陆良生从书架取过一张小轴,在桌上铺开,听着蛤蟆道人的声音,慢慢落下笔,勾勒出一座座山势的线条。 “从这陈朝向北,去往北周西二十里,有一坟山,再往东七里” 蛤蟆道人的口述,山名、河名,就连几条主要的道路也俱都画了出来,陆良生放下笔,将这小画轴举起阳光里吹了吹上面墨渍。 “师父,从这画上看,怎么都像是天空俯瞰下去的景色,而且” 陆良生偏过头看去坐在桌上的蛤蟆道人。 “...这是地图吧?” “为师那时修为高深,经常腾云驾雾,看到的,自然都是这般景象!” 蛤蟆道人看着那张地图,说了句,绷紧小短腿来回跳了几下,手蹼距离画轴半寸,怎么也勾不到,只好放弃,重新坐回去,蛙蹼撑在下巴。 “好吧,这是地图,上面是为师当年藏了许多丹药、术法的地方,若非这般久没能恢复,为师也不想跑那么远一趟尤其是被一只小小的蜈蚣精欺负!为师咽不下这口气!!” “藏丹药、术法?”陆良生眉头挑了一下。 蛤蟆抬了抬眼皮,叹口气。 “不过估计也没了,为师感觉那个地方被人动过,像是被人闯入.” 关于地煞殷火法阵的猜测,蛤蟆道人没有说出,毕竟一个秘密被牵扯出来,就会有更多的秘密被暴露的道理,还是懂的。 可眼下,自己这徒弟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傻傻的山村少年了。 蛤蟆神色严肃的看着书生,心里却是突突的跳。 ..千万别让他看出来。 千万别看出来。 别看出来 “良生,起来了吗?!” 这时,外面响起王叔骅的声音,陆良生转过头的一瞬,猩红的长舌一下缠住他手中的画轴,扯飞出去。 蛤蟆道人抱起画轴跳下书桌,甩着舌头兴奋的跑进书架的小隔间,伸蹼一拉,呯的将门扇关上。 “.” 陆良生看着空空的手掌,无语的垂下来,师父看来真丢了不少好东西啊想着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老人负着双手,正抬起头望去梧桐,月牙门那边,门内门外,也围了许多丫鬟仆人,目光一致的看着那颗老树。 院中,几日间重新焕发新枝,着实让府里上下感到不可思议。 “这树我记得有好些年了,当初老爷刚任尚书,小姐都还很小呢。” “我也在府里几年了,明明眼看这树快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难道是叔骅公的学生?” “你说陆公子有次听老爷酒后失态,隐隐约约好听到陆公子是修行中人” “哎,修行中人?那可了不得,难怪能让这颗老树来第二春。” “别说了,陆公子出来了,快些散了。” 那边窃窃私语自然都被陆良生听了进去,至于那边的梧桐,也却是是会试前几天借画道,用法力救活了老树。 也不知是遭了雷劫,还是修为、书画两道有所精进,每次坐到树下,仿佛能感受到这颗梧桐即将死去的哀伤。 当日晨光灿烂,陆良生望去梧桐感叹一句。 “我救你一命,就为感谢多日以来的遮风挡雨。” 春闱之间的九天里,原本稀少的叶子渐渐变得繁密,老皮脱落,长出新的,才变成眼下的枝繁叶茂,让经常过往月牙门的府中仆人丫鬟见证了枯木逢春一般的奇迹,其中玄妙也足以让府里上下,对这位神神秘秘的陆公子感到敬畏。 人群散去后,陆良生来到恩师身后,拱起手。 “恩师,你不是出门了吗?” “呵..神奇、玄妙!”叔骅公看着风里抚动的梧桐枝叶,抚须叹了一声,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笑容。 “为师刚刚是出去了,不过,还没走到一半就接到闵尚书的消息,让为师通知你准备准备,等会儿就要进宫,进行殿试,这是踏入仕途最后一道考验了,当谨慎对待。” 陆良生心里有些错愕。 一般来讲,会试过后,中间会间隔几日,若是碰上要紧的政务,还需延长时日,前三甲骑马游街,陆良生都准备好了,结果第二天就让他上殿准备考试 “这般快......也好,贺凉州之事、护国法丈之事,都是宜快不宜迟的事。” 时间还有一点,陆良生当即回到屋里洗漱一番,整理了仪容,不久,宫里就有人过来,绘声绘色的教导一些进宫后的规矩。 “.......陆进士啊,到了宫里,可不要四处乱走,很多地方都是外人严禁入内的,若是乱闯是要被治罪的,这次殿试,是陛下亲自督考,可千万不要作弊,当着陛下的面作弊,就算神仙也救不了的,陆进士一定要记在心里啊,还有......” 从宫里出来的宦官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陆良生也不好拂了对方面子,耐心的听完后,从袖口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那宦官笑眯眯的点头,不着痕迹的抓在手心塞进袖口,掩上嘴,谄媚的笑起来。 “陆进士仪表堂堂,又会做人,这将来啊,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不久,陆良生随他的车架一起,进了皇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 殿试 辰时二刻,马车驶过清晨安静的长街,陆良生坐在马车内,掀开帘角,往昔满大街的落叶不见了踪迹。 ...为国举士,想来当今陛下很看重读书人,不然往日也没见有人来打扫街道,若是如此,应该能耐心听我一言。 陆良生想着,放下帘角,不久,车辕缓缓停下来,有人过来,隔着窗框在外面低声道: “陆进士,宣阳门到了。” 百官府舍距离入皇城的宫门并不算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达,陆良生下了车后,前面那辆马车内,之前那名宦官翘着兰花撩起帘角,正看过来,脸上粉末都在堆起的谄笑里往下掉。 “陆郎,安心在宣阳门等候,殿试还未开始,后面的路,就不方便你进去了,那是宫人走的。” 听到陆郎这个称呼,陆良生浑身都颤了一下,比见妖魔鬼怪还要来的渗人。 连忙垂下脸,抬起双袖拱手回了一声:“这位公公慢走。” 那宦门抿唇点头,放下帘子。 “走!” 驾车的侍卫一抖缰绳,马匹拉着车架缓缓驶离,沿着这边的城墙去了另一道小门而入。 呼 陆良生松了口气,平复心里的恶寒,虽说人风骨,可书里讲的那些故事,不得不让他对宫里的宦官保持不得罪的状态。 随后,检查考证、进士身份等东西,才转身走向那边的宣阳门。 此刻,宣阳门尚未打开,许许多多在京官员云集,陆良生卷过袖口,朝几个看来的官员,礼貌的拱拱手,走到一旁等候,不多时,有几辆宫中的马车驶来,下车的身影多是这次礼部会试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一下来,与相熟的官员拱手施礼恭维吹捧一番。 又过得一阵,宫中的马车接连驶来这方停下,下来的人均是参加这次殿试的,前前后后近二十人。 “时辰已到,殿试进士呈列入皇城。” 城楼上,有传讯的宦官高声喧了一声,那边云集的官员迅速走到两边,陆良生正要挤过去时,有人将他唤住。 “殿试且末紧张,有什么答什么,将心中所想照实答出即可。” 说话的官员,正是闵常,他向来不喜结党营私,之前见到陆良生下了马车,也并没有过去说话,到的此时见书生从旁边过去,才忍不住叮嘱对方。 陆良生侧过脸,点头。 “良生知晓。” 便是,走去与那边集合,跟着引路的宦官,走进宣阳门。 映入眼帘的也并非陆良生所想的大殿楼舍,相反,两侧多是长长的红漆高墙,墙内是什么地方,一个看不到。 之后,过了大司马门署,这才是真正进了皇宫。 “那边是月华池,乃当年高祖皇帝得高人指点所挖,池中筑有凉亭阁楼,每日盛夏,可是陛下、贵妃们最喜的地方,可惜池中那尊望月金蟾丢了许多年.” 听着引领的宦官介绍路过的皇宫各处大殿风景,说到远方的大湖,陆良生早先在周府上听过望月金蟾的事,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 唯一的感受,就是皇宫实在太大 不久,陆良生共十九人于昭殿外的长檐下等候内里的召见,微风吹来,整座大殿外面的广场冷清清,基本听不到什么声音,偶尔附近的侍卫、宦官也会投来一眼,又转回去。 陆良生偏过头,看着阻隔视线的殿墙,能感受到里面有武人磅礴的血气,应该是皇帝身边侍卫一类。 “与左正阳差不了多少” 外面的天空,阳光已从云隙照下来,白云游走,差不多巳时左右,昭殿门口有人过来,进行第二道搜身检查,随后,依次入内。 “各进士入座,勿要乱看。” 说话的是一位登龙阁学士,陆良生与其余人朝他拱手见礼,便寻了自己的座位,将笔墨放到了桌面。 大殿陈设简单,四根殿柱外,两侧只有四盏青铜灯柱照来火光,正中首位,一张龙椅空在那里,两侧各站了四名侍卫,身姿挺拔,两臂垂在两边,手却是距离刀柄不到半尺。 目光扫过一圈,陆良生方才拿出墨砚,开始磨墨,片刻,殿试的答卷分发下来,一个宦官拿来香炉,点燃了一支香。 题目倒也不出奇,仅仅只是问政的一些措施。 “天工造物,素来利民,利民则蕴养国力.” 陆良生看了一遍题目,心里拿捏了内容,笔尖飞快的在纸张上游龙似的书写开来。 大殿安静,全是毛笔书写纸上的沙沙沙声。 正将脑中所思的内容,随笔尖游走化作一个个字迹时,陆良生忽然停了停笔,感觉有两视线望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微微抬了抬脸,余光之中,上方首位,一道身影走上御阶,坐在了那龙椅上,陆良生怎么可能猜不出对方身份。 皇帝。 “能亲自督考,也不像传言中那般不理朝政的样子” 想着的同时,笔尖唰唰的也在纸张上飞走,香炉里,燃香断裂落下灰烬,守候一旁的宦官扯开嗓门儿,陡然一声高喧: “时间已到,封卷,双手离席,起身!” 陆良生站起来,看着考卷上满满的字迹,还是满意的。 里面的内容,说及的政事措施,他都是借贺凉州来加以设想,希望从另一个方向告诉皇帝那边的困境。 目光抬起,御阶之上的龙庭,那人已经离开,只看到一点侧影。 考卷封存带走后,座位前一帮进士也有几人叹了口气,想必时间紧迫,写的并不完美,似乎并不知道刚才皇帝来过。 “诸位进士,还请外面等候召见。” 一个宦官过来,站在殿门躬身说了句,陆良生等人进士这才出殿,此时离晌午还早,周围也俱是宫中侍卫把守,不让他们乱走,多走出几步,都有宦官过来劝说,或警告一番。 “若是会元神出窍,倒是可以将这皇宫游览一番。” 陆良生站在一侧,偏头看去其余十八位进士相互攀谈,或许深受闵常、叔骅公熏陶,不愿结交、专营。 所以,这会儿虽然看着外面广场景色,心里却是想起其他的,比如那位皇帝。 观人先观气,以陆良生现在的修为,观一人之气还是能随意做到的,殿中匆匆一瞥,不难发现对方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少了天子人君之相。 用修道中的话来讲,这位皇帝少了龙气。 “唉难怪会被普渡慈航轻易迷惑。” 想了一会儿,偶尔也有未来的同僚过来与他打招呼,随意说笑几句,便是有宦官过来喧旨。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心有度,不可越 宦官在众人前方站定。 “陛下在承云殿设宴,诸位请随奴婢来。” 设宴? 不光是陆良生有些疑惑,其余进士也面露疑惑,殿试一过,不该是御笔点出三甲吗? 走在前面的宦官似乎明白他们疑惑,回头笑道: “陛下喜群宴众臣,诸位又是难得青年才俊,诗歌赋无一不精,自然是要款待的,就连武百官也俱都来了呢。” 一番话说完,到了承云殿,陆良生走在十八人中间,面容平静,进了里面,饶是白日,也是灯火通明,承云殿内宽敞,武百官分座两侧,吏部尚书闵常也其中,坐在左侧的席位,表情肃穆。 编钟、丝竹之声轻柔,檀香的青烟袅袅,待陆良生等人走过中间站定,正面上方龙案之后,皇帝抬起袖口,挥了挥。 几个长袖起舞的女子施礼告退。 陆良生站在人群中间,目光这才看清前方,交织的金边大蒲扇下,陈叔宝一身龙袍,模样约三十出头,相貌端正,然而一左一右,却是还有两个女子坐着,其中一女,正红牡丹长裙,青丝盘簪,上头插了一根晶石雕琢的花朵,平添美貌,让人感到惊艳。 “何静秋?” 陆良生轻喃时,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书生,美目没来由的睁大,涂抹殷红的小唇微微轻启。 “陆先生..” “爱妃说什么?” “臣妾,说今年的进士,都这般年轻。” 不远的龙椅上,陈叔宝看去面前反应极快的爱妃,嘴角勾了勾,坐正身子,双手搭在扶手上,看去前面,缓缓开口。 “是啊,都是朕将来的肱骨之臣,爱妃你看,他们当中,不少人真是年轻俊朗,风度翩翩..朕是比不了了。” 上方的话语虽然只是两人间谈起,可陆良生是能听到的,蹙起眉头。 这话怎么感觉有些酸醋的味道。 “殿试一关,朕暂且不公布三甲。” 这时,龙庭上的皇帝站了起来,声音缓慢中正,不过随后却是笑起来。 “诸位均是我陈朝俊杰,朕见之甚是喜欢,这殿中武诸卿都知晓朕有一癖号,每次开宴都会邀朕妃子陪座,尔等即将是朕臣子,便邀你们过来适应适应。” 后面的话变得有些轻浮,左侧席位中的闵常忍不住想要开口,但此时皇帝在说话,若是插嘴,又有碍君臣和谐,只得继续听下去。 陈叔宝着人新舔了十九个座席,那边十八位进士谢恩后,一一过去入座,陆良生却是站在原地,望着转身坐回龙椅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拱起手来: “陛下,新进进士陆良生,有事请奏。” 两侧武忍不住互视一眼,对中间的青年有些好奇会说什么。 “哦?” 陈叔宝一肘压着扶手,指尖搓动:“你说。” 下方,陆良生心里闪电般闪过许多念头,快速将脑海想要说的话,组织起来。 “启奏陛下,臣去年到过贺凉州,灾民遍地,饿殍浮野,各城粮仓缴了税赋,难有存粮接济” 听到这番话,陈叔宝就感到脑仁疼痛,挥手将对方话语打断。 “这不下雨了吗?今年会有好收成的。” “可是陛下,税赋依旧会让他们喘不过” 陆良生还想说,皇帝垂下手,看着他,身子微微朝前探了探:“陆良生,你现在还不是官。” 陆良生愣在原地。 “对了,朕倒是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龙椅上,陈叔宝微微侧脸,瞟了一眼不远安坐的张丽华,想起书房内,还躺在桌上的玉佩,嘴角勾起,轻笑一声,回过头来。 “听说你会一些小戏法。” 双肘压着扶手,朝下方的书生,挑了挑下巴。 “变一个戏法来看看。” “陛下!” 闻言,一众武愣住,闵常唰的站了起来,读书人好面子,更何况还是修道中人,就连御阶一侧的张丽华也皱起纤眉,侧过脸看去皇帝。 “陛下,你” 四周,宫中侍卫下意识的握去刀柄,目光紧紧盯去大殿中间。 陆良生站在那里,咬紧了牙关,袖口里,拳头捏紧,都在颤抖,闭上眼睛好一阵,松开拳头,宽袖哗的一拂,转身离开。 跨出殿门的瞬间,就在皇帝、武百官视线里,身影直接消失在了阳光里。 闵常走出席位,追出几步,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呆滞的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气的捶胸顿足。 “陛下啊,我陈朝少一栋梁矣。” “什么栋梁?!” 陈叔宝回到龙椅上,大袖一挥:“开宴!” 外面天光刺眼,少有行人的街道上,陆良生浑浑噩噩走着,眉宇间,全是失望之极的颓然。 “呵..竟然是这种皇帝这种皇帝..置贺凉州万万百姓而不顾” 沐着阳光,阖上双目,无端受辱不说,那龙椅上的人的行径,哪里像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 “沉迷酒色、迷信妖孽、不怜生民呵呵” 不远,一家酒肆外,店家伙计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陡然看到从面前走过的书生,连忙上去招呼。 “来来来这位客官,店里酒水醇美,瞧你心事重重,不如进来喝上几杯,说不定愁事就迎刃而解了。” 陆良生停住脚步,闻到店里飘出的酒香,脚步一转,便是随伙计走了进去。 不久,伙计端着这位客人的几壶温酒兴冲冲的小跑上二楼。 “客官,你点的梨花酿、黄兴酒,对了,客官不妨再点些下酒菜......” 他没来得及说完,对面桌后的陆良生伸手直接抓过酒壶,往嘴里灌了下去。 咳 咳咳 放下酒壶,辛辣的味道呛的陆良生眼泪都快出来,双目微红的盯着桌上放着的笔墨。 “这四年,我为的什么啊......” “为的什么啊。” 哈哈哈 陆良生忽然笑了起来,抓起酒壶又是狂饮,他向来不喜欢喝酒,可眼下,他反而觉得酒是一个好东西。 呯。 酒壶重重放到桌面,溅出不少酒渍,陆良生脸上泛起了醉意,看去有些不知所措的伙计,掏出几粒碎银拍在桌上。 “麻烦,帮我买一幅空白的画卷回来。” 他笑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你娘的 皇城金殿内,闵常闭着眼睛,听着乐师拂出丝竹、编钟的轻柔舒缓,大殿中间,是莺莺燕燕的歌妓长袖飞舞,扭出好看的舞姿,偶尔回眸一勾,说不尽的妩媚引来一片叫好。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酒令的声音里,闵常拒绝旁边同僚递来的酒杯,睁开眼睛,看去御阶上与二妃说笑畅饮的皇帝,双袖洒开,起身走了过去。 “陛下!” 威严高喝一声,引得四周安静下来,上方的皇帝搂在妃子身上的手收回来,将玉杯放到龙案。 “常卿有何事要说?不过若是为了刚才的事,那就不必开口再言。”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一句话就将话堵死。 闵常咬紧牙,还是说道: “可那陆良生之言,并无不实,贺凉州一地,饥民如海,哀声如潮,而陛下还想修那大皇寺” 陈叔宝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常卿,怕是喝多了吧?看来朕宫里的酒,有些醉人啊,那个陆良生一直都住在常尚书府上,你二人交情颇厚,为他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称呼由常卿变成了官名,闵常心里唉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陛下,臣与陆良生有些交情唉,臣确实有些醉意了,身体不适,便先告辞。” “准!” 陈叔宝看着礼毕走出大殿的背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地方劝谏,这个不准,那个不准,早已烦透,眼下结结实实怼了对方一次,他脸上都笑了起来。 “该。” 皇帝兴奋的踏了踏脚底,挥了挥袍袖,“声乐再起。” 编钟轻吟传去了外面。 宫外,白云如絮,飞鸟划过天空,从宫门出来,闵常叫停了马车,不理会车夫,穿着一身官袍走在街道间,偶尔回头望去已远的皇城轮廓。 “陛下,你怎能昏聩到这般地步” 低语一声,摆袖继续前行,拐去前方街角,行人渐多,不远一家客栈外,看似店里的伙计,夹着两坛酒火急火燎往回跑,差点将闵常撞上。 “抱歉、抱歉,前面的人借过一下” 然后,进了那家客栈,也有两个客人正说笑着从里面出来。 “这店家好些天才来一桩买卖。” “这天治,生意现在不好做,换做我是掌柜,也会去别处买酒,把客人留住。” “哎..不过那书生倒是真的能喝。” “醉成那样,想必遇到什么打击了吧,算了算了,这世道谁也不好过” 经过闵常身边时,见对方一身官袍,连忙停下话语,匆匆离开。 书生?大醉? 闵常抬起脸,望去客栈二楼,隐约听到之前那伙计的声音在喊:“客官,你要的酒来了。” 难道是陆良生.. 皱眉想了一下,闵常提起袍摆,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不等柜台后的掌柜开口,摆了一下手,径直走上二楼。 那掌柜见他一身官袍,脸色严肃,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出什么事吧?放下手中的事,连忙跟着上去,片刻就听那官喊了声。 “陆良生!!!” 果然,那边醉醺醺的书生,与这官是认识的。 闵常踩过一地筷子,目光之中,陆良生坐在饭桌前,几只已空的酒壶倾倒桌面,或掉在桌脚不远,筷笼都打翻,悬在桌沿。 “你想喝死是不是?!!” 听到这声暴喝,陆良生抬起醉眼,朦胧之中也看清了对方是谁,摇摇晃晃起来拱手施礼。 “街边变戏法之人,喝不死的..” 闵常将脚边几个酒壶呯的踢开,哐哐的翻去一边,须发怒张的看着摇晃的书生,声音大了起来。 “你丧志,受到这么一点挫折,就喝成这样,对得起你恩师叔骅公吗?!” 呵呵 陆良生咧开嘴,轻笑起来,摇头:“闵尚书,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兢兢业业四年苦读,一向..与人为善,可到了那金殿之上我怎么就变成了变戏法的了..其实我自己也不懂啊” 对面,闵常欲言又止,看着不知是哭还是笑的书生,抿了抿嘴。 “这次陛下他有些口不择” “闵尚书,他说的对,其实良生就是变戏法的啊。” 他话响起时,陆良生也在同时开口,抓过一片狼藉中的毛笔,颠颠倒倒走出两步,猛地宽袖挥开。 二楼之上,十多张座椅齐齐拖出吱的摩擦声,朝两侧护栏平移了过去,空出大片空旷的位置。 掌柜和那伙计哎哟一声,被吓得向左右躲开。 “这这怎么回事?” 目光之中,只见那边的书生嘴里念叨着什么,抓着笔摇摇晃晃在走,忽然提起脚边一坛酒朝嘴里大口大口灌了下去,酒渍漫过嘴角,沿着颈脖淌下,将衣襟、垂下的发丝打湿一片。 顷刻,酒坛挪开,丢去一旁,重重摔在地上。 “尚书大人,其实酒真是一个好东西酒意浓醉意上心头” 水渍沿着地板缝隙蔓延,陆良生就着殿试还未用完的墨汁,一边模模糊糊念醉诗,一边在地板点下浓浓一墨,墨痕随笔尖飞游,勾勒出肥头大耳,铜铃怒眼。 看到这颗面呈怒容的大光头,闵常看去有些癫意的书生,不由担忧问道: “良生,你这是” “三杯不倒,六杯不醉杯杯消去心中愁” 陆良生不理他,手中毛笔隐约间绽放光芒,青墨勾勒出膀大腰圆、豪迈袒露,笔尖点缀,画出青裤赤脚,腰间腰带如巨蛇。 “劳心费力帝王千秋业” 笔停了下来,一个大酒坛在巨大人像手中成型,陆良生一脚挑起地上的酒坛,勾在臂弯。 哈哈哈 “不如呼神与我一场醉!” 仰头狂饮,片刻,朝地上巨画喷了过去,酒雾弥漫,缓缓降下。 “良生,喝也喝过了,随我回府,先见过你恩师。” 闵常绕开降下的酒雾,说完话语时,忽然就听楼外有声音惊慌呼喊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快跑啊” 轰! 客栈木楼陡然震了一下,闵常只觉照来的阳光在视线中阴了下来,心里一股不安泛起时,后背仿佛密密麻麻的蚂蚁在攀爬上颈脖,寒毛都竖了起来。 艰难转过头,二楼望去的视野间,那是大的难以想象的人的小腿从楼外迈了过去,然后又是一声沉闷动静,重重落地。 闵常跑到木栏后,映入眼帘的,那是难以想象的庞大身躯,彷如接连天地般,走过街道。 被这一幕惊到了,呯呯连退两步,跌坐到了地上,震撼的说不出半点声音。 客栈掌柜和伙计合抱在一起蹲在地上,脸色发白的忘记了嘶喊。 片刻,那掌柜颤颤巍巍的爬动朝那边的书生求道: “先生高人,快收了神通吧。” 陆良生已是醉醺醺的状态,握着笔还在书写字迹。 街道、远方的无数街道陷入一片混乱。 人如蝼蚁在巨大的脚掌下奔走躲避,屋中的百姓听到动静,推开窗户探头看去一眼,极快的缩回去,呯的将窗户关上。 屋顶上方的瓦片被震的哗哗往下滑落,碎裂铺在地面的一瞬,巨大的脚掌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贴着来不及躲避的百姓身旁落下,压着一地的碎裂瓦片,陷出一丈左右的脚印,继续朝前方有城墙轮廓的方向过去。 轰! 轰! 轰! 远方,皇城墙头上,守卫的士卒感觉到了震动,然后越来越剧烈,人开始站不稳,林立的刀兵枪林都在东倒西歪。 “地龙翻身?” “快去通报那边是什么?” 指去城外市集的士卒随后眼眶睁大,嘴唇哆哆嗦嗦起来。 “巨巨人” 视线望去的方向,鳞次栉比延绵的屋舍之间,堪比城墙的巨大身形提着酒坛大步而来,一步便是数丈,转眼即至。 “跑啊” “快走!!” 一列列士卒飞奔,离开城楼的瞬间,过来的巨人,抬脚,轰的蹬在了城楼。 那是土崩石裂的巨响响彻。 城墙倾裂,砖石向内一凸轰然崩飞出去,打在宫道、红墙上,烟尘弥漫飞扬间,反应及时躲避开的士卒从地上灰头土脸的爬起,望去的视野里,是一个巨大的脚后跟走了过去。 “呵呵哈哈” 那士卒满脸通红大笑,看去周围的同伴,又看去裤裆,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城门牛角号吹响,一匹匹快马飞奔传讯。 “建春门被破!” “有妖怪闯入皇宫,快通知陛下!!” 东宫东华门,感受到剧烈震动的东宫一干官员侍卫,护着陈靖出来,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道身影从高高的宫墙外走过。 呜 苍凉的牛角号延绵,承云殿内,御阶之上,皇帝正与张丽华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去中间的歌舞。 “你与那个陆良生有旧?” 偎着身侧的贵妃聪慧过人,之前那发生的事怎能看不出枕边人的醋意,握住他手背。 “陛下,之前臣妾就说过,回来被人刺杀,是一个先生所救,也提过这位先生的名字,是陛下没记住。” “那他为何要送靖儿玉佩?” “这倒不是清楚,可能是喜爱靖儿的缘故。” 说到这里,张丽华有些担心:“陆先生是真有本事的人,陛下就这么舍得?” 看着精致的美人儿为人说话,醋意又上来了,陈叔宝抽回手,袖口都拂响。 “哼,这满朝武哪一个没有本事?他若真有本事,就把朕这金銮殿给砸了” 就在砸了的二字刚落,坐在龙椅的屁股陡然抖了一下,差点跌落到地上,下方武百官,乃至长袖翻舞的歌姬一个个踉跄不稳,拥做一团。 “怎么回事?” 陈叔宝捂着头顶的冕冠,狼狈的被张丽华搀扶起来时,外面已有人慌慌张张跑进大殿。 “陛下外面,外面来了一个” 侍卫疯狂的比划,想要表达清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陈叔宝带着一众武走了过去,刚到殿门,远远的广场外,一道十多丈高的身影偏过头来,怒目而视。 然后,朝承云殿发足狂奔,四周赶来的禁卫、兵卒都在狂奔的震动里东倒西歪。 轰轰轰 殿门口,有人大喊,有人吓得哭喊出来,更多的人还是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陈叔宝后颈寒毛立了起来,睁大眼睛,张开的嘴难以合上,发出一声:“护驾!!” 捂着冠冕,拖着龙袍就朝大殿内跑去。 “快去请护国法丈” 殿外,巨人举起了酒坛。 天上白云悠悠在走。 客栈二楼,笔锋停下,街道的混乱吵杂传来,陆良生提着笔看着地上巨大的人形,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水。 荡漾的酒水幽静,仿佛泛起了往昔的光影,涌进脑海。 “良生,你想考状元啊。”陆太公坐在村口晒着太阳,阳光正在张开的嘴里,没有多少颗牙齿。 坐在灶口烧火的温吞男人,被火焰映红了脸庞。 “我们家供不起读书人。” “哥,你的字很漂亮!再写一个吧。”妹妹趴在桌沿,大大的眼睛也很漂亮。 一身红裙的女鬼飘下夜空,福了一福:“妾身聂红怜见过公子。” 梧桐树下,老人手持书卷,看去秋日飘落的枯叶。 “良生呐,你在此处善待百姓,开辟德业,不过一隅之地,入朝为官,或一方父母方才是大德大业。” “这天下,不过几个山头罢了。” 穿着棉袄的蛤蟆翻了一个身,嗤之以鼻。 “烂好人!” 贺凉州赤地千里,伏尸犹如尘埃,一道道身影跪下来,不停的磕头。 “神仙啊,救救我们吧。” 最多的声音在说:“我不想死,想活着。” 那梨阳城上,胖乎乎的知府拔出腰间利剑,挥落斩下:“今日本官杀妻,与尔等同食!!” 光影回转,书生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台上,“我只为这方少死些人。” 漫天大雪之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进彷如隔世的京城。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灯火暖兮,龙椅上,那人挑起下巴看来。 “来,给朕变一个戏法看看。” 时间仿佛定格了。 某一刻,陆良生丢开了酒坛,手中毛笔猛地砸在地上,溅起一团青墨。 “我去你娘的!” 他声音响起的同时。 巨人身影消散的一刻,巨大的酒坛狠狠砸在大殿之上。 轰! 那是一声巨响,整座宫殿都在这一声摇晃了一下。 惊恐的皇帝被惊的身子一僵,抽搐几下,两眼一翻倒在了御阶上。 整座皇宫、城池都在这个下午混乱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如离去(本卷完) 远远的街道是大片的混乱蔓延,惊恐的叫喊声里,穿过阳光的飞鸟也被惊的折转了方向,啼鸣一声,飞过下方枝繁叶茂的梧桐。 沙沙沙,梧桐枝叶轻摇抚响。 穿着长褂的蛤蟆道人趴在小躺椅上正晒着下午的阳光,听到鸟鸣,慵懒的翻了一个身,一条小短腿不时还抽弹两下。 咂了咂嘴,然后,一只蟾眼陡然睁开,先是愣了愣,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顷刻,唰的一下坐起来,望去某一个方向。 飞快跳下躺椅,将椅子折叠收起,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正合为师之意。” 兴奋的提着折好的椅子跑去书架,塞进小隔间里,回头看向墙壁。 “小女鬼,快收拾行囊,我们走了。” 画卷无风抚动。 聂红怜探出脑袋,眨了眨眼睛,看着将地图小轴负在背后的蛤蟆,歪了歪头。 “蛤蟆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叫你走就走,快点收拾。” 说完,蛤蟆道人将斜挂的绳子系紧,爬上书桌,跳到窗棂上,吹了一声口哨。 侧院后面,一声驴叫响应,片刻,老驴甩着尾巴慢慢悠悠的嚼着草料欢快小跑过来,仰起长嘴朝窗棂上的蛤蟆喷了几口粗气, 哼哈哼哈 闵府内也是有些许混乱,月牙门外,有惊慌的仆人跑过去,听到驴叫,缓下速度,余光之中,两支书架漂浮飘出房门挂上了驴背。 那仆人顿时刹住脚步,使劲揉了一下眼睛,那边书架已经在了驴背。 “闹,闹鬼了?” 下一秒,只见一坨黑影跃出窗棂跳到了驴头上,捏着驴耳伸出长舌,拖出哈哈的长笑,纵着老驴冲出月牙门 “亲娘咧!蛤蟆成精了!” 看清那坨黑影,仆人干嚎了一声,啪的跌坐地上,目光里,就见这老驴驮着书架哼哧哼哧的奔去了前院,穿过长廊,迎面而来的丫鬟手中托盘抛洒,汤汁淋了旁边护院一脸,惊呼声里,鸡飞狗跳一路延伸去府门。 踏踏踏! 蹄子翻腾,老驴冲开门房的阻拦,兴奋的在府舍大街狂奔,驴嘴都咧开,舌头甩在外面一摇一晃的。 蛤蟆道人抓着驴耳,朝老驴瞪了瞪蟾眼,脚蹼还使劲踩了下去。 “不许学老夫!” 啊哼啊 老驴抖了一下,蛤蟆眼睑也跟着抖了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来。” 来字刚落,脚蹼顿时踩滑,拖着绳索顺着驴头坠了下去,吊在老驴颈脖。 “彼其娘之” 蛤蟆双蹼环抱胸前,一幅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脑袋不停的跟驴脖磕磕碰碰。 远方的客栈,街道一对巨大的脚印还残留在地面。 一身书生袍的陆良生提着酒坛,坐在高高的酒楼房顶,一口没一口的灌进酒水,醉眼朦胧的望着远方缺了楼墙的建春门,袍袂被风吹的的飞起,风拂在脸上,稍稍清醒了一点。 “良生!”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陆良生微微侧过脸,屋檐下方,闵常探出半个身子正朝他看来。 “闵尚书,来,与良生一起喝酒。” 陆良生脚下一踏,落下时,另只手啪的拍了一下房檐,身子半空折转,落去二楼,原本忙着收拾桌椅的掌柜和伙计,哎哟一声又抱在一起,躲角落里。 书生进来,醉意朦胧的笑了笑,将酒坛递过去。 “喝了酒,什么烦心事都不用想了。” 闵常之前震撼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看着面前失意酗酒的年轻人,欲言又止,他没有伸手接过酒坛。 “眼下,你闯了大祸,你仕途恐怕” “呵呵哈哈哈” 听完这句,陆良生轻笑出声,收回酒坛仰头又是一口酒水,感受灼烧淌过喉间,一摇一晃的越过了这位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觉得朝堂上,有我这变戏法的立身之地吗?” 视线尽头,碎裂的街道,远远的一头老驴朝这边奔来,悬在驴脖下还有一道黑影正朝他挥手。 陆良生收回视线,摇晃转身,看去闵常。 “我想不会有的。” 话语停顿了一下,然后,提着酒坛拱起手。 “尚书大人,将来若是遇到不可抗之事,可来栖霞山寻我,告辞。” “良生!” 闵常追过去,护栏后的书生,已经跃去了楼外,再追到护栏前看去,书生躺在驴背驾着一条腿,朝城外奔去,一眨眼便是到了街尽头。 “少年豪志不知愁,寒窗苦读为君忧。 贺凉生民无人管,朝堂昏君把酒欢。 今日我与陈缘尽,提酒挂剑寻仙缘。” 诗远远传来,闵常压着栏栅,重重在护栏上击了一掌,垂下脸:“唉!”了一声。 “陛下啊陆良生到底哪儿犯了忌讳啊!!” 铜铃晃荡带着清脆的声音远去。 一路穿过交织的街巷,穿过城墙,走去春风拂过的绿野,不久之后,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驴背上,陆良生摇摇晃晃下来,一步一摇走到河滩,浇了冷水扑在脸上。 “师父,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这一刻,话语里是茫然的。 “等为师先下来” 蛤蟆道人悬在驴脖,奋力解开绳子,啪的一声大喇喇摔在地上,拍了拍褂上的尘土,背负双蹼,啪叽啪叽走到徒弟身边。 “虽然不知你发生了什么事,但路从来不会绝,为师就是这么过来的,有段时间也如你这般丧气,后来一想不管做人还是作妖,都必须要看得开才行,看得开,才能活得久,你看为师现在不是活得挺好?”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背负的画轴:“这就是第二条路。” 陆良生望着映着夕阳,波光粼粼水面,心里也有着难言说出的苦楚,还是笑了一下。 “谢师父安慰,看着这片起起伏伏的波涛,忽然间觉得,我跟它们很相似颠颠倒倒,一会儿下,一会儿上” “但是它们不会倒下。”蛤蟆道人拍了拍徒弟的膝盖,一起望去水面。 “嗯,它们不会倒下。” 说到这里,陆良生捡起一块石头掷进河里,荡起一圈涟漪。 “师父,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蛤蟆道人松了一口气。 终于把你说通了,要是丧气不带老夫去北周,老夫岂不是要靠两条腿走去。 轰隆隆 街道马蹄声四起,城中、皇宫大乱之后,军队已经动了起来,从宫里传出有妖人施法,乃是一个叫陆良生的读书人,甚至连画像也俱都画好。 步卒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千余骑兵分成几股在原野飞奔,追查与画像相似的人。 “快!跟上” “驾!” 沿着天治南面官道,分出一股的百余名骑兵抄去山林小道。 开春过后,绿野延绵满目。 飞奔的为首一骑,像是小校一类,抽响鞭子时,眉头微皱,视野前方的泥道间隐约看到一只毛驴慢悠悠的在走,上面还有靠着驴脖仰躺的身形。 挨近了一点,那穿着正是一件书生袍。 “前面的书生停下!” 他暴喝一声,抽响马鞭,促马加快速度,然而,眼看还差七八丈怎么也追不上对方,小校心里也有惊骇。 “真是妖人,明明挨近了,眨眼又去了前面。” 随即,抬手。 身后的骑兵挽弓上箭,吱吱的弓弦紧绷,指去前方那只老驴以及背上的书生。 驴背上,陆良生提起手臂,酒水自坛口飞出一条水线,落入口中时,另只手忽地甩出一张画有蜿蜒画像的纸张。 哗的轻响,画纸划过霞光飘去后面,彷如眼花般,在追击的骑兵视线里,陡然化作一条蜿蜒巨影。 青鳞獠牙,竖瞳寒光,吐露蛇信盘在道路间,密密麻麻的的鳞片犹如水面般随蛇身扭动起伏。 “吁” “小心!” 嘶喊在骑兵里响起,冲在前面的士卒急拉缰绳,惊恐的看着高高竖起半截长身的大蛇,有人大叫:“别怕,是幻术!” 下一秒。 足有数人合抱的长蛇闪电般扑来,蛇吻上下颚夸张的张到了极致,一口将喊话那人,以及另外两个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吞了下去。 唏律律 那小校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只踢踏的马腿,在蛇口里飞速的被吞咽下去,反应过来,弃弓握缰,一兜马头,疯狂的朝来时的方向狂奔,大喊: “撤!” 剩下的骑兵也是吓得脸无人色,原地拉扯缰绳调转了方向,焦急的夹马腹,跟在后面狂奔起来。 呼呼呼。 跑出两里后,那名小校回头见大蛇没追来,这才让麾下的骑兵停下,喘息休整了片刻,稍微冷静了些许,着一人回去通报,又带着其余人再次寻了过去。 “吁。” 沿着泥道重新回来,视野之间哪里有大蛇的踪迹,就连之前躺在驴背的书生也不见了。 “快看,这里怎么突然多了几颗树?!” 有骑兵忽然指着靠近山壁的地方喊出话语,做为侦骑,对地势非常敏锐,来时不过稀稀拉拉几颗树在路边,此时却是多了几颗。 那小校下马拔出刀锋靠近过去时,隐约听到里面有唔唔的呻吟。 “把树劈开!” 骑兵纷纷下马,拔出佩刀使劲劈砍,却是看不到木屑飞溅,树内空洞洞的,只见一人困在里面,正是之前被大蛇吞下几个骑兵。 “没死,他们还活着。” 小校松了一口气,正要上马继续追击,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偏头望去泥道另一边,湖对岸,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隐约传来。 夕阳西下,书生仰躺老驴背上,悬着酒坛,一只脚垂下,轻摇轻晃,模模糊糊的哼着新编的曲儿。 “我颠颠又倒倒好似浪涛,有万种的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 酒水入口,又漫出嘴角,洒落双肩。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小校望去那片霞光里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驴,一时间忘记了追击,听到昏迷的同伴呻吟时,忽然反应过来,挎着刀追到湖边。 “我等谢过先生手下留情!” 叮叮当当 残阳彤红,铜铃的声音也消失了。 卷尾小结 终于写到了这里,看大家的评论,还算认可,春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设想这本书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多的打算,可后来一想,对于阅书无数的书友们来说,一味的修仙,到后面也会猜到结局,也会感到腻味。 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搞出一本多元素的修仙,架构上比如种田、比如书生科举,或者师徒流、权臣流等等,能与修仙融合的,都融合在一起。 两卷下来,感觉还算流畅,融合的还行自我感觉良好。 而且主体上保持欢快的节奏、一边开展剧情,一边挖坑,再慢慢的填上,还是很有难度的,总而言之,这本书写到第二卷结束,该搞笑的地方依旧搞笑,该严肃的地方也会严肃,这也是书里情绪上的严谨,也就说,春风这本主体秉承轻松愉快的风格,但一些关键地方,有热血、有催泪、有豪迈喷张,也会有怒不可恕。 这样是情绪上的多元素设定。 喜欢看架空历史的也能看,喜欢看修仙寻道的也能看,喜欢神神怪怪的也能看,喜欢轻松搞笑的也能看下去。 大概就是这种老少皆宜的感觉。 至于,蛤蟆道人在第三卷的表现,春风要给他重返巅峰的机会了,嗯,可能是暂时的。 第三卷,会加入新的人物,年轻版的树妖姥姥,这和祈火教的血肉坛有关系。 好了,就不剧透。 希望第三卷也继续得到诸位观众老爷的支持,强推过后,就要上架了,目前春风的字数,已经到了上架要求,但还是让编辑帮我按一按,等过完强推后再说。 那么第三卷:道道道天道地道人道鬼,我自求我的道!再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春雨延绵 “唉,这乱世不知道是不是要来了,前两天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城中有妖人作乱,建春门都被打破了,兵将四散,直接冲进皇宫里,把当今陛下的金銮殿给砸了。” 将近三月天,由东南伏麟州去往京城的道路,此时夜色降下,路边歇脚的野店,聚集了来不及去往城里投宿的行脚路人。 围着篝火取暖,聊起天南地北的见闻,其中稍离人群较远的一道背影,喝尽碗里黄酒,微微侧过脸,烤火的那边,开口说话的人还在比划着手势,说的兴奋。 一旁,有人不信。 “建春门?去年我到过京城一次,有幸远远看过,那么高的城墙,也能被打破?莫不是在吹牛。” 之前说话的那人,绿林打扮,脚边还放了一把刀,听到质疑也不生气,将一根枯枝丢进火里,目光扫去周围。 “知你们不信,可那确实千真万确,我刚从天治出来,现在建春门都还在修缮,你们过去后,自然会看到。” 远离火堆,背对众人的汉子放下酒碗,皱起眉头。 “你亲眼看见有妖人施法作乱?” 周围,众人纷纷附和,起哄道:“对啊,你可亲眼看见?” “袭击皇城可是重罪。”“接下来呢?皇帝死了没有?” 火堆旁的那人连忙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目光看去喝酒的汉子,以及桌角放着的一柄长刀,拱了拱手。 “原来还有通道中人,失敬!失敬!” 随后才开口回答。 “在下当时就在一处酒楼喝酒,就听轰的巨响,转眼就看到一个巨人,提着酒坛大步走过街道,当时,我还跟了过去,那巨人直接一脚就将建春门给蹬倒,后面的事,在下也就不知情了,不过后来听说,施法的妖人,是一个书生。” “书生?!” 周围多是过往的商旅、混混,听到书生这个词,一片哗然。 印象里,书生俱是弱弱,谦和有礼,不过也很好欺负,眼下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般的感受。 那边喝酒的汉子皱起的眉头更浓。 “莫非是陆良生” 他停下呢喃,再看去火堆的游侠,再问道:“那书生后来如何?” “不知,应该是没被抓住,不然怎的还有缉拿的公张贴?” 那游侠摇摇头,随后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这种事都敢做,这书生的胆儿,比咱们刀口舔血的都要大啊,金銮殿都敢砸,啧啧听说还因为这件事,皇帝都吓得卧病在床,不能理事。” 聚集篝火旁的歇脚行商、路人八卦的心思都被勾了起来。 “一个书生敢把金銮殿砸了,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过,一个会法术的书生,我也正在志怪小说里听过,真见见会法术的高人啊。” “行了,都别说了,小心犯忌讳。” “对对对,大伙都别说了,听说京城里,有座鸾楼,里面的姑娘啊,一个个水灵灵的不得了,三下就能出水” 夜风吹来,酒桌前的汉子起身系上披风,抓过放在桌角的兵器系上腰间,大步走出这间野店,去往后面牵过马匹翻身而上。 唏律律 马鸣长嘶间,马腹两侧四把长柄刀摇晃碰撞了几下。 这人正是左正阳。 他从河谷郡来京城,是有公事要办,也知道陆良生在京城,顺道还能与他一起喝酒,若是再能拉上闵尚书和叔骅公,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眼下听到这道消息之后,左正阳感到的是不可思议,那书生性情他还是了解的,何况对方四年苦读一路走来,不就是为了站上朝堂吗?这种自毁前程的事,又如何会去做? “去京城拜访闵尚书,或许能探听清楚。” 那方吵吵嚷嚷的声音还在过来,左正阳看着夜色一抖缰绳。 “驾!” 顶着月色,在道路间飞奔,去往京城。 月光朦胧躲去游云后面,皇城承香殿,灯柱燃烧,照出一片暖黄。 有宫女端着汤药从侧门过来时,罗纱帷帐之中,张丽华掀开一角,接过汤药,让那宫女退下,轻柔坐到踏上的皇帝身边,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 “陛下,该喝药了。” 榻上的身影睁开眼睛,伸手推开递来的勺子,撑坐起来,靠着床头。 “朕还以为那陆良生被抓住了药拿开,朕不喝。” 张丽华叹口气,放下药碗,伸手温柔的摩挲他有些消瘦的脸庞,轻笑了一下。 “陛下,你让臣妾难做。” 那边,皇帝抬了抬手,将脸上摩挲的纤柔握住:“没事,朕只是一口气没缓过来,喝几口汤药也不见得好。” “陛下,臣妾知你和陆先生肯定有什么误” 殿柱的灯火,唿地摇了一下,张丽华陡然停下话语,有脚步声从外面进来,一个宫女站在门口,矮身福了一福。 “陛下、贵妃,护国法丈来了。”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皇帝猛地坐了起来,激动的放下脚套去地上的步履就迎了过去,张丽华追在后面,一边帮他整理衣冠,一边低声道: “陛下好生躺在榻上静养,该是让法丈进来拜会才是。” “不不,朕要亲自迎接。” 快至殿门,石阶下方广场一支队伍静谧站在两侧,中间鹤头莲花法轿,帷帐掀开,一身金黄法袍的枯瘦老僧双目祥和,礼佛一拜。 “法丈,你怎的现在才来?” “闭关修行。” “那法丈可知宫中发生的事?那个陆良生眼中没有我这个天子,他将这皇宫当做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施展妖法砸了朕的承云殿” 灯火剪出发怒的人影倒映在墙壁,陈叔宝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时,下方端坐礼佛的老僧,面无表情。 “善哉!善哉!一切私心杂念和凡间俗物不该让陛下劳心劳力。” 陈叔宝完全听不进去,起身负着双手手,来回走了几步,随后偏头看去普渡慈航。 “法丈,你帮朕将那陆良生抓回来!” 大殿安静下来,普渡慈航好一阵才偏过脸,灯火摇曳,看不出他脸上什么表情,女声清冷。 “杀戮有损陛下贤名,此事还是作罢。” 陈叔宝一脸愕然。 “法丈,这是为何?” “天机不可妄言。” 夜风吹过皇城,万家灯火的城池内,叔骅公站在梧桐老树下,闵常也陪在老人身边,好一阵,望着枝繁叶茂的老人才嘶哑开口。 “难为他了。” “陛下也不知怎的,看良生不顺眼。”闵常想起那天大殿内发生的事,到的此时,也是想不明白。 抿了一口酒,叹息一声,放下杯盏。 “好在陛下还没有昏到头,去拿良生家人。” 那边的老人转身走过来坐下,操起酒杯饮尽,尽白的须发间,也有股怒气,呯的一声,重重落下。 “哼,真敢如此,我就去金殿之上,一头撞死!” “陆良生,本道回来了!” 言罢,旁边的梧桐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枝叶哗啦啦摇摆,一道身影从墙头落了下来,摘取头上的树叶,抬起脸来,视线与坐在石凳上的两人交织在一起。 “哟,是闵尚书和叔骅公啊,你俩慢喝,本道来找陆良生的,他在屋里吧?” 孙迎仙嘿笑的抬起手,随意拱了两下,就朝不远的房舍走去。 “陆良生!快出来迎接本道!” “良生走了!” 王叔骅倒上酒杯,推到桌边:“小道长,过来喝一杯吧。” “走了,他能走哪儿去?” 道人停下脚步,看了看那边漆黑的窗棂,又看了看愁容的两人,过去坐下,一口将酒水饮尽。 “发生什么事了?” 不久之后。 两膝打上神行符的道人,拖出一条残影穿行过了街头,朝河谷郡栖霞山的方向狂奔,眨眼消失在夜幕当中。 然而,众人口中的书生。 此时牵着头顶蛤蟆的老驴,正在贺凉州某处歇脚避雨。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子交淡如水 接壤北周地界,山势逐渐变得崎岖,春雨延绵两日,远远望去山间披上了绿色。 铅青色的雨幕之中,陆良生横卧驴背,捧着书卷看的津津有味,偶尔挥了挥袍袖,落下的雨点偏去四周。 老驴晃着脖间的铃铛,慢悠悠在走,不时俯下脑袋卷去冒出头的青草,头上,系着绳子的蛤蟆抓着驴耳,看去书生腰间一摇一晃的葫芦,嘟囔:“老夫只是让你保管,你竟然拿来装酒。” 翻了翻蟾眼,随后估摸着时辰,开口说道: “良生,该吃饭了!” 后面的书生伸了一个懒腰,轻巧的翻下来,牵过缰绳,走去前面一间破败的茅屋,淅淅沥沥的雨水淋在茅草上,顺着倾斜的角度,又从另一头缺口滴进里面。 灰暗的房里,瓦罐破碎一地,只有一张木床也无人修缮,塌斜在地上。 去年一场大旱,让无数人离乡背井,有些人死在了路上,一些人远走别处讨生活,这一路过来,不少地方恢复些许生气,但像这种没了主人的房屋,还是随处可见。 系好老驴,陆良生走到门口,朝空无一人的屋内拱了拱手。 “路过此处,暂时落脚歇息,还望行个方便。” 又说了句:“叨扰了”方才走进里面,挥袖一扫,外面冷风吹进来,将地上尘埃枯草扫去角落,就着地面浑不在意的坐下来。 离开京城之后,衣服也未换过,还残有浓郁的酒气,像个邋遢的书生。 蛤蟆道人捧着发硬的干粮,放进嘴里磨了两下,呸的一口吐到地上,这种东西怎么入得了口! 将干粮放去一边,背着小画轴,一屁股坐了下来,撑下巴望去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 “唉,为师忽然有些想那小道士了。” “先凑合吧师父,这贺凉州才经过大旱,没什么好吃的。” 陆良生咬了一口饼子,指尖拨去一页山海图志,这种志怪小说,让他在路上看得入迷,自从知道里面记载的那种人芝是真实存在的,有时候会想,往后会不会有缘碰上书中记载的其他凶兽或灵兽。 看的忘神时,解下腰间的黑纹葫芦,拿嘴扒开塞子,灌了一口酒,惬意的横躺下来,伸手去抓地上另一块饼子。 “为师的葫芦被你拿去装酒,现在还想抢为师吃的?” 蛤蟆急忙扑过去,将地上那张饼子,抱在怀里就转去一个方向。 呵呵。 这一幕,令得画轴内,传来红怜的轻笑,此时屋内昏暗,外面又是连天小雨,出来倒是无妨。 聂红怜飘出画卷,蹲在书生旁边,俯身闻了一下,纤弱的小手在鼻下连连扇了扇。 “公子,你身上都臭了。” “等过了这边再洗。” 陆良生阖上书册,坐正靠着墙壁,书本在手心里砸了一下。 “忽然想起来,没给老孙留口信。” 另一边,蛤蟆道人盘腿坐在地上,转过脸来,看去徒弟,两腮一鼓一收,挤得蟾眼都眯了起来,使劲嚅着嘴里的饼子。 “你有空关心这个,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一路慢吞吞的,想饿死为师啊。” 红怜撑着下巴,半空飘来飘去,点了点头。 “是啊,公子,我们走的这么慢,在等谁?孙道长吗?” 指尖快速翻过书页,陆良生听着屋外滴答落下的雨声逐渐化作哗哗的声响,他摇了摇头。 “不是,你们也见过的,法净和尚,来贺凉州后,他如果还在这里,应该能感觉的到。”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说到这里,屋内女鬼忽然偏头望去门外,蛤蟆道人跟着停下咀嚼,嘴里含着还没磨碎的饼子,鼓鼓囊囊的趴去地面。 “好像不是和尚。” 外面响起马鸣,还有车辕的声音,片刻有人大呼小叫。 “快点,把马栓上,进去避雨。” “来了。” “咦,这里怎么有一头驴。” “应该也是和我们一样,路过避雨的。” 沙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五男一女,还有七八岁大的孩童带着一身水汽匆匆进来,见到里面一个书生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看书,当中一个中年男人略微朝陆良生拱了拱手,算是唐突间的问候。 “我非此间主人,也是来避雨的,诸位随意。” 陆良生起身回礼,又坐下来,看去那边几人一孩子,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啊,上次也是这般遇到陈靖的,便是不由多看了那孩童一眼。 孩童也正看过来,双瞳一褐一蓝,颇为奇异,看着那边朝他微笑又埋头去看书的书生,孩童下意识的轻轻拉了一下身旁的父亲,小声道: “爹,我们赶紧走吧,那边那个人,还有一只大蟾蜍有些古怪。” 中年男人看了看陆良生,又回过视线,落在孩子脸上,眼神严厉。 “拓儿,不得无礼。” “哦。” 孩童有些不服气,偷瞄了一眼那边的书生,回到母亲身旁,四个看似护卫的男人在周围坐下,小声聊起天。 “原以为大旱过后,会好走一些,才出来就碰上大雨。” “好在夫人娘家距离这边不远,也不知道遭灾没有。” “少说两句。” 听他们口音,应该是从北周来这边省亲的。 陆良生视线扫过他们,正好自己也要去那边,干脆过去攀交几句,顺道打听一下北周的情况。 拿捏了一下想法,正将书阖上,远远的一声佛号在外面传来,声如洪钟。 “我佛慈悲!” 陆良生笑了起来,听到这声磕绊洪亮的佛语,便是知道谁来了,那边避雨的几人却是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脸色表情顿时一变。 只见房门外,一个身形胖大的和尚挂着佛珠,淋着雨坦胸走来,手中还提一个大黄布袋,低头侧身收敛肚皮才勉强进来。 法净竖印朝那几人礼佛。 “贫僧,法净,见过,几位施主。” 目光如同陆良生一样,多看了妇人身旁的孩童一眼,随后才来到书生对面,满面红光的盘腿坐下。 “陆道友,别来,无恙。” 那几人这才知道这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和尚是来见邋遢书生的,一个体大如山,盘腿坐头顶也快顶到房顶,一个身材匀称,面容俊朗,浑身一股酒气。 两人这般对坐,怎么看也颇有些怪异。 中年男人想起儿子刚才说的话,朝四个护卫还有妻子压低嗓音。 “此间不易久留,我们赶紧上路。” 几人迅速收拾了一番,带着那名双眼双色的孩童出去,一阵马鸣、车辕声后,在雨中渐行渐远。 陆良生收回目光,将葫芦递过去。 “大师刚才也看见那个孩子了?” “天生,灵根。” 胖和尚的修为比陆良生要高上不少,进来时,一眼就看到的不同之处,不过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 摇头拒绝了酒葫,问道: “陆道友,怎么来,了贺凉州?” “无事一身轻,随意走走,顺道见见故人。”陆良生抿了一口酒水,从袖里掏出一包干粮,都是途中买的饼子,分给和尚一张,笑道: “之后,想要去北周看看,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倒是大师怎么还在贺凉州?” 这位出家人洒脱,法净闻了闻饼子,像是许久没有吃过,大口大口咬下塞进嘴里咀嚼,就连嘴边的饼渣也一并抹去嘴里。 “贺凉州,还有,许多无家可归,之人,贫僧四处,奔走收拢,交还官府安置,若有,愿意修行的,贫僧带,他们回,万佛寺。” 陆良生微愣一下,之前也是知道和尚要做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还在一直做。 起身洒开宽袖,朝法净拱手施礼。 “大师,才是大德高人。” 和尚撑着膝盖站起来,摆了摆手,结巴道: “当当不得,贫僧,不过学陆道友,舍身向善,罢了。” 脑袋咚一下,撞在房梁,偏斜的房顶嘭的一下倾倒下来,茅草、砖块洒落一地,外面的老驴被淋到雨,甩着缰绳嗯哈嗯哈的乱叫。 两人站在没了房顶的屋中,互相看看,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洪亮大笑传开,落下的雨线瞬间震的絮乱推开,远方雨幕里,仓促离开的几人,听到这两声大笑,浑身一抖,促马更急。 “快走快走!” “驾!” 笑声过后,雨线重新垂直落下。 “看来今日不能和大师久谈了。” 书生挥袍给那边的老驴施了避水的法术,将黑纹葫芦系在了腰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师回去后,不妨帮我一个忙。” “好!” “大师不问问是什么就答应?” 胖和尚摸着肚子笑起来,捡起大黄布袋抗在肩上。 “你的事,绝非恶事。” 陆良生也笑起来,将书架提起放到驴背,捡起地上的师父放进隔间,转头面向法净。 “其实也非什么大事,大师离开贺凉州后,若有机会遇到孙迎仙,转告他一番,我去了北周。” 说完,拱手道谢一番,牵着老驴慢慢走去雨幕。 “大师,告辞!” 法净朝远去的书生礼佛一揖。 “陆道友慢行。” 叮叮 铃铛声,隐约还在雨幕中传来。 第一百二十章 渡船 春雨一连几日,白茫茫的水汽在密林间延绵开去。 老驴欢快的甩着秃尾巴,伸着舌头去卷地上的嫩草,抓着它两只耳朵的蛤蟆道人,控制平衡时,拿蹼打它。 “叫你别学老夫,还学!” 书架里,聂红怜哼着欢欢喜喜的曲儿,偶尔嗖的一下,探出手臂,将路旁的野花摘去,阴风轻轻一吹,花瓣脱落,飘去后方,落在脏兮兮的书生袍上。 陆良生指尖将花瓣夹在手中,笑了笑,脚步虚浮,摇晃的跟在后面,拿过腰间的葫芦,拧开木塞,仰头倒了一口。 只有点点滴滴凉意的在舌上化开。 “呃,没酒了开来一个葫芦还不够啊。” 自言自语般的嘀咕,陆良生又抖了两下酒渍入口,就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外人看来,陆良生活脱脱就是一个酒鬼书生,甚至还有点神智不清,可那边老驴上的蛤蟆和女鬼知道,书生比谁都清醒,只不过是想不停的喝酒来麻痹自己罢了。 曲儿停下,红怜飘进雨幕,看向跌跌撞撞在走的陆良生。 “公子,快点。” “嗯,就来。” 听到回应,聂红怜有些担忧的望去驴头上的蛤蟆。 “蛤蟆师父,公子以后都会这样意志消沉吗?” 相对于红怜的担忧,蛤蟆道人反而不在意徒弟现在的状态 “无碍,你不懂男人,意志消沉不过暂时的,而且这种状态对修行中人是极好的磨砺,一旦看破明悟过来,哼哼,那就不一样了,老夫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呱。” 某一刻,他又想起某座山里,埋下的女人。 恢复修为后,该去看看了,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还在不在。 想了片刻,蛤蟆系了一根野菜在绳子上,用木枝挑着,引老驴前行,回头鼓着蟾眼大声催促一番。 回正过来,摇了摇头。 唉,老夫真是操碎了心。 一鬼一蛤蟆并不知,陆良生一路醉酒,却是从未停下修炼,乾坤正道的修行也不知是不是受过天雷一劫后,有了些许变化,隐隐到了瓶颈。 而途中翻看山海图志随着修为渐进,从画、字也有了一些感悟,这种感悟让他有些说不出来,翻看其他书籍却是没有。 “难道只有山海图志这本书才行?” 甩开混乱的思绪,陆良生蹒跚摇晃的脚步极为稳健,饶是崎岖的路面,也能如履平地,听到红怜那声“快点。” “来了!” 书生回了一句,袖口一挥,沾染泥水的步履一点,身形奔去前方,跃起的一瞬,横坐到驴背上。 驴子四肢承受不住,抖了抖,头顶的蛤蟆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驴耳,回头拿眼瞪过去。 “孽徒,呱。” 嗯哈嗯哈 老驴像是能听懂般,伸出舌头,嘶鸣点头。 随后,蛙蹼盖了下去。 “又学老夫!” 红怜躲在画里轻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这处叫不出地名的山间,水雾弥漫,人声、驴鸣、女鬼轻笑,以及蛤蟆气急败坏的嘶吼,热热闹闹的穿行而过。 走出这这片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雨势还未停下,远方已有江水哗哗的流淌声传来。 顺着这条道路延伸,隐约能见行人商旅来往官道,应该是有一个渡江的码头,未免太过骇人,陆良生撤去避雨的法术,可惜书架内没有油纸伞,之前那把都还是周府上的。 “用惯了避水术,都忘记还有纸伞这回事。” 牵着老驴就这么淋着雨过去,江面水汽弥漫,白茫茫的一片,这种雨天不适合渡船,数艘客船下了绳子,拴着渡桥木桩上。 陆良生过去时,正有七人围着一个船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真有急事,船家,行个方便吧。”“我也有急事,三年未归,家中婆娘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就是,船家,你看大伙儿都急着有事。” 七人当中,还有四人书生打扮,背着书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叫你们不要急着赶路,现在可好?”“还怪我?上次夜遇狐狸精,还不是你惹的,结果还得我们三个考举都不成。” “就是,不过我觉得船家说得有道理,江面水汽茫茫,行船太过危险。” “危险又不是遇上妖怪,怕什么?!”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陆良生看着这四人背影,总感觉有些眼熟,却是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是径直过去老艄公拱了拱手。 “船家,我也要渡船。” 之前最先说话的三人,纷纷嚷道:“老船公,你看,这不又有买卖上门了嘛。” 头发花白的老倌看了看面前的八人,尤其是最后这位牵驴而来的书生,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这诸位啊,这雨天水汽重的时候,真不适行船。” 老倌犹豫的看着诸人,说话间,身后的帆船甲板,像是他儿子的年轻人喊道: “爹,等水汽散了,客人都去其他船了,哪还有我们生意,我还等着娶媳妇呢。” 唉。 船公回过头来,叹口气,挥手让儿子将木梯放下来,目光看去八人。 “诸位,那就上船吧。” 言了船费后,七人纷纷走上木梯。 “嗨,还让儿子说话才开船。”“老丈也别太过小心,有钱挣多好。” 陆良生跟在后面,从袖里掏出约定好的价格,八人平摊下来不过四五十,不过倒是掏了两份钱,身后的老驴也占了一位。 上了船,基本也没什么话语,四个书生聚在一起小声说谈,细细听来也不过学业上的东西,而另外三人各自不相识,上船后,找了不同的地方待着。 又过了一阵,雨势渐小,老船公端了大碗从舱里出来,从众人身边经过时,闻到了一股酒香。 陆良生自然也闻到,靠在舱门一侧,微张开眼睛,只见船公站去船首,手在碗里揉捏,酒水间能见糯米粒。 七人里,有人好奇问道:“船家,你这是要做什么?” “祭水。” 船公回头叫船上的青年将绳子解开,一边揉着糯米拌黄酒,一边笑道: “诸位客官不知,这江水里头啊,学问大着呢,冒险出船,就要给管辖江水的神、精怪上点供奉。” 一个书生坐在书架上,压着两条腿笑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等四人饱读诗书,岂会信这种事。” 旁边同伴凑过去,低声道:“上次狐狸精” “滚!” 船首,船公将整只碗抛进水里,听到远方水雾里传来咚的水声,笑着转过身来。 “你们读书人,不信也理所当然,可我在这条河上跑了一辈子,那可是该看见都看见了,不该看的也都看了。” 闲来无事等着开船的几人大抵来了兴趣,有人催促。 “这江水有什么不该看的?” “呵呵。” 船公笑起来,回道:“多了,不过有一件那是老朽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二十岁那年,有一次跟我爹出船打鱼 江面忽然刮起大风,雾气弥漫,就听水里怕啦啦的响,你们猜怎么着?一条大鱼,比咱们坐的这艘还大,一下子冲出水面,荡起的波浪直接将我和我爹一起掀进水里,以为要被妖怪吃了,结果,那大鱼根本不理会,一直在雾气里像是跟谁打斗。” 陆良生闭着眼睛,其实也在听,这种怪志野闻有时变成故事,听起来还是满有趣的。 趴在驴头上的蛤蟆却是睁了睁眼,冷哼。 “手下败将。” 那边,老船公的话语还在继续。 “原来啊,是有一位高人在做法,将那鱼妖打伤后,顺手又将我和我爹救了起来” 蛤蟆闭上蟾眼,转去一边。 “两个手下败将。” 这时,船公站在船首,高喝:“开船咯!” 手中撸竿,往水里一撑,帆船划过水面推开波纹,朝弥漫的水雾进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缘同船渡,不知仙乃中 江面泛起白雾,轻微的水浪哗的荡开,船桨划出水面时,轻巧的帆船静悄悄航行,穿过弥漫的雾气。 大江宽敞,但也不至于海面那般广阔无垠,帆船缓行,已至江心。 波浪湍急,浪打浪起扑在船身,帆船都在摇晃,尤其是船首,和逆江水的侧弦,时而翘起,时而倾斜,船帆此时收拢降下,迷雾雨天,并不适合快行。 船公挽着裤腿,赤着脚站在船首,随着摇晃,身体也随着微微改变平衡,手里的撸竿,变成探测暗礁的作用。 “几位客官,你们可要坐稳,小心别掉江里去,这大雾天,可不好捞人。” 陆良生靠着舱壁处在船尾那截,这边摇晃稍小,反倒没什么感觉,老驴被施了山石之术,四肢跪伏在甲板,船身如何摇晃,都能纹丝不动。 划桨的船公儿子,累的满头大汗。 “娘的,是船吃水了,还是老子巧劲不好使了?怎的这般重。” 船身前段的其他七名船客都是普通人,三名路人举着伞,扶着护栏面色发青,大抵是晕船了,而另外四个书生手挽着手,站成一圈,相对稳当许多,偶尔相互小声交谈。 “这船家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不知啊” “我等读书人,济危救世,岂会被区区鱼妖吓到!” “兄长说的对,我等四人结义,就是立志匡扶明君,还天下百姓安宁,岂能因为一个鱼妖畏畏缩缩,你们看那边那个书生,浑身酒气,邋遢不堪,不可学他如此堕落。” 四人中,一个年龄相对偏小的书生忽然插口。 “咦,你不说,我还不觉得,那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好像哪儿见过。” 舱壁那边,陆良生闭着眼睛自然听到四人说话,浑身酒气,衣袍、发髻湿漉漉,一上船,七人似乎嫌弃,离的较远。 不来也好,省得开口说话。 陆良生这一路上,除了见了胖和尚一面说过话,其他时间,也只和师父、女鬼说两句。 正如蛤蟆道人所说,一帆风顺的人,受到挫折,会比寻常人打击更深,但迈过了这道坎,又是一番生龙活虎。 眼下陆良生就是这样的状态。 江面白茫茫一片,黑漆漆的水面之下,一团白花花的气泡翻滚。 啵。 在水面化开,悄然荡出一圈涟漪,朝四周推开。 忽然间,靠着舱壁的陆良生微睁开眼,驴头上盘着的蛤蟆也眼睑半眯。 “不是,鱼妖,有些遗憾啊。” 这时,嘭的声响传来。 “哎哟,怎的跳上一条鲤鱼。” 三名行脚商不远甲板,一条大鲤鱼啪啦啦甩着鱼尾,在船面活蹦乱跳,很快被一人双手捉住,掐着鱼鳃提起。 “船公,可有锅碗小炉?大伙一起喝口鱼汤。” “哈哈,这怕是江龙王见我等坐船辛苦,赠的口福。”另一人看去鲤鱼大笑说道。 那边四个书生凑上来,好奇的朝船下的江水打望,身居南面,少有听闻有鱼自个儿跳上船的。 一个大胆的书生,更是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 船首,探礁的船公收起撸竿回过头,有些不放心,让那边提鱼的汉子,将鱼丢回去。 “从来都是我们这些渔家孝敬江河老爷,什么时候返回反赠的,岂不是乱套?快些丢回去,不要乱拿,快到对面渡口了,别生事端!!” 船公的儿子也开口帮劝: “那边四位客官,别探出身子,紧盯水面,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就这时,水涛起伏间,一道硕大的黑影从水下游过,望着扭曲的水纹上方,探出船舷的人影,伸出坚硬带刺的长臂。 硕大的身躯挤开江水,带起的水浪哗的排开,水面的帆船在涟漪里摇晃起来。 俯瞰水面的书生,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深处,还想看清楚时,听到船公的儿子传来“小心被落水鬼找了替身。” 本能的向船内缩回去,带壳的黑影破开水面顿时夹了一空。 回身船内的书生,正了正脸色,袖子一拂。 “胡说八道,好端端的,哪里会有那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咕 气泡翻涌出水面,说话声音停下来,四个书生紧挨船舷,自然是听到了。 “什么声音?” “好像水里传来的。” 水面气泡像是气急了一般,接二连三翻涌上来,那四个书生,连带另外三名船客也有好奇靠近。 这时船首的船公也在喊:“快到岸了。” 七人探出身子,听到这声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船首。 河风夹杂雨大吹来,收拢的桅杆吱嘎轻微扭动,汉子手中的鲤鱼摇摆鱼尾的刹那间,好似弦惊的一刻。 靠着舱壁的陆良生陡然起身,身形消失在原地,挥袍一招,船公“哎!”的叫唤,手中撸竿绷断了连着船首的绳子飞去天空。 手与撸竿接触的一瞬,陆良生蹬响桅杆,袍袂翻飞,手中长杆灌注法力,由上而下掷了下去。 噗通! 激开水面的声音,水花溅起在七人身上、脸上,就那么一瞬间,他们只感寒气上涌,浑身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 船首轻轻触在码头渡桥,轻微的震荡,让船公连带船舷的七人回过神来。 一个汉子抹去脸上的水渍。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看到一个白影在咱们头上” 这时有人忽然发现船上少了一个人。 “那个邋遢书生呢?” “不会落水了吧?还有那头毛驴也不见了。”“可能是水鬼,浑身湿漉漉的,志怪小说里,不就都这样写的嘛?” “快走快走!” 几人脸色一白,也不敢在船上都留,反正船钱之前已经接了,连忙跟迷茫的船家打了招呼,带着各自的行李,匆匆下了船,飞快跑远。 看着船上静静躺着的撸竿,船公颤颤兢兢走过去,捡起来拿在手中翻看。 “奇了怪,怎么就飞出去了,还有那书生和驴。” 咦。 这是什么。 长杆一头,有两尺的粘稠物,黄黄的,有股奇怪的气味。 船公伸手小心沾了沾,皱起眉头,忍不住舔了一下。 “蟹黄” 这时,船尾的青年合着掌一边走一边拜的走来,看见老人时,赶紧过去,脸上露出兴奋。 “爹,那个邋遢书生,那个邋遢书生” 话语激动的结结巴巴,手势比划,片刻才重重的落下来最后一句。 “是神仙啊。” 叮叮当当之声从河滩那方传来,雨色铅青,水汽在远方骑驴的书生身上化开,缥缈朦胧,犹如陆地神仙。 船上父子俩捧着有着异香的蟹黄,不知所措。 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惆怅。 “竟不知有高人在侧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途经偏县 过了江河往北,进入北周地界,延绵春雨终于停歇下来。 荒山泥道上,老驴载着侧卧的书生,欢快的踢踏小步,上了小坡,阳光破开云隙照下来,陆良生眯了眯眼,抬手拿山海图志遮了一下。 那日没有遇上江河大鱼倒是让他感到有些遗憾,大川江河之中孕出精怪也实属正常,据那船公所讲他那是年轻时候看见的,或许与那修道者打斗中,重伤不治,沉入江底被鱼虾分食。 而那修道者,世间从不缺少,若是没死,现在怕也是修为不知多高了。 至于昨晚潜伏河底,意欲骗人而食的精怪,不过一只有了一点灵识的青蟹,投鱼上船,正如人之投饵钓鱼。 “那青蟹浑身凶煞,过水则黑,那条青澜江每年不知淹死多少人,拱它食用,才变得这边凶恶,好在灵智未全开,不会什么妖术。不过,倒也印证了对这本书图志的猜测” 书生手中山海图志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江河雏画,一只大蟹伏于河底仰望水面一条小船。 旁有字,曰: “江河大涛,龙为长、蛟次之虾蟹最次,日复分食沉底尸身,初具灵魄,而戾气剧增,性凶恶。人食之不忌痉挛疑症。” 老驴已经过了山坡,踢踏着蹄子,一抖一抖的走过一片树荫,陆良生垂下书,起身横坐,打了一个哈欠。 “师父,不是走的官道吗?怎的跑到荒郊野外了?” 书架隔间里,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换了身短袖花衣裳,沐着晨阳伸了一个懒腰,随即表情也愣了一下。 “这老驴!” 驴头从前面微侧,喷了口粗气,继续欢快的往前走。 不久,下了坡道,在一条河边休整,蛤蟆解开绳子跳下书架,站在一处青岩朝四周打量,又翻出后背的小画卷,坐下来,圆圆的蹼指仔细在上面比划。 “无妨,沿着这条泥道,绕去山后继续往前,二十里之后,朝东也能回到原路。” 陆良生蹲在溪边,咕噜噜的漱了漱口,吐去石头缝里,侧过脸来。 “师父,你确定?” “哼,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蛤蟆说到这里嘴角抽了抽,又哼了一声,将地图画轴卷好放会背后,环抱双蹼看去远方山林间的晨雾,干咳了一声。 “北周这片土地,为师当年纵横许多年,山川大河都在为师脚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点路程又岂会出错?” “蛤蟆师父又开始说大话了。”画卷里响起红怜的声音,这段时间,她恢复的还算不错。 蛤蟆道人跳下青岩,吹了声口哨,将老驴唤来,顺着绳子爬上隔间。 “是不是大话,之后就知晓,老夫等你这小女鬼赔罪。” 哗哗 拧干毛巾,陆良生听着师父和红怜说话,将脸上洗了洗,深吸了一口溪水的味道,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师父,岐山离这里还有多远?” “说不准。” 蛤蟆坐在隔间边沿,悬着两条腿踢踏,看去回走过来的徒弟。 “你又不会腾云驾雾,用缩地成寸少则五六天,多则十天半月。” 那边,陆良生牵过老驴走回泥道,腰间颜色黯淡的黑纹葫芦跟着一摇一晃,步入前方竹林。翠绿青竹延绵,风吹来,竹叶纷飞,落在一人一驴身上。 前行中,脚步忽然停了停,陆良生想起一些可能,又继续往前走,开口问道: “师父,你说岐山有你的洞府,有很多灵丹妙药,要是给我父母妹妹一些,能不能让他们踏入修行?” “不可能。” 小隔间,蛤蟆道人架着小短腿,蛙蹼弹开飘来的一片竹叶。 “不是人人都可踏入修行,这你也是知道的,不过让你父母妹妹延年益寿还是能办到,正好为师洞府内,也有不少。” 声音停顿了一下。 “唔可能刚刚够三颗。”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拿葫芦,才想起来,里面早就没酒水了。 没酒还有点不习惯啊。 “师父,赶路了,抓紧!” 按蛤蟆道人描述的地理位置,过了前方山林,就是一条官道,正常来说往北之后便是朝宁州,距离岐山也就剩七八百里路程,一路穿行,时而也能看到山村乡镇,可一大段路之后,视线之间俱是荒山野岭。 “师父,怕是走错路了。” “绝不会,想当初老夫,纵横三山五岳” 到的下午,西云露出昏黄,才上了一条官道,稍远能见道路两侧田野,陆良生牵着缰绳过去,正有农人走上田埂,扛起锄头。 “这位老丈,打听一下路吗?” 听到传来的话语,扛着锄头的农人,年过半百,回过头见是一个牵着毛驴,衣袍旧旧的书生站在路边。 老农笑呵呵放下锄头,拄在脚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听公子口音该是南面陈朝人吧?” 陆良生微愣,还是回道。 “正是,在下南陈富水县人士,老丈如何听出的?” 大多数农人一辈子安安分分,自小到大,很少出村、县一亩三分地,就算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也不会经常在一个村子逗留。 “公子勿怪,我们这里除了一些北面商旅会经过,少有南边的人过来,今天倒是来了几个,也是问路的,所以才问起。” “原来如此。” 陆良生与这老农客套了一两句,随后问起自己要去的地方。 “朝宁州?岐山?” 老农摇摇头,也不敢妄言。 “没听过,不过前面不远就是顺原县,公子可以到那里去问问。” 顺着老农指去的方向,陆良生拱手道谢,牵着路边啃食青草的老驴,快步离开,沿着官道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远远看到了一座县城的轮廓。 夕阳染红西云。 夯土的城墙延绵的不算长,布满土蜂的孔洞,有些地方剥落出坑陷,城门口北周士卒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四个书生背着书架东张西望。 “这就顺原县啊。”“嗯,有些破旧啊。” “偏远小县,该是能理解,何况我等四人是为拜访王生专研学问,何必在意一处县城。” “兄长说的是,说的是。” “关城门了!” 守城的士卒瞧着时辰差不多,嚎了一嗓子,招呼同伴回到里面,正将城门推去关上时,一个书生牵着老驴飞快的溜了进来,下了驴背后,颇为礼貌的拱手一圈。 “对不住对不住,差点错过了。” “算了,没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众士卒见是一个弱弱的书生,穿的破旧,也难得过问许多。 “多谢诸位。” 陆良生一边道谢,一边走去看上去面善的士卒,问道: “这位大哥,麻烦问一下路,请问朝宁州怎么走?” “朝宁州?” 那士卒愣了一下,随后,与周围同伴对视一眼,嘿笑出声。 “你这书生不识路还乱跑什么,这里太恩府管辖,要去朝宁州,就得先穿过这边,起码两三天的路程,天色也不早了,快些进城,找家客栈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呃 陆良生愣在原地,感觉非常的不好,按照地图上地名标记,从上岸的地方来看,至少背了数十里不说,还走偏了。 “师父你怎么说?” 咳 隔间里,蛤蟆连咳几声,目光望去一边。 “唔可能为师年纪大了,记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卖画 残阳隐去山头,脏旧的灯笼在街道两侧檐下挂上。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道路,北地偏远小县与富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挂着刀剑的游侠满身酒气,拎着酒瓶走过街边,行人看了一眼,匆匆而过。 摊贩收拢了桌椅板凳,挑起担子准备离开,飘着牌幡的客栈,人声喧哗,店家小二传去一桌菜肴,走到门口,扯下肩头的抹布,迎进两位客人,不忘朝外面卖力吆喝两声。 “走过路过各位客官瞧一瞧,闻一闻,家中没人,灶头冷,婆娘回娘家,没人管的,不妨进来喝口香醇米酒,刨口热热乎乎的粟米饭,舒服的紧,还有娇嫩的羊羔肉、滴油的彘肉” 走过这家客栈,蛤蟆道人探了探上半身,望去客栈,使劲闻了一口下,咂了咂嘴。 “良生呐,为师觉得这天色也不早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就不闲逛,找家客栈,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 客栈内宾客满堂,酒香、菜香飘出来,陆良生肚子咕的叫了两声,笑着回头看去驴头上的蛤蟆。 “师父也是饿了吧?” 驴头上,蛤蟆道人正望去客栈内,小二手中传递的那盘肉,听到徒弟的话语,连忙转开视线,表情严肃。 “看着为师做什么,为师岂会那般不堪?” “其实我也饿了,一路上也没吃口热乎的,闻到味道有些馋了,今晚就住这家吧,顺便还能打点酒装上。” 陆良生自然不会点破,伸手去袖口内掏银钱,驴头上的蛤蟆蛙蹼都抓紧起来,盯着客栈传递的一道道菜,兴奋的开口。 “为师想吃红烧彘揉,最好还能切几两嫩羊肉,一定要清蒸的、熟鸡蛋也不错吸溜。” 没等到徒弟答复,蛤蟆心急的回过头,陆良生笑容僵在脸上,手从袖里翻出钱袋,袋口只有几枚铜子滑到掌心。 “师父,我们好像没钱了。” 蛤蟆:“” 从家里出来,身上揣了三十多两,陆良生以为够在外面花销了,中途回家一次也就没拿。 “河谷郡、京城、贺凉州、又返回京城,眼下北上一路住店、吃饭、买酒,银子就这么花光了” 咕 蛤蟆人立而起,闻着飘来的饭菜香味,吞了吞唾沫。 “干脆用幻术变点银两,先把饭吃了。” “不能亏人买卖。” 书生也饿,但幻术终究是假的,骗吃骗喝,他从未做过,也没那个脸面去做,摸出半张饼塞给蛤蟆道人,牵着老驴走去距离这处客栈不远的街檐下,随后从书架取出了房四宝。 “你这又要做什么?” 看着徒弟磨好了墨,蛤蟆道人抱着半张饼,一边咀嚼,一边伸头看去。 只见青墨自书生笔尖游走,片刻间,老驴陡然往一旁挪开,一杆小幡凭空出现,杵在地上,一张长桌,三排书画挂架一一拔地而升。 “好了。” 陆良生最后一笔落下,那幡上显出书画昌道四字。 “与其骗吃有亏良心的事,不如自力更生来的踏实,你说是不是师父?” 笔墨纸砚放去长桌,又取了书架里空白的画轴放上去,聂红怜那卷画展开挂在最为显眼的位置,当做招揽顾客的招盘。 “红怜,可别介意。” 画卷上,荡着秋千的女子眨了眨眼睛。 “只要公子别真把奴家卖出去就行。” “哼。” 蛤蟆道人肚子也是饿的慌,靠着桌脚坐下来,将就咬着饼子,闭着眼睛,使劲吞进肚里,瞥了一眼画卷。 “把你卖出去,还不是自个儿会回来。” 画里,聂红怜也是哼了一声,荡着秋千,美眸看去忙着挂画的书生。 “公子才舍不得。” “别说话,当心把客人吓跑。” 陆良生做完一切,大大咧咧坐到长桌后面,视野之中,街道灯笼摇晃,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夜风从街头吹来,一片枯叶打着旋从摊位前飘了过去。 “呃做为修道中人,我们是不是有点惨?” 蛤蟆睁开一只眼。 “把们字去掉。” 这话令得红怜直接在画里笑出了声,陆良生失笑的捂了捂额头,习惯的去拿黑纹葫芦,在手里摇了摇。 “唉,没酒啊。” 哀叹之时,靠近街头的客栈,暖黄的灯火正照出来,有五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说笑着走出。 “崇兄好酒量,真不愧是北方男儿!”“那是,不然我等四人如何会来投靠王生。” “糊涂,你怎的能叫王生,此刻起,我四人都要称崇兄!” “哈哈,当是这个理崇兄,灯笼让我来拿,我来拿!” 四人中间,头系淡青色纶巾的男子,相貌端方儒雅,手中照路的灯笼被那四人抢去拿着,有些满意的洒了洒袖口,笑呵呵说道: “南乡四秀之名,王某在这方也是如雷贯耳,还在家中颇有些田产,你四人就安心在这边读书,来年就在这边考取功名,别回南朝了。” 四人顿时一阵激动。 “崇兄,慷慨豪迈。”“就是,我们那边也有一个事有急,陆郎助的书生,不过肯定没有崇兄这般慷慨好客。” “那陆郎不过是济急事,崇兄这是潺潺之泉,解我等之渴啊。” 一顿猛夸,引得王崇连连摆手:“不敢当如此赞誉。”脸上却是笑的合不拢嘴。 这时,挑灯笼的书生,忽地看到前面街边,摆有摊位,以为是卖的面条、狗肉夜宵,走近了发现好像卖的是字画。 “诸位兄长,你们看那边,还有在卖字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哈哈,正好过去品鉴一番。” 王崇被四人一顿吹嘘,整个人都很亢奋,甩着袍袖一摇一晃朝那摊位靠近,果然,简陋的挂架,满是一幅幅字画:狰狞凶兽、山林飞鸟,当中也有许多空白的画卷。 最为显眼的一幅美人荡着秋千的画,让他眼睛一亮,忍不住竖拇指。 “画的好!” 长桌后面,陆良生见有买卖上门,拱起手:“五位,可以在这里挑,或者让在下现画一幅。” 目光扫过五人,看到一旁的四个书生,嘴角不由勾出微笑,大抵认出他们是谁了。 不过那日下着雨,雾气蒙蒙,又撑着伞,这四个书生也就觉得陆良生有些眼熟,认不出是那日一同沉船的人。 不过,其中一人倒是看到了不远甩着秃尾巴的毛驴。 “这驴好像哪儿见过。” 花摊前,王崇盯着看红怜的话看了一阵,偏头问道: “你这画怎么卖?” “这幅不卖,也不能卖。” 陆良生见这位儒生疑惑,摆摆手,将红怜画卷取下,小声道:“招揽生意的。” 听到这话,王崇的疑惑顿时打消,也不强买,看着面前青年,对方一身脏脏旧旧的书生袍,忍不住问道: “观你字好,画美,可是家道中落,才在街边卖字画为生?不如到我家中安榻一张,安心考取功名。” 陆良生收好画卷,笑着回拒。 “这倒不用,你重新再挑一幅” “那行吧,不过想要家道兴盛,还是要考取功名。”王崇也不再劝,越过面容狰狞的凶兽画卷,挑了一幅鸟归山林。 “这幅多少?” “六十二。” 正是那边客栈一间房和一顿饭的价格,那边四个书生却是叫嚷起来: “你这一幅画,可真够贵的。”“崇兄,我看还是别买了。” “这书生穷疯了。” 陆良生也不反驳,目光看着对面的王崇,对方额头上有着常人难见东西,一缕黑气盘绕,从青怀补梦里所学观气之术讲,这是有厄事的先兆。 “这位兄台,若是喜欢,就买回去,值不值这价往后就知。” “神神叨叨,我等读书岂会信” 四个书生还想说,被王崇抬手打断,他从袖里掏出钱袋,粗略的数出铜钱放到桌上,将那卷画拿手中。 “就这幅吧,告辞!” 陆良生看着五人离去,将桌上那串铜钱在手里掂量一下,随后愣了愣。 “七十?” 望去已经远去街尾的身影,笑了起来。 “多受人一份实惠,是要还其善果,唉,师父走,带你吃顿好的!” 桌下,蛤蟆道人,看着他手中那串铜钱,嘴角抽了抽。 “不早说,为师都吃饱了。” 嗝儿 汪汪汪! 汪汪! 街巷昏暗,犬吠声在远方响起,提着灯笼的五人拐过一个街口,周围变得偏僻起来。 “崇兄,那人明显装出来的。”“是啊,一幅画太贵了,简直是宰人。” “干脆,我们回去把画退了。” 王崇不在意的挥挥手,走在四人中间,望去前方。 “一个书生舍得脸面在街头卖字卖画,想也是穷困之极,你我俱是人,顺手而为,帮衬一把也是应该的。” 四人立刻拱起手来。 “崇兄说的对。”“仁善之心,我等楷模!” 月光清冷洒在街头,有着薄薄的雾气,犬吠隐约在远方传来,五人过去的方向,远远的,一道窈窕身形,抱着包袱,正跌跌撞撞跑来。 上架了,说下感慨。 这本书原本投在仙侠分类,写到八万字都没来签约,春风一开始是切了的,但看到投资这本书的人很多,还有投了一百的,就想,坚持吧,总不能让信我的人损失。 之后到处找仙侠编辑的联系方式,可惜不加我,也照样不来签约,很多数据不如大隋国师的书都签了,实在想不通的情况下,只有联系了武侠的星辰编辑,星辰人很好,他也帮春风去联系仙侠编辑,可惜都没有回应。 无奈之下,只好请求星辰将这本书签到武侠。 这是春风第一次到处求人,第二次被拒签。 第一次拒签都还是几年前写灵异的时候。 一气之下跑到武侠写了厂公。 现在的经历何其相似啊,大概这就是命,春风兜兜转转又回到武侠了。 这里真的要谢谢武侠的编辑! 真的谢谢。 没让春风失信,也让这本书继续走下去。 国师之前也写了三本,从厂公开始到兵器大师,两本十万收藏的精品,一本五万收藏,差八十均的伪精品。 目前这是第四本,我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好的成绩,毕竟经常换风格。 因为春风觉得,一个作者就该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体验,不水字数,该完结就果断完结。 嗯我也不知道这本书会写多长,目前来说剧情才过了五分之一不到。 而且一向都是没有大纲的,可能有读者觉得很冒险,但这是春风的风格,随时可以查漏补缺,增添或删减。 放心,老作者了,不会太监烂尾,至少上面还有三本书打底,信誉还是有保证,总不能让你们白花钱,对吧? 嗯春风也要吃饭,肯定不会败坏自己信誉的事。 不过这次换风格后,确实有点伤原来书的粉丝,大环境下,春风也必须做出点改变,希望大家能谅解,而且尝试从没有写过的风格对春风来说也是一种挑战。 我也乐意这种挑战,给喜欢春风的读者带来不一样的故事体验。 所以,请大家给春风一点信心! 那么,还是老话: 我写,你们看。 码字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他娘的刺激 “我就说崇兄胸襟广阔。” “是啊,如今已是举人功名,来年春闱说不定就得高官厚禄。” “到时还望崇兄提携了。” 喋喋不休的话语间,五人匆匆走在街巷,王崇忽然停了停脚步,看了看四周,侧过脸来。 “你们可有听到女人哭声?” 跟在左右的四个书生跟着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听到吗?”“崇兄肯定不会错。” “嗯,指不定确实有女人在哭。” 提灯笼的书生,朝前走出几步,抬起手臂朝前探了探,纸皮灯笼灯火四下照去,街巷两侧鬼影也看不到。 “没人是不是听错了?” 呜呜 呜 原本说话的书生愣了一下,他对面的王崇,以及另外三人也俱愣住,还真有女人在哭。 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王崇皱起眉头,指去不远的一个巷子。 “好像是从那边传出的。” 便是提起袍摆,急忙小跑过去,那四个书生也只得紧跟在后小声呼喊。 “崇兄,跑慢点,当心摔着。” 巷口昏暗,难以视物,王崇见后面四个书生过来,拿过灯笼,朝里面照了照。 “姑娘,你可在里面?” 昏黄的光芒摇摇晃晃,推开黑暗时,五人隐约看到里面一道人影的轮廓靠着贴着墙壁,屈膝坐在地上。 呜呜 “姑娘?”王崇又问了一声。 “崇兄。” 后面四个书生吞咽一口唾沫,看着深巷里的倩影,想起了某个夜晚的树林里发生的一幕,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醉意都醒了过来。 硬着头皮,小心唤了声前面的王生。 “崇兄,我看还是走吧。” “是啊是啊,这三更半夜的突然出来一个女子,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对对,前面两位兄长说的是,崇兄,大半夜的哪里会有女子哭的道理,就算有,也轮不到咱们遇上啊,那些怪诞异志上不说,说什么来着,等等,书我带了,马上拿出来翻翻” 不理会四人嘀嘀咕咕的劝说,王崇挥手从一人手中扯过袖口,举起灯笼,目光严厉。 “读书之人崇尚圣贤,哪里来那么多鬼鬼怪怪的事,若真是急需帮助的弱女子,岂不是错过?枉读圣贤书!!” 言罢,挑着灯笼走进暗巷,那四个书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巷口战战兢兢低声喊道: “崇兄,那你只管去,我们在后面给你看着!” 巷子里,灯火摇晃,驱走黑暗,抽泣的女子哭声越发清晰,王崇探出灯笼,仔细望去,一个女子抱着包裹缩在那里,素白衣裤,头背披着麻罩。 那女子感觉灯火光芒,怯生生的从包裹后面抬起一点脸来,见到王崇,身子止不住的发抖,飞快埋回到包袱上,不停的摇头。 “不要带我回去,不要带我回去” “姑娘,我非歹人,莫要惊慌。” 灯笼放到女子身边,王崇拱手施礼,在一旁蹲下。 “我是顺原本地读书人,你莫要害怕,有什么难处可否讲出?” 挨近了,王崇愣了一下,看清女子身上素服、麻罩,有些不同。 披麻戴孝,这是家里刚死了人? 这时,那女子也缓缓抬起脸来,映入昏黄灯火间,朱唇柳黛,肌肤白皙如玉,配上这身孝服,楚楚动人。 “好” 意识到说错话,王崇连忙改口。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噗。 对面的女子见他慌张的模样,破涕轻笑了一下,又抿起嘴,哀怨的微微垂脸。 “妾身非本地人,被卖给邻县一个员外做了小妾,大房嫉妒,时常打骂,前几日员外一死,妾身担心性命不保,便连夜偷跑了出来” 唉 王崇叹口气,又问:“那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泪水溢在眼角,女子抬起脸来,话语哽咽道: “原来是有的,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了,妾身一想到无处可去,才在这里哭泣,搅扰到几位郎君心情,实在对不起,妾身这就离开。” 女子抱着包袱,扶着墙慢慢起来,转身,低着头朝巷子另一边过去。 “姑” 王崇刚喊出口,身后四个书生急忙冲进来,拉着他。 “崇兄,那姑娘要走,肯定还有别的去处,咱们别管了。” “是啊,嫂夫人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王崇看着前方蹒跚的女子,犹豫了一下。 “唉,只能如此了。” 那边,扶墙的窈窕身影顿了一下。 “” 忽然,“哎呦”一声,脚下不稳跌坐到地,揉着脚脖,眼泪掉下来。 “姑娘!” 原本打消主意的王崇快步走过去,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弦像是被轻轻拨了一下。 “不如暂时到我家中安顿吧,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太过危险。” “只能这样了。” 女子抬手顺势搭过去,被搀扶着起来,忽然又是一声“哎。”的疼呼,整个人都靠在王崇身上,红唇微张,朝着男子耳边轻吹。 “这位郎君带我回家中,嫂夫人那边不会介意吗?” 说话间,眸子却是划过眼角,看去那四个书生,狠狠瞪了一眼。 四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巷子里,王崇扶着女子已经过来。 “不会介意,再说我还有一处书房可用,我妻很少过来。” 走出巷口时,不忘催促那四个书生,表情肃穆。 “快跟上,随我回家,明日还要做学问。”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去?”“去吧,万一不是什么妖怪呢。” “我们身上也没盘缠了” 最先说话的书生,捡起地上灯笼,飞快跟了上去,余下三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王崇家中宅院不算大,书房置在侧厢,考取功名的缘故,少有丫鬟仆人过来打扰。 眼下又安置了四个书生,王夫人心里更加踏实,不用担心金屋藏娇。 吱嘎 侧厢后门轻响,王崇挎着包袱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这才向后勾了勾手,让跟在身后的女子进来。 “前面那间就是在下的书房,里面还有一张床,姑娘可别嫌弃。” 那四书生战战兢兢跟在后面,进了书房,王崇吹了吹火折子,点燃蜡烛。 “姑娘稍待,这里有些乱,我收拾收拾。” 说完,过去铺床,四书生看着灯火阴影中站在女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个崇兄时辰也不早了,我等四人还是回屋先睡了。” 那边,王崇将被辱铺好,转过身来,笑道: “别急,你们先留下,陪姑娘说会儿话,我去前院拿些点心。” 便朝女子拱了拱手: “姑娘安心,这四位都是良善之人,在下去去就回。” “王兄” “崇兄!” 呯 房门碰上,四个书生放下手,并排站在原地,紧张看去对面。 书桌灯火摇曳,女子站在阴影间,表情忽明忽暗。 外面,夜风吹过窗棂,哗哗轻响,偶尔犬吠传来。 “咕” 四人齐齐吞了一口口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八文(二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咕” 四人吞了吞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识的往门那边挪了一下脚步,视线那头,烛火照着女子半张脸缓缓转过来,麻罩下,咧嘴轻笑。 “四位郎君,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这位姑娘,说起来你肯定不信。”靠近门边的书生吞了一口口水,挤出笑容,拱手作礼。 “我等四人对女人有点忌讳,就不过去了。” 另外三人齐齐点头。 手触到门栓的一瞬,吱的一声拉开,四人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差点与从前院拿了点心回来的王崇撞上。 “崇兄,回来就好,我们四个先回房睡觉了。”“对对,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记得大声喊。” 说完,朝远处一间偏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端着糕点的王崇失笑的摇了摇头,片刻,走去书房,推开门扇,看到坐在床沿的女子,将糕点放到桌面,顺手也将买来的那卷画放在一旁。 “怎么也不换一身衣裳,沾了夜露容易染上风寒。” 坐在床沿的女子点点头,起身福了一福。 “郎君说的有理,那妾身就去换一身行头,你你不可偷看哦。” 王崇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姑娘且去就是。” 话是这般说,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子,哪个男人能保守本心,看着对方转去屏风,心里突突跳的飞快,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与妻子洞房时的感受。 紧张又兴奋的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 “不行不行,我是读书人.可投怀送抱这等艳福兴许圣贤也会怪罪。” 王崇看着那边犹犹豫豫起来。 侧院另一间偏房,门轻轻打开一点缝隙,露出上下重叠的四颗脑袋,探出的视线在外面瞄了几眼,小声道: “咱们留崇兄一个人那里不好吧?”“嗯,不如过去看看?” “去后面窗户。” “万一要是那女子不是精怪厉鬼,那岂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傻,咱四个不说,谁知道?” “也对!”“走走,我担心崇兄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门缝打开,四人躬着身,蹑手蹑脚溜过墙角,沿着厢房背后的墙壁,凝神闭气来到书房后面,那里也正好有一扇窗户,斜对着屏风。 其中一书生沾了沾口水,点在窗纸,无声钻开一个小孔。 视野透过小孔朝里展开,只见王崇搓手着手在书桌前来回走动,桌上还有那卷之前街边买的画轴。 咦,那女子呢? 目光寻找间,后面的三人也在催促。 “可见到什么没有?”“换我看了,让开!” 趴在窗口的书生忽然听见距离不远的屏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视线忙偏过去,孝服垂落,狭窄的视野里,是白花花的一片晃的他眼花。 书生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脸几乎都贴了上去。 .这,这就是女人的身体。 看去里面,眼珠都兴奋的微红,屏风后的女子梳理了如瀑长发,双手忽然伸去脑后,慢慢左右拉扯起来。 小孔外的书生眨了眨眼睛。 .不对劲啊。 下一刻,放在桌上的画卷陡然滚了一下,呯的落在地上翻滚展开,一抹青光在书生视线里闪了一闪的同时,屏风后的女子听到这声轻响,转了一个身,探过屏风望去外面。 “怎么了?” 那边来回走动的王崇转过身来,笑着将地上的画轴捡起。 “这画卷没放好掉地上了。” 窗外,偷窥的书生凉意直窜头顶,盯着女子后脑勺裂开的缝隙,牙齿上下咔咔的碰响,慢慢向后退开,指着窗户,说不出话来。 “有有有” 还未说出口,就被旁边同伴捂着嘴。 “吓成这样..”“肯定是妖怪了,赶紧走!” 另外三人见他神色,也不过去看,急忙离开,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把吓得不轻的书生架起,颇有经验的后门跑去。 一来到街上,被吓得说不出话的书,这才彻底放开嗓门。 “哇啊” “有鬼啊!!!” 四人长街狂奔,仓惶奔逃起来。 “把崇兄,留在那里不妥吧?!”“难道还要回去?” “干脆去通知嫂夫人!” 那亲眼见鬼的书生忽然停下脚,叫住前面三名同伴: “见鬼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一卷画轴滚到地上,有一道青光闪烁。” 其余三个书生也停下,面面相觑。 “画卷?你说的是那个古古怪怪的书生卖给崇兄的?” “说不定是一个高人。” 嘀嘀咕咕商议了几息,四人终还是拐去方向,寻着之前那条街道过去,街边早已没了书画摊。 “怎么办?人不见了。” 一人看去不远还未歇业的客栈,“去那边问问。” 夜风呜咽吹过长街,忙活一天的店家伙计甩着肩头的抹布正要过去关门歇业,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以为又来了客人,脸上堆出笑容迎了过去。 进来的四个书生气喘吁吁的进门,直接开口就问。 “小二,可见过一个穿着脏兮兮的书生,身边还牵有头驴?” 进门就是客,店伙计自然不会发作,指去楼上。 “是有一位,年龄与四位相仿,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人。” 踏踏踏.. 上了木梯,小二指引下,四人着急的敲了敲那间房门,半响,才听到里面有脚步过来。 吱 老旧木门独有的呻吟之中,陆良生打了口哈欠,将门扇拉开,见到外面脸色仓惶的四个书生,微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灵验了? 不等四人开口,挥袍一招,书架中的月胧剑、画轴飞来,落入他手里,看了眼门外目瞪口呆的四人,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去卖出的那副画的方向。 长剑翻转贴着手臂,纵身一跃,就出了窗户,门外四人,连忙冲进去,只见黑暗里,一栋栋房顶瓦片哗啦啦的响,书生的人影纵横跳跃,拖着衣袍掠向远方。 吞了吞唾沫,有人猛地拍响窗框。 “我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一年前山神庙里的那个书生?!” . 王家宅院,灯火暖黄,王崇坐在圆凳上,握着那卷画轴轻轻敲打手心,心里还在挣扎。 “圣人言,以德行而养正气可我还没成圣贤啊。” 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起身告辞。 “姑娘,时辰也不早了,这里有些糕点,你吃些就早点休息,在下就回去了。” “唉,先别走呀。” 柔媚的女声在屏风后响起,陡然伸出纤细手臂,指去床榻那边。 “好郎君,妾身的包袱忘记拿过来了,里面装有要换洗的衣裳,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这女子的声音像是能勾魂一般,王崇深呼吸两下,还是走了过去,将放在床头的包裹拿起,上面隐隐还有股香味,煞是好闻。 “你这上面的,是什么香味?这般好闻。” 将包袱递去屏风一侧,随意说句话,化解一下尴尬,下一刻,一道温软闪过屏风,忽然撞过来,直接扑到他怀里。 女子指尖在王崇嘴唇划了一下,探来口鼻对口鼻深深吸了一下,常人无法看见的一缕白气被吸了出来。 “妾身上的味道更香,郎君不妨闻闻。” 异香钻鼻,王崇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人,手中的包袱啪的一身掉在地上,忍不住抬起,摸了上去。 脑子里嗡嗡的乱响。 .好滑。 静谧之间,两人拥着一团去往床榻时,那卷画轴陡然传来一声鸟鸣,引得王崇惊醒过来。 “姑娘不可!” 连忙抽身离开,衣袖却是被那女子抓住,怎的也挣不开。 “郎君,都快成好事了,怎么能狠心丢下我一个人,独熬寂寞。” “不行,我有妻子的,何况你来历、身世还未知晓” 王崇伸手去挣她手腕,却是纹丝不动,顿时明白了有蹊跷,挣扎间,嘶啦了一声衣袖裂开,扑在了书桌,蜡烛呯的倒下。 火焰熄灭,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轻柔的脚步慢慢走近,女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来。 “郎君你别怕啊,妾身又不会吃了你的。” 王崇蹬着脚在地上连连后退,慌张的大喊大叫:“来人啊!”“有鬼!” 回答他的,是忽然刮起的一阵大风。 呜呜呜呜 一阵一阵的阴风吹过院内,院中大树狂摆枝叶,莎啦啦的响成一片。 靠近王崇的女子,猛地抬头,门扇、窗户都在啪啪的抖动。 冷月照在屋外,一道窈窕的人影,发丝飞舞,从外面廊檐一侧无声飘了过来,停在了门口纸窗外面,一动不动。 某一刻。 窗户、门扇嘭的向内推开,猛烈的阴气直接翻涌进来,将屋中有些茫然的女子包裹进去,照面的是,一张七窍流血,幽绿的脸孔。 一瞬。 猩红的指甲伸来,抠住女子皮肉,一扯。 嘶啦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揭上了半空,落在王崇面前,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美人脸,再看去那边青面獠牙,浑身粘液的恶鬼,两眼一翻,嘭的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啊” 被揭去皮囊的恶鬼凄厉嘶叫,转身就朝一堵墙壁冲去。 “想走?!” 冷不丁一句从屋顶响起,几乎同时,房顶轰的破开,一柄长剑斜斜冲下,撕开厉鬼皮肉透胸而过,呯的钉在墙壁上。 顷刻间,串在剑身的恶鬼双手拍打墙壁,“啊啊!”的疯狂摆动挣扎,几息之间便不再动了,化作一滩白沫顺着墙壁,流到地面,散发出恶臭。 陆良生从房顶降下,走了进来,袖口一挥,倒在书桌的灯柱立了起来,重新亮起火焰,走去王崇身边,探了一下脉搏,渡了一点法力过去。 “八之赠,陆良生已还。” 说完,手一勾,插在墙上的月胧拖出一声轻吟倒飞回来。 带着红怜,悄然离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二本(三更) 汪汪.. 深夜犬吠偶尔响起城内某处,屋中安睡的百姓猛地被一阵房檐响动震醒,推开窗户,朝外看去。 “谁啊,大半夜的丢石头!!” 黑影闪去尽头,踩着院墙飞奔,一跃,又是一脚踏在一棵树上,枝叶弯曲反弹,带起一片轻响。 客栈二楼敞开的窗棂,陆良生翻身进来,抖了抖衣袍将几片树叶吹去窗外。 “师父,那几人都走了?” “走了。” 床底下,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摇摇晃晃走出来,蹬起小腿跳到床沿,慢吞吞爬上去,靠着木枕一侧趴下来。 “八之恩还了吧?” “自然是还了。” 陆良生挥手将月胧投去书架,哐的轻响,稳稳插在缝隙,走到盆架洗了洗手,伸去毛巾擦了两下。 “不过是一只恶鬼,道行还没红怜高,靠画皮装作美貌女子引诱好色之徒,吸取阳气。” 正说话间,聂红怜也飘了进来,手中却是拿着一个东西扬了扬。 “你怎么把这东西拿了回来。” 陆良生盯着她手中拖着的,正是之前那画皮鬼的皮囊,书生皱起眉头,以红怜的性子,若是没用,铁定不会拿回来。 “给我看看。” 轻声一句,也让蛤蟆道人过来瞧一瞧,榻上的蛤蟆摆了摆手,睁了睁眼睑,又闭上。 “有甚稀奇的,不过一个小玩意儿。” 那边,红怜有些不舍的画皮在半空抖开,无声的铺在桌上,陆良生举过油灯照去,指尖轻轻拂过,如人肌肤一般柔软细腻,就连毛孔都能清晰可辨,也有手脚。 唯独面部 陆良生拿过毛巾,沾了水在上面使劲擦了擦,片刻变成了光森森,没了容貌,整张人皮看起来怪异至极。 “这不是真的人皮,人脸的轮廓再怎么剥也不会变成这样。” 红怜却不管,宝贝的将它拿起来。 “公子,你给它画上我的样子。” “好端端的画什么,你又”说到这里,陆良生话语停了停,忽然想到那鬼该是四处流窜,应该不仅仅只在夜里出来,若是路过大城,必然会被城隍阴差缉拿,所以白日也会走动,这么说,这张皮很有可能让鬼类在白天活动。 难怪红怜那么喜欢。 陆良生看去捂着画皮的女子,笑着找来毛笔,红怜连忙放下那张皮,乖巧的飘去书架端来墨砚纸张。 “妾身帮公子磨墨。” 皎月隐去云层,打更的声音走过街道,引来几声犬吠。 亮有灯火的窗棂,红怜轻拨了拨灯芯,烛火更亮了一些。 陆良生手中毛笔绽放微亮,勾出蛾眉,梢下双眸含喜,两靥骨肉匀称,笔尖一点游出,画出唇角微勾。 灯火暖黄,偶尔微微摇晃两下。 红袖轻抚过去,红怜看着灯火照着的书生全神贯注的侧脸,又望去桌上在笔尖游走渐渐成型的面容。 窃喜的低了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差不多了,红怜,你看如何?” 正在女鬼低头浅笑,画容的书生收笔侧过脸来,聂红怜抬起目光仔细看去,那画皮上的人脸真如她一样。 “谢过公子。” “那你要收好了,找机会你试一下吧。” 陆良生将毛笔放下,人也是疲惫,一路过来,已经许久没睡过床榻,脱去外罩的青衫,扯过被子枕这木枕睡了过去。 桌上灯火摇晃,红唇靠近吹了一口气,火焰熄灭。 黑暗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露出云隙照进窗棂,纤裸轻轻触在地面,轻柔又有重感的走过清冷的银霜,一袭红裳遮体,坐到床沿,睫毛轻眨,看着榻上熟睡的脸庞。 忍不住伸出手,在书生手背摸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好,好像只还活着谢谢公子。” 床榻上,熟睡的身影动了动,模糊间像是嗯了一声。 .. 喔喔..昂哦哦 客栈后院公鸡伸出颈脖,朝笼外渐亮的东方扯开嗓子啼鸣,引得牲口栏里的老驴躁动探出脑袋。 楼上窗棂打开,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 “师父,该上路了!” 不久,连通客栈的后门打开,店里的伙计帮忙挑出书架放到牲口栏。 “麻烦了。”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陆良生朝伙计拱了拱手,掏出最后八当做小费递给对方,那伙计手脚勤快,一边将老驴牵出,一边将书架安放上。 “客官要是再来顺原,记得来咱家这店啊。” “一定!一定!” 辞别伙计,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后院,准备今日就穿过这太恩府,去朝宁州,离师父所说的岐山便又近了一些。 走出客栈旁的巷口时,一辆马车从街尽头驶来,原以为是路过的,却在客栈门口停下,车夫拉停马匹。 四道身影从车厢出来,见到正牵驴离开的陆良生,急忙跑来。 “陆公子等等。” 正是昨晚的那四个书生,一下来,跑到陆良生面前,齐齐拱手躬身一拜。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谢过陆公子救命之恩。” “道谢不必了,将来若有缘,请我喝酒就行。” 陆良生确实救过这四人,山神庙那次,若非挡下那两只狐妖,这四个书生怕早已经被吸进阳气而死。 老驴哼哧喷出粗气,挤过去。 四个书生见陆良生要走,提着袍摆快步追上:“陆公子,还有一人想要当面向您道谢,只是卧病在床,无法起来” 说到这里,名叫赵傥的小个子书生,拱手道: “陆公子,崇兄,真的算是一个好人,还请帮帮他吧。” 陆良生笑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崇兄,不过被吸了点阳气,要不了多久唉,就怕你们病急乱投医,走吧,我去瞧瞧。” “那陆公子上车吧。” “这倒不用,我这毛驴能跟上来。” 陆良生拍了拍老驴脖子,横坐上去朝他四人挥挥手:“带路吧。” 车辕在道间调头,王风掀开帘子,看了眼身后稳稳跟在后面的老驴这才放心下来。 晨光熙和。 马车、老驴穿过街道、越过一座石桥,这处在城中一角显得静谧,不远还有一片小树林,陆良生过来时,风正拂过林野上方,沙沙沙的枝叶轻摇的声响。 “夜晚看不太清,眼下看来风水和景致都很不错。” 前面,马车已经停在院门口,远远见到陆良生过来,催促车夫将马车挪开。 “把陆公子的驴照看好!” “陆公子里面请!” 这态度也太殷切了陆良生将缰绳交给车夫照看,便是跟着四个书生进了院子,两侧盆景、小树,中间道路着方形岩砖铺砌,整座院子自然比不了闵尚书府邸贵气,也比上周瑱府内古朴、沉淀,不过也有自己的清闲雅致。 看字如看人这话并不准确,但从一屋而观人,却是能看出一些。 比如屋内整洁透亮,住在此间的人必然爱干净、做事讲究,屋中贵气堂皇,那就更不用说了。 随四人来到后宅主房,屋里一个端方妇人捏着绢帕坐在床边催泪,一旁还有丫鬟劝说,听到脚步声从外面过来,轻声道: “夫人,有人来了。” 那妇人起身时,四书生已经进了门。 “嫂夫人,人请来了!”“后面这位就是陆公子。” 进屋时,陆良生就已经知道一些王崇家中情况,礼貌的朝那妇人拱了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 王夫人福了福礼,看去床上昏睡的夫君,转正回来,又是一拜。 “还请陆公子,搭救妾身夫君..” 说着拜了下去,陆良生宽袖拂过去,将妇人凭空挽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书生已经坐到了床边。 一旁,静候的丫鬟看着这一幕,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不碍事,令夫君不过损了一些阳气,一两月就恢复,不过要切忌房事。” 陆良生从被褥里收回手,回头叮嘱王夫人。 “原本我是不用过来的,但怕你们病急乱投医,原本不是病也弄出病来,那就麻烦了。” 说着起身,看到这卧室内,也有书架,免不了多看几眼,话语还在说。 “.平日也无须大补,熬些小汤调养即可。” 声音停顿,书架上一本书将陆良生目光引了过去山海图志。 “你夫君也喜欢看这些书?” 取下来,笑着随手翻开一页,笑容渐敛。 上面的内容,与他那一本并不一样。 “山海图志,不止一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漫随天外云卷 晨光照进窗棂,光尘飞舞。 王夫人以及那四书生安静的看着站在书架前的陆良生,轻轻翻看一本书籍。 哗 指尖推着书页翻去一面,看着第一页记载的内容,陆良生肯定了这是第二本完全不同的山海图志 “我那一本讲的多是山林陆兽,或山精鬼怪一类,这本开头就是水怪鱼虾,正好与我那本最后一页对上了。” 这么说来,一本是山经,这本是海经? 陆良生阖上这本山海图志会不会还有第三本? “这位公子也喜欢看这类山野闲趣的怪诞?” 虚弱的声音在床榻忽然响起,陆良生转过身来,王崇已经醒转,榻前的王夫人赶紧上前去搀他。 “别起来,快躺下。” “扶我坐起来。” 王崇虚弱摆摆手,顺势抓着妻子的手臂坐直,靠着床头,脸色苍白,还是挤出笑容,嘴唇干涸蠕了蠕。 “昨日昏迷,我隐约间还是能听到你说话。” 说着,拱起了手。 “王崇,谢过公子活命之恩。” 陆良生笑的温和,手中书本伸过去,由下而上将拱来的手抬起、推回。 “不用道谢,你施手买画,度我窘境,又多给八,便是额外之恩,昨夜便是你我两不相欠。” “不不” 榻上,王崇揭开被褥,挣扎想要起来,被妻子搀扶,他推了推,望去那边的书生。 “公子又施手治病,两恩一并,岂是区区八小恩能比,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啰里啰嗦” 陆良生拍响书本,笑了一句,将腰间葫芦解下丢给一旁丫鬟。 “灌满。” 丫鬟抱着葫芦,看去夫人,不知所措的看回来,望着陆良生时,两颊顿时绯红。 “奴婢,没有” 王夫人推她了一下:“让你灌酒。”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轰然大笑起来。 那丫鬟红着脸,抱着葫芦飞快挤开大笑的四书生,受惊的兔子一般,唰的逃了出去。 屋内气氛变得融洽,王夫人识趣的起身告辞离开,榻上的王崇自然明白书生的用意,一葫酒抵一份恩。 “公子高人!” 称赞了一声,王崇也注意到陆良生手中的书籍,颇有些好奇。 “刚刚看公子看着这书好一阵,若是喜欢,崇就送给公子。” 陆良生倒是求之不得,拿着书拱了拱手:“谢了。”便是坐到床沿,伸手又帮王崇搭了搭脉,随即问起这本山海图志的来历。 “崇兄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 这话倒让王崇愣了一下。 “陆公子稍待,容我想想。” 他得到这本书也有很长一段时日,看完一遍后便放在这书架上,一时间连他都忘记了。 思索了一阵,王崇眉头渐渐苏展开来。 “这本山海图志是去年在下去参加秋闱,回来途中偶然所得,书上多是一些离奇怪诞的水怪之说,往日我也只当消遣娱乐,唉直到昨夜,不得不相信,鬼神一说。” 忆起昨夜发生的事,王崇现在也心有余悸,若非当时自己把持得住,怕已是被吸干阳气。 再次道谢一番后,丫鬟抱着葫芦回来,一看到面前的书生,脸又红了起来,细如蚊声。 “公子给..” 这时,外面陡然刮起风来,吹的檐下灯笼乱摇。 门口的四个书生本能的走进屋里,王崇在榻上伸了伸脖子,看去窗棂外面,回头: “陆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良生看了一眼,接过葫芦笑道:“无事,有人发小脾气而已。”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这小脾气未免有些骇人。 不多时,陆良生闻了闻葫芦口散出的酒香,“好酒!”将塞子按上去,从床沿起来。 “诸事已毕,那么我就告辞了。” “陆公子。”王崇连忙喊了一声。 走到门口的背影,侧了侧脸,看过来,笑道: “崇兄还有何事?” “我只是觉得,陆公子人品上佳、才学也该是不差,为何不考取功名,反而四处浪迹.公子若是觉得在下问的唐突,不答也可以,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王崇话语诚恳,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一旁,四书生却是朝挤眼弄眉。 那边,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一旁,脸上只是笑了笑,片刻,袍袖一拂,悬着葫芦转身离开,径直出了堂屋,穿过庭院晨光。 “我刚刚说的话,可有冒犯了陆公子?” 王崇看着一言不发离开的身影,问去四书生时,四人中的张倜瞄了一眼窗外,凑近过去。 “崇兄,刚刚我们不是给眼色了吗?叫你别说,刚刚那个陆公子,就是之前我们跟你提起过的事有急,陆郎助的陆郎,陆良生,他曾是贡士功名。” 王崇只是举人身份,劝说一个贡士考取功名就显得有些尴尬,不过此时他也没往这方面想,抓着张倜手臂,站到地上,看去窗外的庭院。 “他就是那个一怒砸了南陈皇帝金銮殿的那个妖人?” 一缕阳光透进窗棂,他惊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良生的脚步声远去。 “晨阳初升,春桥细雨。饮一壶浊酒,横驴远行。 清风明月,淡漠宦途。唱一首山歌,活在逍遥。” 王崇皱了眉头,听完远远传来的声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泛起红晕,手一挥,让人拿来笔墨。 “陈朝昏君错失国士,乃我北地之福!” 前院,陆良生走出大门,牵过了老驴,横坐而上,拧开塞子抿了一口酒水,拍拍驴臀。 “走。” 踏踏 驴子四蹄轻扬,又落下,甩着颈脖间铜铃叮叮当当,沿着河边,走过小桥,徐徐晨风吹来已是城外旷阔原野,红裳皮囊飘到空中,绣鞋落去泥草间,裙摆飞洒,聂红怜摘去路边一朵野菊花,放在鼻下轻闻,片刻,双目睁开,绽出笑容跑去了老驴前方。 她喜欢接近真实的感受。 驴臀书架轻摇,推开的小隔间,蛤蟆道人挑出一件短褂,翻看着地图,偶尔,放去一边,拿起食谱翻了一会儿,撑着下巴望去外面延绵的春色从眸底过去。 “夏天还有两月,馋死老夫了” 飞鸟成群盘旋晨光落去枝头,扇着翅膀跳来跳去,摇晃枝叶,有些偏去鸟眸望着树荫下,走过的老驴,叽叽喳喳啼鸣之间,驴背上,书生悬着葫芦,捧着书沐在这片晨光里,不时,有女声从不远传来,陆良生从书上抬起脸,望去野花春草间红裙飞洒起舞的女子,露出微笑。 “再玩会儿,就要赶路了!” 聂红怜转过身来,梨涡绽在两颊,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 “知道啦!” 书生笑了笑,视线重新落回书页,这次错来顺原县,竟然还有这般收获。 .. 春光延去南方,划过云层,越过江河,贺凉州土地上,一支回乡省亲的队伍,返程途中遇到了不好的事。 轰! 车辕疯转,撵在凸起的石头,辕轴断裂,倾斜坠在地上,滑行出去,“保护夫人和公子!” 周围人的呐喊,血肉撕裂声渐渐消弭。 一道身影吐血倒飞砸在倾倒的马车底部,十余名黑巾蒙面的人沉默合围过来,捡起地上的包裹,搜刮了尸体的钱财,当中,有人回头望去倒塌的车厢缝隙,转身与同伴飞快奔行离开。 咵.. 马车残骸,褐蓝双瞳眸子在里面眨了眨,小心的爬了出来。 “娘..爹..” 小人儿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妇人,眼角慢慢有水渍滑落下来,不远的方向,还有他爹的尸体,以及护送一路的护卫们。 “我佛慈悲!” 一声佛号传来,小人儿捏着拳头,噙着眼泪看去,一个肥头大耳,身高体胖的和尚站在那里犹如弥勒。 “小施主,随贫僧,离开吧。” 天光偏斜,残缺的马车还在地上,未死头的马匹挣扎悲鸣,不久之后,一道人影飞驰而来,半空降下,目光扫过四周。 “尸首呢?” 老人快步过去,朝马车挥袖一拂,车厢轰然爆碎四溅出去,与预期的设想不一样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宇拓呢?!!” 嘶吼回荡原野。 抱歉,来迟了,今天发生了点事,耽搁了不少时间。 另外,这章下半段,埋了一个坑,师徒流的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辈读书人(上) 夜风刮过林野,远山阴森的轮廓里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林野间沙沙沙..的轻响,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哗 小包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飞洒,孙迎仙冲出地面,落脚的一瞬,两道神行符啪啪打在两腿,落下的枯叶掀的再次飞起,身形一弓直接拉出一道残影冲出了山麓。 “居然没回陆家村,会去哪儿呢?” 神行奔跑间的道人,拿了李金花做的两包干粮,顶着漫天星斗连夜回赶,京城中发生的事,他不敢向陆老石、李金花说起,只道是云游路过,顺便来看看,在妇人给他准备干粮的时候,孙迎仙悄悄在陆良生家布置了一道法阵,只要身携官气一律前面进,后面出来。 “以老陆的性子,该是不会寻短见,身边还有老蛤蟆和女鬼在.” 星月渐渐隐去夜空,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孙迎仙已是上了官道,碰上赶路的商旅也打听了一番,京城那边已经下了通缉正四处缉拿妖人书生,至于能不能抓到书生,道人根本不担心。 天色渐亮,青冥的光线里,道人坐在路旁石头上,一口没一口的扯下大白馒头嘴里咀嚼。 “.曰尔老母的,这让本道要到哪里去找你们啊。” 目光望去四下,连通京城与河谷郡的官道上,商旅、行人渐多,附近茶肆也喧闹起来,蒸笼揭开散出热气腾腾,不少南来北往连夜赶路客都会来这边歇息,吃上一口热乎乎的早饭。 “妖人还没抓到,京城那边,陛下可发了大火,把好些官员都臭骂了一顿。” 天南地北来往的行人商贩,聚在一起,通常都会互相聊起见闻,或交换一些有用的讯息。 “唉,要不是吏部尚书闵大人拦着,说不定陛下已经派人将那书生家人一并抓了。” “虽说那妖人砸了金銮殿,可堂堂天子去穷乡僻壤,抓那书生家眷,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显得太没容人之量。” “要是有容人之量,那书生何故砸了金殿?听里面传出的消息,那是陛下辱人在先,那书生只不过说了贺凉州的事而已” “还有这种事?” 有人呯的拍响了桌子。 “换做我,我也砸了!” “慎言,别乱说话!” 摆手的客人邻桌,也有一人喝了一口稀粥叹了口气。 “说起来,那书生一怒之下,砸了金殿,倒是连累了他恩师,你们听说过叔骅公没有?如今被下了大狱.” 叔骅公? 凉棚外面,孙迎仙吞下一口馒头,剩下的急忙揣进袋子里,也不再休息,祭出遁地法诀,唰的钻进地面,鼓起一团小包,抄着原野近道,朝京城飞快过去。 除了陆良生,道人对读书人向来敬而远之,在他眼中,这些儒生要么呆板迂腐、固执不堪,要么心眼太多、钻营苟利,弱弱没什么骨气。 但事实上,除了老陆,王叔骅确实让他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受,又是陆良生的授业恩师,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的。 若是有可能,都要将他从牢里带出来。 抵达京城天治已经是第二晌午,孙迎仙先去了一趟闵常的府邸,后者并不在府中,一打听,早朝之后就未回来过。 辗转目的,道人又去了刑部大牢,还未施法潜入,就在外面遇见一个人。 左正阳。 “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孙迎仙怒吼,想要施法,穿墙进入牢狱,人穿进一半,就被拎着领子扯出来,扔到一旁。 “放肆!朝廷大狱岂能让你擅闯救人!” 刑部牢狱一侧的巷子里,左正阳一手握着刀柄,一臂横伸将气极的道人拦下,威目严厉,凝视了一阵,语气缓和下来。 “闵尚书也不许你这样乱来,他已经去宫里向陛下求情了。” “求情有屁用。”道人一把推开他手臂,后退两步。 “他要是开明,就不会迁怒一个老人!” 但随后被左正阳喝斥打断:“这次你错了,虽然也有迁怒的成分,可叔骅公自己也去顶撞了陛下!才被下了大狱!” 他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来,挥了挥手。 “不信,你自己去牢里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孙迎仙愣了愣,随后狠狠瞪了一眼左正阳,以及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刑部捕头的袍服。 “本道自会去问。” 径直出了这条巷子,与左正阳一起走进刑部监牢,过了一条狭窄的过道,视野昏暗,空气里充斥潮湿发霉的气味,到处都是人的哀嚎和哭喊声,带路的狱卒不时喝斥几声,拿木棍将狱栅砸的响亮。 “闭嘴,谁在吵闹喊冤,老子抽他几鞭子!” 左正阳走在一侧,他本就捕头出身,看惯了生死,对于狱中哭喊的人并没有多少感觉,唯独要见的那位老人,也算是旧交,过去的途中,还是开口说道: “叔骅公性子太烈,名气又大,陛下之前也不敢迁怒将他下狱可前段时间,叔骅公独自跑到宣阳门外,击了面君鼓,就连闵尚书也不知道,后来,也不知冒犯了陛下什么,就被关在了这里,希望别让陆良生知道,否则就麻烦了。” 道人听完,只是哼了一声。 “就是这里。” 带路的狱卒掏出铜匙将锁链卸了下来,左正阳留在外面,让道人自个儿进去。 “你也算叔骅公熟人,劝劝他最好。” 孙迎仙到的此时,才对他点了点头,跨步走了进去,牢房上头小窗,有阳光照进来,光尘飞舞。 老人在里面阴影角落盘腿坐着,一身脏兮兮的囚服,发髻凌乱苍白,遮掩了容貌,一身并未有伤痕,应该是左正阳特意照顾的。 角落里,王叔骅像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了抬脸,见走进光尘间的,是孙迎仙,脸上有了笑容。 “小道长,好久不见。” 往日嬉皮笑脸,一副玩世不恭的道人,在老人对面蹲下,沉默了一会儿。 “叔骅公,本道带你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辈读书人(下) “哈哈!” 老人晃着白头笑了起来,神色泰然,向墙壁靠了靠,目光越过道人头顶,看去照进监牢的那道阳光里舞动的尘埃。 “老夫要是想出去,低个头就是了,可我脖子有些硬,怎么也低不下来。” “可不走,很有可能会被杀头” 之前左正阳有说起过情况,道人忍不住还是问道:“到底是不是那皇帝迁怒于你,是的话,本道也学老陆,砸他一回金銮殿!” “杀头?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老人低下视线,看去他,过得一阵,又回答道人。 “算是,也不算是。” 说到这里,王叔骅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老夫要是知道良生怒砸金銮殿,或许会阻止他,可如今已砸了,老夫就要叫上一声好!小道长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老人带着笑,在牢中走动,看去门口的左正阳,也看去从小窗照来的阳光。 “君明臣死而不悔,君昏臣死谏而推后来者,良生为贺凉州百姓直言,是我辈读书人该做之事,若是以此而被辱,身为老师,岂能无动于衷? 另则,贺凉州万万百姓生计陷于一君之口,我辈读书人又岂能无动于衷?那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全是阿谀奉承之臣,我辈人再无动于衷,就是亡国之兆。” 孙迎仙耐着性子听完,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 “亡就亡了,反正北面还不是华夏,连成一统岂不是更好!” 听得他这样的话,王叔骅笑起来。 “老夫生于南陈,长于南陈,在这里传播学问,一晃数十年啊看着万千百姓生活,看着楼宇环舍拔地而起,看着一座座城池从贫瘠到繁荣,是有感情的。” 门口的左正阳微微动容,做为武人,情感并不细腻,也从未想过那么多,可听得这席话,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 “所以老先生就这样不走了?”孙迎仙这是第一次改了对一个人的称呼。 光尘间,老人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不走了老夫活到这个岁数,看透了很多,圣贤之言满腹,可总不能挂在嘴边啊,那不就成了酸儒?小道长你说对吧。 真当该死的时候,我辈读书人就不能退,一退,读书人的骨气就没了,所以啊,老夫闯上金殿,为万千生命谏言,为我弟子良生不平之事而争!也未后继者做一个表率。” 老人言语铿锵有力的落下。 牢房里寂静下来,就连附近哭喊叫嚷的声音也逐渐安静,孙迎仙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压抑,过去抓住老人的手臂,就往墙壁那边过去。 “这样,本道更要带你走了。” 左正阳大喊:“不可!”时,王叔骅也挣开道人的手,然后,又握了过去,目光平和。 “老夫不怕死,也死的其所,不过我心中仍担心良生,怕他经这次打击,一蹶不振,小道长,我有一事拜托你。” 言罢,就在两人目光中,王叔骅嘶啦一声,将囚衣袖口撕下一截,在地面铺开,咬破手指书写开来。 道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便是将眼睛阖上。 殷红在囚布蔓延出血迹。 良生: 为师盼安 阳光在牢中倾斜,不久之后,满满殷红字迹被折叠,老人双手交托给了那边的道人。 余下的时间,王叔骅絮絮叨叨的与道人、左正阳说了许多,说起他去金殿面见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冥顽不灵,老夫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哈哈哈!!” 天光渐渐化作残红,孙迎仙走出了牢房,在城里待了数天,看到闵常被皇帝轰出来几次,行刑那天,也看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直挺挺站在刑场上。 “我等儒者岂会怕死” 取下口中塞布的一刻,他声音响彻刑场上方。 看完了整个过程,孙迎仙揣着那份书信,朝京城的西北面过去,既然家中无人,陆良生必定去了贺凉州。 “唉..本道该怎么说起这事。” 偶尔休息时,孙迎仙总是会想起那日的一幕,心里总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与修道者更加另类的一个人,或者一群。 “但愿老陆往后别学叔骅公!” “我佛..慈悲!” 就在他呢喃时,一道佛号远远传来,道人转过脸望去,一个胖大的和尚从远处走来,身边还有数个小孩跟着。 “法净和尚,你还没回寺庙啊?” 经过京城一事后,又恢复嬉皮笑脸的状态,上前拍了拍胖和尚的肚子。 “那边没什么吃的,也没见你饿瘦。” 这时,孙迎仙也注意到跟在和尚身后的孩子里,一个双瞳褐蓝的孩童,如同当初陆良生一样,不免留意了一番。 “天生灵根?” “这孩童,家人遭,遇盗匪,罹难,又不愿,接受官,府安置,贫僧,只好带,他回万,佛寺。” 法净道了一声佛号,伸手在那孩童头上抚了抚,后者将脑袋躲开,退去一旁,冷着脸。 “才不让南陈的人安置我,分明就是他们杀了我爹娘!” 说着狠狠瞪了法净一眼。 “也不当和尚!” 孙迎仙嘿笑了一声,收回视线,在法净肚子上又拍了一记:“这孩子好极端,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说官府杀了他爹娘。” 那边,胖和尚也摇摇头。 “希望..佛法..能化解..他戾气吧。对了,贫僧.专程过.来寻你,孙道友,贺凉..州时,贫僧遇..见了陆..道友,他让贫僧..转告你,他去了..北周。” 北周? 这么远!!! 道人也不再和胖和尚啰嗦下去,仓促拱了下手,打上神行符,卷起一道尘烟,唰的跑远,转眼消失在了前方,惊的一帮孩童哇的叫出了声。 法净礼佛一拜,摇了摇头,转身带着一群孩子转道,去往正北方向,他们也要越过江河,去往曾经名为北齐的地方。 天光流转,游云向北,此时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已进朝宁州。 第一百三十章 岐山洞府 “糖心甜包子,贴锅杏仁糕咯,过往客官不来看一看,尝一尝吗?!” “炊饼,又大又圆的炊饼!” “糖葫芦” “夜壶,好看的花边夜壶,用不上也可种上花草,另显别致!” .. 已至初夏,下过春末最后一场雨后,提着茶壶的伙计来往客人之间,打开的窗户望去街道一片繁华,熙熙攘攘的行人走过湿漉的地面,偶尔也有忙碌一早晨的百姓,驻足望去热气腾腾的蒸笼,花上两三买了一块香喷喷的杏仁糕,包上油布纸,与家人分成吃。 举着风车的孩子追逐打闹,跑过一杆挂有书画昌道四字的牌幡下。 “嘻嘻,把风车给玩玩好不好啊。” “不给,就不给!!” 撞到人群,嘻嘻哈哈的吐了吐舌头,又跑去了别处。 熙熙攘攘的长街,这处摊位已围了不少人雅客,看着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幅美人画赞叹不已,也有些对着四周挂架的字迹、画卷指指点点,评论一番。 “墨龙勾卷,铁树梨花啊这字写的秒极。” “画简直美极,这宁安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书生?” “摆摊卖字画,有些可惜了。” 靠近摊位中的一人折上纸扇,朝对面长桌挥洒笔墨的书生拱起手,对方也是读书人,看上去是卖字画为生,倒也不会拿出盛气凌人的态度。 “这位兄台,我要的画,可画好了?” 长桌后面,书生手中笔墨也正好停下,画卷上是一幅青墨山水,山林成片,河流之上,孤舟迎旭日而去,若仔细看,舟上船夫撑杆,面还有惬意之色,远方山林,能见猴影攀爬。 “妙妙妙” 那人低俯仔细看了一遍,吹了吹未干的墨汁。 奇*书*网*w*w*w*.*q*i*s*u*w*a*n*g*.*c*c 陆良生笑着擦了擦手,将毛笔放去一侧水碟清洗:“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 那位书生宝贝的将画卷了起来,爽利的掏出钱袋,数了百二十,放到桌上。 “兄台,钱放这了,我先拿去裱起来!” “多了二十。” 陆良生随手一拿正好二十枚铜钱,递还给那书生,见对方诧异,笑了一下。 “之前说的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多余的不收。” 自顺原县后,陆良生还是觉得少生一些事端为好,眼下已至朝宁州,距离岐山已不算远,摆摊混了一点酒水、饭钱,也好加紧赶路。 收好今日的一百,便是朝围观的人雅客拱起手:“今日已不作画,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不理会有心想买字画的客人,拆卸了幡杆、桌椅、挂架,放到驴车后面,便是牵着老驴离开这条街,到了人少的街巷,趁周围没人,驴车、桌椅化作星点消散。 “师父,等会想吃什么?” 重新收拾了一番,陆良生拉着缰绳,牵着老驴重新出来,回头望去书架的小隔间。 “清蒸鲤鱼,还是红烧驴肉?” 啊哼嗯哼! 老驴瞪起大眼,惊慌的哼出长音,令得周围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看来,还以为这是一个疯书生在和驴说话。 小隔间里,蛤蟆道人收起小地图,卷起来放回后背,重新拿过一个小册子,翻了翻,圆头小蹼在一行行字上划过,沉吟了片刻。 “昨天才吃过,今日换一个口味,买点鹅肉。” “好。” 边走边应了一句,拐过这条街口,路边也有不少卖食物的,陆良生过去要了两只鹅,现杀现烤,让摊贩用荷叶包住,又系了一根绳子提在手中。 “该是去岐山了。” 周围依旧繁华吵闹,各种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 “说好的六,怎么就变卦了。” “那边的,不买就不要把手放上去摸!” “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布料啰。” 书生青纱长袍,牵着老驴挤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这片市井穿行而过。 . 出了宁安城后,沿着城中打听的岐山方向,走上了山中道路,聂红怜套上画皮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偶尔还欢快的小跳两下。 安放驴臀的书架下面,隔间敞开,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靠着身后的一摞书,抱着一只鹅翅,颇为享受的看着这片林野外面的山景。 “真是熟悉啊..” 满眼起伏的山峦,忍不住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啃着翅膀。 驴头前方慢走的书生回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眼下已快至师父说的岐山,但越近,就越发仔细,不时对比周围的山势与地图上是否吻合,省得到时候又走过了都不知晓。 不久,往西出了朝宁州地界,又走了一日,周围山势越发陡峭,山麓绿色渐少,看惯了南面的山水,见到这北周西北的土地,不免觉得荒凉。 “师父,这里应该就是岐山范围了吧?你的洞府怎么在这种荒凉角落里?”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上山脊,延绵的褐黄放在眼前,犹如一条褐黄色的土龙延绵天地尽头,偶尔出现的山锋,也不过远远的像个大坟包。 “你老人家真没有记错位置?” 蛤蟆道人跳下书架,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负手走到徒弟前面,站在一颗小树下,蟾眼严肃扫过周围。 “为师岂会忘记自己洞府所在?” 红怜飘来,坐到附近一颗树枝上,掩嘴轻笑:“那我们怎么会到了顺原,背了好长一截路?” “.” 蛤蟆瞥了她一眼,哼了哼,负手转身离开只要老夫回到洞府,恢复修为,看你一个小女鬼还敢这般放肆! 爬回小隔间里,挥蹼:“不是这里,再往前走看看。” 岐山范围很大,一时间没找到也是正常,陆良生倒不至于埋怨,休息了一阵,将第二本山海图志放回书架,继续赶路,这本书后面是否还有,他也不想过多纠结,反正若是有缘,还是碰上,强求反而不美。 到的下午,天光倾斜山巅,放眼望去,四周延绵起伏的山脊披上了一层霞衣。 “要是山再高点,再绿一点,就真有点像栖霞山了。” 陆良生望着这片残红喃喃了一句时,站在驴头上,一蹼搭在额头瞭望的蛤蟆道人,表情愣了一下,蛙嘴咧开,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看到它了!看到它了!” 陆良生顺着圆圆的蹼头指去的方向,两道土龙交叉合并的中间,是一座独峰,远看就像一颗枯树立在褐黄山坡上一样。 “快过去!快过去!” 蛤蟆道人激动的连连催促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小心避开锋利的土岩,下去山脚,沿着那座独锋的方向过去,一片枯萎老林怪异扭曲,几块大岩斑驳砂粒安静的矗立,前方高耸的山势随着走近,变得雄伟,也有不少绿色点缀上面。 走到山脚下,蛤蟆道人兴奋的跳下驴头,脚蹼吧嗒吧嗒踩过地面朝一处可以上山的地方飞奔起来。 “哈哈老夫回” 啪! 脚下被石子一绊,大喇喇摔趴在地上,长舌都弹射出来搭在嘴边,陆良生急忙过去时,蛤蟆道人浑不在意的爬起,拖着长舌飘去身后,继续向前飞奔。 “哈哈哈!!” “老夫回来了” 片刻,短小的身形消失在山道入口地方。 陆良生失笑的收回手,牵着老驴跟在师父后面,沿着长满杂草的山道蜿蜒而上,远远的听着蛤蟆道人兴奋的大笑在山间回荡。 片刻,笑声忽然停了下来。 书生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过去,拨开一处山壁遮掩下来的树枝,上方的山道变得开阔,像是一处小高台。 “师父?” 视野那方,蛤蟆背对站在那里,长舌歪斜拖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望去对面。 平整的地面长出几簇杂草,延伸过去的山壁,高高的石门爬上了青苔,歪斜一边,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果然被盗了。” 蛤蟆道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 蛤蟆道人只是呆滞了一会儿,撑着地面爬起来,走去塌斜的石门,触摸上面爬满的青苔,目光变得严肃。 “不应该啊” 脚步踩着地面青草、泥沙过来,蛤蟆侧脸的余光里,陆良生走到一侧,看着这扇倾斜的石门也是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何况还在京城闵府,就听师父说过洞府可能被人闯入。 嗯? 书生忽然掀开袍摆蹲下来,指尖在洞开的府门一角摸了摸,抠下一块苔藓,颜色与其他不同,呈暗色。 “师父,看来你的洞府是被人强行破开禁制闯入。” 从南到北,已经双十的陆良生经历早已非同往日,苔藓的暗色自然看出了这是血垢残存了许久留下的。 苔藓丢去地上,陆良生搓搓指尖上的灰尘起身,目光看去周围的青苔,不难发现还有不少这样颜色的苔藓,斑斑点点的洒落。 “看来还死了不少人。” 那边,沉默了许久的蛤蟆道人,撒开脚蹼跑了过去,短腿绷紧一蹬,弹射而起,跃上倾斜的石门边沿,顺着缝隙钻去,白花花的肚皮都收紧起来,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才硬挤了进去。 外面,陆良生招来书架里的月胧,斩附近一根树枝,袍袖朝那边石门一拂一勾,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重的声响,向外挪了几寸,露出足够过去的一条道。 这时,红怜也披着画皮出来,轻挽红袖落在书生旁边。 “公子,蛤蟆师父呢?” “进去了。” 陆良生拔开火折子吹出火星,食指往上一挪,指尖移出一缕豆大的火点,灌去法力将手中树枝点燃,带了红怜走进去。 火焰黑漆漆的洞府内晃了晃,可能挪动石门的缘故,激起不少灰尘,昏黄的火光范围内,一片狼藉,蛛网挂在破碎的木架,破烂瓷器洒落一地。 红怜帮忙挥开弥漫的尘埃,书生踩着一地碎片朝里面喊了声。 “师父?”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陆良生眉头微蹙,与身边的女鬼对视一眼,小心捏起了法诀,一声大笑也在同时传来。 “哈哈哈” 听到熟悉的笑声,书生悄然撤去袖口掐出的法术,举过火光朝前面走了一段,只见蛤蟆道人叉着圆滚滚的腰,在一个蒲团前仰头大笑。 听到徒弟的脚步声,蛤蟆侧过脸将那蒲团扯开,丢去一边。 “这帮盗贼,连为师睡的床都搬走了,却是不看看这蒲团下面,良生,把腰间的葫芦拿来。” 陆良生解下葫芦递给蛤蟆,蹲在旁边,将火光照过去,蒲团撤去露出的地面,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一旁,蛤蟆道人抱住葫芦挪去,印在上面。 “看好了!” 没有怪诞、仙踪小说那般炫目的奇光异散,只有一股灵气在葫芦底部与那地面接触的瞬间,一闪而过。 咔 一声轻响在洞府内回荡,陆良生站起来,手中树枝快烧到手时,一轮淡青色的光晕漆黑里荡开,蔓延整座洞壁。 “这是重新布置了禁制?” 书生视野之间,渐渐有了光亮,旁边的女鬼如人受寒一般发抖起来,环抱双臂慢慢后退。 “公子,红怜不能待在这里,先出去了。” “师父..” 陆良生见她表情似是很辛苦,偏头看去师父,蛤蟆道人站起来,哼了哼,慢慢转过身来。 “仙家福地,只有你我师徒才可留在这里,那小小女鬼好生外面候着!” 说完这句,他仰起脸望去洞顶,陆良生视线从退去洞口的女鬼身上收回,余光感觉到一道湛蓝闪烁,顺着蛤蟆的目光望去头顶。 淡青的光晕汇聚,又朝四周扩散化作湛蓝荡出一圈涟漪,漆黑的洞顶犹如夜空般被推开,渐渐绽放星辰般的光亮,一点一颗盘出北斗星座,也照亮这方。 蛤蟆道人缓缓阖上蟾眼,深吸了一口气,彷如回到了巅峰时的感受,随手一挥。 平地卷起一阵清风。 洞府内,碎裂一地的书架、瓷器,甚至挂在角落的蛛网,开始摇晃,像是时光回溯,在书生眼睛里,纷纷倒飞,桌椅合拢立了起来,裂缝更是肉眼可见的恢复原状。 塌斜的石门带着沉闷的声响立起,轰的一声将洞口封住。 看着恢复原状的洞府,蛤蟆满意的踩着蛙蹼啪嗒啪嗒走上一圈,摸了摸光洁的瓷器,回过头看去那边的徒弟。 “良生,此处如何?” 书生以前也听过师父说些巅峰如何如何,可每次听来都像是在吹牛,眼下确实被震撼了一把。 “师父的法力恢复了?” 蛤蟆愣了一下,悻悻的转身:“恢复个屁!” 负起蛙蹼,摇晃跑去葫芦那边,撅起屁股扒拉了一通,推开了什么东西,短小的身形像是踏空了地面,直接消失在书生视线里。 “良生,你在原地等候为师,不可乱动。” 声音回荡时,陆良生仰起脸,环顾四周,空气震动传来一阵声响。 “哐哐!”“呯呯。” “咚轰咚咚” 像是翻箱倒柜的动静之中,见不到蛤蟆道人身形,却能听到他声音喋喋不休。 “不是这个..” “咦,这东西怎么在这儿?”“还收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找到了。”“这个也一起带出去。” “哈哈哈,老夫就知道它还在!” 难道这洞府还有另有天地?陆良生对于所谓洞天福地了解的不算多,可运起乾坤正道法诀,没有加速吸纳灵气的感觉。 “难道这里只是师父用来存放东西的?” 噼里啪啦翻动的声音停下来,蛤蟆道人不知从哪里开口:“良生,让开一点!!” 灵气凝聚传来波动。 书生眼皮跳了一下,连忙离开所站的位置,脚步挪开的顷刻,挥起袍袖遮了一下,大风扑面而来。 轰隆隆.. 劲风掀起发丝,然后,各种东西互相磕碰挤压的声响接踵而至,有东西触到鞋尖时,巨大的动静才停下。 陆良生放下宽袖,映入视野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丹药小瓶、刀枪剑戟算盘、骰子、法杖..不时还从上面滑落到书生脚边。 饶是温和冷静,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这么多..师父,你从哪儿弄来的?不是被偷了吗?” 哗啦.. 小山上面,蛤蟆道人推开几个类似法宝、丹瓶的东西,捧着一个比他脑袋稍大的珠子,飞快钻出,嘭的跳下来,浑不在意的挥了挥蹼。 “好东西岂会放在一处?这些东西,都归你了!” 说完,盘坐下来,看着双蹼捧着的珠子深深闻了一下。 “为师修为就全靠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驭剑 堆积如山的法宝、典籍、丹药瓷瓶不时滑落,传出嘭叮的轻响。 “师父,你手里的珠子,能恢复你伤势?” “为师的,别看!” 书生的话语询问过来,琳琅满目的法宝、法典小山一侧,蛤蟆道人双蹼下意识的抱紧那颗珠子,赶紧走到葫芦一旁,背对这徒弟,小心翼翼坐下来,仍旧有些不放心,微微侧脸瞥过去。 “那边的东西全都是你的,丹药、法诀、法宝,对为师也没什么帮助,你想要什么就随便拿,这颗就不行。” 随即,挥了挥蛙蹼。 “好了,好了,别打扰为师。” 小山另一侧,见到师父这般模样,陆良生也不好再问什么,蹲去这些法宝、典籍之间,拿起一个瓷瓶摇了摇,里面叮当咣啷的响,倒出几粒杏黄的丹丸闻了闻,一种陈皮的味道。 书生抬眼望去那边捣鼓珠子的小背影。 “怕不是师父用来开胃消食的吧.” 将这瓶丹丸放去一边,小山里还有不少东西,陆良生挑挑拣拣一遍大多都是有关药材一类,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将它们归类。 毕竟东西实在太多,陆良生也只能挑一些他用得着的东西,融炼合器道驭剑五行道法 嗯? 拿起一本书册,陆良生忽然笑起来,上面竟也是一门幻术修炼。 “复神咒这名字..看上去有点厉害啊。” 事实上,翻过一页,里面并没有任何独立的法术,反而是基于修炼者必须会幻术的基础上,加以复用扩散,让施展的幻术范围更加广阔。 “影响范围也是不错。” 陆良生拍了拍书名,放去一边,至于其他法诀譬如驭剑,正好这里也有几把法剑,指尖弹了弹薄薄的剑面,传来嗡的轻吟,上面灵气淡薄,顶多比江湖武人的神兵利器锋利一些..至少他是这样的。 “五行道法..嗯..给老孙学学。” 灵丹妙药也是有些一些,不过上面也没贴功效,还是等蛤蟆道人空闲了,陆良生再问,毕竟若是有延年益寿的,他也是想给父母和妹妹服用一些。 修道之人长寿不假,可他并非孤家寡人,眼睁睁看着亲人生老病死,也是一种煎熬。 清理宝山的兴奋劲渐过,书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拿出那本驭剑之术翻看,也非剑招,跟复神咒相差无几,贴合原本会的剑术,隔空驾驭法器。 “这么说来,可以驱使月胧,隔空使出万法剑意?” 一边翻看书籍,一边手指并拢照着书中引导法力,走去洞府门口将石门打开。 轰! 石门直接向外倾倒下去,外面啃食青草的老驴吓得耳朵唰竖起,甩动的尾巴都僵在半空,嘴里叼着青草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的书生。 “出鞘!” 下一秒,就听陆良生二指一扬,老驴后背书架内,月胧剑嗡嗡轻轻抖动,一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 呃.. 用法不对? 陆良生散去法力,视线重新回到书页,耐下性子,如同往日研读学业典籍一般,毕竟写这部驭剑的原主人,也是为了让观书人学会,内容虽然苦涩,倒也不难懂。 呼.. 阖上书册,陆良生长出一口气,阖上双目,乾坤正道运起的一瞬,宽袍猛地洒开,挥手一招。 “出鞘” 锵的一声金铁长吟,一抹寒光拉出鞘口,冲上半空。 山巅寒风吹来,鼓动书生的袍子,吹的飞起,残阳柔和的光芒照在俊朗的侧脸,望去天空长吟的月胧剑,乍看之下,有种青衫剑仙对望苍穹感觉。 下一刻。 陆良生睁开眼睛,二指挥使,月胧剑横飞,直冲而下,唰的穿过山崖外一颗老树,重重叠叠枝叶撕裂脆响,长剑拖出残影飞去山外,随着书生遥指,远远的,犹如苍鹰沐着夕阳的残红飞上天际。 “收!” 袍袖抖开,二指贴去胸肩时,残阳之中,几乎快要贴到云层的月胧剑带出一阵轻吟下坠。 远方一群鸟群飞来,一抹黑影唰的从它们中间穿过去,惊的四散飞逃,只留下几片羽毛缓缓飘在风里。 呯! 剑尖钉在书生身前,剑身彷如兴奋的还在微微轻抖,陆良生往日也能用法力驱物来到手中,但无法像驭剑这般如臂挥使。 “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著,虽然被我师父收集,带也算学了他技艺,往后若能碰到,定当感谢一番。” 如同小孩初得玩具,陆良生新习得这种驭剑的法门,心里也难免兴奋,提起月胧回到洞府内,目光自然也顶到地上另外几把法剑。 书上说,熟练之后,或修为日深,可同时驱使更多。 照着之前的状态,陆良生盘坐到一侧,双指一勾,那地上几柄法剑微微抖动,不停磕碰地面,发出一连串噹噹的轻响。 然后..书生只感体内法力陡然絮乱,地上抖动想要起来的法剑呯的齐齐沉了下去,其中一柄失控般,飙射而出,撞在堆积的宝山上。 呯! 哗啦 剑尖顶在上面几件重物,激开几本书册、瓷瓶,剑身也在撞击里弯曲,又弹跳翻了起来,余力不息飞去了另一侧正埋头背对的背影。 “师父小心!”陆良生喊了一声。 “......何事唤为师?” 蛤蟆道人停了停吸附珠子蛙蹼,张开嘴应了一句,还没回头,翻转的法剑飞来。 .剑柄与后脑撞在一起。 蟾眼顿时向外一鼓,张开的蛙嘴被击的张的更大,长舌弹出的刹那,脑袋扑了下去 唔。 “师父?!” 那边,陆良生踢开挡路的几件法器、书籍冲过来时,视野对面,低头背对的蛤蟆道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 脑袋与脖子变得圆滚滚,比身子都大了数圈,手颤颤抖抖的抬起,艰难挤出一声。 “孽徒” 短小的身体失重,呯的一下向前扑倒砸在地上,手蹼拍响地面。 “快把为师..扶起来珠子卡在脖子里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蛤蟆出关 洞府内,包着珠子,脑袋大了几圈的蛤蟆趴在地上,撑着双蹼想要起身。 “良生,快帮为师” 旁边,一只手伸来,陆良生将蛤蟆道人提起,半空使劲上下抖了几下,也没见那颗卡在口中的珠子弄出。 “师父,再忍一下。” “快点快点..要喘不过气了..” 陆良生想了一下,把蛤蟆道人放到地上,手摊成掌按在背脊。 “师父忍住。” 趴在地上的蛤蟆,微微侧了侧脸,豆大的蟾眼使劲转到眼角,看到按下来的手掌,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别别,啊..” 手掌悬到蛤蟆背上方两寸,陆良生法力驱使,往下一沉,空气都荡了一下。 嘭! 法力凝聚,犹如无形的铁锤猛砸而下,蛤蟆道人四肢顿时左右拉伸绷直,蛙嘴张到极致,脸蟾眼都挤得差点瞪出来。 一声好似拔瓶塞的声音,嘭的轻响,圆滚滚的黑影飙射一道直线,砸在对面的宝山上,好几件法器、丹药瓷瓶都被震的落下来,一枚白色的东西翻滚而下,顺着坡度,滚去了洞府门口。 远远的,外面啃食青草的老驴偏了偏脖子,甩着秃尾巴迈着蹄子过去,驴头低俯伸了过去,在上面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洞府内,陆良生全然未注意到被宝山遮挡了视野的洞门,蹲下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蛤蟆道人。 ......不会用力过猛了吧? “师父?”书生小声唤了一声。 半响,回答他的,是蛤蟆道人咧开嘴,幽幽叹出一声:“啊.” 无力的提起蛙蹼朝徒弟摆了摆。 “没事了过了那阵,现在感觉还有点舒坦” 听到这里,陆良生心里也松了口气,望去地上几柄法剑,自己修为还是太浅了,看来想要同时驾驭多件法器,至少也要金丹为基础才行。 陆良生起身朝地上的蛤蟆道人拱起手。 “师父,刚刚是徒弟玩耍心太重,没有量力而行。” “无妨。” 这样的事,蛤蟆道人也早已习惯了,自从受伤开始,一件事都没有顺过,以他的修为和阅历,隐隐感觉到了一些怪异。 他看了一眼有些内疚的徒弟,摆了摆手。 “为师何等修为,这点事又岂会让我受伤?良生,你先出去,为师先修复一点伤势。” ..彼其娘之,你再待下去,老夫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必须排除一切潜在危险啊。 那边,陆良生点了点头,走去将嵌在宝山上的那颗珠子拿起,放到师父面前,取过地上的月胧剑走出这处洞府,转身拂袖,石门从地上直立而起。 轰的声响,与洞口阖在一起。 鸟群飞过山林,一片霞光里,聂红怜飘下树枝,来到书生旁边。 “公子,蛤蟆师父怎么没出来?” “师父在修复伤势,我也被赶出来了。” 陆良生朝女鬼笑了一下,之所以要说也其实之前蛤蟆道人将红怜赶出去,后者怎么会听不出来,自己这样说,让对方心里多少好过一些。 当然,聂红怜多半也没往那方面想。 “天色也不早了,估计师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升火煮饭,红怜想吃什么?” “香。” 看着沐在霞光里的女子,陆良生也跟笑起来,转身走去老驴,脚下忽然响了声咔的脆响。 这是什么? 鞋子挪开,是一片被踩碎的白色,陆良生捡起碎片捏在指尖翻看,上面有股奇怪的味道。 红怜从旁边凑过来,打量了几眼,小声道:“好像是蛋壳..” “问题是哪里来的蛋..” 这时,陆良生陡然停下话语,对面甩着秃尾巴的老驴好像感觉到主人的目光,抬起头回过来,与书生对望了一眼。 咧开驴嘴,甩着脖上的鬃毛,嗯哈嗯哈叫了一声,又埋了下去,舌头卷去地面,吃的香甜。 驴嘴对着的地面,是一颗比拳头还大的蛋壳裂成两半,流出的液体大半进了老驴的肚子。 陆良生挥手驱开驴子,将蛋壳捡起来,看似坚硬,触摸上去却是有些柔软,难怪老驴能将它撕破,只是这东西怎么来的? 回头望去闭上的石门,不会是从里面滚出来的吧? “能被师父收集的,肯定不会差,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终归是便宜你这老驴了。” 想着,蛋壳在老驴头上敲了两下,扔去一边,陆良生替老驴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去附近一颗老松树下,升起火堆,支起小锅,煮起饭食。 红怜挽起裙摆,抱着膝盖蹲在旁边,看着燃起的火焰。 “公子,之后,我们又去哪儿?我有些想婶婶了。” 那边,书生搅了搅飘起热气的粥水,笑道:“不知道,应该会回去的,最近我隐隐感觉不安,那日喝醉酒后,变得毫无顾忌,现在细细想来,怕是会连累家人和我恩师。” “公子确实该回去看看。”红怜被他这么一说,手不自觉的捏紧起来。 陆良生传去一根树枝进火里,看着跳起的火星,轻嗯了一声。 半响,又开口。 “但师父这边,不知道他伤势恢复如何,会不会去追究偷盗他洞府的贼人,有时候人啊,走出一步,就身不由..” 沙沙沙沙. 说话间,山巅刮起大风,苍松胡乱摇摆起来,陆良生停下话语,皱起眉头起身,侧方闭合的洞府内,一股磅礴的压力,犹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陆良生驭出法力抵挡,衣袍、发髻都在风里飘了起来。 “是师父” 火焰倒伏,一旁的聂红怜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脚下一旋,脱去画皮红裳,急忙钻入画中躲避。 “公子,红怜有些受不住,先回画里。” 哈哈哈 哈哈!!! 一阵豪迈、剧烈的笑声穿透石门,震响山巅,远方天空归巢的鸟群惊的飞出林野,黑压压的在天空盘旋,不敢落下。 老驴惊恐长嘶,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扬起蹄子,拖着书架躲到书生身后。 轰 石门倾倒下来,激起一圈尘埃荡开。 烟尘弥漫间,就在陆良生的视线中,一个高高胖胖的身躯,大肚子顶着袍子大步走了出来。 大圆脸,须髯皆白飘在胸前,手中还提着黑纹葫芦,双眼如微阖,露出寒光。 “良生,这才是为师真正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气势如虹 风声渐渐停息,胡乱摇摆的松枝静止,带着余力轻摇垂下。 陆良生放下遮掩的袖口,错愕的看去那边。 “师父?” 石门前的老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负手跨步过来,满意的看着徒弟的表情,圆圆大脸上,目光威凛。 “呵呵..正是为师!” 蛤蟆道人袖口一拂,书生身周石桌石凳浮现,桌面酒壶自行升起,酒水倾泻而出,倒进白玉杯盏。 一旁,陆良生自然感觉得到法术在空气中流淌,但这种驱使法力的掌控力,是他见过的修道中人少见的,只怕皇城中雌伏的普渡慈航也难能相比。 “哈哈!” 蛤蟆道人笑着坐到一张石凳上,朝酒杯轻拂,杯盏缓缓飘到书生面前,“还愣着做什么,坐下与为师喝酒。” 那边,陆良生也没犹豫,伸手接过半空的杯盏,小抿了一口。 酒香浓郁扑鼻,入口辛辣,落进肚中有股热气回涌,这根本不是幻术书生抬起视线,有些诧异的望去师父时,蛤蟆道人抚须笑起来。 “术法万道,道道相通,这酒壶乃为师法力幻化而出,可酒水却是从洞府储存佳酿取来,所谓修行,一板一眼走不远的。” 循循教导之意,陆良生怎会听不出,修为感知去洞府,牵引洞内摆放的酒坛,指尖在杯上一碰,原本少了半杯的酒水,缓缓涨了起来,不过,终究是不熟练的,水渍漫出了杯口,洒在地上。 “哈哈!佳徒一点就通,虽说不熟练,往后多努力便是。” 满饮一口酒,蛤蟆道人放下白玉杯,挥手朝篝火一拂,昏黄火光大亮,原本沉寂的黑夜尽头彷如变成了黄昏,远方还有仙鹤长吟,展翅飞过。 红霞侵染照来,老松下,一老一少笼在这片夕阳之中。 “师父,你伤势完全恢复了?”与蛤蟆道人碰了一下杯沿,书生喝了一口问道。 这般轻松挥使法力,这让陆良生有种老人已回到曾经所说的巅峰时期,若是如此,那么明日就可返程回南陈了。 “..只恢复了些许。” 蛤蟆道人抚过长须,圆脑袋摇了摇,像是看出徒弟心里想法,笑道:“不过也足够收拾那条小小蜈蚣。” 旋即,起身负手走开,眼睛眯起,露出寒光。 “哼,化龙?过两日,为师带你腾云驾雾回去,直接去陈朝皇宫,看为师如何一手捏死它,抽了妖壳!” “两日后?” 听到徒弟的疑惑,蛤蟆道人颔首抚须,看去石门,背对徒弟的脸上,泛起一层紫烟。 “对,这两日,为师要去找偷我府邸宝物的贼人,这种仇,岂能不报?!” 书生皱了皱眉,看着师父的背影,只感到一股杀意弥漫。 “师父已知道是何人了?” “哼,为师洞府复原,当日闯进来的人,又岂会不记下来。” 蛤蟆道人收敛紫烟,重新移回视线,落在陆良生身上。 “你在贺凉州遇到的那批人就是他们为首一人,为师可是记起来了,当年为师被围,身负数创,一个中年道人施手相救,老夫知恩图报,传他一些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此人凭借为师馈赠的东西,施以寻气追踪之术,找到这里,得了为师放在外面的灵宝丹药,还有一些法术典籍。” 这番话直接点中了贺凉州,那么有些疑惑在陆良生心里得到解释。 “从贺凉州一事看,那个祈火教的法术,其实从师父这里得去的?” 风徐徐吹来,抚动雪白长须,胖胖的老人回头看去徒弟。 “自然是” 话语刚出口,蛤蟆道人圆脸忽然一愣,话锋一转:“怎么回事?!”陡然摸去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那边,陆良生只感觉坐下的石凳变得虚实,连忙起身,只见蛤蟆道人周围泛起烟气,黄昏夕阳的景色也跟着晃荡起来。 “师父?” 下一刻,烟气嘭的炸开,四下弥漫,夕阳、石凳石桌、酒壶化作片片星光碎裂。 书生视野间,陡然一黑,重新回到黑夜里,杂草间断开的虫鸣重新传入耳中,篝火摇曳,烧着小锅,传来噗噗的沸腾声。 陆良生快步走去弥漫的烟雾,驱出法力将雾尘挥开,露出地上的,一只硕大的蛤蟆,瞪着油油的蟾眼,绷直了两条小短腿低头沉思,见到书生看过来,负手蹼,啪嗒啪嗒径直从书生的膝盖一侧过去。 “刚才说捏死蜈蚣精的话,不作数。” 之前的蛤蟆道人又回来了。 . 夜色宁静,处在山巅,天空的繁星犹如近眼前,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躺在火堆旁,看着松枝间隙后面的夜色,不时望去石门。 “师父怎么又变回来了?” 红怜在一旁梳着长发,侧过脸来。 “蛤蟆师父这样才好,之前的气势好吓人,还没见到他人,妾身感觉都快被磨灭了。” 洞府内,清幽光芒照出短小微躬的身影挥舞双蹼,将东西砸地上,噼里啪啦乱响一气。 “到底错在哪儿了?”“彼其娘之.已经用了龙含珠,怎的还是没用?” “明明有法力啊..怎么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多久?” “还在徒弟面前丢脸..彼其娘之!!!” 过得一阵,蛤蟆道人一屁股坐到地上,颓丧的将那卷小地图扔到地上,一蹼蹬远,撑着下巴望着凌乱的宝山叹了一口气。 “好在老夫能感觉到法力还在..往后再找出毛病。” 呢喃一句,从地上起来,在一堆法器、丹药里挑拣了一些东西,擂在怀里,重重叠叠的抱去外面,堆在火堆旁。 陆良生坐起来,看着师父这样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搬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红彤彤像是着火的石头、冒出寒气的瓶子、开花不凋的无根长木 想要帮忙都被拒绝,随后,蛤蟆道人在空地用了什么东西画出了一个符阵。 “良生呐,坐到阵眼里。” 陆良生想起了似曾相识的画面来,不过这次他没有犹豫,离开篝火的范围,走到地上符阵,在最为中间的位置盘坐下来。 昏黄的火光、黑夜光影之间,蛤蟆道人一刻不停的将那些搬来的东西放到阵角。 “为师帮你做完进阶金丹境,至于往后能不能锻出金丹,渡过雷劫,靠你自个儿造化了。” 短小的身形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轻声说道。 星辰延伸,同样的夜空下,奔流的长河边上,名叫长安的巨大城池之中。 某栋府邸,映出火光的窗棂内,有人在灯火下展开了远方友人的书信。 “崇老弟推荐谁来.......嗯?陆良生,南陈贡士.......”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杨勇、杨广 风挤进窗隙,油灯轻轻摇晃,展开的书信上,字迹如锋。 开明吾兄: 崇近日身子抱恙,长安秋日会恐难成行,故亲书一封,呈到兄长住处,以示歉意。 灯火间,纸张在手中展了一下,观信之人三十出头,须髯秀雅,见到这行字,脸上忍不住笑了笑。 “崇真诚君子矣..” 目光下移,逐字逐句继续看下去。 吾兄,可听南陈陆良生之名?写予兄长家信之前,弟在顺原家中得遇此人,为弟观他温尔雅、仁心德厚,且难得饱食才学,弟遇鬼祟险遭不幸,全赖南陈陆良生施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 可其人非坑蒙拐骗江湖游方。 曾听闻,他乃南陈新进春闱贡士,金殿之上被昏君所辱,驱巨人怒砸金銮殿而走北地,若非四处游历期待明主出现,就是看淡世事远走天涯。 开明兄与弟俱是人,人相惜,岂能袖手旁观? 弟,不愿此等身据才华、又精道法的高人落魄,故厚颜书信,素知兄长与大公子交情甚厚望兄长能与大公子细说推荐.. “南陈贡士,陆良生?呵..倒是与我同姓。” 陆开明又看了一眼,后面大抵说了对方游历北周,去往朝宁州,后面可能会有机会来长安看看北周京城云云。 “呵呵..崇不来,所求却大啊,也罢杨公子对人雅士也颇具好感,说说也无妨。” 笑着摇了摇头,将书信收起,吹熄灯火。 翌日一早,陆开明沐浴更衣,新换了衣袍,出门上了马车。 “去大丞相府。” 朝车夫吩咐了一句后,车辕缓缓滚动,马车驶向百官府舍所在大街,抵达相府侧门时,另一人也同时过来。 两人下了马车,相互拱起手。 “开明兄!” “程兄!” 寒暄几句,便是相邀一起走入侧门,此处府邸,乃当今大丞相杨坚所住,两人无官职在身,只与丞相长子杨勇私交甚好,所以只得从偏院小门进入。 俩人走过廊檐,远远能听北院主厅有谈笑声持续,陆开明过去时,厅中已有不少人聚集,谈论时政,或引经据典与对方辩论一些分歧。 陆开明从侧旁绕行过去,随意寻了一个座位坐下,侍女端上清茶,温热茶香飘进口鼻,他望去门外庭院,阳光透过茂密的叶隙,破土而出的夏蝉正慢慢爬过了满是青苔的树身。 不多时,一道身影大步朝这边过来,拐进厅门见到门口显眼位置坐着的中年书生,笑了笑,挥手让他不用多礼。 “坐下。” 陆开明刚起身施礼,在对方挥手间,又只得听命的坐下来。 “陆开明见过大公子,见过明老。” 跟在杨勇身后一起进来的老人,名叫明克让,六十余的年纪,一身长袍显得儒雅,听闻还是前朝遗臣,精通礼论、龟签、历象。 老人朝他点点头,也不多说径直过去,在场人才子连忙施礼,拿着自己近日的作品,便是想让老人品评比较。 “开明,怎么不过去?” 杨勇看了一眼那边的盛况,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在陆开明一侧坐下,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对了,昨日有人从朝宁州给我送来一幅名画,正好拿来与你们品鉴。” 喝了一口茶水,手掌拍响两声。 门口候着的下人,捧着长盘进来,厅中众人也俱停下话语,随后围过来,看着上面红绸揭开,乃是一幅裱好的山水寄情画。 周围人交头接耳评论起来。 “长水孤帆,河之东方,晨阳初升,好意境!”“要我说,这晨风山林才看得出意境,你们可看到树叶摇曳的方向?细微之处才见真章啊!” “不错,林野间,还能见到猴影,作画之人,当真笔法高超。” 杨勇性好学,善于词赋之道,对书画知之不多,初得这幅画让众人评论,方才能看出价值,也好挂去主卧当中,彰显典雅,好过丢去角落蒙尘。 “真有诸位说的这般好?” 陆开明也看了会儿,点头:“此画定是出自大家之手笔。” 此时,已有人看去画最侧下方的署名。 “陆良生..这名字好像没怎么听过,你们谁认识?”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听到陆良生三字,陆开明顿时愣了一下,侧旁的丞相府大公子回过头来正要问他,却是见到这副表情,忍不住笑道:“此人也姓陆,莫不是开明的堂兄弟?” “这倒不是。” 这边,陆开明连忙拱手告罪,见有人望过来,他笑起来掩饰了一下刚才的尴尬。 “听到这名字,确实有些惊讶,昨晚我收到顺原王崇的书信,正好提到一个叫陆良生的南陈贡士。” 原本还想这如何举荐,眼下正好顺水推舟,脑中想了想言语,随后,陆开明继续说道: “众位可有听说,南陈那边发生了一件事,南朝那只知享乐的昏君,当殿羞辱了一名贡士,最后金銮殿都被砸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试探问道:“不会就是这个陆良生?” “然!” 陆开明应道,目光看去大公子,微躬拱手:“王崇书信中提到,此人颇有才学,还精通鬼神一道,砸那金銮殿时,可是一巨人手托酒坛怒砸而下,几乎全城尽知,让南陈昏君大丢颜面!” 哈哈哈 在场众人都是北周士,心情豪放,听到南面他国朝廷遭了殃,一个个大笑起来。 就连不苟言笑的明克让也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抚了抚颔下白须,看向那边的大公子。 “众说纷纭,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既然是饱读之士,大公子不如招揽过来,就算入不得这方朝廷,能为大丞相得一招揽贤士之名也是好的。” 两人亦师亦友,杨勇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能为父亲出力的事。 “我也是这般想的,我父族叔杨素擅武功道法,更精兵事,可谓武双全,若再招一高人辅助,更是如虎添翼。” 周围一帮人雅客纷纷附和。 “大公子说的是。”“此乃正理,想必大丞相更会看重大公子!” “哈哈,大丞相声威日盛矣!!” 七嘴八舌的话语里,厅门一侧,一张小脸探出来,朝里看了看,少年趁里间众人说话,冲过去,将那幅裱起来的画拖在地上就往外跑。 仆人见是少年身份,不敢去追,杨勇反应过来,提起袍摆,追在后面。 “阿摐g一声,把那幅画放下!” 听到这声,少年脚步更加快,拖着裱画一个拐弯,跑去中庭,回头朝追来的杨勇哈哈大笑出声。 “杨勇杨勇,有勇无谋!” “你” 气极的杨勇,一跺脚,大吼:“杨广!!给我站住,小心我揍烂你屁股!!” 跨步一转,跑去花圃草皮,抄近路想要将少年抓住,一追一逃,过往的丫鬟仆人惊慌的躲避,引得鸡飞狗跳。 长廊尽头,此时两道身形龙行虎步走来,原本交谈着话语,听到这边动静,当中为首的男人,暴喝:“你兄弟成何体统!!”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交织 “父亲!” “爹..” 追逐的兄弟二人顿时停下,见到长廊走来的高大身形,少年眼珠子转了转,拖着裱画,就在兄长拱手躬身的时候,忽然跑进廊檐,迎向过来的男人。 “爹!” 乖巧的喊了一声,少年急忙将手中的画举起,并不算高的身子都拉的笔直,将画给父亲看。 “爹,兄长得了一幅画,想要招揽一个南陈的贡士,还不想告诉你,我就把它抢来!” “你呀..” 大手在取过画轴交给身后的族弟,男人年纪不出四十,须髯微白,气势却是常人难有,在儿子头顶拍了拍。 “不要为难你兄长,去玩吧。” 杨广哦了一声,听话的转过身,临走时,朝恭谨施礼的兄长拉了一下眼袋,翻出白眼,做了个鬼脸,便是跑开。 看着跑开的弟弟,杨勇也不好发作,看到走来的杨坚,恭谨的唤了一声。 “父亲。” “不要成天吟诗作画,家里事务繁多,没事就替你娘分担一些。” 杨坚按下儿子的肩膀,低声传去对方耳旁。 “如今杨家站在一根独木上,是进还是退,你也要好好看着、学着,若是再让为父见你与那些只知吟诗弄墨的人鬼混,禁你半年不得出家门!” “..是。” 杨勇急忙低下头,余光之中,红底黑领官袍的身形从旁边过去,待到脚步声远去廊檐拐角,方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侧院还有一帮士聚会,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那边。 “唉,只是可惜那幅画了。” 阆苑转折,一前一后前行的两人,话语说回到正事。 “如今数王进京,兄长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原本竖一个北周皇室,安慰这些人的心,可你那边” “是为弟的过错。” 跟在杨坚身后,拿着画轴的男子,白纹长袍,外罩一件蓝衫,下颔短须微抖,开口说道: “原本计划无误,可为弟过去时,那宇拓已被人先一步带走,这件事也无旁人知晓..唉,只能说机关算尽,却天不让人得意。” 俩人行走间,过往的丫鬟、仆人纷纷矮身退到两侧,不敢抬头。 “呵呵,杨素啊,这就怨天了?” 前侧的杨坚停下脚步,玉佩腰间微摆,他望去庭院景色,微微侧脸。 “你听,夏蝉又要开始叫了。” 杨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其中含义,点头:“兄长是想让那些蝉先叫。” 庭院一颗树上,新生的蝉展了展羽翅,腹部抖动起来。 知..知 “对,那些北周诸王进京,不让他们先叫..” 杨坚弹了弹垂在胸肩的冠带,“...如何将他们找理由除去?总不至于失了一个宇拓,咱们就不过这根独木桥了吧?夫人说,这是骑虎之势,是啊,骑上去就不能下来!” 身后的杨素跟着笑起来。 两人之后聊了一些事情,说到杨广与杨勇身上,自然扯到刚刚的画卷,杨素将这幅画展开,他擅长笔书一道,与作画也有些想通,自然看得出作画之人深浅。 当着兄长的面,赞许了一句。 “难怪大公子想要招揽,此人作画一道,与旁人不同。” “这么说,处道也欣赏此作画书生?” 杨素没有立即回答,目光下移,落在画卷下面的字迹,眸底闪过一道精光。 “兄长,此人恐怕,还是要留意一番,陆良生..为弟去贺凉州时,听到过此人名讳,怒砸南陈皇帝的承云殿,是一个会法术的。” 听到这里,杨坚终于有了一点兴趣,面带笑容取过画轴,一边看,一边问道: “那与处道相比如何?” “哈哈,兄长说哪里话..” 杨素笑了起来,口中话语也有不清不楚的味道。 “要比过才知道啊。” 那边,对于书画并不是太感兴趣的杨坚,将画卷递过去,似乎并不在意族弟的语气,挥了挥手,让他跟上,去往书房。 “一个书生而已,以讹传讹,或许夸大了,与其四处打探寻找对方下落,不如做好你我眼下的事。” 话语顿了顿,他目光严肃,扫过守卫书房的侍卫,偏头看去房间。 “叔德,可有回来?” 两侧侍卫拱手垂首,一人回答道:“今日李渊来过一回,说是闲假,想要休息两日。” “这孩子。” 杨坚哼了一声,也不生气,让侍卫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书房一尘不染,书架、长案上,书籍、笔墨纸砚摆放的整齐,看得出对方离开时,将这里打扫过了一回。 “算了,由他去吧。” 便是笑了笑,与族弟继续谈论起政事。 知. 知..知.. 夏蝉一阵接着一阵在窗外嘶鸣,二人之前口中提及的陆良生,此时正远在长安往西数百里之外。 夹杂绿野的褐黄山脉延绵。 知..知.. 蝉鸣在远方传来,陆良生顶着照下的阳光盘坐阵眼,默咏乾坤正道口诀,汗珠都挂在了额角,将垂下鬓发打湿紧紧贴在脑门。 阵法四角,燃火之金,已褪去了大部分颜色;无根开花之木,渐渐凋零;冉冉寒气之水有了温度;结珠之土壤泛白起来。 链接的阵法纹络,书生能感觉到不同于修为的积攒,相反,是一种自然衍生的交汇感受,看似平静,实则在他体内形成一道奇特的漩涡,从之前贺凉州时的内视经验来看。 见到的是一个星云在缓缓形成,然后,慢吞吞的转动,好像孕育什么。 “蛤蟆师父,公子这是要坐到什么时候?” 聂红怜举着树枝编织的蒲扇轻摇,一旁,躺在石头上的蛤蟆道人惬意的挠了挠发痒的脸颊,梦呓般唔了一声嚅动嘴角,环抱双蹼侧了侧身,转到另一边。 睁开一只蟾眼看了看,又闭上。 “少则两天,多则四五天,这只是给他打结金丹的基础,将来能不能锻出金丹,还要看他造化了。” 听着蝉鸣,蛤蟆道人四肢伸开,蛙蹼都舒张的绷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老夫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微风徐徐,带来凉爽,一旁啃食青草的老驴,偶尔抬起脑袋,使劲扭去后臀,伸出舌头舔几下。 阳光照来,有暗色细鳞的反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下山 阳光温热,照去繁密树枝,山风吹来,枝叶摇摇曳曳,由下望上去,缝隙间,犹如无数繁星闪烁。 停留枝头,梳理羽翅的鸟儿抖了抖羽毛,扑去下方,埋头啃食青草的老驴,微微抬起脑袋,扭头看了一眼背上,停留的鸟雀,摔起尾巴将它赶走,悠闲的迈开蹄子走去下一撮嫩草。 偶尔,望去广阔之间的主人,以及老松绿荫下瞌睡的蛤蟆。 蛤蟆道人睡的舒服,坐起来身子,前肢双蹼举的老高,使劲舒展开,片刻,负着双蹼一摇一摆过去看看法阵。 “进展还不错。” 俯身看了眼像是燃烧的金石,又绕了一圈检查其他炼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侧过脸朝举着蒲扇的红怜吩咐。 “小女鬼,你把水烧上。” 言罢,挺着白花花的肚子,负着双蹼走去洞府,挥蹼:“开!” 石门倾倒,几乎贴着蛤蟆道人肚子半寸,落在脚蹼前,便是轰的一声,吹的小短褂飞舞。 蛤蟆面无表情跳上石门,脚蹼吧嗒吧嗒走进洞口,蟾眼扫过洞内四周,嘴里嘀咕有声。 “吃什么好呢.” 撅起屁股,在宝山上双蹼飞快扒拉,丹药瓷瓶在蹼中看了看,丢去一旁,各种典籍、法宝一件件抛去身后。 “奇怪,老夫记得曾经好像放了一枚蛋留着宵夜的。” 蛤蟆摩挲下巴,跳上宝山又寻了一阵,好半响,一屁股坐下来,双蹼搭载腿上,眼里露出疑惑。 “..难道之前已经吃了?” 咕. 肚子叫出声,蛤蟆道人叹了口气,起身找出几个瓶子,一股脑儿堆在怀里,摇摇晃晃走去外面。 噗噗噗噗 小锅沸腾,蛤蟆看着女鬼将盖子揭开,拿长勺搅动,深吸了口米香,将怀里的瓶瓶罐罐打开。 “蛤蟆师父,你拿的是什么?” 红怜好奇的望过去,只见从一个个瓶口到处许多怪模怪样的东西,有的像是药丸、有的密密麻麻的小颗粒,还有长了几个角的果实。 “当然是吃的,没见识。” 沸腾的水声翻涌米粒,热气蒸腾间,蛤蟆道人从衣柜里找来小围裙系上,将几粒小颗粒倒进去,溅起片片小水花。 “这是麻藤结的,能让味道酥麻入口,老夫在吃食方面可是行家” “老夫这些年,可是存了不少好东西!” “大部分在吃的上面?” “哼”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一个接一个的佐料放入小锅。 香气弥漫,飘远。 盘坐阵法中的身形微微皱眉,此时陆良生入定状态已是半醒,默念法诀引水火、土木之气也进入尾声。 身内小天地,水与火相侵、木拔地而升,交织倾覆,犹如星云显化朝四周铺开,绕着供应血肉生机的妖丹缓缓旋转,隐约勾起雷光乍现。 水火锻金,土木生风.师父这种以四元而生六象,怕是另辟蹊径而成。 心里念想,陆良生知晓修道一途,结金丹一关,水火交汇,阴阳相济,化出鼎炉,窃天地之灵气而化丹 呃,难怪有天劫..莫非老天爷恼怒有人偷他灵气,所以降下天雷惩戒? 当然,这是陆良生玩笑般的猜测,星云成后,就不知道哪天雷劫突然而来,到时恐怕天雷也会跟着降临吧 不过,眼下对自己修为、法力并没有直接的帮助,唯一让陆良生感到明显变化的,就是丹海扩展。 山风卷过老松,光斑随枝叶投在地上摇晃,蛤蟆道人端着特制的小碗过来,坐在徒弟对面,一边往嘴里刨,一边感受灵气汇聚的进展。 “该是差不多了。” 法阵四角,传出啪的接连几声,炼物崩裂枯萎,阵眼当中,书生睁开眼睛,双臂抱元归气,周围摇曳的树枝在风里静止。 知..知知.. 蝉鸣啼鸣回荡耳畔,陆良生呼出一口气,收功回神从地上起来,恭恭敬敬朝对面抱碗吃饭的师父行了一礼。 蛤蟆道人端着碗,捏着筷子挥了挥:“行了行了。”转过身,又刨了几口,边走边说:“这里的事也都差不多了,吃完饭该走了。” “是!” 陆良生笑起来,一震衣袍,灰尘尽落,便是跟着师父过去火堆,红怜连忙放下手中碗,飘去小锅,另外舀了一碗递去。 “公子,蛤蟆师父亲自煮的,可香了。” “那必须要尝尝师父的手艺。” 接过递来的碗筷,书生端着碗走到师父身边,排排坐在一起,师徒两人筷子哒哒的碰响碗底,大口大口将米饭刨进嘴里咀嚼。 呼噜噜 两人捧着碗仰起,齐齐喝了一口底汤,碗筷交叠,一起交交给过来收碗的红怜。 这里的事已了,吃完饭,师徒两人商议离开,陆良生牵过老驴,将收拾的行李放入书架,安去老驴臀上。 “师父?” 偏头望去,蛤蟆道人拖了一个口袋出来,在地上乒乒乓乓磕的响,里面多是一些小物件。 “你要是有弥须收纳法宝,倒是能将东西全搬走,眼下只能带些小东西,往后再来拿吧。” 说着,还将一颗骰子在手里抛了抛。 “像这个,拿一两件来护身。” 陆良生将书架固稳,袖口拂过杂毛下一片暗鳞都未注意,回头笑道: “师父这般修为,也没有吗?” “有。” 蛤蟆道人停了停,松开袋口,蛙蹼指去后背挂着的黑纹葫芦:“不过,用不了了。” 呃 书生看着那葫芦,旁边红怜知道怎么一回事,捂嘴偷笑起来。 天光微斜,一声声蝉鸣之中,陆良生将几柄法剑挂在书架前后,叮叮当当的碰撞,几本重要的法术书籍装入了右侧小隔间。 牵过兴奋的老驴,走去下山的道路,书生回头,视野尽头,矮小的背影负着双蹼正望石门出神。 “师父,下山了!” 听到徒弟的话语,望着石门好一阵的蛤蟆道人抿了抿唇,应了一声:“就来。” 看着重新阖上的洞府,那是属于曾经纵横天地的紫星道人。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老夫还会回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蛤蟆转过身正要说话,表情陡然愣了一下,视野间老松轻摇,青草低伏,风声雅静。 老驴呢?徒弟呢? “等等为师” 蛤蟆道人背着葫芦,沿着下山道路冲去,脚蹼吧嗒吧嗒踩过地面,拐过前面弯口,然后,缓缓停下来。 路边,陆良生、女鬼笑嘻嘻的等候在那里,好似长高一截的老驴伸着舌头去卷路边的野花。 “你是师父嘛,当然要等你一起走啊。” 书生将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撇过脸,哼了一声,爬上隔间小门里,系上绳子,看着小床铺、小衣柜,食谱。 嘴角忍不住勾出一丝笑,挥蹼。 “走吧。” “师父坐稳了。” 天光落在山间,骑上驴背的书生,挥出了缩地成寸的法术,女鬼褪去画皮红裳,回到画卷,哼出轻柔戏曲,小隔间内,蛤蟆道人望去远方延绵山峦。 “原以为能恢复往日巅峰,去看看你,可惜,不能成行了.” 话音还未说完,传来老驴亢奋的长嘶,就连陆良生也愣了一下。 啊哼啊哼 老驴刨动蹄子,后肢微曲的一瞬,蹄下泥石都向外挤开。 嗖 直接划出一道残影直奔山下! “啊啊啊” 延绵山势之间,是陆良生、蛤蟆道人此起彼伏的尖叫。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遇李渊,入长安 哗哗 雨声掩过山道间蹄音,脖铃叮叮的摇晃,由北向南过来。 “师父,这老驴我记得好像吃了一颗蛋,好像还是师父洞府里的。” “为师不想说话,有点头晕,想吐..” 水汽弥漫,陆良生牵着恹恹的老驴从北面山道走来,急骤落下的雨线从书生周围偏斜,落去旁处。 从蛤蟆道人的洞府下山起始,老驴像是焕发第二春,直接一口气狂奔上百里,加上陆良生的缩地成寸,三四百里的路程都有了。 直到毛驴疲惫,一人一蛤蟆这才喘口气,有了休息的机会,不过,跨过长河之后,这边却是下起了夏季暴雨。 “两个时辰跑到这边,距离长安都不算远了” 走过崖边小片林子,视野变得开阔,山崖外的铅青雨幕里,隐约能见远方一道延绵无尽的长龙。 果然,离北周都城不远。 “既然都来了,师父,待雨停后,不如进长安看看吧。” 陆良生收回目光,拖着缰绳继续往前走,视野对面的山道一侧,有一座凉亭矗立不远。 吱吱.. 驴臀悬挂的书架内,小隔间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 “...去看看吧,祈火教是这北方的,不可能不安排人在这座城池里,进了里面,为师有办法找到他们。” “我也是这般想的。” 陆良生点点头时,忽然轻咦了一声,那前方的凉亭有火光亮起,还有一股烤肉的气味飘来。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在这处避雨了。” 未免太过骇人,便是撤去避雨的法术。 轰隆隆 雷声滚过阴沉沉的天际。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凉亭,又顺着亭檐织出水帘落去地上,溅起的水花弹进亭子里,一只黑色武人靴子朝里缩了缩。 “懒得闲假出来打,遇上天公不作美。” 亭里燃起篝火,这是一个十四左右的少年人,着深红服,袖口扎的紧实,正拿着一只剥好皮的山兔在火边烧烤。 嘟囔一句,听到外面雨声夹杂铜铃声响,目光看去,一袭青衫外罩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一身水汽进来。 少年人像是自来熟,笑了起来。 “想不到山中大雨,不光是我遭殃,想不到还有一位先生在旁作陪。” 陆良生将缰绳系在柱头,拍了拍驴头让它安分一点,见对面少年人说话大气,外面还有马匹,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 “呵..” 轻笑一声,陆良生坐下来,伸手在火上烤了烤。 “不介意我取暖驱寒吧?” “不会,先生请便。” 少年人翻了翻手中快要烤好的山兔,想来在这边也待了许多时候,撕下一只兔腿放到嘴边,却是停了停,看去对面的书生,另只手中穿着山兔的木棍伸了过去。 “先生想必长途跋涉,肚中饥饿,不如一起共食吧。” 这少年倒是待人慷慨。 “多谢。” 陆良生正好也有些饿了,接过山兔撕下一条前腿,慢条斯理的扯下肉块放入口中咀嚼。 对面的服少年朝他笑了笑,看去老驴书架上悬挂的几柄长剑,眼睛陡然一亮,拍拍手中灰烬,站起身。 “先生也喜欢击剑?” 走到亭檐,回头看去里面的书生,拱起手:“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吧。” 得到陆良生的答复,少年欣喜跑过去,令得那边老驴喷出一道粗气拿眼瞪他,另一边少年的骏马顿时摆动鬃毛,不安的原地踏了两步,想要拉开距离。 锵! 剑光出鞘,少年轻车熟路的拿出一柄长剑拔出,寒光四溢,令他后颈窝都感觉发凉。 “先生身边的剑,都这般好?” 陆良生侧过脸来,见他表情,只是笑了一下。 “还算良品。” “这怎么能算良品,简直神兵利器。” 少年不舍放下手中宝剑,又去拿挂在另一侧的月胧剑,抓在手中,却是怎么也拔不出,脸都挣红。 他自幼学习武艺,臂力也是有的,眼下却是连一柄剑都拔不出来,片刻,只得松手望去亭中的书生。 “先生,这柄宝剑,是否有神奇之处?” 说话间,陆良生随意朝外面挥了挥袍袖,少年手中的宝剑锵的一声弹出半截,剑身古朴无光,上面纹刻的游云忽然移散,露出月轮。 “啊” 惊的少年手一松,蹬蹬向后退出两步,揉了揉眼睛时,才发现那剑悬在半空,唰的收拢,自行归鞘,飞回书架一侧自个儿挂了起来。 “这.这..” 少年看看书架,又看看厅中的书生,好半响缓过神来,顿时明白遇上异人了,急急忙忙跑进厅里,躬身拱手。 “李渊,见过仙长!” “哪里是什么仙长,不过四处游荡的山野书生罢了,不用多礼。” 哗.. 雨声渐小。 凉亭里,陆良生撕下一只兔腿,拿在手中起身过去,放到书架隔间里,传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算你还记得为师。” 驴旁,陆良生见雨势渐住,也不打算停留,解了缰绳,骑上驴背,朝那边的少年拱了拱手。 “告辞!” “先生!” 李渊追出两步,前方一人一驴在山道尽头眨眼就不见,远远的,却有声音徘徊。 “吃你一份山兔,还你一份情!” 突然,嗡的轻响在少年身后响起。 站在马匹一侧的李渊,下意识的回头,一柄萱花剑鞘,虎头剑首的长剑正安静躺在凉亭石阶上。 . 不久之后,雨势停息。 少年背弓骑马,腰悬宝剑,颇有些失落回到杨府,此时天光已尽,杨坚见他回来招去吃饭,一侧的杨素眉角却是一挑。 目光盯着他腰间的那柄长剑。 “叔德,你今日是否有奇遇?” 奇遇? 客厅,灯火通明,听到这句李渊愣了愣,一桌的杨勇、杨广也都望来。 少年放下碗筷点头。 “下午大雨时,凉亭里遇上一个书生,我请他吃山兔,他送了我一柄宝剑。” 说着,将腰间兵器解下,宝贝的捧在手心,慢慢拔出。 常人眼里,不过寒芒逼人,可一旁的杨素手掌压在了桌面,微微倾身,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是法剑” 众人一愣,杨坚何许人,顺着族弟开口,想到今日上午时,听到的南陈书生的名字,很容易联想过去。 两个书生,会不会同一人? 不等他开口询问李渊,那书生什么模样,族弟杨素先开了口: “叔德,你在哪里遇上的书生,带我们过去?” “可那先生已经走了。” “没关系,我有办法找到他!” 天色黑尽,杨府集结马队出城时,他们寻找的书生,此时牵着老驴,驮着书架,偷偷进了城池,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之中。 “这就是长安啊。” 四周灯笼高挂,人声嘈杂,举目望去汉人百姓外,西域声乐响起,各色人种混杂穿梭交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安风华夜 “萧家馄饨,味道鲜美,汤汁肥而不腻,去掉汤汁,还可以煮茶!” “樱桃毕罗,带馅儿的胡饼,正宗西域口味啰!!” “上好的绸缎、丝麻,客官看看,可滑手了,不信买回去与婆娘对比。” 人声鼎沸,喧闹如白昼。 一串串灯笼悬挂,牵去长街上方交织,下方街道一片繁华,行人熙熙攘攘而过。 煎饼嗤响,小贩手中起锅递给客人,朝街上高声叫卖,陪着妻子的丈夫驻足店铺,拿起胭脂水粉的铜盒,引来女子的娇羞。街道,胡音漫漫,裸露肢体的胡姬媚眼四抛,扭动腰肢,晃响铃声,捧着钱盒的胡商满脸堆笑,接来铜钱碎银。 “不许看!” 书架内,响起红怜的声音,陆良生从那边扭转舞裙的胡姬身上收回目光,也不像十来岁时听到男女之事还会红脸。 “深眼高鼻的胡姬,远远还能闻到体味,肯定不会多看!” 牵着恹恹的老驴挤过人群,轻笑说道:“还不如我家红怜好看,又能跳舞,又会唱曲。” 书生身边过往行人诧异的偏过脸来,以为是疯子。 片刻,书架内,响起哼的一声,好听的声音传出:“这还差不多。” “哎哟,这这..有鬼啊!” 听到这声,几个行人吓得脸色发白,仓惶挤进人堆里,惹来一阵推搡叫骂。 “你俩别说话!” 书架内传出蛤蟆道人的话语,他是用法力传音,旁人无法听见。 “去前面客栈,为师感觉到祈火教的人了。” 陆良生微微侧脸,目光望去长街前方一侧,悬挂两盏大红灯笼的酒楼,喉间滚动。 “师父怎么发现的?” “搜神术,你境界学了也用不了,伤神。为师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半月用一次。” “哦。” 反正陆良生不会信,过去前方的酒楼,招呼客人的伙计走到门口,抹布往肩头一搭,殷勤的帮书生牵过老驴。 “客官吃点什么?乳酿鱼、葱腊鸡全都齐活,本店还新上了鱼、羊炮肉、浑羊忽殁mo四声,不吃饭也没关系,三勒浆、乌梅浆、桃浆、葡萄浆,任君品饮,再有冰酪伴吃,一边看歌舞,一边看,这夏天最是舒爽不过,客官要是来了兴致,想要尝鲜.” 说到这里,伙计挤眉弄眼的小声道: “西域胡姬,小的也能帮你找来一两个。” 咳。 陆良生世面是见过,不过这种事说出来,让他有些难堪,这店家小二语速飞快,摆完手,对方也都说完了。 瞥了瞥书架,干咳一声,掏出两。 “暂时不用那什么胡姬,你帮我把老驴带去后院喂些草料,我自行进去点些饭食。” “行,客官先去。” 伙计笑嘻嘻收了小费,牵着老驴便是转去酒楼侧旁的小巷,陆良生掸了掸袍袖,拍去风尘走进酒楼。 一进去,人声喧哗,客座围绕中间红毯舞台而设,二楼也是筒形围绕,中间悬空,方便楼上宾客观看歌舞。 噹噹. 琵琶拨弦音,胡笳、芦管伴奏,长袖翻飞,舞伎裙摆掀转,踢出鞋尖一朵绒花,双袖滑落,纤柔双手猛地一转身里,敲响腰间小鼓。 悠扬轻快的声乐陡然变得豪迈奔放。 陆良生走上二楼,寻了一张紧靠栅栏的雅座,张罗的伙计过来,只是随意点了一些便宜的饭食,待人走后,目光扫过四周喧闹喝酒的宾客,随后落去下面。 越过台上,观气之术划过一道道身影,最终,落在台侧几个乐师其中一人身上。 “混迹市井的武人?” 那乐师面容一般,脸颊消瘦,一缕长须随着胡琴拉动左右摇晃,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睁了睁眼。 上菜的伙计端着一盘菜肴过来。 “客官,您的白饭伴乳酥。” 来者就是客,虽然点了店中便宜的饭食,伙计还是笑着脸,将众菜中的那碗加了一点乳酥的白饭端到书生面前,随后说了句:“客官慢用。”去传下一桌的菜肴。 陆良生夹了一筷放进嘴里,顿时皱了皱眉。 口感有些不适应 此时,下方一曲完后,舞伎下场,那边坐着的那名乐师也起身,似乎是要离开。 “良生,跟上他,这人似乎是祈火教豢养在外围的江湖武人。” 袖口袋子内,传出蛤蟆道人的声音,陆良生放下碗筷点了点头。 “小二,再来一坛春花酿。”“这桌要一支酱灼羊腿!”“大夏天的,吃羊肉,火气不够旺啊!!” “来咯” “客官,白饭加乳酥白腻腻的,这桌刚好有一盘菜没动过,客人也结账走了,不如” 传菜的伙计端了一盘甜味鱼胸过来,然后愣了愣,碗筷旁边,几饭钱摞在那,座位上哪里还有书生的影子。 “真是活见鬼了,转个身,人就没不见了?” 嘟囔声里,随着丝竹乐声传去酒楼外,走出酒楼后门的乐师,拿着胡琴脚步速度极快,不时回头看去几眼,匆匆钻入复杂交织的暗巷。 咔.. 灰尘碎粒从墙壁滑落,外罩青衫的书生踏着墙头飞奔。 偶尔,跃上楼舍檐角,目光环顾,俯瞰这座城市,一条条灯火通明的街市展露出繁华让他感到震惊。 繁华盛世..也就这里能看见了。 下一秒,脚下一蹬,楼舍都微微震响,身影扑进黑暗,远远跟着暗巷内穿梭的乐师身后,只有这般打草惊蛇,或许能找到祈火教在长安城里的落脚点。 踏踏踏.. 下方,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外面长街的喧闹与这方形成反差,那长须脸瘦的乐师,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后,提着胡琴,轻敲了一座宅院的后门。 “谁啊?” 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像是门房。 “卖艺的。” 吱嘎,木门破旧长吟,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老人的脸庞,对方看了看门口的乐师,目光朝外面不经意飘了两眼,方才侧身退开。 “进来把门带上。” 那乐师进屋,反手把门关上,插上门栓后,径直去了两房相连的后院,途中遇到相熟的同伴,低声道: “城里来了一个修道者。” 后者点点头,环抱兵器垂去腿侧,与他一起快步走过房檐。 前方,亮有灯火的窗棂,照出昏黄,几道人影剪在窗户,说话声徐徐传出。 “明尊已从五色庄回来..现在大部分人手都调了出去。” “哼,出去也不一定是好事,我等几人留在这里,也是逍遥快活,还有女人。” “哈哈修道修道,老子就修女人道怎么了?!” “...别打岔,听说五色庄最后一味药已经找到了,在南陈皇宫,明尊从五色庄里借来一件宝物,就是要将那大妖抓去。” 庭院吹起了微风,树影沙沙的晃动,似是有客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夜有繁华,也有不宁 沙沙沙.. 庭院,老树枝叶轻摇,走过房檐两名武人低声交谈,随后敲开那间房门进去。 另一座宅院墙头,着青衫书生袍的男子手中倒悬月胧负在身后,目光俯瞰那边房檐走过的两道身影敲门进去。 风吹来,袍摆、衣袂抚动,下一秒,人影从墙头消失,无声降在院落,举步走去院中一排房舍。 “房门设有禁制。” 蛤蟆道人从袖口里跳出,仰起蟾脸目光看着上了铜锁的门扇,蛙嘴抽了抽..彼其娘之,连禁制的法术也用老夫的。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们什么人?” 陆良生微微侧脸,眸子微斜,余光之中,一个提着灯笼的武人站在那里,对方正要大喊,书生袍袖向后一拂,南水拾遗中的昏睡法术,笼罩过去。 对方张了张嘴,声音从喉间戛然而止,整个人摇摇晃晃几下,嘭的栽倒在地。 “看守门房都用武者,看来真是祈火教的落脚点。” 言罢,陆良生正好将人都惊出来,右手一抖,月胧剑锵的一声拖出长吟,冲出剑鞘,宽袖挥洒,书生握住剑柄的一瞬。 斩过铜锁,上面肉眼无法看见的法力陡然断开! 呯! 火星跳起,铜锁断裂落地上翻滚开去,蛤蟆咂咂嘴,跳上门槛,跟在徒弟身后走了进去。 叮叮当当.. 屋内漆黑,响起的是铁链拖动的声响,陆良生掏出火折子吹燃火星,一抖,豆大的火焰燃烧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房间,顿时瞳孔缩了一下,就连翻过门槛,缓缓探下短腿,落地的蛤蟆道人眼角也抽了抽。 叮当..铁链晃动,钉在墙壁上,延伸而下,另一头绷直束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颈脖上,勒出红痕,发丝散乱的间隙里,女人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举着火光的书生,裸露的双足蹬在地上,惊慌的向墙那边靠过去。 带着哭腔,使劲的摇晃脑袋。 “..别..别过来..求求你们放我回去吧..家里丈夫、孩子还等着我回去。” 带着哭腔的女人想要磕头,绷直的铁链,让她做不了动作,不过还能说话,也仅仅是她了,旁边还有数个女子衣衫褴褛,浑身污垢,神情麻木的坐在地上,看着陆良生,呜呜咽咽的举起缺口的破碗向他摇晃,想要吃的。 还有一个女人,枯瘦如柴靠在角落,吃力的转过脸来,精气神早已抽空,奄奄一息嚅动干裂嘴唇。 “..这些人。” 陆良生牙齿间艰难挤出一丝声音,握着剑柄的手指捏的发白。 两腮鼓胀,剑身嗡的轻吟,划出一道冷芒,就连空气里呯呯..数声,火星闪烁,一根根束在女人脖子上的铁链断裂垂落。 原本神色麻木的四个女子眸底闪出一丝生气,那名哭喊的女人不顾暴露的躯体,跪在地上朝书生磕头。 “你们等等。” 陆良生瞥去视线,不好看对方,快步走到角落伸出二指按在奄奄一息的女子额头,尽力用法力舒缓对方痛苦,让她有一点力气能撑到出门。 收回手,书生偏头看去那几个女人,薄唇微启。 “把她也带走..还有,尽量走远一点。” 与此同时。 后院两栋房舍内,有人站起来,看着进屋的两个武者。 “城里出现一个修道者?何时入得城?” “应该才入城的,但那人忽然用气息锁定我。” “会不会感觉错了,对方并没有针对你。” “哼,没有针对他,可能针对咱们所有人!” 屋中有五人,除去刚进来的两个武者,其余三人皂袍法衣,红头法杖、法剑拿过手中,询问过手下人,正要走出房门,其中一人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糟了,禁制被人破坏..” 已出房门的另外两个修道者回过头来看他。 “哪里的?” “关女人的那间” “走!” 三人脚下一点,身形一沉一浮,转眼已过数丈,周围房舍的祈火教教徒手持刀兵冲了出来,足有二十多人,跟随前方三道身影,朝不远那间房屋合围过去。 脚步凌乱,刀兵哐哐的碰响。 “就那间房里!”“把屋子围住,好让三位持火尊者将来人击杀!” “娘的,对方是谁,敢闯这里” “别管,出来就杀了!” 绿林武者那套言语嘈杂叫嚣声里,三个修道者各持法器,逼近门窗,看去黑漆漆的房舍,对视一眼。 “就在里面!” 其中有人说了句,另一道声音短喝:“上!” 轰! 那上字落下的瞬间,巨响传来,墙壁轰的震了一下,向外凸出,砖石迸裂朝四周飞溅,打在周围绿林人身上,一片人仰马翻。 对面,三个修道者驭出法器,挡下雨点般打来的碎砖,下一秒,窗框爆裂,一柄长剑唰的飞来,其中一个修士急忙驾驭法力抵抗,剑尖便是呯的钉半空,空气荡出一圈涟漪的瞬间,将人连同手中的红头法杖一起带飞出去。 剑尖抵破法力阻挡,噗的一声插入血肉,将那名修士硬生生钉院中一颗树上。 周围,二十多个绿林人吓得连滚带爬退开,剩下两个修士看了眼挂在树上的同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回正脑袋,望去破开的房舍,吞下一口唾沫。 咵.. 断裂的墙砖,从断壁滚落下来,刺激众人的神经,片刻,里面有话语声传出。 “原本过来,只是想盘问一件事情” 平淡的嗓音伴随一道青衫外罩的身影缓缓走出传开。 “...但现在,要多一件事了。” 身形走出缺口,陆良生睁开眼睛,清湛的话语停下,袍袖一挥。 乾坤一掷! 数十枚铜钱从袖口漫天飞出,哗啦啦一通乱响,四周,有人大喊:“小心暗器” “雕虫小..啊!”“我的膝盖!!” 噗噗噗.. 四洒的铜钱并未落地,反而朝着周围二十多道身影飞去,撕裂布帛、血肉,钻入大腿、膝盖、手肘关节,爆出一团团血花。 周围绿林人抱着膝盖、大腿、手臂凄厉哀嚎在地上打滚,经络挑断、关节碎裂,就算还能活着,也成了废人。 铜钱冲出人体,带着些许残屑、血渍叮叮当当滚落地面,翻滚着飞快集结在书生四周,摆出法阵。 “两位,可是祈火教的吧。” 陆良生视线看去对面,庭院中还能站着的两个祈火教修士,对视一眼,转身驭出法术,身形上了房顶,朝宅院外逃离。 蛤蟆道人从破屋里冲出,趴在徒弟裤腿上:“良生,快追!” “嗯。” 陆良生看也不看四周哀嚎的凡人武者,伸手一抓,月胧从尸体拔出飞回书生手里。 “师父抓稳了。” 说完,纵身飞去房顶,脚下点过瓦片,上面尘埃落叶荡开的一瞬,四周瓦片哗的一声迸裂开来。 空气都震出爆鸣。 陆良生照着那二人紧追上去。 灯笼长延,热闹的街市渐渐有了冷清的迹象。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兄长快点,难得父亲和族叔出门了,才有机会出来看看夜市” “是你,不是我。” 人群来往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东看看西瞧瞧,偶尔见到稀奇的,少年免不了掏出钱袋,买来手中。 “兄长,青楼是什么样子?不如带为弟去看看吧,往后就不捉弄你了。” 两人正是偷偷溜出门的,杨勇、杨广两兄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剑破长空 灯火如龙,人声渐小。 戌时二刻之后,长安夜令钟声敲响,街道两侧,一个个摊贩熄灭炉中升腾的热气,周围闲逛的行人此时也三三两两结伴匆匆走过。 杨勇、杨广兄弟摸了摸微涨的肚子,对于弟弟之前去青楼的提议,杨勇自然是不肯的。 “快些回去吧,否则父亲回来,见你我不在家中,说不得又要家法伺候。” 走在前侧一点的小人儿,捧着酪樱桃一点点沾进嘴里,这种奶酪加上蔗浆的饭后甜点,一直都是杨广最爱。 听到兄长的话,仰起小脸,微侧过来。 “哼..兄长说哪里话,要打也是打你,我是被兄长带出来的。” “你!” 杨勇嘴角抽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指了指,最后还是袖口一抖,垂下来,对自己这个弟弟,实在难发出脾气来。 “...为兄的意思,这时夜钟敲响,该是回府了,要是遇上歹人,你我兄弟俩谁跑得了?” “这长安城里,有谁敢?父亲身份摆在那里,就算皇宫里的人都要绕着我们兄弟走。” 那张仰起的小脸说的颇为认真,随后,拿起樱桃舔了舔上面的奶酪,眯起眼睛感受甜味在舌尖上绽放。 街上行人还有不少,听到一大一小的对话,倒是觉得这对兄弟有趣。 “对了对了,兄长,吃饭的时候,李渊表兄说遇到高人的事,是不是真的啊?” “可能是假的,高人哪里说遇到就遇到,还送宝物?” 杨勇嗤笑,双袖翻旋负到身后,目光看去周围正收拾摊位离开的一个个摊贩,微微昂起下巴。 “要说到高人,为兄倒是知道一个,也有人想要借为兄推荐给父亲,好像叫陆良生,还是南陈的贡士。” 说到这里,杨勇忽然停下声音,耳边隐约听到瓦片碎裂的声音,下意识的抬起脸,视线穿过长街上方交织的灯笼,呢喃:“..什么声音。” 一侧,杨广一副不信的表情,哼了哼:“高人会让人举荐?肯定是下面人糊弄你。” 啪! 一块拇指大小的碎片落在街道上,弹到杨广脚边,小人儿停下话语,微微皱眉,随着兄长的视线,望去右侧的房顶。 长安北门,蹄音震动地面,十余只马蹄奔行而来。 “开城门,大丞相要出城!” 有士卒的声音大喊,挥舞兵器间,奔行而来骑队里,一人陡然勒紧缰绳。 吁 杨素一勒马头,猛地回头望去城中,大喝:“兄长,城中有变!!有修道者城中做法” 唏律律!! 前方,马鸣长嘶。 人立而起的战马扬了扬蹄子,杨坚兜转马头,看去族弟的神色不像作伪,偏头对跟着的李渊道: “你遇仙长之事,不可乱传,眼下先回城中!” 旋即,拔出佩剑,厉声大喊。 “跟我过去!” 披风掀起,纵马直奔过街头,周围杨素、李渊、亲随侍卫,跟在后面狂奔起来。 街市间灯火辉煌,行人匆匆过往,各种喧闹渐静。 “最后两个煎饼,买一送一,卖完收摊咯!”“羊饼、羊饼,要买的赶紧,还有一口热乎的羊肉汤。” 最后喧嚣声里,杨勇那句:“什么声音”的同时,杨广跟着望去的视野那头,挂有灯笼的楼舍之上,嘭的一声巨响。 下一刻。 一道黑影犹如炮弹般划过长街上方,贯穿路旁大树枝叶,一串串灯笼拖挂在那身影上,狠狠砸在街面,余力不息触在街沿翻弹起来,在地上滚了数圈碰到一家已经关门的铺子门板才停下。 摔破的灯笼,被灯火延烧起来,照亮小半个长街,周围行人、摊贩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丢下手头的一切,惊慌大喊奔跑起来,远远拉开距离。 “杀人啦!”“有仇杀,快跑。” “快通知官府!” 杨勇也以为遇上江湖绿林仇杀,拉着弟弟就往后退,杨广不愿走,这种事难得一见,不时回头看去。 之前的房顶,又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来,前方一人降下街道,另一人站在房顶,衣袍作响,顷刻,街道上响起蹄音,一头老驴驮着书架正朝这边奔来。 陆良生目光盯着降去下方的祈火教修士,手探出袖口一招,奔来的老驴背上,书架响起锵的几声,就七柄法剑一一出鞘冲上天空。 嗖嗖嗖. 从兄弟二人视野里飞过的刹那,衣袍、发丝被吹的乱卷,杨勇哎哟一声跌坐到地上。 一旁,杨广呆呆的站在原地,小嘴张的难以合上。 “兄..兄长飞过去的是什么..” 坐在地上的杨勇,吞咽唾沫:“好像..是剑。” 话语间,两人视线前方,楼顶上的书生手臂挥开,二指竖在了双目间,自岐山金丹前境小成,法力扩展后,驾驭法剑显得得心应手了许多。 呼 风吹过街道,跑去同伴的那名修士回头,剑光划过眼帘,收缩的瞳孔中,映入的是七柄法剑横过长街上空,然后,落下。 “驭剑术?!” 这一瞬间,手中红头法杖猛地往地上一顿,火纹缠身,法力在杖头荡开撑去头顶,七柄剑身带着嗡鸣坠下,呯呯呯击打的声响化作涟漪朝四周荡开。 “啊啊啊..” 那修士双臂不停颤抖,脸上挣的通红,嘶吼声里,下一秒,撤去法力,脚下一蹬朝一侧扑了出去,一柄柄长剑沿着他翻滚的身形蔓延过去,钉的地面迸裂,残屑飞去街边,打在街檐木柱,都震的抖动。 这一幕,躲在小推车后面的兄弟两人与一名摊贩看的目瞪口呆。 “兄长快看,楼上那人下来了。” 灯笼燃烧,火光照亮的范围,陆良生轻飘飘落下地面,单手一抬,地面插成一竖的法剑带起石块残屑再次一一拔升。 远处,之前被打入街道的另一个修士转醒过来,满脸都是血,摇摇晃晃起来,看去身周悬剑的书生,吞了口唾沫,转身就跑。 迈出两步,又陡然停下,表情愣了愣,视野前面,地上一个穿着短褂的蛤蟆站在那里。 “打不赢那人一个蛤蟆妖也敢挡我!” 他手中也是一柄法剑,厉声低吼,二指抚过剑身的瞬间,视线里,站立不到膝盖高的蛤蟆犹如幻觉般,蟾蜍脑袋变得硕大无比,蛙嘴张到了极致。 地上,火焰延烧,照出的影子拖在街边墙壁上,人脚的影子倒半空乱蹬,而上半身与硕大的黑影融为一体。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嘴里菇滋菇滋的咀嚼,蟾眼飘去街道不远徒弟的侧影,下咽的动作停下,片刻,脑袋又变得庞大,朝一旁张嘴。 “嗬忒!” 人影从他口中喷出,啪叽一声贴在街边墙壁上,粘稠的液体伴随那修士一起缓缓滑落。 “口感真差..” 蛤蟆道人背过双蹼,转身离开。 . 踏踏踏踏.. 马蹄声从长街北面隐约传来。 陆良生微微侧脸倾听,随后转过目光,看去那翻滚的修士狼狈从地上爬起,对方手中法器也摔出数丈远 毕竟修道之人,倒也没受伤,这名祈火教修士刚一站稳身形,传入耳中的便是一道破空疾响。 身上布帛嘶啦几声,被剑身穿透,然后绷紧,拉着向后倒飞出去,呯的一声撞在街边商铺门面,修士抬头,数柄法剑迎面而来 呯! 呯! 呯! 一一钉在他四肢,宽袖、裤腿、腋下..整个人呈大字形,最后一柄,唰的一下射来,透穿袍摆,钉在修士胯下,没入店铺门面半寸。 这时,蛤蟆道人也走了过来,顺着老驴的绳子爬上书架,远远的,马蹄声、火把的光芒由远而近。 “良生,把他带去城外盘问!” “嗯。” 陆良生自然也知道惊动城中兵卒,袍袖一挥,将七柄法剑收回书架的剑鞘内,探手抓住那名祈火教的人,身形飘坐到老驴背上。 一拍驴臀。 “走!” 与此同时,也有声音在喊:“先生!” 当先冲来的马队里,李渊目力极好,远远看到了陆良生的侧脸,然而,过去时,对方已经驭使法术转眼消失在另一侧的街头。 吁 杨坚勒停战马,看着一头老驴都跑的这般快,顿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唉,错失高人机会..” “兄长莫恼!” 一旁,杨素兜转马头,朝族兄拱了拱手,“弟这就追上去,为兄长请来!” 说完,一夹马腹,追出长街,蹄音渐渐消失。 这边,街道已被赶来的步卒控制,杨坚自然也看到了满身粘液的尸体,和躲在小推车后面的兄弟二人。 说了句:“彻查这具尸体来历”后,目光看去慢吞吞走来的杨勇、杨广,哼了一声。 “回去再跟你们兄弟算账!” 兄弟二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令得李渊憋着笑,将脸转去一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审问利器 城池的喧嚣在风里远去,林野间,枝叶簌簌乱摆,一道黑影唰的穿行而过。 片刻,在空旷地方停下。 啊哼啊哼.. 驴口喷出粗气,哼叫声里,头顶一道人影被高高抛出,呯的落在地上,卷着一地落叶翻滚出去。 陆良生看了地上昏迷的祈火教修士,沉默下来驴背,从书架取出折叠的画架、空白的画卷,在附近支起来。 吱嘎..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捂着嘴压下晕驴的呕吐感,跳下来,摇摇晃晃走到徒弟身旁,仰起蟾脸望去画架铺开的画卷。 “良生..不是盘问么,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不是刑讯逼供的好手普通的审问肯定审不出来。” 书生捧着砚,轻轻磨动墨块,看去那边昏迷的身影一眼,指尖揽过袖口边沿,另只手取过毛笔,沾去墨汁,在砚边刮了一下。 落去空白的纸面画开,声音也在说道: “...那就只能另外的方式!” 笔墨绽放光芒,漆黑的树林刮起夜风,啪啪啪..林中鸟雀拍响翅膀,惊的四处乱飞。 嗷呜 狼嚎响起林子远方,树隙上方,夜云游散,露出荧黄的月光照下来。 呃.. 侧卧一地落叶的身影缓缓苏醒,睁开眼睛,捂着额头迷糊的撑起上身,意识回转清醒的一刻,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去摸裤裆,然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在。 “我到了城外?” 地上的修士双臂撑着身子有些发抖的站起,目光环顾四周,林野间月光清湛,照出蒙蒙的薄雾。 “城中之事,得赶快通知明尊。” 脚步蹒跚,祭出法术,想要联系教中其余人,陡然发现法力根本挥使不出体外,顿时皱起眉头,收回手,望去四野。 “怎么回事” 哗啦啦! 修士诧异时,四周林野树枝胡乱摇摆,薄雾在月光中升腾,阴冷的气息霎时扑面。 “什么人?!” 他朝一方大吼,两道人影凭空悬地划过一簇簇垂枝游移而来,拖在身后的铁链呯呯作响。 “长安城隍阴差公办!” 那修士愣了一下,只感一股另人战栗的阴冷直窜后颈,连忙拱手:“凡间修士方轻德,见过两位阴差大人。” 两名阴差距离数步之遥停下,手中铁链不等拱手施礼的方轻德反应,甩了过去,将他手臂、肩膀缠住。 “尔身为修道中人,跳出凡尘,却在城中肆意作乱,破坏百姓安稳,速跟我们回见城隍!” 城隍乃人世间英灵受世人供奉所化,本身具香火愿力,庇佑一方百姓免受邪灵侵害,方轻德从凡人修道,对城隍二字也有所恐惧。 可毕竟是修道中人,难免知道的多一些。 “城隍不过全职阴鬼邪祟之事,何时管到我等修道之士!” “哼!” 那两名阴差可不管,手中铁链一拖一拽,方轻德只感身子轻飘飘的,一回头,吓得发抖起来,他身躯还直挺挺站在那边原地。 “这下,城隍有权过问你了!” 说完,不等对方开口反驳,拽着铁链,拉着方轻德魂魄裹进阴风飘去远方。 呼呼呼.. 隐约风声在耳边刮过,方轻德云里雾里被拖行飞在天空,下方树林、原野都在视线里飞速向后倒飞,远远的,亮着万家灯火的巨大城池进入了眸底,下一刻,视野向下倾斜,落去城郊。 檀香携裹的香味气息飘来,两名阴差拉着他沿着白石铺砌的道路前行,走上石阶,巨大的蓝底门匾,写有城隍庙三字,令方轻德神魂战栗,庙内两侧原本白昼时的泥塑判官像,此时伏在长案手拿笔墨看来。 正首位,头戴官帽、身着官服的城隍,端坐案桌,如鹰隼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被带进来的方轻德,似乎在判断他的罪行。 那修士魂魄进来,被推到中间,跪下、低头拒不承认就是了,晾城隍也拿我没法,只要等到明尊察觉,定会救 上方一侧,罚恶司判官挥笔一勾竹简。 “凡间修士方轻德,直接罚入阴司轮回” 还在思及细微,如何回答的方轻德顿时一愣,微张着嘴看去判官。 “不问我罪行?” “问你何用?城隍善恶功德簿上自有记载!” 罚恶司判官说话间,正中长案上,一直缄默的城隍眯起眼睛:“你身为凡间修士,囚禁无辜女子沦为发泄器物,犯阳间律法,也触阴曹德报,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报还一报,女者,必被淫之,来世尔也将遭受此难。” “城隍!城隍!你等等!!!” 前半句,方轻德倒也没觉得什么,可后半句令他毛孔悚然,哪怕沦为畜生,活一年半载也就结束寿命,重入轮回,可要是化作女人变成那般..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城隍明鉴,那囚禁的女子非我所为,乃是麾下那些绿林客挨不住寂寞才掳来发泄。” 一旁,判官不屑冷哼:“修道修世,不以德行为主,反而集结凡间武者,又约束,他们犯下之罪,自然也会落到你头上。” 周围,数名阴差脸色阴霾左右退开,一道戴斗笠遮掩容貌的高瘦身形一摇一晃飘来。 方轻德余光看了一眼,魂魄都在荡漾,急忙磕头。 “城隍、判官明鉴,他们不算我麾下。” “哦?” 意味不明的一声,让下方的修士颤栗,耳中只听好似翻书的声响,脸微微抬起一点,余光看去,长案上,一簿法光闪烁,方轻德大抵能猜出,那就是城隍的善恶功德簿。 片刻,城隍抬起头:“你是祈火教之徒,所做之恶该是放到上面之人,你告诉本城隍,祈火教所在何地!” 话到这里,顿了一下,补充道:“放心,你现是阴魂,又在城隍威法之内,你身上的禁制不会起作用。” 连这个都知道? 那为什么不知道我教所在也对,一地城隍,稽查一地之事,我圣教又不在这里。 可..说还是不说? 方轻德犹豫的看着上方城隍,看到徘徊游荡不远的轮回阴鬼,紧咬的牙关一松,陡然额头触地。 “启禀城隍,祈火教在怀义州瀛石山,圣火明尊是我” 话突然停下,方轻德浑身发抖,传来灼痛,猛地抬起头,四周景物扭曲、破碎,黑夜的颜色重新进入眸底,一头老驴、一个书生,一只蛤蟆站立不远。 “你..你们..呃..” 猛地一拉衣襟,露出胸口,上面五火球放出明亮渐渐照亮周围,方轻德摇摇晃晃退开两步,凄厉惨叫,看到对面的书生,忍不住大喊:“救我..” 然后..嘭的一声,血雾爆开,一团团血糊糊的内脏、碎肉四溅飞开,打在附近树躯缓缓落下,有的直接挂在了树梢。 “这..不算我杀的吧?” 垂下遮脸的宽袖,陆良生撤去法术,手指一弹,一片快至鞋尖的血肉飞开,转身将画架,以及上面那幅城隍审案收起,一起放入书架。 “现在知道他们地方在那里了,为首那人修为应该很高,师父有什么对策?” 蛤蟆道人看了看一地的残骸,吞咽了一下,收回目光,挺着白花花的肚子,走回书架垂下的绳子,一边爬,一边说道: “要是修为高深,对付不了,偷偷把为师的东西拿回来就走你这烂好人,这次怎么不帮他入土为安了?” “我最不喜欺负女人的男人,不像个人。” 陆良生骑上老驴,拔开葫芦,灌了一口酒,促着老驴往前去:“也就没必要像人那样入土为安。” “你是以你爹为标准。” “哈哈!” 书生笑了起来,回过头看去敞开的隔间一眼,又回过头,轻轻仰躺下去,望着繁密树枝从视野中划过。 “也不全是,师父也在其中啊。” 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偏去脸,望去林间夜色,黑暗里有村庄隐约的灯火映在眸底。 半响才说。 “老夫..才不留恋男女之情。” 夜色随着时间过去,变得深邃,远来的战马亢鸣长嘶,驻蹄山崖人立而起。 唏律律 马背上,杨素短须在风里抚动,他眯起眼望去清冷月色里一片片林野,仿佛能看到常人无法触及的东西。 片刻,一拽缰绳,转去方向。 “驾!” 背负一柄长剑,纵马去往山下。 出长安地界,向东南至怀义州,夏雨延绵两天,连续赶路两天,陆良生都感到浑身都是水汽,湿漉漉的极为不舒服。 这两天,老驴像是得了病,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停的放屁,极其难闻,让蛤蟆道人不得不从小隔间里出来,趴在徒弟肩头。 路过一个官道附近村镇,村里倒是有家客栈,可惜已至深夜,掌柜和伙计也大多都睡下了,叫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明日一早,向店家买些草料给它,看吃不吃。” 照看过匍匐地上的老驴,陆良生随意洒开檐下灰尘,就着一根劈开的柴禾,当做枕头躺下。 “今晚就凑合在檐下休息了。” 人在外,风餐露宿也是习以为常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追上来的缘 天色青冥,东方渐渐缀出一点金光,从间隙绽射而下,金色的晨光沿着山峦、林野迅速推来,将不大的村子包裹了进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停下,积攒的水珠从房檐啵的轻响,落在地面。 温热的光芒挤进微开的窗棂,洒在一张床榻上。 呼呼啊 少年嘴角流着口水,吸溜几声,蹬开被褥,侧了侧身,还有梦呓的话语在嘴里徘徊。 “嘿嘿..本大侠锄强扶弱..快快放开那女子!”“嘿,看我一剑定乾坤” “别跑,本大侠不杀你。” “不杀谁?!” 这时,房门嘭的推开,一个妇人拿着擀面杖进来,惊得床榻上的少年猛地坐起来,当头就被打了一棒,捂着额头屁滚尿流滚下床。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少年低下头,小声嘀咕。 “婶,下次别用擀面杖了吧” “疼吧” 少年点点头:“疼!” “知道疼,还不早起,赶紧洗漱,开门做买卖。”那妇人举起擀面杖作势又要挥下,不过最后还是轻轻在少年背后捅了一下: “不然咱俩喝西北风啊!” 少年也知妇人刀子嘴豆腐心,迅速将鞋子套上,站到门口挑了挑下巴。 “婶,你放心,将来我一定拜高人为师!” 说着手脚比划两下:“学成武艺,行侠仗义,再给你养老送终!” 里面,擀面杖扔了出来,呯的砸在他脚边,少年连忙跑开,蹬蹬蹬的跑下楼,一边去开大门,一边回头朝走到栏栅的妇人说道: “我李随安说到做到!” 吱嘎 客栈大门拉开,少年沐着晨阳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刚迈出门槛,脚下呯的绊了一下,身子跌跌撞撞向外走出几步,差点摔下台阶。 “谁的书架放这里,不怕摔死个人!” 李随安揉着脚原地蹦跳,疼的挤眉弄眼,随后,脸上表情愣住,另一边屋檐,有个青衫书生,枕着柴禾瞌睡,旁边侧卧一头毛驴,看上去有些年岁了,浑身杂毛斑驳。 “喂喂,你这个书生怎么睡在这里,快起来,我家客栈开门了,你要是住店就就..” 少年目光看去另一个书架,七柄长剑就那么随意的斜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摸一下,有话语在一侧响起。 “你家店终于开门了?” 偏过头,那青衫书生不何时坐了起来,笑吟吟的看着他,李随安连忙收回手,站起身退到一旁,不时还看去那几柄兵器。 “开..开门了,先生是要住店吗?” 陆良生掸掸袍上的灰尘,从地上起来,笑道: “还不知,不过吃饭是肯定的,小兄弟先帮我这老驴拉去你家后院喂些干燥的草料。” “哦好的,先生里面请!” 那边老驴不等少年过来,自个儿从地上起来,恹恹的甩着秃尾巴走去后院侧门,令得李随安心里称奇。 这老驴通人语?竟然这般灵性。 又偏头看去走进客栈的书生背影,颇为老成的摩挲尖尖的下巴。 “这位先生还带着剑,肯定是江湖大侠,拜他为师,不就能学上武功,闯荡江湖?!” 搂了几把草料放进食槽,越想越耐不住心里想法,少年叼着草杆,拍了拍驴头。 “乖,你自个儿吃!” 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溜去通往厨房过道的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看了看,没见到婶婶,这才放下的又靠近过去一点,竖起耳朵倾听。 婶婶的声音正从那边传来。 “这位客官,小店寒酸,没有太多菜式,不过彘肉都是自家养的,鱼也是附近江河里捕的,保证新鲜。” 厅里几张破旧的桌椅,妇人捏着围裙一角,赔笑的看着面前的书生,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对面的陆良生拱了拱手。 “山野书生,一点粗茶淡饭也是行的,不用那么讲究,内掌柜做几道拿手家常菜就行了。” “那就行,客官先坐着。” 妇人满脸堆笑,大清早一开门就有买卖,心情也舒畅许多,快步走灶间,看到探头探脑的李随安,拿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去烧去温水,给那位客官端去。” 阳光升上云间,晨光穿过客栈每一个角落,灶间炊烟袅绕,案板上全是咚咚剁菜的声响,妇人不时放下刀具,转身往灶口传进柴禾,擦了擦脸颊的热汗,拿起铲子在锅里翻炒,传出一阵阵香味。 少年拿着蒲扇蹲在小炉飞快的摇动,见到热气喷出壶口,兴奋的提过手中,将碗掺满,端在双手间,小心翼翼的端去客厅。 犹如拜师一般,恭谨的放在那书生面前。 “先生,请喝水。” 李随安说话声很小,一来他想拜师,可从未做过,又不敢确定眼前的书生真会武功,二来也怕灶间的婶婶听到。 见书生朝他礼貌的笑笑,伸出手端过碗,抬去嘴边时,少年瞧了瞧他手上是否有老茧,忍不住小声问道: “先生会武功吧?” “呵呵..会一点。” 陆良生确实只会孙迎仙教的乾阳掌,其他的,好像都是法术一类,见少年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犹如当初自己求一杆毛笔时的模样。 “真的..真会啊。” 听到这番回答,李随安搓了搓手,一时间忽然忘记该怎么开口。 书生忽然开口,朝他笑道: “你家有生意了,快去迎客吧。” 嗯? 少年愣了一下,看去门外,村道上倒是有不少村里的乡亲此时正扛着农具走出家门,哪里会有客人,还以为是面前这位书生故意说的话赶他。 下一刻,有马蹄声远远而来。 晨光里,一匹快马冲过村间泥道,惊得农人匆忙躲开引来一片骂声,而那骑士充耳不闻,来到客栈门口驻马停下,丢开缰绳便是大步走了进来。 “这位客官,你是住店还是吃些饭食?” 李随安连忙迎上去,走进那人,大约三十多岁,发髻整齐,上唇一字胡,下颔一缕短须,着了一件黑色袍子,背后负了一把长剑,打扮倒是想江湖人,一进门就盯着那边的书生看。 “客官?” 少年又唤了一声,那人瞥了李随安一眼,径直走去旁边一桌。 “随便上一点,有酒最好,本人想请那位先生共饮。” 这边,温水侵过嘴唇,陆良生睁开双眼,盯着碗里荡起的涟漪。 哎,祈火教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仙剑奇缘 光尘夹在晨光里飞舞。 一时间,随那人话语落下,客栈安静的能听到灶房还有烹菜的噗噗声响。 陆良生放下水碗,微微侧过脸,看向那边的男子,洒开双袖拱起手。 “呵呵..那陆某谢过这位兄台酒水了。” “乡间小店相遇..” 那人也抬了抬手:“.便是缘分,在下长安杨素。” “栖霞山陆良生。” 厅中,李随安望了望那负剑的中年男子,又看看稳坐的书生先生,隐约感觉得出气氛诡异,而且单看外表,那叫杨素的人,任谁都觉得戾气重。 这人怕是来寻先生麻烦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脑袋里数个念头飞转时,杨素垂下手,面无表情偏来,手指抚过短须。 “小兄弟,速去上酒上菜。” 听到这声,少年停下思绪,脸上化出谄笑,忙躬身点头。 “那客官稍待,小的这就去!” 不多时,去了灶间先将那位陆先生点的菜端出,一一放到桌面。 “先生,你的清蒸葱花鲈鱼、五两红烧彘肉。” 旋即,又朝另一桌的中年剑客说道:“这位先生先来的,你的稍后就上。” “嗯。” 杨素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也不会和一个乡间客栈伙计计较太多,不过这两日风餐露宿,连夜追寻,肚子没多少油荤,闻到那桌传来的香味,喉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传出咕的细微轻响。 陆良生夹过一片肉吹了吹上面热气,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听到这声细微响动,望向杨素,笑道: “兄台不妨一起过来同桌共食?” “不用。” 杨素将视线从对方筷头偏开,坐正身子,颔首摸去短须。 “看先生打扮和口音应该是南陈读书人吧?怎的到了北面?” 这时候,灶间的李随安将几粒豆状的植物榨出汁液,趁婶婶忙着打酒,滴进一盘菜里。 哼哼我果然是当大侠的料。 外面,陆良生搁下筷子,也在琢磨那人的言语,这人应该是从长安城里追出来的,又身具修为法力,看来真是祈火教中人,甚至还是高手。 “在下当不得先生一说,来北周不过四处云游散心,顺道斩奸” 书生眸子偏去眼角,看去杨素,落下最后一句:“....除恶。” 说话间,店家那个小伙计端着菜肴、酒水出来,一边报出菜名,一边放去桌面。 “客官,你的酒。” 斟酒时,被伸来的手挡住,杨素看着他,指去邻桌。 “我的不用,你给那边那位先生倒酒。” 李随安转过身,嘴唇无声嚅了嚅:没用你娘,便是走到陆良生这桌,咕噜噜倒满一杯酒水。 “先生慢用。” 收了托盘,还杵在那里不走。 陆良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端起酒杯闻了一下。 “小兄弟还有何事?” 少年笑嘻嘻的后退,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先生慢吃。” 说完,回到后厨将托盘一放,颇为得意的去了后院照看老驴。 . 客栈大厅里,杨素夹了几口菜,抿过酒水下肚,感觉舒坦了不少。 这才接上之前陆良生那句:“斩奸除恶。”继续说道:“这么说,先生修为不错,正好在下也略通剑术,你我不妨切磋一下。” 陆良生举着杯盏停在嘴边啄了一口,微笑中感受到熟悉的辛辣淌过喉间,既然对方说了,正好也将这条尾巴扫去,从长安、贺凉州的事来看,祈火教非善类,就一并除了吧。 杯盏轻放回桌面,一丝涟漪在杯中荡开,陆良生取过靠在桌角的月胧,起身走去门外,晨光照在他笑容上。 “好,在下也有这个意思,不过此间村人较多,就不要伤及无辜了。” 远远近近,玩耍的孩童追逐打闹,老人拄着拐杖与邻里打着招呼,出门干活的青壮扛起锄头,众人无法察觉的视野之中,走出客栈的身形唰的跃上高枝,枝桠弯曲反弹的一瞬,纵身飞去了村外。 “哈哈哈陆先生痛快!” 杨素一拂宽袖,举步间已出了门。 “人呢?人呢?” 客栈内,妇人端着一碗汤走出灶房,看到空空的两桌,气得大叫: “吃白食不得好死!!” 村子连接原野途中,风声呼啸,陆良生、杨素一前一后,纵跃狂奔,一脚踏在树躯,整颗树都在剧烈摇晃。 落叶纷飞。 两人身形半空陡然相撞,噼噼啪啪徒手交击数声。 啪! 最后一声里,掌与掌相击的一瞬,分开,陆良生纵去山坡,青衫挥舞一招,法力牵引客栈后院。 恹恹咀嚼老驴抬了抬,慢条斯理的磨动长嘴,背上书架哐哐哐直摇,将蛤蟆道人从里面摇醒过来,下意识的趴下抱头。 这时,一柄柄法剑出鞘,在李随安视线里飞去天空。 “仙仙剑” 少年丢下草料,使劲掐了一下脸,望着穿过树枝的一柄柄长剑,飞快跑在下方,追上去,脚下不稳磕绊摔倒,又狼狈的爬起,翻上一座山坡。 就见天上那七柄长剑降去了前方,带着嗡嗡的颤音,悬浮书生先生身侧左右。 “这这” 躲在小坡石头后面,探头望着这一幕,顿时屏住呼吸,手指缩紧,死死抓住一颗青草,拽出泥土来。 “....这是神仙吧。” 风吹过原野,树枝摇出几片叶子飘去书生脚前,空气嗡鸣,数柄法剑寒光流转。 杨素目光呈出凝重,手中的剑身都在对方驭剑术里隐隐抖动。 “驭剑之术?沧澜山好久没出现过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 低喃声里,视野对面的书生,身周一圈,剑尖朝下悬浮的七剑陡然横伸,齐齐飞来,陆良生脚下一踏,身形跟随在后,月胧锵的一声出鞘,拉出寒芒。 万法剑意.盛怒如莲。 驭剑之术驱使剑意,剑意容纳剑招。 七柄长剑随法诀驱使,如莲花盛开,一道道剑锋绽出无数剑影,附着的剑意汹涌化为实质,映着晨阳,满眼都是银光闪烁,周围罡风席卷,空气都仿佛被撕扯开来。 呯 无数剑光闪过瞬间,杨素驭起法诀,二指一抹剑身,法剑应法而动,一剑抵在莲花之间。 叮的轻吟婉转。 而后,呯呯呯全是叮叮当当金铁交击,他手中法剑伴随剑影交转起来,无数火星在不停弹跳而出。 陆良生身形顿了一下,眉头微皱,这人手中剑势杀意太重,招式老道,修为也在他之上。 心中念及,指尖泛起法力,一笔一划,盛字重重落下最后一横。 袍袖挥舞,一指。 “开!” 旋转的剑莲法光大盛,嗖嗖嗖数声朝四周溅射分开,半息之间又倒飞落下,漫天剑影、剑光、法光,犹如水中游鱼夺食般,刹那间,四面八方绕着杨素斩、挑、刺 “哇..” 趴伏沙坡、石头后面的少年张大嘴难以合上,他悄悄偷看过一些绿林人打斗,可那里会有这般惊人玄奇的画面。 那漫天飞舞的长剑就更加显得神奇。 . 呯呯呯! 嘭嘭 杨素法术挥使,挡下刺来,或斩下的法剑,他手中那柄兵器也呯呯与对方其余法器对轰,发髻都在顷刻里散乱垂下。 “哈哈哈痛快!” 陡然大笑出声,袖中甩出一道铁鞭搅动,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向后倒飞出去,脚底蹬在后方一块岩石,山石都在顷刻间炸裂。 “屠仙鬼兵,阴阳一气!” 杨素手中法剑绽出光亮,四周地面,土尘细石吹飞,烈风阵阵而起,鼓动衣袍,散乱发丝都在风里翻卷舞动。 “哈哈哈,陆道友,可识得杨某此法呃..” 咕咕 话语陡然断了线,杨素只感肚中忽然一阵绞痛,精神松开,施展的法术跟着戛然而止。 风声袭来。 四散的法剑破空疾响,中间陆良生身影好似一道道重影,重重叠叠接憧而至。 “等等!”陡然响起。 刺来的剑尖嗡的一声抵在他鼻尖停下,陆良生愣了一下,对面,杨素收功提剑,抱拳拱手,像是忍着什么。 “切磋已过,咱两就当打了一个平手,成不?” 呃.. 难道这人不是祈火教的? “道友既然如此说,那就平手吧。” 陆良生袍袖一挥,周围法剑齐齐落下,插入地面。 “就是不知,杨道友一路追击而来,只为了与我切磋?” “等会儿说,等会儿说!” 咕咕咕....... 对面,杨素丢了法剑,摆了下手,捂着肚子,身形一闪,火急火燎的去了山坡杂草间,片刻,传来噗噗数声。 陆良生诧异的看着那边,挥开袖子扇了扇空气。 偏过头看去一个方向。 “出来吧,是你下的药?” 山坡后面,少年慢慢走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邀 天光升上云端,踢开一颗石子走出山坡的少年,看去远方的草丛,颇为得意的扬扬下巴,嘿嘿笑起来。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江湖中人,该做之事。” “你也不怕惹祸上身。” 陆良生伸手将他招来,这少年的机灵劲让他喜欢,虽说确确实实帮了他一把,但与杨素的比试,也担心对方之后会找这少年麻烦。 “我才不怕,只是下了一点巴豆汁,那人要与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计较,那就太失身份了..” 少年盯着书生看了一阵,口中话语一变,人陡然跟着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就是一记响头磕下。 “先生,还请收我为徒。” 这令陆良生有些措不及防,月胧剑归鞘系到腰间,伸手将少年搀扶起来,拂去他裤上的灰尘。 “我还未考虑收徒弟呢,快走吧,那人快回来,见到你多半还是会发火的。” 这番话自然是出于好意的,先不说杨素会不会找这个少年的麻烦,单是发火打他一通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收徒这种事,陆良生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都还是徒弟呢。 少年见书生这么说了,也担心挨打,两步一回头朝客栈回去。 “先生” 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声,远远的,就见陆先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你且先回去。” “哦。” 李随安有些丧气的低下头,一步一踢的踹着路上的石子、土块,慢吞吞的走回客栈。 很快消失在土坡下方。 待少年离开,陆良生收回目光,走去将杨素丢在地上的法剑拿过手中翻看,以照从岐山洞府那本融炼合器道的描述,这把剑材质上等,可惜炼器用的祭炼之物一般,将来蕴出灵坯怕是会太难。 “嗯..找到师父被盗的那些东西,我也该回南陈,见见恩师,然后回陆家村,参研这本炼器术法,将那七把法剑熔炼一番。” 咳.. 干咳声传来,陆良生收回思绪,那边,杨素整了整衣袍朝着这边走来,发髻也重新梳理过了,他眼抬了抬,看去书生手中的法剑。 后者笑了笑,将剑还给他。 “道友,肚子好点了吗?” “舒坦了,修道没到辟谷,就要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会拉肚子。”杨素擦拭一下剑锋,插回背后的剑鞘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陆道友,请!” “请!” 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也做了一个请,这次两人倒没有飞纵高跃,而是一起步行下了山坡。 “陆道友,重新认识一下,杨某乃北周大丞相杨坚族弟,杨素!” “这么说,你非祈火教中人差点误会。” 往客栈过去,两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解除之前误会,回到客栈,原本还在叫骂的妇人收住了泼辣,顿时露出笑容,将二人迎进去。 “我说两位去哪儿了,饭菜有些凉了,我端去热热。” 拉着想杵在这里的李随安去了厨间,陆良生看去少年背影,还是将之前杨素闹肚子一事坦然说出来,代他赔罪。 “不必,此子机灵,可惜错投这里,也罢,杨某也非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身为大丞相族弟,不说北周,就算长安城里,杨素也是位高权重的身份,当着陆良生的面,真要计较,确实显得太过小气。 “我代那小兄弟谢过。” 陆良生这番有礼有节,让杨素颇有好感,也是拱手还去:“陆道友说的客气了,之前相邀切磋,其实也是杨某见长安高人风范,一时技痒。” 不久,妇人端了热好的汤菜出来,两桌并为一桌,陆良生和杨素坐到一起,客气说笑几句话后,后者说起了来意。 “陆道友,这一路游山玩水,可谓悠闲,不知是否有归处?” 这个归处有些讲究,书生也听的明白其中含义,吃了一口菜,端起酒杯敬过去。 “有些话说来可能有些矫情,在下如今心无旁骛,只想闲云野鹤,哪天累了,就会栖霞山搭间草屋,种花养草,施济山下村民。” 杯口碰了碰,杨素仰头一饮而尽。 “陆道友这番话就说的没志气,你的事,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不就是一个昏君嘛,这天下共两个皇帝可还有真正明君之像的人雌伏世间,陆道友通圣贤、精道法,就此埋没了,太过可惜。” 来了来了。 刚才一听到大丞相三字,又说明君雌伏,陆良生怎么会还不明白,对方追来之意。 书生放下酒杯,想了片刻,还是拒绝。 “我家在南陈,亲人朋友也在南陈,有的甚至在做官,将来若是兵戎相见,那是难说的复杂,杨道友抬爱,良生愧受。” “迂腐!” 杨素拍响桌面。 引得后厨的婶侄两人重叠探出门框望过来。 “随安,你说他俩会不会打起来?”“就算打起来,我相信陆先生能赢。” “为什么?” “哼哼,长的好看啊,那些游侠志里不都这样写吗?” 厅中,杨素语气缓下来,一时间有些失态,便朝陆良生拱手,这一路追来,两日里风餐露宿,除了当初学艺时,哪受过这种苦。 “无妨,杨道友也是一时气急罢了。” 陆良生一身蕴养的脾气,向来很少发火,拿过酒壶给对方斟上酒水,随后,又给自己斟满。 放下酒壶,举过酒杯。 “这天下修道之士,何其之多,多我陆良生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道友族兄真需高人相助,何故只看我一人。” “唉!” 杨素与他碰了一下杯子,却是没喝下去,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陆道友说的是,可他们大多紧闭山门修道,很少出来,再说,想要找道友这般能心怀黎民百姓,家国天下的修道者,那就更少了,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陆良生软硬不吃,我这嘴皮子也说不动他。 或许要让族兄出面才行可看他架势,也不会随我返回长安。 怎么办呢 有了。 堂中安静一阵,杨素拿捏着说辞,倒酒灌了一口,轻轻放下。 “陆道友可会相面观气之术?” “你不会吗?” 杨素像是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说出拿捏的说辞。 “会一些,不过,我所学大多在剑法、兵道布阵。” “原来如此。” 陆良生猜出要给谁面相,眼下自己还有要事要做,自然不能又调头回去长安,一来一回,肯定耽搁不少时间。 见他面上犹豫之色,杨素赶忙道:“这样,也不叫陆道友为难,杨某回去叫族兄过来,你看如何?” “恐怕不行,在下不日就要离开有事要办。” 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偷偷望来的婶侄二人脸孔,陆良生想了想,从袖里掏出地图小轴铺开。 “不如这样,半月后,金州商雍城外十里再会。” “哈哈,好!” 笑声豪迈,震的客栈锅碗筷子颤响,陆良生也笑了笑,随后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谈论道法上的事,时间至晌午,杨素不忘付了饭钱,才醉醺醺的上马离开,将消息带回长安。 唉..终于走了。 陆良生看了看桌上的残羹剩菜,总不至于让师父吃这些,带着些许醉意起来,让妇人再煮一份红烧肉,送去客房。 “先生,先生!我帮你把书架搬上去!” 看着见机懂事的少年,陆良生失笑的跟在后面走入房间,付他小费,少年也不收,乖巧的将房门阖上离开。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长长出了一口气:“闷死老夫了。” 闻到香气,爬到圆桌,卷过一片肥腻的肉片,惬意的侧躺下来,一蹼抓过小碗里的米饭塞进嘴里,斜眼看去倒在床榻上的徒弟。 “也不说给为师弄点酒上来。” 书架画轴里,红怜飘去盆架,拧了毛巾过去给书生擦脸,将他鞋袜脱下,放到床上。 “蛤蟆师父,公子他很疲累,就不要再说了。” “就你会心疼人。” 蛤蟆转回视线,努力鼓动两腮,将肥肉嚼烂吞进肚里,像是吃舒服了,啪嗒啪嗒踩着蛙蹼,走去窗棂外投在地上的光斑,盘成一坨晒起阳光。 享受这下午片刻的安宁。 舒服啊他想。 阳光随着时间倾斜落去西面,洒开的霞光渐渐被黑色吞没。 夜色深邃,客栈内,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推开房门,走在过道,来到客房门口,看了看四周,随后压低了嗓音。 “先生..” “先生!” 屋内,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睛,听到是孩童的话语,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靠着木枕睡去。 陆良生模糊醒转过来,脑袋里隐隐还有些疼痛,挥手阻止了红怜想要去开门的举动,套上鞋子走去门口,将房门打开。 “...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门外的李随安仰起小脸,倒是一副不怕的表情。 “是先生叫我来的啊。” “我何时说过..” 陆良生话语停了下,随后笑起来,之前倒是对这少年说过一句:“你且先回去。”通常来说,这话乃一句的前半句,后半没说,别人自然有理由过来问。 “你倒是机灵,说吧,你想学什么?” 门外,李随安涨红了脸,捏紧拳头,望着负手转身进去的先生,鼓起勇气,话语激动的挤出喉间,带出颤音。 “我想学先生剑术!天上飞的那种!”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逍遥神剑 少年喊完这声,房间里静了下来,圆桌油灯摇曳,捏紧的拳头不由又紧了几分,忐忑的看着前面陆先生的背影。 风从门里进来,灯火摇晃了一阵,陆良生笑着转过身来,声音清朗中正。 “剑术一道并非我擅长,你真的要学?” 看着激动、紧张的少年,过去伸手在他头顶抚了抚,眸底泛起法力,从李随安额头,隐约能看出往后有大侠之气,若是没差错,自己该是他的引道之人。 李随安感受到头顶的温热传进心坎,之前的紧张忐忑安稳了不少,深吸了口气,抿进嘴唇重重点下头。 “先生,我就要学剑,不学其他的。” 床榻枕头边,蛤蟆道人睁开眼,嘀咕一句:“老夫这就升为师公了?”时,陆良生看着少年心里不觉莞尔,不成想自己也有当师父这天。 但也就这一晚吧,不可能真留下来日夜教导。 念头闪过,陆良生拂袖转身,书架上的月胧剑悬浮起来,随着书生飘去窗棂。 窗扇推开,夜空之上,只有半轮清月照来。 “随安,你且随我下去!” 呼 只听袖口抚动的声响,李随安只感眼睛一花,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被一股风带着,一晃眼穿过窗棂,已经来到后院。 “先生”小嘴微张,少年目瞪口呆的望着周围。 圈棚干草堆上,老驴抖了抖耳朵,睁开膜有白雾的双眼,看到主人的身影走过月光,喷了口粗气,驴头扭曲后背,伸出舌头舔了舔又一处变得坚硬的地方。 陆良生在月色里停下脚步,抬起手臂,月胧飞入掌中,他微微侧过,瞥去身后的少年。 “既然你要学我驭剑之术,那就好生看着,耳朵也好生听着,法诀牢记不可外传,也不可失口让别人听去。” 锵 月胧退出剑鞘,拖出长吟腾空而起,陆良生穿破黑夜,凌空一握,把住剑柄。 “御气呵成冲云顶,灵气灌脉如剑使。” 哗! 剑光如匹练,挥出月影残光,明暗闪烁之间,陆良生身影由上而下,衣袍都被吹的作响,掌中月胧法光绽放,犹如神剑从天而降。 气沉下压,激起一圈尘埃扩散,李随安发髻、衣服被吹的乱摇,也不敢闭上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幕。 嗡! 剑吟浅止,剑尖触地微曲的一瞬,“嗡”的剑吟声响由小陡然变大,化作如苍龙般的长吟。 月胧剑躯一震,犹如长龙返天,冲上天际。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长灵御脉万法决.” 青衫洒开,宽袖飞舞,陆良生二指并于额间,凌空一剑,幻为二、二为四、四生八密密麻麻剑影排空而立。 无数丝线牵引,漫天落了下来,钉在前方书生周围。 “一剑凌空,天剑冲凌霄,万法牵灵识,神游逍遥意,纵使神剑落凡间。” 发丝静止,垂于肩头,青袍停抚,满地法剑消散,化为月胧静立陆良生身侧,气息平稳后,他双眼睁开,看去那边的少年。 “可记住这口诀?” 李随安呆滞的立在原地,看完这一切,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两眼翻白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陆良生将他接住,摇了摇头。 “没有根基,又是少年人,这样灵气、剑气纵横,确实无法承受。” 月光里,身形一纵,攀上二楼,将少年送回他房间放去床榻,这才推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里,红怜舞着长袖无声念叨曲词,见到书生回来,两颊微显梨涡,轻福一礼。 窗前小桌上,蛤蟆道人背着双蹼,望着窗外清月,慢慢转过来。 “为师听你口诀,和驭剑之术,怎的只到万剑?” 陆良生将月胧递给红怜放回书架,他脱去青衫躺去床榻,看着帷顶,眼睛眨了眨。 “师父..我才学多久啊,后面的逍遥神意、神剑决,我都不会。” 说着,又坐了起来,走到窗前将师父捧起来,放去床上,朝窗外一招,将一根粗木引进房里。 摇晃的油灯光芒里,陆良生坐到凳上,拿出一柄小刀将粗木慢慢削开,木屑簌簌洒落脚边,蛤蟆道人伸直小短腿靠着木枕,看着徒弟的背影。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跟你爹一样为师想吃田鸡,白天你帮我抓一些来。” 不久,东方渐放光亮,鸡笼里,公鸡探出颈脖,扯开嗓子发生嘹亮的啼鸣。 哦.哦喔哦 晨光照进窗棂,李随安迷迷糊糊中醒来,搓了搓发涩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的事,猛地坐起,掀开被子,飞快跑出房间。 “先生!” 站在陆先生的门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轻手将门扇吱嘎一声推开,里面空荡荡的,被褥叠的整齐,早已没了人影。 蹬蹬蹬.. 少年转身跑下了木阶,看着柜台后面算账的婶婶,问道:“婶婶,昨天那位先生呢?” 妇人抬眼看他,继续记着账。 “天刚亮就走了。” 随后,身子弯下去,拿出什么东西,放到柜台上,“这是那位陆先生留给你的。” 柜台上,那是一柄木剑安静躺在那里。 李随安急忙将它拿过手中,飞快跑出客栈,来到乡间的泥道,阳光明媚,道路尽头只有来往的客旅、农人。 “先生!” 少年抱着木剑跑了几步,站在光芒里朝远方,大喊。 “师父” 稚嫩的声音在这片阳光里回荡,远去怀义州的官道上,飞鸟划过树顶,然后,被惊的飞远。 “陆良生!你这孽徒” 小隔间里,穿着小花衫的蛤蟆道人气的两腮鼓胀,豆大的蟾眼瞪着面前一只盘成一坨的蟾蜍。 “为师要的是田鸡,不是蟾蜍!!!” 呱 对面,满身疙瘩的蛤蟆眨了眨眼睑,朝他啼叫一声。 恹恹的老驴嗯啊嗯哈的像是发出嘲笑,伸出舌头卷过地上的青草,踢踏着蹄子,跟在陆良生身后。 红怜织出一顶花冠戴在头上,红袖长舞。 书生回过头,听到师父的叫喊,也看过周围的一切,勾唇露出微笑。 吵吵闹闹去往瀛石山。 曾经北齐的地界,法净站在万佛寺山脚下,礼佛一拜。 “我佛.....慈悲......” 卧佛山上,晨钟悠远回荡。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好主意! 咚 咚.. 钟声浑厚有力,宏亮绵长,回荡山峦之前久久不散,浸在这片晨钟里,香客成群怀揣心事或愁或笑,来往于山间青石板上,附近乡集山民在山脚、山腰驻足休息的凉亭,摆出摊位,放上香烛、纸钱。 法净和尚带着八个孩子穿过熙攘吵闹的山脚,过往的香客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不仅因为僧人的身份,就法净的体型,也没人愿意迎面过去。 “大和尚,那些佛陀是怎么雕琢上去的?” 走过山涧铁索,双眸双色的少年指去对面寺庙下的山崖,峭壁上无数坑洞,洞内能见佛陀石像,有些年岁久远,面目模糊,爬上了青苔,有些像是新雕琢的,容貌清晰可见五官。 “自然是,能工巧,匠下山崖,而雕琢。” 走过铁索桥一头,胖和尚伸手将摇晃的铁索按住,让中间几个胆小的孩子快点过来,方才继续往前方的寺庙过去。 佛寺之中云烟袅袅,踏入庙门,巨鼎火焰升腾,无数灰烬在四周飘荡,知客僧人见胖和尚,上前见礼。 “见过法净师兄。” “不用,多礼,我师父,可出关?” “还没有。” 听完,法净竖印点了点头,带着身后那八个孩子绕过大鼎,与香客较多的弥勒殿分开,转去寺庙内院。 “刚刚那个就是敲钟的地方吧?” 孩子当中,也有一个胆大的少年,指着钟楼说道,法净只是笑了笑,不否认,步入主殿后侧,平日僧侣生活的院子,来往的僧人一一朝他见礼。 待法净过去,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 “那个就是离寺修行的法净师兄?”“身体这般庞大,能吃不少东西吧?” “听说是咏经不利索但很有佛性。” “...要是我也能离寺修行就好了。”“呵呵..那你要有师兄那般修为才行。” 对于身后小声议论,法净并不在意,不时招呼身旁几个好奇乱看的孩子,正要过去师父闭关之处,一声佛号从侧旁一间禅房传来。 “诸佛如天观自在” 如春风拂荡,扫去八个少年身上尘埃,法净竖印朝那间禅房躬身作揖。 “法净见过镇空师伯。” 吱嘎.. 禅门无声自开,一众小孩眼里,就见巨大的佛字下面,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盘坐蒲团,两耳奇长微微颤抖,随后起身,踩着麻布僧鞋走出,合手一礼。 “法净,你身上妖气从何惹来?” “妖气?” 法净抬起头愣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肩膀、胸口,就算开了法眼也没见到有丝毫妖气沾附。 心里转念一想,师伯佛法高深,他说有,那肯定是有了。 旋即,晃动大脑袋。 “法净不知。” 老僧伸手触及法净僧袍,随后收回,道了一声佛号,便阖眼沉默好一阵,才开口。 “你且去吧。” “是,师伯。” 胖和尚带那几个孩子离开,禅院安静下来,不久,镇空老僧睁开双眸,眸底不再浑浊,转身走入禅房,取过角落的九环锡杖,一件僧袍,大步走出寺庙,走过山涧铁索,穿过熙熙攘攘的香客,走去山脚。 沐着阳光,钟声从背后山寺远远传来。 “紫星道人,好久不见。” 他看着远方的道路,轻声在说。 .. “哈欠” 隔间里,睡醒的蛤蟆道人推开小门,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老夫.” “师父,睡醒了?” 阳光洒进一片竹林,斑驳落在匍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丢进火里,搅了搅锅里沸腾的米粥。 “饭快好了,不过没田鸡。” “哼。” 一提到田鸡,蛤蟆道人哼的一声转过头去,不过稍后还是走到火堆前坐下,铺开地图小轴,圆头蛙蹼在上面点了点,比划道: “咱师徒俩现在就在瀛石山附近,祈火教就在山里,那死鬼提到的圣火明尊应该就是盗为师法宝、典籍之辈。” 不远,红怜采了几朵蘑菇过来,抱着膝盖蹲在一旁,看去上面山势的名字。 “蛤蟆师父然后呢?那个人叫圣火明尊,听名号好像很厉害,打得过吗?” 哼! 蛤蟆道人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像是动了怒火,负着蛙蹼走开,望去一片片摇曳的竹叶。 “不过一个无耻之徒,还明尊当年老夫何等威风,数大宗门人山人海围攻老夫,良生也知道的,掀起那场面,也没见老夫起那般响亮的名号!偷了老夫东西,还起这种名号,彼其娘之!” 噗噗 小锅沸腾,米粥煮开,陆良生舀了小碗稀粥吹了吹热气,笑道:“师父,上次你不是说有数十宗门吗?” “嗯?!”蛤蟆偏过脸来。 陆良生笑着将粥碗递过去,又拿了双小筷子。 “好吧,是我记错了,来,师父吃饭,这是家里带出的小米,还剩了一些红豆,一起煮了,很香。” 蛤蟆朝碗口探了探上身,闻到香味,这才顺口气,抱着碗坐下来。 “为师带出的佐料没放?” 说着,刨了一口,咂咂嘴:“再放点香豆,会比这更香,算了算了,下回为师来煮,吃食这方面,老夫是行家,你们是知道的。” 红怜翻了一个白眼,也舀了一碗,轻轻吸去。 一人一蛤蟆端着碗围着地图蹲着,吃完早饭,之后,蛤蟆道人用了一次搜神术,找到了一处有十多名修道者聚集的地方,距离这边竹林至少还有五十多里,不过陆良生可以确定是祈火教的驻地。 “其中有一个金丹境的修士,没有更高修为的?” 蛤蟆道人也有疑惑,摩挲下巴吧嗒吧嗒在地上来回走:“可能那什么明尊的,有事离开了。” “但一个金丹境的修士” 陆良生皱着眉头,沉吟了一阵,目光看去师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师父,不如你把那修士。” “打不过、打不过。”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干脆利落的撇过脸去,“为师伤势未复,不能乱用法力,否则这辈子都别想重塑人身。” 陆良生盯着地图眉头更皱,倒不是因为师父这句话,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不知道能不能用上。 策对有论:袭敌之所虑,攻敌之所防。 “师父,那日方轻德身裂而死,乃至触动禁制,恐怕那圣火明尊肯定有所防备.” 言谈之中,山风拂过竹林,远去山外另一座山麓,绿野葱茏,一片片松枝遮掩下,有着石柱石檐连横的碑坊,青岩石板铺砌的台阶笔直而上,犹如寺院般的漆红大门,没有任何牌匾写着此处名字。 白墙青瓦围墙绕去的里面,假山水榭、楼阁低舍错落有致,最中间三层四角阁楼里,几人排序而坐,首位一侧,金纹道袍,脚踏云纹靴的一道身影端着茶盏吹去茶梢。 “明尊传来消息,驻守长安的方轻德等人身死,让我们小心谨慎,看管好这方准备给五色庄的东西。” 下方有声音附和: “明尊现在怕是已至南陈,我等确实要小心为上。”“哼哼,那人就算寻过来,也无妨,我们这边已经知道消息,埋伏一次,打他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 . 远在山麓的另一边山上,竹林在风里轻轻摇晃。 “那方轻德一死,对方必然会有防备。” 一片竹叶沙沙声里,陆良生拿起地图,指尖在上面弹了弹,看去望来的蛤蟆道人。 “师父那我们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趁乱拿回你的东西。” 唔.. 蛤蟆道人负着蛙蹼,想了一阵,重重点下头。 “好主意!” 哼哈嗯啊 匍匐竹叶上的老驴咀嚼水嫩的竹笋转过驴头,连叫了几声,像是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剑落凡尘 夕阳犹如潮汐,染红西面山麓。 竹林在晚风里轻摇,沙沙的响声,陆良生收拾晚饭锅碗装会老驴后背,取出画架支好,铺上空白的画卷,望去远方山麓照来的残阳。 “到时趁乱,拿走东西” 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恢复了些许体力,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早上一直等到现在太阳落山,就为了夜深后方便徒弟的计划。 就连聂红怜趁着太阳落下这个时候出来,安静的立在阳光找不到的阴影里,看着那边的书生,挥笔勾勒,绘出画卷。 “公子。” “快好了。” 画卷上,没有山水林野,笔尖游走勾勒的是青墨渲染出的一片片浓雾,虽说用法力也能挥出雾气,可并不持久不说,还比较复杂,一旦被祈火教驻地的金丹修士破除,就前功尽弃。 西面山峦落下最后一抹彤红。 陆良生再填补一下画卷,为了确保计划顺利,幻术不会被中途消散,就必须将时辰卡好。 记得青怀补梦里也有关幻术一类的增补。 正好,上次从师父洞府得来的复神咒也能用上。 阖目回想了一阵咒书上的内容,随后,睁开眼,收起的毛笔又沾了沾墨汁,陆良生偏头看去那边的蛤蟆道人和红怜。 “你们先去。” 蛤蟆从衣柜里翻出黑巾将脸蒙上,勾了勾蛙蹼让小女鬼跟上,摸出林间,朝山下飞跑起来。 “蛤蟆师父,你蒙面做什么?”红怜穿过林间阴影,飘在下方奔跑的短小身形一侧,穿过垂下的树枝,继续说道: “又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下方,跑过枯叶、跳过石头的蛤蟆道人瞥了她一眼。 “老夫当初威名赫赫,如今这番模样,怎能见人?” 看着树叶在视线里向后倒飞,想起被盗的宝物里,有件能探查气运的法宝,脚下不由再次加快了速度,四肢都在地面飞奔起来,黑巾面纱下,舌头不自觉的随跑动拉到外面飘荡。 ...老夫倒要看看,谁动手让老夫如此倒霉。 沿着下山的林野,越过一条小溪,往另外一座山上去的时候,身后远去的竹林,哗哗的响起风声。 陆良生握住狼毫笔,运气法力,画卷下角落笔,如有千斤般一笔一画,极慢写出两个字体。 乾坤! 呼呼! 呼呼呼 风声陡然变烈,竹林胡乱狂摇,陆良生抓过那张画卷,青衫发丝都在风里翻卷飞扬,走去林外,眯起眼睛望去远方的那座大山。 “山间浓雾起,笔下落阴阳” 袍袖挥洒,画卷自书生手中飞去天空,手指捏起法诀,纷飞落叶猛地从他身周迫开的一瞬,最后一段法言,冲出唇间。 “乾坤借法!” 自身修为较浅,对付一个金丹境的修士,眼下只有借助山川周围灵气来用。 随着陆良生法言落下,飘去空中的画卷法光一闪而过,直接消失视野里,隐约能见几缕青气游蛇般飞去那边山势。 “剩下的,只剩将动静闹大一点,给师父和红怜制造机会,可惜,我只能用一剑啊” 手一伸,书架上的月胧剑飞入书生掌中,看去天色时辰,就着竹林、山坡盘坐下来,剑身横放双手,闭上双目,感受风带来的一切。 不久,月胧缓缓退出鞘口。 锵! 月胧剑出鞘,拉出一抹寒光,直冲天际,盘坐的书生,身影追在剑身之后,冲天而起,一把握住剑柄,剑面游云雕纹移动,露出半轮冷月。 “御气呵成冲云顶,天剑冲凌霄。” 半轮冷月绽起淡蓝法光。 瀛石山,四周均是悬崖峭壁,寻常人难以攀登这里,站在其他山上,远远能见山巅隐约有庙观的轮廓。 夜色降下后,峭壁、林野间渐渐泛起了浓雾,四角阁楼里,金纹道袍、脚覆步履的一个修士带着四名手下走出,感受到弥漫的雾气中时隐时露出的法力流转,手中叮当几声,一个摇铃自袖口中探出。 “呵呵..果然来了,雕虫小技!” 金纹道袍的中年修士,手上轻摇,那铃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翻涌而来的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陡然停止,但片刻又继续翻涌,越过了院墙,不过速度变慢了许多。 那中年修士身后,四人声音有些疑惑。 “挡不住?”“这怎么可能,邴章兄可是金丹难道来人修为高深?” “要不要通知明尊?”“恐怕,来不及了!” 金纹道袍的修士名叫齐邴章,修行二十余年,原本筑基后难以寸进一步,后来拜祈火教后,修为得以提升。 或许比不得教中修为、天赋更高者,但他为人谨慎、修道一途颇有经验,才被留下看这方驻地。 望着四周弥漫的雾气,齐炳章眯起眼睛,口中挤出一声冷笑。 “什么修为高深,恐怕是担心自身实力不够,借助山间灵气罢了!这里我一人足矣,你四人去将宝库看守好。” “是!” 四人拱手转身走出几步,后面一人忽然停下,仰头望去夜空。 “天上那是什么。”“你们可有谁记得什么法门是从天而降的?” 余下三人齐齐望过去,就连准备施法摇铃的齐炳章也跟着抬起头来,院墙外,树林间不受迷雾影响的蛤蟆道人、红怜也感受到一种压抑,仿佛天要倾塌下来一般难受。 一道淡蓝光芒闪烁,从远方山麓划过夜空,几息之间,来到瀛石山上空。 叮叮叮叮 下方庙观之内,阁楼四角听风法铃疯狂的摇晃,齐炳章手中法宝晃魂铃都在跟着一起摇响。 “你四人保护好宝库!”他大吼一声。 旋即,托起手中摇铃,掐起指决,口中念念有词,衣袍、长须无风抚动起来。 庙观之上。 夜空云气卷动四散,陆良生握住剑柄,速度极快划过夜空,青衫、袍袖拂的作响,下一刻,双目睁开,望去下方庙观。 驭剑术.天剑诀! 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挤压空气形成罡风,带出一片轰鸣,怒啸而下。 嗡 空气下沉,传来轰鸣,庙观之中,四人耳中全是噪音,手中法器不停的抖动,罡风由上而下席卷而来,四人“啊”的嘶吼声里,压趴在了地上。 不远,齐炳章口中还在默念法诀,盯着夜空越来越近的淡蓝光芒,他有些头皮发麻,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中法器最后一道铃声停下,庙观以院墙为界的半空,淡红色的结界成形。 “好在我也有准备” 他经历二十余载的修道生涯,见过太多的事,对于这种事,也是有着充足的把握。 下一秒,淡蓝法光充盈夜空 一柄长剑握在人手中,从天空降下 轰! 剑尖抵在结界,法力对冲,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朝四面扩散,稍远的四角阁楼高处一角,都被震的碎裂飞落下来,清脆的法铃声戛然而止,巨大的气压、法力猛地随剑势下沉,形成恐怖的碾压和冲势。 趴在地上的四人硬生生压碎白岩地板,沉了下去,露出一个四个人形,修为最为低浅的修士血肉、骨骼都在挤压里迸裂。 呯! 结界发出脆响,化为星点消散,齐炳章望去上空,法器也在这时推出去,滔天剑意、气压掀起的灰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淹没了周围一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狐影 尘埃漫卷,檐下灯笼破裂,火焰延烧出来,舔去屋檐。 弥漫间,裂开一道裂纹的院墙,蛤蟆道人挤着缝隙,两条小短腿在外面使劲猛蹬了几下,方才挤进墙内。 呼.. 气喘吁吁望去烟尘舞动的那方,偏过蟾脸朝穿进墙壁的小女鬼吩咐道: “快跟老夫过去。” 聂红怜顺着蛤蟆道人指去的方向,是挨着山壁修建的二层木楼,红怜犹豫了一下,看向那边烟尘弥漫的中庭。 “可是公子他” “死不了,走!” 一鬼一蛤蟆顺着墙角,趁着烟尘弥漫之际偷偷溜过四角阁楼,然后,蛤蟆道人洒开脚蹼狂奔起来。 哈哈。 我的宝贝们,老夫回来了! 兴奋的嘴都大张开来,拖着长舌挂在嘴边,稍远四道人坑里,有人影艰难爬起,刚伸出头,蛙蹼啪的踩在他头上,将人重新按了回去,蛤蟆道人看也不看,直奔那栋小楼。 片刻,站到小楼门扇前,蟾眼兴奋渐退,蛤蟆道人负着蛙蹼,盯着平平无奇的铜环木门,脸色显出凝重。 捡起一块弹来的碎石,扔过去,呯的荡起一圈涟漪,那石块直接弹飞开去。 “有禁制啊” “蛤蟆师父你快想办法。” 红怜着急的徘徊左右,不时回头看去中庭,视线越过假山之后,弥漫的烟尘渐渐散去,隐约有锋鸣响起。 嗡嗡.. 月胧剑插在一片碎岩之中,剑身微微抖动,淡蓝的光芒恍如电光闪烁,贴着剑身游走四溅。 陆良生单手撑这地面,身子也在发抖,抹去嘴角一丝血迹,从地上缓缓起来,脚底踩到地砖碎块,不由晃了晃。 余光瞥去木楼,红怜正看来,他脸上挤出一个放心的笑容,然后,看去正面,尘埃降下,一抹淡红的法光在里间发亮。 “果然,金丹境的修士,要比筑基期的厉害一些希望师父和红怜能快点。” 旋即,伸手去拔月胧。 一道摇铃声陡然响起,陆良生触及剑柄的指尖,唰的收回,运起仅存不多的法力抵挡。 叮叮叮 铃声仿佛能刺进脑海,整个人都感觉有些眩晕。 “在那边!”“果然,有人袭击驻地。” “快过去看看。”“杀!” “我看到他了,就一人” 远远的,庙观暗伏的七八名祈火教修士听到动静从碑门、道场冲来,而书生前方也有了动静。 尘埃尽落,手持晃魂铃的齐炳章显出身形轮廓,衣袍被刚才落下的一剑撕的些许破烂,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血迹渗出,道髻也散乱垂下,模样看上去颇为狼狈。 不过,身上的伤都是剑气四溢造成的皮外伤,法力仍在。 这位中年拜入祈火教的散修,看着一剑耗尽法力的书生,一句一顿的挤出唇间。 “祈火教可与你有何瓜葛!先坏我长安驻地,今次又来这里,你想死都难了!” 周围,踏踏踏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陆良生余光瞥去小楼那边师父的身影,咬紧牙再度吸了口气,挤出笑容,露出沾染血迹的牙齿。 “贺凉州百年难遇的大旱,是你们在各处布置地煞殷火阵弄出来的吧,知不知道死了很多人长安城里,你们掠百姓女子囚禁,发泄私欲你说,遇上了、看不过去了,该不该管?” “我知道你是谁了,杀朱子易的那个书生!” 齐炳章察觉到书生的目光,微微侧脸看去宝库,猛地一挥袍袖,厉声大喝:“杀了他!被让他拖延时间。” 围过来的八名修道者,唰的纵跃而起,陆良生接下腰后悬挂的画轴,扔了出去,一声巨大的兽声怒吼而出。 吼 长尾如鞭唰的扫过黑夜,腥风呼啸,硕大的脑袋冲出黑夜,满面鬃毛的人脸张开獠牙,抬起兽抓横扫半圈,将那八人拦下,巨大的体魄犹如山岳般挡在书生身后。 “这是幻术,破了那幅画卷!” 纵然这幻术惟妙惟肖,可齐炳章凭借过往的经验一眼将其看穿,手中晃魂铃也在同时以某种节奏伴随他口中法诀摇动起来。 魔音再起。 陆良生袖口滑出毛笔,落入掌中,迅速摘取笔套,就在空气里写出震字,金光闪了闪,飞去对面,然而,对面并非妖物,击在对方身前便消散开去。 不过,齐炳章身子还是晃了两下,魔音中断。 “浩然气” 嘶啦 悬浮空中的画卷斩裂,一名持法器的祈火教修士斩开落地的同时,被快要消散的梼杌一掌扫飞,另一个修道者冲来,手中红头法杖亮起法光,趁书生挥笔的空当,怒砸过去。 呯! 漫天火焰飞舞,陆良生手中御着法力的狼毫粉碎,身体侧飞出十多丈远,越过假山在上面撞了一下,溅起无数碎石,整个人半空翻腾,拖着长串的碎焰飞去木楼。 “小女鬼,别急!” “老夫快解开了” 陡然听到轰的一声,正与红怜说话的蛤蟆道人,下意识的转过头,带着火焰的身影划过眼帘,嘭的巨响,火光升腾而起,栏栅断裂飞落下来,摔的粉碎。 原本维持木栏结界的禁制顿时消散。 奇!书!网!w!w!w!.!q!i!s!u!w!a!n!g!.!c!c 蛤蟆道人看着弹到面前的残骸,微微张合着嘴。 “良生,想的这般周全不对!” 急忙撞开木门,大喊:“良生” “公子!” 没了法术禁制,聂红怜直接穿过了木门冲了进去,后方,齐炳章带着八人也冲了过来。 哗.. 宝库二楼,一片狼藉推开,大大小小不知何物的东西滑落开去,陆良生半身焦黑从里面出来,脚下陡然一绊,摔倒在地板,额头却是触在软软的物体上面。 半阖的眸子看去,那是一个缩卷的女子,额头贴着符箓,周围是裂开的瓮器碎片,像是从里面摔出来的。 “...” 咬着牙,书生从地上起来,伸手将女子翻过来,面色苍白,呼吸极为缓慢,身上还有粘稠的水渍。 “他们抓女子做什么..” 目光望去周围,还有矗立的陶瓮在他视线里密密麻麻排列展开,陆良生想到什么,一掌将瓮身拍碎,哗啦一声,缺口内,难闻的气味弥漫而出,粘稠的液体流淌一地,里面却是一个半岁大的婴儿。 哐哐哐.. 陆良生疯狂将这些陶瓮砸开,呈在他面前的,是一具具女子和孩童的身体。 “贺凉州丢的孩子,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 “抓妇孺呵呵..” 紧绷的神经仿佛崩裂,书生撑着地面,看着周围气息微弱的女子、孩童甚至婴儿。 “呵呵祈火教” 嘴角咧开。 “...你们还有什么肮脏事,做不出来。” “良生” 吧嗒吧嗒蛙蹼踩响木阶,蛤蟆道人爬上二楼时,昏暗的一片里,陆良生的声音一遍一遍的呢喃。 或许听到这边的呼喊,撑着地板的陆良生缓缓扭过脖子,黑暗中,双目亮起绿莹。 “祈火教的人..都该死!” 嘶哑的话语重叠,伴随狐鸣。 第一百五十章 老驴不是人人都可骑 “公子!” 聂红怜穿过木阶,楼外檐下灯笼摇曳,照出的昏暗里,蹲伏身形,剪出一道狐影投在墙上。 呜 狐声哀鸣,绿莹双眸拖着残绿晃动,望去破开的窗棂外,脚步声、风声逼近,书生微微裂开嘴角,露出尖牙,喉间鼓出噜噜的威胁低吼。 踏踏.. 脚步声蔓延而来,有声音呐喊: “那人进了宝库!”“..他受伤了,我打的!” “好像还有一个小妖也进去了!” 八人修为较低,只得用轻身的功法飞奔,齐炳章驭术轻飘飘降到木楼前,看着对开的门扇,以及二楼破口的缺口,晃魂铃祭出。 “你们进去看护好明尊的东西!” 下一刻,有人一纵,跃上二楼栏栅,跨进破碎的豁口,眸底映出一对绿莹,瞳孔缩紧的一瞬,大喊:“狐” 下方众人刚听到狐字呐喊出口,仰起的视线里,跳去二楼的同伴带着碧绿的火焰,直接倒飞出来,狠狠砸在地上,衣襟燃烧。 “狐火?!” 幽绿的火焰照亮齐炳章的面容,猛地看去二楼,还没来得及摇响法器,一道黑影唰的窜下,奔去帮忙灭火的一个修士回头,视野翻滚起来。 “小心!!” 齐炳章这时才喊出来,那方六人转身,就见后面那名同伴挣扎着,被一道黑影拖行地上,迅速拉去黑幕里,顷刻,传出凄厉的惨叫。 “好胆的妖物!”“结阵!” 余下六人手持法器背靠背围成一圈,对付独行的妖物他们终究有些经验,至于齐炳章,有人偏过头小声道: “他修为比我们高强,不会有事!” 另一人也点头:“我们在外面拖住妖物,照看明尊宝物的事,他会负责。” 六人窃窃私语,似乎守着那边的妖怪,齐炳章相隔也不算远,怎能听不到他们刚才的话,手背青筋鼓胀了一下,捏紧晃魂铃柄首。 算了,不与他们计较,当务之急先确保明尊之物不失。 权衡之下,齐炳章跨步就冲去宝库木楼,二楼上,蛤蟆道人短小身形一摇一晃,双蹼高举白底青花的小坛走到栏栅缺口,那坛口被撕开了符咒,氤氲yinyun袅绕。 “气之灵韵,亏尔等想的出来!” 蛤蟆道人看着下方六人,身形踉跄,将坛子扔了下去,咣的一声,摔在地上,瓷坛没碎,坛口的气体却是飘了出来,在空气里散开。 那六个修士看着地上坠地缓缓滚动的坛子,眼睛都瞪大起来。 “完了那是明尊收集的灵韵之气” 有人抬头望去二楼,看到蛤蟆的身形时,气的大叫:“蛤蟆小妖,尔敢!!!” 呯! 又一件东西摔了下来,咚的在地面滚动,像是雨花玉岩,摔开的裂缝内,有青色的灵光像胎息一闪一鼓。 六人面色一僵,当中五人齐齐看向喊出“尔敢”的修士,后者脸比哭还难看。 “我哪里知道这蛤蟆真敢” 稍一分神的瞬间,黑暗之中,荧绿双眸一晃而过,不等那人说完,隐匿弓起的身形,扑食般撞进六人当中。 嘶啦 噗! 衣帛撕裂、血肉绽开,有人脸上被溅了一串鲜血,吓得惊慌后退。 “散开!” 视野间,一人手臂脱离身体掀上半空,胸口抓开倒了下去,还有人撞击中,被撞来的同伴,砸的摇晃,急忙转身跑开,被一团幽绿火团击在后背,打去假山水榭。 嘭! 山石崩裂飞溅,落进池水溅起无数的水花。 木楼上,蛤蟆道人偏头看去屋内,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冲来,朝红怜挥动蛙蹼。 “快走,快走。” 伸出长舌卷住栏栅,往下一跳,快到地面长舌绷紧,短小的身子半空来回弹了弹,舌头松开栅柱,颇有经验的稳稳落到地面,与红怜一道跑远。 “这个蛤蟆小妖!!” 齐炳章看到下方消散灵韵的坛子,和裂开的玉岩,怒吼将栅栏捏爆。 “全都留在这里!” 晃魂铃叮叮自他手中摇动,下方撕裂六人的书生,听到铃声神情恍惚,摇晃两下时,一块碎石自远处蛤蟆手中飞来,呯的砸在他头上,陆良生陡然回过神,看去二楼。 呜 狐鸣低声嘶哑,顿时化作一道残影,跳上檐柱,浑身妖气升腾,四肢飞快攀爬而上。 吱嘎.. 檐柱摇摇晃晃,齐炳章“啊”的一声,踢碎栅栏,运起法力与冲上来的狐妖合身撞在一起,冲去地面,翻滚分开,与宝库拉开距离后,他袖口中再次祭出一柄摇铃,与之前的晃魂铃一起并用。 晃魂抽魄! 冲来的狐影刹住脚步,半弓垂手鲜血一滴滴顺着指尖落去地面,听到双铃摇响,疯狂的摆动头,想将铃声隔绝。 “哈哈哈!!” 齐炳章这边摇铃更欢,法力荡开的铃声,几乎让对面浑身妖气的书生寸步难行。 “...我这一对法宝无形无色,看你怎么防,再等会儿,便抽了你魂魄,好好看看,你是人还是妖!” 嗬.. 这时,有喉嗬出的声音响起,齐炳章话语刚落,陡然一股寒意爬上后背,手中法宝一停,本能的侧步躲开。 嗬,忒 一口黑烟喷来,溅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些许粘稠的液体腐蚀地砖,嗤嗤的冒起难闻烟气。 “该死的蛤蟆!” 顺着黑烟过来的方向,只看到蛤蟆吧嗒吧嗒踩着地面,迈开两条小短腿转身又跑远了。 下一秒。 陡然一抹寒光拉开,齐炳章偏过视线,上身的书生唰的投向天空,握住飞来的法剑,怒张劈而下。 嘶啦! 金纹道袍肩帛撕开,鲜血溅了出来,齐炳章持着两个摇铃跌跌撞撞后退十多步。 风吹过中庭,燃烧起来的四角阁楼,摇摇曳曳的火光里,书生荧绿的双眸渐渐消退,散乱垂下的发丝在肩头抚动,脚步有些蹒跚在走。 “谢你的摇铃让我回过神智。” 片刻,陆良生手中月胧,菁然长吟一声,微微颤动。 前方,齐炳章捂着肩头的伤口,血流不止,手臂难以抬起,被对方法剑所伤,也会伤他元气,看着蹒跚走来的书生,竟下意识的继续后退开去。 一咬牙,转身就跑,眼下他气息、法力紊乱,也只能用跑。 哼昂哼啊 碑门方向,远远的一头毛驴驮着书架踢着蹄子小跑而来,齐炳章眼里闪过喜色,冲去将毛驴缰绳牵着,就要翻身上去。 “别让他跑了!” 蛤蟆道人挥蹼让红怜将那人弄下来,陆良生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冲去。 “哈哈!等明尊回来,你们必死!”齐炳章踩去脚蹬,大笑声里,身下驴身剧烈晃动,转身跑开,后肢高高拱了起来。 呃.. 齐炳章笑脸僵住,然后驴蹄间电光一闪而逝,呯的踹在他胸口。 噹噹两声,一对摇铃掉在地上。 身形瞬间划过火光,撞去燃烧的阁楼,下一刻,噗的一声穿在断裂的檐梁一截。 “呃啊..” 摇晃的身体低下头,看了一眼破出胸膛的梁木,头一歪,再无声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千年修为的灵根木 望去悬挂的尸首,陆良生坚持不住,拄着月胧半跪下来,意识半醒间,感受到老驴伸来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舔,拿口鼻拱过来,哼哧的叫出两声。 稍远,蛤蟆道人迈开双蹼,气喘吁吁的狂奔而来,红怜先一步飞来。 “公子!” “良生!” 蛤蟆道人伸蹼在替徒弟把脉,跑去老驴下腹,跳了跳,去勾书架,怎么也勾不到,气的拿脚蹼踹过去,踢找驴腿。 “你这老驴跪下来!” “蛤蟆师父,让我来!” 飘来的红怜红袖一拂,将书架挥到地上,摔开隔间小门,黑纹葫芦滚了出来, “是不是这个?” 扒开葫芦塞子,蛤蟆道人倒出从洞府带出的丹药,跑去,站到徒弟半跪的大腿上,掰开他的嘴,塞了一粒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老夫临走时,没将这些丹药忘记。” 咳 半醒半昏的书生咳嗽两声,眼睛缓缓睁开,朝担忧的师父、红怜挤出笑容,握住剑柄从地上撑了起来,摇摇晃晃转过头看去宝库。 沉默了片刻,感受到法力吃过丹药恢复了一些,低头看去蛤蟆道人。 “师父这里最近的县城有多远?” 蛤蟆道人沉吟了一下。 “两百多里你又想干什么?” 重重喘息了几下,陆良生艰难的迈开双腿走出两步,从书架里取出画卷,摸去身上,这才想起狼毫笔早就碎了,便是皱起眉头,使劲咬破指尖,在空白的画卷上画出殷红。 “那木楼里..还有很多女子和孩童,我们也安置不了,只能通知官府,让他们来安置,收拾残局” 指尖画出长长的红柱,陆良生偏头看去红怜。 “还有,把那个什么明尊的东西,我们带不走,也毁不掉,就都丢去山崖,别让赶来的公人带走,否则会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红怜看着虚弱的陆良生,紧抿双唇点了点头,飘去那边宝库,阴风离散,书生松开按在画上的指头,吞咽了一口口水。 “法..” 陆良生手指颤抖捏出法诀,一旁,蛙蹼陡然伸来将他手挡住,蛤蟆道人叹口气,转身走去画卷。 “师父” “好生待着,还是让为师来吧,虽然只能几息的法力。” 说着,双蹼摊开,按到画卷上。 蛤蟆道人蟾眼亮起两点猩红,法力流转,那画卷上,鲜血画出的红柱顿时绽放光芒,化为实质。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 距离瀛石山两百二十里的怀恩县城,此时已至深夜,街道上空无一人,梆梆的打更声不时响起。 “夏夜蚊虫叮咬,关好门窗,严防失火。” 梆梆.. “提防盗贼和隔壁王生。” 薄薄雾气升腾,提着灯笼摇晃而来的打更人,忽然停下声音,偶尔传出的犬吠声里,他抬起头望去街道上方的夜空,眸底一道细小的红柱延伸到天空,下一秒,红色的光芒映红了他的脸。 “这.这.这是什么?!” 他大喊一声,调头就跑,红色光柱还在远方的山麓之中升起,红光几乎照亮了延绵的山势,朝着城池推了过来。 片刻,将整座县城包裹了进去。 各家各户的鸡鸣、犬吠响彻城中各处,睡梦中的百姓揉着眼被吵醒过来,朦胧中,看到了从外面照进窗棂的红光,连忙穿上鞋,披上一件单衣,推开窗户。 不久,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小院的房门,来到街上,目瞪口呆的望着连接天地一般的红色光柱。 “神仙显灵了!!”“会不会是妖怪来了?” “哎哟,能吓死个人” 县衙,县令从床上被麾下的差役叫醒,见到红光洒满庭院,飞快披上衣服跑了出来,就在让人去城中打探时。 一道威严的声音彷如从红光中传出。 “瀛石山中恶人作祟,掠囚妇孺” 县令捏紧衣袖,哎哟一声在这片光芒中跪了下来,城中出门的百姓、窗棂后胆小的身影听到这道威严法音,一片片跪到地上。 “...此间首恶已除,妇孺乃你人间官府之管辖,速来将她们带走安置!” 法音落下的刹那,红光从一道道惊愕的目光里飞速缩回山中。 红色法光缩回画卷平复下来。 “人前显圣这种事怎么感觉有些舒坦呢。” 蛤蟆道人收起画卷,负背后,咂咂嘴回味刚才那种被人膜拜的感受。 “老夫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点” 身后,陆良生摇晃站起身来,看着那方飘进飘出,将木楼里的东西丢出院墙摔去悬崖,他低声道: “师父我们也该走了。” “嗯,走吧走吧,可惜了为师的东西都不在这。” 蛤蟆长叹一声,被陆良生捡起来放进书架隔间里,又将书架安放到驴背,看去地上那对摇铃,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换下生锈的铜铃,系在老驴颈脖,轻轻在驴头拍了拍。 “反正也用不上,就当赏给你那一蹄子的奖赏。” 哼昂哼昂。 老驴翘起脑袋,拱了拱主人的掌心,像是表达开心的情绪。 “走吧。” 陆良生虚弱的坐到它背上,整个人几乎趴在上面,手上随意拉了一下缰绳,老驴甩着秃尾巴,慢悠悠的走过碑门,走到山道上,闻着山间空气,蹄子轻快的洒开,小跑起来。 书架吱吱嘎嘎的摇晃。 蛤蟆道人双蹼撑着隔间,朝外大吼:“你这老驴,慢点!” 脖铃叮叮当当摇晃声里,陆良生直起身子,微微偏头朝左右看了一眼,弥漫的法雾此时已经消散,籍着月色,发现少了一个人。 “师父,红怜没跟上来?”他虚弱问道,又努力侧了侧身子,看去后方渐远的碑门。 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一边忙着系绳子,一边探出脑袋朝外张望。 “那不是吗!” 陆良生回头,后方夜色之间,红袖飘舞,确实是聂红怜,她脸上洋溢喜色,肩上好像还带了东西一起回来。 “.红怜抗了什么东西,这么高兴?” 勒了勒缰绳,书生让老驴停下,等到红怜过来,一口黑木盒子呯的落在地上,封口处贴了黄符,方法跟那些陶瓮有些相似。 不过,黑木盒却传来法力的波动,都被那张符纸给挡下。 “难道是那明尊的法宝?” 陆良生下了驴,过去触碰了一下黑木盒,手指顿时收回来,眉头皱紧。 “嘶好高的修为。” 红怜半空来回飘荡,点头:“妾身就是见它隐隐透出很强的法力,才带出来的,说不定有公子用得到的东西。” 那边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拖着绳子降下来,负着双蹼摇晃走来。 “让为师看看。” 蛙蹼直接抓住黄符,嘶的一声,扯了下来,丢去一旁。 黑木盒嘭的自行朝外弹开,里面黑漆漆躺着一根木枝,下端密密麻麻长满了细小的根茎。 “师父看出是什么了?” 不等回答徒弟的话语,蛤蟆道人,将那木枝捧着双蹼,仔细端详,眯起蟾眼。 “千年修为的灵根啊.....” 然后,猛地摔在地上,滚出半丈,陆良生、聂红怜有些惊讶的望过去。 “师父你这是......” 下一秒,一声哎哟.....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书生的话,那边,一身黑纱裙摆的女子,发髻高攀,插着一对宝钗,捂着额头,被摔得七荤八素。 蛤蟆道人声音威严,蛙蹼张开一挥。 “良生,把她绑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棋逢对手 山风摇曳林野,沙沙轻响。 青冥天色里,阁楼的大火熄灭,袅袅余烟在风里打着旋飘去山外,一片片火把聚集山脚,人声鼎沸叫嚷。 “就是这里!”“看,还有烟从上面飘出来!” “神仙说的,肯定是这里没跑了,这荒郊野外的,谁没事把庙观修在这里,定是妖邪之人!” “快快,前面软梯搭好了,上去看看!” 一片片火光摇晃,前头指挥的县令身着官服,接到神仙显圣,组织人手赶到这片山中,已经是凌晨快要天亮,若非黑夜中山顶有火光燃烧,还不一定找到这里。 “别闲话,上去救人!” 县令挥手遣了数十个衙役过去,山崖峭壁上,善于攀登的山民将软梯固在上方树躯,朝下面的人打了一个可以上来的手势。 “上!” 攀爬的衙役负着刀,咬牙攀上去,接应下面的同僚,不久之后,人集结的差不多了,涌去碑门。 踏踏踏.. 脚步声飞奔踏过白岩铺砌的地板,一进入里面被廊檐水榭、花圃凉亭惊呆,若非那方还冒着青烟烧的焦黑的木楼,这里倒是与世外桃源一般无二了。 “四处查看!快!” 似是领头的捕头把着腰间刀柄,大声指挥一帮衙役散开,“沿途一寸寸的搜,仙人说这里有女子孩童,肯定就有的。” 走过几步,心腹手中的火把光里,捕头扫过四周,脚步忽然停下。 “画?” 弯腰捡起的,一卷中间被斩开的画卷,上面凶兽栩栩如生,仅看一眼,就让这捕头有股寒意泛起。 “定是仙人与这方妖邪之人打斗时遗留下来的嗯?陆良生?这名字好像哪儿听过。” 像这种东西,世俗难见,那捕头看了看四周,将画轴卷起揣入怀中,此时搜寻的衙役也颇有斩获。 有人从那方木楼探出出来大喊: “找到了,有好多女子和孩童被装在陶瓮里!” 周围散开的差役纷纷围了过去,那捕头加快脚速,推开前面挡路的两人,压着刀柄大步上了二层,看到麾下捕快正将一个个孩子或女子从瓮器里抱出来,而周围如这般的陶瓮,最少还有上百之数。 “定是崇尚妖邪之人所做!速去通知山下的县尊,再派一些民夫上来!” “是!” 身着公服的捕快动起来,朝来时的方向狂奔,将这边的发现大声喊去山下,不久,更多的人手顺着软梯攀上,帮手将孩童,或女子捆在背后,一个个送去山脚。 “这等乌烟瘴气之地,留来做甚!” 那县令也是嫉恶之人,看着一个个昏迷的孩童女子,下令还在上面的捕快,一把火将庙观给烧了。 火焰噼啪燃响木楼,照亮凌晨青冥的天色,相邻的一座山上,陆良生眨了眨眼睛,收回视线,终于也放下心来。 “师父,我们可以走了” 被法火烧黑的手臂撑着地面,站起来,书生回走进树林,篝火烧着锅底,煮着米饭,蛤蟆道人盘坐一侧,目光紧紧盯着不远树下,捆缚双手、双脚的黑裙女子。 红怜蹲在那女子旁边,撑着下巴看了一阵,歪头问道:“蛤蟆师父,你说她千年修为,怎么那么容易被抓,而且..一副傻傻的表情。” 捆缚双手双脚的女子睁着眼睛,迷茫的侧躺在地上,紧贴的衣裙显出窈窕凹凸的身段,就那么一动不动。 “嗯..可能被祈火教的人封印在盒子里,伤了神魂。” 火光映红蟾脸,蛤蟆道人环抱双蹼看去走回来的徒弟,微微抬了抬下巴。 “哼想老夫当年何等修为,被数十大宗大派围困,都没被伤过神魂,这种空有千年修为的树妖,连给老夫提鞋都配。” “师父,上次你说才几个” 陆良生光着上身坐到火旁,衣袍在昨晚被烧毁,又没备穿的,眼下只得这样硬着头皮光着。 舀了三碗粥饭,洒了切好的肉丁上去。 “吃完饭,我们就走吧,先去金州安顿,既然答应了那个杨素,那就不能失信于人,之后干脆回南陈,出来这么久,有些想家了。” “唔..也好。” 蛤蟆盘坐地上,看着放到面前的小瓷碗,“为师的东西,估计也被那什么明尊放在别处,将来待修为恢复,再找他算..” 说到这里,看到洒下的肉丁,话语陡然一转。 “再放点肉丁,再放点!” 肉丁坠下来,划过蛤蟆道人目光时,他嘴角都兴奋的裂开,然后..一道细长黑影伸来,卷住落下的肉丁。 蛤蟆道人张着嘴,肉呢? 慢慢转过脸,那边树下横躺的黑裙女子眨了眨眼睛,猩红的舌尖还从嘴角舔过。 蛤蟆张开口,探出自己的长舌看了看,又看去对方。 彼其娘之。 根须是这样用的?你是树妖,不是蛤蟆啊!! 那边,黑裙女子坐起来,看着蛤蟆道人探出舌头,也跟着伸出长舌,半空舞动,还能分裂成数条,像一条条细长的红色小蛇。 一旁,啃着青草的老驴撒欢小跑过来,也跟着伸出舌头,在嘴边翻来翻去。 简直棋逢敌手。 “够了!” 蛤蟆道人嘴角抽了抽,收回舌头,拍响地面大喝一声,端着小碗转了一个方向: “吃饭!” 书生看着泄气的师父,露出一丝笑,早在来这里后,大抵已经弄明白了那个黑裙女子的来历,祈火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抓来的一个树妖,不过伤了神智,很多记忆都不健全,呆呆傻傻的,不过也可能之前就这样,否则也不会被抓。 而口中的长舌,其实就是之前在盒子里看到的无数根须。 “就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树妖” 陆良生也有些感到头疼,总不至于杀了吧?若是放了,弃之不理,万一又被祈火教的找到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算了,暂时带在身边,先去金州,之后再说吧。” 山风徐徐,晨光在山麓间洒开,行李、书架收拾妥当,陆良生牵着老驴朝西,走过山林,阳光沐在他脸上,偶尔低下头,看去手中地图,转去一个弯道,继续前行。 书架隔间,蛤蟆跟着老驴走动一摇一晃,撑着下巴,蟾眼瞪去一根绳子牵引的黑裙树妖,后者眼睛好奇的四处乱看,发现蛤蟆在看她,吐出舌头在唇间进进出出. 老驴扭过头来,伸出舌头跟着摇晃。 “别学!” 蛤蟆大声喝斥声音里,伴着红怜哼唱的小曲儿,走过山道树林,一路热热闹闹的去往金州地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林中寂静为兰若 知..知.知 绿盈林间,蝉鸣此起彼伏,鸟儿飞来,扑着翅膀一口叼住枝上的夏蝉,含在嘴上,叮叮当当的铃声由远而近,鸟眸看去稍远的树荫,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牵着一头老驴慢悠悠过来。 后面,还跟着捆这双手,却是一边四处乱看的黑裙女子,一脸兴奋,不时从口中探出细长的舌头,学着前面毛驴去卷地上的青草,咀嚼两下呸的一声吐到地上。 叮当的铃声停在一条河边,陆良生打了河水在岸边升火煮饭,看去不远一座石桥,摘下斗笠,放到一边,坐下来。 “有石桥,说明附近有村子或乡镇,或许可以探听这里是何处。” 草地上,蛤蟆捧着小碗,喝了一口茶水,哈出一口热气。 “为师猜的没错,该是进金州了,至于离那商雍城有多远就不得而知,对了,良生呐,有空还是多练练乾坤正道早日炼就金丹。” 陆良生理了理蓑衣上的叶片,一路过来数日,途中也没遇上乡镇没机会换身衣裳,兜里的钱也是不多,只得向山中一户人家买了这套蓑衣和斗笠。 听到师父的话,他笑了一下,搅动汤锅。 “金丹哪里那么容易,我也只是感觉隐隐有了这个趋向,不过说起来,师父,那日失去理智,浑身妖性而为,让我有另外一层感悟。” “哈哈,那就好好感悟。”蛤蟆捧着小碗又喝了一口,一只蜻蜓飞来时,唰的弹出长舌将它卷入口中吞进肚里,拍拍白花花的肚皮,仰躺下来,看着阳光倾泻。 “妖性、人性,都要感悟了,还能坚持本心,说明你参悟自己道也就不远了。” “那师父感悟出什么没有?” “呵呵..为师,什么也没感悟出来。” 蛤蟆道人看去一旁同样伸舌卷过河边飞虫的树妖.老夫一生为妖,吃人无数,哪里有时间去感悟那些东西。 说着,懒懒的伸展四肢,打了一个哈欠。 “其实,不管做人还是做妖,还不如现在舒服。” 舀了肉汤盛进碗里,陆良生递给师父一碗,另一碗放到黑裙树妖手中,看着懵懵的表情,笑道:“谢谢师父教诲,我懂了。” 哧溜 吸了一口热汤,蛤蟆抬起脸来老夫都还没懂,他就懂了? 师徒两说了一阵,吃完午饭,收拾妥当,时辰已过了正午,陆良生练了一会儿乾坤正道,这才牵上老驴,过了石桥。 哇 行了几里地,日头偏西,老鸦落在枯树嘶鸣,远远近近道路前方,隐约见到一处小镇的轮廓。 “别跑!”“前面的站住,转过身来!” 几声暴喝响起,四道身影持着刀兵从树林冲出,追着一人打了起来,呯呯一阵乱响,转眼杀进一片芦苇里。 戴着独眼罩的绿林客回头,打量陆良生,还有身后跟着的黑裙女子,听到同伴传来惨叫,哼了一声,转身追了上去。 陆良生牵过老驴继续前行,望去晃动的芦苇间,笑着摇摇头,拉着缰绳越了过去。 “想不到这里还有些乱。” 隔间里,响起蛤蟆的声音:“怎么不管?” “这种江湖仇杀,管有什么用,都是自找的。” 走去远处的镇子,叮叮当当的锻铁的声音响彻一片,镇里带着刀剑的绿林侠客或结伴、或独行匆匆走过,数家兵器铺子生意兴隆,外面挂满了各式兵器,伙计裸着膀子与一名江湖人讨教还价,说急了,一旁肌肉虬结的铁匠,拿起手中刚成形的大刀劈在旁边的桌上,惹得周围过往侠客纷纷望来。 不远街道尽头,还有洒纸钱,吹奏唢呐的丧葬队伍哭哭啼啼的从这边过去,路过的商旅车辕纷纷给死者让道。 也有旁人窃窃私语。 “这个月第几个了?”“第六个了吧,去年也死了八人。” “就说没事,往林子里跑什么。” “多半是被鬼迷了心窍吧不过听说,好像是狐狸精呢。” “狐狸精?长的美不美?” “啧..你想去啊?那我跟着就去你家吃饭了。” . “这镇倒是够热闹的。” 陆良生挪开脚下一片纸钱,叮嘱跟在身后的女子不要乱伸舌头,便是走去前面一家客栈,里面绿林豪客人声嘈杂,粗俗笑骂,挑逗唱曲的姑娘,引来一片口哨。 紧挨门口的柜台,顶着鸡冠帽,肥头大耳的掌柜记着账簿,陆良生想了要问的,上前拱起手。 “掌柜的,请问” 呯! 不等说完话,一把厚背剁骨刀砍在柜台上,那掌柜抬起头:“什么收账,我店欠谁的帐了?!” 周围喧闹声、唱曲声陡然停下,盘踞里面的酒客大多都是三教九流,大多带有兵器,有人摸去桌角的刀剑,眯起眼睛,目光不善的望来。 陆良生瞥去一眼,仍笑着朝柜台的掌柜拱手。 “在下不是来收账的,只是过来投宿、吃饭。” 看着陆良生这副斗笠、蓑衣的打扮,话语客气,那掌柜收了刀,摆了摆手,又指去里面一圈。 “房间满了,饭也没多少,不过就算你想吃,这里没什么空位,都是刀口上吃饭的,还是不要打起来为妙。” “哦,那行吧,掌柜的,此处可是金州商雍?” 那掌柜不耐烦的挥手,重新拿起毛笔,埋头记着账簿。 “是了是了,往北走二十里,就是商雍。” 陆良生点头拱手谢了一番,牵了老驴在外面一家饼店买了几个白面饼子,路旁的行人、或江湖客或多或少朝他看了一眼,多半的目光都望去黑裙女子,不过真要上来寻事的倒是没有,想必也遵守镇里的规矩。 黄纸钱纷飞在镇里洒的遍地,一路出来,天色渐暗沉下来。 离开这处镇子往北,抄近路走去商雍,要过一片山麓,放眼望去,林间薄雾翻涌,枝隙透下的月光,显得阴森诡秘。 偶尔,狼嚎呜的从远方传来。 陆良生挑着灯笼,一手牵着老驴穿行,对于远远近近的狼声,并未放在心上,拐过几颗大树,灯笼昏黄的光芒摇晃,前方薄雾间,隐约能见一处破旧的建筑矗立。 “今晚,看来有落脚的地方了,师父,凑合一夜吧。” “嗯,不过此处,阴气有点重。”蛤蟆推开小门,朝周围打量,画里的红怜也出来,飞到附近一棵树梢坐下,踢着绣花鞋。 “刚才路过下面集市,说死了很多人,会不会和这里有关?傻树妖,你说是吧?” 最不受影响的便是跟了一路的黑裙女子,好像神魂真的受到重伤,懵懵懂懂,途中也从未说过话,看什么都感到好奇。 “我这边的妖、鬼还少吗?” 陆良生将话接过来说笑一句,拉着老驴走近那座建筑,远远的,一座石碑立在前方,上面爬满了枯枝老藤。 手轻轻挥开,蔓藤无声滑去两边,露出碑: “兰若寺?” 轻念出话语,周围林间惊鸟纷飞,拍响翅膀盘旋,不敢落下。 深山幽静之处,是为兰若,陆良生想着,瞥了一眼四周惊鸟的变化,又看去前面的破庙,木阶老旧破损,屋檐塌陷倾倒一侧,走进里面,杂草从地砖缝隙间茂盛生长,几尊佛像早已倒塌,沾满灰尘。 “兰若出自梵语:阿兰若,这里该是一座僧庙,怎的荒废了?倒是有些可惜。” 兵器卸下,靠去一旁,升起篝火,暂且落脚歇息,陆良生摘取斗笠,靠着佛台,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籍着火光,翻起书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煞之地 夜色深邃,月光透下树隙阴森而朦胧,破旧的庙宇里,有火光燃烧。 噗噗噗 煅烧的枯枝弹出火星,小锅粥饭沸腾,蛤蟆道人系着围裙站在石头上,垫着脚蹼,把着汤勺搅动锅底,沾了粥水尝味,随后从围裙兜里掏出一点佐料洒下去。 “可以吃饭了。” 哗。 书页翻动发出轻响,火光里照陆良生脸上,片刻,将书本阖上,过去坐下,叫来红怜一起用饭,那黑裙树妖束着双手,仰起头正打量房顶,吹着垂下的蜘蛛网,暂时不用管她。 吃完饭,陆良生重新点燃灯笼,挑在手中随意在这处破庙里看看。 这座兰若寺毕竟是野庙,没在官府备案发,其实难称寺,规模也不算大,方方正正一个大殿,围上一圈院墙,墙角落还有偏屋茅厕。 灯笼摇晃,去往二楼的木梯,脚一落下,吱嘎乱响,灰尘尽起,陆良生挥了挥手,将尘埃赶走,上面也没甚稀奇的,除了一个佛堂外,两侧四间房,各有一两张倾塌腐朽的木床。 “这庙不知道多少年了。” 佛堂神龛帷帐也垮斜了一边,轻轻一扯,全是灰尘扑面,陆良生举过灯笼朝神龛照了照,里面的神像从中间断成了两段,上面雕刻的痕迹也变得模糊不清,看不出是哪位佛陀。 通往佛堂后面的夹道,忽然吹了一阵阴风,灯笼内的火光顿时明明灭灭起来。 陆良生举过灯笼照去,陡然一颗白骨头颅唰的从拐角,像是看到了这边的人,张合下颚直接扑了过来。 “红怜,别闹了。” 灯笼转开光芒范围,那骷髅头浮在半空静止,显出女鬼红怜的轮廓,将手里的头颅抛了抛,提在手里,跟在火光范围外面。 “公子也不说配合演一演,没劲。” “呵呵..” 陆良生轻笑两声,停下将她手中的头颅取过来,放到神龛一侧,“人都死了,就不要再戏弄遗骨,这很不敬。” 说着,朝那骷髅头拱拱手。 “打扰了。” 提着灯笼又走去其他地方转转,大抵也没什么稀奇的,出了大殿来到后面,几颗枯树前,一口老井,旁边一尊地灵碑,早已断裂翻倒。 井内深幽,陆良生皱起眉,捡了一块石子投进去,好半响才传来啵的水声回荡,火光照下去,里面漆黑不见底。 “阴气还挺重,难怪这方圆二十多里,入夜阴气森然,源头是这里啊。” 联想到下午那镇子听到每年都会死许多人的事,大抵跟这井下的阴煞之气有关,可惜封印这种阴煞,是孙迎仙这种道人才会的,陆良生有心也只能望着井口叹气。 想着的时候,黑裙树妖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出来,光着脚拖着裙摆到处瞎晃,看到这边的陆良生,眼睛一亮,竟笑嘻嘻的小跑过来,挨着他身子蹭了蹭,就是发出任何言语来。 “傻树妖,你走开!”红怜两颊鼓起,拿手指去一边。 女子眨巴着黑亮大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令得陆良生哭笑不得,将她推到一旁,好在这女子好奇心重,或许千年灵根木的关系,片刻吸引到井口,朝里面张望。 “小心掉下去。” 陆良生将她拉回来,“回去吧,估计这会儿师父都睡着了。” 听到这话,红怜哼了一声,拂开长袖,穿过庙墙去了里面,书生也拉着树妖回走,从庙门进去时,陆良生停了停脚步,微侧过脸,望去不远矗立的兰若寺石碑。 然后,轻笑一声摇摇头,吹熄灯火,走进庙里。 夜空星月被阴云遮掩下来。 石碑外的林子间,数道目光正自林隙黑暗中望去破庙。 “.看到那个小娘子了吗?果然水灵。” “镇里眼睛太多,不好下手,现在就那厮一人,正好将他做了。” 呜 远山狼声传来,不知名的夜鸟扑着翅膀从林间飞过,六人服装各异,面容狰狞,提着刀兵蹲伏在几颗树间,盯着隐隐露出火光的庙门。 “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好?”“那人也不见得好人,没看那黑裙女子双手捆着?说不得也从哪里掠来的。” “嘿嘿,这么说来,咱们也是英雄救美,然后” 一个矮胖的身影跟着笑出声:“然后..让美人以身相许,不算过分吧?” 四周,氤氲漂浮翻涌,林子里夜鸟陡然止住啼鸣,传入人耳中的只有风声,吹着叶子哗哗的轻响。 哗 风从外面吹进庙内,火焰鼓动倒伏,光芒照着人影明明灭灭,蛤蟆盘成一坨,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陆良生从书面抬了抬脸,看去四周,指尖聚集法力,往火上一弹,篝火重新竖直,安静的燃烧。 “外面几个人,怕要倒霉了。” “趁夜大劫,也不是什么好人。”火光中盘成一坨蛤蟆半睁蟾眼,“换做为师,管他们死..” 想起那日瀛石山法言传递时的感觉,蛤蟆道人停下后面的话,从地上起来,双蹼负在背后,看着篝火。 蟾眼透出威严。 “...我等修行中人,岂能见死不救,个人善恶,自有官府定夺,看为师去搭救他们。” 言罢,负蹼转身走去庙门。 风在林间呜咽跑过去,弥漫的雾气翻涌沿着地面,朝那边三颗树下的六人缓缓蔓延。 呵呵.. ..呵.. 年轻女子的轻笑,或老妪的咳嗽隐约林间回荡,蹲伏树下的六人停下声音,其中高瘦的汉子侧了侧脸,低声道: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怪声?” 矮胖的汉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我好像也听到了,咱们要不就走了吧,之前听镇里的人说,这林子里闹鬼。” 前方,为首的虬须大汉,一巴掌盖在矮胖汉子脑袋上。 “我等可是恶人,杀气重,鬼敢过来?那人都敢坐那破庙里,我六人还怕什么?!” 呼.. 正说话,虬须大汉陡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背后对他吹气,顿时打了一个哆嗦,回头看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雾怎么这般大了?” 呼.. 呼呼 风声变大,六人这才惊觉四周的薄雾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浓密,心脏猛地一抽。 周围雾气翻涌,好似活了一般,朝这边蠕动,有好似有人从里面伸手,朝他们探来。 “咕..” 六人齐齐咽了一口口水,握着刀剑颤颤兢兢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盯去那虬须大汉。 后者挺了挺胸膛,粗声说了一句。 “看我做甚,我等恶人,遇到鬼也是正常的” 目光随后睁大,一个转身,大吼: “快跑!” 透有火光的庙门,短小的黑影负着双蹼跳下石阶,正走去对面的林野。 听到人惊慌的嘶喊。 蟾嘴勾勒,拉出一道笑容。 “都过来,老夫.” 然后,笑容僵住。 沙 草丛破开,六道人影齐齐飞窜出来,嘭的一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不过没人停下,疯狂的朝庙门跑去。 地上,一团黑影翻滚弹跳几下才停下来。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亮着白花花的肚皮仰躺地上,骂了一声,翻身起来时,林间白雾翻涌而出,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脚蹼缓慢的挪出一步,转身就跑,想要拉开距离再施法。 身后,延绵无尽的白雾铺天盖地般翻涌,紧追上来。 下一刻,庙中陆良生话语震响。 “魑魅魍魉,也敢放肆!” 锵的一声,剑身出鞘,奔上庙门的六人眼前一花,一道冷芒唰的从中间飞了过去,没入雾气当中。 嘶啊 雾里法光闪显,传来凄厉惨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停留兰若寺 月胧剑钉在树躯,整片林野都在摇晃,法光照亮浓雾溅射开去。 “啊啊..” “嘶吼!” 怨念戾气形成的人状雾气凄厉惨叫,想要被奔逃间,被法光、剑气撕开,或直接被硬生生钉在树躯上。 “哼!一群阴煞之气,凝聚的魑魅魍魉,开!” 中正的话语声在庙内震响,一个开字出口,法随言行,林间树木、枯枝噼里啪啦一连串裂开倾倒,蔓延的法光直接照穿白雾冲上夜空。 飞鸟成群,惊恐啼鸣飞出林外。 一时间,小镇上的居民、檐下打盹儿,或接到护镖的绿林侠客,纷纷望去北面的山麓,法光犹如天际弧光绚烂,凄厉的鬼魅惨叫,伴随一阵阵阴风,令人只感头皮发麻。 鸡犬不敢鸣叫,镇上持着刀剑、出屋的百姓吞咽口水,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那边山里真有鬼怪.”“哎呦,我就说昨天死的那个人就是被妖、鬼所杀。” “定是有高人在山中做法!” “屁的高人,夜黑的时候,我见六个人摸黑进去,想必是被鬼吃了。” “怕不是,喝酒的时候,就见他六个,好像打一个牵驴的同道主意。”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来我店里投宿,后来又问了路,是去商雍的,估计这会儿应该在那兰若寺歇脚。” “哎,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裙女子,双手束着,莫不是那女子是妖怪,才这般做的?” “.你这么一说就说得通,毕竟谁把水灵灵的姑娘绑着?那肯定是妖了啊。” “快去通知,二狗家的,他家仇报了!” 细细碎碎的交谈话语声中,山林之上光芒渐消。 弥漫浓雾消散,急速回撤沉入地下,狂摇的一片片树枝停止,重新安静的垂下。 “归鞘!” 插在树躯的月胧剑噌的一声,倒拔而出,唰的飞来庙门,吓得门口六人再次蹲了下去,法剑冲进里面,精准插回鞘口。 低垂的余光,还是瞟去前面,身着蓑衣的男子此时垂下手来,蓑衣上根根木叶,在他动作间哗的收拢贴合。 呼 那六人抱头蹲在地上长出一口气,这下不用死了,稍许,喉结滚动,互相对视,极为缓慢挪手挪脚向后退开。 “谢高人相救之恩,我们就不打扰高人休息了。” 说完,退到门外石阶,起身跑出两步,庙内火光摇曳,陆良生冲着跑开的几人背影,开口。 “回来!” 那六人瞬间刹住脚,猛地转身跪在地上。 有人顿时哭喊起来:“高人饶命呐,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旁边,虬须大汉赶忙打他一下,接过话来。 “高人在上,我们六个只是路过,真是路过的。”“对对,我们要去山下的镇里买些东西,在山里迷路了。” “高人你就歇” 忽然看见那边身影走去插剑的书架,一个个连忙丢了刀剑,掏出银两,摆在地上,双手一趴,头触到地面。 “高人,请您一定要收下这份心意。” 虬须大汉略微抬了下头,小声道:“我们只有这么多。” 那边,火光映着陆良生走过书架,他瞥了一眼跪伏的几人,不想揭破什么,从书架里摸出几粒碎银子。 “刚才你们也经历了山中魑魅魍魉,也知晓下方镇里死人的事。” 说着,走去那六人面前,一抬手,六人被法力牵引站起来,一边神奇高人术法,一边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看着对面披着蓑衣的高人。 片刻,陆良生将碎银递给为首的虬须大汉。 “.此处破庙原本修建来镇压下方阴煞,可惜不知什么原因荒废,阴煞之气没了阵抚,便肆意扩散,孕出山间鬼魅邪物,好在眼下都没有灵智,否则山下的镇子也都不保。” 听完原由,那六人心情平复了不少,虬须汉子看着手中碎银,大抵猜出要做的事。 抱拳道:“先生高人,我等实在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吩咐!” “下山帮我买来笔墨,和几幅空白画轴,买好后,你们天亮再上山来,省得半途再遇上阴煞汇聚。” 陆良生语气平缓,伸手在大汉手臂轻抚一下,画出一抹黑色。 “此色待你们上山来,自会消除,若不来,半日溃烂全身。” 言罢,朝他们挥了挥手。 “快些下山吧。” 虬须大汉看了看手臂上的黑线,脸上全是冷汗,连连点头。 “是是,高人稍待,我们立刻就下山买来笔墨画卷。” 转身一脚踢在后方同伴屁股上,大吼:“还不快走,耽搁了此间事,老子一刀劈了你!” “高人先在庙里歇息,随后就来!!” 六人跑出几步,又转身作揖说了一句,这才拖着兵器屁滚尿流的钻进林子里,朝着山下过去。 脚步声消失,陆良生走下石阶,将不远叉蹼抱胸的师父捡起来放到肩上。 “师父,还生气呢?” 哼 蛤蟆冷哼一声,双蹼环抱撇过脸。 “为师还是觉得,斩奸除恶最好!” 走到里面,随着徒弟坐下,蛤蟆顺着手臂滑下肩头,盘坐到火旁,骂骂咧咧了几句,想到徒弟在对方手臂上下了咒术,心里总算舒畅了许多。 “想不到良生也有了防人之心,为师觉得就该如此,最好规定时辰回来!”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陆良生将锅底翻过来,指尖在上面沾了沾,抹去一旁偏头看师徒说话的树妖白净脸上。 “哪里是什么咒术,吓唬他们的,不然怎么会将我要的东西带上来。” 一旁,黑裙树妖摸着锅底的黑色,在脸上、手上抹来抹去,笑嘻嘻的还要去给蛤蟆道人抹上,蛤蟆瞥了一眼,转过方向。 “还以为南陈一事后会有长进,还是心太软。” 听到南陈二字,映着火光的脸上只是浅笑了一下,陆良生靠着残墙,拿起书侧继续翻了起来。 . 山下小镇,灯笼在风里摇曳,街上、镇口聚集了不少人,将自己看到的,或猜测告知出来晚的人。 “那牵驴的人,定是高人无疑了。”“走,大家亮起火把,不妨一起上山看看?” “对,说不定帮高人除妖,高人高看我等一眼,授一些上等武学或道法仙术.” 镇上南来北往多是一些商旅、江湖人,看到传闻中的仙术道法,难压心里那股兴奋好奇,吵吵嚷嚷着纠集了数十人,没等他们拿着各自兵器上山,远远的,一伙人火急火燎的从林间泥路出来。 见到这边一堆人,扯开嗓子就喊: “让开!”“快拿笔墨来!” “兰若寺里,有仙长镇压邪灵!!” 话语传开,盘踞外面的一众人顿时哗然,原本这般猜测的人更加兴奋,冲过去扯住往镇里走的六人。 “高人多大?你们可见到仙法?” “让开!” 虬须大汉将那人手打开,不过被问起山上的情况,胸膛不由挺了挺,目光扫过望来的众人,挥起画有黑线的手臂,声音洪亮。 “高人,那是你们随便见的?我告诉你们,咱六个,那是山上差点被魑魅..什么来着,差点给害了!” 说起发生的事,不免加油添醋的描绘一番,他嗓门又大,相隔较远的人也都能听见。 “.那一剑亮着神光,唰的一下飞进雾里,就见那些个妖魔鬼怪显了原形,又是一道神光闪烁,那高人的宝剑,那叫一个剑气纵横,林子里的树啊,是一片片的倒下,直叫那些鬼怪魂飞魄散,惨叫连连。真不是咱们江湖中人那些个把式,那才叫一个高..” 这番描述,加上之前山上异象,不似人有的凄厉惨叫,听的在场一帮江湖人、镇里百姓一愣一愣的,嘴都合不拢,最后听到阴煞之气的来历,镇中不时死人的缘由,众人急急忙忙回家找了毛笔、墨砚交给六人。 甚至还有牵来家中的大黑狗。 “这也一并带去吧,听说黑狗血能驱邪!” 忙忙碌碌一阵,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六人带着了一大堆房四宝,拖着呜咽的黑狗,匆匆上了山林。 大呼小叫的跑向兰若寺。 不久。 晨光破开云隙,洒满山麓。 靠墙的身影,听到六人呼喊声远方传来,陆良生睁开眼睛,侧脸看向庙门,晨光落在他脸上,一片金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借尔等三十年寿元,化功德以期来世 “高人!” “高人,我们回来了!” 林中鸟雀叽叽喳喳惊飞几只出来,一行六人兴奋抱着一堆房四宝冲出林子,拉拽着大黑狗,朝破庙边跑边叫嚷。 庙门,陆良生一身蓑衣沐着晨光走出,望去六人,负手转去四周庙墙,单手一挥,将地上几块岩石拉到身侧堆积成台。 “黑狗就不用了,把墨块替我磨成墨汁。” “是是,高人稍待!” 虬须汉子盯了一眼几块大石砌成的石台,看的眼皮都狂跳,连忙让同伴就着地面,将笔墨纸砚铺开,卖力的将墨块磨成墨汁,大汉搓着墨抬起头来,望去负手走过院墙的身影。 “高人,那我手臂上的黑线,你看是不是给消了?” 陆良生摸过院墙,侧过脸来,笑道:“自个儿擦了就是。” “啊?” 那汉子低头看了看手臂,连忙抹了口水擦拭一遍,果然,直接就抹的干净,根本就是锅底灰。 不过,他也不敢恼怒,赔起笑脸。 “高人就是高人,随便就能戏耍我等,嘿嘿” 那边,陆良生只是笑笑,没再做回答,擦了擦指尖上的灰尘,偏头看去他们继续说道: “磨好墨汁,把这兰若寺三面墙壁清理出来。” 说完,重新回答庙内,那六人想溜却又不敢,站在原地犹豫了一阵,只得脱下衣服当做抹布去擦院墙灰尘,拿刀割下枯藤。 陆良生看了眼,回到庙里升火煮饭,蛤蟆道人掀开被褥从隔间出来,打了一口哈欠,慢悠悠转到门口看了看,走回坐到徒弟身旁。 “你这是震慑此处阴煞?” 书生点点头,传了一截枯枝进火里:“这里南来北往的商旅、百姓太多,若放任不管,阴煞坐大,倒是山下的小镇,估计就没什么活人了。” 封印阴煞的法术,陆良生其实并不会,可若以画术加上法力浇灌,扼制阴煞蔓延还是能做到,至于扼制多久,那不是他目前修为能决定的。 吃完早饭,外面六人已将院墙清理干净。 陆良生检查一遍,让六人过来。托起一只墨砚递过去。 “你们每人滴几滴血到这墨砚当中。” 那边,六个汉子面面相觑,相互嘀咕交谈。 “高人会不会给我等机缘?”“...可能是吧?不然为什么要滴血呢。” “不就一点血嘛,咱们刀里来,剑里去的,没少受伤。” 虬须大汉挥刀就往掌心割了一下,捏起拳头,鲜血牵成丝线般滑进墨砚当中,余下人见老大都做了,也一一割了一刀。 鲜红覆去青黑混在了一起。 “高人,我们弄好了。”虬须汉子包起伤口问道:“.只是,这用来做什么?” 看着墨砚鲜血成积,陆良生笑着端开,拿起一支狼毫笔在里搅动,越过六人,走去院墙,青墨混杂鲜血,此时落到墙上,是暗红的颜色。 “做什么?当然是要将此间阴煞困在这庙里,顺道也为你六人积阴德。” 那边,庙门外六人有点迷糊,积阴德?难道不是赐我们机缘,跟着修行? 中间,矮胖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高人,为什么要积阴德?” 就在此时,随着陆良生在墙上落笔,勾勒出画形的一瞬,矮胖汉子顿时就感体内有什么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站立不稳,差点坐倒在地上。 “我..我..怎么回事?” 说话间,其余六人,包括虬须大汉在内,跟着摇晃起来,手中刀兵哐哐掉在地上,浑身冒出虚汗,挤成一团,虚弱的跪坐下来。 意识迷糊中,就听那方执笔在墙上写写画画的高人声音传来。 “尔等烧杀抢掠,恶事做了不少,刀口下,不少人命吧?” 笔尖游走,院墙上勾勒出一抹长袖飞舞,顺延而上,裸臂轻抬,隐约是一幅天女降凡尘的轮廓。 “.不要急着否认,昨夜你们在庙外潜伏说的话语,我早已听到,这种事诸位熟门熟路干的不少,阴德亏欠,私德有损,与其将来死于乱刃之下,不如做些有益山下百姓之事。” 虬须大汉使劲抓过一柄刀,挣扎想要起身冲过去,但终究虚弱,蹒跚两步又跪到在地,望着那方的身影厉声大吼。 “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借尔等阳寿三十载,围困阴煞在这兰若寺当中,也算功德无量。” 陆良生停了停笔,招来水袋,灌了一口,喷去墙壁,画上天女下凡尘,法光一闪,大汉虬须发髻间多了斑白,皮肤肌肉呈出老态,手背、眼角泛起斑纹,眨眼间已是六十余岁的老人。 “这..这..高人,放过我等吧。” 余下六人吓得不轻,不停的磕头,一颗颗乌黑发髻的头颅,片刻,化为银丝满布,身形瘦弱,原本紧绷的衣袍变得松垮穿在身上。 求饶的话语沙哑、张合的嘴里,牙齿脱落,接受不了这般变化的,直接昏死过去。 陆良生也不理会耳边求饶的声音,走去下一面墙。 “你等寿元可保此地一百八十年,尔等就守在这里,不要想着破坏,寿元已借,就还不回来了,三面院墙还需数日才能画完,期间,也好生思量,以期来世还能轮回做人。” 言罢,陆良生心无旁骛沉入作画当中,三壁连成佛陀、飞天画卷,围绕僧庙贴合,当时再在枯井地灵碑上落下最后一幅。 应该是能将阴煞困住,不过也仅仅是困住,阴煞之气连接地脉,除非真仙修为,否则难以根除掉。 .也就做这么多了。 尽力而为。 晨光照在脸上,陆良生看着手中落下的一笔一画想着。 怀义州。 烈日炎热,少有树荫的官道上,来往的商旅歇脚喝水,一辆辕车停下,上面一个道人跳下来,挥手朝车夫道谢一番。 从黄布兜里翻出几块发硬的饼子,走去前方的县城,青石地砖铺陈的街道,行人熙熙攘攘,这几天里从外面赶来的人比往日要多出许多,城中茶肆几乎每日满座,添茶的伙计提着长嘴茶壶来回忙碌。 瀛石山中发现的妇孺,以及那日夜里神仙显圣的事传播开来,引得十里八乡的百姓忍不住趁赶集的时候,来到城里凑凑热闹,听一些那晚的玄奇之事。 说书人更是将那日发生的,编成故事。 “...那日仙长法言传遍全城,那是无人不知啊,后来咱们县令着急城中差役、民夫去往瀛石山,你们猜怎么着?嘿,果然与仙长所言,那山上碑门高耸,假山水榭、长廊环绕,楼舍高阁,恍如人间仙境,那里面,女子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孙迎仙蹲在茶肆外面廊檐听了一会儿,吃完手中饼子,嗤笑走回街上,陡然与人撞了一下。 “抱歉抱歉!” 那人一身捕快服饰,见到与他相撞的是一个出家人,笑着拱手告罪一番,便是走去附近一家当铺 另一头,走出几步的孙迎仙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去已走入店铺的背影。 “怎么有老陆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自恩师的信 “冰糖葫芦又香又脆的冰糖葫芦!” “脆梨,卖脆梨咯!” “炊饼,好看又好..吃的炊饼。” 短小的货郎挑着货担与挎篮的少年过去街沿,一片喧闹叫卖声里,孙迎仙皱起眉头回走回来,靠近屋檐,朝前方那间店铺望了一眼。 一身公人服饰的男子,正与里间掌柜说话,掏出怀中一卷画轴。 “掌柜的,这值多少两?” “不好说,非名家字画,向来价格较低,不过这上面,画的倒是精致。” 柜台后,那掌柜捏着须尖端详画卷一阵,微微摇头:“可惜,这画中间一道裂痕,就算修补了,也损了整幅画。” “你直接开个价,多少收?” “这样,十两,官爷就算拿去别处当卖,估摸也就是这个价。” 外边听了一阵的道人,施了障眼法进去,看着掌柜手中展开的画卷,是一幅凶兽的瞬间,猛地伸手夺了过来。 “你这幅画是哪儿来的?!” 突兀一声将掌柜和那捕快吓了一跳,陡然见到身旁多了一个道人,那捕头握住刀柄,急忙退出两步。 “你是何人!” “本道问你,这画来的” 孙迎仙一抬脚,脚尖点在刀首,原本抽出的刀身唰的推回鞘里。 扬着手中梼杌画,道人逼近过去,一把将捕快衣襟拽住拖到面前。 “此画,出自我好友之手,平日随身携带,怎的到了你手中?” “什么你好友!这是那日瀛石山神仙显圣,我等在山中阁楼所得!” 捕快见事出有因,也不急着动手,与道人据理力争,说起那日满城红光,法音传遍全城,就连那边的掌柜也点头附和。 “是啊,这位道长,那日确实神仙显灵,告知有妖邪之人囚掠妇孺于山中祭邪,前几日我等还看到救回的女子孩童,当真万确。” 这边,孙迎仙多少是冷静下来,刚才他见到画轴有刀口,以为陆良生出了什么事,才有些着急,眼下听到旁人作证,收回手,沉下气问清事情始末,可见到一个书生和老驴。 那捕快也干脆利索的一一回答。 “并没有见到那位仙长,可能先一步就走了。” 多半是老陆又见不惯恶事出手,与人打了一场,正好他东西在这里,我也可寻他去处。 想了想,道人拱手为先前鲁莽告罪一声。 “既然此画已到你手里,本道也不抢夺,不过可否借我一用?” 捕快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对方,孙迎仙也不顾及旁侧两人,指尖摸过画卷,掐起指决随手一挽宽袖,将画卷抛回去,转身走去外面,驭着障眼法,穿过街上来往行人,飞快出城,站在路旁,将手中捏紧的拳头摊开。 一缕白气袅绕,飘去西面。 “难道老陆去长安了?也对,来了北周,不去长安看看,岂不白来一趟。” 寻了无人地方,祭出土遁,沿着原野郊外,拱起一团土包朝西面蔓延,眨眼消失在远方。 簌簌 泥壤稀松拱起又降下,顺着施展的法术,一路延伸,地上枯枝落叶都在施法下避让开来,法力殆尽,道人钻出地面,立即打上神行符,循着陆良生的气息接着往前赶路。 一连两日,却是没去长安的路径,反而跟着寻踪法术跑到了金州交界。 “这个陆大先生..逗本道玩呢。” 这天下午,孙迎仙望着远方城池轮廓,郁闷的坐在一颗树上,吃这干粮,到得此时,寻踪法术也已经断了。 曰尔老母的,早知道就把那画卷抢过来了。 这下怎么办?北上长安,还是继续在这边找?早知道,本道就来送信了,曰尔老母,腿都快跑断了 一路过来,土遁术用的着急,地下有时难以辨别方向,好几次撞到树桩或半埋地下的岩石上,脑袋都顶起几个小包。 轰隆隆 雷声滚过天际,道人咬了一口干饼,抬眼看去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起雨来。 不远道路间,赶车的商旅来往,原本不是出奇的一幕,道人也难得去看,骂了句:“鬼老天。”时,陡然一阵马蹄轰鸣,偏头望去。 “驾!” 由北向南的官道上,一支马队飞奔而来,均是高头大马,一看便知是战马。 有声音在马队中大喊:“前面就到商雍了!” “吁” 听到这声,奔驰道路间的马队缓下速度,为首一人身形壮硕,面容威严,勒了勒缰绳,抬手让后面的人停下。 “那位陆先生,可说的就是这里?” 后方,一骑促马上来,拱手:“族兄,就是这里,陆良生与为弟约定商雍南郊十里外相见,他为人正派,应该不会说谎。” 说话之人,背后负剑,一身束腕长袍,腰间青色长带挂着一枚玉佩,面容消瘦,眸底却是神采奕奕,正是那日乡间客栈里的杨素。 他前面一个马头的,便是相约而来的杨坚。 解下腰间水袋,抿了一口,听到族弟这般说辞,笑道: “我倒是不担心,让异人相面,是头一遭,为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若是面相的不好,那如何自处?哈哈哈!” 豪迈大笑,挥起马鞭,抽了一响。 “走,加快脚程,速赶往南郊十里,长安可离不得人!” 马蹄声再起,一连串“驾”的暴喝声里,马队延官道向南而去,另一头,相隔不远的树上,孙迎仙拔开树枝看了眼官道扬起的烟尘。 “他们也在找老陆,看来还约定了地点,嘿嘿,正好!” 唰的从树上跳下,祭出遁术,一头钻进土里,径直沿田野,拱起土包飞速延伸,向南五里之后,山势崎岖,多是草木岩石,遁术到了这里用处已不大,孙迎仙只能靠着神行术在山间道路估摸着路程。 哇 老鸦立在前方林野边沿啼鸣,沿着道路寻来的道人观察四周,除了一处凉亭外,别无他物。 轰隆。 雷声又响了一记,天色阴沉的可怕。 孙迎仙急忙躲进亭子里,可雨点并未打下来,“这鬼老天,吓唬人是吧” 这时,扫过周围的视线里,忽然看见一个老人背着柴禾走林间走过,以为是附近乡民,正好也可以问问路。 “喂,前面老头!” 道人跑出凉亭,追进树林里,前方背负柴禾的老人有些耳背,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呼喊,依旧往前走,很快来到一座破庙,走了进去。 “兰若寺?” 看着石碑上的碑,孙迎仙皱了皱眉,这老头不回家,来这破庙干什么? 等等,有妖气! “老头,别进去!” 道人翻出腰间黄袋符纸,提着降妖铜镜追上去,就见那庙门口,还有五个老人,有的搭锅煮饭升起炊烟,有的拿着扫帚清理庙门前的落叶,见到过来的道人,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这些人道人走近过去,隐约感觉到老人身上被抽取了寿元的迹象,果然有妖物作祟,迷惑精壮男子,骗取寿元! 余光之中,一道身影拖着黑裙从庙内闪过,道人一正手中铜镜就要冲进去的一瞬。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老孙,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了?” 道人顿时停下动作,循着话语的方向看去,陆良生提着笔,站在一堵院墙前,带着微笑朝他看来。 脚边,还有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微微颔首。 “哈哈,老陆!” “还有老蛤蟆” 孙迎仙将铜镜一收,脸上全是喜色,兴奋的大喊两声,过去一把就将书生抱住,陆良生也在他背上拍了拍。 “你怎知我在此处的?” “嗨,你到哪里,本道岂会找不到?你是不晓得本道厉害。” 两人分开,道人兴奋的说起陆家村时,听到家人还有一众乡亲都安好,陆良生一边画着壁画,一边轻笑出声。 “家里安好,便可,过些日子我也准备回南陈看望家人,顺道也去京城拜会恩师。” 提到恩师王叔骅,原本还在兴奋说着如何从陆家村一路出来的道人,话语陡然停下,脸上笑容渐收敛。 “怎么不继续说了?”陆良生画过佛陀的指头,侧过脸来。 “那个..嗯” 道人抿了抿嘴,目光游移偏去一旁,好半响,才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点声音。 “你恩师他他不在了。” 连忙从怀里掏出捂热的包裹,手指飞开将上面布缎揭开,露出一截染红的囚衣。 “这是叔骅公写给你的你看看吧。” 画去墙壁的笔悬停,面对墙壁的陆良生整个僵在原地,看着画壁一点一点的挪动视线,艰难的转过身来。 “我恩师” 目光投去道人手中叠好的囚衣布片上,手颤抖抬起伸去,抓在手中,缓缓展开。 上面血迹已经干涸,但字迹依旧清晰。 “予良生吾徒。 为师盼安,京城一别,将是阴阳相隔,为师深陷牢狱,并不惧死,良生也不必难过,继圣贤之路坎坷,但我辈儒者,当视死如归,死得其所,然每每想起与良生共处,是为师在狱中难得割舍的回忆” 轰 雷音滚滚,天地暗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道道道道道....... 天雷轰的一声炸开,闪电划过阴云。 暗红的血字沿着囚衣布片密密麻麻展开,映入陆良生眸底。 “.当初听到良生怒砸金銮殿,为师其实寝食难安,非为我安危所想,而为良生所遭遇之不公而痛心,良生又有什么感受? 回头有时想起往昔,为师将你带入仕途,这一路过来,难以分清是好还是坏,贺凉州捏天而迎雷劫,为师早已猜到,良生为生民奔波不惜性命,好不容易挣扎出一条出路,希望朝堂有所作为 可倒头来,被一句变戏法嘲弄,我为皇帝所做所言感到心痛,也为这陈朝万千生命感到心痛,也为我徒遭遇不平而愤慨,老夫便站在庙堂之上,狠狠啐他一口,骂上一句狗皇帝” 垂在腿侧的笔尖墨汁一滴一滴坠到地上,捏着斑驳血迹的布片,陆良生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轰 雨点哗的落下来,打在庙檐、远方的树林全是噼噼啪啪的声响,周围,蛤蟆道人、孙迎仙沉默的陪着书生,飘出庙门的红怜站在檐下望去那道捏着书信的身影,仿佛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痛苦。 雨线落在头顶滑去一侧,落在脚边,陆良生咬紧牙齿,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含有了水渍。 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恩师” 目光落在布片上,暗红的字一个一个继续看下去。 “为天下生民之路并不容易,为师蹉跎一辈子,大半纠缠在朝堂之上,没能像良生那般亲身奔走,为百姓做实事,牢中这几日,有时候想起来,不免觉得好笑,闵尚书一次过来探我,问为师为何要那般做,知不知道会死之类的,后来我回答他,死在这京城里,就是要告诉所有我辈儒者,为百姓争不公、为万千生民立命、为后继者开拓前路!” “良生收到这封信时,为师可能已经不在了,不要为我难过,人这一辈子能找到自己该走的路,并不轻松,但为师找到了,也一直在这条路上前行,良生当勤勉,早日寻到自己心中的道,一定要走出来” 蓑衣持笔的书生站在那里,手中一松,血迹斑斑的囚衣落去雨水里。 “道”陆良生目光怔怔的望着前方一切,好半响,缓缓抬起脚,迈开一步,摇晃着走去院墙。 蛤蟆踩着地上积水,过去将地上的囚衣捧起,看去后面的内容,阖目叹了口气。 “短暂的人生当中,会有很多路选择,但能走只有一条,踏过去了,就不能后退,眼下良生也该坚持,或许你是修道中人,选择更加多一些,可同样的,你要走的路就更加漫长。” “信就写到这里,也是为师最后的教导,原本还想多写一些,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了,若往后良生归来,还帮我收敛尸骨,葬在栖霞山,那里的风景一直让为师难以忘怀。” 最后落字:骅书。 哗哗 大雨冲刷院墙,站在那边的书生,握着狼毫,垂下脸,肩膀都在雨中微微抖动。 “道。”他又轻念了一句。 呵。 “呵呵” 沉闷低笑挤出唇间,陆良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笑,笔尖缓缓抬起,双唇抖动,那笑声沙哑难听,还在不断扩散。 “呵呵...哈哈哈” 轰隆!! 雷声滚过寺顶上方,伴随笑声猖獗,震的人耳膜嗡嗡直响。 “哈哈哈哈哈” 仿佛野兽嘶吼,手臂挥洒,扫开降下的雨帘,狼毫落去院墙猛的游走画开,接着未画完的佛陀,青墨随手臂疯狂勾勒,绘出阴沉佛眼,轮廓渐成。 “哈哈!!” 一笔落下横挥,青白电光照亮天地间,佛像露出狰狞。 商雍南郊,马队雨幕中狂奔,溅起一道道泥水,拐过前方弯角,一行十余人下马,拱卫杨坚、杨素跑去凉亭。 杨素挥袖施术,先除去兄长衣袍上的雨渍,笑道: “大雨下不久,族兄莫要着急,先等一阵,待弟施法,告知陆良生我们已经来了。” “无妨,为兄正好欣赏一番雨景。” 轰 陡然一道雷声响起,就像在人耳边炸开一般,惊的正要施法的杨素,手都抖了一下,连忙按下法力,抬头望去亭外。 “这雷有些奇怪” 下一刻,一阵大风夹杂雨点拂过前方的树林,雷声接踵而至,一道道闪电从阴云密集降下,电光火石般照亮视野。 “...雷..雷劫。”杨素骇然望着这一幕,失口喊了出来,“兄长,不可出凉亭,有高人在应雷劫。” 闻言,杨坚转过头。 电光闪烁,一颗大树轰的炸成两段,雨中燃起大火。 .. 风雨摇曳,山林一片片摇动倾伏。 老驴跑出大殿嘶鸣,一条闪电划过从它眸底划过,正中院墙一颗歪脖老树,溅起火光,枝桠拖着枝叶哗的坠下,蛤蟆抱着他大腿,脸上呈出惊色,道人挥舞袍袖遮掩脸面,跌跌撞撞向后退开。 “哈哈哈” 嘶哑的大笑回荡,那方身影着笔沿着院墙狂舞,雷声一个接一个响亮,闪电带着青白电光嚓嚓的冲出阴云,落在兰若寺周围。 轰! 嘭 电蛇织罗。 击中庙檐一角,瓦片轰的裂开飞溅,躲雨的六个老人缩成一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吓得哭喊出来。 “饶命啊!”“我都变老了,还要怎么样啊!!” “我不想死” 哼昂哼啊 老驴长嘶,扬着蹄子欢快的跑进雨里,仰起驴头朝天空不断落下的闪电喷出粗气,兜兜转转踩着积水飞溅,甚至蹲下了一趟,撒欢的在水里打滚。 然后一道闪电嚓的劈下来,老驴瞪大眼眶,浑身陡然僵住,四肢都绷直,鬃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冒起青烟。 “良生,雷劫啊!”蛤蟆抱着道人的小腿,想要冲出孙迎仙的袍摆,但终究天生惧怕天雷,又缩了回去,朝越画越远的徒弟大喊。 “祭出妖丹,应劫,抵挡一阵啊” 声音传来,陆良生浑身颤抖,眼中仿佛看到的,是一位引颈就戮的老人站在刑场,些许癫狂的笑声里,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道... 道... 道” 手中毛笔飞速游走,落下最后一幅神女飞天,牙关陡然咬紧,又“啊!”的张开,奋笔一挥。 “满朝武,全是邪魔歪道” 三面院墙法光一闪而过,隐约响起梵音诵唱,一道劈下的电蛇仿佛被飞天的神女挥袖打开,偏去庙顶,轰的打穿进去,碎瓦、木屑呯呯落下,电枝延伸,落在拿着小锅举在头顶翻看的树妖身上。 轰的一下燃起火焰,黑裙树妖张大嘴,惊恐的奔跑,身影瞬间化起一道妖风,撞破墙壁,拍打这肩膀上的火苗,脚下被地灵碑一绊,一头栽进了古井,荡出一点水浪声。 兰若寺三面院墙,佛陀、神女显出轮廓,伸出手臂撑向天空。 .与万千天雷相抵。 轰 天地间化作白茫茫的一片。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陆郎结丹,老驴化鳞 轰 天雷炸开,刺入眼帘的是白茫茫一片。 山下集市,当无数电闪雷鸣打往山头,白光绽放的一瞬,被这异象吸引的镇中百姓、侠客全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过得一阵感觉光芒褪去,许久才睁开眼睛,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哎哟,刚才能吓死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娘咧,我的马都给吓崩尿了。” “莫不是山里的那位高人有作法降妖了?之前那六人不是说要拿笔墨去吗?” “可能吧这六个家伙真是好福气啊,说不得将来也是仙家中人了。” “呔,早知老子也去。” 一片交头接耳说话声里,雷音渐熄,褪去的白光里,还有碎瓦从房檐滑落,啪的摔碎。 嘶 庙外积攒的雨水电光游窜,冒着青烟的老驴浑身发抖,扬着四蹄挣扎长嘶,女鬼红怜躲进画里此时才堪堪冒出一点头来观察,啪的瓦片碎声响起,吓得又缩了回去。 孙迎仙靠着院墙坐在积水中,全身无力,四肢不时抽搐几下。 “曰尔老母的.好大的雷。” 身下袍摆,蛤蟆道人耷拉两条小短腿,两眼无神,两颊一股一收,意识都还处于空白的状态。 前方的雨幕里,陆良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水渍顺着蓑衣木叶滴去地面,手中毛笔被落下的雨滴打湿,瞬间化为灰烬,飘到地上与雨水混在一起流淌四散。 若仔细观察,此时的陆良生全身上下仿佛都静止了下来,天雷劈下,法力、妖力同时运转幻化出的诸佛诸仙法相冲上天空,迎雷而上。 天地雷劫之力与人身法力相抵的一瞬,陆良生灵魂仿佛被拉离了这个世界,整个人入定般一动不动,意识却清醒无比,就像处在一个虚无渺茫的天地之间。 妖丹生命蓬勃、四元六象化作的星云变为实质,犹如星河般璀璨。 “道” 化作星点的陆良生仿佛置身这浩渺无垠的虚无,望着斑斓如腰带的星云围绕妖丹旋转。 “这就是我的道?” 道字重新念出。 四周开天辟地般的声响,轰的炸开,旋转的星云加速运转,令他心潮澎湃,自身像是跟着在动,那一枚巨大的妖丹点点剥落碎屑,露出火红的颜色,燃烧的烈日传来难以忍受的热力。 陆良生感受着这一切变化,化作星点一同飞去星云,在恐怖的漩涡星云里,朝烈阳包围而去。 星云包裹燃烧的妖丹,整个虚无都在剧烈摇晃,无尽的漆黑恍若碎裂一片片剥落化作无数星辰点缀。 四元六象包裹妖丹凝结成圆,渐渐有了金色光泽,陆良生的视野间,有了天与地,山势聚地而起,金光如日,大地间万物生长。 金丹已成,内瞰小天地。 “这就是我的道!” .. 冰凉的雨滴顺着发尖滴在眼皮,睫毛抖了抖,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眸底蕴着平淡,扫过一方的枯井。 沾着雨水的嘴唇微张。 “好生静养,顺道镇守这方阴煞,若是将来恢复神魂就自去吧,不过若遇上危险,可到栖霞山寻我。” 转过身走去庙口的院墙,捡起空白意识的师父放到肩上,伸手抚去道人头顶。 对方抽搐发抖的四肢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 没有起伏的声音里,手一招,敞开的窗棂内,靠墙的斗笠飞来,落入陆良生掌中,戴去头顶,半遮的目光望去不远的老驴,前肢半跪挣扎着起来,背脊满是青黑硬鳞,四肢粗长,蹄子也大了一圈。 嘶 昂 老驴抖动颈脖,鬃毛疯长,抖开雨渍,驴脸肌肉扭曲,长吻呲出獠牙,头顶两侧皮骨鼓出,啼鸣陡然化作一声:“吼昂”的嘶吼,痛苦般阖上眼睛。 噗! 鼓包破开,骨质呈圆柱向上延伸,分叉,再蔓延微斜,露出尖锐,痛苦的痉挛,踢踏蹄子溅起积水,身后的长尾噼啪在空气甩响,秃尾尖长出一撮毛,半空飞舞。 狮鬃、鹿角,麋身、龙鳞、牛尾,体态优雅而威严,令人生惧。 紧阖的双眸猛地睁开,荧黄竖瞳,四蹄绷直,颔下一对肉须长出的瞬间,引颈仰天张开长吻,厉声咆哮。 “吼昂” 鳞身电光噼噼啪啪在雨中四处游窜。 “曰曰尔..” 道人背贴着墙,看着电光交织中的老驴,双唇都在发抖。 “.本道不敢骑了.这他娘的变麟了。” 陆良生也有些错愕,没想到自己应劫铸就金丹,老驴竟也会有这般造化,变成麟或许跟之前在岐山师父洞府吃的那枚蛋有关..再加上自己接下天雷,将它也带上了。 想着时,那方麟兽摆动狮鬃,虎目看来,裂开长吻露出獠牙,然后伸出舌头挂在嘴边,洒开蹄子欢快的朝陆良生一蹦一跳小跑过来,俯身去舔他手。 “还记得我啊。” 陆良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它头上抚了抚,“可还愿意替我驮书架?” 老驴点点头,转身就跑去庙里,引来红怜一声尖叫,片刻,咯吱咯吱挂着两个书架,嘴里含着缰绳跑回来丢到书生面前。 “呵呵..” 又抚过老驴颈脖的狮鬃,陆良生将书架放到鳞背,这时红怜在画里小声问道: “公子,这是你那头老驴?” “是啊” 感叹一声,陆良生牵过缰绳,招呼还在发愣的道人:“走了,前面十里亭还有人等我过去见面。” “呃好..” 道人吞了吞口水,小心跟在老驴后面东看看西瞧瞧,熟络一阵后,想要去接老驴身后的长尾。 “也不知道是麟还是麒” 嗤 老驴走前面扭过脖子瞪他一眼,电光弹跳,吓得道人跳的远远,惹得红怜在画卷里轻笑出声,回荡在铅青雨幕里。 兰若寺外,六个老人微张嘴,听着笑声远去树林,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 南郊泥道,凉亭里的一行人浑身都被雨点打湿,不远的大树焦黑,噼啪燃这火焰。 杨坚倒还好,有杨素施法将风雨挡下,而其余人就显得狼狈许多,看了燃烧的大树一阵,杨坚回过头来,看去一侧的族弟。 “你们修道渡劫,都要应付像这般的天雷?” “是,越往后,越艰难危险。”杨素忆起刚才漫天雷电,心里也有发憷,“稍有不慎,身死魂灭。” 杨坚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抚须大笑出声:“其实,与你我之后要做的事,不也一样吗?稍有不慎身死族灭啊。” 叮叮. 两人说话间,远处的树林,隐约有铃声摇晃,杨素眉头微皱,站起身来,望去那边,四周的侍卫也俱是武道一途的高手,自然也听到了,神经绷紧,一一手握刀柄。 杨坚也忍不住好奇,起身推开一人。 “是何人过来了?” “不知”杨素摇摇头,“不过,应该是那个陆良生。” 话语落下,凉亭内众人瞳孔顿时一缩,映入眸底的对面树林间,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牵着一头鹿角狮鬃,全身青黑的麟兽走过铅青的雨幕,朝这边而来。 “麒..麟..” 杨素喃喃出口时,杨坚以及一众侍卫惊骇的无法说出话来,脸上都变得了颜色,手足无措站在亭里。 第一百六十章 每个人的道(第三卷结束) “那边亭子里就是你要见的人?” 草叶湿漉,滴着雨水,被在鞋底,道人跟在麟兽后面转出林子,望了一眼那边凉亭。 “看架势好像权贵人家。” 牵着缰绳走在前面的陆良生,转过斗笠微微侧脸,口中轻嗯了一声。 “长安杨家,官至朝中大丞相,一手遮天了。” 道人哑口吞下话语,摇摇头,转了方向,冒着雨帘走去其他地方。 “这种人家大老远跑来找你,所求必大,你去聊,我去旁边搜刮下野味补补身子,这一两月光赶路,人都瘦了,得补补。”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有着多年来的默契,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而在意什么,便是拉着麟兽径直走去凉亭。 身姿威严的麟兽温顺跟在书生身后,荧黄虎目不时瞟去凉亭,令人心悸,与一身蓑衣斗笠的陆良生,走在铅青的雨幕,彷如一幅水墨古画充满神秘。 “咕..” 凉亭内,一众侍卫咽下口水,盯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兽,握着刀柄的手捏的出汗,杨素挥手让他们散开退下时,几乎能听到一串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此人就是陆良生?” 杨坚初见麟兽的惊骇,渐渐平复,朝中位极人臣,自有他的豪迈、气魄,挥手让众侍卫退到凉亭外。 “真神仙中人,当亲迎之!” 一抖宽袖,先一步走出亭子,朝雨幕中行来的一人一兽拱手。 “长安杨坚,见过陆先生!” 旁边,杨素看着过来的那高过人头顶的麟兽,以及半月不见的陆良生,心里满是骇然。 .娘的,才过多久?就金丹了。 思绪一闪而过,在族兄拱手时,也在一侧拱手施礼:“素见过陆道友。” 陆良生松开缰绳,在二人对面拱手还礼,随即摊手朝凉亭一伸。 “二位远道过来,一起入亭坐下说话。” 对于面前这位陆先生的脾性,杨坚在来的路上已经从族弟口中知晓一些,眼下一见,果然这般,心里把南陈那位皇帝感谢到了八辈祖宗。 哈哈这种身边有瑞兽相随,道法高深、又饱读典籍之才不用,必是上天留予我杨坚成就帝王业! 心里想着,手也不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良生点点头,侧身在麟兽嘴侧拍拍。 “自个儿在附近玩吧。” 呼 麟兽鼻口喷出粗气,通灵的点下龙首,这让杨坚兄弟二人又是惊叹,毕竟谁也未见过传说中的瑞兽,亭外紧挨麟兽的几名侍卫被狮鬃抖开甩来的雨渍打在脸上,也是忍着一动不敢动。 .不过被这等瑞兽抖来的雨水,会不会带来福泽?那几个侍卫眼睛动了动,上身悄悄朝前更出了些许。 麟兽迈着蹄子走在雨幕里四处兜转,凉亭里,三人坐下了来,杨素从外面漫步的麟兽身上有些不舍收回目光。 朝兄长正摘下斗笠的陆良生拱起手,先开口道: “陆道友,半月前你我相约之事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陆良生话语平淡,目光落在视野对面的杨坚脸上,“丞相想问何事?” 周围俱是信得过之人,杨坚自然不会拐弯抹角,但也需组织话语,有些事说出来,怕有些唐突面前高人。 指尖轻点,思虑片刻,目光这才抬起来。 “陆先生有所不知,坚任这北周左大丞相,看似权势很大,也如履薄冰,先帝宇赟yun一声不仅猜忌,又时常不过问朝政,刑政苛酷,人心崩溃而不归附,如今幼帝在位,可这北周天下摇摇欲坠,各路藩王蠢蠢欲动我想问陆先生,这天下可会再得安宁。” 陆良生眯起眼睛,盯着杨坚面容一动不动。 一旁的杨素,补充一句:“陆道友,我族兄施政宽和,精简严苛的法令,躬行节俭。” “看的出来。” 观气望相之术可不会看出过去未来,只不过一人之面相往后运势,能窥得一斑,陆良生双手压在膝上,话语似乎没有声线起伏。 “君王不仁,必有人代之,重施仁政于民,天道循环,从未疏漏,北周皇帝在下虽未见过,可这一路过来,我观百姓安居乐业,可见丞相能力显著。” 赞誉之言人人爱听,可杨坚并没听到想听到的那句,紧抿双唇,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 “陆先生,那我可再进一步?” 雨声哗哗落下天地,亭檐织出水帘,亭里沉默了一阵。 看他模样,陆良生也没点头摇头,直言不讳的开口给予答复。 “大丞相,有帝王之气。” 杨素顿时捏紧了拳头,激动的微微颤抖,望去表情淡然嘴角却忍不住挂出笑意的族兄时,陆良生起身走去亭口,望着铅青的雨幕,心里却是一动,想到那日长安郊外遇到的少年,他身上也隐隐蕴着帝王龙气。 难道,未来那位少年也会当皇帝?若是告诉这位大丞相,怕是会害了那少年的命,甚至连累其族人一同身死,若不告诉,将来说不定又是一场谋乱,也会有很多的人为此丧命。 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天道使然,若是他将少年的事讲出,算不算泄露天机?遭到天谴? 毕竟天谴与渡劫又是不一样的了。 很有可能累及到自身气运,修道变得坎坷。 算了,这是他们皇室的事,我一外人想那么多干什么事。 转过身来,陆良生朝那边杨坚、杨素拱手:“既然相约一事做完,那在下就先离开了。” “陆道友,且慢!” 杨素连忙起身开口,眼睛不停朝旁边的族兄递去眼色。 后者点头领会,站起身来。 “陆先生,稍慢一步,坚有话说。” 走到亭外的陆良生停了停脚步,落下的雨线滑过他头顶,落去脚边,看着杨坚,摇摇头。 “我知丞相想说什么,不过,心意在下愧受。” 手一招,落在亭里的斗笠飞来,戴去头顶,转身又走出两步,后方的杨坚冒雨追了出来。 “陆先生!你饱读典籍,照拂万千生民之心,就这般抛弃?” 前方,雨中的身影微微颤了一下。 杨坚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水渍,声音清朗,继续说下去。 “长安之时,坚与陆先生错失一次,以为憾事,如今得见,我岂能与那南陈昏君一样轻易放你走。” 语气顿了顿,又说:“先生要走,坚拦不住,可天下百姓就错失一位贤士,既然先生说我能成就帝业,那先生不妨考虑一二。” 说到这里,杨坚抬手一躬,在雨中作揖拜下。 “坚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大雨之中,一众侍卫望着前方雨帘一动不动的身影,却是不知陆良生心里也是万分复杂,好半响吐一口气,斗笠微转,侧过脸来,看着身后雨中躬身拜下的丞相。 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在下自然信得丞相,但那条路,未必好走,我还有要事赶回南陈,实在不易再停留,就此告辞!” 拱手还去一揖,那边雨中慢走的麟兽像是知道主人要离开,撒开蹄子小跑过来,跟在身后朝前方另一条通往南面江河的道路过去。 “唉..” 杨坚望去雨幕中渐行渐远的一人一兽,微微阖眼,叹出一口气。 “神仙中人,远凡尘啊。” “兄长,这可未必。” 杨素走上前来,他听到陆良生与族兄的对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心里大抵猜出一些大概,一段时间以来,也多方打听过南陈的事情,眼下可能得到佐证了。 “为弟看得出,陆良生有些犹豫,但还要离开,可能与他授业恩师有关。” “哦?” 杨坚偏头看来:“可是那南陈名士叔骅公?” “嗯,听说被那昏君杀了。” “哈哈哈” 一旁,杨坚大笑出声,拂开湿漉的宽袖,转身走去战马,翻身而上,一勒缰绳,大笑道:“真大礼也,我岂能不回敬,回去传令,给南陈皇帝送一些粮草金银,我等回长安成就大事,然后” 他眯起眼,望去这片铅青:“然后,兵发陈朝!” 一甩马鞭,兜转马头,暴喝:“驾!”纵马雨中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连忙促马跟在后面,不久,消失在雨帘之中。 天地间水汽弥漫,窄长而泥泞的乡间道路,麟兽一浅一深才过稀泥,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膀,躲在斗笠下,感受这片天地带来的湿冷。 此时,他已经清醒过来,凉亭中的对话,也都全听了进去。 “为什么不答应那个人?就为了你恩师的事?” “不全是。” 陆良生目光扫过水汽中的远山,雨幕里的农田、山村,隐约还有农人戴着草帽,披着蓑衣冒雨挖开田埂,忙着将田里的水排出。 看了片刻,话语轻声道: “师父,我恩师那封信,让我悟了一些事,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要走的路,好比刚才的杨坚,他有帝王之相,途中忐忑,可将来就是龙吟惊天。 也比如偶遇的李随安,传授他驭剑之术,说不定,就不再是乡间客栈的伙计,他能走出一条更加宽阔的道来.” 连接天地的雨线,漫过云端,怀义州边界的官道小村里,抱着木剑的少年坐在门槛,抬头望着万里晴空。 不久,一个包裹丢在了他面前,连忙回头,只见婶婶叉着腰,指着外面。 “下午有一支商队要去南陈,给老娘滚吧,一天到晚不是练剑就是出神发呆,客人都被你霉走了。” “婶婶..”少年抱着木剑站起来。 “快滚快滚,里面有些碎银,还几天的干粮!” 妇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他赶出,转去后厨,悄然抹去眼角的一点泪渍。 . 铅青的雨幕里,陆良生松开绳子,让麟兽自个儿路边跟着。 “或许弟子的感悟还不够深,但道之一途,有千条万条,选择了其中一条,就要将走完,可师父你曾说过,石匠醉心雕刻有朝一日也能悟道,儒者心无旁骛,专研圣贤学,蕴出浩然气,那是他们只有一条不用选择的路在走。 可我既是读书人,也擅画道,今日又结出金丹,那么我又该走哪条道来?” 声音里,一颗被积水包围的草叶上,一只小虫趴在上面,陆良生指尖将它挑起,放去一块石头上,看着它飞快的躲进石缝里。 “恩师的道,他找到了而我还在寻找自己的道,不答应杨坚,也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千年来,这华夏土地上万千生灵都有自己的路,收敛恩师尸骨,我也该潜心明悟了。” 他起身,望去天空雨势渐弱,阴云游动的间隙,有一缕阳光正探出来。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无数的生命在这里繁衍生息,一座座城池里,雨过天晴的百姓走出房屋来到街上,妇人打开窗户,挂起受潮的被褥,农人们揭下草帽,坐在田埂,看着田中积水缓缓流出,露出笑容;徘徊古音的铜钟声里,雕琢的石匠手中,一尊佛像露出了轮廓,笑着接过万佛寺僧人递来的凉水,开怀畅饮。 寺中,不愿剃度的宇拓,掀翻了桌子,大声在喊:“尔等寺庙容不下我!” 胖大的和尚无奈,只得将他和另一个孩童一起带着离开,往南而去。 蜿蜒道路间,手持禅杖的老僧走过一亩亩田野,走入山村道一声佛号,化来斋饭,坐在茅屋檐下,细吞慢咽,对于还有多久的路,并不在意。 巨大的城池,长安亦如往昔繁华,某栋宅院里,李渊持着手中宝剑擦了又擦,不时在院中挥舞,剑光四射。 顺原县,四个书生经过深思熟虑,拜辞了王崇,决意重新回到南陈。 .先入昏庸南陈当小官熬资历,待陈朝覆灭,降官更能出人头地。 阳光照射下来,四人背着书架,怀揣理想踏上返程 南方。 曾经有过斗法的院落,胭脂看着两岁半的儿子写出好字,拍手称赞,目光转去,檐下的张廉诚坐在藤椅上,枯瘦如柴,挤出欣慰的笑容。 周府,老人一手持着书籍,一手捻着棋子落去棋盘,书房的墙壁中央,裱着一幅优美的字迹。 书香、墨香,透着君子之美。 天色黄昏,王家村里,村长提着一瓶黄酒,带着一盘蒸鱼,走到河滩渡口盘腿坐下,看去的河面上,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艄公撑着撸竿,划船而来。 京城天治之外。 一道身影在周围教众的目光挥袍打碎巨岩,浑身冒起烈焰。 “灵物都不见了,要尔等何用” 天光暗沉,夕阳落去最后一抹光亮。 天治皇城内,灯火摇曳,寂静的寝殿之中,有“啊”的尖叫响彻。 皇帝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满脸冷汗,身旁的张丽华惊醒过来,拿过绢帕将他头上汗渍擦去。 “陛下又做噩梦了?” 陈叔宝望着薄纱帷帐外的灯火,喘息了片刻,吞咽口水。 “.朕又梦见叔骅公来找朕了.” 话语迟疑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又道: “还有..还有陆良生他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有人自北来 夜风跑过廊檐,深夜的凉意挤进窗缝,让满身汗渍的皇帝感到些许冰凉。 推开一旁伸来,擦拭他额头的绢帕,定了定神后,揭开黄绸被褥下来龙榻,套上鞋子就那么坐在床沿,又陷入出神的状态,愣愣的看着一侧青铜柱上摇曳的灯火。 帷帐轻抚开,张丽华给他披上一件袍子,曲膝侧坐旁边,贴近过去,在他额角温柔捏拿。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其实都是根本没有之事。” 过的许久,陈叔宝才眨了眨眼帘,压在膝盖的手指曲成拳头。 “不是,朕能感觉到,叔骅公每晚都会在殿外徘徊朕有些有些怕了。” 能听到皇帝说出这番话的,也就只有贵妃张丽华了,她能感受到紧贴的皇帝,在微微的颤抖。 “陛下,这是后悔了吗?” 或许察觉到自己失言,陈叔宝抬手拂开爱妃的手,强做镇定的负起双手,走去两侧灯火交映之中。 “朕后悔什么?!朕才不后悔!” 他侧过身来,望去薄帐里女子的轮廓,抬手挥了一下。 “那老家伙一点面子也不给朕留,当堂辱骂,还吐朕一脸口水,若不治他罪,朕万千子民岂不是以为朕性子懦弱好欺负,没有一国之君威严?!” 说到气处,咬牙切齿挤出另外的话。 “...还有他那学生陆良生,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不过仗着一点聪明,刚当着武的面,自责朕的过失,知不知道他只有功名在身,还不是官朕戏弄他一句,最后拂袖就走,仗着会法术,竟然砸朕宝殿,不管大殿之上,还是这南陈,朕最大,说他两句,受着就行!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又重复了一句时,床沿的张丽华秀媚微蹙:“可陛下,那日又为何独独揪着那陆先..陆良生不放,若是一笑而过,或许事情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那边,皇帝先是愣了一下,脸偏去一边,有些遮羞的布是不能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扯下。 旋即,摆了摆手。 “爱妃,这种事你不懂,不过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那日也是法丈不在宫里才他得逞,等过段时间,法丈出关,朕让法丈住进宫里来,就不信王叔骅那家伙真有鬼魂来作祟,陆良生要是真敢来,也一并收拾了!” 言语间,只有一股豪迈。 不久,怀揣这种安慰重新入睡,巨大的城池上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金色的晨阳飞速推开黑暗的边沿,将大街小巷浸在光芒里。 繁华的街道渐有了人声嘈杂,扛着扁担的青壮开始了一天的挑担,闻到街边解开的蒸笼,买上一两个香甜的软饼,走去街沿坐下,背后的茶肆,伙计打着哈欠取下门板,见到旧客上门,迎出笑脸,大声招呼。 城中总有闲暇无事之人,最喜坐在茶肆听着评书讲一些三山五岳的怪诞异志,不大的小茶肆坐满了人。 听着长桌铺着蓝布的书先生口若悬河,一面与相熟的人聊起最近见闻。 一个年约四十的老书生,吹了去茶沫,滋溜一口抿了抿,满足的叹口气。 “可惜了叔骅公喝不上这热气腾腾的茶水了。”“唉,是啊,叔骅公为一个昏君而死,太不值了。” 提着茶壶的伙计听到二人谈话,俯下身子嘘了一声。 “切莫乱言。” 两人愣了愣,随即谢过那伙计,这时邻桌一人放下茶杯,忍不住插口进来。 “两位兄台,这话就不对了,叔骅公那叫值啊,谁有机会能往当今陛下脸上吐唾沫?” 这人刚说完,周围茶客都朝这边看来,对于叔骅公的名望,大多数人是知晓的,那日刑场,也有不少人在,顿时七嘴八舌的说起话语来。 “当时我就在,塞布取出的时候,老人家喊的那句我辈儒者岂会惧死到现在,我都感到血脉喷张,这才叫忧国忧民的大儒!!” “是啊,老人家可惜了,皇帝也真舍得杀!”“..也不知道埋在了哪里,好歹也让我等去祭奠一番,唉。” “对了对了,我听说叔骅公还有一个学生,就是怒砸金銮殿的那位贡士,不知道如今在哪儿?” “肯定亡命北周了吧,不然早就被陛下抓住了。”“那可不一定,那书生可会法术,皇宫里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必定法力高强。” 这话引得,周围茶客全是一片附和的声音。 不然,那缉拿的布告到现在都还贴着? 此时也有人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诸位,你们说叔骅公的学生会不会投了北周,说不定听到恩师罹难,恳请北周发兵攻打咱们陈朝?” 嘶 吸气、沉吟的微响此起彼伏,这话令得所有人没办法接上,好半响,才有声音悻悻开口。 “就咱们陛下这个样怕是要.” 茶香袅绕,说话的人余光看去茶肆外的街道,几名巡街的差役走过,顿时刹住话语,端起茶杯朝四周茶客推了推。 “喝茶喝茶。” 关于大儒王叔骅被处斩一事,当时在京城乃至大半个南陈读书人圈子闹的沸沸扬扬,有性急的书生呼朋唤友,跑到本地县衙静坐,有人听到消息嚎啕大哭,曾经叔骅公注解的典籍,一度被奉为经典。 相传,叔骅公冲上金殿怒喷皇帝,是为了自己那位学生报不平,也有从京城流出的讯息里,讲老人看不惯当今陛下对贺凉州一事的态度,加上得意门生受辱、缉拿,三者混在一起,这才有了上金殿一说。 老人身死之后,更多的话题转移到了老人的学生陆良生身上,有人说他已被缉拿的军队就地斩杀,不过相信对方离开陈朝,远栖北周的可能更大一些。 投去北周其实也不算什么,真正让他们感到可怕的,还是对方的身具法术,能呼风唤雨的本事。 过去将近两个多月,谈及的热度少了许多,被提及的那位书生,牵着重新化为老驴的麟兽走过了贺凉州。 所过的地方,褐黄的土地终于有了肥沃的实质感,人烟虽然变得稀少,开垦的原野间,还是能见农人忙活,延绵的山势绿盈稀稀拉拉,但好过曾经犹如一座座坟包的模样。 “终于没有白费” 陆良生走过这片土地,遇上的每一个人,他都笑着冲对方点头示意,路过重新组建的小村歇脚,有时还能听见白衣神仙降雨的故事,成为这片土地讲的最多的奇谈。 这方土地上的人,知道眼下的生活来之不易,几乎每家每户,堂屋都供了一座灵牌,刻下白衣仙人四字。 在离开贺凉州,来到当初的王家庄,已是第二天下午。 知知知知 蝉鸣林野间持续传来恼人的嘶鸣,老驴伸着舌头在嘴边甩来甩去,大量的热气在上面蒸腾。 孙迎仙望着前方一片熟悉的树林,想起了某次不堪回首的毒打,连忙转身跑开,越过的书架里,红怜咿咿嘤嘤哼着小曲,有时套上画皮,落在不远,给众人来一出新编的戏曲。 吱吱嘎嘎摇晃的书架隔间。 敞开的小门内,蛤蟆道人敞着短褂,架着小短腿,巴掌大的树叶当做蒲扇不停的闪动,带起的风都夹杂热气,蟾嘴微张,热的大喊。 “良生,给为师幻一杯冰水,要奶酪的那种,加两颗樱桃!” “再忍忍吧,师父,前面就要渡河了。” 走在前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书生望去对面的长河笑着说了一句,走到荒凉的渡口,一条小船缓缓驶来。 黄昏照来落在清秀的侧脸上,陆良生望着船上看不见面容的身影,拱手施礼。 “艄公,可否渡我们过河?” “哈哈,老朽的船在这一片河上可是出了名的快!” 艄公笑声爽朗,回荡在这片夕阳里。 “二位客官,上船吧。” 小船摇晃,不久被撸竿撑离渡口,陆良生摘下斗笠,站去船首,望去东面,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城池轮廓。 恩师......良生回来了。 和风煦煦,发丝轻轻抚动。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拜访 晚风吹过河滩,夕阳残红里一片片芦苇被吹的微摇。 哗的水声荡起,小船推开水纹从河面驶来,轻轻横在渡桥,陆良生牵着老驴上岸,转身朝艄公拱手辞别。 “两位客官慢走!” 老艄公没有多余的话,收了撸竿走到岸边,望去四周,亦如往昔的自言自语:“总喝村长的酒也不行,该回他点礼才是..哎,打点鱼吧给他。” 嘀咕回到船上,离去的陆良生与道人走在河岸,远远能见不远的王家庄子,此时村人才收拾一天的农活在田边小溪洗手洗脚,沐着昏黄扛着锄头结伴回家。 “这样的生活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听到书生感慨,道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晃了晃脑袋,呸的一口将草吐去不远。 “那是你经历多了,换做他们,又该是羡慕你我了。” 陆良生笑了笑,收回目光,拍拍去咬芦苇杆的驴头,让它跟紧,手负在身后,与道人并肩继续向前走。 “...或许吧。” 晚风徐徐,叽叽喳喳几声鸟鸣从头顶过去。 道人手疾眼快,捡起几颗石子嗖嗖几下,将飞过的那几只鸟打下,手在道袍上擦了擦飞奔过去,提起朝书生扬了扬,嘿笑起来。 “晚饭有着落了。” 过了王家庄子几里,两人才在路旁升起篝火,煮了一锅肉粥,蛤蟆道人捧着小碗冰渣奶酪从小隔间出来,朝锅里瞄了一眼,前小碗一扔,就在锅边盘腿坐下来,看到一语不发的徒弟,大抵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到了陈朝京城,想给你恩师报仇?” 这句话,引得一旁拔毛破肚下锅的道人也看过来。 陆良生伸去枯枝在火堆里挑了挑,看着几枚火星升腾,沉默了一阵,火光里,他想了一阵,将枯枝丢进火里。 语调没有一丝波动,恍如说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 “不急,先把恩师遗骨找到,遵他遗愿安葬在栖霞山,然后再说南陈皇帝的事。” 舔着一颗樱桃的蛤蟆道人,咂了咂嘴,将樱桃丢去小碗里,环抱双蹼,神色变得威严认真,点了点头。 “嗯,皇宫里还有一只靠龙气修炼的蜈蚣精,虽说良生已入金丹境,可要对付他,首先要有克制它索命梵音的法宝或能力才行。” 起身,又将双蹼负在身后,摇晃走出两步,望去漫天星斗。 “要是为师巅峰时期,何惧它一只小妖” 见没人应他这句话,忙回过头,道人和陆良生端起碗呼噜噜吃起饭食,就连红怜也吸着饭华,便是蟾眼猛地一瞪,就冲过去,拿过属于他的那只碗,举过头顶。 “良生,快给为师盛一碗!” 哒哒筷子触底声响,蛤蟆道人大口包着饭食鸟肉咀嚼几下吞下肚,这才舒坦的向后靠,亮出鼓胀的白花花肚皮。 嗝儿。 长叹一声:“舒坦” 休息了一阵,收拾碗筷小锅,两人一驴重新上路,天光黑尽,远远的,能见官道尽头满城灯火漫过城墙。 叮叮叮.. 铃声飘在夜风,守城的士卒打了一口哈欠,陡然被一阵凉意袭过后颈,几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隐约中感觉眼睛一花,好像有模糊的身影从紧闭的城门进来,可周围除了几个同僚,还有城墙上巡逻的脚步声,并无其他异常。 “怪了,难道我们都眼花了?” “不会是鬼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他娘儿子都两个了,还童言无忌!” 风从街头吹过,卷起地面几片落叶,叮铃铃的铃声响起长街,空荡荡的街道上,还有打更的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 薄雾里,打更人陡然收住话语,目光看去街中间,渐渐显出两人一驴的轮廓,吓得急忙钻去旁边的巷子,以为是鬼,捂嘴闭气不敢发生丁点声响,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晃就是两三丈,两息之间,就消失在尽头。 陆良生对于吓着一个更夫倒是不知情,一路穿行几条街口,来到百官府舍大街,这条大道两侧都是京城官宦宅院集中的地方,一盏盏大红灯笼挂在檐下,其中写有闵字的府门外,两人一驴驻足停下。 “我去见闵尚书,你和老驴在外面等我。” 压了压斗笠,陆良生低声说道,随后踏上石阶,走去红漆大门,扣响门上铜环,片刻,里面响起门房的脚步声,打开一条缝隙,问道:“谁啊?” 门隙里,浑浊的眼睛看到的是门外戴斗笠的身影微微抬了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进灯笼光里。 “陆..陆公子?!” 陆良生点点头:“我要见闵尚书。” “陆公子先进来。” 门房连忙将门打开,邀了外面的书生进到里面,然后又探头探脑看了周围,除了一个道人和驴子外,就没有他人,这才将门轻轻关上。 “陆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路面啊,到处都是官兵要抓你。” “我知晓。” “知晓就好,知晓就好。”门房也没忘记对方来要干什么,指着侧院的方向,小声说道:“老爷就在叔骅公住过的小院里,公子自去就是,别让其他人见到,府里人多眼杂,对了,还有一个人也在,好像姓左。” 说完,慢腾腾回去门房小屋。 . 小院石桌还有酒壶歪倒,酒渍一点一滴落去地上,梧桐老树在风里沙沙轻摇。 一侧连排的屋子内,两道人影剪在窗棂。 “左千卫今夜到我府上就是为了谈这些?” “如何不是,叔骅公不在了,我也怕尚书大人再这么直言不讳下去,惹怒陛下,又被贬官。” “哼,饶是如此,本尚书那就不坐这官!!” 屋内灯火暖黄,陡然呯的一声,酒杯摔碎弹去墙角,闵常怒睁双眼站起来,屋里来回走动,宽袖挥开,捏紧拳头。 “我与叔骅公相识多年,如今阴阳相隔,陛下要是不觉得解气,大可将我一起杀了了事,不杀,那我就天天在他耳边说!!” 圆桌另一边,腰挎细刀的正是左正阳,他手中酒杯放下。 “那尚书大人就是在一心求死啊。” “知己一场,能患难,自然也能共死,若能死之前,唤醒陛下,我也对得起叔骅公了。” 呯的一拳砸在墙上,闵常说完这句,咬牙抿唇,他也知道期望终究很难实现。 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坐在那边的左正阳,看到桌上油灯摇曳的瞬间,脸色忽然一紧,从凳上起身看去外面。 “尚书大人莫要说话,外面有人!” 话语刚一落下。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话语。 “闵尚书,山野之人,陆良生求见。” 陆良生.. 闵常脸上一怔,随后泛起笑容,转身过去将房门拉开,就见那边梧桐树下,蓑衣、斗笠的身影站在那里拱手。 里面,左正阳也追了出来,下意识的去握刀柄,视野对面的书生,心里有些纠结,他是重罪之人,而我是皇宫新进千卫,是有缉拿职责的,可若不拿对方,又是亵职。 这如何办? 那边,过去托起书生双手的闵常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仔细看了陆良生好一阵,欣慰的叹了一口气。 “见良生无恙,我心里也踏实了,来!” 伸手握住陆良生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进屋里,正中墙壁立有神龛,龛中的是王叔骅的灵位。 “良生,给你恩师上炷香吧。”闵常递来三根香。 “嗯。” 陆良生接过,指尖在三根香头一划,亮起火星,焚香袅绕间,书生摘下斗笠,右手覆在左手,食、中二指压住香身,拇指相对抵在香尾,看着写有恩师名讳的灵位恭敬拜了拜,插去香炉。 然后,沉默的看着灵位好一阵,才开口。 “闵尚书,我想问你,我恩师葬在哪里?” “这..” 闵常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陆良生一回来,问起的是这个,不过倒也没有隐瞒。 “就在城郊北面的桥头岗凡事受法行刑之人,都会葬在那里。” 陆良生盯着灵位,话语一字一顿挤出。 “乱葬岗?!” 门口,左正阳心里大抵猜出对方要做什么,伸手去抓前面背影的肩膀。 “良生,你不可乱来,陛下有令,不得私自给叔骅公迁坟!” 屋内灯火忽地一下倒伏,差点熄灭,明暗的一瞬,冲过去的左正阳嘭的一下,像是被什么撞到,跌跌撞撞向后退开,抵在墙壁。 灯火里,陆良生的表情忽明忽暗,一侧的闵常犹豫了片刻,压低嗓音。 “我带你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师百日忌辰,再向陛下讨个说法 “闵大人,不可!” 左正阳抱着手臂,靠着墙喊了一声,跨出门的闵常看他一眼,双唇紧抿。 “我不愿老友连碑都没有,你也不愿吧?” 敞开的房门,风吹进来,原本还要劝的左正阳闭上嘴,看去那边书生,沉默的将头一偏。 “是的,也罢,今日的事,左某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陆良生抬手朝他一拱:“谢过左千卫。”说完,便是与闵尚书一起走出小院,门房见老爷与书生出来,急忙将院门打开退到一侧。 “良生这就走吧。” 两人出来闵府,看到门外候着的道人还有一头老驴,闵常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还有旁人也在。 “嘿嘿,闵尚书你这什么表情,不记得我啦?”道人也不客套,随意拱了拱手。 闵常失笑了一下,还是朝他还了一礼,老驴踢踏几下蹄子,哼昂哼啊的叫了两声,像是提醒他,自己也是熟人一般。 “那边什么人?!” 就在三人聚拢,官府舍道一侧,巡逻的一队士卒看到这边异状,挎着兵器、衣甲咵咵的跑来。 “我乃吏部尚书闵常,尔等可认识!” “呃真是闵尚书,卑职见过尚书大人。” 为首那对官连忙拱手躬身,还是机警的瞟了一眼旁边戴斗笠的身影以及道人、老驴,便是挥手带队离开。 脚步声远去,陆良生方才抬起脸来,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愿让闵常受到牵连,三人也不再寒暄,带着这位尚书,驭使隐身穿墙法术径直去了城北郊外。 清月高挂,游云缓缓游移。 哇哇 乌鸦栖息树枝发出几声渗人的夜啼,咔嚓的枯枝断裂响动里,泛红的眸子眨了眨,下方有三道身影,身后跟着一头驴走过荒凉的林间,出了小树林,借着清冷的月光,能见到一堆堆坟包延绵开去。 “这里就是北郊乱坟岗了。”闵常的声音在三人中叹了出来。 陆良生松开缰绳,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坟头间,不少坟包被野兽刨开,里面尸骨都暴露在外,一些草草掩埋,还能看到草席暴露在外面,也有刚挖好的坑洞,想来还没来得及将人埋进去,仍由尸体躺在一侧。 书生闭了闭眼,手轻抬,向坑洞一挥,法力将那具尸体连带草席送进坑里。 “老孙,帮个忙,把这人埋进土里吧。” “你又使唤我。” 孙迎仙挪挪嘴,不过还是运起驭土的道法,将周围松散的泥土一点点移去,将尸体掩埋。 另一边,闵常带着书生走去前方,在最中间的一个位置停下来,看着面前最大的一座坟包蹲下来。 “叔骅公,你学生看你来了。” 陆良生阖了阖眼,忍下心里的难受,轻声道:“闵尚书,你让开。” 面向坟包,双手一抬,坟堆上的泥土陡然一震,就在闵常的目光里,那对抬起的手左右一分,坟土顿时裂开,犹如水流一般向上翻涌,片刻就见一具棺材被活动的土壤推举了起来。 见识过隐身穿墙之术,闵常多少能压住心里的惊叹,看着那具棺材,嗓音有些哽咽。 “我不愿老友尸身被野兽破坏,便使了一些钱财,才买通下葬的人偷偷换上。” “良生代恩师谢过闵尚书。” 陆良生压抑情绪,朝闵常拱手谢了一番,走去棺椁,手抚在上面,喉结酸涩的滚动,极其低沉的开口唤了一声。 “良生回来看你了。” 然后,手掌嘭的侧击在棺木一侧,另只手把住下面边缘,硬生生将装有叔骅公的棺椁举了起来,抗在肩上! “恩师,想不想俯瞰这座城池?良生带你去。” 不等闵常反应过来,陆良生扛着棺椁,脚下一蹬,身形唰的跃进了天空月色里,刚埋了尸体的道人拍去手灰尘,就听到腾空的声响,远远望着高高飘过月色的身影。 “喂喂,老陆!” “陆良生!!这就跑了啊?!” 响彻的声音在夜风里回荡,呼啸的风声里,城墙上的士卒听到木业啪啪抖动撞击的声音,纷纷抬头,就见一道身影扛着长形的东西飘过了他们头顶。 “不好,有妖人进城!”“朝皇城那边去了!” “快吹响号角!” 有声音呐喊,一个士卒站到墙垛,朝城楼挥舞令旗,下一刻,固在墙垛上的牛角号吹响。 呜呜 号角声悠远苍凉,皇城城墙上,守城的将领大声嘶喊,一队队士卒匆忙调动,纷纷架起弓箭朝向城池,然而,并不知道来人是从天空过来。 轰 扛着棺椁的身影落在城墙一段,激起的尘埃、砖屑哗的朝四周推开,气浪将附近几名士兵吹的人仰马翻。 陆良生扛着棺材半蹲起身,看也不看周围举来的刀剑枪矛,迈开脚信步而行。 一个士兵捏紧枪柄,看着走过的抗棺怪人,想要一枪刺过去,却被身旁的同僚忽然拉住。 “别动手,想死啊,那人好像是陆良生!” 这番话顿时让周围的士卒停下手,面面相觑。 “那个会妖法的”“那他肩上的棺材岂不是叔骅公?” “你们干什么,动手啊” 城楼那边,指挥的将领提刀冲来,视野对面,一个个士兵仿佛被为什么推开,纷纷朝两边退让,抗棺的身影径直走了出来,跃起,一脚踢开那将领的刀口,在他肩上一踩,纵身跃上城楼。 棺椁嘭的立在城楼瓦片,陆良生望着一片片的房舍楼宇延绵在视野之中鳞次栉比展开,抬手指去。 “恩师,你看,从这里就能俯瞰整座天治,万家灯火啊,是不是很美?这就是想要的盛事之景。” 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眼角溢出泪渍,滑下脸颊。 “你一直教导良生,为苍生谋福,可你为自己谋过吗?到头来,连一个碑都没落下。” 皇城中,一队队禁军朝这边冲到这边,甚至宫中值夜的十多个武道高手也都被惊动,纷纷跃上高墙飞奔而来。 “你是何人,速下城楼领罪!” 城楼上。 夜风拂过陆良生的脸上,他转过棺木,看去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恩师,你看那里,从未因为你的死,而熄过一盏灯,他们根本没有在乎过你,尤其是那龙椅上的皇帝。” 书生在棺木拍了拍。 “学生会为你讨一个说法,你瞧好吧。” 对于下方传来的呵斥,陆良生充耳不闻,体内法力仿佛沸腾起来,周围修为激荡,瓦片哗啦啦吹飞。 下一秒。 灌注法力的话语犹如一记雷音滚过天际。 “南陈皇帝,我师百日忌辰,八月十五之时,栖霞山陆良生会寻你讨个说法!” 雷声灌耳,下方奔来的皇宫高手猛然间一顿,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栽了下来摔去地面,好在并未伤及性命,捂着胸口痛苦的呻吟。 城墙的士兵却还好,只是被吓得丢下了兵器,远方的皇宫建筑都在嗡嗡的颤抖,原本听到号角声的陈叔宝从榻起来,坐在床沿倾听,陡然被这声雷声般的暴喝一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的指去殿外。 “陆..陆..陆良生来了。” 一口气没缓过来,两眼翻白,直接昏死过去,张丽华、一干宫女惊慌的手忙脚乱起来。 . 夜风呜咽,城中家家户户都被惊醒过来,人有走出房屋,或推开窗棂,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方的皇城城楼上,扶棺的陆良生却是已经划过城池上空,落去城外,走去通往栖霞山的道路。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观你头顶有绿气飘出 旷野的夜风越发刮的大了,深邃的夜色里,山势的轮廓昏暗向前延伸,周围沙沙的声音,是道路两侧摇动的树林,以及一道扛着棺木的身影。 沾着泥泞的棺身挤压肩上的蓑衣木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 一路南回途中,压抑的情绪在皇城楼上爆发出来,到的此刻,陆良生再次变得沉默,身后远远跟着的道人有些担忧,盘着老驴头上的蛤蟆不以为然的打了一个哈欠。 “年轻人嘛,不够成熟,经历过这些事后,人就慢慢会变得,就如老夫这般,也是需要时间沉淀的。” 呱了一声,蛤蟆道人拍拍哈欠的口气,顺着老驴后颈拖着绳子回去书架隔间。 “让他自己就这样走回去,路上就会慢慢想通,没什么大不了。” 道人抱着双臂,想了想。 “也是,本道师父死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说着,伸手去牵缰绳,老驴一摆脑袋,将缰绳甩去一边,哼昂的喷出粗气,不让他碰。 “嘿,你这头老” 那边,驴眼斜瞪过来,道人连忙刹住后面的话,老驴哼哼唧唧昂起驴头,踢踏着蹄子自个儿在路边小跑,抖的刚走进隔间的蛤蟆道人差点摔去下面,蛙蹼死死抓住小门扇,破口大骂: “蠢驴,信不信老夫把你吞了!!” 对于身后传来的吵闹,陆良生仿佛都未听到,道路边偶尔窜出一条橘黄黑影迅速爬上树枝,绿莹莹的目光望来,也与他无关,从头到尾脚步都没有停下来,只有遇上凸出地面的石头时,脚上像是长了眼睛般,轻易迈了过去。 并不是为了显摆,而是对于这样的路面,陆良生几乎凭着本能在走。 踏踏踏.. 马蹄在泥道间翻腾,鞭子抽响声里,暴出短喝:“驾!” 夜色昏暗,看不清是什么人,但能听到落下地面的蹄声不止一道,而是密密麻麻火光蔓延,犹如一条火蛇朝这边蜿蜒而来,轰隆隆的蹄音里,从后方道路冲向这边。 “大半夜的,谁会带这么多人出来,难道追我们的?” 道人嘀咕的同时,那方,远远的一骑举着火把先来,看到这边两人一驴的身影,拔刀大喊: “快通知萧将军,他们在这里!!” 道人眼皮一跳,果然是来抓他们的,回头大喊一声:“老陆!”手掌一翻,指间夹着几张符纸抛去半空。 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秒,嘭的炸开,火焰溅开。 唏律律 耀眼的火光里马声长嘶,最先追来的那骑拉住受惊的马匹,原地踢腾几下时,奔行而来的马队分开,一个身着甲胄,虎须阔口的将领带着数十名亲卫骑兵越众而出。 虎目威严,扫过那边的道人和一头老驴时,旁边的斥候小声道: “将军,这道人也会妖法。” 哼。 那将领眯起眼睛,兜着马头,像是并不在意的面前的道人,目光望去前方抗棺缓行的背影,虬须在风里抚动,厚唇张开。 “陆良生,我乃骠骑大将军萧摩柯,你若束手就擒则罢,如若不然,本将亲自带兵去栖霞山,听说那里风景不错!” 前方,抗棺的书生顿时停下脚步,棺木呯的轻放到地面,微侧过脸来,眸子划去眼角,瞟去后方,落在那将领身上。 “把后面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嗡嗡嗡 他腰间系着的月胧剑感受到主人的敌意,不停颤动起来。 “本将说将亲自带兵去栖.” 萧摩柯陡然停下话语,以为被戏弄了,目光凝实,虎须微张,暴喝:“你敢戏弄本将!” 锵的一声,拔出腰间战刀,刀身划过空气,忽然一道流光从天空打下来,呯的一声金铁交击般的脆响,刀身弯曲,从他手中挣脱掉到地上。 不知何时,老驴背上,一只蛤蟆人立站着,蛙蹼中抛着一颗骰子。 “怎么就抛了一点,果然是老夫时运不好。” 蛤蟆 一众士卒看清那驴背上的短小身影,惊愕的无以复加,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一个妖怪!”“刚刚你们看到什么了吗,一道光把萧将军手里的兵器打下来了。” 前面,萧摩柯脸色也变了变,杀人打仗他不怕,以前也听说过陆良生会妖法的事,留不下对方,至少也可以拿对方家人要挟,可眼下看到一个蛤蟆妖怪,还有些惊骇。 毕竟这玩意儿只听过,从没见过。 上,还是不上? 萧摩柯吞了吞口水,没了兵器,手捏紧缰绳,一时间难以做出选择。 “萧将军。” 这时,前方扶着棺木的身影忽然开口,陆良生慢慢转过来,手扶着的棺材也在跟着转动。 “这是我与陈叔宝之间私仇,百日忌辰时,我会再来京城,你大可不必费尽周折来寻我。” 这时开口说话,其实在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火把光芒摇晃,马背上,萧摩柯自然也听得出来,看去地上弯曲的刀身,犹豫了一阵,缓和语气,在马背上拱起手来。 “我是朝廷大将,陛下之事便是国事,没有私仇一说。” “我知。” 吹起的风里,陆良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若将军被陛下所辱,那可否如现在这般泰然自若?” “你什么意思!?”萧摩柯捏紧缰绳,一勒马头原地兜转一圈,浓眉紧皱:“陆贡士这是在离间我与陛下之间关系?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陆良生说这些话,自然不是随意搭的话语来拖延时间,观气相面之术上,隐约看到这位萧将军似乎有后宅不宁的预兆。 旋即,放平了恩师棺木,起身站直望去那将领,语调不高。 “萧将军应该知晓我会道法,那你可知我会观气相面一道?将军面容雄壮,两鬓如倒插云霄之翼,端的威武,可眉宇之间有阴郁浊气,其浊呈绿,后院有媚意外流之相,就算戴着铁盔,我也能隐约看出一丝。” 不等对方开口,陆良生继续说道: “将军或许不会听信,不过你大可往后悄悄观察你妻。” 这是他与陈朝皇帝恩怨,不想连累只是奉命行事的兵将,眼下说了一些引导性的言语,或许不能阻止对方继续追击,至少能勾起些许疑心,令得这萧摩柯心神不宁。 果然,马背上的萧摩柯眼神飘忽,显然也意识到最近家中美妻时不时往宫中跑去,面前的陆良生是修道中人,法力高深,难道真如他这般所说? “将军?” 心腹上前低声唤了一声,那边萧摩柯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前方的书生、连带道士和毛驴早已不见。 “将军,咱们还追不追?” “追......” 萧摩柯轻说了一句,话语顿了顿,又接上:“追个娘的,让其他人去追,本将先回去了。” 一挥鞭子,啪的抽响。 兜转马头就朝城池方向狂奔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到曾经的生活 踏踏踏.. 蹄音疾驰在官道上,由京城向东南,至河谷郡、富水县,来往的公不断,匆匆传达到当地县衙。 不久,一张张布告张贴出来。 均是缉拿陆良生的布告,旁边的是尖嘴猴腮八字胡的孙迎仙,嗯还有一头秃毛老驴龇牙咧嘴嚼着青草的画像。 识字的人解读上面的内容身后的众人听,围观的人群也在纷纷低声交谈。 “这就是陆良生啊,长的真俊”“喂老兄,你关注重点错了,他是缉拿的要犯啊。” “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又没本事抓他。” “..这可是从咱们河谷郡靠本事考出来的,怎么就变成要犯了,实在想不通。” “哼,坏我等读书人名声!”“唉,我听说外面的人回来,说是当今陛下羞辱在先,可不是这布告上说的这样。” “...上面那个道士真丑。” 这个年代,若非官府传达张榜,很多消息几乎靠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传到百姓耳中,当铺天盖地的缉拿散布各城各县,甚至偏远小镇上,引起轰动,几日间的谈资基本都是关于陆良生的,不过对于知道事有急,陆郎助的人来说,对这布告上面的内容,多是嗤之以鼻。 热度持续,布告前还有一圈百姓围观朗读,站在圈外的两人一驴看了几眼,道人摸了摸脸,又望去布告上的画像。 “本道难看?什么眼睛,不就老成了一点嘛,画的跟三十有余一般,能抓住才怪。” 旁边有百姓看过来,撇了撇嘴,继续听着前面的讲读。 哼昂哼啊 老驴瞪着布告栏,不满的想要挤进去,嚅开驴唇去撕,被陆良生抓住缰绳拖出小镇,寻了偏僻的林子,扯去一片树叶露出地上的棺椁,重新抗在肩头,朝道人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继续往南走。 “老夫没想通。” 摇晃的书架内,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悬着两条小短腿,气咻咻的将蒲扇一摇一晃,狠狠在隔间边沿敲了敲。 “你就不说了,连这头老驴都能上布告,为何我就没能上,看不上老夫?” 红怜轻笑,从隔壁画卷传出声音:“蛤蟆师父,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哼,老夫岂会不知。”蛤蟆将脸偏去一边。 道人瞥了眼蛤蟆,继续拿着铜镜,边走边看里面倒映的面容,挪嘴呲牙的瞧了一个遍。 “本道也没哪里丑啊,这帮人真是有眼不识玉中颜!” 噗! 老驴从前头转过脸,朝他喷了一口,继续扬着蹄子,跟在陆良生身后小跑。 哼叫声里,走出树林,陆良生看了看周围陌生,又熟悉的山势、一亩亩田野,金黄的庄稼在视线里一片片摇晃, 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 “这个时候,陆家村也该像这边了吧。” 南下的途中,追击的官兵不是没有,陆良生不愿杀这些不相干的人,大多都是使用障眼法、隐身术躲开,就那样徒步而行,在数日间用缩地成寸来到河谷郡以南,距离富水县也不过十多里的路程。 倒是不担心,富水县的官兵会去抓他亲人,毕竟当初道人离开时,布下了法阵,只要官府中人闯入,就会从无端另一侧出来,根本进不了家里。 天光倾斜,远远看到富水县的轮廓,捡人少的郊外过去,穿墙隐身而过,走过熟悉的街道,直接去了恩师曾经住过的那栋小院。 半开的院门里,一个小男孩偏头看过来。 “你们找谁?” 庭院古树如华盖,枝叶沙沙的在风里轻摇,树下雅致的石凳石桌早已不见,想来被新搬进的这家人扔了吧。 陆良生朝孩童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屋里,像是孩童的母亲端着一盆要洗的衣物出来,似乎听到孩子刚才跟人说话,看了看门口。 “小石头,刚才你跟谁说话啊。” “那啊!” 孩童从地上起来,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门口离开的两人背影。 “一个道士,一个奇怪的大哥哥,还有头老驴,大哥哥还扛着一口棺材,就像爷爷去世时躺的那个” 哐当,木盆掉在地上,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一下把孩子嘴捂住,她的目光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 出了富水县城,两人一驴也没在多谈,就连蛤蟆道人和一向喜欢说话的聂红怜罕见的沉默,沿着脚下这条路笔直向南,就是陆家村和北村了。 天光垂在栖霞山巅,洒下昏黄照来,叮铃铃的声回荡在道路间,一片片金黄田地里的身影大抵习惯了南来北往的驽马颈脖间的铃铛声,偶尔只是一两人直起身,让背脊放松一下。 然后,看到两人一驴朝这边岔口走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丢了手里镰刀跑上田埂,朝周围埋头收割庄稼的村人大喊: “大伙别忙了!!” 周围一众忙碌的村民直起身时,那农人摘下头上的草帽,朝路边走上进村的泥道两人挥舞。 “良生!!” 田地间忙碌的村人一听这名字,丢了手中农具,一窝蜂的冲去路上。 “良生!”“都来啊,良生回来了!” “我去通知陆叔和李婶儿!” 年龄稍小的一人,搂着松垮的裤子,光着脚丫就在田埂上飞奔朝村里跑去。 进村的泥道上,人群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陆良生围住,好在看不见他肩头施了障眼法的棺木,不过仍旧七嘴八舌的在问。 “良生啊,最近你都到哪儿去了?”“对了,外面说你砸了皇帝的宫殿是不是啊?” “大家小声点,都别说了,先让良生回家,千万别跟外人提起他回来了。” “就是就是,最好北村的人也别说” “那个我就是北村的。” 陆良生听着村里沾亲带故的亲戚关心的话语,他站在那里难得露出微笑,远远的,就听一声“良生!” 村口,李金花和陆老石的身影小跑而来,身后还有八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紧紧跟着,那身肌肉紧绷的皮肤,映着夕阳绽出金属般的质感。 “娘。” 众人分开让出一条道来,陆良生看着走来的妇人,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上前轻轻将她抱住揽在怀里。 “良生让你担心了。” 李金花拿手打了儿子肩膀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将杵在旁边的丈夫拉去儿子那里,又看去周围笑嘻嘻村人,叉着腰吆喝他们。 “去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哈哈笑出声来,一哄而散,有人看到一旁的道人,伸手去搂他,道人吓了一跳,将他推开的一瞬。 “哈!” 八人陡然将道人围在中间,暴喝声里,双臂肌肉鼓胀,握紧拳头,咔咔直响,敞开的衣襟里,胸肌虬结,朝着孙迎仙一阵一阵的抖动。 陆盼挑了挑下巴。 “小道士,又想动粗?” 道人嘴角抽抽,脸红的撇去一边,急忙挤出去,牵着老驴就朝村里飞奔。 村口,陆良生与父母说笑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家,他要先去一趟栖霞山里,李金花和陆老石知道儿子大了,有主见,就不好多问。 “那早些回来,我和你爹就先回去把饭菜煮好等你。” “嗯。” 陆良生点点头,待父母离开,悄然用法力牵引着棺木,走去村西面的路径,沿着当初遇见蛤蟆师父的山道走上山腰,曾经捆在树上的红绳早已褪去了颜色。 夕阳西下,西云烧的通红,犹如一件霞衣披在山麓。 陆良生将棺木放在老松下,坐在一块岩石上,望去延绵山势间的云海翻涌,附近的老松枝叶轻抚,传来沙沙的轻响。 “恩师,此处风景如何?” 不久,他站起来,用出五行道法中的覆土之术,逆行而施,将松下土岩升开一道裂缝,将棺木安放下去。 从一块大岩取了整齐的石碑,拔出腰间月胧刻下一行字迹恩师叔骅公之墓,立在了坟前。 月胧插在地上微微摇晃,陆良生靠着老松,坐在墓碑旁,与恩师一起看向栖霞山云海起涌,轻轻念起了曾经老人教导过的书。 霞光如纱拂过山村,落去最后一抹光芒。 几只飞鸟落去树梢,梳理羽毛。 冷清的篱笆小院热闹起来,红怜的画像自行飘去原来的位置挂起来,陆小纤欢喜的跑来,两女拉着手转起小圈。 小院里,花白的老母鸡咯咯的兜转,脑袋东瞧西看好像在找什么。 蛤蟆道人蹑手蹑脚走出小隔间,贴着墙根躲过扫来的视线的一瞬,撒开脚蹼跑进小纤房里,片刻,颇为满意的负起双蹼,看去一件件小衣裳,忍不住试穿了几件,兴奋的挑了一两套,甩着舌头跑出门,正好与望来的老母鸡对上。 “彼其娘之......” 丢下衣裳,昏天黑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 灶房升起了炊烟,道人捏着两道符纸被妇人拿着锅铲赶了出来,不远的驴棚,陆老石摩挲胡须,看着自己才买不久的壮驴像个受气包,匍匐在角落,疑惑的瞄去嚼着草料的秃毛老驴。 天光黑尽,陆良生从山上回来,看着小院热闹的一幕。 .......曾经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延年益寿 晨光推开黑色的轮廓,漫过延绵的山头,将山脚的陆家村裹进一片金色里。 喔喔.喔.喔 公鸡仰起大红肉冠,高亢啼鸣,打破晨间的安静,篱笆小院内,蛤蟆道人站在窗棂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开始扭动圆鼓鼓的腰身。 院内,花白的老母鸡跑出鸡舍,在地上啄食刨爪,咯咯的不时盯去窗台扭动的蛤蟆。 李金花打了一个哈欠,走进灶间,灶头热气腾腾,煮上了饭食,脸上露出笑容,去拿附近大桌上的香烛点燃,去推开儿子的房门。 “起床了!” 朝裹着被子酣睡的陆良生嚷了一句,将香插进画卷下的香炉,合掌拜了拜。 “红怜,你也吃早饭了。” “知道了,婶儿。” 画卷上美人眨动眼帘,水墨的身姿下了秋千,朝妇人福了一礼,李金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对于窗棂上的蛤蟆也是见怪不怪。 儿子是修道中人,鬼都有了,有个奇怪的蛤蟆也不算什么稀罕的,听村里老一辈人说,那修道修仙的人呐,身边哪里没有一两只跟班。 这蛤蟆大概就是良生的小跟班吧 妇人想着,走去窗棂,陡然伸手将还在扭腰的蛤蟆道人花衣裳给拧了起来,看着两眼鼓鼓的蛤蟆。 “也没什么稀罕,不过应该能听懂人话。” 旋即,扔去菜圃。 “蛤蟆,把地里的虫捉干净!” 花母鸡扭过脖子,展开鸡翅咕咕的飞跑而来,蛤蟆道人看着离开的妇人嘴角抽搐,撑着下巴,任由母鸡在背上轻啄。 抬蹼推开啄来脑袋的喙:“彼其娘之..老夫不就练个腰么,呱。” 晨阳升起,好去的两道门扇打开,陆良生、陆小纤齐齐伸了一个懒腰,走去水缸,房顶上道人打了一个哈欠飞落而下,拿起各自的水碗,拿细枝沾了沾,包在口中来回刷了数十下。 喝了口水,包在口中。 “咕噜噜” 嗬! 忒 三张脸朝下,呸的一声吐出口,荡了荡碗放去一边,屋里,聂红怜套上画皮,笑吟吟的走了出来,三人一鬼与刚起来上了茅房的陆老石一起围着灶头坐下,满满当当挤在一起,说起外面的见闻,孙迎仙捏着筷子比划起来。 “嘿,那天从陆家出来,本道马不停蹄就一路向北赶,在京城又遇见左正阳,就是上次来过咱们村的那个捕头,他现在可不得了了,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都坐到皇城千卫的官,还有叔” 道人下意识的收住嘴,绕开那个名字:“...出了京城,你们猜怎么着?遇上一个胖和尚,叔婶可能不知,那和尚跟本道和老陆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就是结巴,被寺庙给赶了出来,他告诉本道老陆去了北周然后,本道又赶了去,你们看,鞋都磨烂了。” 说着,提着凳子还往后挪了一下,将脚翘起来,让大伙看,一路寻找陆良生,他确实没怎么休息过,陆小纤撇撇嘴,还是说道: “过两天,我给你纳一双。” “哎嘿嘿,那怎么不好意思。”道人搓搓手,又坐回灶前,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不如纳两双” 筷头敲过去,李金花瞪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住你嘴。” 目光随后瞟去,那边正端着碗,夹着饭粒放到口鼻轻闻的女子,好像察觉到妇人的视线,也抬起脸,颊显梨涡,轻笑回应。 这令得李金花脑袋感觉有些大,下面拿脚轻轻踢了一下儿子,压低声音。 “良生,这杂回事,出去一趟,这红怜姑娘怎么好像变得看着摸的着了?” “哦?” 陆良生像是在想什么事,听到母亲问来的话,反应过来,夹了一筷腌菜放进碗里扒了口,咀嚼着说道: “去北周的路上,除了一只画皮鬼” 没有什么隐瞒,就像讲山野怪志故事般,将顺原县街头买画遇到王崇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老实交巴的陆老石瞪大眼眶,都忘记吃饭了。 “哎呦,外面这么多鬼啊?那咱们这会不会也有鬼来?” 一旁,道人拍响胸脯,大大咧咧的搂过陆老石肩头。 “放心,有本道在,不管他男鬼女鬼都来不了,我一并都给收拾了。” 红怜翻起白眼,干咳一声,惹得陆小纤捂嘴偷笑。 热热闹闹的吃过早饭,陆良生让父母还有妹妹别急着出门,带了东西给他们,看着兄长推门进屋,陆小纤悄悄拉了拉李金花衣角。 “娘,你说哥拿什么礼物给我们?会不会是好看的裙子?” “那些东西,你自个儿都能做,要来干什么,就是不知道你哥浪费这钱做什么,到了北地自个儿都还要卖画为生。” 之前聊天知道陆良生因为没钱,流落街头靠卖字画,颇为心疼,没少在席间埋怨他几句。 说话间,打开的房门里,蛤蟆道人蟾眼直愣愣的看着紫金黑纹葫芦在徒弟手里倾倒,一颗两颗淡红色的丹药从里面滚了出来。 着急的负起双蹼,垫起脚尖,咂了咂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不多了,不多了,三粒就行了吧啊还有里面大多都是为师拌饭的作料,千万别弄错了啊!” “知道了,师父。” 陆良生早就熟悉这葫芦怎么使用,可惜是蛤蟆道人的本命法宝,他不能驾驭,只得当做普通法器来存一些丹药,看着掌心三颗丹丸,便是出了房门。 “爹、娘,还有小纤,把这三颗丹药服下去。” 三人面面相觑,猜了良生会送他们什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三颗药丸,陆小纤反应最快,从兄长手里拿了一颗闻了闻。 “哥,这药丸是不是你们仙家宝贝啊?” “嗯,能益寿延年,不敢说长生不老,让你们活到一百多岁,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到儿子这番话,李金花和陆老石原本单手拿的药,顿时双手捧着,局促不安的不知道该不该将它吞下肚。 要知道,益寿延年这东西,就算皇帝都不一定能得到,放到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老百姓手中,那跟捧着火炭差不多。 “良生,这不合适吧”陆老石为人温吞,看着手里的仙药,又看去妻子,苦着眉头,不敢放进嘴里。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将他手中那颗药取来,飞快放入他口中,丹药入口既化,都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这..这就吃了?”陆老石手指探进嘴里摸摸,又吞了吞口水,除了满口清香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真香!” 那边陆小纤也一口吃了下去,反正是兄长给的,又不偷不抢,倒是没有父母那般顾及,晃着两条小辫闭着眼深吸口气说了句时,令得旁边李金花拿手打她一下。 “女孩子矜持点,小心找不到婆家!” 便是,看去手里的丹药,丈夫、女儿都吃了,自己也不能落后不是?慢慢放入口中,一股清香凉意又口腔窜起鼻里,一股舒缓的气息迅速遍布全身,好像皮下的肉都在轻轻蠕动。 药效不会一下激发出来,三人眼下自然没有多少变化。 李金花回过神来,看到丈夫和女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老脸一红,手使劲朝他们挥了挥,一边走去灶间,一边说道: “好了好了,各忙各的吧,就不要打扰良生了。” 父女在后面哄笑一声散开,小纤去屋后面抱柴禾,陆老石蹲在驴棚看着老驴和自己那头壮驴思虑什么。 外面,陆良生从屋里取出画架笔墨,一身白衣蓝袍走上去往村外,走上栖霞山,在恩师的墓前坐下。 阳光照下来,山势逶迤,云海翻涌。 望着这片景色,白衣书生支起了画架,研磨墨汁,风吹来,抚动纶巾。 旁边的老松轻晃,哗哗摇响枝叶。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幻为阵,以画为兵 叽叽喳喳. 划过山林的飞鸟,落去老松枝头,看去下方墓碑不远的书生轻眨鸟眸,好奇跃下立在墓碑上蹦跳过去。 洁白的画纸上,墨迹勾勒出一个个人物轮廓,呈阵列排开,长枪如林,笔尖游走,点缀衣甲铁皮,战马长嘶的姿态。 书生宽袖飞舞,毛笔连横,一面旌旗仿佛在风里卷动,左右蔓延而开的,还有无数士卒冲锋陷阵,透出金戈铁马的气息。 他知道陈朝皇帝不嗜杀的性子,但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免不得要给陆家村还有北村置下结界,最好将结界控制在栖霞山四周。 “希望你们能识趣退走。” 毛笔搁去墨砚,陆良生坐在凳上,伸手朝老松一招,枝叶积攒的露水抖动,牵出一条条纤细的水线在他手中凝聚出拳头大小的水珠。 下一秒,化作水雾洒在画卷上。 杀 唏律律!!! 画上传出无数厮杀呐喊,战马亢鸣,隐约白字的大旗从静止中卷动起来,好似在风里招展,下方一个个士卒人物面容呈出狰狞凶煞,挥舞兵器在画卷上狂奔,骑兵冲过人群,道路间奔涌,马匹甩动尾巴,人立而起,马背上人,持剑的将领披风作响,擎剑横挥! 水墨的画幅里,人物仿佛一个个活了过来。 “良生啊,这样是不行的。” 不知何时,蛤蟆道人站在不远一颗青岩上,背着黑纹葫芦望去山间云海,听到徒弟一声师父时,才颔首转过脸来。 “以幻术之道,逐入大成,但光有其形,没有其神,只是幻术而已,放在修为高深之人面前,终是无用。” 他跳下大岩,啪嗒啪嗒迈着双蹼走过徒弟的膝盖,盘坐到悬崖边,彷如岐山那会儿回到巅峰时的模样 陆良生沉下心气,看着画上大旗的白字,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说了句:“师父稍待。”便是施了缩地成寸法术,一路穿行回到村里,不理会在驴棚给老驴套绳子拉去石磨的陆老石,径直走进房里找了一本书籍,和一片空白的纸张。 “或许这样的办法行得通!” 回到栖霞山上,陆良生幻出一张石台,铺平纸张,笔尖绽着法力迅速游走,旁边翻看的书页上,竖首曰:武安君 “秦有名将,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南拔郢都,北坑赵括,终七十余城,使秦有帝业,功已成,请为武安” 铺开的纸张上,写的是一篇祭,洋洋洒洒数十言,慷慨激昂,道尽那位先秦名将一生,检查无误后,陆良生拿起祭走去画架,轰的燃起火焰,在画前烧尽。 下一刻,画卷右侧下角,刀纹剑刻般烙下一行小字 武安君。 “成了。” 果然,画卷里的法力自行循环,若是不常用,至少可保五年不散,与之前梼杌画不同的是,陆良生隐约感觉到上面有简单的意识。 大抵琢磨出了这种新的想法,陆良生乐此不疲又画了几幅不同的画卷,有数颗脑袋的巨兽、有压在大山下的猴子、浑身火焰的大鸟、举酒坛的巨人 “等有了上好的材料,将这些画炼成法宝,说不定作用又会不一样了吧。” 蛤蟆道人看着他忙碌下来,眼睛都看直了,逼真至极的画道为基、儒道祭魂,要是再炼成法宝,那还得了... 彼其娘之,老夫只是提点一下,这都能举一反三? 想着的一瞬,身形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来放到肩膀上,就听书生说道:“师父,趁天色还早,叫上道人,咱们将栖霞山四周置起幻术法阵。” “慢点,慢点,啊啊啊” 蛤蟆道人声音在空气里拉长,陆良生唰的跃去天空,身形模糊,下一秒已落去下方的山道,朝着山下的小村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掺杂法力,回荡山间。 村里拉磨的老驴耳朵抖了抖,亢奋的抬起驴头,一旁的陆老石还在驱赶它:“一天到晚不动弹,还没劲”的话语还没说完,老驴嘶鸣一声,刨起蹄子,唰的一下转身奔去村口,套在身上的绳子一紧,拉着石磨轰的砸在地上,随着驴身狂奔,拖行在地上挤出一道深痕,直到绳索绷断才停下来。 “我的磨啊!”陆老石看着只剩一半的石磨欲哭无泪。 靠近村口的晒坝,道人半空翻飞,手掌啪啪印在肌肉虬结,泛着汗渍的胸膛,坚硬如铁板,掌印飞速打在上面,连五指红痕都没留下。 “哈”的一声暴喝,八人运转力道,摆出各自的姿态,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隐约能见身周光线扭曲了一下,气劲爆发出来。 “.陆良生只教给你们横练的功夫?” 孙迎仙看着八人满身肌肉,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刚刚较技了一番,这八人什么招式也不会,就专心一致勤练锻体的功夫,几乎快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再加上八人合力,站在面前他娘的就像一堵铁墙,打又打不动,推又推不开。 简直八个怪胎。 口哨声传来,道人见八人连成一排“啊”的怒吼冲来,连忙退后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 前方,老驴嘶鸣奔跑穿行,孙迎仙转身就跑,跳去驴背,一溜烟就去了村外道路,一片金色倒伏田地,四处能见忙碌的农人,一袭白衣蓝袍的陆良生蹲在田埂上,与一名扎着小辫的三四岁的小姑娘逗笑,给她糖块。 听到摇铃晃荡的声音,直起身在小姑娘头上抚了抚。 “不要乱跑就田边等爹娘。” “嗯!” 小姑娘舔着糖,乖巧的点头,朝越过去的书生挥起小手:“陆先生再见!大蛤蟆再见!” “再见。” 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上,翻了翻白眼:“凭什么老夫就是这个..算了,不与一个小孩计较。” 听到这话,陆良生笑着微牵袍摆,走上道间,老驴也正好过来,伸出舌头在主人手心舔了舔,一旁,跳下驴背的道人,四处看了看。 “老陆,找本道出来干嘛?” 书生抚过驴鬃,目光也跟着扫过这片延绵的栖霞山,话语轻柔从唇间吐出,一字一顿。 “在这里,布下法阵。” 天光升上日头,坐在田边的小姑娘舔着手里的糖块,想要再看去给她糖的陆先生时,道路间已经没有人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水有灵,乾坤借法 骄阳高照,穿过厚密的树叶间隙,恼人的蝉鸣声里,背着柴禾的樵夫看到两人一驴沿着山道上来,眯起眼睛看了一阵,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是陆先生,还有道长,你们上山这是干啥来了?” 紧挨陆家村和北村一带,多是本地的村民上山打柴,互相熟识,何况陆良生在这片地方很少不被人知晓,自然是认得的。 “过来看看山水。” 陆良生瞧了樵夫相貌,该是北村的人,抖了一下宽袖,随意拱了拱手,“老人家,我记得这山里好像有一处小瀑,可还在附近?” “有的有的,老朽刚从那边经过。” 那樵夫侧过身指去来时的路,或许担心怠慢了面前这位曾经的贡士老爷,想帮忙去前面带路,陆良生笑着劝阻,微不可察的动作里,袍袖在老人身上轻拂,给他施了一个小法术,小山途中不被蔓藤树桩给绊倒。 目送樵夫背着三捆柴慢悠悠哼着山歌离开,陆良生这才拉上老驴和道人继续望前走。 这处山是整个栖霞山的分支细脉,也有一个别名叫小泉山,所占不过几里之地,却如人的一条手臂,由南向东挥出来,山下就是通往陆家村的唯一道路。 哗哗 茂密林叶抚响,陆良生慢悠悠拉着老驴走过地上的光斑,道人跟在后面,不时从罗盘上抬起脸来,朝四周观望。 “此山有回旋之时,招雨露,难怪你们陆家村虽然只有一条小河,土地却这般肥沃,幸亏也是连着栖霞山,若是单独一处,那就是坟头山正对你们” 道人满嘴跑马时,耳中知了声里,隐隐有水声传来,前方陆良生放开缰绳,拍拍老驴脑袋,让它自个儿到附近溜达。 转过头,哗哗水声那边,一条小瀑布正顺着山壁坠进下方的水潭,激起一圈圈涟漪推到滩边。 “就是这里了。” 陆良生感叹一声,小时候曾跟村里的小伙伴来过这里玩水,后来被母亲知晓狠狠揍了一顿,陆老石来劝,结果连同一起被收拾,跪在堂屋祖宗灵位前。 此时忆起来,多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以修道者的身份再看去这处瀑布,水色清澈,蕴有灵光,虽然薄弱,但连接山势地脉,与栖霞主山勾连一起,灵气循环而不断。 难怪那些江湖侠客之士,喜欢这种地方闭关勤练个四五年,甚至更久,这种微薄灵气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功力上日有进步,对明心顿悟也有极大的帮助。 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微微有些出神,视野间,道人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挥了几下。 “嗨,陆大先生快醒醒!” “呵..想起儿时一些记忆,想的入神了。” 陆良生丝毫不掩饰尴尬,轻笑着将画卷取出,林间偶尔传来野兽踩响落叶的声音,就算是大虫一类,书生也不用理会。 走去不远一颗石头上,将画卷铺开时,另一边的道人脚步连踏,踩出奇怪的步子,每到预期的地方就停下来,捡来一块石头,在上面用朱砂画出符箓,摆在脚下所站的位置。 一共七处,做完后,飞身跳上崖壁,黄布口袋里翻出一把法器小刀,在上面呯呯雕琢,石屑簌簌往下落。 不远,也在忙活的陆良生肩头,蛤蟆道人顺着他手臂下来,踩着脚蹼摇晃走去潭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潭水,坐到石头上,颇为惬意的闭上蟾眼,享受阳光斑驳、清水流淌的闲暇时刻。 老夫这是越来越喜欢这种生活了。 感觉就算被戏弄、怒骂也不会再生气。 惬意的想法里,蟾嘴向着阳光忍不住勾出大大的弧度,呈出祥和的笑。 沙沙 林子响动,一头野猪钻出灌木,小心翼翼看了眼那边白衣蓝袍的身影,哼哧哼哧蠕动长鼻,迈开小蹄走去潭边喝了一口,然后,陡然跃了起来。 享受阳光暖意的蛤蟆道人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 一道黑影嘭的跃入水潭,哗 水花溅开,坐在石头上张开口的蛤蟆,淋了一脸,新穿的云纹短褂瞬间湿透,一滩水渍里,蟾眼睁开,盯着水面冒出哼哧哼哧的猪头,两腮鼓胀起来,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绽出乌紫。 感受到妖气,那野猪顿时一个激灵,游上潭边,撒开蹄子就跑,冲开一簇灌木,还回过头朝这边狂奔的蛤蟆哼叫几声。 猪头回正的一瞬,眸底映入的悠闲甩着尾巴的驴臀。 哼? 猪叫哼出,前蹄顿时往地上一刹。 呯 还是直接撞了上去! . 哗哗 水流冲击潭面,崖壁上的道人收刀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那边早已准备的书生喊了一声。 “老陆,剩下的靠你了。” 平石前,书生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笔运着法力轻描淡写般在画卷上留下乾坤二字,听到道人的话语,陆良生拿起那幅战争画卷,风吹过林间,哗的一声,将它抛上了半空,袖中,二指一并一挥。 “去!” 画卷彷如一条鱼,在半空游动,穿过树枝下方,飞去瀑布,眨眼没入水帘后面,贴在山壁上。 “画据为阵,笔下落阴阳,乾坤借法” 林间清风徐徐,猛然间忽地风势剧烈,四周枝叶、草丛狂摇,卷的书生、道人身上袍服作响,两人视线里,山灵之气、水灵之气,抽丝剥茧般从四周牵引而来,钻入瀑布后面贴着山壁的画卷上。 “成了?”道人收起罗盘问道。 “还差三幅,还能成阵,你说是吧师父?” 陆良生偏过头,水潭边哪里有蛤蟆道人的身影,道人也喊了句:“老蛤蟆”时,忽然一股血腥味飘来。 拂来的风里,前方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陆良生和道人目光凝实,快步过去将草丛唰的一下扒开。 露出的是,燃烧的篝火,一只开膛破肚的野猪串在木棍上烤的滴油,蛤蟆道人正坐在一旁,微张着嘴,粘稠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淌。 见到,徒弟和道人,哧溜将口水吸了回去,目光严肃的望去:“何事?” “没事”陆良生嘴角抽抽。 蛤蟆哼了一声环抱双蹼转回来,挑起小短褂在火边烘烤。 “没事就过来一起吃午饭了,哼,一个小野猪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老驴嚼着青草,抬起头来看了眼蛤蟆,类似呸的喷了口粗气,继续埋下脑袋,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啃食。 “你这老驴扫老夫面子” 火光摇晃,一旁的蛤蟆道人看着那边老驴,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然后哼的偏去一边。 陆良生在旁边坐下,一块片下的肉递了过去,笑道:“师父神仙中人,器宇轩昂震天威,就不要生气了。” “谁跟一头老驴生气?” 蛤蟆道人被徒弟一通说,也觉得确实如此,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挥蹼。 “赶紧吃饭,这是为师亲手烤的,吃不完带回去。” 吃完这顿油腻的午饭,孙迎仙整个人都腻的发抖,吃了好几颗树上果子才好转不少,之后,跟陆良生又去了三个山头,一口气将剩下的法阵全都置下。 从高处看,隐隐从栖霞山中脉、小泉山、栖霞后山葛头岭.....连成一个大圆,将陆家村围在了中间。 天光倾斜,黄昏洒下一片彤红,白衣蓝袍风里抚动,陆良生站在老松下恩师墓前,望去山间,不久,红怜来叫他吃饭,一人一鬼说笑着走回,村里。 山间云海翻涌,有着看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缓缓流转,大阵已成。 第一百六十九章 蛤蟆 夜风呜呜咽咽从房檐跑过,挤进微隙的门缝,油灯摇曳,满满当当的灶间,花白老母鸡窝在柴堆阖着眼瞌睡,房里没有人说话,全是哒哒筷子触在碗底的声响。 唰唰数道筷影起落,盘中堆砌的肥腻野猪肉,片刻,就见盘底,陆老石满足的靠在椅背,拍了拍肚子。 “啊好久没吃山间野味了。” 另一边,陆小纤大口撕咬,被李金花敲了下筷头,方才小口咀嚼,悄悄白了母亲一眼,看到道人端着碗,直勾勾盯着还剩的几片肥肉的盘子。 “你怎么不吃?” 孙迎仙看着肥肉泛起的一层油光,头皮发麻的移开视线,筷子转去夹了一根青菜,塞进嘴里。 “本道,今日忌荤腥,就不吃了。” “古古怪怪。”陆小纤撇了撇嘴,见去了灶头洗锅的李金花望过来,也连忙夹了一根青菜塞进嘴里埋下头。 对面,陆良生轻放下碗筷说了句:“吃好了。”起身帮忙收拾了碗筷,挥开房门走了出去,沿着檐下回到房里,手指一弹,昏黄的火光照亮屋内。 床头一侧,蛤蟆道人仰躺枕边,架起的一条小短腿翘在半空摇摇摆摆,手蹼里拿着一块半肥半瘦的野猪肉慢慢细品。 见到徒弟进来,原本还想开口说上两句,书生却是取过几本典籍,安静的坐在油灯下翻看,纸张翻动的轻响里,蛤蟆道人张大嘴一口将那块野猪肉吞进肚里,摸了摸鼓胀的肚皮,小短腿一翘坐了起来。 站在床沿看着翻书的背影,叹了口气,扒着床沿慢慢降去地面,走到门外坐下,撑起下巴望去灶间热闹的说笑声,转过头又看去头顶的半轮月亮。 吱 灶间房门,道人探出头来,见到老蛤蟆坐在檐下,悄悄过来。 “被你徒弟赶出来了?”他小声说了一句。 蛤蟆没理他,道人偏过视线,小心朝屋里探了探,微开的门隙里,灯火摇晃的范围,俊朗安静的侧脸,全神贯注翻过书页。 “果然,比本道好看一点。” “不知廉耻。” 蛤蟆道人侧脸呸了他一口,“你就看出这些来?” “你说老陆有心事吧。” 收回视线的孙迎仙,一旁蹲下来,摸着下巴短须:“本道感觉今天他心情挺不错的啊。” 蛤蟆斜眼瞥过去,淡淡说了一句:“不错个屁。” 旋即,叹了口气,抬头继续望去月光。 “良生一直都在为他恩师的事,愧疚在心,老夫可是过来人,见过的修道者比你见过的人都还多。” 说了这句,又重复叹了一声,双蹼搭在腿上站起来。 “还是老夫来帮他吧,总要对得起师父这两个字。” 蛤蟆道人让孙迎仙去灶间别让其他人出来,打扰他施法,见到道人杵在原地,没要走的意思,走过去,跳起来打他膝盖一下。 “老夫施法岂容你窥探,快些进去。” “是是,这就走。” 看到道人不情不愿的回到灶房,蛤蟆负着双蹼看去窗棂照出的暖黄灯光,摇晃走到檐外,后背的疙瘩渐渐鼓动起来。 放出淡淡的紫色烟气。 . 房内,夜风挤进窗户,油灯摇晃间,陆良生伸手在上面挡了挡,以免被吹熄,片刻,脸上眉头微蹙。 忽地一下,风声渐大,风里有熟悉的声音从窗外进来。 “良生 良生..” 恩师?陆良生抬起头,窗棂吱的一声被风推开,院中老树沙沙摇晃,故去的老人一身灰色的袍子,手握书卷站在月光下。 屋里,书生走了出来,他是修道中人自然是知晓鬼神的,见到老人魂魄不会惊恐,只会欣喜,连忙拱手见礼,如同当初那般。 “良生,见过恩师。” “不用多礼。”王叔骅微微有些摇晃,伸手虚抬,露出微笑。 “为师许久未见你,良生清瘦了许多。” 陆良生看他过来的动作眉头微皱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学生游历北周,风餐露宿,确实清减了一些,不过无碍,这样不正显得精神吗?!” “呵呵..” 那边,王叔骅轻笑出声,手中书卷摆了摆,邀着书生一起在院中慢走。 “为师虽然身死,可也知道良生并非刚才所说。” 话语停顿了一下,垂下书卷负在身后,继续道:“良生呐,你也不用自责,为师虽然身死,但魂未灭,何况又得天治城隍开恩,在赏善司谋了一个功曹小职,今日过来,就是跟你说。” 一旁,走动的脚步忽然停下,王叔骅诧异的回过头时,身后的书生伸来手臂,一把将他揽住肩头。 “师父,算了,你还是别装了。” 呃.. 王叔骅脸色一愣,周围幻境顿时消散,虫鸣在角落重新一阵一阵嘶鸣,沙沙的树枝摇晃声里,陆良生将地上的蛤蟆道人捡起,放到肩上走回檐下。 “你怎么发现是为师装的?”蛤蟆坐在徒弟肩头忍不住开口,“老夫觉得天衣无缝啊?” “有两点。” 陆良生挥袖随意在地上拂了拂坐下来,比出两根手指。 “我恩师走路的姿势,不是师父这般的啊。” 手指一曲。 “第二个,城隍庙里没有功曹还有,师父忘记良生最擅长的就是幻术吗?” 蛤蟆听的一愣一愣,好半响,咂咂嘴。 “你就不能让为师,多装一下过过瘾?” 看着蛤蟆师父,其实有一点,陆良生没有说,那就是妖气,自从结成金丹后,他对妖气非常敏感 过得一阵,他重新开口,脸上有了笑意。 “我知道师父这么做为了什么,放心吧,良生有办法对付那位法丈的。” “你只是金丹,连破它索命梵音都没办法做到!” 提到这个蛤蟆道人就有些不情愿这个烂好人徒弟去为那老学究报什么仇,气得环抱双蹼转去一边。 “你有什么办法?你入道都是为师领进来的,为师都没办法,你怎么会有办法!” “师父。” 陆良生能感受到师父语气里的关心,抬头望去天上的皎月,笑道:“那位法丈崇佛而致死,我反其道而行,以死而贺生,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见说不动徒弟,蛤蟆道人摇摇头,从他肩头跳下走去屋里,仰视桌上的油灯。 “随你吧。” 清月被游云遮掩,延绵的山势浸入黑暗时,富水县以北的官道上,火龙蔓延,一道道马蹄声席卷而来,火光里旌旗招展。 “驾” 暴喝声响起一瞬,话语在马背上响彻。 “后面步卒加快脚步,陛下有令,合围栖霞山!!” 旌旗延绵卷抚,一只只脚掌抬着地面溅起尘埃,枪矛自蜿蜒的步卒长龙林立,一眼望不见尽头。 第一百七十章 抓瞎 初晨的阳光推开天地间的黑色,官道上旌旗,黑压压的军队延绵没有尽头,激着漫天尘埃前行。 退到田间的驴车、牛车,南来北往的商贩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长龙蜿蜒过去,也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这是要打仗了?”“不知啊,南面哪里还有敌人?” “下去就是富水县,也没听说有人作乱。” “那就怪了,军队来这里干嘛?!” . 哐哐哐..是高举的长兵、腰间的刀鞘与甲叶碰撞的声响,延绵队伍前方,几面大旗下,促马缓行的几员将领走到路边,回头看去蜿蜒的长龙。 名叫孔范的将领抚过下颔短须,披膊上的铁片都在手臂弯曲中摩擦发出声响。 “陛下让我等军中大将去捉一个山野之人,就算有妖术傍身,也未免小题大做了。” 一侧,还有任忠、陈弼之等将,二人对视一眼,任忠摸过圆润下颔周围的络腮胡,促过一个马头,靠近拱手。 “话也不能这么说,骠骑大将军也在此人手中吃了苦头,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不得不防。” 三将中,面容相对消瘦的陈弼之,在后面点头附和。 “任将军言之有理,那建春门还在都还有修缮的痕迹,陛下的承云殿也在修复,可见那妖人陆良生修为高深,听说就连护国法丈也不敢轻易出手。” “那诸位有想法?” 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准则,三将也都果断勇猛之辈,自然不会就此罢手,长龙前进中,快骑从前方呼啸而回,战马还未停下,人已上面跳了下来,在三将面前单膝拱手。 “启禀三位将军,不足二十里,就到富水县。” 骑棕黄战马的孔范抚了抚马鬃,眯起眼思虑片刻,转头看去另外二将。 “既然对方妖法厉害,那就要做写准备。” 旋即,朝那名令骑开口吩咐。 “带我命令去富水县,告知县令,收罗城中黑狗,然后,再让他打听附近可有高人,请来随军前往栖霞山助我等破陆良生!” “是!” 那令骑领命起身,飞快上了战马,招呼了几名同伴沿着行进的长龙一侧,奔向前方的县城。 踏踏踏 富水县城门,等候盘查入城行人、商旅听到马蹄声,惊得匆忙退到两侧,本来的骑兵挥舞鞭子、信物。 “让开!让开!” 守城的士卒不敢阻拦,仍由五骑冲入城中,撵出长街一片鸡飞狗跳的画面。 吁! 战马在县衙驻足停下,富水县令、主簿看着传令的快骑,感觉头都大了一圈,一边着人满城收罗黑狗,一边说起请高人之事。 “黑狗还好说,可这高人这富水县除了一个陆良生,还能有谁?” 那主簿也有些无奈,坐在一侧,拂袖敲了敲膝盖。 “是啊,有这本事,哪个高人还会窝咱们这种地方?哎..对了,城中不是有个王大仙嘛,就请他吧。” “你说的是王半瞎吧他只会算命,哪里算得高人。” “孔将军又没说什么样的高人,县尊啊,我俩也算是交差了,好过拿不出来,对不对?” 县令叹口气,点点头:“那就他吧。” 富水一条长街,熙熙攘攘之间,有处摊位围了数人,黑边里白的布幡轻摇,半阖眼帘的老头抚着山羊胡,另只手掐着指尖飞快给问吉凶的人演算。 “色乃刮骨钢刀,一定切忌不要过度。” “那男色呢?” “.” 喧闹的街道当中,几名衙役穿梭张望,看见高挂的小幡,指了过去,王半瞎被呛的发愣,刚想说话,模糊的视线里,几道身影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伸手将他架了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 “县尊请你过去一趟。” 王半瞎保持坐姿,两条腿都还卷曲着,就被两个衙役架在半空,过往、围观的行人见是县衙中的公人也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老头被带离了长街。 这边,王半瞎还没进县衙就被带进了一辆马车,车上主簿将事情始末讲给他听,但不管他答不答应,车辕已经驶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好端端街头算命,怎么就弄出这般祸事来了啊” 王半瞎坐在车厢内一动不敢动,敏锐的听觉里,外面好像多了人在走,不时还有许多狗吠声传来。 汪汪汪 犬吠一阵凄厉,缓行的车架随后跟着停下,模糊的对面,主簿将他搀下来,有旁人过来接应,一路走去脚步声密集的方向。 王半瞎侧了侧脸,无数脚步走过官道,不久,好似马蹄声过来,就听主簿的声音与对方交谈。 “孔将军..这位就是咱们富水县有名的高人” “那可是料事如神,远近闻名,家中要是遇到鬼祟,许多人都会来问他。” .. 听了一小会儿,王半瞎浑身一振,不由挺了挺胸膛。 噗.. 战马喷出粗气,马背上,孔范勒着缰绳听完这主簿的话语,目光看了过去,一身灰袍老者,轻抚山羊须,正颔首望去远方山势,那双无神半阖的双眼,平添神秘。 “端的高人啊” 暗赞一声,孔范颇为满意,让那主簿回去,又让人好生照顾王高人,沿着官道继续往南过得五六里,与另外二将按作战的计划分开。 任忠携五千人跋山涉水翻栖霞山西面,陈弼之率一万自北面而围。 “我自领一军,与王高人从正面过去,就算那陆良生能走,他陆家村村民岂能跑得掉?” 战马上,孔范自有股豪气,在马背上传开。 天舒云卷,林立的旌旗在路口分离,跟着自家将军的旗号渐渐向西、北延伸开去。 沉重的脚步声里,王半瞎大抵已经猜出自己身在军队当中,但到哪里却还不知,不过被人左一个高人,右一个高人的称呼,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高深莫测的脸上,露出笑容。 反正装下去就好了,只要不是去打栖霞山的陆良生就行,呵呵..也不对,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去打一个人嘛,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幻阵 不过,王半瞎心里也是有疑惑的,往南这边,可没听说过有人作乱,军队怎么会开过来? “快点快点,让后队的跟上,前面就是栖霞山了。” “把黑狗都屠了,放血存起来,以防妖人陆良生偷袭。” “加快脚程,照顾好王高人!” 陆良生?! 王半瞎笑容僵住,人群中不断有声音响起,他听得真真切切,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旁边搀扶他的一个士卒小声问道: “高人,你想撒尿?” “不,老夫不想不想。” 连连摆手,犹豫了一下,用自己那半吊子问卦观气之术,朝四周演算望气,两侧山势间风声彷如在他耳边呼啸嘶吼,隐约听到灵气流动纠缠之声。 脸色顿时一变,捏紧身旁那名士卒手腕。 “快去通知你家将军,别再往前走了,山中灵气相冲,前面肯定有蹊跷!” 那士卒不敢怠慢,松开手就往前面飞跑。 阳光熙和,照在山村小院里,陆良生睁开眼,走出房门与水缸边洗漱的道人对视一眼。 “来了。”他轻说。 端着早饭出来的陆小纤愣了愣,院落里哪里还有兄长和道士的身影。 . 此时队伍前面,孔范下达了封锁道路的命令,身边骑兵奔行,准备驱赶抓捕通往陆家村道路间的商贩或村民,战马冲出几步,唏律律的长嘶,刹住了蹄子,任由上面骑士如何抽打催促,就是不再往前走。 “驾!走啊!”“该死的畜生,耽搁了军务,老子将你宰了吃!” 看到数十名骑兵原地挥鞭叫骂,孔范皱着眉头,促马从后面上来。 “尔等怎么回事?!” 迈开马蹄的一瞬,身下坐骑陡然惊慌摆动马头,抬起前肢扬了扬,孔范好不容易将它安抚,就听两侧山林忽然一片片惊鸟黑压压的飞出来,在山麓盘旋不敢落下。 呼 下一刻,垂在道路上方的树野猛烈摇晃,一阵大风吹来,地面细石翻滚,泥尘漫天轻扬,还在行进的长龙顿时遮掩口鼻,扛旗的士兵死死抱住旗杆蹲在地上。 轰! 轰! 轰! 一声声鼓点敲响,孔范以及道间士卒抹去脸上灰尘,眯着眼望去,映入眸底的是无数黑色旗帜拥着白字大旗在风里卷动。 无数身影整齐呈阵列,伴随齐齐迈开的双脚推进而来,惊起尘埃。 最前方,百乘战车中央,华盖之下,一员将领拔出剑锋高举,声音嘶吼。 “准备” 身后,密集的阵列,如林长戈整齐划一,轰的下压,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精气狼烟的一幕,令得孔范瞳孔都缩了一下。 “哪里来的军队?!” 然而,对面并未给他列阵的机会,战车之上高举剑锋的身影半空怒斩而下。 “进攻!” 孔范回头大吼:“御敌!!” 天空之上,如蝗的箭雨黑压压覆过了天空,抛射而来,成千上万的箭矢钉入蜿蜒的陈朝队列当中,传来的是无数噼噼啪啪的声响,也有人凄厉的惨叫,抱着中箭的部位倒了下去。 王半瞎混杂惊慌的队伍里,被挤得踉跄不稳,差点摔倒,伸着手到处摸。 “怎么了?怎么回事?!” 这一刻,没有士兵回答他,都在迅速上前防御,或惊慌的乱走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远方狂奔而来的未知军队,脚步声在一瞬间怒如潮水般在大地炸开,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 然后,两方军队轰的撞在一起。 不久之后,巨大的坑陷在平地上挖开,孔范昏昏沉沉被捆着拖到了坑里,周围还有许许多多被俘的部下,神色恐惧的看着站在坑边一道道从未见过的士卒。 然后,开始铲土往下抛来。 与此同时。 北面山麓,翻山越岭穿行的一支军队停下脚步,万余人站在山崖边,望着远方的山间,一张张脸露出惊惧的表情,手中的兵器都拿捏不住,哐哐哐..的掉在脚边。 视野穿过树林向山外展开。 云海翻涌之间,一条庞大的长躯在云雾里滑过,密密麻麻的青鳞映着阳光是一片片青黑的反光。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陈弼之吞了吞口水,视线里,云海孤峰,不时有碎裂岩石掉下,庞大的长躯蜿蜒蠕动,向上延伸,一颗巨大的难以想象的人头连接在蛇身颈部,脑袋周围还有数颗稍小一些的脑袋,吞吐蛇信,又像是张合着嘴发出窃窃私语。 万人的军队颤颤兢兢的后退,片刻,转身就跑,连兵器都不要了,疯似的逃离这片大山,远远的,与一支同样疯跑而来的军队相遇。 正是去往西面的任忠所带的五千人。 “你怎么回来了?” “我那边出现一只浑身燃火的大鸟,立山头能把人给烤熟陈将军,你呢你呢?” “这边也是,那边山上,有好几颗脑袋的巨蛇,还都人脸,那身上的鳞片都快赶上房屋了,哪里还敢过去!” “咱两路兵马都不顺,或许孔将军那边要好一些。” “对对,毕竟有高人带路,应该能顺利推进。” 两人一合计,带着麾下兵马按原路返回,找到口中孔将军所在时,旌旗、兵器洒落一地,无主的战马甩着尾巴在地上舔自己主人的脑袋。 两侧山势中间广阔的原野上,全是埋进土里的人,露出脑袋在外面嘶声哭喊,孔范看着同样狼狈回来的二将,脸都憋青了。 马舌在他脸上舔来舔去,沉默了片刻,使劲挤出一点声音。 “收兵!回去” 阳光微斜,光斑穿过树隙落在不远山头两人肩膀上,陆良生看着山下,一侧道人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 “哈哈哈本道还以为你会将他们全杀光,没想到用这般法子。” “杀的血流成河,有损栖霞山的风水。” 青袍抚动,陆良生也不再看下方狼狈的军队,叹口气拂袖转身,这样的将领和士卒,与北周,或者说那长安杨坚麾下的人相比,简直毫无战力可言。 “一朝盛,就有一朝衰,吓破胆,他们暂时不会过来了,我们回去。” “那接下来,就等八月十五了?” 道人跟在书生后面,手扫开拦路的树枝,兴奋的比划。 “那天你在皇城城楼上,简直没办法形容,你打算怎么做?算上本道怎么样?到时候等人多,让我也露露脸就成。” 喋喋不休的言语,两人身形在林间变得模糊,转瞬就到了山腰,看去远方坐拥西面山脚的山村正升起炊烟,陆良生轻拍腰间的月胧剑。 “下一步,炼剑,还有..” 最后的字眼并没有说出来,回到篱笆小院,支起画架,蛤蟆道人端着碗过来,在书生旁边垫起脚尖,探头看了一眼,目光赶紧挪开,陆小纤想看,也都被他推开。 “别看,小心晚上做噩梦。” 画卷上,笔墨绘出阴气缭绕、刀山铁树的场景,令人心里一紧,陆良生反而没有任何感觉,像是沉浸在画里,宽袖飞舞,笔尖游移飞速勾勒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画里天空昏暗,阴魂四游,拖着长舌、锯开脑袋的、没有双目的、被开肠破肚的,栩栩如生。 上面的鬼气,看得擅长抓鬼的道人都有点哆嗦。 画还未成型,不过下方一角,已经著名。 阴府索魂葬 风吹来,院中老树摇晃,不久西云染出彤红,远在一片狼藉的原野上,有人迷迷糊糊醒转过来。 哇 老鸦立在枝头眨着猩红的眸子,一块大岩下,王半瞎摸索着,磕磕绊绊走上道路。 人呢? 喂,人呢? 他大喊了几声,话语都在旷野上回荡,你们他娘的把老朽带出来,就不能带回去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快请法丈!(三更) 阴府索魂葬是陆良生第一次不能一次完成的画卷。 从画卷上退出来,只感头晕恶心,与旁人看到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全神贯注之下。 看见的是阴沉的天空,周遭的天地间彤红一片,阳光没有一丝温度,山川如刀锋,河里流淌的全是暗红的血垢,站在旷野上,四周林野传来的是鬼哭凄然,仿佛置身画里的这片世界。 “留到下次画” 收起毛笔、画架,陆良生这才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夕阳犹如潮水般涌进视野,篱笆院落里,老驴匍匐草棚里,被陆老石数落,红怜与陆小纤坐在屋里学着裁缝衣裳,师父又被母亲提着衣裳丢到菜圃,一切变得温馨、真实。 至于孙迎仙,估计又跑去跟陆家八大金刚鬼混去了。 坐在凳上的书生将画架连同上面的画卷搬回屋里,去隔间向红怜要了一张白布,盖在上面遮掩起来。 菜圃里盘着的蛤蟆道人,趁着李金花进了灶房,迅速人立而起,洒开双蹼飞快跑进房间,转身将门扇推上,爬上床榻,气喘吁吁的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良生呐,你在画道上有顿悟了?” “顿悟?” 整理昨夜未开完的书本的陆良生侧过脸有些诧异的看去师父,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算不算。 将书本放回另一张桌上放好,坐到蛤蟆道人身侧。 “我也不知,只感觉想要对付那位法丈,就倾尽全力,以之前那的想法描绘出来退出来的时候,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 蛤蟆道人悬着双蹼轻踢,蛙蹼撑开薄薄的膜在下巴摩挲片刻:“那也离明悟不远了。想当初为师也是这般” 呼.呼呼.. 正说的话语停下,蛤蟆转过脸,床榻上陆良生有些疲了,合衣睡了过去。 就不能让为师说完? “良生,吃饭了!” 门吱的一声推开,蛤蟆道人连忙爬下身子装作睡觉,李金花站在门口看了眼睡过去的儿子,也没将他叫醒,顺手就将一旁呼呼大睡的蛤蟆给拎在手里。 “一天到晚跑屋里,那么大个蛤蟆,脑袋怎么就不灵光,菜地里虫不够你吃的。” 叨叨唠唠走出房门,顺手将蛤蟆道人扔进菜圃里,篱笆院墙外,孙迎仙正好从外面回来,顿时被妇人盯了一眼。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道人瞬间耷拉下脑袋,低着头快步跑过驴棚,陆老石走出来擦了擦手正想劝说两句,就被妻子揪着耳朵:“没一个省心的。” “疼疼疼..” 陆老石哎哟几声,便是径直被拉去了灶间。 翌日一早,一阵鸡鸣犬吠声里,红怜推开窗棂,轻唤了声:“公子,起床了!” 清冷的晨风吹进来,陆良生被凉意拂过脸庞,缓缓睁开眼睛,与红怜打过招呼,套上鞋子站到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一夜睡的舒服,精神也恢复不少,不过肚中倒是饥饿的厉害,将小被褥给呼呼大睡的师父盖好,出门去灶间吃了点东西,捧着那本炼器的书坐到檐下,安静的翻看。 院中则是孙迎仙打拳,两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老树上,几只鸟儿飞下来,立在水井边叽叽喳喳,小心的跳到他书上,小脑袋偏来偏去。 陆良生手指轻轻一挥,将这只小鸟驱走,接过小纤递来的茶水,继续研究炼器的内容,至于昨日的那幅阴府索魂葬暂时放下,里面有一些细节还未琢磨通透。 为恩师报仇,必然要与那位法丈对阵,克制它索命梵音,有阴府索魂葬,但要将对方击败,月胧也需要炼制一番,这样恐怕还不够。 低吟思索间,陆良生习惯的参考策对上的应对策略,阖上书本,目光看着那边打的虎虎生风的道人,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若是将它逼出原形,自然妖气四溢,那天治,以及周围城隍必然会被惊动,说不得还有其他修行中人也会赶来..嗯,这就所谓借力借势而为。 拿定主意之后,起身回到屋里,从书架里取过那七柄法剑,一起负在身后,又将月胧带上,跟道人打了一声招呼,纵身踩过房顶,掠去村外,一亩亩收割的田野露出黄泥,在视野里向后飞驰,高高的飞纵之中,山间的绿盈让他心广神怡。 哗啦 踏过一颗大树,震的枝叶摇晃,身形半空一折,跃去树顶,脚尖踏着叶尖,身影拉出一条残白,远远能见悬崖上一颗迎客老松时,脚下猛地一震。 哗! 树笼狂摇,陆良生一跃冲上峭壁,整个身子在上面倾斜狂奔,跳上了崖边。 “恩师,早啊!” 书生向墓碑拱了拱手,就着清晨的阳光里,按照炼器书上的指引,法力运使,背后七柄法剑成圆圈立在了他周围。 “该你去了。” 陆良生解下剑鞘,随手一抛,月胧剑在半空翻转,缓缓垂直降下,嗡嗡的颤鸣,牵引着,连带围成一圈的其余法剑跟着共鸣起来。 “这里大山、林野之灵气充沛,希望能炼制成功!” 看着八剑相互共鸣,陆良生走到一侧岩石上,盘坐下来。 这是要七剑的灵蕴叠加到月胧剑上,以期能结出剑坯。 “希望能成” 时间还有,一次炼不成,还有机会,不过陆良生自然还是希望能早日剑成。 陈朝天治。 农历十六,小暑,下起了蒙蒙细雨,令人舒畅的雨帘滴答滴答声里,陈叔宝正与爱妃以及几名妃子在临春阁听琴赏雨,不时让妃子轮流用嘴喂酒,酒渍洒满衣襟,浑不在意。 端起酒杯摇摇晃晃从众女中起身。 “哈哈三万将士南下,就是告诉那陆良生,修道怎么了?朕乃天子,身据国器,千万人为朕前仆后继。” 龙袖挥洒,转过一圈,目光之中全是姿色靓丽女子,尤其贵妃张丽华眉目如画,鬓发若云。 还有最近新得一女子,想起坐在腿上的各种美妙,诗性顿时起来,让人拿来房四宝。 “陛下这是要写诗吗?” 张丽华拖着裙摆走来替他磨墨,望着外面织起的雨帘、远处雨景中的楼阁,吸了口气,陡然将身旁美人拉入怀里,提笔在墨砚沾了沾。 就在女子嘤的轻哼里,笔尖在纸面写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写了两行,停了停,皇帝侧脸看去眼前娇滴滴的美人一阵,以及宫外那将军夫人的回味。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看到这行诗词,张丽华掩嘴一笑,拿手悄悄在他腰侧轻拧一把。 “陛下,真坏,这种事怎的写出来。” “哈哈,后面还有。” 陈叔宝最喜怀中女子这样的表情,压下躁动,挥臂继续写下去,就在写出:“花开花落不长久”时,一名侍女捧着什么东西从外面廊檐进来,阁内的近人连忙过去接住打发了侍女,转身来到嬉戏作画的皇帝身后。 “陛下,有军情。” 托在手中的,是一封加急信函。 “爱妃别急,待朕看看是不是传来好消息了。”陈叔宝放下笔,笑着捏了张丽华鼻尖,伸手将信函取来,展开看了一眼。 下一秒,脸上笑容变得僵硬,然后..“啊!”的一声丢开书信,将书桌掀翻,笔墨纸砚哗啦洒落一地。 一旁的张丽华吓了一跳,去捡地上的信函翻看时,皇帝气急败坏的在吼:“速去请法丈!朕现在就要见他!!!” 仿佛吼去了精气神,陈叔宝跌跌撞撞坐回到椅子上。 陆良生三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他肩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入宫 “驾!” 哒哒哒 马蹄翻腾,几匹快马奔行过官街,一路出建春门往城东出城,为首的骑士挥舞长鞭大吼: “让开!让开!” 唏律律 马匹飞踏而来,等待检查入城的百姓、商旅丢了手中东西纷纷往一侧躲开,轰隆的马蹄声过去,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望着冲出城门的那几匹快马低声叫骂。 “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差点就撞上我了,幸亏躲得快!” “也不怕撞死人,这帮公人。” 天色暗了下来,官道延伸十余里,奔驰的快马抓去附近林间道路,一片飞鸟惊飞盘旋,几人穿过林野,远远看见一座圆形法坛矗立原野。 “吁!!” 为首的马匹上,一人脸色青白消瘦,微微抬了抬细鳞铁手套,让跟在后面的麾下一并下马。 “不得喧哗,以免搅扰法丈修行!” 下了马背,青白脸环顾四周,杂草丛生,有雾气蔓延,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温度。 “真是奇怪了,大热天的,这里怎么这般清冷。” 走过刻有普渡慈航红色大字的白岩石阶,青白脸敲响漆红大门,长长的法坛院墙刷的雪白,去年才完工的缘故,上面还没有丁点灰尘沾染。 就在看去四周时,吱的一声,大门忽然自行裂开一道缝隙,青白脸让麾下人跟上,小心走了进去。 “法丈!” 进入里面,是圆形的观坛,周围观座犹如石阶一节一节攀升,每个位置上,都有一盏长明灯亮着。 “统领,这好诡异。” 跟在青白脸身后一人胆战心惊的开口,前行的青白脸微微侧过脸来,压低嗓音:“此处是法坛,你以为是寻常庙观?别乱说话,小心冲撞法丈。” “是。” 那人连忙应下,过去观坛中央的瞬间,前方出入口陡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纱高挽发髻,手持法杖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朝五人稽首。 “善哉善哉,五位身具杀气,不可入内见法丈。” 青白脸见是法丈身边侍女,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 “我等奉皇命而来,陛下想请法丈入驻皇宫。” 侍女垂首没有动作,好半响才轻道了声:“稍待。”竖着法印转身走入里面,风声呼啸,四周围漆黑一片,只要几盏大红灯笼挂在附近。 彤红灯火摇曳范围里,一顶薄纱帷帐抚动,隐约能见一道瘦弱的身形盘坐,或许听到脚步声,阖着的眼帘微睁,嘴皮轻嚅。 “外面何事?” 侍女过来,竖印稽首:“陛下派人来请法丈入驻皇宫。” 帷帐内,普渡慈航没有回应,微阖的眼帘重新闭上,它丹鼎玄气就差最后一步了。 四周黑暗,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道人影走进灯笼范围,沉默着将鹤头莲花法轿抬了起来,形成一条长龙。 外面五人恭谨站立,看着走出里面的队伍时,急忙垂下脸,不敢直视,待到法轿停在跟前,才听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陛下圣明,乃万民之福,你们身居近前也会大福德报。” 青白脸脸上泛起喜色,拱手躬身,后面四人也连忙学着样子,连连开口: “谢过法丈赐福。” 帷帐内,普渡慈航竖印颔首,法轿再次启程,金镲、编钟、木鱼敲出佛音,过了观坛径直出了大门远去,留在观坛的五人相互道贺。 “这下好了,被法丈看重,咱们必然高升!”“走走,先回去向陛下交差。” “晚上出来耍耍?” “哈哈,这是应当,就当为统领贺!” 青白脸一手单负身后,眯眼听着手下四人恭贺,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正要让他们离开回去,脚步陡然停住,耳朵抖动。 嘶 虫鸣隐约传来,前面走出几步的四人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 “统领,你怎么不走了啊?” 下一秒,松散的泥土破开,几道黑影唰的破土钻出,青白脸的视野内,黑影如钳的口器张合,瞬间咬住四人后颈,四人连丁点话语还都未来得及说出,就被拉入地里。 看着血浆浸出泥土向外翻涌,青白脸蹬蹬蹬的往后退出几步,脑后,破空声传来,他“啊”怒吼,拳套捏紧,转身就是一拳打出。 呯! 拳头击在坚硬的甲壳,火花都跳了出来,青白脸这才看清对方,一只有人腰身般粗大的长虫挥舞触须,一击没有得手,扭动环节长躯,掀起一道腥风,眨眼钻入地下。 “什么妖魔鬼怪!” 饶是武艺高强,青白脸依旧吓得不轻,一想到此处乃是法坛,此事肯定与法丈有关,纵然当初为法丈办过事,但眼下看来,对方是要杀他了。 “不好,法丈要进宫里” 念头一闪而过,青白脸迈开步子就朝大门跑去,刚走出两步,嘭的一声,地面坍陷,脚脖顿时传来剧痛,钳子般的口器咬在那里,往下一拖,他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 “妖怪!!”青白脸嘴角含血,挥拳猛砸。 这时,另一侧的泥土破开,一道黑影蜿蜒游移而来,悄无声息的照着挣扎的人的后背咬了过去。 噗! 血雾弥漫,一滩鲜血溅上附近的观台,摇曳的火把光里,半身潜入泥土的人影后背,一连串脏器被拉了出来 嘭。 掏空的尸体远远抛了起来,落在观坛上,一个袈裟女子过来,将尸体摆正盘坐在长明灯后面,面目安详,彷如闭目入定。 天治皇宫,夜深时分,皇帝站在承云殿外,来回走动,站在石雕檐柱一侧,不时伸长脖子,朝远方宫道张望,见无人过来,捏拳在手心砸了砸。 “法丈怎的还不来。” 周围宦官、侍女无人敢回答,一个小宦官忽然抬了抬头,眼睛一亮,小跑到皇帝身后。 躬身垂首,语气颇有些兴奋。 “陛下,法丈来了!” 陈叔宝回头,就见宫道一支队伍蔓延而来,佛音袅绕之中,皇帝快步走下石阶迎了上去。 “法丈!” 缓缓而来的队伍停下,中间鹤头莲花法驾降到地面,帘子掀开,一身金色袈裟,头戴长耳僧帽的枯瘦老僧踏着花瓣过来。 双手合印,稽首:“陛下。” “法丈不用多礼,快快随朕到殿里说话。” 陈叔宝朝周围宦官侍女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普渡慈航一同步入承云殿,让近侍都退下后,才开口说起事由。 “朕派去三万将士无功而返,那陆良生妖法高深,驱使各种凶蛮妖兽把守栖霞山要道,简直有裂朕江山的架势,法丈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出手帮朕啊。” 殿内灯火通明,坐在一侧的老僧面无表情的听着,待皇帝说完话,才缓缓睁开眼帘,像是毫无兴趣的看着没有一丝龙气的陈叔宝。 “父亲!” 这时殿门外,传来一声童音,陈靖在宦官搀扶下走进门口,看到多了一个老僧,小脸愣了一下,恭谨的拱手施礼。 “见过法丈。” 原本重新阖目入定的普渡慈航再次睁眼,看去门口的少年一阵,嘴角隐约有了一丝笑意。 “靖儿怎么过来了?” “娘说,让靖儿过来给父亲请安,让您早点休息。” “嗯,你且先回去,朕与法丈还有事要谈。” 待那边父子俩说完后,殿门重新关上,殿柱前枯瘦的身形从席间站起来,火光明明灭灭间,女声清冷自普渡慈航口中响起。 “陛下,本法丈就在宫里住下,定保陛下无恙。” “太好了!” 御阶上的皇帝兴奋的拍响龙案,当即命人打扫宫殿。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快寻栖霞山陆良生 五更时分,天还未全亮,皇城外等待上朝的武官员早早聚集了起来。 闵常也按时抵达城门,下了马车与几位相熟的同僚打了招呼寒暄几句,走到一侧等到门开入宫。 武百官聚集起来,各有各的圈子,通常这个时候也会抛开成见,交流讯息。 “听说了吗?”“出什么事?” “那位护国法丈住进宫里了。” “简直胡闹,一个僧人怎么能住进这皇城,有失体统?!” “可不是嘛,陛下也不知怎的会让一个僧人入住” 附近也有这样低声交谈,闵常吸了口气,继续闭着眼睛,其实出门前,他已经知道了这条消息,然而,心里多少有些麻木了。 “奸邪祸国!” 官袖内,拳头捏的颤抖,口中也只能挤出这句话骂上一句。 “等会儿,朝堂上该是要吵上一架了。” 不久,宫门打开,聚集的武呈列陆陆续续步入宫道,统一在光昭殿集结,等待过程里,也有宦官带着宫中侍卫过来搜身检查。 待陈叔宝从后殿过来,随殿宦官高喧:“上朝!” 一帮武这才鱼贯而入,在殿内寻着自己的位置依次站好,亦如往常商谈完国事,皇帝挥了挥袍袖宣布退朝。 不过这次,还未等陈叔宝开口,就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听闻护国法丈入住皇宫,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说话的人,乃是户部尚书,与闵常颇为熟悉,私下里也常有往来,当初官复原职,调回京城也是他在中间四处奔走游说,起到极大的作用。 “确有此事。” 陈叔宝不耐烦的挥了挥袍袖,起身就朝后殿过去,“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现在都闭上嘴,你当中要是谁能护得了朕,朕也可以将他牵到宫里来住。” “可是陛下!皇宫乃万贵之地,又有陛下妃子女眷,还有东宫太子,切莫丢了皇室威严。” “尔等吠吠之臣知道什么” 朝堂上,果然如闵常所料,开始为此事争吵起来,原本要走的陈叔宝也不得不留下来,与他们争论一番,最后气咻咻的拂袖离殿。 “唉..” 朝议群臣不欢而散,闵常走出光昭殿,外面天色大亮,阳光倾泻下来,让他眯起眼睛,叔骅公去了,让他感到的只有孤零零的落寂,连个说话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叔骅公啊” 他轻叹了一声,随着出殿的武一同离去。 亦如平常而繁华的一天,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星辰点缀夜空,铺出一片繁星。 宫宇楼舍之间,泛起薄雾,巡逻的宫中士卒举着火把穿行过一去,附近的一栋阁楼上,有着暖黄光芒照出来。 南无阿弥南无阿弥南无阿弥 灯火间,盘坐蒲团的普渡慈航嘴唇飞速嚅动,一声声佛音里,循着灯火的飞虫远远的避开。 如今他已不是寻常妖物,曾几何时,卡在通灵期许多年,早已有了与人一样的智慧,可惜并不是每一个有了灵识的妖怪就能更近一步。 若非当初那个少年无意点拨,或许他早已天人五衰而亡,那之后,寻了一处野庙,钻进泥塑里接受人的供奉,香火愿力加持下,很快突破了通灵,正如人界常说的那句: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冲破通灵后,修为以难想象的速度加深,不过也有了对香火愿力的依赖,平常的修炼已经无法让他满意。 而且,脑海中有了新的想法。 化龙! 与其化作人形,当一个妖修,不如借助天子龙气修行,有朝一日化龙登天,俯瞰这山河大川,蜿蜒九天之上。 这是常年待在阴暗洞窟、地下的妖怪最大的宏愿。 而丹鼎玄气将在八月十五这天圆满,最后一步,就是借助龙威、浩然官气一跃蜕变了。 只是这陈朝皇帝一身龙气早已被他吸食干净,不过不要紧,皇帝还有儿子,还有武百官. 一声声佛音回荡,枯瘦的身形拖在墙上,化作庞大的黑影,摇晃长须,从灯火里游移出去,浸入黑暗。 漫过灯火繁密的城池,漆黑的原野上,有无数黑影在地下蜿蜒,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某一刻,城中百官府舍大街地砖松动,一道道黑影钻出,四处蜿蜒爬行,翻过一栋宅院院墙,朝着后院。 不久,传来一声惨叫,惊得院中黄狗犬吠。 汪汪..汪汪汪.. 黑影百足蔓延过一侧写有闵牌匾的府邸,狗吠声里,飞速爬上院墙,顺着墙基迅速游移过去。 亮有暖黄的书房,窗棂前的书桌,闵常正埋头书写奏章,听到不远另一栋宅院里大狗狂吠,微微皱起眉头。 汪汪. 汪汪! “怎的回事?” 闵常放下手中毛笔,拨了拨灯芯,将桌上油灯举过手中,推开书房门扇的一瞬,一股腥臭顿时扑鼻而来。 呼 腥风呼啸,他遮掩了一下口鼻的同时,身后的墙壁,硕大的阴影顺着墙壁蜿蜒爬动,一对长须舞动,探向人类后颈时,另一侧墙壁悬挂的一幅裱画,陡然亮起一道法光,轰的打在那道蜿蜒黑影上。 硕长的身躯呯的落去地面,惊得背对的闵常急忙回头转身,手中灯火光芒里,只见一只两人长的蜈蚣挣扎扭动,冒起青烟。 吓得脸色一白,顿时跑出书房,大声喊叫:“快来人!” 府中一盏盏灯光亮起,脚步声密集,仆人、护院拿着刀、棍赶来,屋里的那只蜈蚣此时已化为一滩浓水,散发一股恶臭。 “老爷,这是什么?” “好臭!其他人别过来,小心有毒!” 闵常被仆人护着退到远处,看着火光里那滩浓水,沉默了片刻:“立即叫来小姐,让她随我出城,这城里不能待了” 府邸火光通明,不久,十几匹快马在后门集结。 “爹,怎么回事啊?”马背上,一名女子穿上远行的便服看去对面的父亲。 “没时间细说。” 火光里,街道森然,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爬动的声响,闵常吸了口气,取过马鞭扬起来。 “立即随为父出城!驾” 马队踏响地面,飞快奔行而出,女子与其余侍卫怕他有闪失,跟在后面朝着南门狂奔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件法宝 寝殿灯火通明,帷帐内,床榻上被褥轻轻起伏,陈靖安静的沉睡,偶尔挠了挠脸,转过一个方向发出轻微的呼吸。 呼.. 帷帐抚动的一瞬,一片片燃烧的灯火熄灭,寝殿陷入黑暗,窗棂缝隙巨大的黑影轮廓渗了进来,贴着墙面蜿蜒游移,来到床头上方。 触须的影子、口器的影子舞动张合,从墙壁俯探下来,盯着下方少年酣睡的面容。 嘶 一种牙缝吸气的声响,帐纱都在向黑影吸附过去,或许感觉到阴冷,陈靖不受控制的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枕在木枕上的脑袋左右摆动,整个人像是陷入噩梦。 身上,一缕一缕淡黄的气慢慢从少年身上探出半空,正在离开他的身体,穿过帷帐的轻纱,进入黑影轮廓的一瞬 悬挂床尾角柱有东西亮了起来,青蒙蒙的光芒绽放射出来,青翠色的玉佩陡然扭动了几下,上面两条玉雕鲤鱼转动眼珠,鱼尾跟着摆动起来。 嗤! 好似水扑进滚油的声音在殿内炸开,青蒙蒙的光芒撞在床头墙壁的黑影上,弥漫起一股恶臭。 唔..呃.. 床榻上,陈靖紧缩眉头,使劲挣扎,陡然“啊”的一声喊叫,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殿内一阵腥风回拢,卷起帷帐,窗户嘭的一下打开,黑影迅速漫了出去,房间里,青蒙蒙的冷光黯淡下来,随着两只半空游动的鲤鱼一起坠到地上。 宫外,一连串脚步声跑来,侍卫推开殿门冲进来。 “太子!” 紧跟着,还有更多的人跑过寝殿四周,嘶声呼喊。 “快快,保护太子!”“查看殿侧窗户!” “我看见有东西跑出去了” “追!” 一声声高喝里,哐哐的甲叶、刀鞘碰撞,东宫侍卫、禁卫士兵打着火把飞奔,有人发现了异处,正与同伴跟着后面追寻,隐隐有梵音从不远亮有灯火的阁楼上传来。 “不见了” “是不是眼花看错?这里好像是护国法丈的地方,闲杂人不能进去。” “那..再到别处看看。” 几道挎刀的侍卫左右看了一阵,走去别处查探。 亮有灯火阁楼,挂在檐下的灯笼摇曳,光芒之中,一道黑影贴着墙壁游移上去,顺着窗隙溜进里面,化作一股烟气钻进老僧后背。 “陆良生!” 普渡慈航睁开眼睛,阴森至极的嗓音挤出唇间,一扇扇窗户都在震动,不多时,房门外,有黑裟裙摆的侍女开口。 “启禀法丈,武百官中,少了一个人。” “谁?” “闵常。” “遣人抓他回来,本法丈要亲自超度他身上戾气。” . 东宫寝殿,灯火重新被人点亮。 陈靖满脸汗渍,大口喘着粗气,惊慌的目光游移,扫过周围挎刀站立的侍卫,视线最后落在了地上的一块双鱼含珠佩上。 “这是陆先生的玉佩,刚刚救了我” 低吟刚出口,玉佩传出呯的轻响,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就在众人面前断成了两截。 上面的法力消散。 相隔数百里之外的南面,黑夜环抱的群山间,山村小院里,沉睡的青年陡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望去窗棂朝向的北面。 “哈呼哈呼” 枕头一侧,酣睡的蛤蟆道人蟾嘴一张一合打着鼾声,蛙蹼抓了抓白花花的肚皮,坐了起来,看到站在窗前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 “良生呐,怎么了?” “那只蜈蚣动手了。” 陆良生轻说一句,挥手拂过书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焰燃起照亮整间屋子,接之前未画完的画。 墙上的画卷里,聂红怜探出头,揉了揉眼眶,好奇的看着在屋里支起画架的书生,飘去蛤蟆道人旁边坐下。 “蛤蟆师父,公子要做什么?” 蛤蟆又打了一个哈欠躺下去,翻了翻肚子,挥舞蛙蹼:“准备跟那只蜈蚣小妖打架睡觉睡觉。” “哦。”红怜起身轻柔走去书桌,帮忙磨起墨来,那边的书生扯开遮掩的白布,挂去床尾。 陆良生在画前坐下来,纵然心中不安,但眼下相隔太远,也于事无补,耳边一声“公子。”红怜将笔砚递来。 他吸了口气,压下烦躁,伸手接过狼毫,沾了沾墨汁,继续在阴府索魂葬上落笔,点缀背景的细节。 与之前用法力作画不同。 这次陆良生几乎每一笔都将精神气连带法力一起渗入画里,仿佛置身在自己体内的小天地中。 暗红粘稠的血河,抹去青葱嫩草,反之,添上奇形怪状的石头,挥手远处的枯树林野,秃毛血眼的尸鸟立在树梢,发出哇的是嘶鸣。 阴魂恶鬼! 陆良生手指探出宽袖,悬空画开鬼篆,心头念及,阴风呼啸一阵阵刮来,随着寒意聚集,地上的血黄泥土,一点点的翻涌,密密麻麻的手臂、脑袋破土而出。 “嘶..吼..” “呜呜..” 枯树老林鬼哭络绎不绝,一道道虚无的轮廓从里面飘出,绕在陆良生周围漂浮,阴风阵阵 该是下一步了。 强忍住仿佛置身阴界的不适感,陆良生手指加快速度,一个个篆空中显现,飞入一只只残缺的恶鬼、骷髅、阴魂手中,法光凝聚,化作一件件与周遭完全突兀的东西。 乐器。 唢呐、锣、镲、小鼓、长笛、琵琶 “成了。” 陆良生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已回到房内,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天色已蒙蒙发亮。 书生放下笔,看着画上手捧各种乐器的恶鬼骷髅,手指一弹,法力飞去画里的一瞬! 画上的阴云游走起来,彤红的血阳照下的光线里,枯树怪鸟展开翅膀嘶鸣一声,飞离枝头盘旋空中。 密密麻麻的骷髅、阴魂嘶吼,将手中乐器抬起,然后吹响。 凄惨悲凉的哀乐从画里传出,在房中响起,睡梦中的蛤蟆道人像是勾起了往昔,陡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红怜捂着耳朵,迅速飘去画里,伸出手抓住画的下端,往上一拉,唰的将整幅画卷起合拢。 悲悲凄凄的声音传出房间,仿佛迷人心智一般,房顶上传来哗啦一声,道人连滚带爬的从屋顶下来,在院里摇摇晃晃。 见到这番情景,陆良生急忙从画上撤去法力,画里的阴府静止下来,悲凉扰人心智的声乐也戛然而止。 床上的蛤蟆道人睁开眼,坐起来,迷茫的眨着眼睛,摸了一下眼角。 “老夫怎的哭了..” 赶紧拿蹼搓去泪渍,让人看到,岂不是笑话老夫! 院中的道人也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自己都不知怎的来了院里,抬起目光望去屋顶,惊出一身冷汗。 ..曰尔老母的,本道得夜游症了? 另外两间房中,李金花披着一件衣裳就走了出来,看到院中的道人,问道: “谁家死人了?” 陆老石跟在后面,从门框探出脑袋:“随礼随多少?” . 屋里,陆良生收敛心神,画上的声乐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第一次倾力画出的这幅,有点感到惊骇。 “金丹期施一点法力,就有这般威力?” 要是施为,或许真能与那位法丈的索命梵音抗衡,对了,光是画还不行。 想到此处,陆良生将画卷拿起,朝上面吹了一口气,墨汁瞬间干了下去,便在他手里迅速卷好,对院里的父母说了声:“有事出门走走。”径直出了篱笆小院,一口气上了村西的栖霞山上。 朝恩师墓碑行了行礼,绕开还在共鸣的八柄法剑,陆良生走到老松前,迎着吹来的风,抖开袍袖,拿着画卷拱手躬身拜了下去。 “借你两根树枝一用,来日定当机缘奉还。” 山风里,老松轻摇枝叶,沙沙轻响,一片片叶子雪花般飘在躬身拱手的书生四周。 啪.啪.. 接连两声脆响,两根松枝拖着叶子落到书生身前。 这颗老松立在栖霞山这处断崖已有上百年,陆太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老松就是这般样子了,何况这处灵气交汇,让上百年的老树有了些许意识也是陆良生意料之中的。 “感激不尽!” 又施了一礼,陆良生将地上的松枝捡起,手指在旁枝细叶一抹,将多余的枝干剔除,随后摊在掌心,两根松枝凭空旋转起来,上面粗糙的树皮一寸寸的剥落干净,书生又在两端拧出圆头,穿去画卷上下,成了画轴。 “差不多了,可惜不是神通本命法宝......” 陆良生将它在手中抛了抛:“先对付完那蜈蚣精再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求之不得也是缘 第一件法宝,陆良生还算满意,虽说是专门为了对付普渡慈航,放做其他时候,作用也是奇大,只要对付有听觉,就免不了受到影响。 “不知道,会不会太过阴损了。” 这种事,只有往后才能知晓了,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下方山村渐渐有了人声,远远的,鸡鸣嘹亮,回荡山间。 喔喔喔哦.喔 阳光穿破云海,照过来,洒出一片金色,陆良生将这幅阴府索魂葬系上,悬在腰侧,这才走去还在共鸣的八柄法剑。 剑身各异,每柄剑上的灵蕴都有不同,要融入中间的月胧剑里,对于现在的陆良生来说有些难度。 走到炼制法阵前坐下,一面运转乾坤正道,一面观察围绕月胧的七柄剑,意识就像闲逛一般,在每柄剑上溜达一圈,当初炼制这些法剑的原主人,都赋予这些法剑不同的灵蕴,想要融在一起,确实有些.. 啪! 陆良生刚想着难度会很大,那边就有一条炼阵的法力断开,皱眉的瞬间,另外留条法线也一一断掉,剑尖朝下悬浮的八剑顿时失去支撑,噼啪几声掉在了地上。 “七日之功,看来是浪费了。” 叹了口气,书生起身过去将月胧捡起,查看了一下,好在剑身以及剑内的灵蕴并没有受到影响。 回去翻书吧,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法剑倒是不用带回去,陆良生挥手将它们一柄柄插入附近巨岩上,收拾了一下,反正也错过了吃早饭的时辰,慢悠悠的走下山,回到村里,却是聚集了不少人。 农忙已过,村里老老少少举在一起,陆太公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晒太阳,不远还有的还端着碗,蹲地上呼噜噜的吃着面条,啃着大饼,听着大伙闲聊。 “今天一早,你们听到了吗?”“哎呦,听到了,以为陆太公死了,准备全村吃饭了,结果屁事没有。” “那谁家奏的?大清早就听到这声音,怪晦气的。” “哎哎,良生过来了,问问他可能知道。” 村里一帮老少爷们,膀大腰圆的妇孺见到书生从外面回来,一个个冲他打招呼,就连蹲在不远吃面的陆盼也跟着站起来。 要知道陆家村这些年的好日子,可都是这位读书郎带来的,甚至连皇帝的金銮殿都砸过,那更是天大的能耐。 “良生又去栖霞山了啊。” “你这妇人不会说话就别说,咱良生的师父在山上修行,那肯定得去啊。” “对了,良生,今早那声音怎么回事,听着怪渗人的,是咋回事,你给大伙说说?” 是人都喜欢八卦,听些新鲜事,陆良生不会介意,反而还喜欢这种亲近的说话,反正村里人都知根知底,也都知晓他会道法,说话上就显得轻松自在。 “没什么,就是法术弄了一些东西,现在没事了。” 回了一句,又闲聊了片刻,陆良生走去那边晒太阳的陆太公,给老人家搭了搭脉搏,老人睁开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青年,眼眶怒瞪。 “你是哪个贼人,敢在本将面前出手试探!” 对面,陆良生收回手指,笑着回了一句:“本将乃北周杨坚。” 老人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人现在有些糊涂了,出门走出几丈远,就会忘记回家的路。 “杨坚,杨坚是谁?”陆太公偏了偏头,迷糊的眨着眼,“咦..我怎么在这里。” 杵着拐杖站起来,慢吞吞的在周围走来走去。 “我家呢?” 陆良生失笑了一下,反正这里人多,等会儿也会有人送陆太公回去的,那边陆盼正好也吃完早饭过来,抹了抹嘴边残留的油汤,跟在侄儿后面,拍响胸膛。 “良生,我们八个照你教的那什么玩意儿,练了四年,那小道长都打不动咱们,有次我还进山,碰到一头独狼,你猜怎么着,那牙连我皮都咬不透,愣是把它甩起来,飞出两丈高.要不要再教点其他的?或者给咱们找点事做?” 走在前面的书生停下脚步,表情也愣一下。 连道人都打不动他们了? 这八个长辈怕不是每天都在练,陆良生回头,陆盼双肩一抖,将胸膛敞开,两块高耸的胸肌左右一抖一跳。 陆良生:“...” 看来真要给他们找些事做了,不然再练下去,人怕是要练出毛病来。 回去篱笆小院的途中,先让陆盼将衣裳穿好,忽然想到外面的结界。 “这样吧,盼叔,我在小泉山,还有附近另外两个山头都放了画,你们每天都过去守上一两个时辰,省得有人将它们摘去。” “好好。” 陆盼搓了搓糙手兴奋的点头,辞了侄儿,就去找其他七人,途中还碰到老太公,问他怎么来这里,老人指着前面开着牵牛花的篱笆院墙。 “去瞧瞧。” 过去的小院,道人在院子老树下胡乱打了一通拳,打了个哈欠坐到凳上,看到陆良生回来,脸上嘿笑起来。 “身上没剑,没练成吧?” 哼昂哼啊! 老驴撒欢跑出草棚,伸出驴头含住书生的袖口,将脖下的缰绳甩来甩去,示意他带自己出去溜达。 陆良生瞪了道人一眼,伸手将老驴脖上套着的缰绳解下。 “自己去吧,天黑记得回来。” 啊哼 老驴长嘶一声,转身就跑出了小院,欢叫很快就消失在外面。 陆良生朝道人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回房里,找出那本炼器的书,坐到桌前翻看,蛤蟆道人顺着桌脚爬上来,端起小碗刨了两口朝书页上看一眼。 “炼器失败了?” “嗯。” 纸张哗的轻响翻过一页,陆良生低吟回应了一声,目光在上面不断搜索有用的内容,随后也说道: “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多看看,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求之不得也是缘嘛。” 蛤蟆道人听到徒弟这番话摇摇头,空碗放下来,下了书桌,负去双蹼就往外走。 “炼器可不比平日修行,还是为师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背上葫芦,探出脑袋看到李金花不在檐下,迈开双蹼,挺着白花花肚皮飞快奔行院门,刚拐过方向,一根梨花杖就杵了过来。 呯! 杖尾打在蛤蟆脸上,短小的身形像皮球一样弹跳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蛤蟆道人狼狈爬了起来,脸上竖着一道红痕,颇为滑稽,见是村里陆太公,愤愤骂了一句。 “彼其娘之..” 绕开就要走,旁边的陆太公听到这声,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 “你是我爹?” 蛤蟆道人以为老人在呛他,边走边回头:“老夫还是你祖宗呢!” “祖宗” 陆太公弱弱喊了一声。 “哈哈哈哈......” 篱笆院墙内,孙迎仙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蛤蟆道人鼓起两颊,拿老人也是没辙,气得抱着双蹼就往山里走去。 ........ 天光蔓延,穿过云隙照去北面伏麟州,驾的暴喝声里,十余人的马队跑了一阵,不久后,在附近停下休息。 “爹!喝水。” 下了马背的闵月柔从侍卫手中接过水袋,过去递给父亲,看着老人仰头大口往嘴里灌,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开口问出心里的疑惑。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又要去哪儿?” 那边,闵常擦了擦胡须上的水珠,就着地上坐下来,沉默了片刻。 “去南面,不过,月柔啊,咱们父女俩就要在这里分开了。” 他看着前方分叉的路口,这样说道。 “你去栖霞山,找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分开?” 郊外林间小路,坐在树下暂且休整的一行人听到女子的声音,转头望去。 那边树荫下,闵月柔在老人身旁蹲下,接过父亲还来的水袋,脸上呈出了焦急。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从京城一路出来,你什么都不跟女儿说,现在又要分开,让女儿去找什么人,爹啊,京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知知知 蝉鸣在林间一阵接着一阵嘶鸣,闵常闭眼叹了口气,下颔长须在风里微微抚动,想起曾经那位书生说得那句。 若京城遇到难事,可到栖霞山寻我。 片刻,他睁开眼,伸手揽过女儿,轻柔抚去那一头青丝。 “京城里..有妖怪,出城那天夜里,为父就差点被袭击,去龚尚书府上,他已遭了不测,百官府舍整条街住的朝中武,也怕都遭了毒手。” 闵月柔愣了一下,微微张嘴:“妖怪?” 见女儿有些不信,闵常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撑着地面起身,看去洒进林间的光斑。 “或许你不信,但确实千真万确,未免遭毒手,所以才连夜出城,为父隐隐感觉得到,那护国法丈有问题,可能会派人追杀,带上你,就是为了更快的去栖霞山。” “爹” 女子咬紧下唇走上前,还想开口,那边闵常摆手不让她再说,侧身在她肩上拍去灰尘:“他们应该只会抓爹,你带上几名侍卫南下,会很安全,也不会耽搁时辰,只要去了栖霞山,为父说不得也会得救。” 栖霞山 闵月柔想了一下,忽然抬起脸来:“爹说得是那个陆良生?” 说起的这个人,女子曾经在自家府邸也是见过一两面,不过也都是远远碰上,点头打过招呼,毕竟京城官宦人家出身,圈子也基本都是官宦子弟,所以跟那位借宿家中的贫寒书生并不熟悉,更不会因为对方长的英俊,像个花痴,做有损颜面的事。 偶尔,听到丫鬟从外面听来的传闻,说这个书生会道法云云,闵月柔大抵是不信的,后来对方施展法术,唤来神人,将陛下的承云殿砸的稀烂,周围其他官宦子弟也说了这事,这才让她感到震撼。 可惜,那之后,书生就没再回来,如今再被提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他,还能有谁。” 闵常揽过女儿走去前面低头啃草的马匹,边走也边在说:“原本我与叔骅公见他心性、机智,后来又得知他会法术,希望将来引入朝堂,能做出我等平凡人做不到的千秋伟业,就算将来皇帝昏庸,这南朝也有一根不朽栋梁支撑,撑一百年,两百年,对于修道中人来讲,都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就是没想到,事情也坏在这昏庸上面..” 周围,侍卫过来,闵常将女儿送上马背,自己转身上马,拉过缰绳笑起来。 “好了,月柔咱父女俩就在这里别过!” 话音落下,双脚一夹马腹,抖动缰绳促马跑了起来,“驾!”的一声暴喝,带着七名侍卫冲去前方岔口,向西南而去。 “爹!” 望去目光所及远方奔行的背影,追了一截的枣红马人立而起,一身梨花衣裙都在风里轻摇。 “爹!!”她在马背上又喊了起来,声音颤抖。 后面,侍卫促马上前,低声唤她。 “小姐。” “嗯,我知道。” 闵月柔抹去眼角的泪渍,吸了一口气,转过马头,朝向另一个方向,缰绳抖动中,大喝了一声。 “我们走,驾!” 纵马奔驰起来,身后跟随的八名侍卫纷纷抽响鞭子,跟在后面狂奔。 天光照着游云在走。 空荡荡的小路上,光影扭曲,几道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袈裟抚动,高盘的发髻下,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他会去找陆良生,这条道!” 其中一个身影指去向南的道路,片刻,几人身影再次消失在空气里,像是隐身了一般,迅速朝南面的路疾驰。 “驾!” “驾” 几人离开一阵,一支十余人的马队飞奔而来,为首一人黑肩红衣,背负四柄长刀,腰再悬一把,在路口勒了勒缰绳,抬手让身后的千卫士卒停下。 “千卫何事?”身后有人问道。 左正阳两腮鼓胀,看着地面马蹄的脚印,在岔路分道扬镳,大抵猜出了一些。 闵尚书与我有旧,抓他,我也难以下手,直走就去河谷郡,再往南就是栖霞山,他必定会去那里那我 马背上,他目光看去另一条朝西南的道路,抬起马鞭指去这条路。 “他们分散而逃,我们去这条路追。” “是!” 马队转向狂奔,灿烂阳光随着时间深邃下去,又从黑转明,陆陆续续数日,往南过河谷郡前往富水县的道路上,闵月柔一行九人连行数日,精疲力竭。 第四天下午,终于抵达县城北郊,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路,行人、商旅渐多,也有不少路边摆设的茶棚摊点,女子便是招呼同行的侍卫过去稍作休息,给马匹缓缓劲。 “让大伙都休息吧。” 听到这声,众人也俱是松了口气,一路过来数天,就算人受得了,马也早已疲了,缓下速度,过去最近一家茶棚,下马纷纷叫嚷。 “店家上一些茶水,再来点熟肉。” 路边茶摊也不只是卖茶水,毕竟赚不了几个钱,见一下来八男一女,伙计急忙放下手里收拾的茶碗盘子,提了茶壶和九只碗过来摆到桌上,边倒茶水边问道: “九位客官,光是熟肉可不行,还得配点米饭,再不济还有凉拌菜,这炎热天吃起来,最为舒爽不过。” 那伙计也是有眼力的,虽然当着众人说,可面向为倾的还是九人唯一的女子。 “小二,捡简单的菜上。” 闵月柔抿了一口粗茶,打发了伙计,目光扫过四周,行人来往,倒没有稀奇的,这里她随父亲住过几年,也知道栖霞山怎么走。 匆匆对付完肚中饥饿,一行九人牵过马匹继续前行,闵月柔勒过马头,后方传来侍卫的声音:“小姐,那栖霞山你可知道怎么走?” 女子侧过脸来,点点头说了:“知道”的时候,一众侍卫目光警惕望去周围。 道路间行人、商旅来往,各种喧闹嘈杂络绎不绝,招揽客人的伙计站在路旁大声吆喝、赶着时间入城的商贩,驱着哐哐直响的驴车过去,这片热闹如常的氛围里,空气中忽然扭曲了一下。 一阵风刮来。 下一刻,就在闵月柔回头说话的视野间,一道血光唰的溅起,最后面一个侍卫凄厉惨叫,撕破周围吵闹的喧哗,刹那间,坐在马背上的侍卫,人首分离,脑袋唰的冲去天空。 “走!” 剩下的七个侍卫纷纷拔刀,护着自家小姐就往前冲,此时道路间行人颇多,看见冲天而起的血箭和人头,吓得四处惊散,躲去两侧茶棚。 “杀人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快报官啊” 踏踏踏踏 马蹄声沿着官道转去山间道路,翻腾飞驰,惊慌奔逃的八人不时在马背上回头,刚刚同伴的死,让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杀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要停,加快速度!” “保护好小姐!” 被护在中间的闵月揉心里惊恐万分,她自小也学了一些武艺,在京城一群官宦子弟中,还教训过想要轻薄她的纨绔,可眼下,遇到的事,完全打破了她之前的想法,人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尸首分离。 难道这就是法术? 她想着,纵马起伏间,前方道路边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菜黄的老人正杵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点点戳戳,摩挲着迎面过来。 道路狭窄,后面又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追,若是伤了这老人怎办?闵月柔连忙朝一侧的侍卫,叫道:“快带那老人一起走!免得因我们而死!” 对面,留着山羊须的老头早就听到马蹄声,可惜视力不好,模糊间只见重重叠叠的马匹朝这边冲来,哆哆嗦嗦的想要躲开时,陡然腋下一紧,身子跟着就飘了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造孽啊,我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摸出来,不过走个路,怎么又把我带回去,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啊!!” 悲戚的话语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哈!栖霞山八大金刚! 时间已至下午,阳光微斜照过一片片林野在风里轻摇。 林荫下,一行精壮的八人纳了会儿凉,陆盼背着刀,粗壮的胳膊挥开,招呼其他人离开。 “这里一个时辰差不多了,巡下座山!” 另外七人胳膊绷直,撑着地面纷纷起身,走出树荫,身上汗渍映出一层油光,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肌肉轮廓,不时还弹抖两下。 “走了走了,巡完山赶紧回村吃饭。”“干脆打一只鹿,挺补的。” “去去打头鹿,算得什么,要是碰上老罴pi二声才好。” “别说了,赶紧走!” 顶着一圈树枝的陆庆挥挥手,解下腰间悬的小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忍不住哼哼起来。 “良生叫我八人来巡山把那山间转一转,瞪起我的眼,敲着我的胸撵得那山精满山窜..” 一行人晃晃悠悠甩着树枝、腰带下了山腰,最近的另一座山头,还有两三里脚程,走在八人中间,个子稍矮的陆喜肚子咕的响了一声。 “找些吃的吧,有些饿了。” 陆盼回头瞪他一眼,伸手去腰间的皮袋摸了摸,掏出一条肉干扔过去:“就最后一个了,赶紧巡完山,回家请你们喝酒吃羊。” “别又拿彘糊弄” 嚼着肉干的陆喜一番话,引得众人哄笑,之前就有过这事,笑声里,陆庆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抬起手。 “别出声!” 整个人趴到地上,侧脸贴着地面,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有人骑马过来了。” “不仅有人骑马,还是很多人。”陆盼的声音在前面说道。 陆庆怕去脸上泥土站起来,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身后,有人戳他腰身,随后指去前方,“你自己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这处山道过去拐弯的地方,一支八人的骑队踏着轰隆隆的蹄音,匆匆朝这边飞奔而来。 “快点,要追上来了!”“老头,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前面有人,快让他们躲开!” 马队最前面一个骑士,挥舞长刀,大喊“前面的人,快走开”的同时,这边八人排成一排,看着的对方,像是要硬闯的架势,陆盼将刀呯的插去脚边,拳头捏紧。 声音暴喝:“下马!!” 话语洪亮震响山间,脚下的泥地都被挤了出来。 唏律律 陡然暴吼将对方两匹马惊了一下,冲来的骑队连忙拉住缰绳,又跑出几步方才停下来,一名侍卫手中提着的老头,拿捏不稳,啪的一声将人摔了下来。 “哎哟...” 王半瞎捂着腰在地上滚了两圈,然而,没人理他,马队里有人急的吼出来。 “你们这群户,赶紧滚开!” 嗯?户?! 陆盼等八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眯起眼睛,就在前方马队视线之中,一把捏住衣襟,将身上短褂猛地撕了下来。 嘶啦 “摆阵!!” 撕开的短褂扔飞飘去四周,落去地面的一瞬,八人“哈!”的一声暴喝,朝前跨出半步,双臂肌肉绷紧,握起拳头向下压去,或向上拉出线条,泛着汗渍的胸膛肌肉虬结,阳光里,铜黄、黝黑的皮肤如同坚硬的铁板,高高隆起。 声音在瞬间爆发出来。 “我等栖霞山八大壮士,尔等有胆过来啊” 全身骨骼怕啦啦的响个通透,八对胸肌像是里面嵌了球般,朝着对面八骑一个劲儿的上下抖动。 咕.. 对面,八骑也都是武艺在身的,放到江湖上不敢说一流,二流水准还是有的,一眼就能看出那八个壮汉,一身横练功夫,怕是没有个十几年,难有这样的威势。 顷刻,闵月柔瞥了一眼对方八人抖动的胸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促马挤开前面的侍卫,上前低垂眼帘拱起手。 “八位好汉,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是来寻人,你们可知栖霞山陆良生住在何处?我是吏部尚书闵常的女儿。” 闵常? 之前,八人陪着良生上过公堂,对着名字自然熟悉,陆盼皱起眉头。 “闵常,可是当年富水县的县尊?” 听到对方认识父亲,女子脸上顿时欣喜露出笑容,点头:“我也在富水县住过四年,陆良生到京赶考,住的还是我家里。” “哎哎,原来是自家人,不用打了,不用打了。” 陆盼连忙抬手挥了挥,左右排开的陆庆、陆喜、陆有、陆归、陆来等七人这才收敛阵势,纷纷嚷道。 “原来闵县尊的女儿啊。”“真够漂亮的。” “...京城过来,怕是很远吧。” “从京城大老远跑来,找我们家良生有何事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闵月柔不敢多说下去,毕竟后面还有可能是妖怪的东西在追,急忙促马上前靠近。 “诸位陆家村的叔叔伯伯,京城里有麻烦,我爹引开一部分追兵,让我来找陆良生,说他有办法求求你们告诉他在哪儿,我们后面还有妖怪追杀过来,不能再耽搁了。” 陆盼八人最怕女人哭,连叫了几声:“别哭!别哭!”将道让开,挥手:“你们先” 就这时,山道刮起风来,山里人对于周围非常熟悉,就算吹来的风,都能感觉到一丝异样,更何况陆盼八人练武煅身已是大成,对气机非常敏感。 “先走,我们替你们挡上一阵。” 马匹惊慌嘶鸣,不安的踏着蹄子,闵月柔一夹马腹冲过陆盼等人,回头又吩咐:“你们留下四个,帮忙!” 便是轻斥:“驾!” 挥鞭快马沿着山道跑远,这边陆盼收回目光,一挥手,七人连同他将这条道路堵的严严实实,留下的四个侍卫也都下马站在八人身后。 陆庆侧脸看去他们:“是什么妖怪?三个头,还是六只手?” “看不” 就在一个侍卫接话回答,陡然陆喜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胸口向后退出半步。 “用东西打我胸!” 手拿开,右胸肌上,一条血痕颇为显眼。 下一秒,陆盼肩膀也都火辣辣有一腾,像是被劈了一刀,他连忙鼓动气劲,肌肉鼓胀绷紧,大喊:“结阵!” “哈” 八人齐齐暴喝,身躯一振,看不见的空气里,光芒飞快扭曲,如同金铁交击的声响劈在陆盼等人身上。 乒乒乓乓.. 皮肉震抖,陆庆咬牙坚持时,肩膀上忽然传来脚踩过的感觉,他回头吼出来。 “妖怪跃过去了!” 后面的一名侍卫下意识的挥刀,半空呯的金鸣炸开,火星都跳了出来,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随着沿着山道跑远。 “它追小姐去了。” “追啊!!” 四个侍卫翻身上马,兜转方向挥鞭狂奔起来,留在后面道路间的陆盼八人,到底没多少经验,阵型散开的一瞬,陆庆牙关松开,瞅去近前光线扭曲,心一横,哇的叫起来,直接扑了过来。 像是碰到了物体,他双臂一把将那东西抱住,惯力下,整个人抱着对方扑倒地上翻滚。 “快来啊,我逮着一个!” 周围刀劈似的的感觉顿时消失,陆盼、陆喜见状忍着身上疼痛凶猛的扑上去,将陆庆一起按在身下,双手又捶又打。 “这家伙,力气还真够大的。”“再来几个!” “来了!”“老盼,散开!” 余下四人大吼跑来,逮着透明却有实感的东西按住,八人身怀巨力,又是一身横练功夫,个个体重也是常人难及,齐齐将那东西压在下面,有人摸到了对方手,有人摸到对方腿脚,使劲的掰扯。 道路一边,紧贴山壁的王半瞎捂着肚子没人理他,摸着石头慢慢起来。 下一秒。 一声嘶的凄凉惨叫陡然响起,血浆唰的在空气中飞溅出来,糊了老头一脸,那边八人也在同时朝几个方向栽倒,手里捏着的是人的四肢 “哎哟。” 陆喜吓得急忙将一条胳膊扔远,就见地上一滩暗红鲜血里,显出没了脑袋四肢的躯体。 “还是个女人这也是妖怪?” 一边,看着手中死不瞑目的女人头,陆盼打了一个寒颤,丢去地上,连忙挥手。 “赶紧走,赶紧走,说不得杀人了。” 大抵是以为像良生那样会法术的修道中人。 “对对,溜了溜了。”“别惹上麻烦。” 另外七人也是精疲力竭,丢了那些残肢碎肉,在地上抓了泥土擦去血渍,就朝陆家村跑。 “哎等等老朽。” 王半瞎满脸腥臭的血垢,伸着手胡乱摩挲前进,蹒跚的脚步前方,泥土陡然松开,一对触须探了出来,一条半人长度的蜈蚣,艰难的爬出。 它几乎也快半死了,一爬出来就趴在地上昏迷过去。 迈过来的脚尖触到迸裂的硬壳,王半瞎伸手摸了摸,将它搬起来,抱怀里,一瘸一块的追上去,边走边喊。 “哎哎,等等老朽,你们东西掉了!” 与此同时。 马蹄疾奔的方向,冲过山道,视野变得开阔,远方能见一片光秃秃的田野,还有农人在田间忙碌。 远处的山村西面,迎客老松下面,八柄法剑嗡嗡直响。 陆良生看着一道道灵蕴,肉眼可见汇聚起来。 “第一步成了。” 伸手一抬,一道灵气率先冲入月胧,绽出法光。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凶残的栖霞山 夕阳照来,云海泛起红色在山间翻涌,陆良生看了一阵,转过身,并没有着急查看引入第一道灵蕴的月胧剑,而是走去老松下,拂去碑上的松针,夹了一枚在指尖。 果然,还是师父经验老道,炼器一学途,非参考书本就能成的。 身后悬崖那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还在站在崖边望着云海翻涌,短袖微敞开的紫色袍子在风里抚动。 “差之毫厘,灵气浓郁、流动对炼制都很大的差异” 看着指尖的书生轻嗯了一声,指尖松针慢慢漂浮起来。 “该是做下一步了。” 炼制法阵第一道灵蕴没入月胧剑里,站在墓碑盘的书生,袍袖陡然洒开,法力震荡空气,巨大的波纹随他挥袖扩散开去。 手中松针连带脚下四周的针叶绕着他身体飞旋漫舞。 “林!” 残阳光芒之中,密密麻麻的针叶亮起比叶身更深的青绿,犹如长龙卷空,扑向剑阵中央的月胧剑,覆着的一瞬,纷纷垂落地面,剑身咔咔金属刻纹的声响,清月游云下方,露出篆:林字 插在地面那段剑身,彷如有树根在地下蔓延,四周土壤翻拱了一下,迸出数道裂纹。 “风来” 陆良生迈开一步,平端手臂往悬崖云海一招,老松摇晃哗哗拂响,云海翻腾,旋出一条云雾朝山崖上飞来,随平端的手掌挥去方向,掀起一阵大风冲进剑首。 呼呼呼 四周山野树林狂风大作,疯狂摇曳,站在崖边的蛤蟆连忙双蹼遮脸,身子半弓,差点被吹去山崖外。 彼其娘之,为师只让教你如何炼器,没教你炼神剑 原本以为只是让徒弟常用那把法器吸纳七柄法剑灵蕴,没料到居然玩得这般大,这是要将四灵融入剑身一起锻剑。 咔咔.. 剑身刻纹再动,风纹吹过游云,清月的轮廓又露出了一点。 侧旁,陆良生控制山间风灵气,与先前的木灵气契合稳住,转身伸掌一曲呈爪,抓向山下升起炊烟的山村。 生民之火! 下方山村里,淘米煮饭的妇人刚将米下锅,丈夫传了一把柴进灶口,轰的一下火焰卷了出来,舔到他脸上,惊得整个人本能向后跌倒。 “哇..眉毛着火了!” 手忙脚乱之中,一团火焰冲出灶房的同时,半空上,还有许多火球从一栋栋房舍飞出,汇聚成团,朝栖霞山山腰过去,引得还在外面玩耍的孩童惊呼喊叫。 “火起来飞了!”“肯定是陆先生!” “哇..”“会不会把山给烧了啊!” “快回去告诉大人。” 此时,村外的泥道,单人独马沐着夕阳残红狂奔而来,一头青丝在风里向后倾洒,映着焦急情绪的眸底,看到山村上方那颗汇聚成型的巨大火焰,被实实在在震撼到了。 马背起伏间,闵月柔侧脸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能听到几道极快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回正过来,朝着火球飞去的大山,想起父亲的叮嘱,紧咬的牙关张开,不再顾矜持,红唇大张,清脆的嗓音歇斯底里呐喊。 “陆良生!!” “救我” 清脆的话语喊到极致,变成嘶哑尖锐在山村、大山之间回荡,归家的陆家村村民扛着锄头也都被这声惊了一下。 “救我.” “救我..” 声音在周围山势间远远传开、回响,远在西面栖霞山腰断崖上的陆良生面无表情,身形仍然滞了一下,但眼下正是引火关头,不敢随意打断法力。 这女声好像是闵常的女公子.. 念头一闪而过,陆良生侧回脸,牵引火焰的掌爪猛地一吸,灼热的火浪卷来,不远的蛤蟆道人瞪大蟾眼,抱着脑袋在大风里狂奔。 “彼其呱呱..呱呱” 看到不远的巨岩,双蹼一蹬,短小的身子撞去岩石缝隙,两条小短腿在外面飞快蹬了几下,圆鼓鼓的肚皮一收,嘶啦一声,紫色短袖袍都被撕开才堪堪紧进岩缝里。 巨大的火团照亮山崖接近老松、书生的刹那,犹如一道烟气如同细线般附上月胧剑,半息不到,火气升腾,缠绕剑身烧的通红。 陆良生双臂陡然左右一伸,双手呈爪,身上云纹白袍、纶巾抚动鼓胀。 “山!” 下一秒,四周大山传出轰隆隆巨响,山上树林狂摇,鸟群乌泱泱惊飞起来,慌乱逃去别处。 灵气聚集,剑阵下方,土壤尘粒疯狂跳动,向上翻涌,半息,恍如剑鞘般,土壤顺着月胧剑身覆了上去,掩盖燃烧的火气。 嗤嗤.. 白气腾腾,刹那间弥漫整个山崖。 陆.. 良.. 生.. 救我 远远的,传到这边的呐喊犹如蚊声,陆良生此时才有时间侧过身来,话语传来的方向,隐隐察觉到一股沾染人命的凶恶妖气。 “闵月柔?!” 眼下他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怎么会来了这边,还会被妖物追杀? “先救人再说。” 陆良生向前两步,走到断崖边,单手虚抬,指尖在空气里写出一个篆。 腾腾白气之中,亮起一抹焰光,覆土的月胧嗡鸣,嘭的震碎上面变得坚硬的硬土,悬在半空,剑身上犹如游蛇在走,显出篆:火。 “诛!” 书生口唇间淡淡挤出字眼,悬浮的月胧半空一横,剑尖指向山外小村,下一刻,空气中卷出轰的一声,瞬间飙了出去,带起的气浪将所过的林野压的左右倾倒,摇摇欲坠。 . 陆家村外,站在田埂的村人视线之中,远来的马匹朝这边疾驰。 踏踏踏 马蹄翻腾,抖动的马臀,陡然溅开血光,奔行的马匹吃痛,人立而起。 唏律律! 痛苦长嘶一声,硕大的马躯侧倒下去,上方的女子跳马摔去田中,翻滚几圈,一身泥屑、麦穗狼狈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拔出腰间秀气的短刀,朝周围还在看戏的村人大喊。 “快走啊!” 然后,本能的抬手握刀一挡,呯的巨响,火星闪烁,手中拿捏不住,短刀掀飞出去,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原本还在田埂上看戏的陆家村、北村人就见空气扭曲,忽然显出两道女子的人影,身着紫黑袈裟,手持两柄细长的弯刀,面容狰狞望来。 周围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秒,扛着锄头转身就跑。 “吏部尚书闵常呢?” 袈裟侍女中的一人收回视线,重新落去地上女子,声音清冷没有波动。 “护国法丈,有请他回去。” “呸!”闵月柔蹭着泥土,坐起来,余光瞟了一下掉在不远的短刀,一边回应,一边挪动:“你们这群妖人,迟早要被收拾的!” 这时,村道尽头,还有马蹄声赶来,两个侍卫在马背上远远在喊。 “小姐。”“休要动我家小姐!!” 这边两名紫黑袈裟侍女斜了斜视线,另一名侍女转身朝那追来的侍卫走去,身形踏上泥道的一瞬,隐入光线里。 “你们别过来啊!” 闵月柔朝那边大喊。 她侧对的方向,天空一抹黑影拖着焰尾速度极快飞来。 安静垂在夕阳残红的树枝,忽地摇晃,一道火红的影子一闪而过,几片叶子都亮起斑斑点点的火星来。 飞跃过山村上空,慢吞吞朝家中回去的陆太公,陡然被一股大风掀的在原地打转两圈才停下,迷茫的环顾四周。 “咦..我什么时候出来的,家呢?” 轰 气浪翻滚,几家房顶的茅草掀了起来,纷纷扬扬飘在空中,里面正吃饭的一家人,端着碗张合着嘴望去露出的一个巨大豁口,夕阳正好照进来,洒在一家人脸上,筷头夹着的菜不自觉的落到地上,相互喃喃说道。 “飞过去的是什么?” “我只想知道,家里的房顶呢?” “不知道,反正没了。” 哐哐哐.. 村外一圈的栏栅、村口牌坊摇响的一瞬,泥道上冲向两个侍卫的紫黑袈裟侍女,耳中像是炸开了一般,只感一股令她毛孔悚然的寒意泛起,停下脚步,身子还处于隐匿的状态,回头望去。 那边,正要劈去闵月柔的另一个侍女彷如施展了定身法术般,保持劈刀的动作,转过脸,地上的女子也转过头去。 映入眸底的,是满眼火光,只听嗡的轰鸣,闵月柔面前的紫黑袈裟侍女唰的一下不见了。 唏律律 战马惊倒两侧,上面的骑士左右栽落下来,不远的紫黑袈裟侍女凭着本能和距离,朝一个山头飞跑而去。 轰! 嘭 接连两声巨响,火光滔天掀起,地上的闵月柔和两个侍卫惊恐的爬起来,看着道路尽头的山壁上,山壁凹陷,碎石四下乱飞滚动、 弥漫的烟尘消散间,凹陷里露出一道灰烬的人形,以及,快有人一般长度的巨大蜈蚣。 “这..这..” 闵月柔三人不知不觉聚在一起,目瞪口呆望着那山壁正中,一柄缠绕火气的长剑插在那里,嗡嗡嗡的颤抖轻吟,周围岩石还在咵咵的滑落下来。 “这是仙剑..”“原来和咱们同一府住过的书生,是个神仙啊” 那两个侍卫双腿都在瑟瑟发抖,一部分是因为惊吓,毕竟那剑就在从他们中间飞过去,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曾经与仙人住过一段时间,还和对方打过招呼 “诸位没事吧。” 淡淡的话语恍如在三人耳边响起,闵月柔下意识的转过身望去,村口前,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站在那里,轻轻抬手。 原本插在山壁凹陷中的月胧剑嗡鸣大作,从蜈蚣尸身拔出,唰的倒飞回去。 女子只感风声从后过来,垂散的青丝翻卷飞扬,仙剑划过她视野,飞过夕阳彤红的光芒,径直落入那边书生手中。 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挽过去垂在脸侧的头发,叫上那边两个侍卫一前一后过去。 走动中,平复下心情,看着见过几面的书生,深吸了口气,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身后跟来的侍卫见机的快,急忙拱手。 “我等见过陆公子” 陆良生倒挽初具灵剑之姿的月胧,笑着转身走去村里,声音清湛:“三位一起进来吧。” “呃..哦。” 闵月柔愣了一下,神情恍惚的应了一声,跟在后面走进村里,四下邻里听到动静,此时早就站满了村里晒坝,看着三人窃窃私语。 “这三人谁啊?”“看样子好像认识良生呢。”“...应该认识的,刚才不是在喊良生名字吗?” “哎对了,刚才怎么回事?”“谁知道,快去前面看看,那边” 见良生带着三人已经走远,一群好奇的村民乡邻蜂拥出去,跑去泥道尽头的山壁,一窝蜂围在那里,看着上面深坑、灰烬人形、还有地上烧黑的蜈蚣,惊呼大叫起来。 “哎哟我的娘也”“这么大的蜈蚣,怕是成精怪了。” “可不是吗,我在田埂上的时候,就见两个女的提刀,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幸好当时我胆子大,多看了两眼。” “啧啧..咱们村里良生在,怕是没有哪个妖怪敢过来,瞧瞧,这都快烧没了。” “哎哎,对了,我说这么大的蜈蚣,又是精怪,拿来泡酒,肯定不错” “你不怕啊?” “怕个甚,都死了,还不许我嚷嚷两句,走走,抬回去剥了壳,挨家挨户分了!” “对对对,谁来搭个手。” 相对外面的热闹,篱笆小院里,进来的闵月柔有些坐立不安,不知为何一进这院子里,明明天气炎热,却是冒起冷意,时不时感觉窗棂后面有眼睛在看她。 “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陆良生自然知晓怎么回事,招来一旁盯着女子东看西看的道人:“老孙,你先陪他们说话。” 就要转身走进里屋,院中的女子躲开凑近的道人,连忙叫道:“陆良生,你等等,一共三只妖怪,刚刚你只除了一只!” 门口,书生侧过脸来,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呵呵这里还有比妖怪凶残的,放心,跑不了。” 比妖怪还要凶残的? 闵月柔眼皮跳了跳,余光里,一个蛤蟆衣衫褴褛,屁股焦黑负着手,就那么从她脚边走了过去,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他一般。 蛤蟆道人蟾眼微抬瞥去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蛤蟆啊?” 一摇一晃跳上石阶走进对面微开的房门里。 第一百八十章 欢快的陆家村 门缝虚掩,蛤蟆道人一摇一晃进来,看了眼徒弟在柜子那边翻腾,爬去床榻。 “累死为师了” 见书生没反应,上了床榻大喇喇一趴,偏头望过去:“良生呐,你做什么?” 那边,陆良生正从矮脚柜翻找出一些跌打的伤药,都是以前买来,用过几回就没机会再用了,听到师父的话语,笑着回了一句。 “给外面那三人用。” 墙壁画卷里,红怜探出头来,朝虚掩的缝隙看了一眼,口中哼了声,飘去床上,拿起绢帕,轻轻给蛤蟆师父擦后背上烧黑的地方。 蛤蟆道人挥蹼女鬼的绢帕,坐了起来,感受到火辣辣,疼的嘴角抽了抽,连忙换了一个姿势,单手撑着脸颊,侧躺下来,看着徒弟。 “他们?为师被烧的地方还疼呢,也不说给我” 说着,烧伤药递了过来,陆良生坐到一旁,笑着从小瓷瓶倒了倒药水,浸在素帛,轻轻敷在蛤蟆后背,笑着点头:“自然也会给师父敷药的。” 看着面前的徒弟,感受灼烧的伤口传来一阵凉意袭遍全身,不由哼哼两声,舒张四肢大喇喇的趴下来,圆圆的蹼头都绷直开来。 “舒服!” 这幕令得一旁红怜捂嘴轻笑一阵,伸手从陆良生拿过烧伤药:“公子还是出去看看那三人吧。” “不酸了?” 听到这话,红怜羞的拿手轻打他,绣花鞋在地上轻跺几下,赶紧催促书生出去。 “好好,那你替师父擦药。” 陆良生拿过跌打伤药,笑着说了两句,方才打开门走出,那两个侍卫手足无措的站在檐下,守着自家小姐,也不让那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的孙迎仙靠近。 “这位道长,还是算了,小姐只是昏迷。”“是啊,陆公子说不定就拿药出来。” 看到门扇打开,一个侍卫连忙开口:“陆公子!” 道人回头看到书生走出屋檐,撇撇嘴退到一旁,嘟嘟囔囔靠去檐柱。 “呐呐..别怪本道没提醒你们啊,万一要是哪天你家小姐抽风乱跑,或者做噩梦可别怨谁,真是不识好人心。” 两个侍卫互相看了看,也不知如何是好,妖怪见过了,仙术道法也见了,甚至还看到人立行走、开口说话的蛤蟆,已经不是他们这种会武功的江湖人能左右的。 过来的书生,将伤药放去水井边上。 “别听那道人瞎说,不会有事的。” 说完蹲下,指尖搭在闵月柔手腕探了探脉搏,女子长袖上有好几处撕开的口子,露出的白皙呈出血痕淤青,应该是被追杀途中磕碰造成的。 “只是一路疲劳,加上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你们也别担心。” 陆良生随后起身,取了伤药过来给她擦上,又包扎了一番,只是大腿、腰侧的伤势,倒是让他难办,总不至于让红怜来吧? 万一 想到这里,篱笆院外,远远有李金花喝斥父亲的声音传来。 “就你大方,那么大只蜈蚣,拿回来泡酒多好,外面都买不到的!” “唉..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两个侍卫警惕的握去刀柄看去时,手陡然像是被弹了一下,从刀柄行唰的缩开,惊骇的目光里,陆良生起身摆了摆手:“那是我父母。” 院墙外,李金花叨叨唠唠的说着话走过来,看到院中几人,还有地上昏迷的女子,连忙停下话语,哎哟一声跑进小院。 “这是咋的啦?刚才还看你们好好的进来,怎么就躺下一个。” 看到儿子手中的伤药绷带,大抵是明白过来,一把夺过,瞪了瞪眼。 “还不帮忙抬进我屋里。” “我来我来!” 道人连忙垂双手笑嘻嘻跑来,就被李金花一个眼神狠狠瞪的老远,嘀嘀咕咕蹲到檐下:“你叫我来的嘛,又不让我来。” 那边,妇人朝儿子使劲挤了一个眼色。 “良生,还愣着干什么,多好的姑娘啊,赶紧的。” 咳咳.. 屋里响起一阵女子咳嗽声,妇人挤出笑容,哈哈干笑两声:“我说啊,这天眼看就要黑了,一个大姑娘躺在院子里不是个事儿,赶紧抬回屋里。” 手悄悄拉了拉儿子衣袍。 陆良生瞥了一眼屋里,只得顺着母亲意思,将地上的闵月柔横抱起来,走进妇人房间,放到床上,陆老石想要看一眼,被跟进去的李金花瞪的缩回去,悻悻的跑去驴棚,坐到矮凳上继续编箩筐。 .. 身子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意识重新回拢,空气里能闻到跌打伤药的气味。 闵月柔抖动睫毛,醒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妇人坐在床边,正在木盆里扭干毛巾。 “婶儿”她轻唤了一声。 “醒啦?!”李金花拧干毛巾,转过身子,俯身给女子擦了擦衣服下面,都是女人倒也没有太多的尴尬,擦完后,将女子衣裳理了理,才开口说道:“药给你上过了,没什么大碍,要说什么,你就跟良生说。” 说完,收拾了毛巾端起木盆起身,朝门口喊了一声:“良生啊,你进来。” 吱嘎.. 房门轻轻推开,黄昏的光芒从门外照射进来,陆良生走进房里,出去的妇人越过他肩膀,低声说了一句。 “老娘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书生哑然笑了一下,母亲出去后侧身将房门关好,走到床边一张矮凳坐下来,女子也坐起身靠在床头,挽过垂散的发丝到耳际,想起父亲如今的境况,连忙说起过来的原因。 “陆公子,我爹他应该还没摆脱危险,他说京城那个护国法丈是妖怪,袭击了武百官,如今他吸引了一部分追兵,让我赶来这边向你求救。” 坐在一旁的陆良生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事不宜迟。”闵月柔掀开被子,去将外罩的一件短衫披上,她本只是皮外伤,敷了药还有些疼痛,但还不至于下不了地。 “陆公子,快跟我去寻我父亲,我怕他坚持不了多久。” 忍着手臂上的疼痛,穿过袖口时,肩膀被陆良生按住,压坐回床沿,书生摇摇头。 “我现在走不开,至少一两天是这样,何况你知道你父亲在什么地方吗?有没有被抓?” 女子毕竟年轻,一直处于经常权贵圈子,没有经历这种阵仗,听到陆良生话语,心里顿时一急,顺着床沿忽然就要跪下来。 “陆公子,我爹他年事已高” 跪下去的身形被陆良生虚抬手掌,用法力搀住扶起来,将她推回床沿坐好,沉吟了片刻。 “闵尚书不会有事,你不必太过担心,就算被抓,也会被带回京城,那么此事还有转机。” 说到这里,陆良生笑了笑。 “我也深知闵尚书为人,那是一个强悍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分开,就让你带几个人过来..” 此刻,听到书生温和细语,纵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语,闵月柔心里也稍微安宁了许多,一想到自己爹爹一生风雨起伏,从来都是铁脖子硬脑袋的来去,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 过得一阵,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陆公子,另外还有两个妖怪呢?” “跑不了。” 陆良生安慰的说了一句,带着笑意的眸底,却是有些复杂,他其实也是担心闵常的,目光望去窗棂外,照在院中老树上的残红。 又轻声重复一句。 “跑不了。” 夕阳犹如潮汐席卷过山头,藏在山势之中的三幅画,连起三角法阵,灵气来回流串将整个陆家村围在了中间。 原本冲向外面的透明身形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退了回来,抬头望去,彷如链接天地般的青灵之气闪烁法光,隐约间能听到战阵杀伐之声,以及一声声恐怖的兽吼、啼鸣。 退了两步,透明的身形投去山麓,茂密草叶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挡路的灌木被压倒,忽然停下脚步,一阵叮叮叮的铃声在附近响起。 嗯? 拨开垂下的枝头,视线前方,一头老驴甩着尾巴,迈着蹄子悠闲的咀嚼青草,紫黑袈裟侍女舔了舔嘴皮,一路南下,也是饥饿,迫不及待的逼近过去。 嘶 类似虫鸣,在她张开的口中发出,不过越是靠近,紫黑袈裟侍女却有种心烦气躁的感觉,像是前面那头癞皮驴非常危险。 就吸一口血气 大抵简单的想了想时,那边,老驴抖了抖耳朵,抬起了驴头,靠近的紫黑袈裟侍女与它视线对上,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有些那种感觉了。 转身,就跑。 下一刻,噼啪几声,一道电光火闪就在林间炸开,一片片惊鸟乱飞冲出树林,不远的山道上,八人带着一个满脸血浆的老头,提着一只大蜈蚣过来,听到鸟群混乱的声响,抬了抬头,一头老驴叼着只大蜈蚣从山上跳下来,甩着颈脖一对摇铃,欢快的扬着蹄子,朝远处的村落跑去。 “好像是良生的驴子。”“它嘴里叼的什么?” “好像跟这只一样的蜈蚣。”“啧啧..这里驴八成也快成精了” “呃..前些天我还想从老石那里买过来,吃驴肉” 陆盼偏头看了看陆庆背着的大蜈蚣,一想到那头老驴独个儿都能抓一只,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将之前的想法赶紧挥去。 “走了走了,别说话,回村把这蜈蚣油炸一下,让全村一起来吃。” “哪个..打断一下。” 王半瞎牵着前面一人腰带,弱弱喊道:“你们谁发发善心心,送我回富水县。” 然而,没人理他。 只好跟着走去前方的村子,不久之后,夜色降了下来。 还在担心妖怪逃走的闵月柔,微张着嘴,看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村妇,握着厚背菜刀,将两只大蜈蚣去壳,剁成了几段,放进架在火堆上几口大锅里,烹炸的嗤嗤作响。 全村跟过年一样热闹。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温馨一夜 繁密的星辰点缀夜空,一闪一眨。 三..三只妖怪就这么被宰了? 闵月柔坐在晒坝一角,跟七个侍卫在一起,看着大锅热气腾腾,几个妇人握着铲子上下翻腾,被切成一块块的蜈蚣肉传来烹炸的哧哧响,阵阵香味弥漫。 “呕” 女子捂住嘴差点干呕出来,大抵是从未见过吃虫,感觉有些反胃,周围七个侍卫都是粗人,反倒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成精的蜈蚣少见不说,那百足都快赶上小孩手臂粗了,按在木板上,一根根的剁下来,堆积在澡盆都漫了出来,滑掉在地上。 不少村中老小拿着小棍帮忙从里面掏出嫩肉,再搅拌捏成肉丸,三只蜈蚣的腿可不少,几乎十多人同时在忙。 那边壳腔里的肉起锅后,这边便是连忙肉丸与鸡鸭肉一起端过去合炒,这样方才够吃,毕竟农人饭量大。 咣咣咣 不久,陆盼举过铜盆使劲敲击,扯开嗓子大吼。 “开饭啦!” 一盘盘香喷喷的饭菜端上大圆桌,占了位置的妇人大声叫喊自家男人赶紧过来坐下,不远追逐打闹的孩童,也被大人唤了回去,坐到父母身旁,闻到加了佐料炒出的菜肴,叫嚷着要吃。 排开的十多张大圆桌一侧的位置,陆良生一家也坐了满满一桌,孙迎仙、陆小纤、陆老石、李金花、蛤蟆道人,就连老驴也在一旁嚼着草料凑着热闹,不时翻起上唇露出牙齿哼叫几声。 不多时,菜上的差不多了,道人咽了咽口水抬起筷子夹了过去。 “开吃开吃!” 啪! 侧旁一双筷子伸来,在他筷头打了一下,李金花目光扫过四周,偏头看向儿子。 “红怜呢?” 陆良生抢先夹了一筷盘中的蜈蚣肉,放进口中咀嚼,像是虾仁质感,放下筷子,望去一侧。 “她说等会儿过来” 刚说到这里,一阵金锣、小鼓、唢呐声骤然响了起来,将喧闹嘈杂的吃饭叫嚷声掩盖下去。 锵锵..噹噹噹.. 咣咣.. 陡然一阵铜锣、鼓声令得晒坝大快朵颐的一帮村人好奇的抬起头。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戏班。” “怎么那么耳熟” “快看那边!” 陆庆端着碗站起来,指着的方向,泛起白雾翻涌,他表情愣了一下,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呃,陈员外家里。”陆喜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就是良生身边那只女鬼。” 周围村民一个跟着一个起身,顺着陆庆指着的方向,薄雾左右蔓延遮去几家房屋,一张戏台凭空出现般,传出锵锵锵锵的戏曲声,几个老生拉长唱腔“哇呀呀.....”挥舞长袖,高踢着腿,一摇一晃相互穿插。 噹噹咣咣几声。 正中间,一袭白裙女子头戴宝钗花冠,拖着长袖慢摇轻步。 “栖霞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四围山色中,一袍挥去残照里,把那妖怪诛......拂影寒光动,疑是剑仙来,量这些.....大小妖鬼如何受得起.....栖霞山有陆郎。” “好!”“唱的妙啊!” “接着唱啊!” 一片喧哗,不少村民难得听大戏,更何况这还是良生身旁那只女鬼亲自唱的,听说生前可是有名的花旦,放在眼下,不是这个村儿的,还真听不到。 嗯.....绝唱了。 另一侧,闵月柔脸色唰的苍白发青,身子都有些发抖,富水县时,她年龄还没有这般大,也知道陈府的事,半夜没少听到这戏曲声,那段时间,硬是跟母亲挤在一床上睡了两三月...... 余光下意识的瞟去那边一桌,正与家人吃的正欢的书生,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这陆良生身边怎么跟的不是会说话的蛤蟆,就是女鬼啊......难怪父亲让我来找他,怕也只有他能降住那什么法丈了。 晒坝宴席分外热闹,就连陆太公被人喂了肉块,敲着拐杖听的摇头晃脑,蛤蟆道人趁李金花看戏的空当,张开蟾嘴唰的卷过一块蜈蚣肉,咬了两口吐到一旁,伸蹼拉了拉徒弟的袖口。 “给为师夹一快红烧彘肉,要肥的。” 陆良生笑着夹了一筷,飞快进了蛤蟆嘴里,颇为惬意的盘在桌上眯着眼睛慢慢细磨。 当妖那会儿,哪有现在这般舒畅啊...... 另一处的圆桌,洗去脸上血污的王半瞎感谢旁人夹到他碗里的肉,吃了一口,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们哪位发发善心,明日送我去富水县啊?” 周围,气氛热烈,一桌十来人端着酒碗狂饮,仍旧没人理他。 ...... 夜色随着时间渐渐深邃,到的东方翻起鱼肚白。 篱笆小院里,闵月柔一夜未睡,也什么都没吃,想起昨晚的蜈蚣,任然有种想吐的冲动,那可是吃过人的啊...... 脸色发白的走出房屋,一屋的陆小纤打着哈欠也跟着起床,走出房门的同时,旁边的门扇也打开,陆良生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与从房顶跳下来的道人,三人一起站在水缸边洗漱。 嗬 然后,三人齐齐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凉水。 看着这画面的闵月柔觉得有趣,忍不住莞尔,抿嘴轻笑一下,忽然间,发现这里也是蛮不错的啊。 喔喔喔......喔昂喔喔 高亢的鸡鸣在青冥的天色响彻,东方鱼肚破开金色,从远方的山麓蔓延过来,瞬间将女子眸底填满,整个天地间忽然都浸在这片晨光里。 吃过早饭,闵月柔依旧担心父亲的事,不想再耽搁下去,尤其在这里休息一晚后,疲惫至极的身体像是没事一样,感觉自己还能从这里一口气跑回京城的错觉。 “那个,婶儿,陆良生呢?” 吃完早饭后,她忽然发现陆良生包括那个猥琐的道人都不见了,急忙寻去灶房洗漱碗筷的妇人。 “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 “啧啧,真好看。”李金华瞧了女子一阵,心里是越看越喜欢,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知道良生去哪儿了,不过应该在山上。” 说着,她挽着闵月柔走到院口,指着外面村里一条路:“从这里一直走下去,然后上山,顺着山里那条小路,一直往上走,看见一颗迎客松,那就到了。” “哦.....” 闵月柔仿佛有些害怕李金华看她的眼神,连忙叫上侍卫,从村里穿行过去,沿着向西的小路上山,果然如妇人所说,走了一段山路后,远远能见一颗老松的伞盖。 不久,她带着侍卫过去,一只蛤蟆负着葫芦,身着花格的短袖袍负蹼站在一颗大岩上。 而道人盘坐一侧,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的剑阵。 晨光照来,落在剑阵当中,陆良生站在中间,双手压着剑首,衣袍无风抚动。 掌下,月胧微微颤动,传出轻鸣。 第二柄法剑灵蕴进入剑身,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求缘 听到上山过来的一行人,陆良生余光看了一眼,没有理会,掌下抵着的剑首,导入的灵蕴不断的冲撞,反复与上面的风林火山锤锻,剑阵四周尘粒一圈圈的激起,形成圆飞旋。 书生持剑的这番模样,让上山来的闵月柔,及七个侍卫震撼的在原地,手垂在两侧又捏衣角、又捏裤腿,这与平时江湖打斗完全不同的,面前这一幕单纯在他们眼里那是仙缘故事里才会有的。 所有人一动不敢动,紧张的盯着一道道淡青、褐黄、火红..的颜色在剑身不断闪烁。 咔咔咔.. 一指宽的古朴剑身,彷如传出机关触动的金属扭曲,透过上面灵光闪显,剑面纹络不停的延伸挪移。 剑身刻纹由浅转深,游云露出的一抹冷月,彻底化作月轮,幽蓝色的光芒真如月光从夜空照拂下来。 “仙剑啊” 几人吞了吞口水,再看看自己腰间的兵器,就算比不了中间那柄仙剑,周围呈圆排开的不同样式的长剑一看也不是凡物。 那边。 陆良生双掌下沉一压,剑柄正中两面一大两小红色玉石当中多了其他颜色的小点,随着灵蕴的加深,向外整颗玉石扩散开去。 “欲速则不达..先到这里,蕴养剑坯,不能着急。” 片刻,收去法力,继续以剑阵维持灵蕴牵引月胧,让它适应,周围风停下来,书生走出法阵,朝那边的闵月柔等人点了点头。 她过来,该是为救闵尚书一事。 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可我这边,至少还需要几天。 想着时,也走了过去,邀了女子等八人走到一旁,袖袋内,滑出一杆狼毫,揭开笔封,不用墨汁就着空气随意画了画。 两张石凳从地下升起,陆良生拂袍,就在凳上坐了下来,伸了伸手。 “坐吧。” 闵月柔挪脚走近,又不敢说不坐,小心翼翼坐上去,传来质感,看着对面的书生好半响才从震撼里平复过来,抿了抿双唇,说起来意。 “陆公子,现在可以跟我去救我爹了吗?” 老松树枝上,侧躺的道人叼着草根偏头望来,盘在崖边晒晨阳的蛤蟆道人微微侧过眸子。 “眼下,或许不行。”陆良生双掌压着膝盖,安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子,目光引导她看去那边的炼制法阵,话语平淡:“你也见到了,我还有事没做好。” “可,陆”女子身子朝前微倾,双唇张开刚说出两个字。 “别急,听我说完。” 陆良生抬了抬手,打断她话语,“那位京城的法丈,非一般妖物,若是准备不齐,过去只会送命,我知你想救父亲的心情,但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 起身目光看去老松上的孙迎仙,抬手拱了拱。 “老孙,怕是要劳烦你陪这位闵小姐跑一趟了。” 树梢枝叶哗的轻响,弯曲抖动间,道人从上面跳下来,两袖在身上抚了抚,负到身后,颔首走过来,看着从石凳上跟着起身的女子,表情肃穆的点了点头。 “...原本还想多留恋此间山水,但念在闵尚书与本道有旧,姑娘又一片赤诚孝心,那就走一趟吧。” 那边,不知道人深浅的一众侍卫,脸上大喜,连忙拱手作揖。 “谢过这位道长。”“道长真风仙道骨啊!” “老爷有救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闵月柔见道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虽然不敢确定是不是道法高深之辈,但应该不比面前这位陆公子差多少 想了想,细眉略弯,垂首朝他福了一礼:“闵月柔,先在这里谢过道长。” 瞅着女子细眉粉黛、俯身间青丝滑落如瀑,道人咽了口口水,意识到有些失态,连忙摆手,挺起胸膛看去别处。 “不用多礼,此乃正义之事,正该我修道中人秉持良善之心为行!” 饶是稳重的陆良生,脸上也不由愣了一下,崖边的蛤蟆道人嚅了嚅嘴,呸了一口。 咳咳.. 孙迎仙干咳两声,瞟了书生和蛤蟆一眼,朝女子和一众侍卫挥手。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上路出发。” “谢过道长!” 闵月柔拱手拜谢,带着侍卫下山准备去了,陆良生走到道人一旁,看了眼,轻声问道:“不想静秋了?” “静秋?”孙迎仙偏过脸迷糊的看着书生,“静秋是谁?不认识。” 随后,追了过去,时不时蹦跶两下,脚还在半空轻碰,心情愉悦的小跑下山。 陆良生笑了笑,袍袖挥洒,两张石凳消散化为尘埃,观察一阵月胧剑,第一道灵蕴成后,今日第二至第四道也成了,循循渐进才能确保成功,而且如今这段时间,他陆大先生的金丹境也逐步稳固,也不急着二三十岁就到达仙人的境界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便宜可占,何况人世间繁华还没看够啊。 望着灵气交织的剑阵,陆良生想到这里感叹了一下,转身走去崖边,将师父从地上捡起来放到肩上。 “师父,我们也去送送吧。” 随着剑将成,蛤蟆师父心情似乎有些古怪,耷拉着眼睑,只是轻嗯了一声。 道人要走的消息,打破篱笆小院的平静,李金花赶着他离开前,烧热大锅烙了一些路上吃的饼子。 院中老树在阳光里轻摇曼舞,飘下的落叶间,孙迎仙收拾了行囊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就挎了一个包袱,笑嘻嘻的朝送别的陆老石和陆小纤连连拱手。 “高兴的跟一个新郎官似的。”陆小纤颇为不顺眼的看他那表情,但还是从背后拿出一双纳好的布鞋扔过去。 “给,上次答应你的,只有一双,剩下的那双看本姑娘心情。” “嘿嘿,那怎么好意思。” 道人也不客气,直接就脱了原来那双,将新鞋套上,又朝陆老石、还有驴棚里的老驴拱手道别。 之后,才出了院子,与陆盼等八人告辞,跟着一堆赶来送行的村民站在村口一起说笑起来。 “你路上可要照顾好自个儿。”“回来,再与咱们对练,等着你!” “昨天晚上我还想了一个新的姿..招式!” “哎哎..你们哪位发发善心,送我回富水县啊” 不久,陆良生从山上下来,他将孙迎仙叫住,将手里一个包裹递过去。 “里面有些丹药,还有一本道法,跟你的法门有些贴合,路上多练练,别掉链子。” “知道了知道了!” 道人双手接过来,嘴上不耐烦的在说,走了一半,还是转身拱手朝书生拜了下去,然后,嘿笑着挥了挥手。 “走了啊!!” 便是与闵月柔等七人离开,嗯..他骑不来马,祭出遁术,跟在后面,一眨眼就去了远方山下的道路。 看到一行人消失在视线里,村里众人三三两两的结伴散去,离散人群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杵着木棍站在那里。 “哎哎..你们哪位发发善心,送我回富水县啊” 然而,没人理他。 原本也要离开的陆良生停下来,目光落在老头身上。 “王半仙?” 仿佛听到有人终于认出自己了,王半瞎微微颔首,仰起脸来,一缕山羊胡在风里抚动,棍子一点一戳的朝声音靠近,言语中正的回道。 “正是老朽。” 慢吞吞的几步间,忽然停下来,王半瞎脸上一怔。 这是道法修为?! 那边,陆良生自然认识这人,第一次随父亲去富水县买老驴和笔遇上过,后来又在陈员外府上也见过一回,虽然没有攀谈,倒也记得模样。 “老先生怎么回事在这” 书生话还还没说完,对面的老头木棍丢去一边,忽然跪了下来。 “师父在上,弟子王承恩,特来求缘!”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门,赴京 飞舞的蜜蜂飞上篱笆墙上的牵牛花,院中老树在中午阳光里轻摇树枝,映在水缸的光斑晃动间,对面的灶房传出中正的话语声。 “老朽在富水县也略有薄名,城中大小郎君妇人皆知晓我名,当年我还在街边叫过你..对了对了,四年前陈家的事,老朽也在场的,那可是陈员外亲自请老朽去除鬼” 半开的灶房,一盏油灯放在灶头一角,陆老石是个温吞的人,听到一旁那老头说起当年带良生买笔出来,只是笑了笑,将柴禾传进灶口。 灶台另一边,炒菜的妇人狐疑的瞥了一眼。 “那你来我家作甚?” 隔门两步墙下,王半瞎贴着墙壁抚须微微颔首,一对苍目望去熏黑的房梁,呵呵轻笑了两声。 “老朽也习得观人气、望星象之术,得知我与令郎有一场缘分” 这话还没说话就令得捏着锅铲的李金花皱起眉头,就连陆老石都微微张开嘴,手中柴禾都忘记传进灶口。 这是要收我家良生为徒? 吱嘎. 灶房门打开,一袭青袍白衣的书生走了进来,那边墙壁说道:“缘分”二字的王半瞎急忙站的笔直,然后,拱手一拜。 “承恩,拜见师父。” 呃 李金花手中锅铲噹的一声掉进锅中,那边,陆良生将一把淘好的菜放到灶头,勾了勾手指从锅里将铲子取出,放到母亲手里,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灶房。 “我还没说收你为徒,而且你这般年纪了,拜师有些不合适吧。” “师父,这话就不对了,老..我才五十五,看起来显老而已。” 王半瞎喋喋不休跟着出来,循着声音走过檐下,站到书生的门口,老脸笑的皱纹都堆老高。 “..何况,修道一事,达者为前辈,跟年龄无关。” 这老头的话可真够多的,脸皮还很厚..陆良生也是拿他没办法,仍由在那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趁着闲暇,翻出往日书本清扫灰尘,一一放进书架,过几天就要出远门了,到时候不知道要积多少灰。 “师父,你可知晓,当年富水县的时候,我就叫住令尊,其实是发现师父当时鸿气盘于顶,是大有仙气啊。”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房中书生影子忙碌,摸着门、墙慢慢进来。 “师父真是勤奋之人啊,可需要我帮忙?别的其实我也不会,可观气之术还是略懂一些,不然那日又怎么会叫住令尊,还不是因为师父鸿气盘于” 一句话翻着花样的说,指尖陡然触到墙上悬挂的纸张,陡然“哎哟”一声,陆良生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只见红怜指甲伸长戳他。 不由笑了一下,继续埋头整理。 “红怜别闹,他看不清路,绊着了就只能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哼,这半瞎,当年可被妾身吓得够呛,胆小如鼠。” 红怜收回指甲进画里,随后整个人飘出来,轻轻降落到地面,那股阴冷之气顿时让王半瞎颤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又回到身上。 “哎哎” 退出两步,差点跌出门去,战战兢兢看过屋里,隐约看到一抹倩影在面前飘来飘去。 咕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声开口问道:“师父,你房里的鬼,是不是陈员外家那只?” “你说呢,老头?!” 红怜像是戏弄他,远远吹去一口气,抚的斑白须发都贴到脸上了。 “那个..那个师父啊。”王半瞎使劲咽下口水,拱手施礼:“这位可是师母?” 那边原本还想捉弄的红怜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浅浅一抹笑,余光瞟去那边的书生,哼着小曲回到画里,轻快的荡起秋千。 感受到鬼气消散,王半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床榻上,一只阖眼的蛤蟆道人,睁开蟾眼,笑了起来:“良生啊,这老头可真有意思。” “咦..师父,你房里还有人?” 王半瞎这回不敢莽撞,就站在门外小声问了一句,整理书架的陆良生走去房四宝,随意回了一句。 “那是我师父。” “那就是师公了。”王半瞎连忙拱起手朝里躬身作揖,“师公勿怪,徒孙承恩不知师公在里面,这就进来给你老人家见礼。” 老头慢吞吞走进来,也不知蛤蟆道人在那里,隐约好像床榻上影子坐起来,就那么跪下磕头行礼,引得画上的红怜笑的眼睛都快弯成月牙。 屋里一片热闹。 吃完午饭,微斜炎热阳光里,陆老石赶着他那头壮驴套上驴车出门拉些柴禾,李金花不放心丈夫笨手笨脚,擦着手上水渍连忙跟了去,陆小纤也挎着小包赶去私塾学堂。 院中,王半瞎坐在石凳上,木棍放在旁边,听着蝉鸣。 “师公,定是童颜鹤发,仙姿道骨的人吧?” 他一旁另张石凳上,是身形短小,穿着小短褂的蛤蟆道人。 “呵呵..老夫确实如此,遥想当年老夫腾云驾雾,过那山川大河,无论修道修妖修鬼,见到老夫,都要匍匐于地。” “啊,师公这话说来,承恩脑中已有画面了,端的是威风凛凛,承恩也不由想起富水县里,那些围摊求卦之人,真是盛景” 知知 知 夏风温热,恼人的蝉鸣声、两个老头的对吹话语里,阳光倾泻照下,小院之中,陆良生捧着许久未翻过的书卷,沐在光芒里,细细重品恩师当年的注解。 偶尔,伸手取过旁边红怜泡好的清茶,抿上一口。 沙沙沙.. 院中安静,只有老树轻摇枝叶的声响。 一连三日,陆良生几乎都是这般看书、修道、上山观察月胧的情况,第四天上午,灵蕴终究还是卡在第六道灵蕴停滞不前。 “应该是需要一些有灵气的炼物吧?” 收回月胧剑,撤去剑阵,来到恩师墓前点上香烛拜了拜,此时距离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不过十来天了。 回到山下,行礼也都早已妥当,老驴像是知道要出门一般,咬着缰绳从外面回来,将绳子丢到地上,兴奋的在书生身边又蹦又跳。 陆老石从屋里将书架搬出来,帮儿子将书架和缰绳在老驴安放好,李金花红着眼眶,检查了一下儿子的银钱。 “家里还有,到了外面别亏待自己,今年过年的时候,记得回来。” “知道了,娘。” 没有了第一次出远门那般伤感,陆良生收拾妥当,也不让家人还有陆盼等人送行,牵着老驴走到村口,忽然想起王半瞎,回看去,那老头站在人堆里还朝他招手。 “师父,安心去吧,承恩眼睛不便,腿脚不利索,就不跟去了!” 这老头,还是不放弃啊,怕是留在陆家村等我回来。 陆良生笑着,托起宽袖朝聚集村口一众乡亲行了一礼,拿起悬垂的缰绳,牵着早就刨蹄不耐烦的老驴走上外面的道路。 “走吧!” 书生横坐驴背,轻轻驴臀拍了一下,也朝书架喊了声:“师父坐稳了!” 隔间里,蛤蟆道人正卷着从王承恩那里学来的烟草叶,旁边还有一杆小烟管,听到徒弟的声音。 蟾眼陡然瞪圆:“什么?” 蛤蟆道人身子猛地一斜,然后整个身体横飞,嘭的贴在隔间小壁,舌头都弹射出来,烟草卷从他蹼里滑落下来。 哼昂哼啊 驴鸣嘶喊,蹄下电光一闪,咻的一声,在泥道上卷长长的烟尘,飘去天空。 .. 白云如絮,下方仰起的长烟蔓延的不同方向,远去西南至伏麟州交界。 “闵尚书!” 马匹长嘶,背负四柄长刀的左正阳一勒缰绳,终于还是将逃亡的老人拦了下来。 “请随左某回京城,还请不要让我难做。” 第一百八十四章 左千卫 晨光照过林间,鸟鸣婉转停留残墙颓院,青苔斑驳老树,阳光里,两拨人持各自兵器,内外对峙。 “闵尚书。” 小院院门倾斜,门口的马匹上,着青色外袍内置皮甲的身影,一掀披风下马,踏着青底黄纹的靴子走进院内拱起手。 他背后四柄断口长刀映着晨光,森寒雪白,令得里面七名侍卫护着中间发髻斑白的老人往后挪动。 “你们都让开,真要抵抗,你们谁挡不了他。” 闵常按住一个侍卫肩头,紧抿嘴唇分开众侍卫走出,抖开宽袖还了一礼。 “左千卫,许久不见。” 那边,左正阳抬了抬手,让身后麾下将刀兵收起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刀兵相向,就是最好的结果。 两人对望了一阵,左正阳还是先开了口。 “闵尚书,你是朝廷大员,为何突然弃走京师,让陛下震怒,左某素知你为人,绝不会这种事来。” 一片兵器归鞘的声音里,闵常点了点头,伸手邀他到一旁石凳坐下,叹了口气,抬头望去斑驳青苔的树身。 “左千卫,也知这世间有妖孽横行吧?” “我知,当初周瑱府外,夜遇精怪,左某亲手斩下过一条狐狸尾巴。”左正阳将腰间细刀放去桌角,手停了一下,目光陡然望去对面的老人。 “闵尚书是指京城有妖怪,你才迫不得已逃出城来?” 老人想起那晚的的动静,阖上眼深吸口气。 “很多,户部尚书龚大人,已遭不测。” 左正阳皱了皱眉头,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周围相互警惕的两拨人,手挥开,声音却是压低。 “不可能,左某出京时,还见到龚大人去上朝。” “那你觉得是老夫说谎骗你?”老人跟着起身,目光无波与他对视,“左千卫与老夫也算相识多年,可曾见过我立身不正?!” 看着老人这般语气、神色,左正阳捏紧拳头好一阵,然后点下头。 “我信闵尚书!” 说着,抓过桌角的佩刀,转身朝院外带来的十余名部下大吼:“你们留在此间保护尚书大人,我回京城亲自探明实情!” “左千卫不可!” 老人阻拦他,后者抓着佩刀就往外大步而走,披风抚动间,声音已至院门传来。 “若如尚书大人所言,左某当为陛下分忧,斩除妖孽,可非大人所言,左某就再回来抓你,带给陛下处置!” 快步走下石阶跨上旁人牵来的马匹瞬间,左正阳的话语陡然止住,抬手让副手不要说话,他耳朵微微抖动。 听到的,是窸窸窣窣的轻微声。 他猛地看去一侧院墙,暴喝:“何人?!” 腰间长刀锵的一声出鞘,周围皇城缉拿司的公人唰唰的拔出兵器,只见马背上的千卫在马鞍一踏,整个人如大鸟扑林跃了起来。 此时,院中的闵常站在靠近院门位置,听到外面左千卫的暴喝,一旁不远的青苔老树,枝叶哗的拂响乱摇。 老人抬起视线,上方的阳光穿过空气扭曲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头顶降下来。 “闵尚书小心” 破空疾响,一柄细刀唰的掷来,几乎快要贴到老人额头,在前方数寸距离呯的一声与什么东西相撞,火花都跳在半空。 左正阳一把抢过老人,袍摆掀开,一脚呯的对着前方空气踢出,却是踢了一空,转身一掌将闵常推去不远的八名侍卫身边。 “保护好大人!” 反手翻出背后一柄断口刀,刹那间划出了两圈刀影,将院落的空间压缩到很小的范围,在里外众人眼中,全是阳光映着刀面菁然射出的金属冷芒。 嘭 旋转的刀锋劈在青苔老树上,硬生生嵌进一半,残屑爆飞四溅,咔嚓的断裂声里,拖着茂密枝叶砸去院墙。 轰。 泥砖的颓墙压得陷下去一段,叶子纷纷扬扬洒落,交错之间,几枚树叶划过空气,原本的轨迹像是触到了什么,几乎悄然偏转落去一侧的同时。 找到你了。 左正阳眼睛一眯,反手又是一把长刀唰的冲上天空,明媚的阳光里,另只手中的断口刀横挥怒斩。 叮 金铁交鸣的波纹在四周空气霎然荡开,猛扑过去的左正阳压着刀柄横拉出半圆,原本空无一物的空气里,有东西在光线里扭曲,好似倒飞出去,轰的撞在院门矮墙上,激起无数灰尘。 嗡.. 天空,一口长刀回落,下方劈出一刀的左正阳,收刀动作间顺势一脚后摆踢出。 脚尖点在刀背。 垂直落下的兵器,陡然一横,偏转方向,在阳光里拉出一道黑影,呯的钉在土墙,刀头从院墙另一面探出。 嗒..嗒..嗒 有殷红的颜色在烟尘间显出,顺着刀锋结成血滴,不停往下落。 破败小院安静下来,闵常心有余悸的被在侍卫护在中间,待到灰尘降下,便是看到一个紫黑袈裟的女子被穿在刀身钉在墙上。 “怎会是一个女子?” 然而,下一刻,左正阳将长刀拔出,尸体扑倒地面,身上衣物松垮歪斜,里面尸身更是如同纸人般,露出后颈一道缝隙,里面内脏筋骨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妖物。” 左正阳盯着尸体低沉挤出一声,接过麾下人递还的兵器,插回后背,转身就往外走,挥手:“你们视线不得离开尚书大人,待我回去将此事禀报陛下与法丈!” “那护国法丈就是妖孽!”闵常站在院中说了出来。 翻身上马的身影愣了一下,回头睁大眼睛看着老人,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要是法力高深的护国法丈是妖怪,那陛下 想到最后,左正阳一勒缰绳,兜转马头就要离开,闵常从院里追出来:“左千卫,不可莽撞,京城武百官估计都如这皮囊一样了,切莫回去丢了性命,我已遣小女去了栖霞山找陆良生,或许他有办法。” “左某等不了。” 左正阳在马上拱了拱手,“不管他陆良生有无办法,我都要回护陛下,此乃我本分,尚书大人,告辞!” 抽响鞭子,“驾!”的暴喝声里,沿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情复杂的蛤蟆道人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远,这处破败的小院内外,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最后还是望向老人。 “尚书,刚才的事,多有得罪,现在如何是好?” “是啊,若护国法丈是妖怪,那陛下且不是有危险?!”“我们也回去吧?” “回去岂不是置我家尚书死地?” 一众侍卫与皇城缉拿司官兵说话间,老人坐在石凳上沉默了许久,仰起白花花的头,看去白云,偶尔一两只鸟雀从视线里飞过去。 意气用事跟着左正阳跑回京城,那是不明智的做法,老人还未失智到那种地步。 “我们走,去栖霞山!” 不久,一行人急忙收拾妥当,翻身上马返回东面,忆着记忆中的道路,朝河谷郡方向过去。 “走啊!” “驾!”“快,跟上!” 一声声狂奔前行的声音里,马蹄翻腾在道路间卷起长烟,他们脚下的道路延伸向东,同样一支队伍正绕过河谷郡。 途中遇上一支办丧事的队伍,安葬完正返回城里,孙迎仙、闵月柔只得退到一旁,等他们过去,顺道在路边休息。 “孙道长,陆公子他道法修为有多高?能不能打赢京城里的护国法丈?” 一路过来,闵月柔大抵与这道人熟悉了,说话上相对随意一些。 旁边,看着一杆杆白幡飘动,纸钱漫天飞舞,孙迎仙抬手拂开一张飞来的黄纸,忽然又将它抓回来,塞进腰间布袋。 “打不过..应该打不过..” 旋即,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笑容,指尖抹了一下八字胡,偏头看去女子:“不过本道就不一样了,本道那可是专门降妖驱魔的,就如一般山精野怪,也是喝水般轻松。” “呐呐呐..就好比现在,本道要是不为了照顾你们,早就一个遁术窜到天涯海角了,岂会像现在慢腾腾陪你们走。” 道路间的丧葬队伍过去一半,白幡飘荡间,道人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子,披麻戴孝抱着孩子走在当中,小声抽泣。 吹嘘的话语停了停,皱起眉头,再细看那快要过去的女子侧脸,便是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那狐妖胭脂么看来张廉诚还是死了。 “道长?” 这时闵月柔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吧?” 道人回过来,连忙点头,不管那张廉诚死没死,也与他无关,眼下倒是还有要紧的事做,待到众人准备妥当,再回头看时,丧葬队伍早已远去。 一行人重新上路,沿着去往伏麟州的方向,一路马不停蹄,有道人不时给他们马匹打上神行符的缘故,要比之前来时要快上不少。 快马奔行中,闵月柔看到熟悉的地方,指着前方朝道人大喊: “前面就是我与爹分开的路口!” 沿着这条道前方,山势逶迤,一侧林野间,一支马队盘踞那里正在休息,这边过来的九人顿时缓下速度,先是警惕的靠近,随后见到对方隐隐为首的老人时,闵月柔脸上顿时化开笑容,促马就跑了过去。 “爹!” 那边,老人自然也见到纵马奔来的女子,挤开挡在前面的人迎上去:“月柔,途中可受委屈了?” “没有。” 闵月柔擦了擦眼角,见到爹爹无事,心里自然是高兴的,“爹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为什么多了好些人?” 她目光越过老人身后,看到多了十余人,均是一身官服。 “爹也刚到这里不久,他们是左正阳的人。” 左正阳? 地上,泥土陡然破开,钻出一颗脑袋,把周围侍卫、皇城缉拿司的人吓了一跳,老人见是孙迎仙,连忙摆手让他们不要惊慌。 “左正阳在哪儿?”道人抹去脸上泥垢,朝前方人群看了一眼,“怎么不在?” 老人掏出绢帕递过去:“他先回京城了,小道长好久不见,对了良生呢?” “后面,他脚程慢,不过估计会直接去京城。” 听到道人这番话,闵常点点头:“修道中人,确实这般做事。” 一旁,闵月柔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与老人那边的事合在一起,倒是让三人有些棘手,原本孙迎仙是来救闵常,如今人好端端在这里,那他事情也就算做完了,要说回去,陆良生此时怕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 ..那本道去还是不去? 这父女俩又去不去? “我乃当朝吏部尚书.若是不去,便是愧对这身官袍。” 阳光倾泻下来,落在老人身上,上了马背,调转方向,面去北方,颔下长须斑白,在风里轻抚,然后,看向道人,还有女儿,脸上笑了起来。 “叔骅公不惧死,老夫也不惧,走!” 一夹马腹,促马跑动起来,后方众人也一一上马扬起鞭子,与闵月柔一起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哎,真是不知死活!” 道人跺跺脚,咬牙祭出遁术,钻入地下,顶起一团小土包飞速蔓延。 伏麟州比河谷郡繁华许多,官道上能见商旅来来往往,也有农闲的附近农人三五成群结伴来城中寻一些体力活赚些银钱供下半年的开销。 远方通往北方天治的道路上,一行快马奔驰时,陆良生未免老驴的速度太过骇人,选择相对人少的山间。 山道崎岖,好在速度没减多少。 “吁..” 过了伏麟州,天光倾斜下来,陆良生看了看西斜的日头,停下老驴,让它到附近自己悠转吃些嫩草,书生走到一颗树下,手拂过地上,引来一阵风将树叶泥尘吹散。 这才坐下来,从袖袋掏出干粮掰开,看去放在地上的书架。 “师父,吃饭了。” 隔间小门吱嘎一声打开,蛤蟆道人出来伸了一个懒腰,咂咂嘴拖着一杆小烟枪坐到徒弟身旁,接过干粮抱在怀里,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书生俊秀的侧脸,一边咀嚼干粮,一边翻看书卷,蟾眼眨了眨,忆起往昔一些事情,投去书架挂着的月胧剑,沉默了片刻,重重叹出一口气。 “师父,怎么了,这干粮不合你口味,那我支起小锅给你煮饭。” 见到陆良生起来,蛤蟆道人忽然伸蹼搭在徒弟膝盖上。 “良生啊为师觉得,你还是不要去京城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老僧镇空 “不去京城?” 晚风沙沙沙,是树叶轻摇的声响,书架画卷,红怜探出半张脸看了眼那边师徒,连忙又缩回去。 老驴甩着尾巴在不远路旁咀嚼着青草回望,站在手里捏着干饼的书生,忽然笑了一下,在旁边随意坐下来。 “师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过了伏麟州,再往前百里路,距离京城已是不远了,到的此时,蛤蟆道人说出这番话,心里也是犹豫了许多天。 他撑着膝盖,缓缓从地上起来。 “为师想告诉你,那护国法丈就算你有克制他索命梵音的法宝,胜算也是太小,他走的修道之路,非普通妖怪能比,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逼迫他显出原形,惊动城隍与其他修道之士,几乎不可能!” 一旁,陆良生愣了愣,抿紧嘴唇,点下头:“确实,可是师父,陈朝与我缘分已尽,可城中万千百姓还在,若是置之不理,他就算化龙升天,也是一方孽龙,那世间又一大妖今日不除,往后就更难了。” 书生将干饼掰成两半,咬了一口。 “我也知道此事太难,就尽一番力也好,若只为亲友而出手,算不得修道,只为天下黎民出手也算不得修道,两者合为一,方才是该我等修道之辈该做的事,何况那护国法丈到底如何,也只有过去试试才知晓能否对付。” 蛤蟆道人摇摇头:“你对付不了,为师不想你白白送死。” “总要去试” “试不了,为师就是妖,还不行清楚吗” 蛤蟆道人蟾眼怒瞪,声音陡然拔高,令得陆良生偏头看来,片刻,蛤蟆语气稍缓,视线偏去前方低头啃食青草的驴子。 “一直没告诉你为师其实是妖,还是堪比妖王的大妖,对那蜈蚣精再了解不过。” 晚风徐徐,彤红的霞光里,树叶沙沙轻摇。 一旁,陆良生脸上笑起来,挪过去与师父挨得近一些,一起看去老驴。 “其实,师父你是妖,我早就知晓了,很早就知晓。” “哎?!” 蛤蟆道人仰起蟾脸,看着徒弟的侧脸,眼睑眨了眨,彼其娘之,老夫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但随后,晃了晃脸,话语还是说道: “知晓就好,所以,京城还是别去了,好好在栖霞山修你的道,哪天蕴养出了剑坯,你修为再次提升了,再去除魔卫道!记不记得,为师曾经跟你说过活着的智慧,只有活着才能解决一切事情!!” “师父” 陆良生拂去袍摆上一枚桦树叶,从地上起来,朝不远的老驴招了招手。 “活着确实需要智慧,可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啊,人之修行在于道,若连道都卫不了,谈何修道?自己练一身道法修为意义又何在?总不至于人间有难,万千生民命悬一线,而置之不理,待太平无事又跑出来,游戏人间,装高人神仙,在人前卖弄?” 书生将地上的书架安放去老驴后背,声音也在持续。 “若是这样的修行,我不屑为之不修也罢,同样,修得一声道法修为,能为民做点实事,也暗合我恩师所言之卫道,这就是我陆良生的道,从修道那天开始,师父你给我讲的走正道,恩师与我讲的天下黎民我的道就改不了了。” 说到这里,陆良生侧脸看去那边气鼓鼓的蛤蟆,脸上还带着笑容。 “师父是妖,活着是妖的本能,良生能理解的。” “你理解个屁!” 蛤蟆道人两颊都鼓起气泡,捡起烟杆,气咻咻的踏着脚蹼走到书架下方攀爬上去,将里面的紫金黑纹葫芦负在背后,啪嗒一声跳下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开。 “老夫回栖霞山石窟,你要去送死,你就去吧,冥顽不灵,跟你那死鬼恩师一起作伴好了,待为师修为恢复,再回来给你报仇!” 看着师父走远的背影,书生脸上还有着笑容,书架内,红怜传来担忧的声音:“公子..”那边,陆良生转过身,薄唇微微张合,有着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说。 “这样也好。” 随后,牵过缰绳,夕阳之中,朝天治的方向过去。 . “气死老夫了!” “这倔驴徒弟!活着有什么不好,自己命都保不住,还管其他人死活!” “活该要死了,老夫回去给你多烧点纸钱!” 与书生相反的方向,蛤蟆道人背着葫芦,鼓胀双颊,手里的烟杆不时挥出去几下,沿着伏麟州的方向,脚蹼气咻咻的踏在地面。 “老夫当年还吃人无数,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也要将老夫也一起除” 烟杆哗的打开灌木,穿行到外面,脚步停下,前方才发现是处断崖,骂骂咧咧几句,转身准备沿着断崖往东走,寻来时的路。 前方,林野、灌木在山风里微微抚动,他陡然停下,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佛慈悲” 一声苍老的佛号在山涧回荡,彷如四面八方的涌来。 彤红的霞光之中,身形消瘦的身影立在了蛤蟆道人前方单手竖印,礼佛一拜,那身僧袍陈旧而干净,手中一柄九环锡杖,铁环噹噹噹摇响。 “..紫星道人,多年不见了。” 另一边,短小身形蟾眼猛地收缩,彤红的霞光在那老僧四周犹如大日照来,眸底都感到刺痛。 ...不是镇海老秃驴。 他怎的认识老夫? 不过,想来也是冲老夫而来的,罢了,反正此处也逃不了,不如先搏一阵,以免堕了老夫往昔威名! 眼见老僧持着锡杖缓缓走来,蛤蟆道人闭气凝神,身子都微弓起来。 老夫眼下还能用一息的法力,不敢说能否败下这秃驴,重伤也是可以的。何况手中还有法宝命骰可用,只要运气不太差,一息法力至少能发挥两三层。 随着老僧走近,蟾眼眯了起来,后背密集的疙瘩也泛起乌紫,妖气弥漫开来。 若是以这秃驴前行的速度,与老夫距离,只要先一步出手,将战斗控制五六丈之间,老夫就算不能胜,也能进退自如 蛙蹼抓紧骰子,闪电般计算的距离、出手时间瞬间闪过脑海,微弓的身形唰的迈开脚蹼。 下一秒。 啪 才抬起的蹼头绊在凸起地面的石头上,身子啪叽一声大喇喇摔趴在地,骰子从蹼里滚去了不远。 贴着泥土的脸艰难挤出声音。 “彼其娘之..漏算了脚下完了。” “我佛慈悲!” 佛号在蛤蟆头顶喧来,老僧停在他面前,白须在霞光里微微抚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因果逆流,业难消 蛤蟆道人紧闭蟾眼,预期中的降妖除魔佛法,并没有落下来。 闭合的眼睑里,眼珠滚动,随后,缓缓睁开眼,抬起头来,望去的僧鞋、僧衣延伸而上,那老僧竖着法印,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你这秃驴怎么还不动手?看老夫笑话?” 老和尚摇了摇头:“紫星道人乃大妖,修为高深莫测,数大宗门围剿也难以应付,贫僧怎敢笑话。” “你说这句的时候,已经在讥讽老夫了。” 反正任人鱼肉,蛤蟆道人索性爬了起来,坐在那里,望去对面断崖的景色,“老夫当年作恶,杀人夺宝,祸害无穷,今日落到你手上,痛快点,出手吧。” 身后,没有话语回应,只听锡杖呯的插在地上,老僧挽了挽袖口,笑吟吟走来,却是在蛤蟆道人一旁,盘腿坐下。 蛤蟆瞥去一眼,有些诧异。 “怎的不动手?老夫记得当年有个老秃驴,叫镇海,他可比你利索。” “呵..” 老僧轻笑出声,片刻才开口:“那是贫僧师弟,他现在正闭关禅悟佛法,贫僧法号镇空。” 随后,默念了一声佛号。 “哼,有何分别?!”蛤蟆道人瞥了眼摔去不远的骰子,叹口气,环抱起双蹼,微微颔首:“当初若非老夫被吞噬的修为反噬,岂会容得你师弟那般猖狂,又岂会坐在这里与你这秃驴慢条斯理的讲话。” “现在这般如何不好?” 两人像是老友一般你一句我一言,镇空和尚似乎也不急于对方蛤蟆道人,微笑说道。 “你我心平气和坐在此间说起过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如我佛家有云,心存善念,方才明镜自悟如来.其实你自己也知,当初杀戮太重,才遭反噬,如今不正是存善心德果。重来之时?” “看来,你这秃驴想度我这罪孽深重的大妖?” 说到这里,蛤蟆道人抱着双蹼,哈哈大笑起来,背后的葫芦都在抖动。 “哈哈” “你佛家真是什么都度啊,是不是只要杀了人,放下屠刀,就可以接纳?那老夫再去杀几个,你再来度化我!” 蛤蟆以现在的妖力,根本无法看出身边这老和尚佛法修为,与其被对方说教,不如引来一个痛快。 从地上起来欲走,错开身侧的老僧时,对方声音传来。 “贫僧早已在度你了。” 离开的脚蹼陡然停住,蛤蟆道人身形颤了一下,猛地的转身看向和尚背影。 “老夫重伤以来,所行所果皆遭厄运连连,原来是你暗中使坏!” “我佛慈悲!” 那边,崖边盘坐的老僧站了起来,竖着法印转身与蛤蟆道人对视,微微垂首。 “你可听过,罪孽深重,唯有因果逆流,方能抵消,今日磨难,未必是坏事,不然,你又如何有了新的寄托,有新的生活?” 蛤蟆道人原本还呈有怒容的脸上,顿时愣住。 那方,和尚忽然笑了一下,走了过去。 “刚刚你问贫僧,佛门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纳,贫僧现在就回答你,佛门有怒目金刚,也要降妖除魔,非什么人,或都可度化。” “那你为何想要度老夫?” 知道对方改了自己气运,以磨难抵消罪孽,要做到这般,那修为,怕是蛤蟆道人都无法触及。 但眼下,这种佛法高深之人,不除魔却反而度化自己又是一个新的疑问。 残红快要在山巅落尽,群鸟叽叽喳喳,徘徊天空。 霞光之中,老僧脸上只是微笑,好半响才开口回道,说出蛤蟆道人头皮发麻的一句话来。 “可记得你立在岐山之中那座墓碑吗?那墓中女子,便是贫僧出家前,留在世俗的女儿”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后背的疙瘩都快鼓胀的爆开。 “你你女儿” “贫僧以报还报,损百年修行,还你一次机会。”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浑身都发麻起来,转身就走,“简直胡扯,你这和尚铁定失心疯了,竟说出这番话来,老夫何等岁数,想认个女婿,也不找个年轻一点的!” 叫骂的话语里,他过去的方向,却是之前与陆良生一起休息过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何又走回到这里。 看着周围空荡荡的,只有林野沙沙的吹拂响动,抿了抿嘴,又继续朝前过去。 “看,你心里有了牵挂,就走出了往日的罪孽。” 不知何时,老僧跟在蛤蟆道人后面,拄着锡杖缓慢而行,蛤蟆回头看他一眼。 彼其娘之,难道真是老夫丈人? 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唰的将头转回去:“度老夫损失百年修为,哼..跟老夫那自不量力的徒弟一样傻。” 身后,老僧轻笑道:“度人还是度妖,都是无量功德。” “行,正好京城有一只大妖,就比老夫当初巅峰时差那么了一些,你去度它看看!” “那贫僧更要去看看。” “小心被吃了,老秃驴!” “呵呵..我佛慈悲。” 短小身形、干瘦老僧一前一后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一路上倒也热闹。 霞光降下,黑夜席卷而来,不久,白昼又升起天边。 清晨铅青色的天光里还有星辰点缀。 八月十五这天到了。 天治城门亦如往常在士卒手中缓缓推开,等待入城的商旅还未过去,一匹快马从官道尽头飞奔而至,身上是缉拿司袍服,背插四柄长刀,还有睡眼朦胧的士卒不敢拦,以为有什么紧急差事,驱赶开几个商贩,让那人冲进城门。 踏踏.. 马蹄翻腾,蔓延过青石铺砌的街道,此时街上已有百姓来往,热气腾腾中,过去买上一份早点,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听到马蹄声急骤而至,连忙拉着友人躲去一旁。 “这些公人,自个儿不要命了,也不将别人的命当命了啊!” “这么急,不会有什么边关急报吧?!”“鬼才知道!” “别说了,赶紧找活做,早些回去陪陪家里人才是要紧的。” 话语声里,远去的那名骑士在街道尽头拐过方向,奔向百官府舍,随意找了一家不用上朝的官宦府邸,下马过去敲响院门。 等到有人开门的一瞬,左正阳直接推开门扇,巨大的力道将门房老头挤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开。 “你干什么的?!” 然而,进来的负刀身影不理会,径直朝里走,有护院过来阻拦,被他一手掀飞,挂去树枝。 呯 到的后院,左正阳面无表情一脚将寝房的门扇踢开,震的窗框都在震动,然后,干净利索的拔出腰间那柄细刀。 黑暗中,有人偏头看来,迎接他的,是一抹寒芒。 噗! 里屋的人嘭的倒在地上,血流一地,散发恶臭,左正阳提刀走近,刀尖在尸体戳了一下,手臂用劲一挑! 一条硕长的蜈蚣悬在了半空。 原本围来,叫喊的护院、仆人吓得脸色发白,齐齐后退开去,赶来的府中女眷看到这一幕,眼睛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妖孽!” 左正阳“啊!”的一刀将那条死透的蜈蚣撕成两半,收刀大步出府,上马直奔皇城。 皇城门口,士卒见到他,还笑着打招呼。 “左千卫,可拿到那位尚书大人,这可是大功啊。” 过来的骑士也不下马,走过来低声问道:“百官可在上朝?护国法丈可还在?” “呃..” 被突然了这么一下,那士卒愣了愣,反应过来:“千卫你可别开小的玩笑,这个时候诸武大人们这会儿肯定在上朝啊,至于那位护国法丈,那就不知道了,千卫寻法丈有要事?” “嗯。” 左正阳点点头,没人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隐隐颤抖,轻声低喝:“驾!” 便是促马进去,沿着宫道狂奔起来,望着前方灯火通明,宫殿的轮廓,左正阳松开了一手,握去腰间刀柄。 冷冷清清的广场上,他一勒缰绳,驻马停下。 望着石阶延伸过去的雄伟宝殿,声音歇斯底里的响彻。 “尔等妖魔鬼怪” 锵的一声长吟,拔出佩刀。 “也敢窃居天子大殿,滚出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左千卫的刀 天边已现的鱼肚白,照射而来的晨光洒在一座座宫舍楼宇,琉璃映出一片白花花的光芒。 昭殿中,灯火燃烧,晃动的火光阴影内,武百官如同木偶站在一排,垂首沉默,御阶之上,陈叔宝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里,挥了挥龙袖。 “诸卿,可有要事要奏请?” 下方,浸在阴影一道道身影,齐声:“国泰民安,无事可呈陛下圣听。” 这么整齐? 呵..如此这般也好,朕正好回去搂着爱妃再睡一觉,存了这个念头,皇帝从龙椅上起来,又打了一个哈欠,走下龙庭,忽然想到什么,问去身侧的随行宦官。 “离中秋还有多久?” “回陛下,今日就是八月十五了。” 陈叔宝脸上表情顿时愣住,下意识的看去殿门,想起半月前那晚,有人站在皇城楼上传来的那番话语。 我师百日忌辰,八月十五之时,栖霞山陆良生会寻你讨个说法! 耳中仿佛又听到那愤怒如火的话语,急忙问道:“今日法丈可在宫中?” “回陛下,昨日法丈就出宫去法坛了,应该会在晚上回来。” “立即着人去请!” 皇帝心里着急,又看了一眼满朝武,颇为失望的转过身就要离开,这时,外面一道怒吼陡然响彻。 “尔等妖魔鬼怪也敢窃居天子大殿,滚出来!” 滚出来!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威严的怒吼回荡,将陈叔宝吓了一跳,听到非那书生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而那边,大殿之中,一帮武却是听到这声慌乱起来。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人群间隐隐约约的响起。 “尔等慌张什么,此乃朕皇宫大殿!” 皇帝一拂龙袖大步走了过去,外面已有侍卫小跑进来,单膝跪地拱手:“启禀陛下,外面大声高呼之人,是缉拿司千卫左正阳!” “此等小吏竟在皇宫大声喧哗,说朕大殿之中有妖魔鬼怪,这不是指着朕骂吗!?” 陈叔宝心里像有了阴影一般,眼下情况又让他想到皇宫中发生的那两件事,气急败坏的大吼。 “尔等还不将他拿下!!” 龙纹金线宽袖拂开,皇帝的话落下,外面陡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人的话语嘶喊。 “左千卫你干什么?!”“..退后,莫要惊扰陛下与众武!” “姓左的,这里是皇宫!不要乱来!” 十多名侍卫压着刀柄绕着大步走上石阶的一道身影叫嚷,远处,还有皇宫一众高手正在赶来。 “你们让开” 踏上最后一阶的左正阳,厉声嘶吼,可周围的宫中侍卫,根本不理会。 如果不将里面武众臣撕开,扒出蜈蚣,所有人都不会信,包括陛下。 念头一起。 就在面前侍卫腾挪绕动空出间隙的刹那,左正阳落下的步履猛地一蹬,白岩砖石咵的一声裂开,砖屑飙射出去。 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将前面一人撞翻,直冲殿门 “啊啊啊” 披风向后招展中,被同样瞬间拔刀的侍卫撕开,而冲去殿门的左正阳脚下蹬过门槛,将一侧的宦官吓得抱头蹲下的瞬间 锵 细刀被他拇指推开,拉出一抹寒光,照着距离皇帝最近一个大臣就是一记横斩,冷芒划出半圆,眸底倒映刀光的那臣身形迅速后退,伸手抓过皇帝,推了上去。 “啊!!!” 陈叔宝看着落到头顶的刀锋,吓得惊慌乱叫,下一秒,刀锋几乎快贴到他头皮猛地偏转斩空,一侧相隔较远的青铜灯柱都被刀气呯的斩成两段,灯油飞溅,火星窜上洒开的油在半空轰的爆燃,黏在殿柱上燃烧,有的落到人身上,引来惨叫。 “谁推的朕!谁推的朕!”皇帝捂着冕旒iu在宦官护着下跌跌撞撞跑向御阶,口中大喊:“朕要诛他三族!!!” 火焰燃烧,一片混乱中,左正阳手中刀锋没有章法的乱砍,然而那些武身形同样矫健,趁着侍卫冲进来的一刻,纷纷朝殿外跑去,眨眼间,身形一个个的消失阳光里。 “你们让开啊,那些妖魔跑了!” “放肆,你口中的妖魔怕就是你!” 背对殿门的侍卫无法看到消失的一个个武,倒是后面冲来的宫中近卫、武功高强者吓得停住脚步。 宫殿中,呯呯几声兵器磕碰的声响,左正阳见说无用,将几名侍卫避开,看去坐到龙椅上,冕旒歪斜的皇帝,拱起手。 “陛下,那护国法丈才是妖魔,众武大臣已经被它掏空身子,沦为傀儡,户部尚书闵大人,也是被袭击后,不得不逃出京城,去寻高人相助!臣追捕他时,亲眼见到那些妖怪,回来京城,也去了一处官宦府邸求证,俱都无错!” 龙椅上,陈叔宝见周围侍卫、宫中士卒已都赶来,慌乱情绪稍稍平缓许多,抚正冕旒,咬紧牙关,看着下方的身影,指去的手都在颤抖。 “信口雌黄,朕只见到你携兵器上殿意欲行凶,何况若是法丈是妖怪,那朕岂会活到现在?宫中侍卫、侍女可还能有活命的侥幸?朕天下还能如此兴盛平和?分明就是你在狡辩!” 皇帝激动的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下方:“把他给朕拿下!” 四周侍卫持刀正要上前,外面一众士卒涌上来,有人喊道:“陛下,左千卫说的没错,刚刚一众武跑着跑着都不见了!” “是啊,我们亲眼看见了。”殿里也有人吼道:“放屁,我们怎么没看见!” 吵吵嚷嚷之中,单膝持刀跪地的左正阳阖了阖眼,重重叹口气,握刀朝御阶一拱。 “陛下不信臣,那臣就用手中的刀去法坛,亲自会一会那护国法丈,逼它显出原形!是非曲直,陛下就会信了。” 说着,躬身埋头,这是他最大的礼节。 片刻,站起身来,手中长刀猛地一轮,劈开阻拦的几把兵器,快步冲出大殿,陈叔宝跺脚大吼:“追上去,给朕抓回来!!” 皇命难违,外面一众侍卫只得硬着头皮与里面同僚一起追上去,然而,左正阳轻身功夫也是他们难及,跃上马背,兜转方向就奔去宫道,马蹄踏过地砖疯狂翻腾,宫门、皇城门的士卒此时还未收到消息,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骑马冲出,不久,看到一帮皇宫侍卫纵马追出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城楼上随后金鼓传讯的声响。 咚咚! 第一百八十九章 祥和之身,杀戮之业 咚!咚! 鼓声传遍全城,冷清的内城之中,左正阳回头看了一眼,隐隐听到马蹄声急骤。 若是让他们跟去,必然白白送命。 一勒缰绳,转去外城人多的街巷,籍着人多拥挤,与追上来的皇城侍卫拉开一段距离,这才转折冲去东城门。 此时,厚重的城门在守城士卒推动下缓缓阖上,片刻,有人在城楼上大喊: “快关城门!” 远远的,一骑转眼冲至,挥舞卷在马侧的长鞭,声音如雷。 “休要关门!” 噼啪 长鞭抽响的一瞬,卷住两个士卒手臂,左正阳臂膀向外一侧发力,两人合撞在一起,齐齐飞通道内的墙壁上。 阖上的城门停下来,冲来的骑士收鞭一夹马腹,两侧几柄长枪交错刺来。 唏律律! 马鸣长嘶,冲来的马匹通灵般跃了起来,从一杆杆长枪上方越过,马蹄落地的一瞬,挤出门隙来到城外。 “驾!” 左正阳扬鞭加快速度冲出城门范围,城楼上的士卒还想放箭,可转眼人已骑马出了箭矢的范围,只能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天光升上日头,又微微偏斜往西面降下。 哒哒哒 马蹄疾驰过官道,不久转去林间小路,轻摇晃动的树梢少有蝉声响起,随着左正阳越往前行,几乎难听到丁点声音传来, 狂奔的马匹缓缓速度,“吁!”的一声中,左正阳勒停马匹翻身下来,目光望去前方圆形的建筑,尤其是白岩石阶正中那普渡慈航四个大字,一脸威严肃穆。 紧咬的牙关,两颊微微鼓胀中,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那位法丈,他远远见过,身具祥和之气,该是得道高人才对,可眼下却是如此恶毒。 “你走吧,去寻一个好人家。” 左正阳收回视线,投去跟随自己从富水县到京城的这匹坐骑,四年多的时间,也快是一匹老马了。 在它鬃毛上抚了抚,看着马匹恋恋不舍的边走边回头,左正阳深深吸了口气,握紧刀柄拖着破烂的披风,大步朝法坛走去。 “皇城缉拿司左正阳,请护国法丈见上一面!” 声音中正威严传开,那边紧闭的法坛大门没有任何回应,随即大步走上石阶,又重复喊了一声。 微风徐徐吹来,破烂的披风抚动间,前方的漆红大门陡然呯的一声裂开道缝隙。 门外,左正阳眯起眼睛,左手缓缓抬起压在了腰间刀柄,另只手轻轻推开大门,谨慎的跨过了这扇门。 走过不算长的甬道,前方的环形观坛在他视线中展开,然后,一环一环的观台上,密密麻麻的长明灯后,是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画面。 他整个在这一瞬间,寒意从背脊爬了上来。 夕阳余晖洒在远方山麓、林野,染出一片彤红。 由南向北的京城官道,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马队狂奔而来,托起长烟,正是从河谷郡赶来的孙迎仙,以及闵常父女俩,还有侍卫、缉拿司骑卒。 未免半道被法丈手下的妖怪伏击,绕到东面,再进入京城地界。 “从这里过去,其实离那法丈的法坛并不远,上次本道就去过一回。” 接近京城后,道人开始保留法力,与一名侍卫共骑一匹马,反正他也不会,正好坐在后面,有空说话。 “也不知道咱们那位陆大先生来了没有,不然到时候,本道一个人可对付不了。” “那你还跟来!” 闵常在马背上偏头瞪了一眼说话的女儿,“月柔!”正要说话间,前面的府中侍卫,忽然开口。 “尚书大人,前面有一匹无主的马。” 道路非官道,并不宽敞,一群人骑马冲过去必然会与那匹马撞上,慢慢缓下速度靠近,老人眼眶陡然睁了睁。 “这是左千卫的马,富水县时,就一直跟着他。”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转,拔高。 “不好!左正阳必定遇到危险了!他多半去找那法丈了,小道长,麻烦你带我们过去。” 原本就是左正阳麾下的缉拿司骑卒,此时也纷纷附和,求道人帮忙带路救人。 “喂喂,本道还没休息过..” 道人见众人情绪激动,还想说的话,只得转为:“行吧,不过闵老头还是不要去了,你手无缚鸡之力,本道怕照顾不来!” “好,老夫这就回京城,先向陛下告罪,再求来军队..” 闵常自然明白何为优劣之势,马背上,上手拱起垂在斑白胡须下,扫过周围。 “与诸位共伐妖孽!” 说完,带上两名侍卫,朝城池的轮廓狂奔,而这边十八人,也一转马头,跟着道人进入林间。 法坛环形观台,一盏盏长明灯在风里摇晃,照出的是,密密麻麻盘坐的身形,身上的官袍、冠帽,正是从大殿中逃离的一众武。 “原来你们都在这儿了。” 左正阳武功极好,对于气机自然能轻易察觉到,何况面前这么多人盘坐,但眼下,无论是人的气机,还是妖的气机,都没有传来。 他直接跃上观台,一把扯过当中一个盘坐的身形,拉开官袍后颈,皮肉裂开外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普渡慈航!!!” 放开手中躯壳,左正阳眼眶布满血丝,冲下观台,站在正中看向四周。 持刀厉声嘶吼: “你们这些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祸乱朝纲,迷惑陛下,又把这些臣武将的内脏弄哪里去了” 声音回荡,周围除了一具具尸身皮囊阖目盘坐,没有任何动静。 “出来啊!尔等妖孽!!” 他声音再吼,下一刻,微微摇晃的长明灯火,猛烈倒伏,左正阳脚下泥沙地面轰的数声炸开,十多道肉眼可见的妖气犹如地泉般喷涌而出。 呯! 金铁碰撞,火星弹跳,左正阳做为武人的反应极快,手中刀锋舞动迎上硬磕一记,另只手拔出后背一柄长刀,刹那间双持舞开,无数长明灯火间,刀光、血光、金鸣、皮肉撕裂的声响在看不见的东西身上延绵不绝。 叮叮叮 噗噗噗噗 “哈哈哈” 看不见的身形被断口长刀劈成两半,飞去两侧,连带里面的蜈蚣也显出两半身形来,细刀回挡,左正阳大笑声里,长刀紧跟而上,横挥怒斩,透明的空气噗的一声传出斩裂的声响,暗红的污血倾洒一地。 踢开半截尸身皮囊,左正阳笑声里,发髻都挥舞的散乱开来,话语高亢嘶吼:“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一起来啊!” 不到短短片刻,地上斩裂的紫黑袈裟尸身就有七八具之多,断成两截将观坛中间泥地堆的满满当当。 血珠顺着手中两柄刀锋,缓缓滑去地面,浸入土壤。 “善哉,善哉。” 陡然一道清冷女声在背后响起,左正阳微微侧过脸,一个身形消瘦的老僧站在观坛阴影间,竖着法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千卫身为皇城中人,拱卫陛下,怎能一身戾气,就让本法丈超度你吧。” “满身祥光,却肮脏丑陋!” 怒吼炸开,左正阳脚下一拧,身形化作一抹残影瞬间逼近前方枯瘦老僧,刀光映过一盏盏长明灯光芒,挥舞斩开。 “世人皆以苦海沉沦为乐,何时才方知度苦厄,去往彼岸才是净土。” 普渡慈航没有闪躲的意思,话语出口,挥刀斩来这边的身形如受雷击,脚步陡然停下,整个人反而跌跌撞撞向后退出数步,左正阳伸手擦了擦嘴角,竟不知不觉溢出鲜血。 “左千卫,放下屠刀。” 指尖轻描淡写的一挥,刹那间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空气里流淌而过,左正阳根本反应不过来,紧咬的唇齿间猛地张开,那是“啊”的一声惨叫。 一条手臂握着细刀冲天而起。 另只手,长刀随着身子摇摇欲坠,呯的插在地上,左正阳看去空荡荡的左肩,鲜血染红衣襟。 “妖孽..” 沾染血迹的牙齿张合,他艰难的迈开脚步,望着对面的老僧一步一步走的极慢。 “我之刀,只斩尔等作恶妖魔。” 普渡慈航看他一眼,手掌轻轻推出 . “到了!” “前面就是法坛!” “快看门是开着的!” 十余人的骑队已至法坛外面石阶,道人翻出伏妖铜镜,望去四周,鼻翼一鼓一收。 “好重的妖气” 看到闵月柔带着侍卫和缉拿司的骑卒就要冲上去,他急忙喊道:“别上去!” 轰 一声巨响陡然将道人话语掩盖,众人抬头,法坛上方墙壁轰然破开,碎砖向这边飞溅而来,夹杂当中的,还有一道背负三柄长刀的身影。 “左千卫!” 闵月柔的叫声里,道人一踏马背冲上天空,将倒飞的身影接在怀里,随后撞在一起,两人齐齐砸去地面,翻滚出数圈。 “敕令!风火雷电,律令!” 两道符纸升上天空,彤红的霞光里,闪出青白电光,两道电蛇伴随雷声轰的打下来。 砖石纷飞,烟尘弥漫。 瘦弱的老僧,竖印缓缓走出,根本没有受到雷击法术的影响。 “曰尔老母的.......要不要这么厉害。” 道人抱着昏厥的左正阳,看着石阶上的普渡慈航,眼皮狂跳。 “这下完蛋了,老陆你他娘的快来啊......不然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 霞光渐渐消弭,原野上,一身白衣青袍的书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起脸望去某个方向。 随后低头,宽袖中,手掌十多枚铜钱排开,随宽袖挥洒,哗啦啦的飞了出去。 “你们先去!” 他身旁的老驴循着划过霞光的铜钱,兴奋的甩着舌头狂奔起来,蹄下溅起雷光。 “然后。” 陆良生解下腰间法宝,以及月胧剑,“就该轮到我们了。” 第一百九十章 索命、送葬 青草浸在最后一抹黄昏彤红,在徐徐晚风里摇曳,蝉鸣声里,抚动的袍摆有买来的布鞋将草叶踩下,然后从这里过去。 陆良生扩散法识循去道人的同时,下方宽袖里的手并起二指,边行边不断写画,正道乾坤牵引法力,书出一个个篆。 另只宽袖下,手握的松枝卷轴,亮起一阵阵法光。 其实他知道,真要直面那位护国法丈胜算并不大,而且也可以不来与对方为敌,但有一件事,早在很久前,陆良生心里想的通透,他早晚还会与普渡慈航对阵。 对方要化龙,需要有缘人亲手斩下妖躯,犹如鲤跃龙门,烧尾冲天。 天光暗下来,夜空渐有了繁星,书生有些冷淡的目光望去远方一侧有着万家灯火的方向。 “原本今夜是来你的,陈叔宝,不过没关系,可能的话,下半夜我们就能见面。” 语调不高,如同评述一般低声说完,看了两息,陆良生收回视线,剑指还在不停书写篆。 不久,身影没入树林,阴府索魂葬阴气开始弥漫,绕着书生扩散开去。 啪啪啪 归林的鸟雀感受到阴冷游移,拍起翅膀惊慌的在林间乱飞。 法坛外的原野。 是漫天的光焰随着碎石飞舞,一道道符纸祭燃,勾起天雷地陷,那方的道人翻出一粒陆良生给的丹药喂给左正阳,就在众人眼中走着奇怪的步子。 他脸上全是汗渍,手中指间不停翻出符纸在法咒勾连下,涌去法力。 “敕令,四方神灵,游方到此,随我结阵!” 指头翻动结出法诀,往前一指的同时,燃烧悬浮的六张符箓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前方,金黄袈裟、长耳僧帽的普渡慈航一步一步走过刻有普渡慈航猩红四字的石阶,面对四周凭空出现的燃烧符纸,垂目微阖并不理会。 “善哉,善哉!” “善尔之母!”孙迎仙双手并指左右横画,唰的做出劈斩的动作:“降妖伏魔阵!” 六张燃烧的符纸火光轰的照亮黑夜,让一众侍卫、缉拿司骑卒,还有闵月柔抬手遮了一下,火光中,道法串联横移,升起六张巨大的敕字符,闪烁的符光一瞬,中间走动的老僧身子滞了滞。 然后,抬起的僧鞋亦如之前,毫无阻碍的落下继续朝道人过去。 一滴豆大的冷汗顺着道人额角滑去脸颊。 “我曰老母的,师父留下的道法怎么对它不起作用?!” 低头连忙看了看意识模糊的左正阳,在他空荡荡的肩头,连点几处穴位,将血封住,“老左,撑住!” 旋即,拖着他就往后挪,那边十余人持刀想要冲来帮忙,道人抬起脸朝他们大吼。 “别过来,本道都打不过,你们去送死啊!” 晃动的视线里,布置的降妖伏魔阵根本没有丝毫作用,普渡慈航就那么径直穿过符光走了出来,所行一路,长满地面的荒草无风自伏,朝着两侧倾倒。 “我曰尔老母” 道人望着越来越近的老僧,几乎本能的从左正阳身上收回手,转身就想祭出遁术逃离,后退半步,目光又落到低吟昏迷的身影上,又扫过不远的十余人。 一咬牙。 “怎么就变得老陆一样了.” 拉着左正阳就朝一侧推滑出大截,朝那边闵月柔等人大喊:“把他看好!” 忙从布兜翻出伏妖铜镜,咬破食指在镜面写下道符。 “你这男像女声的妖僧,本道和你拼了!” 道符落下最后一画,马步跨开站稳,铜镜在他手中猛地一翻。 “敕令,八方神灵,无所不辟!!” 一道杏黄光柱,从铜镜照射而出,瞬间投向那边金色袈裟身形,接连几声嗤的声响,冒起几缕青烟,普渡慈航微微阖了阖眼,刹那间,狂风拂过这片原野,吹的所有人挣不开眼睛。 而照出的法光像是被黑暗吞噬,在黑色里闪烁了几下,就从铜镜上断开。 道人拿手拍了两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曰尔老母的,师父留下的什么破铜烂铁,这般不经用?!” 嘀咕几句时,余光陡然见到普渡慈航快近三丈的距离,连忙抬起手伸去摆了摆。 “呐呐呐,本道法器出了点小毛病,你等我一会儿,就站在那里别动啊” 普渡慈航面无表情看着他,迈开的僧鞋忽然停下,偏头望去一个方向,只听哗啦啦一通乱响,密密麻麻的东西从林间飞来。 下一刻,法力对冲,僧袖一扫,密集飞来的东西齐齐落去地面,道人连忙后退两步,地上是洒落一片的铜钱,纷纷直立起来,隐约有嘿咻嘿咻的声音,滚动连成一排,挡去老僧前行的道路。 “乾坤铜钱阵” 孙迎仙自然知道是谁来了,对面的普渡慈航也从铜钱阵上感受到了书生的法力,面无表情中,法印一推,铜钱阵像是遭受重击,朝道人凹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崩飞四散开来。 站在稍远的闵月柔差点被飙射而来的一枚铜钱打中,旁边一块石头呯的被击的碎裂。 这仅仅只是被法力挤压飙射而来的力道,若是被法力正面打中.. 女子不敢想下去会怎样了。 这片刻间从道人置下的法阵,到铜钱崩散,让这边所有人瞠目结舌,原以为能帮上忙,眼下看来,能否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那边,普渡慈航垂下僧袖,目光之中,四散的铜钱又哗啦啦竖起来,嘿咻嘿咻的在地上滚动,又重新在道人身前结起法阵的同时,有蹄音在地上响起。 以及,驴子嘶鸣。 啊昂哼哈 听到驴叫,闵月柔下意识的望去,一头她在陆家村见过的那头老驴撒开蹄子,欢快的朝这边跑来,然而短短一瞬间,就越过了他们,然后..低头啃青草来。 诡异出现的老驴,却让那边的普渡慈航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甩着秃尾巴,悠闲吃草的驴子,在妖力之下,隐约看到的是又是一番另外的模样。 龙首、狮鬃、鹿角、麋身体态优雅威严的甩着牛尾,在那里啃食青草咀嚼。 感受到这片刻安静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就这时,那边的普渡慈航闭上眼睛。 南无阿弥.南无阿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梵音!” 众人脸色陡然一变,握紧刀柄四周张望,道人扶着渐渐有了意识醒转过来的左正阳起身,喊道:“小心!快捂住耳朵。” 对于那方的普渡慈航女声清冷祥和。 “诸位杀气太大,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度那浮世苦海,抵达彼岸。” 他望去天色渐圆之月,法印再竖,稽首阖眼。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音环绕,从四面八方传来,彷如摄人心魄般,道人屏气凝神,连忙盘坐地上,运起法力,其余十余人,包括闵月柔在内,表情瞬间变化,摇晃恍惚在原地,朝着那边普渡慈航一步一摇走了过去。 “不要过去,醒过” 阿哼昂哼! 老驴两只长耳往下一搭,闭住听觉,身上噼啪弹起电光,电弧呯的打在众人身上,齐齐发抖打颤,须发都在瞬间立了起来,一一倒下。 呼.. 一地抽搐的人群里,断臂的身影咬牙撑着刀身起来,看着那边咏唱梵音的老僧,拄着刀身慢慢挪了过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梵音扩散,狂风里传去更远的方向,盘旋惊慌的飞鸟,拍着翅膀朝这边飞来,片刻间抱起团团金光,在夜空消失无踪。 踏踏踏.. 林间落叶溅起,一道身影飞速蔓延,某一刻,身躯猛地震抖,踏出一脚的陆良生哗的穿过茂密的枝叶冲出,跃上原野。 嗯? 普渡慈航微微睁开眼,半空的身形,衣袍作响,手中画轴哗的展开,抛去夜空。 “阴阳颠倒,乾坤借法!” 额前发丝在风里抚动,书生清湛的声音挤出唇间,夜空展开的一幅画卷,满是恶鬼、骷髅的画像,唯独突兀的地方,便是它们手中都是唢呐、金镲、大鼓、长笛等乐器。 阴府索魂葬! 法光绽放,周围阴气逆着狂风卷动,下一秒,索命梵音里,有了不同的声乐。 滴滴哒滴咣咣呛呛.滴啦哒 凄惨悲凉的声乐隐约在天地之间响起,悲悲戚戚,迷人心智般,让人魂不守舍,彷如送去阴府轮回,以期来世。 两种声音相冲,交杂间,地上抽搐迷惘的闵月柔一行人,撕心裂肺的喊叫,捂着耳朵在地上翻滚起来,就连那边运转法力抵抗的道人,也是头昏目眩,耳中嗡嗡直响。 白衣青袍的书生轻飘飘从半空降下,踩实地面,像是听不见地上翻滚惨叫的人,两股法音相冲下,虽然难受,至少不会被迷惑引去死地。 普渡慈航双唇抖动速度更快,书生捏起指决,也将半空漂浮的法宝法力加大。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滴滴哒哒咣滴啦哒滴 片刻,法音对冲交织起来,完全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陆良生咬紧牙关,鼻孔内阴影血丝流了出来,被他吸了进去,看着对面老僧,忽然挥开袍袖。 “法丈,还是省些力气吧。” 那边,飞快嚅动嘴唇停下,普渡慈航睁开眼睛,没有竖印的手挥了一下,四周索命梵音便是戛然而止。 “陆公子,修为精进,本法丈贺喜。” “精进什么。”陆良生面容微笑,忍着心闷气躁,从容抬手从耳朵掏出一对用牛皮、棉絮缝制的耳塞,摊在手中:“小把戏而已。” 将耳塞一丢,顷刻,手掌一翻,地上铜钱哗啦啦飞了起来。 ..第一步已,该是第二步了。 ...... “是陆公子......”“太好了,他终于来了!” 闵月柔紧抿双唇,看着那边铜钱重重叠叠,在掌心形成一柄铜钱长剑的身影,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陆公子......” 她低音的下一刻,被一声厉吼打断。 拄刀蹒跚缓缓靠近的左正阳,“妖孽!!”的一声,照着普渡慈航脑袋怒斩而下。 断口刀砍在了皮肉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吞月 长刀挥舞,劈过皮肉,那是噗的血肉撕裂的声响。 枯瘦面容的脑袋拖着长耳僧帽冲天而起。 站在对面的陆良生都被这突然变化愣了一下,目光之中那颗半空翻飞的脑袋,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糟了!” 掌中托悬的铜钱法剑嗡嗡颤响,书生袍袖挥开:“去!”铜钱法剑唰的直射而出,钉去翻滚落下的头颅,顷刻,他脚下一蹬,身子化作残影,犹如鱼儿游过荷叶,从无头的尸身一侧低伏越过。 一把抓过左正阳,拽着他衣襟,两人一前一后,拉开数十步距离,左正阳倒退的视野里,翻滚落下的头颅,避开法剑稳稳落在光秃秃的肩颈上。 他还在咬牙呢喃。 “妖孽” 背对的老僧身形,缓缓抬起手在头颈链接的断处扭了扭,响起一阵咔的轻响,仿佛并不受刚才一刀断颈的影响,然后,慢慢模糊,消失在原地。 嗯?! 看到这一幕的陆良生将左正阳丢去女子那边,转身看去法坛,那消失的身形重现,金黄袈裟抚动,普渡慈航竖着法印也朝这边望来。 “善哉善哉,看来陆公子也是沉浮苦海,不得挣脱。” 陆良生没有接话,挥袖一招,那边铜钱法剑四散,齐齐飞来,落入他掌中一瞬,另只手剑指半空飞快书写篆阳。 再是修道大成的妖怪,终是属阴的。 阳字篆随着法力浸入一枚枚铜钱,陆良生一掌推出,铜钱在他掌心泛起金色,手掌探出宽袖,乾坤正道的法力,夹杂篆儒道之力陡然爆开扩散。 普渡慈航也不得不竖印一掌迎了过去, 轰! 金光在半空炸开,不同的两股法力相撞,恐怖的气浪四周激射,空气中明显荡出一个大圈来,宽敞的石阶两侧石雕护栏齐齐削去柱头,石屑爆飞。 老僧周身泛起金色祥和光气,里面一尊兰花法印的巨大轮廓盘坐莲花。 “西天法驾在此!” 狂风伏地吹荡,陆良生衣袍被吹的作响,下一刻,身形冲上夜空,朝着石阶上的法相,双掌不断打出,一枚枚铜钱泛起金色,形成光球,自他掌心疯狂飞射而出。 轰轰轰轰 漫天金色光球照着普渡慈航倾泻而下,铜钱接触白岩石砖接连爆开,写有普渡慈航漆红四字的雕刻,都在轰击下,只剩后面两个残存。 看着漫天金球,道人看了看自己手掌,咂了咂嘴,这正是他教给陆良生的乾阳掌,想不到居然还能这般用法 这边将左正阳救起的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闵月柔睁大眼睛愣愣的站在原地,手中抓紧的短刀都吧嗒一声落去脚边,这完全修道中人的交手,根本是她们这种常人难以接触的,光是那漫天倾泻下去的法力,怕是江湖一流高手都难以接下,或者说接下了,也是重伤难治的局面。 这就是修道之人 几乎所有人想的都是这句难以言喻的感慨。 十多道视线望去的那边,半空之上,密集的光球停下,乾阳掌大部分都没入那法相当中,却是连一丝涟漪都未荡出,陆良生降去地面,挥手一招,半空悬浮的阴府索魂葬唰都飞来。 破烂的石阶上方,弥漫的烟尘扩散卷去,露出西天法驾法相,结的兰花法印猛地化花为掌印激起风雷。 所有人的视野里,金色光芒乍现,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正面对的陆良生又是不一样的了,身前的卷轴荡起阴气硬生生挡了一下,画卷都朝里凹陷,咵咵咵书生踩碎地面,直接向后硬挪出一丈。 “陆公子,还不知?” 祥和光气收敛回拢,显出老僧身形竖印稽首,“今夜月圆,本法丈不受任何道法仙术影响” 陆良生捂着腹部,抬起脸看他时,普渡慈航的话语声传去远方,这片林野外的道路间,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前后在走。 某一刻,好像听到风里传来的声音,走在前方的短小身形,抬起了蟾脸。 “今夜月亮真圆啊” 身后的老和尚稽首礼佛,蛤蟆道人闭上蟾眼,后背密密麻麻的疙瘩,泛起紫气,妖气弥漫开来,冲上夜空。 . 法坛外,普渡慈航的声音还在石阶持续。 “...世人都愚昧而不自知,陆公子今夜能过来,都在本法丈预料之” 他背后,甩着秃尾巴的老驴嚼着青草慢悠悠过去,后腿一蹬,还在开口说话的普渡慈航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扑下石阶。 踏踏,僧鞋压裂地面,稳住身形,普渡慈航回头,那老驴撒开蹄子一蹦一跳的跑远。 “这一蹄,法丈可预料到了吗?” 陆良生运使法力将刚才受的一击不适感压下,伸手抓过面前悬浮的画卷法宝,将它展开。 前方,普渡慈航颇为狼狈的站直,额头青筋鼓胀,一阵一阵的跳动。 “今夜月圆,看来诸位还是不懂,本法丈只好” 周围吹拂的大风陡然渐小,胡乱摇曳的树枝渐渐悬停下来,原本说话的普渡慈航猛地顿住声音,抬头望去夜空。 清冷的月光阴沉下来,皎月四周游云飘动,彷如幻觉般,在诸人的视线中,变幻了形状。 咕呱 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回荡,变幻的游云东凸西凹,形成一只硕大的蛤蟆形状,张开巨口,含去半边月亮。 “食月!!” 下方的普渡慈航,陡然凄厉叫了一声,对面,陆良生手中画卷展开,凄哀的声音骤然响起,空气波动,隐隐约约,成百上千的骷髅、恶鬼挥舞手中各种乐器时隐时现,照着老僧冲去,刹那间与对方撞在一起。 嘶.. 仿佛撕扯的疼痛,普渡慈航浑身上下嗤嗤作响,升起青烟,忽然仰起脸,看去被阴云遮掩的月亮,疯狂扭动癫摆。 “妖蟾食月,坏我丹鼎玄气” “呃呃啊啊..” 远方蹲身观望的一行人,只见那法丈浑身抖动扭动,轰的一声巨响,就在他们视线里四分五裂炸开,只剩一双僧鞋还留在原地。 宽敞的石阶也都瞬间炸的稀烂。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受了陆良生一击,才变成这番模样。 “死了?”“只有一双鞋还在,应该是死了。” “呼..这妖僧太吓人。” 然而此时,陆良生收起画卷目光紧盯着地面,老驴跑到他身边拉扯宽袖,嘶鸣几声里,地下隐隐有浓郁的妖气凝聚。 “显原形了..” 下一秒,他朝那边众人大喊:“离开这里,走啊!” 闵月柔、道人从地上起来,脚下只感震动传来,不明原因的侍卫站不稳,呯的摔坐到地上。 “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陆公子叫我们快跑!”“走啊!” 远方的法坛在众人视线里摇晃起来,轰的几声坍塌,地面凹陷下去,裂出裂纹朝着他们这边飞速蔓延,有人背上左正阳与道人、闵月柔转身朝林子那边狂奔逃开。 一两息之间,陆良生跳上驴背,脚下一踏,冲去附近一颗大树,立在树梢上,红怜从书架里飘出来。 “公子,地下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嗯,是普渡慈航的真身。” 陆良生一手扶着树杆,身形都在摇晃,目光之中,法坛轰的倾塌声落下,地面一寸寸的裂开,向地上翻了起来,朝四周飞溅。 妖气冲天而起。 .. 此时,天治京城,城门打开,一串串火把在人手中,随着战马长驰蜿蜒在道路间,身披甲胄腰挎长刀的将领,陡然一拉缰绳。 奔行中的一匹匹战马不安的发出嘶鸣,马背上,萧摩柯偏过头,看向安抚战马的老人。 “闵大人,怎么回事?!” 老人正是来城中寻找救兵的闵常,他停下马匹,望去十里外的方向。 “老夫也不知..” 然而,周围骑兵身下的战马越发不安,躁动的在原地刨动蹄子,惊慌嘶鸣。 城内。 陈叔宝在摇晃里,跌跌撞撞爬上宫中最高的阁楼,远方黑夜尽头,有玄奇的光芒正破土而出。 “那是什么?!” 下一刻,皇帝眸底,一条巨大的黑色长影冲上天际,沐在月光当中。 京城外,破旧的城隍庙首位,纶巾长袍,身姿健壮的泥塑,金光闪烁,震动了一下,灵匾有城隍瑜的字样显现。 “速与本都督缉拿妖物!” 远方,甚至更远的方向,庞大的妖气,惊动了一批修道中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普渡慈航,可识得老夫! 凡人无法看到的表象之下。 几道神光从破旧的庙宇屋顶冲出,越过城墙,里面纵横交错的街巷,一盏盏灯光在黑暗里亮了起来,一片混乱的声潮响彻。 “地龙翻身了!”“出屋啊,别躲家里!”“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鬼东西,好长” “难道是龙”“龙哪里那么多长足啊!!” “造孽啊,上次神人狂奔街头,怎么又来了一个这么大的妖怪!!” 混乱的街头,全是一道道身影拥挤,耐住狂跳的心绪,无数目光越过高耸的城墙,清冷如霜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在天空蜿蜒游动。 “嘶” 虫鸣长嘶远远传来,相隔十里亦能清晰听闻,吓得一张张脸上发白,胆小的妇人或孩童更是直朝屋里钻。 夜空蜿蜒舞动的长身向东再过去二三十里,低矮的山麓间,也有隐居修道山门,不过都是小门小院,感受到磅礴妖气盘于京城上空,已有数人狂奔赶赴,其中一人虎额浓须,背负宽长剑匣。 半轮清月照过林间,几人驭使法术速度已越来越快,接近那方时,惊鸟一片片的飞出,感受到的妖气已是难以想象的地步,途中,有同伴大喊:“前方有动静。” 只见十余道身影仓惶从里面跑了过来,见是一群凡人武者,那浓须负匣的男人挥手让他们过去,其中一个女子跑了几步回头。 “那边有妖怪,你们别去,会送命的!” 几人里,浓须大汉哼了一声。 “邪魔歪道而已,我等修行中人当以死挡之!” 修道中人? 那女子正是闵月柔,之前普渡慈航真身破土冲出时,她与一众侍卫、缉拿司骑卒仓惶朝这边逃走,人躯都对不了,更何况还是显出了原形。 看着那边几个修道中人离开,闵月柔朝他们拱手一拜,也拜还留在那边的陆良生。 “但愿他会没事..” 跑出林野上了外面的道路,回头时,那清月下蜿蜒游走的长躯忽然长嘶,朝上方直扑而下,烈风下压,周围树叶胡乱摇摆,噼里啪啦几声,树身硬生生折断,一片片倾倒。 道人咬破指尖,在掌心写下符,朝天空直坠而下的长影,不停挥开。 “定!定!定” 巨大的虫躯蜿蜒,百足舞动,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孙迎仙偏头喊叫:“曰尔老母的,怎么没用啊!!” 身形被烈风压的弯曲,坐在地上随后连滚带爬的吹出数丈。 陆良生挥开宽袖,指决在翻滚的身形一指,山石之术在道人上施展,才将他稳下来,就在这时,林间陡然有声音响起。 “两位道友莫慌” 一声长喝,书生余光里,一行五人背负各持法器,速度飞快,当先为首的虎额浓须的汉子,一拍后背木匣,剑光唰的冲出。 他两侧四人,手中法器纷纷显出光芒,跃去半空迎上,朝着夜空直坠的蜈蚣精打去,一道道法光击在蜈蚣硬壳,响起呯呯呯的乱响。 “别跟它挨的太近啊!”陆良生顾不了冷静,大吼出来。 噗噗噗.. 环节的长须舞动,扫过半空的几道人影,一片血雾直接在月光里爆开弥漫,那负匣男人驭剑挡了一下,整个人炮弹般倒飞回来,陆良生冲去抬手隔空一托,替他卸了部分力道,然而还是撞断一颗大树,翻腾两下,重重摔在地上。 见地上的大汉还在挣扎,陆良生一咬牙,身形避开站着的位置,叮嘱道人离开的一瞬,身形踏上树躯,震的枝叶狂摇。 坠下的虫躯落地的刹那,他直接跳了上去,袖袋中仅剩不多的铜钱,祭出法光,呯呯轰轰照着躯壳狂轰。 铜钱打在虫壳碎裂飞溅,法光、火星犹如暴雨急骤般闪烁,照亮的乌黑虫壳终于裂出一条细纹。 “嘶” 虫躯狂摆,有金光从那细纹中照射而出,只听陆良生“哈啊”的低吼,最后一枚铜钱猛然间打了上去。 与金光相触。 轰 普渡慈航半空顿了一下,上方,书生的身影掉了下来,晃动的长须拦腰打在他身上,身子转向,横飞出去。 “老陆!” 道人叼着铜镜,撒腿狂奔,伸手去接,一道电光火闪,老驴撒开蹄子跑来,跃上半空,驴身一横,当做垫子将倒飞撞来的主人挡下,呯的撞在一起,落去地面翻滚。 林间。 双蹼啪嗒啪嗒踩过厚厚一层落叶,蛤蟆道人气喘吁吁跑出边缘,舌头都在喘息声里垂在嘴角外。 听着圆鼓鼓的肚皮,目光扫过悬浮蜿蜒的巨大蜈蚣,最后落在那方与老驴翻滚在一起的人影,蟾眼内发起红点。 “良生!!!” 大喊了一声,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奔起来,浑身泛起妖气,盯着蜿蜒游动的虫躯,脚蹼一蹬,高高跃起。 “老夫,吃了你!!!” 蟾头瞬间膨胀,涨出十多倍,猛地张开大口咬了上去。 前方,朝地上一人一驴蜿蜒游去的普渡慈航长躯后面,尾部陡然被什么含住,噼啪一声,尾须断裂开,传来剧痛。 一只仿佛只有脑袋的蛤蟆,头颅硕大无比,死死咬在它屁股上,一根尾须都在咬合下折断。 “嘶” “又是你这只蛤蟆!!” 还未化龙,就断去一尾须,将来就算飞上九天也不会完美了,狂怒嘶吼震彻这片原野,密密麻麻的长足悬空踩踏,长躯蜿蜒狂摆,矗立的大树都被撞的断裂。 咬在尾部的蛤蟆道人蟾眼鼓胀,撞击之下,远远飞了起来,掉进那方坍塌的法坛废墟,啪叽重重砸在断裂的石板,四肢大喇喇的伸展开,舌头弹射出口,半空绷直拉伸,方才垂落贴在白花花的肚皮上。 陆良生从地上爬起,发髻垂散,衣袍都被打烂了一些,嘴角还挂着血迹,眸底是穿过月光,落去废墟的短小身形。 “师父” 月胧在鞘里哐哐狂抖,书生嘶吼一声,踏去老驴额头,唰的横冲过去。 普渡慈航转过巨大的红头,一对长须舞动,其中一根少了一截,正是当初被书生用山神题词斩掉的。 看到陆良生持剑冲来,密密麻麻的百足迈过空气,蜿蜒迎了上去,猩红如两盏灯笼的眸子晃动,隐隐透出兴奋。 来啊..快拔剑斩下来.. 远处,晃动的红头,几道神光从天治城方向飞来。 “呵呵..显妖身,果然会引尔等过来,不过今夜本法丈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得道之妖如何化出九天龙吟!” 神光闪过,狼藉倾倒的林野上方,五道身影显出法身,一袭纶巾袍服,身姿挺拔,剑眉斜插鬓角,束发戴冠,袍摆下,云纹履如走在地面,悬于树林上方。 “此等大妖竟潜伏江南日久,竟没发觉,瑜之过也。” 一手假节,一手虎符。 “各位司主,速去帮助那凡间修道之士,拿下这等妖孽!” 各持法器的城隍各司主位,领命化作法光瞬去交战的一妖一人周围,驭出法术,勾连出一张张法网交织罩下。 塌陷的废墟,砖石的砖石窸窸窣窣的滑落。 大喇喇贴在石板上的短小身形动了一下,呯呯轰轰的交击声传来,闭合的蟾眼抖动,缓缓睁开。 眸底映出前方的,是巨大的蜈蚣将白衣青袍的书生扫飞。 “良生” 蛤蟆道人蛙蹼撑了撑石板,坐了起来,视野中,被打飞的书生,鲜血在清冷的月光里抛出一道弧形洒落,映在他眸底,分外刺眼。 最为清晰的记忆里。 彷如回到那处山坡的火夜,脸色苍白,口鼻还流着血的少年在他面前,露出天真的笑容。 少年说:“..你是我师父嘛,不能不管。” 记忆翻涌,蛤蟆道人拖着虚弱的身体摇晃着撑起来,看着倒飞落地的徒弟,阖上眼睑。 ..老夫也就你这么一个徒弟。 “凡间修士,你退下,此妖由我天治城隍缉拿!” 法光交织的神网罩下,有着铁链拖动般的声响里,四名司主判官将普渡慈航困住,远远的,道人连滚带爬的跑去一侧,将地上几近昏迷的书生抬到腿上,拿手拍他脸。 “老陆..” “陆大先生!”“烂好人!你别睡过去啊” 看到缓缓走出林间的一个老和尚,孙迎仙跪在地上抱着陆良生朝他大叫: “大师,帮忙啊!” 那方,镇空看去被法光缠住的普渡慈航,目光又望去那边废墟,稽首摇头。 “一切因果自有缘法。” “你他娘能不能说听得懂的啊!” 咕 道人嘶吼一声,脸上陡然怔了怔,厮斗的轰鸣间,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那边,狂摆长躯的普渡慈航,身上祥和佛光绽放,将密集交织的法网撕扯破裂,仰起半个身躯朝天嘶鸣。 轰的爆炸,四名司主判官齐齐向后飞开,愿力凝聚的神魂都在动荡。 就这时。 咕呱 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响了起来,令得准备出手的天治城隍皱起眉头,俊朗的脸庞望去声音传来的方向。 妖气弥漫,隐隐比那普渡慈航还要浓郁。 “又..一个大妖。” 靠在道人腿上的陆良生睁开眼睛,使劲撑起来,望去一个方向。 “..师父。” 咕呱 蟾鸣犹如晨钟暮鼓,在清冷的月光里响彻,蛤蟆道人两颊一鼓一收,脚蹼一步一步走出。 老夫..可是逼近妖王的存在啊,当年数大宗门也在老夫手下灰溜溜的逃走.. 蟾眼看去挣脱法网的长虫,每走一步,皮肉都在鼓胀,膨大一圈,短小的身形倒映着月光拖行在地上,越来越大,掉在一旁的黑纹葫芦飞来,与蟾嘴融合为一体。 “...如今,老夫怎的连一个小小的蜈蚣精也打不过了呵呵..老夫不可能打不过的。” 声音变得响亮,那边普渡慈航回过头来,虫眼里,巨大的阴影遮掩了它视线,遮掩了道人瞪大的眼睛,遮掩了城隍各部的视野,以及远方城墙上、城池内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身影站在月光当中,露出蟾脸。 “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犹如雷霆,响彻这片天地,巨大的蟾嘴,密集的锐齿张合,雄浑威严的话语方圆百里都能清晰可闻、 “普渡慈航,可识得老夫” 磅礴妖气,动荡四野八方,整座城池都在这道话语声里,摇摇欲坠。 第一百九十三章 蛤蟆曾经的巅峰 “普渡慈航,可识得老夫” 响彻天地的声音,震荡四野八方,城中一栋栋建筑吱微微摇晃,站在街巷仰脸望去的城中百姓,连带家中鸡犬、山麓野兽都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一片死寂当中,唯有建筑传来吱嘎吱嘎的摇晃声,灰尘簌簌的往下掉。 “这是山?!”“是妖怪吧..” “比先前那个还大..快跑啊!” “哎哟喂,我的娘亲咧!!”“大伙快回屋里啊!”“妖怪来啦!” 拥挤的长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有人转身就跑,惊得附近的其他人跟着乱跑起来,混乱的声潮骤然响起,远远的,整座京城站在街道上的一道道身影惊散跑回屋中,被遗忘的孩童哇的一声哭喊出来,孤零零的站在攒动的人群中间,不久,心大的父母回跑回来,将他抱起这才跑回自家屋里。 也有胆大的还留在街边,驻足观望犹如山岳的巨大黑影,恍如眼花一般,手抬起指了过去,惊声大喊起来。 “动了!”“快看啊,那黑影动了!!!” 惊散的人中,有人停下转头望去远方的天空,原本遮蔽的月光,隐隐露出了些许清冷银霜。 然后是轰的一声脚顿地的巨响。 东郊十里之外,一只蛙蹼轰的踩碎大地,溅起的土块如同巨岩一般打在大树上,树躯连根带土齐齐砸倒。 原本同样虫躯巨大的普渡慈航一对触须都在这片刻间唰的绷直,微隙露出的月光之中,是坟包大小的疙瘩,密密麻麻的排列、鼓胀。 “嘶” 低鸣长嘶一声,调转红头就要朝另外的方向,蜿蜒浮走,然而,灰尘弥漫的黑影之上,一条长影破口而出,探进月光范围,一条猩红长舌唰的卷住蜈蚣长身。 轰! 蛙蹼压下深陷,抬起,又迈开落下,激起一圈劲风尘埃,威严如铜钟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小小蜈蚣精,在老夫面前也想跑!?” 长舌绷紧,在蟾口中一摆,原本跑出十多丈的普渡慈航悬着百足飞蹬,看着几乎一丈远的书生和道人,钳子般的口器咔咔夹响几下,整个身形被倒拖回去。 “这是老蛤蟆??” 道人望着巨大到只能看到大腿的身形,咕的咽了口口水。 一旁,用法术平复伤势的陆良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里,巨大蜈蚣尖锐的密集长足插在地面,都被拉出两排深深的沟壑远去。 “嘶嘶” 普渡慈航扭动狂鸣。密密麻麻百足在地面刨动都止不住被拉去后面的力道,嘶鸣声里,陡然翻转前身,硬壳摩擦声里,调转红头咬去缠在中身的那条长舌。 唰! 猩红的舌头忽然收回,一只蛙蹼探出黑暗,一把抓在普渡慈航脑袋上,使劲往下一按,嘭的巨响,蜈蚣头狠狠磕在地上,撞出大坑,土岩飞溅。 远处的陆良生,起身祭出阴府索魂葬画轴,挡在前面,法力波纹蔓延,将飞来的岩石、硬土荡去别处。 “还以为,师父只会吃、吹牛” 眸底倒映的画面,月光只能照出半边的恐怖身形,泰山压顶般骑到了普渡慈航长躯上,一蹼按着蜈蚣头,一蹼划过月光,狠狠盖了下去。 “打老夫徒弟!” 嘭! 蛙蹼狠狠盖在蜈蚣头壳,气劲翻滚激射,周围树林哗啦啦一片倾倒成圆。 “打老夫徒弟?!” 盖下的蛙蹼抬起,响彻的声音里,又狠狠落下。 嘭! 普渡慈航整条长身、百足、触须都被砸的绷直。 “敢打老夫徒弟。” “叫你打老夫徒弟!!” “叫你看不起老夫!” 蛤蟆道人一声声话语里,硕大的蛙蹼带起风雷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嘭! 嘭! 嘭嘭 蜈蚣红头的甲壳迸裂出蛛网裂纹,淡黄色的汁液都渗出了些许,粘在蛤蟆蛙蹼上牵出粘稠的丝线。 普渡慈航之前还能嘶鸣几声,现在连叫声都没有多少了。 好一阵,砸下的蛙蹼停住,蛤蟆道人随手在百足上一掰,传出啪嚓脆响。 “嘶”普渡慈航昂起红头,痛苦长嘶。 一根长足硬生生不被拧断放进蟾嘴里,如同嚼甘蔗般,咔咔咀嚼吸尽里面汁液、嫩肉,呸的一口,将碎壳吐出。 “屁本事没有,味道还不错。” 啪嚓 又一根虫足被掰下来放入口中,压在蛤蟆身下的普渡慈航被剧痛刺激清醒过来。 嘶 化龙..化龙 虫眼望去远方灯火通明的城池轮廓,嘶鸣声里,脑袋陡然朝地一钻,驭使土遁术法,百足刨动,飞快钻入土里。 “那蜈蚣妖要跑了!” “这只蛤蟆巨妖怎么办?” 悬浮夜空的几个城隍司主判官想要追去,被一旁白衣城隍伸手阻拦,目光扫过另一只大妖。 “我等阴神,护佑百姓才是第一要职,去护住城池,以免城中百姓被波及!” “是!” 神光闪现,拖出金色焰光瞬挪飞去天治京城,下方土地,一片狼藉的原野,蛤蟆道人犹如山岳矗立,蟾眼扫去一侧树下,渺小的徒弟,微微颔首。 “良生,好生看着,为师巅峰时的样子!” 恢复妖身,对于那只蜈蚣精的去向,蛤蟆道人轻易能感知到,片刻,一对巨大的脚蹼迈开,地面轰轰轰的震荡起来,一片片林野、道路在他脚下压的塌陷。 “普渡慈航!” 跑出十多步,威严中正的声音传开,蛙蹼高高扬起。 “给老夫出来” 高高扬起的蛙蹼轰的拍在大地,一道道裂纹咵咵朝四周蔓延,前方地面,轰的一下泥土翻飞破开,一条长须、百足舞动的长影破土飞出,悬浮半空,朝着城池冲去。 轰轰轰.. 巨响的脚步声蔓延追逐而来,抬起迈开的蛙蹼间,圆圆的蹼头轻轻刮过一栋农家房舍,木头拼成的墙壁、房顶嘭的一下,整体掀了起来,飞沙走石般投去黑暗。 四面、房顶空空的屋内,缩在墙角的农人和妻子抱做一团,看着从头顶迈过去的巨大身形,瑟瑟发抖,回过神来,朝四下打量。 喃喃在说:“...我的房子呢..怎么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气凌于南,浩然贯长空 呼. 呼呼 风声大作吹去城池,街头混乱一片,皇宫最高的阁楼上,陈叔宝瞪大眼睛,看着一条黑影从城外朝这边蜿蜒飞来。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东西大的已经不受距离影响,再挨近的一瞬,蜿蜒环节长身,红头长须看的清清楚楚,连带轰轰的沉闷声响中,后方更加庞大的身形也看得清楚。 令得皇帝寒毛都在瞬间倒竖起来。 “护驾!!!” 狼狈嘶吼响起时,城外,早已等候的五道神光,显出法身,可自数年来京城城隍香火不盛,就连庙祝都另谋他路了,偶尔才有几个信男信女过来祭祀,打扫一下,才没有落得蛛网盘结,尘埃铺满香案的境地。 看着迎头冲撞而来的巨大蜈蚣,城隍连带四个司主判官,也只能尽到最大的法力拦截。 嘶 虫鸣变得清晰,那蜿蜒的长身飞来的一瞬,身后,蛤蟆道人蟾口大张,长舌闪电般弹射而出,卷住虫躯,向后一拉。 不得前进的普渡慈航嘶鸣扭动,陡然张开口器,一道褐黄的光气喷射,朝向城头飞速蔓延弥漫。 常人无法看到的阴神在城池前方排开。 “拦下!” 白衣城隍,手中法器假节扔去夜空,左右两侧司主判官几乎同时抛出手中法器,在半空悬浮,城隍另只手虎符盖去阴司缉拿法册。 神光自虎符挪开的一瞬闪耀,联合上方悬浮的五个法器在城墙前方布下香火愿力与法力混杂的结界。 顷刻。 褐黄毒烟冲上神光结界,顿时想起一片嗤嗤作响的腐蚀声,城头上的士将领、士卒无法看见挡在外面的结界,只见到那从妖怪口中喷出的烟气在外面四下弥漫,吓得脸无人色,一时间忘记了逃离,捏紧手中兵器站在原地发抖。 “都督,结界撑不住了!” 维持神光结界的司主判官挤出声音时,后方的黑暗里,蟾眼看了看蜈蚣,又望去城池,许许多多惊慌跑动的人类。 “..老夫时间不多了。” 下一秒,蟾嘴缓缓张开。 城墙,嗤嗤的声音越发清晰,阻挡在外的氤氲金光将那一层神光蚀的摇摇欲坠,然而就在穿透,涌进城中的刹那。 狂风呼啸,透过结界裂缝的光气倒涌出来,连带外面蔓延的毒烟一起形成长长的漩涡,倒卷飞去上方,划过一道弧形,飞去另一个巨大的黑影。 呼嘶.. 那是吸气的声音,蛤蟆道人两颊向里凹陷,蟾嘴都凸了起来,褐黄毒烟被吸成风卷形状,进入他口中。 普渡慈航微偏了偏红头,张开口器嘶鸣一声,蛤蟆,我让你吸!再次喷涌祥和光气,冲向城池。 “老夫再吸!” 喷去的毒烟倒卷,拐过一道弯飞进蛤蟆道人口中,鼓鼓的白肚皮里,咕隆隆如同旱雷翻滚炸响。 “我喷!” “老夫再吸!” 一虫一蛤蟆间,一吐一吸,来回数次,陆良生提着月胧沿着蛤蟆道人的脚印赶来,身旁还多了一个胡须浓密的汉子,被道人搀扶着。 咕隆隆的肚音不断响起,书生看着师父身上渐渐变了颜色,再看去摇摇欲坠的神光结界,还有城隍等几个判官,手下意识的捏紧了剑柄,闭上眼睛。 牙齿咯咯的磨出声响。 仿佛感受到陆良生赶来,普渡慈航再次喷出一口毒烟,悬浮的长身忽然朝神光结界撞了过去,城池倒映在它虫眼放大,嘶嘶的虫鸣像是在笑。 然后,化作人声。 “陆良生,丹鼎玄黄之气乃本法丈独修法门,大蛤蟆修为了得,我不敌,可城中常人遇之则尸骨无存,想救这些凡人,那就拔剑斩来!” “良生不可”蛤蟆法音传开,口中加快了吸力,“让为师吸就是了..” 他身上,乌紫的皮肤、疙瘩变得红紫。 城中无数人听到这声话语,有的尖叫着不再看热闹,转身飞奔与撞后面的人撞在一起,痛苦呻吟;躲在家中的妇人流着眼泪,抱着战战兢兢的孩子靠在肩头,丈夫将窗户关上,将门关上,焦急的来回搬着能搬动的东西堆在门后窗后。 皇宫阁楼上,冕旒歪斜的皇帝睁大眼睛,惊恐的推开一旁的侍卫,跌跌撞撞跑去楼梯。 整座城池混乱、惊恐蔓延。 城外,风声呼啸,普渡慈航那句斩来蛤蟆道人的让为师吸的话语声里,还有城中混乱的哀嚎。 陆良生虚弱的睁开眼睛,握紧的剑柄向上一拔,从剑鞘缓缓抽出,游云、冷月的刻纹游动开来。 道人连忙去抓他手腕:“别冲动”指尖还未触及,如遭电击般弹开。 “斩来啊” “我成全你!” 普渡慈航的声音再次响起,坚硬的长须戳破神光结界的同时,陆良生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衣青袍的身影提剑唰的跃上天空,在月光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呯的落到虫躯尾部。 踏踏踏踏.. 步履提着袍摆沿着坚硬的背壳飞奔,鬓发飘洒倒飞,身形横剑一握,月胧剑身泛起风林火山四道法光。 “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地嘶吼响彻夜空,化作白色残影的身形炮弹般冲上天空,剑锋轻颤短短一瞬化作嗡鸣长吟。 城中无数人的视线里,法光照亮夜空。 褐黄光气卷动四散开去,陆良生握着剑柄,剑身泛起法光拖起一道尾焰,白衣青袍在风里作响。 “成全你” 普渡慈航哈哈!大笑,昂起长须红头,迎向从天而降的月胧剑。 轰!! 剑尖抵在蜈蚣头顶,缘法、缘器、缘主混杂在一起的瞬间,巨大的白光一闪而过,布置的神光结界呯的一声破碎四散。 片刻,充斥视野的光芒褪去,城头上的士兵抬起头,巨大的腹部从他们头顶飞去城中,连忙转身,惊骇的目光里,那巨大的蜈蚣像是喝醉了一般,在城池上空歪歪扭扭滑行,带起风声撞去了皇城。 轰! 皇城城墙上,士卒惊慌四散,逃开的一瞬,城楼轰隆巨响,刚刚修缮不久的城楼爆开,残骸木屑洒落飞溅,上空悬浮的巨大黑影还在朝前坠行,一座座宫殿顶端琉璃哗啦啦被无力垂下的长足刮的乱飞。 逃下迎春阁楼的皇帝惊慌大叫,拖着龙袍疯跑,听到轰隆隆的动静,就见黑影撞塌了一座角楼,带着石砖、梁木残骸朝他席卷而来! “啊啊......” 陈叔宝瞳孔放大,跌跌撞撞后退,踩住袍摆,呯的倒坐下来,视野对面,清冷月色里,巨大的黑影坠在宫殿广场,推翻无数地砖在他眸底放大,露出狰狞的还有头顶上,白衣青袍的书生,持剑而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凄惨的普渡慈航 灯火通明的皇宫,倾斜的阁楼在远处的黑暗里倒塌,举着火把的皇宫侍卫、士卒嘶声喊叫连成一片。 “掉下来了!!”“护驾啊!陛下还在那里。” “...别过去!”“小心!” 无数的视线交织,见到撞毁宫宇楼顶的巨大黑影从天空坠下,有声音呐喊: “朝这边来了!!!” 巨大的虫躯垂着百足坠重重在皇宫广场传出一声巨响,庞大的身躯余力不息推着地砖哗啦啦翻了起来,被犁去左右两边,不管回过神来,没有回过神来的侍卫、士兵被飞溅的碎砖打在身上、脸上.. 有的捂着额头坐到地上指缝间血流如注,随后被同伴拖走,有的在嘶喊声中腿被砸了一下,变得一瘸一拐,更多的还是被这天降蜈蚣精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匆忙带着宫女宦官赶来的张丽华一众妃子站在远处,看到广场上余力不息滑行的巨大虫尸,睁大眼睛,吓得捂住嘴。 一旁,太子陈靖紧抿嘴唇,眼里却是闪烁异彩,捏紧拳头盯着那狰狞蜈蚣头上站立的身影。 “是陆先生” 一片片火光晃动范围里,整个宫殿广场都在震动,压着地面滑行的红头蜈蚣头顶,一身衣青袍在风里抚响,陆良生单手提剑,斜垂腿侧,目光还残有些许歇斯底里过后的余热,视线扫过四周,乍看之下,彷如御乘妖灵的仙人飞来凡尘。 前方,陈叔宝“啊啊啊..”惊慌尖叫,两侧的侍卫吓疯般的逃开,只剩下他跌坐地上,无人理会。 看清书生面容的一刻,他想起了那日夜里,对方站在城楼上的那番话,哇哇大叫起来,双脚飞蹬,屁股压着地面向后挪移。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咵咵咵咵. 砖石重重叠叠迸裂被推的翻飞,皇帝惊慌嘶喊的话语最后化作“啊”的长喊,半座宫殿大小的蜈蚣头颅泛着灰白虫眼在他眸底放大。 轰! 轰! 两声巨响,蜈蚣一对长须戳碎承云殿外的石台,陈叔宝的惊恐尖叫里,缓缓停下,他睁大到极致的眼睛看着几乎抵到鼻尖的虫颚,双肩陡然抽了一下,脚尖绷直,脸唰的涨成青色。 “呃呃” 陈叔宝瞪着眼眶,惊喊在喉咙变成低吟,直直向后倒去。 “陛下” 周围声音嘶喊,宫中侍卫、兵卒冲过来,看到庞大的虫躯又犹豫缓下速度,不敢靠的太近,小心戒备的盯着巨大尸身上那身白衣青袍的身影。 “那人就是陆良生?”“这蜈蚣妖是他杀的吧。” “你这睁眼说瞎话,人都站在妖怪头上了,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快去看看陛下怎么样了?”“你先去..” 远方低声交谈声里,陆良生看了一眼歪头蹬腿的皇帝,没有太多的表情。 “真是便宜你了。” 说着,跃下蜈蚣红头,目光扫过周围,原本还想上前的士卒,压着一杆杆长枪齐齐向后退开。 剑锋轻挥,陆良生轻声道了一句:“你们再退远点。”便是转身看向匍匐地上一动不动的普渡慈航。 他要城中百姓,就只能挥剑斩它,眼下城中百姓危机已除,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山海图经言,江海之流,奇行化龙,必为孽,破势冲于九天,一日无形,四日才凝筋骨、十日长血肉、十五日覆鳞甲、月余龙角生” 书生双唇轻阖抖动,低声徐徐念出间,那匍匐的尸身忽然微微抖动起来,一环一节的甲壳咔咔发出一连串脆响裂开,从尾部一路延伸红头。 四周,士卒惊慌后撤,宫中侍女宦官拉着贵妃和太子朝大殿过去,母子二人,甚至周围所有人都不时回头望去。 蜿蜒长躯后背,裂纹缝隙延伸出一缕缕金色光气,照亮大殿广场,飞出蜈蚣躯壳的刹那间尸身渐渐风里化作斑斑火点飘散,残留长身的妖气也慢慢消融。 “呵呵” 飞升而起的金色光气纠缠融为一道光柱,清冷的笑声里,半空蜿蜒游动,隐约能看到龙形。 “...哈哈哈陆良生,本法丈谢你赐缘!” 那边,陆良生目光淡然看着冲去夜空,绽放光芒蜿蜒游动龙形金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毛笔。 “是吗法丈不用客气。” 解下笔头封套,袍袖挥洒,毛笔在空气画出一条墨线,笔尖连点,写出三个大字:缚龙绳! 便是朝着天空一挥。 “去!” 空荡荡的空气里,亮起一条法光,唰的腾空而起,在风里越拉越长,朝着普渡慈航追去,瞬间缠住对方尾端,书生毛笔翻转,那墨线顿时打了一个结,死死将金光捆住。 “化龙?!没那么容易,给我下来!!” 伸手抓住墨线,往下一拽。 “昂吼” 皇城上空,蜿蜒游动的龙形被死死拉在夜色里,不得挣脱,破壳化龙后,普渡慈航之前的修为已无,聚集龙灵修为,至少要有形体之后,眼下反而是最弱的时候。 “快看天上!”“我的亲娘咧..” “龙!龙!那肯定是龙!!”“哎,好像有后面还有什么东西拉着它!!” 长街上,惶恐不安的城中百姓此时情绪陡然转变,看着夜色里那条游动的金色龙形,自然也看到了金光范围里,一条黑线将它捆住。 “陆良生!” 普渡慈航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彻夜空,心里恨不得重回妖身,将那书生撕碎,超度去西天。 然而,就在它嘶吼的同时,另一道声音,威严雄浑嗡的从北远远传来。 “哈哈哈!!!陆良生,让本尊来助你一臂之力” 嗯?! 普渡慈航扭动金光,偏去视线,一股庞然法力从北边夜色里冲来,那修为犹如烈火,还未过来就让它感到一股灼烧的刺痛。 “此妖,本尊将它收走了!!” 一道身影冲破黑暗,肩头、头顶绕出五团火球熊熊燃烧,那人红纹宽袖一抬,数条黑影从他袖口冲出,拖起哗啦啦的铁链声,瞬间勾住普渡慈航。 祈火教?! 陆良生看到那人肩上、头上五团火焰,指决挥开,将墨线系去长阶石柱,脚下顿时一蹬,跃上半空,月胧剑亮起法光,猛的挥斩过去。 与此同时。 城墙上空,白衣城隍,四个司主判官也看了过去,城隍皱眉皱紧。 “邪魔妖道!” 手中假节一挥,四名判官将手中法器打出,白衣城隍手中册子也抛了出去,翻看的一页,字迹神光闪耀罩去普渡慈航。 嘭嘭嘭 片刻间,法器、月胧几乎同时与那人相撞,激荡的法力犹如骄阳照亮夜空,下方皇城一栋栋建筑都在荡开的余波里摇摆震抖。 士卒、侍卫、宫女、宦官身上衣袍甲胄都传来碎裂的撕扯声,尖叫着跑去大殿中躲藏,透过窗户望去夜空的陈靖、张丽华母子脸色苍白,如临天威罚雷,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轰! 轰! 法光绕着金色龙形频显,悬于夜空之上,陆良生口中的那位圣火明尊,袍袖翻舞,一掌接着一掌将打来的法光击散,挥动袖中铁链呯的挡下斩来的月胧剑。 呵呵呵 哈哈哈哈 他身形雄壮高大,用铁链荡开陆良生一剑,笑声逐渐转高。 “陆良生,你坏我怀义州根基,损我灵物,这大妖之魂,本尊收下了!!” 法力推动大笑、话语沛然雄浑,震的陆良生心惊肉跳,甚至整座城的声音都被这声给压了下去。 “休想!”白衣城隍那法册金光更盛。 陆良生身形回落,立在皇城石柱上面,手一招,将墨线拽过手中,咬破食指透出点点殷红,抹去法立勾出的墨线。 三方几乎同时拉扯! “你们!!” 昂吼 普渡慈航昂头望去月光游云,凄厉嘶吼,龙吟长空。 天地间,金光轰然爆开,一分成为了三份。 一道光芒被收进圣火明尊袖中,一道被吸进城隍法册。 最后一道,顺着墨线,蜿蜒游动,眨眼没入月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师与徒 “哈哈!!妙妙妙” 夜空悬浮的圣火明尊拂过袖口,周围火光大亮,目光扫过那方香火微弱的城隍、只有金丹境的书生,一手呈爪,火光气旋盘集起来。 “我佛慈悲” 城外,佛号发出,如海潮般传来。 凝聚的火光陡然散开,圣火明尊余光瞟去城外的黑暗,一抖袍袖哼了声,转身御空法术施展,迅速没入黑暗。 下方,陆良生满脸汗渍,垂下手臂,剑尖呯的拄在狼藉的地面,普渡慈航留下的腰身失去元神支配,化作斑斑火点散去,只剩下几点灰烬残留。 那边石阶前,陈叔宝还躺在那里无人理会,陆良生目光偏去大殿,有视线透出的窗棂,对立面那个孩子,他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将月胧归鞘走去一个方向,在风里渐渐变得模糊。 呼.. 大殿广场安静下来,有人呼出一口气时,周围躲藏的侍卫、士卒纷纷出来,这才想起留在外面的皇帝。 一个宦官飞奔跑过去,看到面色泛青的陈叔宝,下意识的探了探呼吸。 宦官脸上表情陡然一变,扯开嗓子尖叫。 “陛下驾崩啦” 整个皇宫混乱蔓延。 东郊,黑夜中矗立的巨大妖怪,不知何时在士卒视线里不见了。 清月从游云中露出圆形,铺开一片银霜。 “老蛤蟆!!” 远远的,道人搀扶着一个大汉小跑过来,靠近时,一把将对方丢去一边,哈哈笑道:“刚才那就是你法相??太他娘的过瘾了,按着那蜈蚣就是一顿猛捶。” “呵.” 那方,恢复原本模样的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轻笑了两声,似有些艰难的看去不远的老和尚。 “老夫心里那口恶气,终于出了谢谢。” 镇空老僧稽首默念佛号。 蛤蟆道人也不在意,也不搭理道人,只是抬起目光,望去重新露出圆月。 清辉照在他脸上,忍不住叹了一声。 “真美啊” 有丝丝血迹从嘴角淌了出来,负在背后的蛙蹼抬起想要抓握夜空上的明月,微阖了一下眼睛,短小的身形摇晃,向后倒了下去。 “老蛤蟆!你怎么了?!”道人大喊冲上来。 后仰倒下的身形,陡然一道法力托举,踏踏的脚步声里,陆良生从城墙跃下,转瞬间已冲到近前,伸手将蛤蟆接住,嗓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父。” 听到这声呼唤,蛤蟆道人虚弱的睁开眼睑,看着面前的徒弟,咧开蟾嘴笑了起来。 “你这什么表情..为师还没死..只是..只是想换个姿势,看这月亮罢了。” 蛙蹼轻轻的在书生手背上拍了拍,蟾脸转开,皎月映在他眸底。 “老夫..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看月亮了,真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小小水潭,良生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为师..修炼的那个小水潭..其实又脏..又臭可为师还是怀念它..你说奇不奇怪” “还有..还有那个女子,为师心里挂念,可是一路走来这么多年,却快忘记长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是否转世为人是否还能见她一面..” “那一天,她穿着婚袍真的好美...可是她不知道,那山林中,有一只蛤蟆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她” 道人偏去头,眼眶红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老和尚,知道他修为高深,冲过去拉住对方僧衣就往蛤蟆那边拽。 “你们佛家不是讲普渡救世,慈悲为怀吗?!现在就是你们救人的时候啊!还愣着干什么啊?!” 仍由道人拉扯,镇空身体站在原地犹如大山一动不动,阖着眼帘,礼佛一拜。 “这是他最后想做的该做之事,一切缘法起,自有缘法灭,他妖丹已破,没救了。” “你!” “够了!” 虚弱的蛤蟆道人挥了挥蹼,仍旧看着月色,随后,目光渐渐的浑浊,看去陆良生,染着血色的嘴角张了张,使劲笑了出来。 “良生不必悲伤,正如你恩师所言,人就要选择一条道来走,为师曾经选过了一次,这次又是另外的路了.为师比别人好,可以多选一条..” 虚弱的声音停了停,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不少血迹。 “..咳咳为师一辈子做了不少恶事,这段时间以来,觉得..都不值得挂在嘴边,唯有一件事一件事” 蛤蟆道人伸蹼按在徒弟手背上。 “...那就是,为师收了一个好徒弟,他叫陆良生。” 书生咬紧嘴唇,感受手背传来的凉意,闭上眼睛。 踏踏踏! 踏踏.. 原野安静,远远有马蹄声、人脚步声朝这边跑来,为首的将领正是萧摩柯,一旁还有闵常、闵月柔。 “他们在那里!”“我看就小道长了!” “还有陆公子!” 跪坐地上的书生睁开眼,眼眶湿红,一只手猛地剑指一抬,月胧剑锵的出鞘,半空翻飞划过夜空,冲去过来的马队前方。 呯的插入地面,剑气横生,激起一道土尘排开,犹如墙壁般升起拦在马队前进的方向。 唏律律 一匹匹战马感受到传来的危险气息,惊得刹住马蹄停留原地不敢靠近过去。 “良生..你这是干什么?”蛤蟆道人虚弱的睁开眼。 “师父,别说话..”陆良生嗓音沙哑,喉间隐隐酸痛,那只手剑指并未撤去,移了过来,忽然在自己手腕割去。 “师父,记得你我第一见面?那时候..你送良生两本书,其中一本青怀补梦里面有一篇就是救命的..” 鲜血流出伤口时,陆良生湿红着眼睛,用法力牵引出血线与蛤蟆道人连在了一起,他脸上变得苍白,视线都变得模糊,强忍着眩晕感,乾坤正道的法力融合血液,以及从书生身上冒出的一丝丝白气混在一起存去蛤蟆体内。 蛤蟆道人感受到一丝温润的元神与自己相连,蟾眼有水渍滑了出来。 “良生..这是何必啊。” “因为.....” 一旁,陆良生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亦如当初年少时站在火光中的微笑 “你是我师父啊。” 夜风呼啸,火光从城头照下来,虚弱、疲惫犹如潮汐席卷,书生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如旧 夜空中,晨星圆月隐去黑色,东方泛起鱼肚白,透来一丝晨光。 乏力的感觉已经消退不少,精神在黑暗里慢慢恢复,隐约间,能听到老驴在呃哼的叫声,还有红怜不时传来的:“公子。” 片刻,能感觉到湿凉的毛巾在脸上、手上轻轻擦拭。 没事了..普渡慈航死了,皇帝也死了。 ..就是祈火教的圣火明尊,让他捡了一个便宜。 对了..师父!! 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陆良生意识回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破开的房顶,一缕的金色晨光照亮周围脏乱,缓缓坐起来的视线里,横梁断裂搭在破损的灶头,一张木床断成两截落满灰尘。 揭开书生一件盖着的道袍,陆良生顺着墙壁起身,走去微开的门隙,鸟儿的声音鸣啭,还有一股草药的气味。 吱嘎一声,轻轻推开门。 “嘿!咻!嘿!” 长有荒草的院坝里,蛤蟆道人穿着小短褂沐着晨阳,双蹼叉在圆鼓鼓的腰身,晃着白花花的肚皮,一圈一圈扭动腰肢,伸出蛙腿下压,不时又原地蹦跶几下。 一旁树上,道人叼着草根,脸上盖着看到一半的书,懒洋洋的躺在树梢,翘着一条腿抖动。 老驴侧卧杂草间,一搭没一搭的咀嚼嘴边的青草,随后站起来,看到门口站立的身影,兴奋甩着舌头,撒欢跑来。 屋檐下,红怜蹲在地上,烧着小火熬着汤药,一口没一口的朝火上吹着气。 昨晚的事情,根本是她这种鬼类无法触及的,罗刹鬼听起来很厉害,可真要放到蛤蟆道人、普渡慈航、圣火明尊这种程度面前,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轻微的门声,她下意识的抬了抬脸,两颊浅露梨涡,露出一抹笑。 “公子!” 起身,绕开篝火,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勾着他的后背,将脸侧靠胸膛,套着画皮,这是结结实实的感受。 闭着眼感受到书生胸膛传来的温热,红怜搂的更紧了。 陆良生在她头上发丝抚过,笑道:“没事了,不用紧张。”说着,另只手也伸去跑来的老驴,“还有你!” 在驴头拍了两下,院坝有咳咳两声咳嗽传来。 蛤蟆道人负着一蹼,另只蛙蹼放在颔下干咳两声,红怜松开双手连忙从书生怀里出来,迈着小碎步飞快的跑去药罐那边。 陆良生脸上洋溢着笑,走出屋檐,宽袖左右洒开,朝师父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师父,你身体如何了?” “没事了,没事了,为师比你还早起呢。”蛤蟆做完晨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是有些饿了” 虽然妖丹已损,原本必死之局,却是被徒弟用同命同归的法术,一人一妖的魂魄捆在了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不死,那另外一个也会永存。 不过这种法术也有一个弊端,就是等于将施术者的寿命分了一半给对方。 “你真是糊涂啊。” 说起这件事,蛤蟆道人忍不住跳起来拿蛙蹼打了他膝盖,可看到笑吟吟的徒弟,无奈的转身坐去檐下的台阶上,撑着下巴。 “你就算,没成真仙,寿命不过百年,救为师,你最多就只能再活二十几年烂好人,为师怎么就收你这么徒弟。” 其实蛤蟆的话语里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起身背着蹼摇了摇脑袋,走回屋里,从书架隔间里翻出黑纹葫芦,抱在怀里遮住了视线,摇摇晃晃的过来,放到徒弟面前。 “良生呐,这葫芦乃为师本命神通炼出的法宝,现在为师与你魂魄相通,你也就可以用了。” 书生扬了扬眉角:“可吞天地万物?” 蛤蟆道人颇为得意的拍响葫芦,微微颔首,望去晨阳:“哼哼,自然是了。” 说到这里,咂了咂嘴,干咳一声:“不过暂时用不了,上次遭受雷击,还没修复有空你把它修好就能用了。” 呃 陆良生拿过葫芦手里把玩,敢情现在只能当做装丹药的东西,不过也好,反正也是法宝,收下就对了。 至于寿命短多少,他不在意,修道这种事,讲的就是顺心而为,若是不救师父,留下遗憾,就算修得千年圣道,也是不开心的。 二十几年,还可以做很多事,未必不能将缺少的寿命不回来。 师徒两人坐在檐下沐浴阳光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边熬好药的红怜让树上的道人,给另间屋里的浓须大汉端去。 正是当日过来帮衬斩妖除魔的几人当中一个,陆良生跟在道人身后走进屋里,干草堆上,那汉子已经醒了过来,见到进来的两人。 勉强撑起身子,拱手施礼。 “燕赤霞,见过二位道友!” 他之前被陆良生挥使法术卸了一些力道,伤势不算太重,喝下稳定内伤的汤药,休息了片刻,说起自己的来历。 “师门只是小门小派,比不得那些大宗门,可恶那蜈蚣妖居然隐匿京城这般久,燕某数次过天治都未发觉。” 道人吐出草根,嘿笑道:“早发现,你早死了。” 对面,叫燕赤霞的汉子脸上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确实如此,我修为不深,碰上这般大妖,实属送死,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不然我几个同门也不至于死。” “嗯。”陆良生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他,将空碗接过来,“人已死,那就入土为安,或许这件事,也让你我往后更警惕,妖魔祸乱,从未停过,说不定往后除魔卫道,还能与燕兄见面,到时可要搭把手才是。” “哈哈,我非儿女情长之人,感叹一句好。” 燕赤霞倒也豁达,哈哈大笑里,站起来,取过一旁靠放的剑匣,负背后,朝陆良生和道人拱起手。 “此间事已毕,我便回去寻了同门尸骨安葬,回禀师门。” 书生担心他伤势,挽留多住几晚,可对方大抵是个坐不住的,只得送到他到外面,陆良生拱起手。 “燕兄,往后有缘再见!” 小院远去的道路上,燕赤霞背着剑匣大步而行,背对着身后两人,抬手挥了挥:“哈哈,天涯海角,有缘再见吧!” “对了,左正阳呢?” 目送那汉子远去,身影消失在外面林野,陆良生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左正阳,至于闵常、闵月柔父女两,估计这会儿正在城里焦头烂额,毕竟皇帝死了,官宦人家通常会把这种事放在第一要务。 “被闵家父女带回去了。”道人双手枕在后脑,转过身踢起步子回走:“都是官家身份,死不了,不过不吃饭,咱们可要饿死了。” 一侧,趴在驴头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睁开眼睑,淡淡说道:“你才知道?还不去煮饭,老夫想想吃什么” 阳光里一只蝴蝶飞过,一根粗大的舌头唰的将飞舞的蝴蝶粘住拉近嘴里。 蛤蟆道人青筋鼓胀,猛地的站在起来,拿蛙蹼去打驴头。 “彼其娘之,好的不学,偏学老夫伸舌头!!” 呃哼昂啊 老驴嘶鸣歪斜着舌头在院里又蹦又跳,想将头上的蛤蟆甩出去,蛤蟆道人紧紧抓着驴耳,一手还在落下! “有本事啊,昨晚没见你发飙啊?!” “叫你学老夫!叫你学老夫!!” 蛙蹼一下一下的打,老驴却是亢奋的顶着蛤蟆道人四处乱跑起来。 阳光照下来,陆良生平复心情,在台阶坐下,看着红怜跑去拉架,道人在一旁煮饭,小院依旧分外热闹,一切都未曾改变。 ...... “你们这儿可真热闹啊。” 小院外的道路间,一匹浅青的马停下,闵月柔挽了挽秀发,露出微笑拉着缰绳,一人一马朝这边走来。 “不过,京城可你们热闹多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遥想当年江东郎 “京城有多热闹?” 陆良生坐在台阶上,看着那边的女子将浅青马系去一边树躯,原本甩着蛤蟆道人玩耍的老驴,停下拱着口鼻过去,朝着那马哼叫,吓得浅青马绕着树小跑。 “不用担心,不会伤你马的。” 听到檐下的书生话语传来,闵月柔方才放心走过去,一旁的红怜哼了声,但也没做其他敌意的事,拂袖转身去了屋里。 “看来,也有人不欢迎的。”女子看了眼那边红怜进去的房门,道人偏头望来一眼,嘿笑起来。 “嘿,那又不是人..” 话还没说完,半开的房门,一根树枝砸他头上。 闵月柔嘴角轻笑了一下,搂着裙摆在火堆旁蹲下,闻了闻锅里的一锅煮,说了句:“真香。”这才说起京城里的事。 “原本我父亲要过来看看你们,可昨夜回到城里才知陛下宾天,而京城里..唔,已经没有其他官员了,只能由我父亲出面,要从下面提拔官员上来稳住朝中无臣的尴尬局面,又要主持陛下的葬礼,还有新君登基一事。” 陆良生过来,传了一根枯枝进火里,笑道: “情理之中的事,闵尚书现在是京城里最大的官了,该是他出面主持大局,不过新皇应该是陈靖继位吧?” 女子挽过一缕青丝到耳际,这件事上,她知道的不清楚。 “父亲入宫后,没时间回来,城里现在乱做一团,衙门又要稳住百姓,街上到处都是人,说起..” 她瞟了瞟书生的侧脸,对方看过来时,忙低下头,帮忙传去一根枯枝。 “大家都在说起昨晚的事,又是妖怪,又是龙好些人吓得不清。” 旁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从院坝中过来,啪嗒啪嗒踩着脚蹼走过女子,垫着脚朝锅里望了一眼。 “还有个老和尚是不是也在城里?” 虽然之前听过这只蛤蟆说话,闵月柔还是有点害怕,小心的朝一侧挪了挪。 一旁,陆良生看过来,笑道:“这是我师父?” 女子想起那晚衣袍翻飞,持剑凌空的书生,又看去面前垫着脚蹼朝锅里的短小蛤蟆,微微张开嘴,难以合上。 “怎么?蛤蟆就不能教徒弟啊?” 蛤蟆道人蟾眼微斜划过眼角瞥来,女性天生就怕这种渗人的东西,何况还是会说话,穿衣服的,闵月柔浑身立马抖了一下,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 “不是就好,那老和尚是不是城里?” 女子小声回道:“是,那位大师在城里给人咏经帮忙安稳人心。” “在那里就好。”蛤蟆道人负起蹼看向身侧的徒弟,威严肃穆的开口:“良生,收拾行囊,我们赶快走,为师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舒服!” 陆良生愣了一下,以为师父有要事会说,等来的却是这番话,那边的道人转过脸来,手里还拿着木勺,瞪着眼睛在锅边敲响。 “本道饭都煮好了,你们说要走?!” 蛤蟆跟他对视一眼,片刻,大蹼一挥:“那就吃完饭再走!” 原本说闹的三人这时忽然都停下声音,院中侧卧的老驴抖了抖耳朵,抬起驴头,檐下的两人一妖,就连屋里的聂红怜也走出房门。 令得闵月柔心里陡然一紧,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怎么了?” 话语刚落,忽地刮起一阵,原本晴朗的晨阳就在视线里阴了下来,女子属阴,直接干到一股阴寒袭遍全身,颤抖起来。 她又问了一句“怎么了?”的时候,陆良生起身走出房檐,阴沉沉的天色里,像是有雨水落下来。 院外杂草道路间,一道高瘦的身影拖着灰扑扑的袍子,头戴一顶尖尖高帽,撑开油纸伞站在那里,顷刻,像是在飘一般,朝这边过来。 见到院中白衣青袍的陆良生,举伞微躬。 “见过陆先生。” 那人高帽下,一张黑色布帘将脸遮住,看不到面容,不过,观他一身阴气,隐隐的檀香味,陆良生大抵知道对方来历。 “不知阁下是哪位司主判官麾下任职?” “速报司下辖速报使。” 阴差是统称,就连日夜巡游、勾魂缚魄无常都可称为阴差,相当于阳间衙门捕头、捕快、衙役一类,面对曾有阳间功名在身,又是修道中人的陆良生,自然显得恭谨。 那边屋檐下,见书生一个人站在院中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闵月柔脸色发白,纵然见过妖怪,可那是黑夜,多少看不太清楚,眼下看到空无一人地方,难免觉得更加渗人。 “蛤蟆师父,陆公子在和谁说话啊?” “哼。”蛤蟆道人瞥了瞥院中,抱着小碗伸开两支小短腿,刨起饭食,“阴差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 阴差? 闵月柔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将头转回来不敢看,鬼类与妖怪又是不同的了,从小到大,妖怪的描述更多是书籍上见到,当故事来听,可鬼是从小被家中大人绘声绘色讲的故事留下不小阴影,有着莫大的忌讳。 耳中,却还是听到书生的话语。 “那不知到这里寻我何事?” 遮阴伞下,高瘦的身影脚尖悬在地上,向后飘去一侧,沙哑的回道。 “城隍想请先生,见上一面。” 城隍分京城、州、县三级,这处城隍也就是昨夜见过的白衣身影,对方怎的也是神祇,不好拂了颜面。 不过倒是以活人的身份见阴官,倒是头一次。 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那请稍待。” 说着,回去檐下跟蛤蟆道人、孙迎仙说了情况,饭自然是吃不成了,让道人给他留一碗,回来再吃,随后又朝闵月柔告辞一番,也没带月胧剑,便是与院外等候的阴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久等了,我们走吧。” 书生温和有礼,这让阴差大生好感,与对方走在一旁,都忍不住将伞挪去一点,给他遮挡,忽然觉得不对,又收了回来。 呃..给城隍撑伞撑习惯了的坏毛病。 阴气在一人一鬼脚下弥漫,走过一处后面的阳光重新照射下来,恍如只有这方天地才是阴的,让陆良生感到新鲜,大抵是阴差这把伞的缘故。 走过东郊,狼藉碎裂的道路,远远近近,已有不少民夫在监督下修缮道路,仿佛看不见陆良生,仍由他踩着一地泥沙碎石过去。 官道向南有一条支道,城隍庙就在两里外,红墙黑瓦落了不少枯叶,长长的石阶长了青苔,进去时,黄纸香烛点燃,插进三脚青铜鼎,焚香缭绕,看上去又有了不少香火。 十多道信男信女正在打扫,看到还有新进门的香客,自觉上前帮忙,指引上香的位置。 陆良生在那阴差指引下,跨过门槛,走进城隍大殿,原本外面看到的泥塑、神坛,一进去,外面的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身穿官袍的阴差走动,各司长案齐举,七部判官只有五人在处理公务,偶尔瞥来一眼,继续做着各自的事,彷如阳世府衙办公一般繁忙。 “哈哈,陆先生。” 正首位,一尊泥塑神光闪耀,有身影笑着走了出来。 那人面如玉,纶巾白袍,身姿修长,快步走到陆良生前面,拱起手来。 “天治城隍,周瑜。” 陆良生怔了一下,顿时联想到这个名字,袍袖抖开,也是拱手还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周都督。” 第一百九十九章 魂魄 周瑜这个名字,久读书籍典故的陆良生自然知晓,性度恢廓一代名将,就算没有城隍这神位,也是江东一地的有名古人,恩泽一地,立庙封城隍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次接触前人,陆良生还有些拘谨,不过周瑜没什么架子,两人拱手施礼一番,把住书生手腕,做了一个请,一起走去外面。 外面多了许多香客,多是城里人,恭谨的焚香跪拜,两人像是透明一般,从中间穿梭而过。 “经过昨夜一事,庙里多了许多香客。” 走在一侧的周瑜负着手,他保持汉时的服饰、头饰,气度恢弘,言语间,其实也在打量身边的书生,年仅双十有余,一身白衣青袍,面容俊秀,不由忆起当年自己风采。 过去前殿长檐,陆良生双手放在腹部,在宽袖轻拱了一下,笑道:“都督,过谦了,这该是好事才对。” “呵呵..” 周瑜轻笑出声,看去庙外长阶下,还有不少香客上来,伸手请了书生走去另一个方向。 “若非昨夜之事,他们岂会过来?此时也不过求个平安罢了,但就算如此,身为城隍,他们不来焚香扫庙,也要保一方平安。” 在其位谋其职,该是如此,陆良生拱手又是一拜,几番言谈多少了解了一些这位江东有名的古人,不由勾起一件好奇的事来。 一旁,周瑜见他表情犹豫,笑道:“陆先生有什么想问的?” “都督莫怪,我只是想起民间野史上编的一些故事。” 那周瑜脚步停了停,忽然大笑起来,手摆了摆:“陆先生也是坦然的人,哈哈..那些故事里,是不是说我气度狭隘,被那诸葛亮给气死了?哈哈哈” 探究城隍死因,有点犯忌讳,不过周瑜一句谈笑风生里,化解的一干二净,双方都没有尴尬。 两人穿着儒雅,笑谈间,绕去城隍庙后侧,有做铁栏栅相隔的通道,若是常人肉眼看去,不过像坟包加了个栏栅,里面多了神位香烛,此刻有城隍在旁,陆良生见到的是一个深幽牢狱之所。 上书:无罪莫入,下写:有罪必惩。 “罚恶司看来我无罪也要进去一趟了。” 陆良生笑着说了句,在周瑜请的手势里,身形化作一股青烟,进入那片深幽,里面没有任何光线进来,不用视物也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环境在心底成型,是何模样,端的让陆良生感到玄异。 “都督寻我过来,是为那蜈蚣精?” “自然,此妖乃你所斩,也需让陆先生明晓。”周瑜挥了挥手,让两个缚魄黑无常去牢狱之中:“去将拿凶煞带出来,给陆先生过目。” 走过一段,前方有冥冥之火在黑暗中亮着,隐约看到一人影伏案书写,周瑜又唤了声。 “子敬,可将那妖怪魂魄推算清楚?” 子敬?莫不是那个鲁肃? 书生转身望去,那长案后的身影雄壮,一身袍服长须,面相忠厚,拿着本册子一边勾勒,一边过来。 “此妖来历一般,不过这中间倒是与这位陆先生有些渊源,好在缘法已断,方才不受牵连。” 陆良生微皱眉头,若有所思,所谓缘法已断,就是不管普渡慈航化龙是否成功都与他无关,若没有断去,一旦化龙升天,他也能享到莫大好处,化龙不成则会遭受阴德牵连 不久,一阵阵叮叮当当铁链响动,缚魄无常拉着两根铁链从黑暗尽头飘来,另一端,是带有幽冥焰气的抓钩,足有人的手臂粗细,死死扣在一条光影轮廓上,爪尖陷入大半进去。 嘶 那魂魄状态的正是普渡慈航,仿佛没了神智,不断被抓钩上的焰气侵蚀,发出痛苦的嘶鸣,挣扎扭动。 缚魄抓钩绷直,普渡慈航凄厉嘶鸣,被拉的悬在半空,周瑜负手上前,大抵猜出书生心里所想。 “此妖并非完整魂魄。” 拿着书册翻动的判官鲁肃,点头看向书生:“这妖有些特殊,以妖身直接化龙,残戮人命,身上凶魄、龙气、妖魂齐聚,实属罕见。” “那都督牢中关押的,便是凶魄。”陆良生忆起昨晚一幕,那圣火明尊怕也是拿走了三者当中一样。 周瑜挥手让缚魄无常将凶魄带下去,转身过来:“此妖凶魄在城隍庙里炼化出去煞气,之后,便送入阴府让冥君处置,可惜其中妖魂被不明邪道中所掠,不知陆先生可知他是何人?” 果然,一京城城隍,不可能无故找自己结交,对方礼数周全,倒也让人难以拒绝,正好卖一个情面。 想了想,陆良生还是如实相告,若是让城隍插手进来,也好让自己安心在栖霞山修行提升。 “那人是祈火教,圣火明尊,真名我也不知,不过此人一直四处收罗天地四方精灵,好像有大用。” 那边,城隍与鲁判官陷入思索,过得片刻,前者拱了拱手。 “谢陆先生如实相告,瑜还有一事。” “都督请说!” “那妖龙气已落入先生法剑当中,自然也不会伸手向先生要,将来若无法驾驭,到时不妨送来城隍庙炼之。” 第三道龙气落入月胧剑,陆良生是知晓的,只是当时顾着师父,没来得及查看,眼下被提及,也只是笑了笑点头:“会的,良生多谢都督提醒。” 此间事谈完,陆良生便告辞离开,走出城隍庙,朝隐匿香客间望来的城隍、判官抬手拱了拱,方才离开。 目送书生的身影眨眼去了远方,周瑜回转身形,放开神识招来速报司判官。 “通知芜湖城隍徐盛,看可否半道拦截那伙邪道中人,拿回妖魂!” “是!” . 晨阳升上云间,陆良生撤去障眼法,回到荒废的小院,行囊已经准备妥当,小锅都洗漱干净挂在书架下方。 孙迎仙、闵月柔也俱都坐在檐下等他。 蛤蟆道人翻了一件短袖小褂盘坐驴臀上,指着那边还未凉透的早饭,让徒弟快些吃了一起上路。 看着埋头刨碗的书生,蛤蟆开口问道: “那城隍找你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说了一些普渡慈航妖魂的事。”陆良生吃完饭,指尖法力牵引长满青苔的水井里的水,将碗清洗一遍,放入另一边书架。 “结交一个古人,说来也满不错的。” 收拾妥当,拍了拍归家心切的老驴,转身朝闵月柔拱手告辞:“此间事已了,我便回去了,就不去城里与闵尚书道别,往后有难事大可来栖霞山寻我。” “没事就不能来啊。” 闵月柔扬了扬下巴朝书生说了句,见对方上了驴背,就要离开,忽然喊道:“陆公子,那左正阳你不” “就不看他了。” 陆良生知道师父急着离开,在驴背笑起来:“他的伤,非我能治,若是不死,往后说不得另一番成就,告辞!” 道人走过两步,也回过头来。 “哎,闵姑娘,也不说挽留一下本道?” “道长是出家人,小女子可不能挽留!” 闵月柔环抱双臂啐了他一口,看着悻悻离开的两人一驴,身边顿时一种空荡荡的寂静,见识到了道法仙术,惊心动魄的降妖除魔,再与京城里的官宦圈子里待着,总感觉与昔日那些官宦子弟格格不入,甚至感到幼稚的可笑。 不久,女子还是牵过浅青马,挥着鞭子扫过杂草,一人一马怅然若失的走回城里。 第两百章 欠打的剑 牵着浅青马的女子,白色长裙摆动,腰间青带悬着玉佩摇曳,走上官道,已快至午时,抬头看了看时辰,这才翻身上马,一路奔行回城。 昨夜频显妖物,甚至夜空化出金色龙形,可到了第二天,无论城中城外的百姓都需要生活,修缮道路的民夫、等待进城的商贩云集,也有许多外来的商队打这边过去,看到城外一片狼藉,忍不住向附近旁人打听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路还有那边林子,被狗给啃了啊,怎么一块一块的。” “才来京城的吧?” “对啊,早上才到。”“哎呦,那说起来你可不信了,昨晚这京城可有高人斗法,降妖除魔,那妖怪,可大了,站起来,都比城墙还高,就跟山一般,啧啧” “那你可要说道说道。” 外来的商队大多是要进城的,顺商队过来这边的顺路客,要去往别处只得在这里分开,背着一柄木剑的少年挎着包裹津津有味的听着那边说起昨夜京城发生的事,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那修道中人与师父相比如何,不过肯定比不了,就算比得了,那长相也比不了..” 嘀嘀咕咕的少年另寻南下的商队与骑浅青马的女子擦肩而过,闵月柔对周围的嘈杂并不关心,亮出父亲给她的令牌,一路进城所见都是巡街的衙役,茶肆、酒肆间多是讨论昨夜的事,也有说起皇帝驾崩的内容,不过都是小声交谈生怕旁人听见。 回到百官府舍大街,几乎家家传来哭嚎,正办着丧事,闵月柔步入家中,将马交给仆人带走,走去侧院,招过守在门口的两名仆人去一旁。 “左千卫如何了?” “回禀小姐,千卫还未醒过来。” 交谈的话语传入房间,弥漫草药的床榻上,左正阳大大睁着眼睛,赤着的上身,左肩到肋下缠着厚厚的绷带,其实他早已清醒,直愣愣的盯着房顶出神。 外面隐约的说话,却是清晰在他耳边回荡。 “...醒来后,你二人照顾好千卫,不可在他面前提及手臂的事。” “还有,陛下殡天的事也不可说起,待他身子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木枕上,左正阳轻眨了一下眼睛,侧过脸看去光秃秃的左肩,使劲闭上干涸的眼睛,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腮帮都咬的鼓胀。 好半响,紧咬的牙关松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 “往后就只有一条手臂了一只手了。” “陛下也驾崩了,我无法再继续当差” 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话语,盯着桌上燃烧的油灯微微摇晃,往后的路,左正阳感到有些迷茫。 “左某的路..怎么走啊。” 吱嘎的轻响偶尔从门扇传来,有人探头进来看上一眼榻上的男人醒没醒,随后又关上,断开的阳光,明媚照射整座城池,最为中间的皇城,黑烟升起,随风飘荡。 白幡挂在皇宫每一处显眼的地方,巨大的铜鼎火焰升腾,传来炎热,宦官手中洒开的纸钱,有些顺着风漫天飞舞。 闵常发髻斑白,两眼充血,从昨夜到现在都未曾合过眼,领着一批临时提拔上来的官员,操办着皇帝的葬礼,那边太子被贵妃带着守着棺椁,垂头落泪。 不久,一匹快马入宫,携带一份加急书递到了老人面前。 展开看了一眼,闵常将它收了起来,情绪毫无波动的挥了挥袍袖让来人下去休息,待到无人的角落,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拿头呯的撞在墙壁上,使劲擂了一拳。 “陛下殡天,北方又有大敌矣,这是让我陈朝亡啊..” 垂在手中的书信上,内容简单而刺目。 北周丞相坚,代周改隋,厉兵秣马所图甚大。 北方长安。 身形雄壮的杨坚一路走出皇宫,无数兵将枕戈待旦,不久,一队队骑兵簇拥,去往军营,巨大的校场上,拖着披风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捏紧成拳压在腿侧。 面容肃穆,不怒而威的扫过彷如延绵无尽的一道道士卒,那是他成千上万的部下。 陆先生之话,应验了。 风吹过来,某一刻,他拔出帝剑高举,浓须抖开,嘶声。 “大隋” 剑身带着锵的轻吟,在空气中回荡,写有隋字的大旗随他披风一起在风里作响。 阳光照下来,校场成千上万的人拄响长兵,一片森寒粼粼,呐喊震彻这片天地。 “万岁!!!” 无数的声音嘶喊,冲上天际。 “陛下万岁!!” 高台上,举着帝剑的身影,剑锋映着阳光划出一道璀璨的光点,转去了方向。 然后,杨坚挥臂,怒斩而下指去南方。 “南征陈朝,九州一统!!” “杀!” “杀!” “杀!” 枪林轰的晃动,一片精气狼烟弥漫开来。 天云漫卷,北方的变动还未跨过江河,身形胖大的和尚先领着两个少年渡船来到南方的土地,当听到南陈皇帝驾崩的消息,有些愕然。 少年中一个,扬了扬手:“关我们什么事,胖和尚,你说的那个陆先生到底怎么样?” 更南面,负着木剑的李随安嬉皮笑脸的搭上一支去往河谷郡的商队,答应帮忙做些杂事充作路费,坐在车斗边沿,踢踏着破旧的鞋子,仰起还很稚嫩的脸望去倾斜的夕阳,充满憧憬。 “.我要做那名满江湖的大侠!” 靠近江河的某座县城,张风、赵流、王倜走在乡间的田野,查看下一季的作物,望去的田间,还有不少农人来去,不久,马傥拿着一份北方友人的书信飞跑过田间。 “是崇兄的..” 四人围在一圈看过了信上内容,齐齐望去远方的城墙,双肩笑的抖动,他们早已准备晋升之姿。 . 皇帝的死讯此时此刻在南陈已极快的速度传播开去,交织的官道上,无数携带公的快马飞驰。 “驾!!” 由北向南,过伏麟州通往河谷郡的官道上,携带公的衙役纵马狂奔,溅起的烟尘弥漫,路旁,一匹老驴甩着尾巴慢悠悠的咀嚼青草在走,晃动的书架,微开的小门,蛤蟆道人随着摇晃轻轻左右摇摆,蛙蹼中一杆小烟枪从口中取出,喷出一道白烟飘出,惬意的跟着隔壁画卷里红怜哼唱小曲儿。 道人挽起袖子使劲拔着月胧剑,尖嘴猴腮的脸上,挣的通红,随后放弃的将剑丢还给前面的书生。 “那周瑜是不是骗你的?” 阳光照下来,陆良生伸手将月胧接过,看着剑鞘:“应该不会。” 离开京城,一路上原本打算研究飞入剑身的那道龙气,结果发现剑拔不出来了就算灌入法力也一样。 指尖拂过鲨皮鞘身,又灌入一丝法力试试,也如之前那般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响。 “这道奇怪了。” 陆良生问过师父,蛤蟆道人猜测可能是剑坯遇上龙气,蕴养出了灵心。 “难道要念口诀?出鞘?!” 就在这时,锵的一声,他手中月胧忽然往外弹出一小截,不等伸手去抓,唰的又缩拢回去。 “嘿,这剑奇了!”道人凑上来,刚说了一句,月胧剑又弹出一点,不到半息唰的缩拢回去。 “难道真想老蛤蟆说的那样,这剑有灵识了?” 片刻,月胧弹出来,又缩回去。 锵! 锵! 锵! 就在两人眼皮底下,来回进进出出。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里面响起。 出来了,我又进去,就是不给你们看!来打我啊! 陆良生皱起眉头,这声音感觉有些欠打,还有些耳熟。 第两百零一章 话痨的月胧 锵锵锵 看着月胧剑晃着皮缰上下弹开、合拢、再弹开、再合拢,隐约的声音不仅欠打,还很熟悉。 “有点像” 他和道人对视一眼,两人目光落去剑首,压低了嗓音,齐齐开口。 “普渡慈航!!!” 这低呼,令得那边书架唱曲儿的红怜和蛤蟆都探出脸望来。 两人手中弹出一截的剑柄,三枚红玉映着夕阳闪了一闪,隐隐有声音在周围空气叫嚷。 “善哉善哉,尔等要称呼法丈!” 陆良生细眉微皱,指头在剑首呯的弹了一下,剑柄唰的往下一沉,与鞘口咔的合拢。 “看来不是普渡慈航。” “是也不是!” 路旁,老驴背上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系着腰间绳子,咬着烟杆吞云吐雾,打了一个哈欠,侧躺下来,刚说完是字,老驴转开蹄子跑开,书架一晃,圆滚滚的短小身形直接翻落下去。 绳子绷直,蛤蟆道人咬着烟杆,双蹼环抱就那么掉在半空,果然的表情里,一摇一晃的还是说道: “为师所料不差,应该只有普渡慈航少许灵识,蕴出剑灵后,变得混乱。哼,遥想当年,老夫可是纵横三川五岳,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宝没见过。” 这边,书生手中的月胧慢慢抽出一截,淡淡的骂了一句。 “没本事的老蛤蟆!” 然后,唰的又缩回去。 “彼其娘之..敢小看老夫!!”悬在绳子上的蛤蟆道人烟杆一丢,四肢半空扭动挣扎,朝着徒弟手中那柄法剑大吼大叫。 “昨夜你本身被老夫压着打” 红怜伸来手,将缠在蛤蟆道人身上的绳子解开,脚蹼啪的落地,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跑过去。 双蹼叉在腰身,仰起蟾脸叫道:“下来可敢与老夫一战!” 剑柄连着剑身弹出一截,不等道人伸手来抓,又缩回去。 “你们人多,本法丈就不出来,就不出来,来打我” 呯的一声。 月胧剑砸在地上,陆良生脚尖忽然将它踩住,月胧在鞘里扭动,还在喊:“你干什么?!” 书生抬手朝那边低头啃草的老驴,打了一个响指。 那边,老驴长耳抖了抖,听到这声偏过驴头,撒开蹄子,甩着舌头飞奔跑来,跑到主人面前,驴蹄兴奋的原地踩踏蹄子,呃哼昂哼的嘶鸣,像是等到下一个命令。 “踩它!”陆良生收回脚尖,指去地上。 道人连忙跑远拉开距离,剑鞘内,月胧哎哎的嘶喊起来。 “本法丈下连地脉,上通日月..哎哎,别乱” 硕大的驴蹄在剑身上放大,下一秒,呯的踏了下去,电光都在瞬间炸开,照亮两人一蛤蟆的脸。 别乱.. 别乱.. 月胧剑话语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过得好一阵,驴蹄挪开,锵的轻响,剑柄弹了出来,瘫在地上。 “老实了?” 陆良生将它捡起,拿过手中,指尖法光亮起朝上面一抹,古朴的剑身颤抖起来。 “别摸别摸,痒痒痒啊” 法力灌入,一用力,月胧剑剧烈抖动一下,安静下来,片刻才有气无力般的回了句。 “老实了。” 远远的,道路间有马蹄声、人声过来,以免惊扰来往的商旅行人,陆良生将师父塞回书架小门里,骑上老驴,挥袍施了障眼法,慢悠悠的走过两侧农人来去的田野,驴背一晃一摇中仔细检查剑面,原本游云、清月的刻纹之间,发现多了一个细微之处。 雕琢的半轮清月下方,有一条比蚯蚓还细的线条,往细了看,那刻纹蜿蜒,隐约能见四肢成爪,龙须龙角,一种破云登天之势。 就是太小..显得气势不足。 法识探去剑身,原本筑的剑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灵气布满法器上下,外部视线无法看见的地方,灵气包裹一个豆蔻的东西藏在里面,仿佛是一个小人儿。 收回法识,陆良生将月胧剑横放在腿上,一只手掐出指决按在剑面,不让它乱动,目光直直看着前方道路。 “说说你的事情。” 月胧剑感觉到能分崩它的法力在身上压着,顿时不敢乱动,只有老驴周围能听到话语小声道: “本法丈,可比那蛤蟆背上疙瘩还..” 书架里,传来蛤蟆一声:“嗯?!” 正说说话的月胧剑,话锋陡然一转。 “不如!主人,我非普渡慈航,乃是它凝聚的龙气与月胧剑坯所化,只是有他些许记忆..” “现在自主的意识是独立的?” “主人聪慧。” 听到这句,陆良生放下心来,不过以普渡慈航那种大妖性格,也确实做不来月胧剑这般样子。 而且,简直话痨。 阳光倾斜西下,老驴甩着脖下摇铃叮叮当当往南飞奔,风声里,夹杂回到鞘里的月胧剑的声音。 “..旁边那位道长,我从普渡慈航记忆里找到一副可以改变容貌的配方,你要不要?” “对了,你的符纸够用吗?前面有乡集,记得都买点,不然你可追不上主人的老驴。” 一旁,打了神行符和隐身符的孙迎仙嘴角抽动,双臂双腿挥开里,他偏过头,看向驴背横坐的书生,咬牙切齿。 “能不能让本道把这剑揍一顿!!!” 书架里,月胧剑抖动,自主抽开一截,看到陆良生侧脸望来,唰的又缩回去。 继续说道:“道长,你拳头不是铁,会痛的。” “啊啊啊..本道受不了了!!” 道人大叫一声,提了提袍摆飞奔的双脚一转方向,整个人如脱弦的利箭,飙射而出,卷起一道长长的烟尘,比之前的速度还快上了几分。 呵呵.. 红怜掩嘴轻笑时,月胧剑在架上陡然转来方向。 “啊..这位女鬼姐姐,嗓音脱俗,不知可在戏班待过?” 红怜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不与它说话,画卷直接缩紧与其他画轴混在一起。 前方,陆良生伸手在它剑首打了一下。 “别说话。” “哦。” 月胧剑连忙不动,片刻,又忍不住弹出一点剑柄,被陆良生一个眼神直接盯过来,唰的合拢剑鞘,见它吃瘪,红怜在画卷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飞奔在各条官道,此时传达公的衙役两人两马奔行去往河谷郡的官道上,开坑的田野间,准备归家的农人扛起锄头,看着两人两马背负装有公的木匣奔行过去。 踏踏踏..的马蹄声里,两个公人抽响鞭子。 “驾!” “兄弟!天快黑了,加快速度,赶在黑尽前入城!” “放心吧,照这速度咱们兄弟俩铁定赶上,总不至于还有驴子比咱们快吧!” “别提驴子!!” “哈哈哈,那说人总行了吧。” 一个公人笑声里,另一个衙役想起上次的一幕,下意识的侧脸偏头,眼睛瞥去后方。 然后..一道人影唰的从他眸底一闪而过。 “这这这..” 他声音磕磕绊绊,拉紧了缰绳,跑去前面的同伴缓了缓马速,回头笑道:“见鬼了啊?!” 下一秒。 一闪而过的人影也从他面前超了过去,双腿快的迈出残影,两张黄纸还在飘啊飘的。 瞪大眼睛,齐齐吞了口口水。 “还真有人这么快啊” 踏踏踏.. 话语刚落,忽然一阵有些熟悉的蹄音飞踏蔓延过来,两人也不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与他们平齐的路面。 一匹秃毛老驴哼哧昂哼的欢畅跑了过去,上面还驮了一个人。 两人互相望了望,语气平淡。 “走吧走吧是上次那个。” 尘烟在道路渐渐消散,远去的尽头,一人一驴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沿着官道过去,残阳在山头化作一抹残红。 老驴的嘶鸣声里,烟尘席卷,一路穿过河谷郡、富水县,去往栖霞山。 百鸟飞过红霞,从山林过去。 陆良生拍了拍驴头慢慢停下来,牵过缰绳,走过彤红的霞光,在村外的泥路与正收拾归家的村人乡亲一一打过招呼。 恍如只去了一趟城里。 身后,鞋尖磨穿的道人,喘着粗气,颤颤兢兢伸出手,蹒跚跟在后面。 “老陆.....等等我,累死本道了。” 第两百零二章 农闲暖家 最后一抹残红从山头落下,天地间浸入黑暗,斑斑点点的灯火在山村亮起,犬吠、咳嗽声里,篱笆小院朝外的牵牛花抚动,正在灶房吃饭的老两口,还有少女听到一阵脖铃声。 打开灶间的房门,微弱的望出去,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院里,见到灶间门口重叠探出半个身子的家人,松开缰绳,笑起来。 “有我那份吗?” 门口探出来的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端着碗筷微微张着嘴,齐齐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妇人哎哟一声,连忙跑出来。 “良生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夜里那么黑,也不怕摔着,快进屋,快进屋,锅里还有饭。” 老驴撒欢的跑来拱了拱妇人的手,看到李金花扬起手来,迈过来的蹄子都不停,急忙偏开驴头,目不斜视的朝驴棚跑了进去,匍匐地上慢条斯理的咀嚼草料。 “还有没有本道的饭..娘咧..呼呼..跑死我了。” 道人扶着篱笆墙这才一瘸一拐的过来,李金花瞧他模样,拉过儿子悄悄问了一句。 “孙道长这是干嘛了?” “没事,他嫌身体不好,从河谷郡一路跑回来。” 陆良生笑着回头看了眼道人,拉着母亲回到灶房,桌上也几个小菜,饭肯定是不够的,妇人抹干净大锅,红怜从外面进来帮忙烧火,道人抢过案板,拿起菜刀朝一边端碗的陆小纤挑了挑下巴,刀光哒哒哒的剁起菜来。 “哥,到京城去干了什么?这个时候摸着黑回来?”陆小纤不理道人,搁下筷子看向那边和面的兄长。 切菜的道人嘿笑起来,手挥了挥甩出手上的水渍。 “小纤,你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京城好一个大妖,本道那是法术尽出,另兄长更是把皇帝给” 余光里,两道视线狠狠瞪了过来,道人话语顿时止住,红怜收回冰冷的目光,看向对面愕然的李金花。 “婶儿,别听这牛鼻子小道士胡吹。” 一侧,陆良生揉捏面团,从虎口挤出一坨疙瘩,在掌心拍的扁圆,递给母亲,看到妇人狐疑的目光,笑了笑。 “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恩师一些遗物想要拿回来..” 这些都是敷衍之词,总不至于说,自己跑去打一个大妖怪,顺道还把皇帝给吓死了。 当然,也不是他吓死的,那天踩着普渡慈航从天上掉下来,谁知道陈叔宝会在那里,一路推碾过去,换做其他人估计也会这个下场。 做了贴锅面饼,凑合着桌上小菜对付了晚饭,让道人在灶房里继续吹嘘,陆良生端了肉汤,半个面饼走过屋檐,回到房里,火光在灯芯燃起,照亮屋内。 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闻到香气,停下起伏的肚皮,唰的睁开蟾眼,坐了起来,飞快爬上桌子。 “终于不用风餐露宿,可以吃顿热乎的了。” 蛤蟆沿着碗边呼噜吸了一口热汤,抱着面饼咬了一口,舒坦的靠着几本书坐下来,满足的脚蹼绷直舒张开来。 “师父慢慢享用。” 陆良生将走去书架,将红怜的画卷挂上墙壁,拂去书籍的灰尘,房四宝摆放,添置出书香之气, 收拾了一阵,才过去把月胧取在手中,走到床边,锵的拔出,隐约响起呃.的低吟。 古朴的剑身哗啦啦的机关响动,刻纹游走舒展,游云露出的清月,那条蜿蜒细线像是在月下游动。 剑身灵气比之前在途中时,又充沛了许多,果然有了剑灵之后,月胧剑可以自行蕴养灵蕴,陆良生与其他修道者有些不同,考虑的不是灵剑威势如何,反而想的更多,还是学业上的一些问题。 灵蕴上限是多少,将最后两道灵蕴附着上去,会不会对现在的月胧或者里面的灵识造成破坏,自主意识之后,会不会自己跑走,会不会突然变成第二个普渡慈航 思虑之中,拔开的月胧剑响起声音。 “主人,你细品慢看..” 陡然一转,又说去那边正吃饼喝汤的蛤蟆道人。 “威武的蛤蟆道人,你需要小一点的饼吗?怕你抱不住..”“对了,那只花白母鸡呢?本法丈觉得它非同一般,要不要尝尝口味?” “主人,女鬼姐姐那幅画,不如裱起来吧。” “老蛤蟆,那汤碗有点深..” 桌上,蛤蟆道人脑门青筋鼓胀,一把将面饼摔开,拿起烟杆跳下床,气的使劲抽了一口。 “彼其娘之..为师有些后悔帮你将它炼出来了。要是换做老夫当初,一蹼将尔打的稀烂,灵识一口吞了。” “蛤蟆蛤蟆,软软的肚子” 月胧在陆良生手里哼着小曲得意的抖动,书生也有些伤脑筋,这家伙除了有灵识外,还将曾经经历过的画面都记了下来,难怪知道那么多。 握着剑柄一推,月胧陡然啊!的呻吟,插进鞘里,被陆良生扔去书架,还在架子里晃动。 “主人,你会不会觉得这鞘有些配不上我了,有没有考虑给我换一个剑鞘?不然经不起折腾啊..” “..最好是宽一点的,两面要紧实些,再点上一些金纹玉印哎哎..别盖布啊!” 一张绸布盖下去,这才让喋喋不休的话停住。 陆良生松了口气,耳中嗡嗡的声音终于消停了,挪过灯火,在窗棂前翻起书来。 蛤蟆道人顶着被褥环抱双蹼,看着徒弟背影。 “这月胧剑干脆丢了,一说就不停,言语还他娘的贱!” 微开的窗隙,书生抬起脸,望去缝隙外的夜空,漫天星辰铺陈一条银河跨过天际,虫鸣声里,他笑着摇摇头。 “师父,这总归是一把灵剑,丢了多可惜。” 盖着白布的书架内,月胧的声音嗡嗡响起:“本法丈同意!” “闭嘴!” 蛤蟆道人将烟杆丢了过去,噹的响了一声时,那边,书桌前的陆良生翻过一页,轻声接上之前的话。 “...丢了可惜,再多话就罚去山顶待着。” 绸布里面,月胧剑顿时变得安静下来,不久之后,道人打着哈欠跳上房顶,躺在屋顶在月色里翻起手中新得一双布鞋,飞快将脚上破开口子的扔去一边,重新套在脚上,举在月光里扬来扬去。 院中老树沙沙轻响,漆黑的窗棂里,传出陆老石的呼噜声,惹得李金花拿手打了一下丈夫,声音才小了一些。 亮有灯火的窗棂,房里暖黄明亮,床榻上,蛤蟆道人盖一张小毛毯遮住肚皮,呼呼大睡,一条脚蹼都露在外面。 红怜泡好了热茶轻柔走去,放到书生手边,退到一侧,撑着下巴安静的看着。 书本堆砌,指尖翻过纸页,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看去一旁灯火间的女子,相视笑了笑,继续翻起书来。 他已经好久未这般看书了。 夜色深邃,远去富水县,百里之外的河谷郡,城中贴有交叉白条的大门轻轻阖上。 清冷的月光里,一个女子牵着快要三岁孩童慢慢走下石阶,眼角还挂着泪痕,回头望去门檐下挂着的白灯笼,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刮去脸颊的泪渍,握紧孩子的手,朝深夜的长街走去。 漫着薄雾的街道上,扎着小辫子的孩童仰起小脸看去身旁的母亲。 “娘..我们去哪儿啊?” 梆梆梆..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过去,胭脂挤出一点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发髻。 “明月,娘带去一个地方,有高的山,山里还有得道高人!” 孩童不是很明白,但大概能听懂一些,点了点头。 “好!” 梆.. 梆.. 脖子衣领里插着灯笼的打更人从远处过来,原本看到一对母子迎面走来,想上去询问,眨眼间,两人都消失在了薄雾里。 “哎哟喂” 吓得他脸色发白,飞快的敲着梆子逃似的跑远。 第两百零三章 远来的女子 晨光从东面山头照来,山村、田野裹在一片金色,篱笆墙上牵牛花尖滴下露珠,在风里微微摇晃,早起的李金花叫叫嚷嚷让丈夫起床,手中提着花绸小褂的蛤蟆丢去菜圃,回到灶房与素裙木钗的红怜烧火煮饭。 炊烟缭绕,花白的老母鸡溜转眸子,咯咯啼鸣,刨着地面,吱嘎的门扇声里,陆良生挤开睡眼朦胧的道人,漱口洗脸,看着熟悉的院落,心里总是踏实的。 至于往后的修为提升,陆良生也不急,修道一途难,每一步必须踏的结实,元婴之境,也不是那般好修成,一旦根基不牢,很有可能练成阳神出窍,就回不到躯体内,反而成了孤魂野鬼。 了不起,也是个鬼修,那可就亏大了。 吃过早饭,陆良生回到屋里,拿了狼毫,将偷偷跑回来的师父捡起放到肩上,那边书架的月胧叫嚷:“带我去!”“带我去!”的声音里,与道人打了一声招呼,出门去往村外。 秋色渐浓,山麓能看到一丝枯黄。 秋日鱼肥,早先的蓄水塘子里,村中一个个大汉起塘捞鱼,挽着裤腿光着脚丫的孩童将跳去田里的鱼抱起来,嘻嘻哈哈的与小伙伴丢来丢去的玩耍。 每年这个时候过来的商贩早早等着鱼出塘到他们手中,这些年来,陆家村的鱼可是出了名的肥嫩,个儿还大,一到市集,立马就抢购一空。 身上有小病小疾的人常年吃这鱼,身上老毛病不仅减轻,有些甚至不药而愈,一开始有人觉得是栖霞山的水好才能养出这种鱼虾,半夜常有人来盗水,可最后养出的,还是与常人家中鱼塘一般无二。 最后只得归功于陆家村风水极佳云云这样的言论。 但村里人又岂会不知道,这条河里那可是有良生放置的法术,大家沾亲带故,又受这么大的恩惠,自然把这秘密压在肚子里,就算嫁到本村的婆娘,也不提及,除非有了孩子,心向这边了,才会隐晦的说一些。 忙活的众人见到出村的青年,纷纷跟他打招呼,陆良生笑着一一回应,转去河边,掐起指决,缓缓流淌的河水漩涡分开,露出河床,原先堆积的小法阵,经过几年松动了不少,重新摆放加固后,继续沿着河岸去往下一处。 片刻,做好第二处聚灵法阵,陆良生看着合拢的水面,偏头看去肩头趴着的蛤蟆。 “师父,往后你怎么修行?” “怎么不用良生费心。”蛤蟆道人吧嗒一口烟气,抖了抖斗里的烟灰,“同名同归,又改不了为师是妖的事实,只能重新修复妖丹即可,不过花费时日可能较多好吧,可能到时候你寿元尽了,为师都还没修复,跟着你一起埋进土里。” 长长的红舌将旁边飞虫卷过口中吞进肚里,咂了咂嘴:“这样也挺好,修为高了,做的事就越来越多,不如像现在这般,懒得一身闲。” 陆良生笑了笑,也没在继续说下去,到了北村那边摆最后一个法阵,赶在中午吃饭前回到家中,昨日他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一回到小院里,王半瞎也到了这边,一见到书生回来,就迎上去。 “师父,回来了啊?!” 手里还提了油布包的点心,被陆小纤接过拿去一边,老头儿听着脚步声,跟在陆良生后面,也不进屋,站在门口拱手施礼。 “弟子,不日前跟着商队回了一趟富水县,拿了盘缠又回来,在村里盖了间房子..对了对了。” 老头儿赶忙从挎着的包裹里,翻了胭脂水粉出来,捧在手心。 “师娘,应该喜欢。” 听到这话,墙上画卷里,红怜探出头来,看到老头儿手里的东西,欢喜的拿过手中,就算用不到自身,用在画皮上也是可以的。 “你这岁数” 陆良生知道不管收不收老头儿东西,对方也会锲而不舍的过来,可对方这把年龄,真要收下,这师父和徒弟的年岁相隔这么多..有些膈应。 那边,王半瞎摆了摆手,双目无神直直望着屋里某处,笑道:“师父,仙术道法,我也不敢奢求,哪怕观气望脉、推算之道,承恩也是更是求之不得。” 此时饭已经好了,听到母亲的声音,陆良生沉吟片刻,朝老头儿开口。 “传你观气推演之术也是可以,非后继者,不可外传,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 王承恩脸上一喜,抖开宽袖就要拜下去,被前面书生挥袍拂了起来,“跪拜就免了,一起进来吃饭吧。” “不用,不用,刚盖的灶头正好开,师父慢用,承恩就先回去了。”王半瞎知情识趣,拱手告辞,离开时拄着拐杖的速度都变得轻快不少。 这样一连几天。 王半瞎每日一早准时来到这边,他眼睛不便,陆良生将青怀补梦那篇观气之术讲予他听,其中复杂处,还让道人坐到对面,手把手教他如何辨别面纹、人气、火旺等相,这方面,老头儿也略懂一些,很多地方一点就通,但难的还是观气望心水法。 初次教导别人,陆良生也没什么经验,将观气术刻在木片上塞到王承恩手中,方便他用手摩挲,牢记下来。 “修术一途,不可操之过急,往后多练习便是。” “是,承恩定当牢记。” 离开小院,王半瞎也自感观气之术确实有不小进步。 感叹声里,秋日夕阳让人慵懒,卖完塘中鱼虾的村里老少聚在晒坝闲聊,家中妇人拍着兜里钱财叮叮当当的响,喜滋滋的取了横梁一块肉下来放到锅里,馋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锅里升起热气,传出香味。 沿着村道出去,来往的商队渐渐稀少,泛起枯黄的栖霞山间道路,一个容貌靓丽的女子挎着包裹,牵着一个孩童过来。 望去夹道间洒落的残红,远方的坐落山脚的村子,某一刻,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儿子向后退开。 一座山头有法光亮起。 前方的道路,一阵大风刮了起来,地上沙尘细石吹的翻滚,从母子俩脚下、身边呼啸而过。 唏律律 马鸣长嘶,一个披甲持戈的身影骑在战马上,驻足立在前方,道路间,白字旌旗作响。 马背上,那将领持戈高举,呐喊。 “风!” 哗 身后一片片士卒挽弓搭箭仰去天空。 这边,女子感觉到什么,忽然拉着孩子跪了下来,朝着对面的军阵,重重磕下头。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第两百零四章 明月小道童 夕阳西下,点上灯火的灶间,筷子飞快落去菜盘,道人摞了几片肥肉、青菜,端着碗哒哒的往嘴里赶,目光来回在陆小纤、陆老石身上瞟。 一旁,李金花拿筷头敲过去:“打仗呢?没人抢!” 回头,端起碗朝儿子那边靠了靠,低声道:“良生,那王老头真的拜你为师了?” “也不算。” 陆良生夹了一口菜,看到母亲那说不出来的表情,笑了笑。 “...见他一把年纪,求道心切,加上他本就有一些本事,算是圆他的梦吧。” 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旁边母亲一句:“太好了,往后那老头要低着头跟老娘说话”的话,也没在听进去。 一道只有他能听到的法音,隐隐约约在响。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陆良生面上带着笑意,两三下吃完饭,放下碗筷朝父母、道人说了声:“慢吃,我先回房。” 起身,挥袖隔空拉开房门,走去檐下,回到房里,蛤蟆道人顶着被子搓着蛙蹼站起来,看到徒弟两手空空,愣了一下。 “为师饭呢?” “红怜等会儿给师父带过来。”陆良生说了句,心里念着刚才的结阵传来的法音,手一招,书桌上的狼毫笔飞来,做为法阵阵眼的一幅猴子压在山下的画放去画架铺开,没墨的笔尖轻轻点在上面,法力荡开一圈涟漪,透过房屋扩散开去,连接上了山头的画阵。 一股妖气在一片青翠灵气间颇为显眼。 “胭脂好像是河谷郡张府上那只。” 时间过去将近三年,如果不刻意去想,陆良生都快把这只嫁给凡人的狐妖给忘记了,但来栖霞山是为何? 思虑的片刻,蛤蟆道人环抱双臂,靠在床尾架上,歪着脑袋看着徒弟,那边,陆良生放下毛笔,袍袖左右拂开,手掌按在双膝,慢慢阖上眼帘。 法识进入画里,顺着密布法阵连接的灵气,再次睁开眼,眸底泛起了法光,人屋里,看到的,却是夜色下的栖霞山泥道,以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跪在地上。 夜风拂过道路两边的山麓,林野哗哗作响。 好半响没有回应传来,那方挽弓的军阵令她和孩童感到不安,胭脂拉着孩子额头又触在地上,磕了一下。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还是没有回应传来,心里一黯,胭脂拉起孩子,朝黑色亮有灯火的村子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胭脂?” 陡然有清湛的话语从背后的夜空响起,女子脸上表情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泛起欣喜,旁边的孩童好奇的回头望去,原本黑色如墨的天空,隐隐约约看到一张硕大的人脸,正看过来,吓得小脸一白,但跟着就被母亲拉的重新跪下。 “娘,那是什么..” 胭脂没有理他,伸手按在孩童后颈,催促道:“明月,快,给陆先生磕头。” 母子俩跪在地上,朝着夜空上的人脸,恭敬的连磕三下,完毕后,胭脂头也不抬起,就那么盯着地面。 法阵灵气交织出的陆良生的脸孔看着下方母子,微微皱起眉头。 “你母子二人这是何意?” 下方,胭脂连忙抬起头:“陆先生,夫家遭了变故,廉诚他一个月前去了,公婆也在半月前悲伤过度相继离世,先生也知晓,妾身用妖丹给廉诚续命,寿命也不长了,不想这孩子将来孤苦无依,没人教导,特来求先生收留他。” 含着眼泪,将身旁的孩童推了一下:“明月,再给陆先生磕头。” 晃着小辫的孩童眨了眨眼睛,明白那天上的人脸是母亲认识的人后,胆子多少大了一些,走上前,又跪下来。 “陆先生,我叫明月!” 稚嫩清脆的嗓音里,还未跪下的小人儿就被一阵风吹的站回去,上方夜空,陆良生开口说了句“不必跪了。”便陷入沉默之中。 人与妖结合,必是孽缘,陆良生也没想到张廉诚会这么快就死了,连带累及了张洞明老两口而这狐妖也因分去寿命,留在世间的时间也是不多,若是不收留,半人半狐的孩子,多半也会被人或妖杀。 看着明月透着的机灵劲,陆良生叹了口气,一时间陷入两难。 风在山里呜咽跑过,清冷的月光里,胭脂以为那位陆先生不愿意收留,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肩上挎着的包裹取下,放到地上,声音不自觉的哽咽起来。 “妾身知道让陆先生为难了,这是张府的房契,只求先生将收留明月,然后,妾身就离开不敢多打扰先生修行。” 夜空上,陆良生阖了阖眼。 “唉.你把明月送过来吧。” 山道间随着这句话,立在前方的军阵让开了道路,呼啸的山风也渐渐停下,胭脂抹去眼泪连忙抱起孩子,从军阵中间过去,以为两侧的军人乃是陆先生招来的阴魂驻守,朝他们躬身行礼一番,这才加快脚步跑向远方的山村泥道。 母子俩进来时,秋日夜晚纳凉的人还很多,刚一进村,那边的陆盼等人顿时跳了出来,拦在胭脂去路前。 八人粗臂一拧,凶神恶煞的打量对方,毕竟知道这世道妖魔鬼怪繁多,也不敢大意,万一要钻进来一个厉鬼怎办? 陆庆挑了挑下巴:“你是哪里来的女子,到我们村干什么?!” “妾身是来寻陆先生的。”胭脂有了陆良生的首肯,说出这番话也显得有些底气。 八人目光上下打量这俊俏小娘子,最后目光落在三岁孩童身上,顿时愣了一下。 一旁,陆喜悄悄拉了拉陆盼的衣角,小声道:“这不会良生在外面的女人吧?现在跑来寻门了。” “瞎说,良生岂会那种人,他屋里还有俊俏女鬼..呃女鬼能做吗?” “嘿,那孩子长的真够水灵的,长大绝对是好看,不会真是良生的吧?咱十里八村,也就良生这么个俊后生。” 背后,拄着拐杖与陆太公一茬没一茬在聊的王半瞎皱了皱眉。 ..怎的一股妖气。 眼下身处陆家村,师父可还在呢,心里也不慌,拄着拐杖循着八人方向过去,也听到八人嘀嘀咕咕说的一通话。 气的将拐杖在地上一顿。 “你们怎的这般胡说。” 王半瞎斑白山羊须抖动,使劲挤过八条大汉间隙,整了整皱了的衣裳,白头微颔,半阖苍目上望夜空,他面向女子微微笑道: “老夫知你是妖,到底来陆家村何事?!” 被揭破身份,胭脂心里多少有些吃惊,面前这老头看上去没什么修为,难道是返璞归真的高人? 一听到妖,周围村民一反常态的没有惊吓跑开,范围一个个好奇的围上来,这边八人更是哈的暴喝,展开阵势,将女子和孩童团团围住。 胭脂看着一个个兴奋的村民,抱着孩童下意识的向后退两步,朝对面须发花白的老者躬身。 “妾身真的是来见陆先生,前辈,还望通融。” 听到前辈二字,王半瞎浑身一振,拄着拐杖挺起胸膛,正要开口,远远一道声音在众人上方传开。 “大家都散了吧。” 远远的,有人见篱笆小院方向,一袭白衣青袍的身影走来,连忙喊了声:“良生过来了。”围拢的村人顿时纷纷让开一条道。 那边,挺胸拄杖的王半瞎急忙躬身退到一侧。 “师父。” 师父? 这让胭脂看了看白头老者,又看看走来的陆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很快回过神来,将怀里孩童放到地上。 “明月,你且过去跟着先生,娘就不进去了。” 走了两步的孩童,忽然明白过来,眼睛红红,看去身后的母亲。 “娘..你是不是不要明月了。” 原本看热闹的众人沉默下来,看去村口,胭脂摇了摇头,青丝晃荡。 “不是,娘不是..”她怕自己哭出来,一把捂住嘴,向后退开与孩子拉开距离,平复了一下情绪,仍由有些哽咽。 “你好好跟着先生,不要想娘。” 随即,抹了一下眼角的湿痕,泣笑一声,朝孩童轻唤:“明月,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胭脂将包袱放到地上,又跪下来,朝陆良生重重磕了一头。 “胭脂谢过陆先生肯收留明月,妾身当立长生位,日日为先生焚香膜拜。” 跪伏的女子从地上起来,看了眼那边的儿子,低着头转身飞奔跑走,地面陡然一缩,身形又回到村口。 惊愕间,陆良生从村口走了过来,“以后明月就是我道童,不过这点房契还不够。” 胭脂当即跪了下去,却是被书生伸手虚抬,跪下去的身子扶正回去,她眼睛湿红,吸吸鼻子下意识的看着对方。 “陆先生还想要什么,妾身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陆良生摆摆手,“不需要。”说着,望去对面月光下一座山锋轮廓。 “那边有我法阵,你去看守,就当收留你儿子的报酬,可愿意?” “妾身愿意!” 女子还想再拜,被陆良生挥了挥手阻止:“那你去吧。” 说完,转身走回村里,待到胭脂化作一道狐影奔去黑暗,陆良生伸手揽过孩童,走过人群朝篱笆小院回去。 手在孩童头顶轻抚,话语也轻声道: “以后想你娘了,就去那边的小泉山,看看你娘。” 明月仰起小脸,只感抚在头顶的手传来温热的亲切,睁大眼眶,脸上有了笑容。 “先生,真的吗?” 陆良生看着他,脸上跟着笑起来:“先生不说假话。” 走进小院,道人从房顶跳下来,睁大眼睛看着立在院里的小孩,又望去陆良生:“不会是你外面的孩子吧?” 李金花擦着手从灶房出来,听到道人的话,拿手打过去,自己儿子什么性格,她岂会不知,不过家里往后多了这么一个小人儿,令她欢喜的不得了,连忙跟陆小纤将明月拉起房间里仔细端详去了。 就连红怜也跟着飘进屋里,只留陆良生孤零零站在院中眨巴眼睛。 夜色深邃,兴奋嘈杂的小院随着时间慢慢安静下来,不久之后,天色渐渐青冥,通往外面的泥道上,赶路的商队里,负着木剑的少年跳下马车,与同行一路的商队告别,他不远处,还有胖大的和尚带着两个少年站在路面,正跟人询问。 “请问施,主,前方可是,陆家村” 第两百零五章 胖和尚的来意 天光在东边云隙照射下来,法净站在路旁向一个商旅道谢,目光望去远方,小河波光粼粼,犹如一条玉带蜿蜒村落而下,背后的栖霞山云海四涌,晨光照去,恍如金气腾升。 “好,地方啊..” 胖和尚竖印朝远处的山村躬身一礼,身边两个少年也对眼前的晨景有些迷醉,耳边传来法净一声:“走吧。”才回过神来。 眼睛褐蓝双色的少年收敛之前的表情,口鼻冷哼了一声,环抱双臂跟在胖和尚后面,反倒另一个孩子好奇的东张西望。 “大师傅,那位陆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有学问..有修为”法净僧袍敞开,在两侧飘拂,肥厚胸口上佛珠哗哗摩擦响动,大圆脸犹如弥勒笑起来。 “呵呵..还有难得的德行。” 和尚侧过视线,看去一声不吭在走的宇拓,轻声重复:“德行很重要。” 回答他的,是宇拓又一声冷哼。 通往陆家村的泥道,三人一侧,还有个负着木剑的少年嘴里叼片树叶,探头探脑的看过来。 “你们也找陆先生?” 和尚点点头:“是。” “唔..我记得陆先生在那边!”李随安指去村西山腰,“我跟你们讲,陆先生喜欢清静,这个时候,山上灵气充沛,对修行有帮助!” “哦?” 法净停下脚步,这才仔细端详少年,一身布丁的褐黄短衣,相貌清秀,唇间含着一片树叶,眉宇间多了机灵劲儿。 “小施主不可,诳言。” 言语温和,说完带着宇拓,还有之前说话的少年,一起走去村口,李随安“哎哎”的声音追在后面。 还在说道:“你们怎么不信呢?是真的”的时候,村里晒坝,一个山羊须老头儿沐在阳光里慢吞吞的打着拳,身后是陆家村八条大汉,露着胸肌挥舞石锁、磨盘,风里全是呼呼的声响。 缓缓打出最后一拳的老头儿,收功回息,无神双目望去村口,感受到一股祥和佛气,胡须微抖,轻抚须尖,勾出一抹笑来。 “大师来陆家村有何事?” 周围举石锁、挥磨盘的八人停下手臂,鼓动弹跳胸肌,歪头看去进村的四人,三个少年,直接滤过,紧紧盯着同样袒露胸口的大和尚。 陆盼轻描淡写丢开手中数十斤重的磨盘,砸在地上,发出嘭的沉闷声响,他拍了拍手上灰尘,目光警惕。 村口,法净道了一声佛号。 “贫僧来见,陆道友,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一旁,李随安吐出树叶,抱着手臂靠近宇拓两个少年身边,挑了挑下巴。 “看见没有,又一个高人前辈,眼睛看不见,都能认出这胖和尚是出家人,看那边八条壮汉,啧啧,那身肌肉,别那些个大将军厉害吧,倒是别见到陆先生害怕的尿裤子。” “嗯嗯..是有些厉害,往后我也能像这般就好了。”跟在宇拓身旁的少年,面色菜黄,身形瘦弱,看着那边八人,“不知道陆先生能不能让我变成这边。” “哼。”宇拓看了一眼那边八人和老头儿,就不再看了,冷声道:“一个修为都没有的瞎子,一群莽汉,有什么厉害的。” 不过他倒是没说即将要见到的陆良生,一进栖霞山后,能感觉到这片大山之间,法阵连横,而且下方田野、河道也有灵气汇聚,没点能耐,还真布置不出。 想着时,那边的老头儿已经和胖和尚沟通过了,走在前面带路,过去的篱笆院墙,开繁的一朵朵牵牛花伸出墙外在风里抚动,蝴蝶、蜜蜂花间起舞,几只飞鸟越过众人头顶,落去院中柏树枝头,眨着眼眸看去下方。 一进院门,法净道了声佛号,树下石凳上,颈脖戴着铜圈的童子,抱着红公鸡碗,偏过小脑袋,看着他们。 “你们找谁啊?” “明月,这位大师是来找师父的。”王半瞎自然知道童子的身份,笑呵呵的开口说了句,众人还在那他口中:“师父”二字上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凳上的孩童放下碗,朝灶房脆生生的开口。 “先生,外面有个胖和尚找你。” 吱嘎 灶房门扇打开,陆良生端着碗出来,看到院中胖大的身形,还有个背后负木剑的少年,脸上神色都愣了一下,身后,还有李金花、道人、陆小纤重叠探出脑袋,房门正中红怜直接露出半个身子,把那边三个少年吓了一跳。 “法净大师怎的来了?”书生收起碗筷,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在树下稍等片刻。” 法净笑着过去,僧袖一摆:“陆道友请便就是。” 檐下,陆良生笑着点点头,看了眼又跳又挥手的李随安,转身回到灶间将碗筷放下,出来时,道童明月已在小炉上烧起水壶,见到先生过来,端起自己的碗筷,飞快跑去了灶房。 宇拓平复一下情绪,就那么站在菜圃边看着树下那书生打扮的陆先生,与和尚说笑,袖口一粒米饭都没注意到,一副弱弱的模样,哪里像什么修道高人。 “你这就不懂了。”旁边李随安大抵看出他心里想什么,拿手肘抵了抵:“越是普通,越说明修为高深,你看哪个得道高人,是整天一副盛气凌人,威风八面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到好像那么回事。” 宇拓冷着脸点了点头,“不过,你怎么看出来,这陆先生就一定是修为高深?” “我又没说看出来。”李随安大大咧咧伸出手臂,揽过对方,在他肩膀拍了拍,扬起下巴:“因为那是我师父!” “你” 宇拓语塞的看着他,余光里忽然看到菜圃一坨黑影爬出,背上密密麻麻的疙瘩映着晨光,让他不舒服,随脚一踢,将那东西踹了回去。 ......... “贺凉州一别,我去了北周,那边风土人情,与南方有异,也很有趣.......” “嗯,贫僧,一路回,去,天治城,外,遇上孙道友,可惜,身边带着,一群无,亲人的孩童,不能陪行。” “一群?” “是,部分已在,万佛,寺安置,剩下的不愿,那边,那个双眼褐蓝,的孩子,将,庙里闹的,不宁,只好,重新给,他找一个归宿......” “呵呵......” 柏树枝叶轻摇,粼粼光斑投去下方石桌,和尚书生说笑了一阵。 噗噗噗...... 小炉上,水已烧开,热气腾腾。 陆良生挽起袖口,提过水壶将两人面前的茶沏好,将茶杯推去胖和尚面前。 “大师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三个孩子?” “是,两个......”法净端起茶水,仿佛不觉滚烫,抿了一口,“那位负,剑少年,自行,来的,他身上有,剑修的痕迹。” 陆良生扫过那边嘀嘀咕咕说话的三少年,笑道:“是我教的,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找过来。” “他心诚!”和尚重重落下两字,倒是肯定了李随安。 说到这里,其实来意已经很明显了,法净顿了顿,胖大的身躯站起来,竖印朝陆良生躬身。 “还望陆道友,收留他们。” 第两百零六章 天下将变 “还望,陆道友,收留他,们。” 看着竖印行礼的胖和尚,陆良生也不知该说什么,一连两天,先是王半瞎,然后来了一个三岁的小童子,这下更好,一口气来了三个。 .我都还在给人当徒弟啊。 陆良生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情绪,不过面上倒还绷得住,不至于在三个少年人面前露出太多不适宜的表情。 不过两人相交虽然短,可有着过命的交情,书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起万佛寺为什么不收的缘由。 和尚偏头看去那边少年,回正笑道: “贫僧原,以为少年戾气,太重,后来才,知他,心气高傲,寺中,方丈,想要,点化,无意,发现,乃” 法净低下嗓音:“神器,转世,非佛主,才能度,庙里哪,来佛主,皆凡人,而已。” 石桌对面,茶杯轻轻放下,陆良生看去那边三个少年当中,双眸褐蓝的宇拓,倒是第一次听说神器转世。 之前在贺凉州相遇,只是觉得天生灵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陆良生眼下除了一把通灵法剑,一个法宝卷轴,神器连听都没听过。 “那孩子,是什么神器转世?” “昆仑镜。” 法净语气平缓,想来一路南下,心里已经习惯了,放下竖印的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去这处小院,老树轻摇,光斑之中,有叶子飘落,和尚伸手接过微黄的柏叶。 “陆道,友心怀,大德,身处,之所,也难得,一片,祥和,贫僧带,他来,就是,希望,道友能,用书中,学问、大德,教化于,他,以免,误入歧途,酿成,人间,祸事。” “嗯。” 陆良生蹙眉低吟一声,取过水壶给和尚掺上茶水,梳理了前因后果。 “大师之前带他回万佛寺就是想度化,皈依佛门,以免被人利用,可惜发现他乃神器转世,你们束手无策,所以大师才想让我用学问道德,让他明是非,晓做人。” 那边,法净阖上手中枯叶,朝书生垂首躬身。 陆良生压着膝盖,紧抿双唇,目光越过和尚,看去三个少年,“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乃寻常百,姓的,孩子。不过,与宇,拓相,交甚好,后者,不愿出家,他也就,跟来了.叫屈元,凤。” 和尚叹口气,重新坐下:“.世道,艰难,原想,将这孩子,送到,南陈京城,交给官,府,可渡江,之时,听到,厄事要来,所以,就一起带,过来了。” “什么厄事?”陆良生端着茶杯停在嘴边。 “战乱,北周已,没了,现在,叫隋,杨坚称帝,不日就,要挥兵,南下,渡江” 杨坚称帝了 想起那日大雨凉亭中那人,陆良生记忆犹新,此人龙腾之气已越出身表,成就帝业,是自然之事,那日他就顺水推舟的说了帝业有成这些话。 对于这些事,陈朝皇宫发生的一幕,陆良生已不再热衷,做官治理百姓,看得淡一些,天下如果让有能力的君王统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将嘴边的茶水灌进口中,一口饮尽。 “南北将来若能一统也是好的,至少天下百姓能得长久安宁。” 陆良生放下茶杯,不再将要发生的战事上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来时,那边三个少年顿时将腰板挺直,一字排开。 不过,书生没有看他们,而是走去灶间,推开门,看去正端碗吃饭的陆老石,后者端着碗,嘴里还有饭菜,与儿子视线交织,愣了一下。 “看着我干什么?!” 书生坐到对面,笑起来:“爹,我觉得家里需要重新修一下,房间可能不够。” “啊?!” 陆老石硬生生将嘴里饭菜咽下去,温吞的性子都免不了急起来,“外面外面都住下.”唾沫星子横飞,令得道人袖口乱扇,被李金花打了一个筷子。 妇人收起筷头,这才接过丈夫的话,看向儿子。 “都要住下来啊?那要花多少..钱?” “不用花钱财。” 家里住人进来,无论如何都要和家里人沟通的,商议了一阵,陆良生从屋里出来,朝胖和尚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就留下来吧。” 大抵这样的话语里,李随安最为高兴,一把抓过背后的木剑,兴奋的大吼一声,扔去天空,大喊大叫蹦跳起来时,菜圃间,短小的身形拖着烟杆,一摇一晃的走了出来。 “刚刚谁踢的老夫!!!” 落下的李随安,听到这声,忙低下头,一只硕大的蛤蟆人立在那里,气鼓鼓的瞪着眼眶。 “会会..会说话的蛤蟆..” 他惊骇的张大嘴,声音都结巴起来,旁边,宇拓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冷着脸哼了一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不过一个蛤蟆小妖” 话还没说完,余光里有阴影跃了起来,少年下意识转过头来,眸底倒映出的,是一根细小的烟杆在视线放大。 呯 铜管的一端,狠狠砸在宇拓眉心,吃痛下,忍不住叫了声:“蛤蟆小妖..你敢..”身形一个不稳,向后呯的倒了下去。 半空,落下的蛤蟆道人踩在他胸口,蹼中掩盖照着少年脑袋就是一通猛砸。 “蛤蟆是吧?!” 宇拓捂着脸叫喊出来。 “你敢!!” 烟杆依旧落下来。 “你敢是吧!?” “...别打,痛!” “痛是吧?!” “小妖是吧?!” 站在两侧的李随安、屈元凤看着烟杆在蛤蟆手中唰唰的不停打下去,齐齐打了一个寒颤,回头看去师父。 陆良生笑起来:“那是你们师公。” 院里,就连法净胖和尚也都愣在原地,杯中茶水洒了出来,都没察觉。 檐下,陆良生微笑走去石桌对面,坐下,让和尚不用担心。 “这样也好,让他先吃点苦头,先将身段放低一点,往后才好教导。” 他目光看着一幕,心里却是想去了京城。 隋军南下,那闵常父女会怎样?还有宫中那对母子..陈靖该是皇帝了吧。 视线里,一片黄叶划过,落在茶杯里,荡起一丝涟漪。 ....... 风吹黄了叶子,皇帝的葬礼才过去不久,隋军南下的消息,已经堆在了小皇帝龙案前。 “娘,我......朕该怎么做?!” 书房灯火通明,摇曳的火光里,是一身素服的张丽华,她脸上没有妆容,显得憔悴。 “陛下,你不该再叫娘了,要改过来。你现在是皇帝,一定学会自己拿主意。” 龙案后面,陈靖咬咬牙,许久,他抬起小脸。 “朕想去见见陆先生,请......请他出山。” 第两百零七章 决心 “胡闹!” 灯火间,张丽华唰的站了起来,她看着长案后的儿子片刻,指尖捏紧绢帕,语气还是放缓了下来。 “先皇殡天,虽说不是他亲手杀的,可终究有关系啊,陛下若去找他,那这朝堂上下,陛下该如何给下面的臣子说辞?” “这..” 陈靖盯着龙案一摞摞批,“父皇与陆先生如何有了仇怨,母后可知道?” “不知。”那边的张丽华犹豫了一下,坐回椅上,微微将目光偏开。 “朕也不知。”陈靖吸了口气,手按在桌面站起来,目光投去母亲:“那日朕还是太子居东宫,夜里有妖魅入房,若非当初陆先生送的玉佩,我早已不在了,父皇与陆先生到底有什么怨气,朕此刻不想再问,只想亲往栖霞山请他出山。” 张丽华有些为难的看着还有些青稚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可父皇的死始终和他有关,现在北方新立隋朝,厉兵秣马即将南下,靖儿,你要是离开京城,或落百官口舌。” “朕陈朝要是没了,还怕落什么口舌?!” 少年皇帝也有些急了,手呯呯敲在桌上,走出龙案:“母亲,就是因为北朝的兵马还没南下打过来,朕才要这般做啊。” 青铜灯柱,火光在人声里安静的摇曳,张丽华与儿子对视了片刻,将脸撇去一边。 “去吧,去吧,娘会请你皇叔公陈辅替看顾京城局面,唉..要是你父皇有这般兢兢业业对待臣子算了,娘不说了,反正,出行多带点侍卫,早去早回。” 少年皇帝龙袖左右拂开,朝对面的母亲躬下身,行了家礼。 “母亲保重!” “靖儿也是。” 一番叮嘱后,张丽华这才在宫女宦官陪同下离开,替皇帝张罗出行的准备,陈靖重新回到龙案,放下心绪,摩挲着桌上断成两半的双鱼玉佩。 “陆先生” 翌日,天色还处于青冥朦胧的状态,皇城侧门悄然打开,一支数十人的马队轰隆隆的蔓延过宫道、街道,外城南门早早接到传令将城门打开,放这支队伍出城。 “驾!”“驾!” 一声声暴喝里,数十名衣着便服的侍卫护着中间的少年沿着官道狂奔,他们都是宫中武艺极为出众的,对于路途认知,从哪条道去河谷郡、富水县,出发前也早有准备。 只是考虑到皇帝还小,身子骨经不起折腾,领队的侍卫每走五十里就让队伍停下休息,连续两次,陈靖咬牙坚持八十里再休整。 “时间紧迫,朕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 这样的言语里,一行数十人、马的速度不慢,早上赶路,中午休整一个时辰,下午又继续,等到夜幕降临,才在附近村寨、庙观借宿,原本十多天的路程,七日就赶到了富水县交界,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地。 下午时分,陈靖进了县衙,换洗了一身行头,领了认路的差役,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快马扬鞭奔向栖霞山。 出了县城范围,奔涌起伏的视野间,逶迤的山势泛起金黄的颜色,官道上商贩繁密,马车、驴车来往,两侧田野间,到了收割季节的,一簇簇粟稻庄稼自农人手中放到地上,孩童光着脚在田埂捏着泥巴,笑嘻嘻的玩耍。 俨然世外桃源般,丝毫不受战争即将来的影响。 沿着这方道路笔直下去,跨过一条小河,几座凸起的山势后方,陆家村的田野,水中灵气灌溉的缘故,庄稼早熟,提前收割入了各家谷仓,农闲里,一帮大老爷们,不是在田里翻泥土,就是跟着陆盼八人上山打些野味,嗯,蝙蝠是不吃的。 妇人大多在家里裁缝衣裳,看顾孩子,有时也会朝晒坝那边摆了一个摊位的瞎眼老头喊上一嗓子。 “王半瞎,你算算今天他们啥时候下山?老娘好煮饭。” 咬断针线的粗壮妇人,朝那喊话的小媳妇,叫道:“才走多久?就想男人了?晚上灯一吹,还不够你浪的。” 那小媳妇被说的脸红,摆摊的王半瞎只是笑吟吟坐在那儿,他就喜欢在这边听村里大小女人说些荤话。 再过一日,就要行拜师了,那三个少年好福气啊,到时候老夫也凑上去,点上香跟着拜..先把香火道缘结了再说 他背后,一条泥道进去,篱笆小院里,陆老石牵出他那头壮驴,看了眼空荡荡的驴棚,儿子那头驴头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只剩缰绳挂在木桩上。 “良生啊,你也不怕老驴跑掉,满山乱跑小心被山里的狼给吃了。” 那边屋里没人回应,坐在檐下的李金花正给明月扎垂髫,抬起脸看了丈夫。 “良生和道人,还有那胖和尚去西面山上,没在家里,赶紧把豆磨了,早些回来,别到处溜驴。” 陆老石看着老妻怀里粉嫩嫩的小人儿,叹口气。 要是咱陆家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 牵着驴走了出小院,身后的房屋里,吱嘎一声轻响,宇拓瞥了眼那边的妇人和明月,摸了摸清淤脸,疼的嘶的呲牙吸气。 又养鬼..又崇妖物当师父,这陆先生哪里像什么高人,趁他们不在赶紧走。 之前在来的路上,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惜被胖和尚看的紧,想走也走不了,眼下机会正好,看到那边妇人专心给孩童梳头,大大方方的将房门打开,走了出来。 低声说了一句:“我到村里转转,透透气。” 那边,李金花也不会拦他,不过还是叮嘱一番。 “别乱上山,山里野兽多。” “知道了。” 宇拓点点头应下,走出院门,捏紧的拳头松开,脚速都不由加快起来,绕开人多的晒坝,翻过栏栅,彷如挣脱牢笼般,飞快钻入山林,准备上前方的泥道,沿着路直到进城。 还说什么高人,连我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先回北方,不知道我北周皇族还有几人在啊。 大抵这样的心思里,拨开一处草丛,少年手停下、脚也跟着停下,表情顿时愣住。 前方,一头老驴正啃着灌木,抖动一对长耳看过来。 呼.. 驴头上,一个短小的身形嗒着小烟杆,吐出一口烟气,缓缓转过蟾脸。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蛤蟆道人蟾嘴开合,勾出的笑容都快裂到后脑勺。 第两百零八章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踏踏踏 昏黄的日头挂在远方山巅,通往陆家村的泥道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过来,令得收陆家村鱼虾的商贩,赶忙将车拉去道旁,等他们过去。 “驾!”“快到了!” “前面的商队且让一下!” 促马奔行的声音里,拐过前方的弯道,领路的富水县衙役,勒了勒缰绳,缓下速度,指去视野开阔的远方,一个山村的轮廓,侧脸喊道: “诸位,那边就是陆家村了!” “吁!” 侍卫首领抬手让后方马队停下,观察了一下四周,兜转马头过去朝,护在中间的少年拱起手:“公子,陆家村就在前面,四周没有危险。” “辛苦了,不过陆家村乃陆先生的家乡,就算有危险,也是曾经。” 陈靖越过众侍卫,吸了口这山间空气,心情放松下来,这一连七日赶路,已让他精神疲惫,好在终于到了。 此时,又复杂的笑了一下,看着田野间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走上村道,手捏紧缰绳。 一路过来,心里准备了许多说辞,可到了这边,不自觉笑起来的同时,也因为有几年没见,有点担心陆先生会不会跟他走。 三年啊..要是父皇当初没在金殿上羞辱陆先生,该多好。 他仰起头,颇有些老成的叹了口气,片刻,挥鞭招呼众人离开时,距离不远的一侧山腰上,就听噼里啪啦几声动静,惊的鸟雀成群飞出林野,陈靖望过去,还有青白的电光在那林间正好消散。 数十个侍卫促马形成圆,将手按在了兵器上,惊呼:“怎么回事”的声音之中,那方树林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然后..崖边几簇灌木哗的破开,一只驴子冲出,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的一头,系着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目光里,落在前方不远,老驴兴奋亢鸣,挑衅的朝这边数十匹战马扬了扬蹄子,它头顶,还有一只蛤蟆抓着长耳,挥舞烟杆,便是撒开蹄子一溜烟朝村里跑了过去,捆缚的少年磕磕碰碰被拖行在地上跟着远去。 “刚刚那是驴?”“比咱们马还快..” “等等,你们没发现驴头上的蛤蟆?!”“不好,还有个少年,不会被拖死吧?” “那蛤蟆说不定是妖怪..陛..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 远去的驴子已经消失在了村口,陈靖收回目光摆了摆手,朝他们笑道:“没事,那只蛤蟆我见过,是陆先生随身携带的宠物,至于那个少年陆先生应该不是那种心狠的人,其中肯定有原因。” 一扬鞭,变声期的沙哑里,轻喝:“走!” 栖霞山上,正坐在老松下与道人、胖和尚说笑论道的书生,手中酒杯停了停,侧过脸望去山村的方向。 一旁,孙迎仙举着杯盏,朝他哎了一声。 “你看什么?” “没事,一个熟人。”陆良生转回脸,举过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空手的袍袖轻柔向外拂了拂。 远方村外的泥道上,好似一阵风吹来,原本奔向村口的队伍,马声长嘶,受到惊吓般停下蹄子,不敢过去。 一行人先是不在意,抽打马匹强行又跑了一段,发现距离不到二十丈的村口,竟然还在远处。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都快到了,咱们怎么好像又在原地?” “哎呦,不会是那位陆先生施了什么仙法吧?!” 有些不安的嘀咕声里,一个扛着锄头农妇牵着娃打量他们几眼,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里,陈靖还有侍卫头领下了马匹,朝村里拱手躬身一拜,施了礼数,以为这样就能进了,但两人刚跨出几步,一回头,麾下的侍卫俱是一副见鬼了的惊悚表情。 他们视线里,走出去的两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住,然后撤了回来,而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 陈靖站在原地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让侍卫们都先下马,自己就在路边坐了下来,就当是休整,就算今夜进不了村,见不到陆先生,就当风餐露宿一回。 “陆先生或许是在考验我” 一群人也有休息了空当,飞快下马,就在村外的泥道坐下,就着凉水吃起干粮。 他们西面的栖霞山上,端着茶杯的胖和尚,肥脸堆起笑容,将清茶放下,法净修为也不差,或者他有另外感知的术法门道,察觉到那边山下多了许多陌生的气息。 “陆道,友,看来是不愿,见那位,熟人。” “当面拒绝,怕伤他面子,还是这般让他知难而退好些。”陆良生看着手中酒杯,拂去幻象石桌上的针叶,叹口气,微微蹙眉。 “倒不是我与他父亲之前的关系,而是想的天下一统长治久安,可一旦帮他,会死太多的人不管北面的好,还是陈朝这边士卒也好,都是华夏子民。” 道人喝尽杯中酒水,撑着下巴嘿笑起来:“打过来,还不是一样要死人。” 放下的空杯,慢慢有酒水自行续满,对面的书生笑起来:“至少死的少一些,何况若是我一个修道者天下变更,那其他修道之人会不会也掺和进来?” 陆良生起身,负手走去崖边,看着残阳中的云海。 “..我若起了以道法搅动凡间王权更替的头,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 法净竖印朝无人地方稽首:“我佛慈悲,陆,道友,看的,透彻。” “这种事,想的本道头大,不说了不说了。”孙迎仙最怕那种牵连复杂的东西,连连摆手,端着酒杯晃了一下:“还是说说,明日那三个小家伙拜师的事吧。” “有什么好说的。” 陆良生走回来,将慢慢的酒水一饮而尽:“水到渠成就是了。” 双袖抚动,捧着酒杯与两人轻碰。 “满饮!” 天色渐渐降下来,篱笆小院里,浑身衣物破烂的少年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麻木的盯着房顶。 李随安拧干了毛巾走进来,给满脸乌黑的宇拓擦了擦脸,嬉笑声几句,拿手拍他被电的蓬松的头发。 “师公,当初我可是在客栈里见过的,你怎么能去踢他呢,现在好了,惹祸了吧,还想跑,好好修道,不行吗?!” 一番数落,李随安起身准备出去清洗毛巾,回头压低嗓音。 “我当多年的伙计经验来看,师公属于心眼小的,往后你要当心了!” 床榻上,待李随安出去,宇拓眨了眨眼,唰的从床上翻下来,指尖撩开帘子,瞄去远处的驴棚,看到那老驴卧在食槽,那只蛤蟆正与一只花白母鸡打的难舍难分,转身爬上床,将另一扇窗户轻轻推开,翻了出去! 夜色浸了下来,远方的山麓呈出阴森的轮廓。 沙沙的脚步声里,狼狈的少年飞迈着脚跨过一道道田坎,终于翻上了泥道。 这回总不会想到,我被抓回去后,又紧跟偷跑吧?! 夜风扑在脸色,宇拓乌黑的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有哈的齐响,在前方道路炸开。 那是数人暴喝才有的齐响 “我” 少年停下脚步,那边,有火把光亮起,摇曳的火光范围之中,八道身形彪壮的大汉,一字排开,袒露的胸肌一阵一阵抖动。 “少年人,你跑不了” 宇拓的眸底,八人犹如战车般推了过来! “啊啊” 尖叫在黑夜中清晰而响亮,还在坐在村口的一行人听到这声复杂的惨叫不久,有八个壮汉扛着一个少年,从他们一旁过去。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第两百零九章 师之礼 哦哦哦..喔哦昂 雄鸡伸长脖子高亢啼鸣,秋日的晨光从东面山头推开黑暗,将山村包裹进去,篱笆小院老树叶子枯黄,铺满整个院子。 陆良生从屋里出来,走去水井边洗漱,院中拿着扫帚的李随安、屈元凤躬身行礼,道了一声:“师父。” 拜师礼还未行,不过收徒一事已经定下,他们这样喊也不算唐突,两人后面,靠近院门,宇拓鼻青脸肿,头发乱糟糟的蓬松,看到井边漱口的陆先生,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喊出来,低下头继续扫着落叶。 低垂的视线里,穿着短褂的蛤蟆,负着双蹼打着哈欠,慢慢悠悠走他面前走过,蟾眼划过眼角冷冷瞥来,随后,就那么走去菜圃。 宇拓定在原地,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才开口喊了声:“师父!” 水井边,晾去毛巾的陆良生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几日的观察,对这三个少年有了一定了解。 宇拓或许北周皇族的身份,性子孤傲,加上神器转世,先天就有灵气,与寻常人家孩子就肯定不同,想要以理服人,根本行不通,这样的孩子不仅聪明,自我的意识非常强烈,所以必须先用其他方法压一压气焰。 不然,往后的教导,是根本听不进去的,这才有了拜托师父来收拾,反正师父也想出一口气。 嗯,两全其美。 至于李随安,陆良生之前在怀义州他家中客栈,就有了接触,从小当客栈伙计,见过各类的人,性格机灵果断,不容易吃亏,这几日里,抽空考验曾经教给对方的驭剑术,没有更多的指点下,居然能让木剑像鲤鱼在地上弹跳数下。 天资算得上乘,能从怀义州沿途寻来栖霞山,可见聪明、吃苦、胆识一一都有,难得还是诚心过来拜师。 这点上,陆良生是最为满意的。 最后一个少年,听法净和尚讲,原先家里也是书香门第,识字有礼貌,所以才有屈元凤绉绉的名字,家中大人估计也是期望少年能凤鸣站榜,登上朝堂。 不过,家中十几口人在那场大旱里罹难,他也就被胖和尚收留,一路与宇拓作伴,性格老实,也有勇气担当,通过几日观察,可惜修道的天资上,稍差前面两个少年一截,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不是很懂的变通。 将来想要在修道上面有更大的作为,怕也难了。 “呵我考虑这么早做什么,往后他们什么造化,现在也是看不到的。” 陆良生失笑一下,从院中三个少年身上收回视线,回到屋里,墙壁上,当着秋千的水墨女子,渐渐凝出颜色,从画里缓缓飘出,落到地上,过去帮忙将青墨磨开。 目光投去窗外看了一眼,回头轻笑道:“那个宇拓,被蛤蟆师父收拾的服服帖帖,公子你看他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师父收拾人可是有一套的,可不像往日那般迷糊。” 秋风轻拂,老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飞下来,蹦蹦跳跳看着窗里的书生。 陆良生取过纸页,在窗前书桌铺展开来,笔尖在墨砚里沾了沾,在纸张一笔一画书写出道道字迹。 “公子,你写什么?”红怜站在后面瞧上一眼。 “整理一些东西,怕忘记,先在纸上梳理一遍,这样容易记住。” 纸页上写的内容,其实有关往后三个少年人的教导,既然为人师表,那就要尽心一些,不可能每个人都教一样的东西,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材施教。 “宇拓,修行的话,比其他两个少年要快上许多,未免太快而让李随安、屈元凤受到刺激,产生自卑感嗯,他先从学业上入手,立身立言立德,正好也应了法净想要教化他的想法。” 红怜细眉微皱,双手交叠轻轻贴书生收笔,脸靠上去,声音轻柔。 “那会不会让宇拓不满啊?” “不满?那就以理服人。” 陆良生笑起来,令得红怜以为他想了什么坏主意,拿手轻捶了一下男人胸膛。 “我说的是讲道理,你想什么呢,他也不算小了,该是会听懂的。” 一人一鬼,相处许多年,陆良生从少年郎,到现在双十有余,两人之间的亲昵,显得自然,没有曾经那种羞涩的感觉。 不过,唯独有一件事,一直在陆良生心里困扰,红怜该是去转世为人,还是就这么当一缕孤魂,哪怕踏上修行,成为鬼修,也是阴邪灵体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往后再谈吧。先把这三个小家伙的路找好,人到我手里,总不能让他们荒废了资质。 陆良生会的法术倒是挺多,可都是青怀补梦南水拾遗中零零散散不成套的道法,只有近段时间,才摸索一些属于自己成套的东西。 唔.. 宇拓暂时不用先教,李随安继续修行驭剑术,至于屈元凤..他性子古板,但为人稳重..伤脑筋啊,不如到时候问问他们的志向,再做决定。 一旁,红怜见书生陷入思考,怕打扰到他,跑到隔壁陆小纤那里,摆弄明月那个小娃娃去了。 日上三竿,隔壁红怜、小纤笑声里,道人,还有胖和尚从外面回来。 “老陆,时辰到了。” 孙迎仙朝那边树下的三个少年挥挥袍袖:“你们也是,那边拜师仪式都准备好了,跟着过去。” 半开的窗棂,陆良生搁下笔,看过上面的内容,记在脑中,随后,擦了擦手,走出房门,便是一道出去。 此时村中的晒坝围满了村民,听说陆郎要收徒,熟悉这边的商人停下脚程,专门进村来看看,就连北村的人赶来凑这个热闹。 “一次收三个啊?”“哎哎,那岂不是,往后咱们栖霞山这边又多了会道法仙术的人。” “唉,我倒是先拜,可惜年龄大了,辈分还高。” “怕什么,学王半瞎啊。”“屁,我学不来他那种没脸没皮的本事。” “哎,村口外面的那群人干什么的?” “谁知道,一大清早就见他们在那里。”“好像也是找良生的,不过良生不愿见他们。” “你这么一说,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找良生?” “嘿,你不知道吧,刚听外面路过的商贩说,皇帝死了,还有妖怪出现,前段时间,良生不是去了一趟京城” “哎呦,这么说来,良生是去除妖,威名远播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良生过来了!”“快看,那三个少年郎跟在后面!” 这时,村口外面等了一夜的陈靖和那帮侍卫也从地上起来,垫起脚尖,伸长脖子朝村里张望。 一袭白袍发髻梳理整齐的身影走了过来,香炉、鸡羊猪三牲祭品摆放贡桌,陆良生走来,从村老手中接过香,指尖一划,焚香缭绕,惹得围观的村民一阵惊叹。 陆良生站在村中,神色肃穆的朝天地、栖霞山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侧脸朝道人点点头:“开始吧。” 说完,有人搬来大椅,放到贡桌前面,陆良生轻掀袍摆,坐到贡桌旁边的大椅上,目光直视前方。 宇拓、李随安、屈元凤从道人手里接过燃香,齐齐走上前,然后呯的跪下来,举香与鼻齐平。 “上祭天公广德,下跪地母生我育我之恩,中拜四方鬼神以为见证,今日我李随安、宇拓、屈元凤,拜入栖霞山陆良生门下,恪守规矩、不谤师誉、不辱师门、不行作奸犯科不义之事、不助不忠不孝之人!” 三人起身,长香举过头顶,声音拔高。 “谨以立誓,四方鬼神见证,若有违背,修行之路断绝,道法不灵,手中长香断裂” 一阵风吹来,拂的周围村民眯眼抬袖遮掩,周围山势环绕间,隐约轰隆隆的雷声滚过,过得片刻才消停。 所有人目光再次看去,三个少年人手中长香仍燃着,道人一旁,偏头示意,李随安、宇拓三人方才上前将香插入香炉,立在师父陆良生那柱香后面。 旁边,有人端来三盏茶,仨少年一一端茶敬去,让师父品上一口,然后拱手下跪。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李随安..” “宇拓!” “屈元凤!” 三人齐声落下最后一句:“一拜!!” 后面,人群挤开,王半瞎抢出来,丢开拐杖,也在三个少年身后,朝椅上端坐的陆良生跪下,磕了一记响头。 那边,陆良生品过茶水,将杯盏轻放去贡桌,目光扫过面前跪下的三个少年,以及后面须发斑白的老头儿,轻道一声:“师徒礼已成,都起来吧。” 随后,他从椅上起身,将后面的王半瞎也招了过来,与宇拓三人站在一起。 “既从我为师,随我修道,往后不可随意在人前卖弄,不可欺负弱小孤寡,不可滥杀,不可与恶同流合污,可做得到?” “谨遵师父教诲!” 三小一老拱手垂身应道。 ....... 远处,蛤蟆道人站在老驴头上,负着双蹼看着这一幕,有大舌头舔来时,他挥蹼打开,看着那边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老夫也是当师公的人了。” 第两百一十章 志向 “这就成了啊?”“刚刚那声雷怎么回事?!” “可能是良生的道法吧..” 一片片小声嘀咕里,那边师徒礼已成,贡桌祭品随后也被村老派人撤去,均分给每家每户一点,分食中,那三小一老跟在陆良生后面,朝篱笆小院回去。 踩过篱笆院墙下凋谢的牵牛花瓣,走进院门,陆良生立在老树下想了片刻,回过头来,看去身后跟来的四个弟子。 “修道全凭心静而耐坐,既然入我门,拜我为师,就与其他门派略有不同。” 宇拓、李随安、屈元凤、王半瞎站在一起,望着对面的师父,有些紧张的捏紧衣角,就听师父的声音继续传来。 “修道学艺,在为师这里不是什么厉害就学什么,而是凭志向来定,若习的不是你们喜欢的,将来也难有作为,平白浪费一生时间,到时还不如凡人生活,还能落个夫妻恩爱,子孙满堂,惬意过完这趟人世。” 李随安站在中间,左右看了看屈元凤、宇拓,还有王老头儿,性子跳脱,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父!那门里,可有什么名称?就像那些侠义志里,江湖门派都讲什么什么门派,我们也有吗?” “没有。” 陆良生摆手笑了一下,他本就没打算开宗立派,更何况以现在的修为,开宗立派说出去也是徒增被人笑料。 转身,伸手朝敞开的窗棂一招,狼毫笔凭空飞入手中,就在空气中轻轻画出几笔,对面四人身后浮现凳子。 陆良生让他们坐下来。 “学我道法,为师也想知晓你们心中志向,就从承恩开始吧。” 他目光投去最右为首的王半瞎,三个少年偏头也跟着看去老头儿,后者挺了挺胸膛,双手压在膝上坐的笔直。 “回禀师父,弟子承恩,家传观气残篇,往日也只能靠街边算命卜卦讨活,幸得拜入师父门下,承恩想全观气星象之术,将来也好传给后人..” 一旁,李随安嘀嘀咕咕:“你都那般老了,还有后人?” 王半瞎看了眼那边的师父,脚尖撞了一下少年,小声道:“师兄也可老当益壮!” “你怎么就成师兄了.” 李随安从未见过这般打蛇上棍的厚颜无耻之人,嘴嚅了嚅刚想开口说话,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 “随安,到你了。” “啊..” 少年反应过来,立马坐正,笑起来:“师父,你知道的啊。”他双手掐出剑指,来回比划几下,朝两边的师兄弟挑挑下巴。 “立志当一个大” “好了,下一个。” 话还没说话的李随安张合嘴,声音在喉间断开,那边树下的陆良生将目光看去宇拓,后者微微偏开目光,看去房檐。 “...天下无敌,算不算?!” 房间里,叼着烟杆,挑选衣裳的蛤蟆道人偏过蟾脸,看了一眼院中的少年,哼了声,丢开烟杆,继续在小衣柜里翻找。 院里,轮到最后一个弟子屈元凤,他看看师兄们,望去师父,拳头绷紧死死压在膝上。 “我我想当一名将军。” 听到他这句话,陆良生愣了一下,这种志向倒不是让他感到惊讶,而是之前有过顾虑,若是修道之人掺和天下之事,会不会引起更多的修道者参与进来。 而且,当一名将军,练好体魄,多看兵书就是了这如何因材施教? 也罢,先暂时记下来,王承恩和李随安已有了修行的路,只剩下宇拓和屈元凤需要斟酌一番,或许师父的岐山洞府里,会有一些道法典籍适合他俩。 大致了解一番,陆良生见篱笆院外,胖和尚站在那里有一阵了,便是招来王半瞎。 “带他们三人在村里走走看看,对了。” 书生看向屈元凤。 “你若想成为将军,身体就要强壮,村里有八个大汉,成天没事做,你有空就过去与他们一起练身体,他们会教你锻体之术。” “是,师父。” 打发走了四人,陆良生收起石凳幻象,篱笆院外的法净和尚也不进来,站在院口,礼佛稽首。 “陆道,友,贫僧特来向你辞行。” “大师,不多留几日?” 如今家里相较几年前宽裕很多,就算胖和尚饭量大,再多几个也都是没问题的,这几日与和尚谈论修行,也是受益良多,眼下对方要走,陆良生倒是有些不舍。 “..这栖霞山风景秀美,我还没尽地主之谊陪大师四下看看。” “不了,事情,既,已落下,贫僧就,不多留。” 法净竖着印默喧了一声佛号。 院里,陆良生见他去意已决,伸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送大师出去。” 两人并肩走过院外,结伴而出,有过往的村人见到他俩,挥手打声招呼,不管是陆良生,还是法净都朝对一一回应,两人一路走出,穿过晒坝,之间也是边走边聊。 “走的这般急,大师回去还有事?” “无拘无,束之人,待久了,难免,想要离,开。”法净肥脸撑开笑容,结巴的话语里,又重重落下三个字:“这里,闷!” 陆良生自然不在意这番话,看着前方村口,等候的人依旧在那边,他笑着说道: “也是,不过,我也准备出去,去北方岐山一趟。” 法净偏过头来:“何事?” “给那宇拓、屈元凤准备合适的法门。” 走出村口,秋日明媚,见到陆良生出来,等候一宿的陈靖等人哗啦啦从地上起来,当中有人想开口,被陈靖抬手按下去。 道旁,走在前面的大和尚出了村口几丈后,转身朝后面的陆良生竖印躬身。 “陆,道友,请回吧。” 陆良生抬手朝他一拱:“慢行!” 和尚直起身,也不再多说,敞着僧衣,洒脱的大步前走,胖大的身躯很快从那数十人一侧过去,上了村外的泥道。 村口这边,陆良生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两步,后面忽然响起声音。 “陆先生!” “陆良生,请留步,我是陈靖啊!” 陈靖喊了一声,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小跑到道中间,目光紧紧盯着那边的背影。 前方,陆良生站定,抿了抿双唇,微微回过头。 “我知道是你算了,你进来吧。” 第两百一十一章 北上 沙沙沙 柏树在院中轻摇,陈靖走进院里,有淡淡的清香传来,划过视野间的落叶背后,敞开的窗棂,有小锅噗噗的沸腾,他曾见过的那只蛤蟆,抱着一支木勺在锅里搅拌什么。 香气是锅里传出的吧 虽然好奇,但陈靖此时也不好多问,看着前面陆先生的背影,脑海翻来覆去将来时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默默的快速重复预习一遍。 见到背影停下,少年急忙开口:“陆..” 那边,陆良生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取过水壶倒一杯茶水,让陈靖过来坐去对面。 “过来坐下说吧。” 哗的水声停下,手掌轻轻一扇,立在桌面的茶杯平移到少年面前,陆良生放下水壶,声音也在道: “我知道你来这边想做什么,原本我是不打算见你的,可见你在外面守了一夜,以为我是在考验你,所以让你进来,有话还是当面说才好。” 指尖伸去茶水的少年,顿时停下手,看着对面的陆先生,不时还有柏树枯叶落下来,飘在桌面。 “陆先生..” 到底是少年人,陈靖颇受打击,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手在腿上使劲捏了捏,重新开口。 “陆先生知道陈靖来这边是为什么,那先生应该是知道了北周已亡,隋军即将南下,到时候陈朝就要亡国了,这边的百姓也都会有性命之忧。” 陆良生一边听着少年的话语,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举到唇边品了一口,待到对方说完,点了点头,同意了一部分内容。 “隋军南下的消息,我确实知道,而且我还知陈朝根本抵御不了北方虎狼之军,可惜,我不能帮你。” 陈靖沉不住气了,从石凳上站起来。 “陆先生,为什么啊?!” “呵呵..”对面,陆良生轻笑出声,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去两步,仰脸望去上方的柏树好一阵,口中也将话说透。 “...我与陈缘已尽。” 随后,转过头来看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的陈靖,也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 “陈靖,你该回去了,别将力挽狂澜的时间耽搁在我身上。” “先生。” 此时此刻,陈靖眼睛微红:“...先生拒绝,陈靖不怨,但能否告知我一个理由。” “有些话,说来或许你不会喜欢听,天下分南北太久,如今若能一统,反而是一件好事,百姓长治久安,少受些苦。” 陆良生叹口气,转身朝屋顶陡然说了一句:“老孙,听也听够了,借你一样东西。” 房顶上,瓦片压着的声响中,孙迎仙探出脑袋瞅了一眼,从上面翻落降到地面,凑到书生身旁,小声道:“借什么?” “隐身符。” “你会隐身术,找我借干嘛?!” “我不会画符..” 见书生手伸来,道人撇撇嘴,从腰间黄布袋子里掏了几个来回,方才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箓,拍去陆良生掌心。 “就这么多了,偷听会儿话,害得本道还亏本了” 那边,陆良生将那几道符纸用法术将皱巴巴的地方推了一下,过去放到陈靖手里。 “这几道符,你带回去,若战事不利,就贴在你与你母亲身上,或可躲过危险逃出城,将来没有去处,也可来栖霞山安顿,先生保你一世安稳。” 少年看着手中黄符,深吸了口气,脚步慢慢后退,站在院口看着陆良生,紧抿双唇,重重点下头。 然后,拱起手:“谢过先生,告辞!” 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陆先生不愿出山相助,总不能带人将先生挟持去京城吧,呃人多也不一定打得过,真惹恼了先生,肯定没好处。 眼下,好歹有了保命的东西。 一路出来,遇上三个少年和一个老头儿喋喋不休过来,听到有个师字,速度缓了一缓。 其中一个少年叫道:“凭什么你当大师兄?” “呵呵。”中间的老头双目无神,负着双手望着天空,“自然是老夫先来的陆家村,加上才学也是有的,而且..年龄比你们都大几轮,老夫不当谁当?” “哼。” “不行!那干脆猜拳决定!” 陈靖与他们擦肩过去,大抵知道这是陆先生的弟子们,羡慕的看了几眼,等到对方转去篱笆小院,他才出了村口,将黄符揣进怀里,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走吧,我们回天治。” 马背上,他转过头,再次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山村,既然陆先生不肯出山帮助,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 篱笆小院,陆良生收拾了茶具回到屋中,看着师父系了一张围裙,拿了木勺在锅里搅拌,不时舀了一点送嘴边舔舔尝味道。 道人跟着进门:“帮又不帮别人,还拿本道符箓送人,不知该说你什么。” 那边,陆良生从衣柜取出几件衣袍,放去书架的隔间,起身又走去书桌从师父脚下抽出墨砚,尝汤的蛤蟆道人陡然失了平衡,白花花的肚皮压着锅边手舞足蹈,徒弟的手伸来,提住他后领,方才避免栽进沸腾的汤水里。 放下蛤蟆,将房四宝收拢,放去衣袍的下一层,这时才开口回道: “一朝灭了就灭了,与那母子俩也算相识一场,若能活下来,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怎么说都有理,随你了,哎,收拾行李干什么?” “出门一趟,到岐山洞府。” 书桌上,蛤蟆道人捡起木勺,偏过头来:“为师刚熬好的汤,还没喝就要走?” 陆良生吹去几本书籍上的落尘。 “早去早回,正好也让随安他们熟悉一下环境,把房建起来,也算考验他们的耐性。” 一旁,道人摇摇头:“这回本道不跟你去了,你他娘出去一回,修为就提高一截,太打击人了,本道还是留在这里安心修行,早日到金丹再说,你送我的那本道书,现在都还没拆开翻过。” 说着,也去帮书生收拾,伸手去取墙壁上的画卷,传来红怜一声:“把手拿开,我自己来。” “我就是想..” “想也不行!” 红怜哼了一声,画卷在墙上哗向上收拢,脱离下来,飞去书架,稳稳插在架子上。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去岐山只是目的之一,顺道他想去拜会一下杨坚,或者领军之人,让他们尽量少杀生。 走到门口,回头也叮嘱道人,帮忙看顾一下家里,便是朝还在书桌上环抱双蹼,气鼓鼓坐在那里的师父。 “师父,上路吧。” 哼! 蛤蟆道人坐在那边转了一个方向,“等老夫把汤.” 回头,门口早就没了徒弟身影,就听院中一声口哨,老驴含着缰绳冲出驴棚,来到主人面前狂甩尾巴。 书架安放好,陆良生手朝天空一招,随后牵着缰绳,拉着老驴走去院门,远方的栖霞山腰,一道剑影,唰的飞来。 径直插进书架,若有若无的传出啊..的低吟,惹来旁边的红怜画卷飞起来,狠砸它一下。 “等等为师,汤..汤还没喝完!!” 院内,吧嗒吧嗒的蛙蹼跑过地面的声音,蛤蟆道人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锅,撒开双蹼飞奔出门,花白母鸡展开翅膀,沿着篱笆院墙下,一路追撵。 蛤蟆举着小锅,气喘吁吁大叫: “良生,为师还没上驴呢!!” 飞跑着,穿过晒坝,跑出村口......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一坟,一蛤蟆 时间已过初秋,山峦间秋意越发浓了,夕阳霞光里,一片片枯黄在山间摇曳,纷纷飘零过下。 如走过雨幕般的老驴甩着秃尾巴,伸出舌头去舔落下的枯叶,蹄子落下的瞬间,已是数丈之外,微微起伏的驴背上,横坐的陆良生翻看书本,接过红怜采摘来的果实,轻咬一口,汁甜肉脆。 “师父,要不要来一口?” 余光之中,摇晃的书架内,闷闷传来蛤蟆的声音。 “不吃!” 陆良生拍拍驴头,让它缓下速度,随手将书本阖上,跳下驴背,拉开书架隔间的小门,将手里还有水果递过去。 里面,蛤蟆道人耷拉两条小短腿靠坐葫芦,白花花肚皮上颤了一圈绷带,那是被小锅烫伤的。 “还在生气啊,师父,我道过不是了。” 陆良生蹲下来,将水果又递进去一点:“吃点果实,消消气,可甜了,水还多。” “哼!”蛤蟆道人转了一个方向,“让你烫一回试试?” 瞥了瞥徒弟手中红彤彤的果实,咂了咂嘴,往一边挪一下:“把水果放下。” 旋即,伸蹼将隔间小门啪的一声拉来关上。 陆良生失笑的收回手,起身重新坐回驴背,翻出地图看了看,让老驴继续前行,自从普渡慈航那一战后,师父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时不时会闹一些小脾气。 此去岐山洞府虽然路途遥远,也算熟门熟路,途中不耽搁,以陆良生的缩地成寸,老驴的速度,大抵一两个昼夜就能赶到。 从栖霞山出来,一路向北过了河谷郡,转道沿着官道穿伏麟州,在京城停留半个时辰,去见了闵常父女,给了隐身符,教他们使用的方法。 也叮嘱闵月柔,若事不可违,让她强行将闵常带走,以老人的性格,多半会与城共存亡,女子也大抵清楚这一点。 之后,也打听了左正阳的情况,可惜几日前,养好了伤口,就不辞而别,就连闵常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断臂一事对他打击很大,能挺过来,或许这会儿,说不定已踏上修行之路了。 辞别这对父女,陆良生没去城隍瑜那边,仅仅见过一面,交谈过几句,与对方并没多少交情,去拜访也有些突兀。 离开京城,渡河一路北上,已经是一日之后,捡行人较少的山麓而行,随着距离岐山越近,周围山势、原野呈出荒凉。 林野摇晃,荒山枯树之间,鸟雀惊的在林子里啪啪乱飞,一道长烟蔓延,在吁的隐约声里,停在一座独锋下。 老驴气喘吁吁的踢踏蹄子,摇晃的书架隔间,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望去四周风景,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顺着绳子滑下来,双蹼踩在不平的地面,回头朝那边的徒弟说了一声。 “洞府,你也知晓怎么开启,就自己上去吧,为师有件事要去办,不用跟来。” 言毕,负起双蹼贴着屁股上,一摇一晃,朝着西面的枯林矮山过去。 红怜钻出画卷,来到书生旁边小声问道:“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月胧剑震动几下,从鞘口退出一点出来。 “蛤蟆有心事,肯定想鹅了” 啪! 陆良生拍在剑鞘上,“闭嘴!”这才拉着老驴与红怜一起上山,这次过来,是为宇拓和屈元凤两个弟子挑选适合的修行之法。 师父收集这么多,应该能挑选出来吧。 进入师父这处洞府,璀璨星河在上空亮了起来,彷如走在星辰围绕之中,不远处,那日从另一个隐秘空间掉出的法宝、秘典、丹药依旧还堆积在那里。 呃 看着比他还高的一堆法宝丹药典籍,捂了捂额头,这下有的找了,难怪师父不上来。 陆良生一屁股在小山前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法门秘典,朝后面叫了一声。 “红怜,快过来帮忙,就该先让师父一起上来的” 喃喃的声音传去洞府外,秋日黄昏光芒落去西面的山头,沙沙沙..的灌木挤开的声响,背着葫芦的蛤蟆道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山地走上半山腰。 柔和的夕阳卷着尘埃照来,视线前方,慌石遍地,光秃秃的山壁凸起的巨岩下,有座孤零零的土包,一旁还有颗当年他亲手栽的桦树,如今已有人的腰身那般粗壮。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走过去,仰起蟾脸,伸出蛙蹼抚过上面,当年雕刻的字痕,风蚀的严重,早已模糊不清。 蹼头沿着当年雕琢过的痕迹,重新刻出上面的字,好一阵,他背着葫芦盘坐下来,对墓碑笑了起来。 轻轻说了一声。 “我回来了。” 注视着墓碑良久,蛤蟆道人双蹼压着膝盖,忽然笑出声。 “好久没来了,老夫这段时间去了外面,那可是叱咤风云,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围剿我,还有一些不入流的货色也来了,哈哈..老夫何等人物,岂会让他们成功? 不过,最近老夫也很忙,还收了一个徒弟,很聪明,一开始啊,老夫就不没想过要收他,还害得我原形毕露,差点把妖丹给爆了,好在一切都挺了过来,你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坐在这里陪你说话 上次,老夫还遇见你父亲了,一个老秃驴,啰里啰嗦的,还想当老夫丈人,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岂有他好果子吃,哈哈哈” 夕阳照过来,一只蛤蟆对着一座小坟包笑的意气风发。 “时间太快了其实老夫知道你或许已经投胎转世,没关系,待我恢复修为,一定去城隍那里问问你在哪里,问不出,老夫砸了城隍庙,再去泰山钻进阴府,把那生死簿找出来!” 絮絮叨叨的话语好一阵,不乏吹嘘的意思,过得好一阵,蛤蟆道人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 “老夫得去看看徒弟了,不省心啊,往后有空再回来看你。” 这才离开了这方,说过许多话后,心情颇为愉悦,脚步轻快走动,时不时还蹦跶小跳两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一缕清风入隋宫,夜劝天子坚 岐山独峰,夕阳照进洞口,小山分作了两堆,坐在中间的陆良生旁边已经堆了几本可以用上的法门典籍,还有几瓶疗伤的丹药。 每本法术典籍,都需要翻看,确认里面的内容才分门归类的捡出来,一本一本的翻下来,饶是他耐性再好,也感到非常枯燥乏味。 “这几本应该够用了!” 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看去那边还在翻找的红怜,让她不用再找了,将身边这几本书收拢,起身望去洞外,残阳正照进来。 “师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被踩狼虎豹给吃了吧?”红怜记起来上进这里被蛤蟆道人赶出去,忍不住说了句玩笑。 跟着陆良生走出来,帮拿的几瓶丹药与书本一起放进书架下方的格子里时,月胧剑在鞘里尖叫。 “老蛤蟆回来了!” 那边上来的泥道,显出背着葫芦的短小身影,一摇一晃的正朝这边走来。 陆良生拍了一下剑首,将放书本的隔间关上,封去法术,回头看向走来的师父,开口问道: “师父,我这边找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走了?” 听到徒弟的声音,蛤蟆道人摆了摆蛙蹼,独自进洞口,边走边说:“在外面等等为师,上次带出来的调味佐料快用完了,拿几瓶回去。” 叮叮咚咚翻找的东西声音响了一阵,蛤蟆道人抱着三个小瓷瓶出来,让陆良生塞进他住的那间隔间里,方才爬上去,系好绳子。 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呯的将隔间小门给碰上,像是不让人打扰他,外面安静下来,令得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不知道蛤蟆师父怎么了。 “走吧,趁天还没黑,去一趟长安。” 红怜嗯了一声,挥袖转身,钻去画卷,陆良生取过缰绳坐到老驴背上,脚后跟轻点,老驴晃动脖铃,慢慢迈开蹄子,走去下方的弯道时,落下最后一蹄,泥石都在瞬间崩裂溅飞。 呃啊昂啊 亢奋嘶鸣,嗖的化作一道烟尘卷在蜿蜒的山道,直奔山下,晃荡的书架内,蛤蟆道人双蹼环抱胸口盘坐那里,两侧的瓷瓶呯呯碰在他脑袋,身形一动不动,蟾眼眯成一条缝,看去隔间外延绵的山麓从眸底飞速闪过。 天色黑下来,陆良生骑着老驴也来到长安附近,站在昔日偶遇的少年那座凉亭,望去远方犹如星河密布的巨大城池,想要见杨坚,直接去皇宫显然不可能的,何况对方已是皇帝,与当日的丞相身份又是不同,突兀过去,只会让人起戒心。 想了一个法子,陆良生抬起袖口,掐了一个指决,按着在眉心,法力荡开的一瞬,风里抚动的树梢、草丛低鸣的虫身都这一刻静了下来。 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从站在凉亭外的书生身上溢出,飞去远方万家灯火的城池,越过喧嚣的夜色市集,犹如一条丝线,连接通往皇城。 大隋新立,衣甲焕然一新的皇城士卒井井有条的各行其是,持着火把在城墙巡逻过去,宫道之间也有持弓挎刀的皇宫近卫警惕,延伸过去的宫殿,此时灯火通明,随时等候传唤的宫女、宦官安静等在殿门外。 里面,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也在与招来的几名臣子说话。 “此次南征,朕意一举荡平陈朝,不留喘息之机给对方,粮秣一事,需要抓紧,否则三军出征,粮草还未动起来,朕就要拿人祭旗了。” 灯火摇晃,龙案上,批阅过一封奏章,杨坚拿在手里轻拍了一下,抬起脸来,如今贵为皇帝,身势愈浓。 浓须微抖,开口又说道:“三路兵马齐动,不是儿戏,大隋也非往日北周” 下方几名大臣,都是北周旧臣,也算颇有能力,深夜在书房召见,是有敲打的意味,然而就在他说出非往日北周相比时,案桌上的灯火忽地摇晃一下。 烛火泛起蓝色,整个大殿彷如都陷入一片幽蓝当中。 对面,站在那边的五个大臣,也这时保持垂首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了,杨坚皱起浓眉,将御笔放下,从龙椅上起来。 他族弟会法术,也见过牵麟兽的陆良生,对道法仙术一道,还是有一定了解,拂开龙袖大步走到御阶下,声音雄浑。 “何方高人,来朕大殿施法?!” 周围静悄悄的,就连宫女宦官的声音都没有回应,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让他眼花般,一道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抬起宽袖朝他施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大隋皇帝。” 御阶前,杨坚浓眉舒展开来,看到模糊的身影渐渐显出熟悉的轮廓,一身青衣长袍,气度沉稳,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迎了上去。 “陆先生想要见朕,何必浪费法力,大可让人通传一声就是。” “陛下非往日丞相,良生岂能无礼。” 陆良生此法术其实与托梦之术相似,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元神出窍般神异,动作、表情也如真人向皇帝拱手施礼。 故人相见礼貌是要有的,何况此次过来,也是有求于人。 “哈哈,先生说哪里话,若非当初十里亭内,那番话,朕还不一定下此决心!” 杨坚对于面前的陆良生,大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修道者的身份,还有对方知礼仪、待人温和,让人如沫春风,而非族弟口中讲的那些趾高气昂、故作高深的宗门仙家子弟。 “就是不知,先生此般施法前来有什么事?” 相隔这般远施法,消耗法力甚大,陆良生也不愿兜圈子,两人见礼一番,便开口说起了来意。 “听闻陛下初登大宝,意欲有番作为,将九州一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先生是不愿南北起战事?”杨坚到底是皇帝,笑容收敛,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想岔了。” 殿内光芒相对昏暗,火焰在灯芯径直不动,陆良生走进灯火范围,脸上保持着微笑,斟酌了一番。 重新组织语言。 “南北一统,其实也是我愿意见到的,陛下雄才大略,有圣明之德,一统天下,也是百姓之福,不过兵戈一起,南面生灵涂炭,此次过来见陛下,只是为南朝百姓说上一句话。” 说到这里,陆良生后退半步,抬起袖子,双手交叠一拱,朝杨坚躬身。 “陛下南征之时,还望多加约束虎狼之士,不要多造杀孽,陆良生在次代南方百姓先行谢过。” “先生何须如此!” 杨坚快步上前将陆良生双手托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是来劝言罢兵,他还真不好与对方开口说下去。 难得有如此懂朕之人,南陈皇帝啊如此之人,竟弃之如糟糠。 “先生之言,也是朕之所想!” 杨坚紧抿双唇,神色肃穆点了点头:“朕之后就传令诸军,南征时,不可侵扰百姓,善待投降的陈朝将士!” 陆良生面带微笑望着他,从之前的认识里,看得出这位皇帝也是言出令随,心中不安渐渐放下,将一枚玉佩递给对方,便是提出告辞。 “我信得过陛下,往后若遇难事,陛下不妨遣人拿这信物来栖霞山寻我,好还这一恩情,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身影虚化,渐渐模糊,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开去。 “先生等等!朕想请先生来我大隋任国师.” “陆先生!” 声音还在大喊,某一刻,杨坚手中还拿着笔,陡然从长案上坐直起,睁大眼睛,视线里,灯火暖黄微微摇晃。 下方殿中的几个大臣,晃晃悠悠的从地上清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跪下向双眼圆瞪的皇帝告罪。 梦? 杨坚收回视线,刚刚发生的事,太过真实,恍然间有点分不清楚了,手放去毛笔,嗒的轻响,触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一枚圆玉安静的躺在那里,皇帝将它拿过手中,在烛火下翻看。 “果然不是梦啊...道法仙术当真玄奇,这陆良生之修为怕是杨素高出不少。” 御阶下方跪伏的几个大臣看着摩挲圆玉的皇帝,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就听上方圣言传来。 “立即携朕旨意,给前方信州总管、上柱国、清河公杨素” 话语在宫宇间回响,远方山麓凉亭里,陆良生睁开眼,收回法力,书架里,师父盖着了一张小毛毯呼呼大睡,北上两件事已做,该是回南陈了。 不久,老驴晃着摇铃,驮着主人轻快的迈着蹄子,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第两百一十四章 途中见闻 去往南陈过河渡口,人声嘈杂,蜿蜒或笔直的官道商贩行人来往,车马声急躁,大腹便便的商人与渡河的船只讨价还价,远处河面上,捕鱼的艄公划过篷船,高喝着让儿子拉起网,白花花的鱼鳞映着昏黄,在兜网中哗啦啦拍响。 “伙计结账!”“再上几个饼子,添碗凉茶!” “来了来了!” 路侧茶棚人声喧闹,过往渡河旅客多有在这边歇脚解渴,店家伙计应了声:“来了!”传了一根柴禾进灶口,拍拍灰尘,提上茶壶端了饼子赶忙过去。 叮叮叮..的铃声,从外面传来,那伙计正给一桌客人结账,偏头视线看去外面,一个青衣白袍的书生将老驴过来,将缰绳系去外面木桩。 连忙笑起,招呼:“这位客官,你先坐,小的结了这桌的帐就来。” 陆良生系紧绳子,轻拍了一下驴头,低声道: “这里人多,不可乱跑。” 这才坐去那桌空位,朝店家小二点点头:“你先忙。” 片刻,伙计过来拉下肩头抹布,将桌面抹了一遍,也在问道:“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小店茶水一,喝完可以续,不额外收钱,此外,还有和了羊肉沫的饼子,保证让您吃的过瘾。” “嗯,那就一碗凉茶,两份羊肉饼子。” “好勒,客官稍待。” 伙计搭上抹布转身走去灶头,陆良生取了一双筷子放到面前,前面就是渡口,道路间旅客迎来送往,看不出战事将近的萧瑟。 “客官,你的凉茶、羊肉饼子,这天凉的快,饼子要趁热吃。” 伙计将书生点的东西放到桌上才要走,被陆良生唤住。 “小哥稍等。” “客官还有什么事?” 陆良生端起碗,下巴挑了挑,示意外面道路间行人繁密的景象,开口问他。 “听说要起战事了,这边怎么还这么多人?” 战事一起,按说周围该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情景才对,可这般模样倒是和书中描述相较大。 “嗨..打的是南朝,与我们何干,再说,都改朝换代了,大伙也是隋人,当兵的总不能拿自家人欺负不是?” 话匣子打开,瞅着眼下没客人进店,伙计拉开长凳,在一侧坐下。 “听客官口音该是江河南面的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南面有什么好的,先前一个皇帝,又是写诗,又是修楼的,皇帝没个皇帝样,还把自己麾下将领的老婆给搞上了,这皇帝就该死!现在倒好,换了一个小的上去啧啧..” 那伙计嘴里连啧几声,摇头说道:“怎么抵挡得了咱大隋的虎狼之军,客官我劝你还是别回去了,以你容貌掏个婆娘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留在这边不也挺好。” 对面,陆良生喝了一口茶水咽下肉饼,看这伙计说的起劲,笑道。 “这么看,你们倒是很喜欢这新朝的皇帝,” “嘿,瞧客官说的,新的谁不喜欢啊。” 那伙计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捏着抹布在桌上轻轻擦了几下。 “当今陛下,可要比前朝皇帝好太多了,何况这一登基就大赦天下,我家舅子就因为喝酒与人街头打架被抓,还想着出多少钱才能把人捞出来,现在赶上好时候了,我家婆娘这些天,天天给陛下烧香磕头” 吱.. “伙计,灶头水烧开了!” 挨近灶头一桌,有客人喊了起来,还想再说的店家伙计起来,搭上抹布:“客官,你慢用,我得掺茶去了。” “你忙。” 陆良生客气回了一句,目光扫过茶棚满座宾客,还有来往的行脚商、旅人正从外面进来歇脚吃点东西,没了座位,端一碗凉茶拿着饼子,就蹲在门口一边啃一边喝,与同伴说笑,说到趣处,爽朗笑出声来。 杨坚看来真是一个明君。 那日夜见对方,离开时,那句请他当隋朝国师,其实是听到了的,可惜陈朝那次戏弄,陆良生有些顾忌,修道之人站在朝中,若是遇上不明之君,容易被猜忌,到时又落个变戏法的称谓,那就可笑了。 算了,算了,好好修我的道,把那三个徒弟教出来再说。 想到此处,陆良生摇头笑了一下,将茶水喝尽。 招呼完客人的伙计还想与那和善的书生攀谈几句,转过头来时,座位上已没了人影,只留几枚铜钱在桌上。 “这书生真是奇了..才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被念及的书生,牵着老驴沿官道南下半里不到,踏上渡船,已驶去江面,船头不稳,但视野极佳,遥望江河东去的方向,蕴有法力的眸底,仿佛看见了远方旌旗飘展的水寨。 “船头那位客官,看够了就赶紧下来,船头颠簸,小心掉水里去。” 船家最怕载这种人雅客,心潮一起,就要往船头站,也没见吟诗作赋,弄出千古章。 “不是老朽吓唬你,上次就有四个家伙,就跟客官一样读书人打扮,四个人非要挤到船头吟诗一番,结果一个浪打来,四个全栽水里,好在老朽还有犬子水性好,才把他们给捞上来!” 船尾,划桨的青年也附和点头。 “我爹讲都是真的,不过说起来,那四个还是熟客,之前大雨天,还渡过他们,而且,那天我和我爹,还遇上神仙了。” 陆良生也不让船家父子俩难做,下来船头,就在老驴旁待着,听他们叨叨扰扰的说着话,讲起那日雨夜渡江的事,其他三四个船客也都安静待在一旁,就当消遣解闷。 “你们是不知,那神仙也是像那位书生一样,牵着头老驴,那天夜里,电闪雷鸣.” 当讲到撸竿上沾满蟹黄,船也到了对岸。 陆良生牵了老驴告辞下船离开,还在说话艄公儿子忽然被老爹扯了一下,看到其他船客已下船,老艄公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支香点燃。 “爹,你干什么?好端端的点上什么香。” “刚才你注意到那牵驴的书生没有?” 船公点燃香头,举过头顶,朝岸边恭恭敬敬的鞠躬行了三礼,插去船板缝隙时,他才开口说出后面的那句。 “...那个书生,像不像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位?!” 被船公这么一提起,青年顿时睁大眼睛,一拍大腿。 “难怪一上船,我就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原来那神仙又坐咱家的船了。” “你也来拜拜,拜完赶紧走,南岸这边快不太平了。” 艄公催促了一番,见儿子拜完了,手中撸竿一撑,将船推回江里,朝来时的渡口回去。 天色渐暗沉下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天色,秋日无多少星月,黑漆漆夜里,周围还有几户人家亮有灯光。 “这种时候,估计别家也不会让陌生人借宿。” 走上山麓,按着山道走了一阵,前方阴森林间,有座破旧小庙矗立。 “师父、红怜,今晚在这里凑合吧。” 走进庙里,别未有太多破败的痕迹,正中的神像凶煞獠牙,手持铁叉,脚下踏一条大青蛇,该是山神一类,前面的香炉还有焚香纸灰,看来附近十多户人家,常过来打扫供奉。 “打扰了,栖霞山陆良生在此借住一宿。” 住庙见礼,不管这山神是否结了神识,该恭谨的还是恭谨一番,做人礼貌不能忘。 将老驴牵去一侧,书架凭空飞落到地上,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打着哈欠走出来,伸蹼在火边取暖。 “快些煮饭,为师饿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老蛤蟆的待遇 哇 夜色深邃,山风呼啸在片片林野,沙沙沙的树梢抚响的声音里,老鸦立在枝头嘶鸣,盯去唯光亮的小庙。 暖黄的火光从庙门照出,燃烧的篝火上,架着小锅噗噗的沸腾,没有影子的红怜,长袖轻拂,扭着腰肢哼着一段小曲儿,老驴匍匐墙根下,朝她呃哼昂哼的叫好。 陆良生将剩下的羊肉干饼掰散,洒进粥里,看去烤火的蛤蟆道人。 “师父,最近怎么不爱说话了?” 坐在火堆旁,伸出蛙蹼取暖的蛤蟆翻了翻蟾眼,口中哼了一声。 “终于想起为师还在了啊。” “一路上在想战事,没太注意。”陆良生搅了搅锅里,将干饼与稀粥搅合均匀,舀了一点尝尝味。 那边,哼着小曲的身形瞟来妩媚,脚尖踩在地上,一摇一晃过来,一旁蹲下。 “公子不是说不管王朝更替吗?” 蛤蟆朝徒弟瞪过去一眼:“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说完,搓了搓双蹼起身打开隔间,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厚实的花衣裳套上,重新坐回来。 陆良生放回木勺,笑道:“总要考量一二,若是民间百姓非我所见的杨坚那般,那陈朝百姓就要遭殃了能让少死些人可是天大功德,总比天天盯着神丹妙药去抢去偷要好吧?那样得来的修为哪里称得上修道二字。” 刚坐下的蛤蟆道人愣了愣。 彼其娘之老夫当年靠吃妖、吃人提升修为才有今天这是骂我不成? 余光瞄去那边的徒弟,并未看过来,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双蹼按在盘坐的膝盖上,挺着大肚皮坐的笔直。 “确如良生所言,想想为师从一只无灵识的蛤蟆,爬出烂泥潭到如今,也是一步步走过来,否则岂会有今日这般修为,当有善心才有善果,得成大德,方才立于天地间,而不折腰,就算老天见你都得礼让三分!!” 说完,颔首叹了口气,神色肃穆。 陆良生搅了搅锅底,偏过头:“对了,师父,你怎么不放佐料?” “哼!” 火光摇晃,照在蛤蟆道人脸上,他哼了哼,眯起蟾眼:“那日说的不过托词,可不是什么佐料,真以为为师好吃” 就在那句:“...为师好吃。”落下,那边陆良生忙着舀起一碗粥递给红怜,第二碗端在碗里:“师父,饭好了,你要不要吃?” 蛤蟆道人刹住话语,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伸开双蹼飞快小跑过来。 “要吃!要吃!呱!” 捧过属于他的那只精致红公鸡小碗,朝里深吸了一口气,舌头都垂在嘴边,令得一旁陆良生和红怜对视一眼,嘴角微勾偷笑。 “蛤蟆师父的样子,永远都那么好好笑。” 捧着碗坐去一边的蛤蟆道人拿蟾眼瞪去:“你个小女鬼懂什么,老夫这是善待食物!” 就在一鬼一蛤蟆说话的时候,陆良生倒了清水洗锅,手陡然停了停,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在庙外响起。 . 荒林夜风,偶尔有野狐哀鸣。 哗 阴森树林间,草木抚响,一道人的身形飞快在林间穿梭,后方破空疾响而来,下意识的朝前扑了出去,一根箭矢呯的钉在他刚刚站过的对面树杆上,震的羽箭都还在颤抖。 “他在那!”“抓住他,他是隋朝的探子!” “别跑” “分头追!” 十多道火光从不远过来,那地上翻滚出去的身影,起身捂着胳膊就朝前跑,剧烈喘息从他口中呼出,冲出前面几颗大树,黑色轮廓里,一座建筑,有火光燃烧着。 过去,搅合一下,也可拖延追兵 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脚下不由加快速度,奔跑过去,冲进檐下,靠着门框看到里面是一个青衣白袍,双十有余的书生端着锅,旁边还有个好看的女子蹲在地上正端着碗,以及穿着花衣裳的蛤蟆坐在地上,面前还摆了一只碗。 啊哼昂哼!! 一头老驴还在墙根下朝他昂首嘶鸣。 做为探子观察而起敏锐,仅仅一眼,头皮都发麻起来,眸子猛地一缩,盯去的地方,是那女子身后的地上,没有火光照出的影子。 “他在那边,我看见了!”“别让他跑了!” 后面声音追来,那汉子将手中兵器呯的丢在地上,冲进庙里,双膝直接跪去地上。 “高人救命!” 呃.. 这可真够干脆的。 陆良生有些愕然,看去地上,大抵明白这人如何看出的,将锅放下,目光望去庙门外。 “你让我救你,那你又为何被人追杀?” “实不相瞒,鄙人是大隋细作。” 既然是高人,外面又喊了许多话,估计也被听去,这汉子自然也就不敢隐瞒,坦然的说出来。 “是奉我家主帅过来探听陈朝情况,被人发现告密,所以才被追杀。” 说到这里,外面的脚步声渐近,他跪在地上,连忙朝前跪走几步,磕下头。 “还望高人救命,奉命行事迫不得已,若是得救,在下一定如实向我家主帅清河公杨素禀报。” “杨素?”陆良生愣了一下。 那探子微微抬起脸:“对对,我家主帅会道法,飞天遁地无非不能..高人是否也认得?” “自然认得。” 陆良生与杨素见过两次面,也算颇有些交情,再则自己也是赞同天下一统,若是不救面前这个探子,有些说不过去,可追来的又是陈朝士卒,自己又是陈朝人 想到这里,有些头疼了。 两边还是不见得的好。 庙门外,十多道身影快要靠近小庙,陆良生叹口气,袍袖一拂,顿时吹起一阵大风,卷起地上尘埃,那探子惊骇的望去时,周身仿佛也被风裹了起来,眼睛一花,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在飞。 等睁开眼,看去周围,已是黑漆漆的环境,竟来了山上,往山脚望去,远方的黑暗里,一点火光依稀还能见到。 “这” 眨眼间,竟然拉开这般远?那探子惊的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片刻回过神,朝远方亮起火光的小庙躬身行了一礼,急忙怀揣探来的消息,朝北面江河跑去,很快消失夜色当中。 下方小庙,一道道持刀的身影冲进来,里面,只有一堆篝火在他们带进来的风里微微摇晃。 庙很小,能常人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可惜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真他娘的见鬼了!” “明明见那人进来的怎的没人了。”“再找找?!” “还是没有,地方就这么大,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可这堆火谁升的?” 进来的十多个陈朝士卒来来往往看了个遍,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只得出去,再去其他地方搜寻。 脚步声远去外面黑暗,庙里,陆良生坐在神台上显出身形来,挥袍撤去隐身法术,墙根下老驴瞪着眼眶,吐出舌头,三条腿立着,一条腿高高曲抬,保持姿态一动不动,它还被施了定身术。 蛤蟆道人在神台下面呆坐,两眼直直的看去地上被踢翻的小碗,嘴角一抽一抽。 “彼其娘之老夫才吃了一口。” 台上的身影下来,将碗捡起,重新将小锅架去火上,陆良生从书架翻出一小袋米。 “反正离家也不远了,我再给师父做一锅吧。” “这还差不多。” 听到徒弟的话,蛤蟆道人气也顺了一点,还是颇为可惜的看了眼地上洒了一地的稀粥,看到陆良生淘米的侧影,大喇喇伸开两条小短腿坐下来,亮出白花花肚皮。 这才该是老夫的待遇嘛。 第两百一十六章 茅庐 金光泛在东云,推着黑色的边沿飞快蔓延过远方山麓、小村、一片片林野,照去前方的小庙。 积攒露珠的草叶也被伸来的舌头卷入口中,老驴咀嚼着哼哧嘶鸣,偏头望去的庙门口。 晨光洒进庙门,燃尽的篝火还有淡淡的余烟袅绕,光芒里,有人影走过,陆良生提着两个书架出来,安放去驴臀两侧。 后面,跟着出来的蛤蟆道人裹着花衣裳走进阳光,感受到照在脸上的温热,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 呼哇啊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咂了咂嘴,走去书架下,爬上绳子坐进隔间里。 “这下该回去了吧?在外面,为师都有点不习惯了.” 蛤蟆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一头缠在腰身系紧:“...想为师纵惯山岳之人,居然也会喜欢蜗居一个小地方。” “师父那是想陆家村了。” 打点好行囊,陆良生回头笑了笑,理过缰绳,便是坐上驴背,让老驴去往东南面,沿着道路回栖霞山。 这条走过两趟,老驴大抵也熟悉,不用陆良生指引,沿途一边吃着地上的草叶,一边欢快的前行,下了山麓,秋日阳光变得明媚,通往京城的大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匆匆忙忙,夹杂其中,还有不少背上包裹,拖着一家老小的人,赶着驴车、或推着独轮车,拎着鸡鸭,家里所有能拿走的值钱物件,朝更南的地方缓缓涌动。 与江河对岸的气氛不同,这边将会是战场了,趋吉避祸是人的本性,听到里正在十里八乡的传开战事降临的消息,观望的百姓逐一开始离散,而后在这段时间爆发出了大规模的迁途。 嘈杂声音里,陆良生下了老驴,拉着缰绳挤过人堆,周围,脚步声、呼喊声混在一起,道路上全是向南逃难的百姓。 “快走啊,将家里带走的都带走,莫要给隋军留下,他们杀人不眨眼,说不定明日就会南下,一旦渡江过来,尔等家中老小都有可能被杀,那是真的鸡犬不留啊” 身着衙门服饰的差役骑在马背上,在涌动的人潮里嘶声呐喊,但相比无数混杂的声音,依旧显得渺小。 有妇人背着篓筐,里面是家中的存粮,仓惶的在人群推挤,目光四处寻找什么,她旁边,还有光着膀子的汉子,应该是她男人。 “石头!小石头!回答娘啊” 女人一边哭喊,一边拉着过往的人就在问,丈夫在另一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脸上呈出焦急,眼眶红红的。 “石头,你在哪里?!听到爹的声音,就应一声啊!!” 挤过几丈距离,陆良生悄然从妇人身上撕过手中孩子的衣服布片,使了寻踪的小法术,相隔十多丈的路边,将娃娃大哭的孩童送到夫妻手中。 人潮乌泱泱的没有尽头,这样的一幕,彷如又让他回到贺凉州时看到的灾民潮,好在这里南陈腹地,又是秋收之后,百姓身上多少也会有余粮糊口,不至于出现贺凉州那时的惨剧。 路过京城天治,此时的城池已经进入戒严,不时能看到骑兵呼啸而过,遇到陆良生这样书生打扮,也会过来盘查一番。 “应该明年开春,大战就将近了。” 望去远方的城墙,陆良生没有进去的意思,牵过老驴转去南下的方向,赶回栖霞山,已是傍晚时候,山中安静,路过小泉山山脚,听到一两声狐鸣。 抬头望去,漫天星斗之下,那山崖边,一只蹲伏的狐影遥望陆家村方向。 “路旁等我。” 陆良生拍了拍驴头,一个闪身,残影沿着山林纵横飞跃,几个来回已来到山顶,走过青苔大岩,化作狐狸的胭脂坐在星月下,望着对面山下亮起灯火的村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过来,摆动起蓬松的红尾巴。 旋即,站起身来,眨眼变做美丽女子,福了一礼。 “胭脂见过先生。” “没有多礼,就是听到你嘶鸣,过来看看。” 陆良生看着她,走去站到一边,也望去那边的山村,“想孩子了,就过去看看,不用那般拘束。” “妾身怕惊扰到先生父母。”红狐也有顾虑,之前她与丈夫张廉诚相恋,给张洞明夫妇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而且身为妖,也会伤害到凡人健康。 大抵看出她想法,陆良生笑了笑,摆摆手:“不用担心,我那里还有罗刹鬼红怜,也没见伤到我父母,收敛好妖气就没事。” “胭脂谢过先生好意。” 红狐想了想还是摇头,退到一侧,向书生拜了一拜:“明月被先生收留,妾身又能待在明月这么近的地方修行养伤,已是感激不尽,不敢过分奢求。” “随你吧,反正我是许了你去看望孩子。” 说完,陆良生也不多谈下去,转身几步间化作模糊,消失在前方林间,回到山脚下,红怜不知什么时候蹲在路旁,捡着石头丢来丢去,见到公子回来,这才眉开眼笑,放心的钻回画里。 书生自然看得出什么小心思,笑着拉过缰绳,牵着老驴回去村里。 然后...手中缰绳滑落,就连老驴也都呆住,跑去原来驴棚的位置,寻它睡觉的地方。 原本的篱笆小院没了,修建的房屋,只有几面墙立着,到处都是切断的木料砖土砂石,不远宇拓、李随安、屈元凤挤在一起,睡在一张草席上,相互交叠着腿,脸上脏兮兮的,梦呓里,还那手搓了搓口鼻,继续睡的香甜,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 “这三个小家伙,也不怕着凉。” 周围没见到父母还妹妹,想必在亲戚家借宿了,陆良生叹口气掐着指决,给草席上三个少年施了暖身的法术,免得染上风寒。 老驴没找到自己原来睡觉的地方,颇有些委屈的垂着脑袋过来,伸嘴拖了拖主人的袍袖。 书架隔间,吱嘎一声小门推开。 蛤蟆道人抱着双臂,也有呆住,偏头看向徒弟:“为师今晚睡哪儿?” “有地方睡。” 陆良生想了想,打了一个响指,转身离开,老驴自觉的跟在后面,一路上了村西的栖霞山,顺着走过无数次的山道,来到老树下。 “两年前还跟老孙说,不做官了,将来在这里搭个棚子,想不到这么快就视线了。” 像是自嘲的说笑,陆良生取下书架,将月胧剑丢去一边,双袖抖开,祭出五行道法,山上顿时一阵响动,茂密的林野哗啦啦的摇摆,一片折断声响里,断裂的树梢、枯黄草木密密麻麻飞出。 粗壮的木柱插去地上,地面的岩石裂开口子,将木柱包裹含住,形成四角,随后较细的树枝蜂拥上前沿着四角的柱子搭建出木墙,上面枝叶还在,茂盛生长开来,充作房顶,或将缝隙堵的严严实实,灌木细枝沿着墙壁向前延伸,围城一圈篱笆,远方几块较为平坦的岩石落下来,化作石凳石桌。 片刻间,与老松、恩师坟墓相邻的茅庐便是成了,作画的功底,加上五行道法对草木岩石的驾驭做出的房子,对陆良生简直轻松。 手指在严实的草木墙壁一点,交织的枝叶窸窸窣窣挪动游移,露出一道可供人随意出入的房门。 走进里面,书架往地上一丢,枯藤、树枝从墙壁延伸出来,交织出一张软塌、书桌,将画卷挂上墙壁,缓缓下放露出红怜。 书本堆去桌面,摆上墨砚毛笔,又是墨香书房了。 “师父怎么样?” 陆良生点上一根蜡烛,照亮周围。 那边书架的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背着黑纹葫芦,腰间悬着烟杆,瞌睡的抱着他那床被褥,耷拉着眼睑,瞌睡的走出来,爬上软塌躺下,盖上小被子,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四肢,缩去里面。 嘘..呼..嘘.. 片刻,呼呼大睡起来。 一连几日赶路,陆良生也是疲惫不堪,睡意来袭,就在师父旁边,凑合着沉沉睡去。 第两百一十七章 归纳法术 翌日一早,刚刚睡醒过来的陆良生就被外面一阵喧哗吵醒,一旁的蛤蟆道人也睁开蟾眼,揭去被子,刚一起身猛地被徒弟挤了一下,垫着脚蹼,身子悬在床沿,双蹼半空飞快刨动,还是直直栽去床下,响起啪叽一声。 陆良生套上鞋子,这才看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 “师父,你匆匆忙忙赶上去?” “为师,尿急,不行吗?!”蛤蟆道人抬起蟾脸说了一句,徒弟已起来,走去将房门打开,清脆的鸟鸣里,两个砍柴的村里乡亲站在那边,指着这座小屋说话。 “哪儿来的房子..” “是啊,昨天上山都没有。” 这时见到门扇打开走出的青衣白袍的身影,两人紧张顿时消去,糙脸上笑了起来。 “原来是良生啊,你不是出远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赶回来的。” 陆良生出门拿过水袋浇在手心,又在脸上搓了搓,口中笑着回道:“...结果回来,房子还没盖好,就在这边自己先搭了一个草棚睡一宿。” 与俩人闲聊一阵,便叫过老松下的驴子过来,行囊暂时放在这边,先下山去看看家里。 “师父不下山?” “不去,为师再睡会儿,然而到山里溜达。” 蛤蟆道人躺在被窝听到脖铃声远去,陡然睁开眼,跳下床榻跑去书架,将里面从岐山洞府带出的三个瓷瓶抱上,撒开脚蹼兴奋的飞奔去对面的山林,踩着厚厚的落叶,甩着舌头跑去了原来的洞窟。 “开!” 仅剩不多的法力挥使,巨石拖着沉重的闷响缓缓移开一条缝隙,蛤蟆道人把瓷瓶先丢进去,看了看外面,这才收拢肚皮挤进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抬蹼挥了挥,急匆匆的又将巨石嘭的阖拢。 飞鸟划过白云,落去下方的山村,陆良生牵着老驴回到家里,陆盼八人光着膀子来来回回帮挑土石,王半瞎坐在石凳上,掐指算着风水,观着门向、木梁将来的方位,三个少年扛着木头在他指挥下兜兜转转 陆老石拿着砖刀在那砌墙,妻子李金花煮了大锅早饭,让帮忙干活的乡亲都来吃饭,凑来的几大张桌子挤的满满当当。 见到儿子回来,李金花急忙舀了一碗让小纤端过去,已经是大姑娘的陆小纤,比以往矜持了一些,见到兄长,说话都变得轻柔缓慢。 “哥,什么时候回来的?给,娘刚盛的。” “昨晚,见家里没地方睡了,就去山上凑合一夜。” 陆良生接过碗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花白老母鸡咯咯的四处兜转,也在偏着脑袋打量书生脚下四周。 “老孙呢?” “跑了呗,前两天忽然说有些感悟,要到四处闯闯。” 这个老孙,让他帮忙看顾一下家里,说走就走,还想做我妹夫,往后怕是要斟酌一下了。 这时,王半瞎将那三少年指挥进屋里,连忙起身循着陆良生的声音过来见礼,知道被耍了一套的宇拓、李随安、屈元凤丢下木头,跟着跑了出来,将老头挤去一边,在陆良生面前站定拱手躬身。 “拜见师父!” 这连数天修建房屋,三人手上多是老茧,这点可看出没有偷懒耍滑,吃过早饭,陆良生也过去帮把手,一直弄到天黑,这才想起还在山上的师父。 “该是饿坏了” 取了晚饭,从村里回到西面山腰,蛤蟆道人趴在床榻上,花白肚皮一股一收,眼睑半阖着,看到徒弟推门进来,将饭菜放到桌上,顿时爬起,跳了几下,勾上桌沿,小短腿在下面踢踏几下,还是陆良生伸手推了一把,这才爬上去,将精致小碗抱在怀里,吃了一口热乎乎的饭菜,舒爽的出了一口气。 “差点把为师饿死!” “盖房子,差点忘记了,下次保证不会。” 陆良生笑着,取过从岐山洞府中挑选出的几本法门典籍翻开,在蛤蟆道人一旁坐下,红怜将蜡烛移了移,好奇的探过脸来。 “公子,你也要把上面的学会吗?” “不一定要学会的,至少要明白怎么修炼。” 籍着灯火,陆良生视线划过一个个字迹,将里面内容牢记,想要教授给宇拓他们,自己也要将上面内容掌握,否则拿什么教? 当然,也不可能一口气将几本法术吃的通透,大抵也是存了一边自学,一边教给他们,总不能将书丢给三人,让他们自个儿去看吧。 研究别宗法门与学业一途不同,不过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明悟,陆良生能考上贡生,对于研读字一类,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譬如靛雷神火难懂之处,便是写上注解,将分析透彻。 随后,又让一旁唱曲儿的红怜帮忙磨墨,书生取过狼毫沾了沾,铺开一张白纸落下笔。 蛤蟆道人端着碗,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来,朝纸上望了一眼,笔尖快速游走写出的道道字迹,伸开腿抱碗坐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将注解的地方归纳在一起。” 书写的笔尖停了一下,灯火里,陆良生抬起头,揉了揉脸颊,目光看着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内容。 “要用的东西,都列出来,给他们做上注解,往后有了一定基础,就可自己翻看了。” 说着,还将另外几本学业上的书拿在手中扬了扬。 “不过之前,他们还是要学一段时间的圣人学。” 他手中,书本排开,至德、坐论、警言,看到上面的书名。蛤蟆道人连忙抱着碗转去一边,令他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可怜那个三个少年郎喊老夫一声师公,真不知道也被你教成什么样” 陆良生笑了笑没说话,重新取过笔,一边翻看靛雷神火、驭剑术,一边写上注解,顺道还将五行道法中感悟出的风、林、火、山,从祭炼月胧剑中,提取出来组成可以人为操控的法阵。 这个应该适合想当将军的屈元凤。 夜色朦胧,沙沙的老松枝叶轻抚声里,云海在暖黄的小屋后面的断崖起伏翻涌,跨过逶迤的山势,延绵向北,越过万家灯火的一座座城池,涛涛不息的江河。 亮有火光的小船、骑队沿江岸巡逻,远方的灯火通明的水寨之中,架起的铜盆,篝火熊熊燃烧,两侧排开的一个个将领,安静的看去上方首位,低头翻看书信的主帅。 杨素一身甲胄,大马金刀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信函,正是从长安送来的,那是他的族兄,当今陛下亲手书写。 “主帅,陛下说了什么?!” 下方左侧,当先一员将领站了起来,长髭短须,身形魁梧,站起犹如一座小山将后面人的视线都遮掩下去。 “可是陛下让咱们尽快开战?!” 上方,杨素轻轻放下书信,看去那将,抚须笑道:“我兄私下的吩咐,韩将军不必着急,你是此战先锋,谁也夺不走!” 语气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一员员虎将。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陆良生的人?!” 第两百一十八章 传道授业 “...有陆良生者,南陈栖霞山人,今年春末之时,夜入长安,拔除藏匿城中一处邪教所在驻地,仙法道术横贯长街,陛下起了爱才之心,便遣派我追寻对方,后来于怀义州和他相遇,略微交手一番,与我不相伯仲,更难得比之一般修道之人,饱读书典,有治理地方能力,实属少见” 两侧支起的火盆,火焰摇曳,映照过一道道端坐的将领身形,四周墙壁交织刀枪剑戟,肃杀的气氛里,众将安静的倾听主帅持续的说下去。 “..数日前,陛下于宫中御书房,夜梦陆良生求见,期望我大隋兵马南下,少造杀孽,善待百姓,所以陛下才遣快马送来这封信函。” 呼.. 呼呼呼 议事大厅安静,能听到火焰摇曳的声响,下方首位,之前那名身形魁梧的将领啪的拍响膝盖,震的甲叶都在微抖,声如铜钟。 “行军打仗,哪能避得了杀戮,他要是有能耐,干脆让南陈皇帝直接投降得了!” 四周,多是行伍出身,打过北齐、梁国的军中宿将,对此大点其头,出声附和。 “是啊,韩将军说的不无道理。”“除非南陈投降,方才兵不血刃!” “那陆什么的,一个修道之人,懂得什么?!” “我看啊,想给南陈拖延时间罢了!” 首位上,杨素皱了皱眉头,我才不过说一句话,你们把修道者都拉进来干什么,手指一阵阵敲击在桌面,下面议论纷纷的众将里,有人见主帅脸色不好,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同伴,示以眼色,周围话语这才渐小。 杨素呼出一口气,将族兄那封信放去一边,起身负手,视线扫过众人。 “刚刚我也说了,此人不仅修道,更饱读书典,有治理之能,岂会与尔等往日所见腐儒相提并论,就如本帅,主兵事兼修道法一般,此人将来若能入朝效力,与我可成左膀右臂辅佐陛下,开万世之基业!此事上,尔等不可短视。” 说到这里,见名叫韩擒虎的那员将领,还有不服,他目光严肃。 “既然能让陛下送书信过来,难道尔等就没看出点什么?” 众人目光齐齐望去负手的主帅,韩擒虎压着膝盖,眯起眼:“什么?” 杨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回走去书案,声音也在道: “他让我们少造杀孽,说明覆灭南陈,已是他预见之事,不可更改,我们胜券在握,诸位到时只管放开手打就是!” 取过竹筒一支令箭捏在手心,握紧的一刻,杨素走到正中,手举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 “五牙、黄龙战船既已毕,不若趁南陈军队以为我等开春出站之机,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夜间渡船,一旦过江,水路协同,分进合击,速战速决!” 语气顿了顿。 “另外,取俘虏而优待,以全陛下承若,顺道收拢江南人心!” “是!” 下方,众将唰的齐齐起身,拱手暴喝,震的篝火猛烈摇曳。 不久,沉寂的水寨渐渐躁动起来,怀揣令书的斥候沿着河岸来往飞奔,停靠江河上游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随着水波微微摇晃里,悄然升起船帆,随着军队的调动,粮草的运送、聚集,已经呈出凝重肃杀。 杨素披着披风走上水寨塔楼,下颔长须在风里轻微抚动,望着一队队兵马静悄悄的出寨,手啪的一下拍在栏栅。 “此战,为我大隋定下百世基业!” 夜色的漆黑,渐渐变得青冥,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抬起长袖,也朝南面的方向,拱手躬身。 “..素谢陆道友成全九州一统。” 破开云隙的晨阳,照过江水的波光粼粼,一寸寸推开黑色的边沿飞速延伸,金色的阳光铺满一座座山势逶迤。 栖霞山下,小村呈出喧嚣,一个个裸着膀子的村中男人,喊着号子将梁木将架去墙壁,善于木工的,攀上墙头,挥舞石锤砸下一枚枚钉子,陆老石兴奋的绕着两层阁楼围墙兜转,不时拿手拍几下。 村外西面的山腰,陆良生站在断崖,望着云海,衣袍在风里轻轻抚动,金色的阳光穿过翻涌的云雾照来,映在他半张脸上,像是感受到什么,看去北面。 片刻,转过身来,望去身后一字排开的三个少年人,以及须发斑白的王承恩。 终于,目光还是先落在了老头身上。 “既然拜我为师,就受我规矩,今日正式传于你们各自法门,承恩,你带艺入门,也只愿学观气望星之术,今日为师便传于瞻章” 王半瞎白须抖动,连忙丢了拐杖,跪伏下来:“弟子,谢师父!” “李随安!” 陆良生视线偏去中间的少年,后者连忙跪下,拱起手,就听师父声音开口:“传你驭剑术,望你不可拿此术作恶,否则为师当清理门户!” “弟子不会!”李随安磕了磕头,抬起脸,笑嘻嘻说道:“师父,你忘了,我可是想当大侠的啊,作恶之事,我怎么会去干?绝对不会!” 陆良生点点头,这才看去站在最末尾的屈元凤。 “为师这里有一套风林火山之法,可用来摆兵布阵,算是全你将军之梦,闲暇时也可多练锻身法,增强体魄。” “元凤,谢师父!”屈元凤眸底闪烁兴奋,他本就对高来高去的神仙之法不感兴趣,这下有了适合自己的东西,当即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三个少年中,两个都已经领了各自的修行之法,唯独宇拓没被叫出名字,看到陆良生走去那边茅庐,忍不住走出半步,开口问道: “师父...拓的呢?” “自然也有,不过暂时不能教你。”陆良生简单回答一声,走进屋里拿出书本,在前方小院里升起几张石凳,除了王半瞎,他让三个少年过来坐下。 “往后教你们法门之前,也会教授这几本书中学识。” 看到师父手中书本的名字,相对屈元凤、宇拓,李随安从小客栈里长大,认不得几个字,只感一阵头皮发麻。 “师父..能不能不学” “不行,这些书不仅授业解惑,也让你们将来不会走偏,是必然要学的。” 陆良生将一张张裁好的纸张发到他们面前,那书本在苦恼的少年头上敲了一下。 “为师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以你天资聪慧,想要学,应该不难,学业犹如修道,要耐得下性子才行,何况通读书本,这天下还有什么法门秘籍看不懂的?” 山风轻柔,抚动书页,传道受业之时,天地转寒,外面已是战鼓密集。 第两百一十九章 喜气腾腾,人间烟火 “勤者敏于德义,而世人多以勤济其贫...” 云海断崖,一身朴素淡蓝衣袍的青年沐着阳光,单手握书卷,卷曲的书封写有警言二字,风吹来,老松轻摇慢晃,枯黄松针洒落书生肩头。 “.俭者淡于获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君子持身之符,反为他人苟私之具。” 陆良生指尖弹去肩头的松针,余光里,坐在书案后面的少年,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啄,便是迈开袍摆越过恩师的墓碑,手中书本在李随安脑袋上轻敲一下。 “醒来!” 少年顿时惊醒,看到师父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两侧,宇拓哼的瞥来一眼,屈元凤憋着笑意捏紧笔杆,在纸张上书写刚刚听完的警言之句。 “师父..昨夜没睡好,我才有些瞌睡。” 对面,陆良生摇摇头,握卷负在身后,走去茅庐。 “狡辩,罚你抄写至德第七言,十五遍,天黑之时交给为师。” 李随安肩膀一耷,脸色垮了下来,低着脑袋轻轻“哦”了一声,见他吃瘪,宇拓和屈元凤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的通红。 “今日上午早学就到这里吧。”陆良生一改之前严师的肃穆,脸上变得柔和,“今日村里还有喜酒要吃,就不多留你们,快下山换身衣裳。” “是!” 三少年起身恭谨的拱了拱手,收拾了桌上的纸墨笔砚,挎上小包快走出几步,回头见师父进了房门,欢呼雀跃的撒开脚步,小包在手中疯甩,飞奔去了山下。 身后的茅庐枝繁叶茂在风里轻轻抚动,半开的窗棂内,红怜套着画皮,双手撑在下巴,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篱笆小院。 陆良生在她脑袋轻敲:“回神了。” “公子!!!” 被惊了一下的女鬼像是被打断了什么,脚在地上轻跺,看去面前的公子,颇为羞恼的钻去画里。 “呃,这又怎么了?” 陆良生放下书,看着画卷有些不解,那边软塌上,趴伏的蛤蟆道人半睁眼睑,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露出软软的肚皮。 “为师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坐起来,蹼头在肚皮上挠了挠:“不过,为师当年也是有过一门妻子。” 陆良生愣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 “那师父是如何娶到师娘的?平日又如何相处?” 蛤蟆咂了咂嘴,摩挲一下短下巴,蟾眼眯了起来,坐正身子,神色变得严肃。 “没多复杂,为师问她可愿嫁给老夫,她不说话,不说话就默认了,然后就拜堂成亲至于相处,哼哼,多是老夫在外面说话,她在里面安静的听着。” “然后呢?” “然后?那肯定是死了嘛,不然老夫会搁你这儿养老?!”蛤蟆道人又躺了下来,翘起腿架去另一条腿上,一摇一抖:“男女情爱,问老夫一个妖修,唉” 陆良生一拍额头,果然,这种事问师父干什么,房里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颜色稍深一点的袍子,回头看去床榻。 “师父,下山回村里吃喜酒。” “不去,到时候给为师带点回来,记得多夹点红烧肉,肥腻的那种!” 叮嘱了要的菜,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又钻进被窝里,那边,陆良生大抵以为师父这是收到秋末入冬的影响,也没不在意,点了点头便是出门下山。 听到房门外脚步声远去,被褥下假寐的蛤蟆陡然睁开眼,随后揭开被子顺着床脚滑到地上,跑到门后,侧脸贴上去倾听一阵,确认陆良生离开,急忙跑去书架隔间,撅着屁股从里面翻出葫芦。 “蛤蟆师父,你做什么?” 听到叮叮咚咚声响,红怜探出画卷好奇的看着背上葫芦的蛤蟆道人,后者踩着脚蹼吧嗒吧嗒跑过地面,瞥了她一眼。 “老夫的事,岂让你一个小女鬼晓得!” 拉开门,唰的溜出去,跑过阳光,钻进林子里,沿着熟悉的路径,兴奋的舌头拖拉在嘴边,跑回曾经的石窟,将巨石轰的关上。 日头升上云端,陆良生身形一阵模糊,一阵凝聚,回到村里不过片刻的时间,唢呐吹响喜庆的声音,村口还挂上了红布,中间结出一朵大红花高高悬在村坊上头,几个孩童挽着裤腿光脚丫在下方追逐打闹,被帮忙洗碗、炒菜的妇人喝斥几声,才老实一些。 叫叫嚷嚷的喧闹声里,有人大喊:“把猪羊宰了,准备下锅!” 不远拴着数头猪羊,陆盼带着陆喜、陆庆几人光着膀子过去,一把将那边猪羊抱起来。 哼哼哼啊! 大肥猪看着几个提刀的壮汉,挣扎踢着蹄子在他怀里使劲尖叫,不久,光溜溜安静的盘了大长桌一动不动了。 陆盼拍了拍被猪蹄踢脏的裤子,回头见到陆良生走来,胡渣在脸上都绽开,露出一口大黄牙。 “良生,快回去叫上你爹娘,等会儿就出来吃喜酒!” “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啊!咱们还等着呢。”一旁,陆庆、陆喜嬉笑出声, 陆良生只是笑笑,走去盖得差不多的小院。 远远能见父亲陆老石蹲在院外摆弄篱笆,重新插回地里,李金花换了一身新衣裳正从屋里出来,手边还牵着明月,见到陆良生回来,小人儿飞快迎上去。 “先生好!” “你也好。”陆良生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在这边还习惯吗?” 明月在家里也熟悉了,时常还被李金花带到处串门,这粉嫩嫩的小人儿嘴又甜,怪遭那些村里妇人喜欢。 “习惯啊。”明月仰起小脸跑回去拉着李金花,“娘最近夜里来看明月呢,喏,就在外面。” 小手指了指院外,一旁的李金花脸色自然,反正鬼呀、妖呀也见过了,一只没什么歹意的狐狸精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对方夜里过来,只要不让丈夫出去就是了。 过得片刻,宇拓、李随安三人也从阁楼上下来,三人换了身干净行头,总算有翩翩少年的感觉了,等待妹妹也从房里梳妆打扮走出,李金花掐着丈夫耳朵从地上拖起来,骂骂咧咧声里,这才与儿子,和一帮少年过去喜宴那边。 村里嫁娶丧事大多都在晒坝摆上十几二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家家户户凑的,四角还支起了柱子,系上红绳挂满灯笼红布,娶老婆的二牛家更是贴满了囍字,陆良生自然是认得的,比他还要小上几岁,面相憨厚老实,胸口挂着一朵大红花,见谁都笑的能见后槽牙。 之后,新娘子从村口进来,是北村的姑娘,盖着一定红盖头,一帮人哄笑热闹下,夫妻俩拜了天地、祖宗、父母后,随着陆盼一声响亮大吼: “新郎官忙去洞房了,我们开宴吃肉喝酒!!” 金灿灿的秋日阳光下,一片喧闹掀上村子上方,各种菜、肉下锅嗤嗤的翻炒,人声鼎沸夹杂孩童被父母叫回座位的骂声。 坐在这片烟火气息中的陆良生,脸上微微愣了一下,感受着淳朴喧闹的气氛,一直在金丹境的修为,明显感觉到了丁点的浮涨。 “烟火气人道” 第两百二十章 蛤蟆受难记 “上菜了,来挪个空当,小心溅到衣裳!” 端菜的都是婶婶伯伯辈足有十多个,来回穿梭在各桌之间,硬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 “这是锅烧鲤鱼、蒸羊肉、红煮肥肠今天掌勺的大柱勺子端的好,菜色味道都不错。” 桌边,李金花给矮凳上悬着双腿轻摇的明月一块肉,手肘抵了抵一旁的儿子。 “看什么,还不赶紧吃饭。” “嗯,在吃” 陆良生笑着应了一声,随意夹了几口菜,那满棚喜气令他修为有所浮涨,端的有些奇怪,他所修正道乾坤法门也没有这般吸纳人间烟火气。 等等.. 难道与书画悟道有关,之前他曾有想过三者同时修行,书里养出浩然、卷中画出以幻代真,而正道乾坤则提升修为,眼下,或许正道乾坤法门受到前两者影响.. 想到这里,陆良生忽然有种模模糊糊的明悟,就像一层纸观去窗外,依稀能见轮廓了。 这一桌上,还有其他两家村人,吃的性起,一家男人汗流浃背,索性将衣裳给脱了,光着膀子与人喝酒吃肉。 当中一人放下酒杯,也退去衣裳。 “常在我这儿贩鱼那商人,前几日路过咱村,在我家喝酒说起外面,嘿哟,你们是不知道,江河沿岸都打起来了!” 山里人消息闭塞,基本都靠外面南来北往的商贩带来外面的消息,听到一点事都能在嘴里翻个四五遍,不嫌烦的讲出来。 半月前就听说要打仗,此时这汉子一开口,就连邻桌的人都端着碗围过来,催促他赶紧说。 “别停啊,是不是王掌柜说给你听的?他的话还有些靠谱。” 那汉子看到陆良生也望来,脸上笑嘻嘻的张望四周围满的人,兴奋的抓紧筷子,扯开嗓门继续说下去。 “那不是什么朝的吗,听说都破江河了,军队上岸驻扎,看架势,说不定正月就要破陈朝京城。” 与他喝酒的另一个汉子,提起酒坛给他倒满。 “哪里那么容易破京城,我听人说,那京城的城墙可咱们富水县高多了,少说十几丈高,那人怎么爬的上去?!” “听人吹,哪有城墙那么高的。” “关我们屁事,破就破了,只要不缺衣少食,过以前苦哈哈的日子,管他谁来当皇帝。” “就是,就是,今天是二牛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来来继续喝酒!” 村里这段时间难得有嫁娶,一帮人趁着气氛热闹,可劲儿的胡吃海塞,互相灌酒。 正午阳光微斜,陆良生吃了小半个时辰,感觉也差不多了,与母亲打一声招呼,顺道叮嘱那边三个少年客气一点,就退席离开,手里还端了一碗粟米饭,上面淋了红煮汤汁,十多片肥肉、羊肉与剃了刺的鱼肉堆砌,光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回到栖霞山,茅庐里却是没有蛤蟆道人的身影,换做往日早早就坐在床尾等着饭食端来。 “奇怪了。” 陆良生将饭菜放去桌上,“红怜,你看见我师父去哪儿了吗?” 枯藤墙壁上,悬挂的画卷飘出一道倩影,落到地上走来。 “蛤蟆师父背着葫芦,神神秘秘的出门了,问他,他又不说。” “唔..可能等急了,出门溜达去了。” 陆良生看去桌上热气腾腾的饭,叹口气,将它推去一边,等师父回来再给他热一热吧,便是拿出书本继续翻看、整理,要教给三个少年的东西。 为人师表..真不容易啊。 至于席间听到的战事,很快就在字海里抛去了脑后。 半开的窗棂外,阳光正是灿烂,枯黄的林野在山麓微摇,斑驳光线的林间延伸上去,一处巨石后面,亮有火光的洞窟,被提及的蛤蟆道人将一枚枚丹药捏碎,洒在地上画出的法阵四角。 随后,盘坐在一旁,双蹼压着膝盖,目光紧紧盯着阵中间的黑纹葫芦,将丹药粉末吸收,这才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脸上汗渍。 “这个时候,良生该回来了,赶紧回去还有老夫香喷喷的红烧肉!” 吸溜! 咽了一口口水,将葫芦重新背上,转身走去巨石,蛙蹼轻描淡写的一挥。 巨石矗在那里纹丝不动。 蛤蟆道人摊蹼看了看,感受到体内法力谨慎一丝还在游移,顿时一拍脑门。 “...老夫修复葫芦,忘记留法力开门了彼其娘之!!” 蛙蹼垂下来,负在后背,神色严肃的盯着巨石,缓缓仰起蟾脸,豆大的眼睛半眯。 看来,老夫只能用另外的办法了,虽然有些丢脸 半眯的蟾眼陡然睁大,两条短腿弯曲绷紧,下一刻,猛地的一蹬,扑去巨石。 “来人啊,老夫被困住了!!” 蛙蹼使劲拍打石门,扯开嗓门大喊起来。 “良生” “听到为师的声音了吗?!为师在这里面!!” 嘶吼的叫声隔绝洞窟之内,巨石门外难有丁点声响传出,清风拂过,灿烂的阳光渐渐有了彤红的颜色,远在断崖边的茅庐,霞光照进窗棂,落在满满字迹的纸张上。 陆良生搁下笔,伸了一个懒腰,看到霞光,愣了一下,看去桌边已凉的饭菜,皱起眉头站起来。 “师父怎么回事?!” 手伸出袖口掐出指决,却没有一丝妖气的感应。 被隔绝了。 这时,红怜也从画里出来,看到陆良生皱眉的模样,以及桌边凉透的饭菜,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妙。 “是不是蛤蟆师父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先搜寻山里!” 陆良生也不多说,打开门,身形直接在霞光当中化作一道残影奔去山里,红怜也知自己该做什么,取过画皮套上,飞快去了山下,万一蛤蟆师父想婶他们了呢? 分开的同时,去往山上的陆良生籍着布置山间的法阵也在四下感应,只有稍稍一缕妖气可能是师父留下的。 循着这股淡淡的妖气,来到当初师徒第一次相遇的石窟前,妖气便是在这里断开的。 师父跑去里面了? 陆良生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犹如蚊声的话语透过石缝传出来。 “..良生为师快饿死了。” “有谁从这里过啊快把这石头弄开” “老夫还没吃红烧肉还没吃酒席呱” 微黄的灯光静谧燃烧,黑纹葫芦丢去一边,蛤蟆道人双腿伸开,亮着肚皮有气无力的靠坐着石门,一声没一声的喊着,嗓音都有些哑了。 片刻,肚皮鼓胀,深吸了一口气,低低的叹出。 “好饿啊...” 吱的一声沉重闷响,蛤蟆道人陡然感受到石门缓缓挪动起来,蟾脸顿时抬起,双眼绽出欣喜。 “就知道良生不会不管为师!!!” 急忙起身,缓缓挪开的石门,一缕残红从外面照进来,他一句:“良生!”刚要开口,满脸笑容僵住,泛起喜色的眸底,一只步履下一秒就在视线中放大。 “师父!!” 吧唧。 陆良生跨进来喊出一句,脚下也传来软绵绵的异样,垂下视线,连忙挪开脚,只见蛤蟆道人大喇喇趴在地上抽搐,舌头都喷出来,搭在嘴边。 蛙蹼颤颤兢兢的抬起:“为师,在..在这!红烧红烧肉,带了吗?” 说完,啪嗒一声,垂在地上。 夕阳落去最后一抹光芒,陆家村里喜宴散去,红怜携裹一道阴风错开,正打扫晒坝的妇孺,飞回到篱笆小院,推开陆良生曾经住的那间房,根本没有蛤蟆师父的身影。 也不知公子那边找到没有。 轻声呢喃,出了房间,正要去找陆小纤,问问她是否看到蛤蟆时,飘动的身形忽然在檐下停住。 微微侧过脸,李金花、陆老石房内,响起夫妻二人低声交谈,隐约听到良生成亲的话语。 红怜一拂长袖,飘去窗棂。 第两百二十一章 譬如兴衰 老树在庭院沙沙的轻响,对面的窗棂没有灯火照出。 掉了漆色的床榻上,被褥翻动,李金花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时候,二牛家喜事的画面。 陆老石迷迷糊糊被她吵醒,侧过身来:“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老娘睡不着。” 妇人索性坐起来,披上一件单衣点上油灯,靠在床头,伸手去推丈夫:“你也起来,别睡了。” “好好的还没让人睡了,你这女人三天不打” 陆老石嘀嘀咕咕的爬起来,与妻子视线接触,连忙改口,光着膀子靠去床头。 “啥事让你睡不着。” “还不是良生的事。” 妇人拉扯被子盖住胸口,手比划了一下:“...二牛那媳妇身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唉,跟咱良生有啥关系?” 陆老石也扯了扯被子,刚往下缩了一点,就被旁边妻子拿手打了一下,李金花偏头瞪过去。 “二牛比咱良生小啊,吃完喜宴,你是没瞧见被那些个亲戚围着问良生啥时候成亲,啥时候家里添丁。” “咱家里孩子多的是,小明月你不是天天逗来逗去的?” 妇人翻了翻白眼,看着墙壁两人的影子倒映在上面,犹豫了片刻才挤出一声。 “那也不是亲的啊。” 听到这句,陆老石抿了抿嘴,他温吞的性子也接不上,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给妻子拉上去一点,拍拍她手背。 “良生大了,他有自己想法,别没事瞎想。” “那你老陆家就等着断根儿吧。” 说着,妇人从床上起来,榻上陆老石抬了抬身:“你干嘛去?” “上茅房!” 吱嘎一声,拉开房门走过檐下,她没注意到的院外,黑色里,一道倩影游移飘远,聂红怜低垂着脸,身形飘忽飞去村西的栖霞山,脑海中徘徊回响的是屋里之前老两口的话。 上了断崖,看到那方茅庐亮起灯火,映着公子和蛤蟆师父的影子剪在窗棂,脸上挤出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蛤蟆道人两条腿伸直,抱着碗坐在书桌上,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饭菜,嘴里包着饭,两腮鼓鼓囊囊的与床沿那边的徒弟说着话。 “差点饿死为师了,你进门也怎么看看。” 陆良生整理好被褥,回头笑道:“我也不知师父靠着门边,对了,师父跑去那边做什么?” “修葫芦!”蛤蟆抬起蹼头指去一旁摆着的紫金黑纹葫芦,在上面拍了拍。 “此法宝可是为师本命神通,加上先天至宝所炼化而成,可吃..吞天下万物,要不是为师妖丹破损,那日的普渡慈航” 书架上,月胧剑锵的弹出一截,蛤蟆道人瞥了它一眼:“没说你!” 咔的一声,月胧剑又缩回去。 书桌上,捏着筷子的蛤蟆继续说道:“...岂会那边捶它?直接用葫芦就将它收进里面,化作浓水。” 自从见识那夜师父化作巨妖将那蜈蚣精按在地上捶,陆良生对曾经以为吹嘘的话,现在选择的相信了。 “师父本命神通就是吃?那这葫芦又是什么来历?” “是吞!!!” 蛤蟆道人抱着碗,扬了扬筷子纠正徒弟,仰起蟾脸说道:“说起这葫芦,那可是师父当年被追游览名山大川时,在昆仑山上,发现的一株灵藤,这葫芦就结上面,旁边还有一枝,可惜空荡荡的,应该被人先摘了去,否则也能凑成一对,颇有些可惜,要是为师早些时候过去就好了。” 涂抹横飞中,房门吱嘎轻响,蛤蟆道人的声音停下来的同时,红怜走了进来,见到蛤蟆道人抱碗看来,脸上露出微笑。 “蛤蟆师父,你嘴上还有饭粒。” 目光随后投去床沿的陆良生,微微福了福礼,“公子。”带着微笑,一转身褪去画皮,拂袖钻去了画里。 令得一人一蛤蟆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她怎么了。 “女人就是这么麻烦,良生莫要放心上。” 蛤蟆道人放下碗,起身跳下书桌,蹬着两条小短腿攀爬上床沿,“为师可是过来人,来来来,我们继续说刚才的话” “见心喜啊,于是为师就把它摘下来,带回岐山洞府.” “就那么放着也不对,想了半年,忽然有天往里面塞丹药的时候,想到一个主意” “良生,你猜怎么着为师最后将它与本命神通合二为一,炼在了一起,遇神杀神,遇佛杀” 絮絮叨叨的声音里,陆良生笑着倾听师父说起的往事,视线时不时瞟去墙壁上的画卷,看得出刚才红怜进屋时的表情,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豆大的灯火摇晃,照亮窗棂,蛤蟆道人喋喋不休的话语声里,远去的大山之外,少年天子站在城墙,望去北面江河的夜空,烧出一片彤红。 陈靖捏紧拳头死死压在墙垛,咬紧牙关,一旁还有快马送来的战报。 怎么可能我陈朝军队就这么不堪? 他目光无法触及的江河之上,涛涛翻滚的江面染成赤红,延绵的船只排在河上熊熊燃烧,巨大火光照亮两岸,下了五牙大船的隋朝士卒,脚步飞快跑在河滩,在将领率队下往高地冲去,与坚守的南陈士兵撞在一起。 “杀” 歇斯底里的嘶吼,一道道防线与残缺的尸首一起撕开,冲杀沸腾一片,身形魁梧的韩擒虎领着麾下兵马不断向前推进,赶来增援的陈朝士卒,不多时崩溃四散。 江岸沿线的防御被攻破,烽火燃起传讯,更多的陈朝军队增援而来,然而,来之前,越来越多的隋军上岸,密密麻麻的军队开始黑暗里延伸,推出一条血路。 整个江河防线的陈朝军队也不断赶来、崩溃、后退、整队,再迎上去,随着夜色深邃,脚下的地面渐渐鲜血渗透,朝着京城天治迅速吞食蔓延而去。 “啊啊啊” 萧摩柯将手中兵器顿在地上,看着一片片倒在战场中的陈朝士卒,紧咬牙关。 “荒废兵事日久,哪里还能打仗,徒伤我陈朝男儿性命!!” 天光渐亮,远方旌旗,写有隋杨旗帜合围过来,萧摩柯紧抿双唇,半响,将头上铁盔取下,嗓音嘶哑。 “投降吧,陈朝守不住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南陈陷落 轰! 轰轰轰! 无数结阵的脚步压着鼓点的节奏,朝远方的巨大城池推进,渐亮的天幕里,如蝗的箭雨从城墙上划过天空落下来。 飘展隋字大旗的军阵里,成千上万的箭矢也在给予还击。 “顶盾” 延绵的墙垛后面,一个个步卒上前翻起盾牌将弓手掩护下去,顷刻,耳膜里全是乒乒乓乓的箭头钉落下来的声响,有些插在墙垛上、盾牌上,一部分穿过盾牌的间隙落在人的身上,带起凄厉的惨叫。 “上来了,把这些北方蛮子推下去!!!” 高耸的城墙,将领翻下盾牌,拔刀嘶喊,城墙外,一架架云梯搭了上来,喊刀攀登的隋朝士兵犹如蚁群攀登而上,不时被探下来的长矛刺中,从云梯高高摔了下去,也有登城的隋朝士卒避开对方一矛,跳下城垛,反手剁了过去,在人群中溅起血花。 “杀!!” 那士兵眼睛发红,张开染着血迹的牙齿,顶着透身而过的数柄枪头,扑进了人堆里,他后方,越来越多的隋兵站了上来,结成小阵开始朝四下推开,韩擒虎混杂在人群中,弃了长兵,拔出腰间战刀,一声暴喝斩下一人头颅。 抓过对方无头的身体,充作盾牌轰的撞进前方枪阵,枪林东倒西歪的一瞬,魁梧的身躯犹如战车般撞了进去,刀光挥舞,划出一片片血雾。 一员陈将冲来,韩擒虎回头怒目大睁,双臂肌肉绷紧,甲叶都在瞬间抖开,举起的战刀划过这片阳光,猛地怒斩而下,冲来的人噗的一声,硬生生被劈成两半,朝左右飞溅开去。 声音也在同时咆哮,响彻城头。 “大隋万岁” 冬日的阳光里,城头刀光、血光交织,无数厮杀奔走的身影混在一起,不断有人惨嚎掉下,重重摔在城内街道。 战争的声浪摇撼曾经安静繁荣的城池。 惊慌的百姓紧闭门窗,皇城内一片焦着,还是少年的天子坐在金銮殿上,看着下面大气不敢出的武,失望的闭上眼睛。 父皇..靖儿已经尽力了。 好一阵,他睁开眼,朝下方的臣子们挥了挥袍袖:“你们回家吧,朕想歇一歇。” 先皇那一批武早就被妖怪吃个精光,如今提拔上来的,对本身职位尚不熟悉,问计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何况这是灭国战争,阴谋诡计并不适用。 “陛下!” 须发斑白的闵常,双唇微抖,轻声唤道:“陛下。” 那边走下御阶的陈靖侧脸看过双眼微红的老人,心里悲戚,他眼圈也泛起湿红,抬起双袖,朝这位忠心耿耿的尚书,拱手鞠了一躬。 “闵尚书,保重。” “陛下”老人深吸一口气,躬身拜下:“保重!” 陈靖直起身,带着宦官头也不回的转去侧殿,一路回到母亲所在的临春阁,屏退左右宦官,推门进去。 里面,两只包裹堆放在圆桌上,张丽华跪在神龛前祈神拜佛,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儿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 “母亲。” 陈靖看着桌上的包裹,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城还未破,为何这么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 张丽华从神龛起来,走去床榻那边,掀开帷帐,取出一套衣物叠在手中,此时她一身普普通通的素服,看起来也就是漂亮的民间女子。 “快来,把那身龙袍换了。” “母亲,朕问的是你为何这般早准备东西离开!” 陈靖声音陡然拔高,手臂一扬,将母亲手里的衣物打去地上:“城还没破,朕就这么走了,有损我父皇威严!!” 看着落在地上的衣物,张丽华蹲下来,将它们捡起,推去儿子怀里。 “换上!” 精致的面容蕴着一丝怒意。 “你父亲哪里还有威严,耳目不清,豢养妖怪,吃尽满朝武,中途还被活活吓死,这胆怯昏庸的名声,洗也洗不掉,他死了,难道还要你这个儿子一起陪葬不成?!” “母亲..” 陈靖自然明白这番话,看着一向温柔得体的母亲此时犹如雌兽般的模样,犹豫时,门外忽然响起仓促的脚步声,宦官尖锐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宫外传来城墙被破” 少年回道:“朕知晓了。” 然后看了看面前的母亲,牙关一咬,抱着那套衣袍裤子去了屏风,窸窸窣窣换好出来,从一个帝皇,转眼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当年你父皇修这临春阁的时候,留了暗门,靖儿快随娘来。” 见儿子换好衣物,张丽华不愿多待,递给陈靖一个包袱,自己挎上一个,便是拉着他,跑去侧间,移开一个一幅春意莹然的落地画,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母子俩猫着身子进去,顺着绳索滑到一楼暗间。 女子从包袱里掏出当日陆良生送的隐身符,给了儿子一张。 “靖儿,这符纸真的管用吗?” “陆先生不会骗我们。” 陈靖也不敢保证,看着手中黄符,贴在身上的一瞬间,就在张丽华视线里消失不见,女子急忙伸手去摸,传来的是,儿子身体、衣服的触感,顿时放下心来,也将手中黄符贴在胸口。 外面,宫中侍卫焦急的巡逻过去,相隔的花木绿树后面,墙下缓缓打开一条口子,片刻又缓缓阖上,枯叶在地上咔嚓一声轻响,有看不见的两道身形走过阳光、宫殿广场、宫道,一路延伸出宫门。 往日繁华的长街,厮杀混乱的声潮变得清晰,无人的街头,奔跑的脚步停下,空无一人的地方,有视线回转,望去了城墙。 阳光中,城墙一道道凄厉惨叫的身影翻落城头。 曾经坚固厚重的城门,一声一声的撞击里,不停向内凸凹,灰尘、木屑飞扬。 城墙内长长的石阶,隋将领着士兵推翻拥堵的陈兵,刀光寸寸推进。 某一刻,是轰的一声巨响,屹立的城门破开。 奔涌的铁骑冲上街道,有人挥舞兵器朝两侧的房屋阁楼呐喊。 “城池已破,所有良民不得上街” 轰隆隆! 犹如雷音窜过地面的马蹄声,是黑压压一片骑兵洪水般分流大街小巷。 这一刻。 整座城池倾覆了。 城外,风里还有血腥的气息。 杨素站在战车上,看过战报,随手丢给亲卫。 “牵马来。” 此刻战局已定,已经不需要他指挥了,下了车撵,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带着数名侍卫,朝另一方的战阵过去。 远远近近。 一个少年坐在马背上,无聊的挥舞鞭子。 正是杨广。 见到飞马赶来的杨素,少年促马迎上去,前者虽是长辈,可眼下行军在外,不能家中礼仪并论,杨素连忙下马行礼。 “清河公不用多礼,本王找你来,是想问你,可知道栖霞山怎么走?反正这南朝也完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将军们去捞功劳,你随我去一趟栖霞山可好?” 杨广想起那日长安街头的一幕,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后来从杨素、父皇口中知道那人本事来历,趁征伐南陈机会,主动请缨过来,想要见上一见。 若是能替父皇揽来这世外高人,在父亲面前,说不定地位都又要高上一些了。 他想。 第两百二十三章 骇人心魄的书 伏麟州境内,山势逶迤,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在落叶上轻摇晃动,附近响起叽叽喳喳急促的鸟鸣。 嘶 某个枝头上,细鳞布满菜色花纹的长身,蜿蜒攀爬不停吞吐蛇信,下一刻,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捏住头下七寸,着道袍的身影在枝头坐起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嘿嘿,一大早就有早饭送上门,天公待本道不薄。” 孙迎仙手上飞快一挤,白花花的腹鳞破开,挤出绿墨色的蛇胆,丢进酒葫芦里,看了看天色,从树枝上跳下,伸腿就地一扫,落叶纷飞,拂开一片空地,捡了些枯枝堆起,两道火符啪啪打上去,轰的升起小火,将那条蛇剥皮破肚串上树枝。 “果然还是在外面修行适合本道,要不是兵荒马乱,说不得本道也快入金丹第一个小境了呃” 咕 看着灼烤的蛇肉,肚子陡然绞痛,响起声音,急忙将树枝插去地上,从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空白符纸,还有那本包裹的道书,火急火燎的撩着袍摆跑去远处的灌木。 含着黄符,揭开腰带,蹲了下去,手中包裹的那本道书,他到现在还没看过,出来明悟境界,原本想要趁闲暇时看看,结果南陈京城被破,皇帝不知所踪,整个南面到处都是隋朝的兵马,就连山上不时也有对方士卒或南陈乱兵过去,换了好几处山头,这才有了今日早晨一幕。 “拉屎看书,看完,拉完,再去吃肉很呐很舒坦” 哼哼唧唧的吟着五音不全的调子里,此处小坡东面林间,有沙沙的脚步声,两道身影相互搀扶爬上来,当先的少年,摇摇晃晃爬上来,发髻散乱晃动间,依稀能见清秀的相貌,转身伸手又将后方的女子拉住。 “母亲,小心青苔滑脚。” 顺着他手上来的女子,素服破了好几处,一头青丝蓬松凌乱,脸上还沾了许多污迹,一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太多的神采,与少年相扶着又走进前面的林子里。 “也不知皇叔伯陈辅,还有闵大人他们逃出来没有?” 少年正是靠隐身符逃出陈靖,一旁是他母亲张丽华,两人一路南逃,不敢走大道,只得捡山间小路,从京城翻越山岭,几日间靠着吃山间野菜才到了伏麟州这方。 “你皇叔伯应该没事,他懂一点道法,要离开不难,至于闵尚书,靖儿也不用担心,抵挡不了也可做降官。” 进了林子,母子俩放慢了脚步,实在有些累了,坐到树下休息,女子拽起袖口给儿子擦了擦额头。 “就是苦了你了,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 “没事的,靖儿能受下来” 少年宽慰母亲一句,话语忽然停下,鼻翼微微扇了扇,使劲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母子俩风餐露宿逃亡,身上也多是一些干粮省着吃,许久没见过荤腥,颇有些敏感。 此时,张丽华也闻到了一股肉香。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 牵起儿子拨开一簇灌木,就见一小撮篝火燃烧,串了蛇肉的树枝倾斜插在地上,肉面靠的微黄,覆上一层油脂传出诱人的香味。 咕 张丽华养尊处优惯了,眼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吃明显是有主的,可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母子俩也是饿极了,过去将蛇肉抓了过来,转身就跑。 “哎!哎!你们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道人,刚解开道书的包裹,就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冲出草丛,见到两道身影跑开,追出两步,连忙提着裤子又跑回去,将那几张黄符擦了擦,方才又追出来。 “有没有道德心啊,连野味都抢,不怕得病啊!!” 系上腰带,将道书往黄布袋子里一装,祭出遁术,唰的一下沉入地下,顶起一团小包,翻着地上落叶迅速朝两个小偷追了上去。 前方,奔跑的母子俩将蛇肉掰成两段,连肉带骨咬的咔咔直响,听到簌簌的声急响,回头看去,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这是什么?!” 顷刻,追来的小土包从母子俩脚下唰的过去,然后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乱飞,孙迎仙钻出地面,盯着满头泥土枯叶,袍袖一拂。 “呔!敢偷本道东..咦,静秋?!” 林隙,光斑摇曳落在惊魂未定的女子脸上,挽去打结干涸的发丝,张丽华听到这声心里稍稍安稳,前方的那个道人,颇有些眼熟,对视了两眼,顿时想起曾经那位陆先生身边的道士,对方还送自己一段绸布。 “原来是道长,妾身非静秋,真名张丽华。” 陈靖咽下蛇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那边尖嘴猴腮的道士,那时他还小,对陆良生的印象比较深,看了良久,才渐渐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道士。 旋即,朝对方拱手。 “陈靖,见过道长,刚才之事,多有冒犯,实在我与母亲饿坏了。” 道人眼睛都不挪一下,朝少年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要是不够,本道这里还有些干粮。” 说着,从黄布口袋里掏出几块发硬的米饼,塞给母子俩,搓了搓手站去一旁,嘿笑道:“那你们这是去哪儿?” 吃过蛇肉,陈靖也不忙着咬饼,有外人在,保持礼貌拱了拱手。 “如今京城已破,我和母亲没了去处,想去栖霞山,寻陆先生指点往后的归处。” “那可远了,这一路到处都是隋兵,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捉住。” 道人来回走了两步,余光在张丽华身上瞟了瞟,不等母子俩说话,拍响胸口,“呐呐,本道原本出来感悟境界,提升修为” “那不打扰道长了。” 陈靖连忙开口拱手躬身,拉着一旁的母亲就走,那边张着嘴吐不出话来的孙迎仙,眨了眨眼睛,连忙追上去,走在一旁,尖嘴猴腮脸上堆起笑容。 “不打扰,不打扰,反正本道也感悟够了,正好回去看看老陆。” 道人相比陆良生有个优点,他会符箓一道,这道术并非有法力就能会的,还需祭拜道统祖师爷,神行术赋予符箓之上,便能让旁人也可使用。 掏出两张神行符捏着指决念念有词,片刻,贴在张丽华、陈靖腿上,迈开的脚步声,一晃就是两三丈远。 着实让母子俩亲身体会到道法的玄奇。 下了山麓,三人择了去往河谷郡的官道,还没出伏麟州碰上一支数量庞大的隋兵,前呼后拥一个少年快马而行,周围除了几员大将外,还有个穿着道服的身影,远远让孙迎仙感受到危险。 待对方远去后,道人顶着一圈树枝从草丛探出头来,朝离去的军队呸了一口,吐出草叶,环顾左右的母子俩。 “呐呐,不是本道怕那个人啊,是他们人太多,万一被发现,本道可照顾不了你们。” 不久,待对方远去,三人选了一条小路,加快速度去往栖霞山,沿途的乡镇村寨飞快落去后方,避开嘈杂的县城,山势延绵缀出斑斑点点的嫩绿,两日行程,终于抵达栖霞山了。 “前面拐过弯口就是陆家村,本道先过去。” 暂时撇下这对母子,道人加快脚程,还使上轻身的功法,几个腾挪落去片片田野间,踩着田埂跑过一段,又是一个飞纵,大鹏展翅般降去村里。 “良生?!” “陆大先生!!” 冲进篱笆小院,李金花夫妻不在院里,推开书生住的那间房门。 桌上,蛤蟆道人也被突然冲进房里的孙迎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举起木勺,一条腿都抬了起来。 “老蛤蟆,你又开小灶,老陆呢?” 孙迎仙探进脑袋朝房里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进来,那边书桌上,蛤蟆道人放下脚,翻了翻白眼,继续搅着汤锅。 “在山上教徒弟,你不是出去悟道了么?” “哼,本道何等聪明。”道人坐去床沿,顺势一趟,看着屋顶笑起来:“金丹境不过尔尔,随时都能” 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良生已是金丹后期。” 道人笑容僵住,坐起来,指着蛤蟆背影:“呐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道那是还没心无旁骛,而且道书都还没看!” 他拍了拍黄布口袋里翻出的那本书,揭开封布,五行道法四字映入了眸底。 “嘶五行道法,这书好熟悉啊,老蛤蟆,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 不远,舀汤尝一口的蛤蟆,身形微抖,侧过蟾脸,眼睑半眯绽放冷芒。 “可听过没有”的话语还未说完,陡然有呼啸的声音响起,孙迎仙抬起脸,一道黑影瞬间盖在他额头上。 啪! 木勺贴在道人脑袋,身形摇晃两下,呯的仰躺榻上。 蛤蟆道人放下蛙蹼,吐出一口气。 良生怎么把这书交给他.. 蟾眼扫过周围,看到一本良生自钉的书册,嘴角勾了起来,弯出一道弧度。 不久,踏上的孙迎仙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那边蛤蟆道人端着精致小碗一口没一口的品着汤水。 他揉了揉额头坐起来。 “老蛤蟆,刚刚本道做了一个噩梦,好像被人打了,呃..我额头怎么这么痛,对了,刚刚本道说到哪儿了” “书!” 蛤蟆道人看着窗外,喝了勺浓汤,一脸云淡风轻。 “对,本道还没看过书生给的书,学了上面的法术,追上良生也是手到擒.擒..来。” 这个来字的最后声音里,道人眼眶瞪大,将手中书像烫手的山芋般,抛来抛去几下,连带封布一起丢床尾,头皮发麻的站起来。 “果然是在做梦!!” 丢去床尾的书本,安静的摆在那里,滑落的封布露出三年童考四个大字。 ........ 阳光微斜,洒出彤红,落去断崖院落。 收拾法门注解的三个少年伸了伸懒腰,不远的石桌前,陆良生挥手让他们下山回去吃饭。 “明日一早还有学业的课,记得早些过来。” “是,师父!” 宇拓、李随安、屈元凤齐齐拱手告辞,见他三个无精打采的离开,陆良生笑着起身,将注解收起,回到屋里时,墙壁画卷上,红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公子......” 一袭红裳长袖的倩影轻柔的落在书生背后,矮了矮身,福去一礼。 “妾身有话,想和公子说。” 第两百二十四章 红怜的心事 断崖茅庐片片嫩绿青叶摇曳,霞光从西面山头照进窗棂。 陆良生停下手里的书本,看去站在墙壁前的红怜,自那天起,女鬼很少与他说话,也很少从画里出来。 眼下,忽然说出这番话,令他感到诧异,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红怜,你想说什么?” 门扇无风轻轻阖拢,聂红怜低垂眼帘,盯着地面,睫毛微抖,声音很低。 “公子,红怜想去转世了” 陡然听到这句,陆良生低了低头,随后抬起脸来,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觉得,一缕孤魂,怎么也是不合天道,之前也不好与你说。” 转去书桌继续整理书本,整理的速度却是缓慢,正要开口,身后传来悸动的感觉,一丝清凉贴上陆良生后背。 照进窗棂的霞光里,红怜站在书生的影子里,轻柔伸出手环腰将他抱住,青丝滑落与脸颊一起贴在带来温热的后背。 眼睛一眨不眨,嗓音轻柔温婉。 “红怜想了很久,这半个月一直都在想,不愿见你,不愿和大家说话,其实就是怕,舍不得离开。” “红怜” “公子你别说话,听妾身说完。” 聂红怜在陆良生后背蹭了蹭,感受男子后背的宽厚、温热,闭上眼睛,轻声道: “这里真的很好,有玩世不恭,急色不忘义的孙道长、有好吃爱吹嘘的蛤蟆师父,还有公子的父母、小妹,又多了很多人进来,再待下去,妾身就真舍不得走了” 她转过脸,额头抵在陆良生后背。 “红怜从小就没有家了,一直把这里当做家,和许许多多人在一起,感觉自己还活着,可公子妾身是鬼,罗刹鬼,永远不会像活人那样生活,妾身好希望能与你们一起坐下来,端着碗筷一起吃饭说笑。” 红怜压抑着情绪,脸上挤出梨涡,笑出来。 “这段时间,妾身经常这样想象这一幕,一定会很有趣的,一起围在桌前吃饭、一起坐在断崖边上看着日升日落、一起看着带着蛤蟆师父走南闯北。” 陆良生捏了捏书角,转过身来,女子不愿与他视线相对一般,扑进他怀里。 “我一直都当你活着啊你说的那些事,我们也都一起做过” 红怜在他怀里摇摇头。 “不止这些啊红怜要的不止这些,我想真真切切感受公子的温度,想要” 声音渐小下来,细如蚊声,只有她能听到。 “想要嫁给公子。” 陆良生搂着她,那是没有实体的感受,依旧在红怜青丝上摩挲,一人一鬼相拥沐在霞光里,半响,他才开口。 “明白了我会想办法。” 夜色在外面降下来,又维持这样相拥的姿势好一阵,陆良生睁开眼睛,朝红怜点头,推门出去,他没有使用法术,就那么一路走下山,浸在思绪里。 回到小院,十多日不见的道人站在院口等他回来,额头上还缠着绷带,那是陆小纤给他缠的。 “知不知道,本道参悟金丹的时候遇见谁了?” “遇见谁,我现在不关心,有件事我要说,跟上。” 陆良生说了一句,将他叫上,推门走进房里,看去榻上呼呼大睡的师父,在一旁坐了下来,灶间过来喊吃饭的明月歪着头站在门口,看着以往温和的陆先生,一脸严肃,有点不知所措。 “先生怎么回事?” 顷刻,撒开小腿转身跑去灶间,不多时,李金花夫妇、宇拓三人,一起都赶了过来,杵在门口,就连花白母鸡都在众人脚间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师父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我们下午的学业惹师父不高兴了?” 门口的妇人皱了皱眉头,“良生”二字刚出口,就被一旁的丈夫轻轻拉扯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这时,坐在床沿的陆良生忽然笑起来,看向众人。 “其实是一件高兴的事,想跟你们说,红怜她她想转世了,咱们都当她是家人,救过小纤,帮村里出了当初山匪来劫的一口恶气。” 外面众人都沉默下来,原本想要说陈靖、张丽华的事,道人也选择闭口不在这个时候说起。 “那她转世之后就是重新投胎做人,红怜她还会记住咱们吗?”李金花一向泼辣,可眼下语气有些微弱。 陆良生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不会记得吧。” 对于这方面,他不是很懂,目光看去门口的道人,孙迎仙将脸转开:“看本道做什么,我又没投过胎,啊呸。” 灯火摇曳,蛤蟆道人半睁眼睑,不想说话,对于那个小女鬼,其实并不是太上心,不过往后没曲儿听了,倒是一个遗憾。 房里沉默一阵,陆良生盯着灯芯,笑道:“我看过一本志怪小说,有些不一定全会忘记,我想她也不会忘记的。” “对了老陆,红怜是罗刹鬼,投不了胎。”道人想起了这茬。 “或许城隍有办法。” 陆良生沉默了一会儿:“等会儿,我就去天治求见他。” 时间在夜风轻抚中逐渐过去,陆良生没有带任何东西,跨上驴背,回头温和的朝院中的众人挥挥袍袖。 “夜深了,早些睡。” 一抖缰绳,袖中手指掐出指决,与老驴一起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坏了!还有两人被本道忘记了!你们先睡先睡,本道先去将他们安置一下,等老陆回来再见。” 待陆良生走远,道人这才想起还在栖霞山间道路行走的母子俩人,朝李金花他们告辞,一挥袖子,飞奔冲去村口。 夜色山道上,远远的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哆哆嗦嗦走来,道人赶来时,张丽华几乎快要走不动了。 “道长,陆先生可在家中?” 见到孙迎仙回来,陈靖顾不上饥困,眼睛眨了眨,透着期待。 “有些不凑巧。” 道人在少年肩膀拍了拍:“他去见城隍了,本道暂时带你们母子去其他地方安顿,等他回来再说吧。” 见城隍? 一旁的女子表情都愣了下来。 常人见到修道中人都难如上天,见城隍这种神话鬼怪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就算进庙见到的,也是神台上的泥塑,真要与阴府城隍说话,张丽华想也不敢想那是什么神异的画面,伸手轻轻拉一下儿子的衣服。 “靖儿,没事,就听孙道长的,我们先安顿下来,过后等陆先生回来,再去拜会不迟。” “知道了,娘。” 事情暂且定下来,母子俩被安去北村的一处空屋居住,那边里正与道人有点交情,住上几日不算难事。 ....... 夜色深邃下来,渐渐又泛起光亮,一支远来的队伍,接收了富水县的投诚,顺道南下栖霞山。 “那里就是陆先生居住的山吗?端的好风景啊。” 杨广骑在马背上,眺望远方延绵的山峦,初春宜人的风景令他有些心广神怡。 身后,除了杨素,几员身形魁梧,各持不同兵器的大将:韩擒虎、鱼俱罗、贺若弼、史万岁......一字排开。 对于晋王口中所说的陆先生或嗤之以鼻,或谨慎对待。 或.....摇摇欲试,看看对方,到底值不值得陛下和晋王看重! 第两百二十五章 城隍周瑜 初春绵绵细雨落去荷塘荡起圈圈涟漪,啄去浮萍青鱼一甩尾巴躲去深水,荡漾的水面倒映一袭青色衣袍的书生打扮的男子走过边沿,一头老驴跟在后面悠闲的甩着秃尾巴。 陆良生抬起头,铅青的天色里,是巍峨延绵的城墙,绵绵雨线冲刷着上面斑驳的血痕。 塌斜的城门重新修复,能见到百姓仓惶的进出,把守的士卒如今已换做隋朝的衣甲,持着长兵,目光严厉盘查过往的行人商旅。 能见到百姓自由出入,看来杨素统兵有方。 远远的看了一阵,拂袖转身走去路口的拐角,不到两里,能见到远处的城隍庙,附近也有隋朝兵卒巡逻而过,见到牵着老驴的陆良生时,也会看上几眼。 陆良生走上爬满青苔的石阶,庙里檀香味比上次少了许多,里面也有几个香客坚持上香礼拜,瞧见书生,挤出笑容冲他点头。 香客一旁,还有孩童绕着柱子玩耍,看到父亲与那位看起来很温和的人打招呼,忍不住也朝对方挥了挥手掌,躲在柱子后面跟着笑。 然而,片刻间,孩童笑容僵了一下,拿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正殿不远,弥漫起一阵烟雾,那边还跟他笑的人,拱起手来。 “陆良生见过城隍。” 烟雾迅速收拢,显化出一道人影的轮廓,随后凝实,周瑜一身云纹白袍,笑着拱手还礼。 “远远就感到一股浩然气朝这边过来,一猜便知是你,特地出来相迎。” “无事不等三宝殿,此次过来,是有求都督。” 客套一番后,陆良生坦然说明了来意,城隍做了一个请,两人身形仿佛别人看不到一般,并肩走在檐下。 那边,抱着檐柱的孩童瞪大眼睛,看着书生与一道模糊的人影一起消失不见,惊得父亲过来唤他离开都未听到,被拉住耳朵时,这才回过神,指着之前那个地方,话语都变得结结巴巴。 “爹刚刚..和你点头的的人..一下不见..了。” 那男人左右看了看庙里,之前那书生确实好像不见了,明明见他进来,而且庙也不大,就两三间小殿,藏不了什么人。 想到可怕处,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拉着儿子就往外走,跨过庙门途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周瑜看了看那对父子出去,转过视线,投去身旁的陆良生。 “那,陆公子此来何意?” 陆良生抿了抿双唇,停下脚步,面向对方拱起手。 “陆良生此来,为求一鬼投胎转世,不过那鬼如今已成罗刹。” 让鬼进入泰山阴府轮回转世,第一道关就是城隍这边,若是一般鬼类,周瑜倒是无妨,插个队卖个情面就过去了,可听到罗刹二字,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罗刹鬼” 他低吟一声,随即摇摇头:“此事,不能帮你,陆公子也是修道中人,该是知晓厉鬼杀生,而化罗刹,永不轮回的事,此乃阴司定律,也是天道公则,非我区区城隍能改变。” “.” 陆良生沉默下来,周围老杉绿枝,远处驴子嚼着青草,慢悠悠的散步,好半响,他才叹口气。 “都督也没办法?” “陆公子高看我了,我在此地所说一介城隍,可也荒废了许久,没多少神力,何况天道规则就是如此。” 推诿的成分是有的,不过周瑜说的也是实话,城隍另处人间看似权利极大,可上面终究是有阴府压着,更上面还有天道,区区城隍神位,不可能逆天而行。 见身旁的书生不说话,周瑜犹豫了一下,试着开口问道: “那罗刹鬼可是你亲人?” “差不多吧。” 两人就着院门的石阶,颇为洒脱的坐着,陆良生捡起一片枯叶在手中翻看,口中将红怜的遭遇说了一遍。 “红怜幼年家中不幸被卖入戏班,后来家中亲人全亡,自己好不容易能过一点好日子了,又被人残害,最终化作厉鬼杀人报仇,可后来她为我亲人、陆家村遭遇杀了一个山寨的贼匪,才落的这般下场说起来,我也欠她的。” 周瑜做为此地城隍,对于鬼类恩怨阴德何其明晰,听到这里,笑道: “化作厉鬼心有怨气,连杀数个无辜,就是妄杀了,你说的那位红怜心怀仇怨,想要戏虐杀死仇人,却牵连了无辜,这事上她已有罪过在身,而那些山匪虽然咎由自取,可那是人间官府之事,沾上人命凶煞,就是罗刹,更改不了。” 听到城隍的解释,陆良生知道再说下去,对方也不可能答应,抿了抿唇,也跟着笑起来。 “那生前无愧人心,无愧阴德之人呢?” “陆公子想说的是你恩师叔骅公吧?” 城隍能虽不能探查活人底细,可死者归入城隍,册子上会显出生前一切,那位死在天治城中的老人,他自然是清楚的,也勾连出了陆良生这层师生关系。 “你恩师德业积厚,为人正直,如今早已轮回去了。” 陆良生手微抖,枯叶飘去脚边,听到恩师的消息,心里多少是有些激动。 “那我恩师他老人家..现在投生何处?” “打听清楚,你去找也没有用,他不会记得你。”周瑜手一勾,将那片枯叶招来手中:“不过说给你听也无妨,如今投生鼓城县,一个老来求子的崔姓人家。人从头来,你可别去寻他,让他忆起前世,有违天意。” “这个我知晓。” 陆良生不是个乱来的人,知道恩师重新转世为人,有了一个好归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红怜的事虽然没着落,至少没有白来一趟。 事情没有办成,还是起身朝城隍周瑜鞠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下了石阶,唤来老驴时,石阶之上,周瑜忽然开口。 “罗刹鬼转世不行,可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陆良生牵着缰绳回过头来,上方的周瑜负着双手走下石阶,将身后的那片枯叶递给他。 “人魂而枯,终有散,立庙观供奉,或许有转机,不过,你要将她身上凶煞恶魂剥离出来,或者感化才行。” 说完,身形模糊散开,化作一团薄烟飞回了庙里。 立庙祭祀.. 陆良生看着手中枯叶重新焕发出了生机,知道这是城隍在提点自己,将那片叶子捏在手中,朝庙门再次拱了一拱。 剥离恶魂,就是剥开红怜往日的罪孽立庙祭祀,让她以鬼修得道修成正神之位。 想到这里,陆良生又是一阵头大,他又非洞晓玄机之辈,这里面如何运作,根本没有一丝头绪。 说不得到时还要来麻烦城隍。 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香客过往,见到这书生朝庙门鞠躬拱手,颇有些诧异,看了看那边根本什么也没有,再回头,拱手的书生连带一旁的秃毛老驴都在瞬间不见了。 “大白天,还在城隍庙外见鬼了哎呦,得快些进庙拜拜!” 那两名香客吓得白毛汗都泌在额头,提着竹篮里的香烛,撩起袍摆飞奔进了城隍庙。 春雨绵绵,就在陆良生赶回栖霞山,收降富水县的队伍,点出千余人,此时此刻已进了延绵的山势之中。 “殿下真觉得那个什么陆先生是得道高人?” “哼,本将只服战场杀出来的。” “..两位将军切莫说如此话,清河公也是修道中人,谨慎为妙。” 延绵起伏的栖霞山间,马蹄声、人的脚步声回荡,隋杨各色旗帜整齐在旗手手中高举,一列列骑兵、步卒混合的军队沿着道路蜿蜒向南,直指远方栖霞山脚下。 轰轰轰无数脚步脚步前行,山道间尽是密集的声响。 高举的帅旗后方,说话的三个将领本能的打量四周地势,口中也说起陆良生此人,大多都关于道听途说来的,并未觉得如何神异。 “咱们往南打下来,面前这栖霞山除了风景秀丽,还真没看出有什么仙气。” 骑乘棕黄战马的将领望去陡峭山壁悬于半空的林野枝头,目光收回来,随着马背起伏,身上甲叶摩擦轻响,浓须下,嘴唇咧开笑道: “韩将军,你觉得如何?此间要是埋伏一军,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你们死就是了,我只护晋王殿下。” 附近的鱼俱罗等将也都侧过脸,笑了起来,看着韩擒虎与史万岁互怼,这些都是随晋王南下的将领,打过突厥、灭过北齐、西梁,即便有些年龄稍大了一点,也多是血海沙场杀出来的老将,彼此之间,偶尔如眼下闲暇,也会斗嘴说笑。 “你们说,殿下口中的陆先生长什么样?是清河公那般,还是弱书生?” “哼,听说是一个书生模样,曾还是这陈朝贡士,说不得就在这里埋伏一军,等着老鱼!” “哈哈哈,那来的正好,南陈军将,胆气不够,杀的不够过瘾,要是这里还有一军,正好杀个痛快!” 前方,杨广回头看了一眼粗豪说笑的一帮将军,脸上也是露出笑容,有这些将军们,何愁天下不能一统? 说话间,座下走动的骏马陡然刹住蹄子,连带他差点顶在马脖上。 “怎么了..” 杨广说出这句时,周围骑马的侍卫,身后跟随的将领座下马匹一一停下,惊恐不安的在原地兜转马蹄,发出嘶鸣的一瞬,烈风吹拂,地面的细石都翻滚起来,扬起的泥尘弥漫半空将千余人包裹进去。 哗哗 山道两侧林野忽然猛烈摇曳,树梢绿野一片片的拂响,惊鸟成群飞出,黑压压的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空。 呜 一声牛角号自队伍前方的山道传来,做为军中宿将,怎能听不出这牛角号所蕴含的恐怖讯息。 “敌袭!!” 史万岁纵马飞奔,拔出腰间战刀大喊起来,周围兵将应声而动,迅速结成战阵,持盾的步卒翻下盾牌立地面,那是齐齐轰的一声,将晋王杨广护在阵中。 沙尘在风里过去,渐渐散开,视野前方露出的,同样密集而整齐的军阵。 白字大旗作响。 一柄柄长戈,弓弩上弦响起哗的齐响,一辆战车越众而出,森寒的宝剑自将领腰间拔出,一指。 “大风!” 呈出一片精气狼烟。 第两百二十六章 我家先生的法阵不能闯 “保护殿下!!” “弓手搭箭” 队官人群里呼喊,狭长的山道间,千余人拉开二三十丈的距离,鱼俱罗、史万岁、韩擒虎等将拔出兵器,促马冲去前面,有人喊:“护殿下去后方!” 被同样拱卫在杨广一侧的清河公杨素,皱起眉头望着道路前方那支来历不明军队,感受到一股灵气在山间四周流转。 唏律律 黄骠马不安长嘶,甩着鬃毛驮着杨广,在侍卫护送下兜转方向,马背上的少年勒住缰绳回头,见到那边的杨素还安稳坐在马背。 朝他喊道:“清河公为何还不走!” “殿下,莫要惊慌,这可能是陆良生布置在这里的法阵,只是被我等杀伐之气惊动了。” 周围士卒架盾结阵,马背上的杨素抬了抬手,目光凝起来。 “殿下不知,陆道友擅长幻术一道,此阵估计也与幻术有关” 咻 远方破空疾响,杨素直视飞来的黑影,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脸侧一缕头发唰的被带了起来。 身后有些血花溅了起来,一个士卒捂住肩膀“啊!”的惨叫,跌坐地上。 他回头瞥了瞥,哼了一声。 “此乃幻术!假的!不是真的痛。” “可是,清河公真的好痛,好痛啊!”那士卒捂着钉在肩膀的箭矢,鲜血正从指缝淌出,将甲胄、衣襟染红一片。 杨素咂了咂嘴,眉头更皱,回正脸神色严肃起来。 “可能我想岔了。” 猛地一转马头,“驾!”的轻喝,促马往后挪了数丈,觉得安全了方才停下,朝这片大山拱起手,催使法力带着话语嘹亮山间。 “长安杨素,与晋王殿下拜见栖霞山陆良生!!” 声音山间回荡,杨广挺直背脊,在侍卫簇拥下目光张望,飞鸟依旧盘旋,他看不到的灵气法光,忽地在前方一座山头闪烁,这边吹拂的风反而更加剧烈,袍摆翻飞,倒贴到他脸上,急忙抬手将脸脖遮住,大喊:“清河公,为何变成这般了?!” “呃” 杨素也不知道情况,声音在风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殿下,陆道友可能不在家!” “先撤走啊!” “走不了,一路过来,我们可能已经在幻阵当中,只能破阵!” 不多时,有战鼓的声音传来,杨素法力聚起双眼望去山间,掐起法诀寻找破除法阵的关键位置。 咚! 咚! 咚! 此时风大,后面杨素的话语传不到前方,指挥军队集结的史万岁、韩擒虎、鱼俱罗等将也将阵势摆下,对面战鼓声一节一节的敲响,密密麻麻紧靠如长龙的队伍,压着长戈一步步推来,后方还有大弩、长弓,令几将直感头皮发麻。 “弓弩这这狭窄地段如何应对”“凑合着打吧,刚才谁说没杀过瘾的?” “别看我!” “咦,你们可有觉得,对方衣甲有些不同?”“对啊,这衣甲也非陈朝的,也没听说陈朝有白姓大将,此处兵马少说一万有余,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诸将经历战事颇多,观对方衣着,旗帜顿时发现了可疑之处,不过眼下,几将也不敢托大,当即布下军阵。 鱼俱罗身具用力,提一口大刀回头:“我带百人去探探对方虚实,你们守住这里,若不利,也不需来救我,安心护着殿下!” “小心一些,不利立即返回!”史万岁叮嘱一句,旋即招来传令兵:“速去询问清河公,下一步该如何做?!” “是!” 传令兵拨马离开时,鱼俱罗已经点出一百二十名士卒,捏紧刀柄,刀身自手臂抬起一扬,大声呐喊。 “随我来!” 脚跟一夹马腹,带着百余名有些惶恐的士卒猛然间奔行而出,踏动长达一里的山道。 “杀!!” 厉声的暴喝冲口而出的瞬间,里许之地,转眼既至,翻动的马蹄之上,鱼俱罗单手擎刀:“我乃大隋鱼” 视野瞪去的前面,那战车上的将领面无表情,简简单单抬起手臂,摊开的手掌在半空死死一捏。 他身后持戈步卒左右移开,露出半蹲的一道道身形,手持弓弩瞄准过来。 “风!”战车上,白姓将领握拳大喝。 下一秒,便是哗啦啦的齐响,弩矢上弦,自士卒手中抬起,奔涌过来的鱼俱罗,以及百余名士卒瞪大眼眶,原本的怒容停在了脸上。 眸底倒映的是一排黑影带着嘭嘭的弦音,朝他们直射飞来 唏律律!! 冲刺的战马人立而起,皮肉上,数支弩矢贯入马躯陷入皮肉,倾斜坠倒在地,上方的鱼俱罗直接被掀翻倒地,左右的士卒沿着冲锋的山道上前前后后倒下来,俱都身带数矢,在地上翻滚哀嚎。 “老鱼!”“别去” 后方韩擒虎急的大喊,史万岁拉着他劝阻,风声里,他朝后面的杨素也在大喊:“清河公,快想办法!!” 一面面盾牌后面,杨素汗水泌在脸上,此刻他已经找到破除法阵的方法,只不过此阵颇有些难懂,不仅暗合山川大势,也牵引天地人气。 果然,读书人修道,真他娘的难搞,到处都是弯弯道道 驱使法力渗入法阵节点,心里也将陆良生埋怨了一通,念头闪过脑海时,手上也不慢,咬破指尖血迹,弹去半空,消失在空气里。 耳中就听有轻微卡的声响,周围大风停了下来。 “成了!” 杨素心中大喜,面上表情肃穆,微微颔首偏头,看向晋王,抚须点头。 “法阵已破,殿下现在可跟我过去了。” 呼。 杨广也松了一口气,促马上前,两人这才来到前军的位置,只见前方那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渐渐在视野中如同被风吹散,化作点点星光飘走。 百余颗脑袋露在土外,鱼俱罗惊恐的朝那边史万岁等人大喊:“还愣着干什么,把我们都挖出来啊!快喘不过气了!” 就连之前中箭的士兵也都未死,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不过仍旧传来撕裂的疼痛,令他们连路都走不了,被同伴搀扶坐到路边休息。 看到这一幕,杨广瞪大双目,激动的捏紧衣袍,虽然不懂这些,可他还是能看出幻阵蕴含的恐怖。 果然,这才是高人仙法,那日长安街道上,他就看出陆先生非寻常修道之人可比,能持仙剑斩妖除魔,还能布下幻阵置出万千兵马。 不行,今日本王一定要见到陆先生!! 那边,鱼俱罗已被士卒挖出搀扶走回,颇为丧气的垂头朝杨广拱手。 “末将给殿下丢脸了,还请责罚。” 马背上,杨广摆摆手,让他起身,笑道:“不必这样,你对手可是陆先生,道法修为高深,我等寻常人肯定不及。” 从地上起来的鱼俱罗撇撇嘴,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转去一侧的杨素,拱起手。 “多谢清河公及时破除妖法。” “无妨,此时法阵已破,将军就前面开路吧。” 山间队伍重新恢复长龙,杨素接回指挥的权利,正要下达命令,原本停下的大风再次刮了起来。 山麓间的林野比之前摇的更加猛烈,地上石子翻滚直接从地上被吹的飞起打在人脸上,四周骑兵坐下战马踢踏蹄子惊恐的嘶鸣,若非被骑士死死拉住缰绳,早就调头跑开。 “清河公这是怎么回事?”“对啊,妖法不是已经破除了吗?!” 鱼俱罗、史万岁等将不安嘶喊,被风吹的眯起眼睛,不断安抚马匹,本问及的杨素也一脸发懵,刚才他确实眼睛破了法阵,为何又是这般变故,就连他也不清楚。 难道,阵中还有另外的法阵 杨素皱起眉头思索对策,忽然队伍里有声音在喊:“那是什么?!” 一旁的杨广、以及一干兵将循着声音望去,不远的山头,无数山岩大石咵咵的飞落下来,滚去道路中间。 阳光照去的山头,一抹庞大的长躯压着山顶翻滚游动,在众人眸底一闪而过,堪比房屋的鳞片映着光芒,随着滑动不停的闪烁。 长身翻卷顺着延绵的山势发出轰隆隆的雷音,某一刻,陡然停下,扑在众人脸上的风都在顷刻间转了方向,只见巨大的长身有了缓缓向上的趋势,一直不见的脑袋,此时从山的另一边高高抬起,照下大地的阳光在千余道视线中阴了下来。 “啊.....”杨广吓得差点栽落马背,抱着马脖趴在上面紧闭眼睛,周围兵将,饶是鱼俱罗、韩擒虎等人也俱都是一张张惊恐的表情。 巨大的蛇身顶部,那是九颗脑袋组成的头,每一张面相、表情皆是不同,目光如电,吐着蛇信,俯瞰山下的一群蝼蚁 咕..... 杨素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捏紧道服。 .....假的假的,是幻觉,这是幻觉......不能怕! 陆良生.....陆道友,我又不是来求道闯阵的,要不要这样为难我啊。 此时,他心里也苦。 “你们是谁,还是赶紧走吧!我家先生的法阵,可厉害了!不能乱闯!” 陡然一声奶声奶气的童稚话语,在前方不远一块断崖上响了起来。 第两百二十七章 信任 焕发嫩绿的树梢摇曳,下方断崖边上,一个穿着白衫垂髫小童,悬着半截小腿在崖外,轻轻踢踏,旁边还有一只红狐蹲伏,兽瞳警惕的看去下方的队伍。 杨素视线从那方山头巨物上强行移开,循着声音看到崖边的孩童,伸手拦下搭弓引箭的士卒,压低嗓音。 “此儿,非寻常人,你们不可乱来。” 他明显感觉到了孩童身上有着妖气,旁边蹲伏的那只狐狸也非寻常野兽,侧过脸,朝杨广拱了拱手:“殿下,稍待,我过去看看。” 一挥袍袖,身形从马背飞纵,踏过前方士卒肩头,落去断崖下方不远,立在路边一块青岩上。 距离拉近,那孩童梳着垂髫,应该三岁左右,放缓了语气,笑道: “小童子又是何人?” “我叫”孩童眨了眨眼睛,张开小嘴刚说出两个字,侧过脸靠近身旁的红狐。 “娘,明月可以说吗?” 狐狸长吻勾了勾,没有开口,只是点头。 得到母亲许可,孩童重新坐直身子,朝去下方那短胡须的人,脆生生的开口、 “我当然是我家先生的道童啦,叫明月,你们又是谁,带着这么多人,还拿着兵器,是不能进栖霞山的。” 杨素明白孩童口中先生是谁,那法阵可能暂且交给了这个童子把守这方。 看来老夫这老脸要给这孩童赔笑了.. “那请问明月道童,你家先生可在家中?” “不在不在。” 山崖上,小手飞快摆了几下,明月收回脚站起来:“你们快走吧,我家先生昨日去见城隍了,还未归来。” 见城隍了? 杨素问出那番话,也想套出陆良生的去处,好直接过去寻找,岂料得知去见城隍,表情不由愣了一下。 才多久不见,陆良生已会元神出窍这种神通了? 周围一群兵将今日是吓得不轻,以至于听到见城隍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该是如此这般的状态。 “那你家先生多久回来?” 杨素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抬起手朝那童子拱了拱:“我等专程过来拜见。” 那边,明月环抱小手臂,歪着脑袋看着摇晃的树梢,想了片刻:“我也不知,先生离开时也没说过几时会归,可能要许久吧,也有可能两三日,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可不能进,明月也不让你们进。” 小人儿指去远方山头的巨物,扬扬小下巴。 “不然,我会让它咬你们喔。” 这杨素一时语塞,他也不可能跟一个三岁的孩童计较,眉头微皱思索一番,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脚下的岩石。 “若你家先生回来,可将此物转达,他自会知晓。” 言罢,不再和那童子纠缠下去,回到本阵里,与杨广以及诸将商议一番,绝对暂且退回富水县登上一两日。 “也只得如此了。”杨广看去远在尽头的山村轮廓,叹了口气,扯过缰绳,带着队伍调头,沿着山道回去富水县。 烟尘蔓延远去山道,明月念着陆良生教的法诀,将幻阵收了,他今日其实恰好去小泉山看望母亲,才碰上这一幕,若是在陆家村里,或许都来不及收手。 看了看天色,也是不早了,转过小脑袋看向母亲。 “娘,时辰不早了,明月先回村里,省得先生回来寻不着我。” 胭脂化作人形,轻轻搂过儿子,脸贴着脸摩挲,这才有些不舍的分开,脸上绽出微笑。 “嗯,时辰也不早了,那就快些回去吧。” 将儿子送到山下,明月走出几步回头挥了挥小手:“娘,改日得空了,明月在来山上看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小跑着一蹦一跳的往村里去,边跑,不时还回头挥手,令得胭脂轻笑喝斥几句:“小心点!”“看着路,当心绊着。”“改日娘来看你”之类的话。 目送儿子小身影消失在村口,笑着身子一矮,变做狐狸跃进了山林。 “大师兄,该收摊了!” 进村的明月一蹦一跳,与进村不远摆摊算命的王半瞎打了声招呼,脚丫子迈开,飞快跑回篱笆小院,原本想找宇拓、李随安、屈元凤三个少年玩耍,反正先生现在都还没回来。 “二师兄、三师兄,我们来” 一进院门,就见三少年规规矩矩的坐在几张石凳上,伏在石桌专心书写典籍注解,驴棚里,多了一头老驴匍匐,一搭没一搭的嚼着草料。 明月顿时咽下后面的话,刹住脚步站的笔直,看去檐下的背影,乖巧的喊了声:“先生。” “去见母亲了?” 陆良生也是刚回来,他没有走官道,而是直接骑着老驴翻山越岭,呈一条直线回到栖霞山,那样更快一些。 在明月“嗯”的回答声里,他进屋将手中那片嫩绿的树叶放去书桌,伸出手指推行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 “师父,醒来,跟我上一趟山。” 半睡半醒的蛤蟆还没回过神来,身子轻飘飘的升高,就被徒弟放去了肩头,差点没抓稳,滑落下去。 “彼其娘之..老夫刚梦到..呃..梦到什么来着?” 门口,明月走过来,抬起手臂,摊开的掌心有一枚玉佩。 “先生,刚刚有人给的,还带了好多人过来,不过都被明月打发了,厉害吧。” “厉害。” 陆良生拍拍小脑袋,拿过那枚玉佩,不用明月解释,从上面流转的法力,他能感觉到对方留在玉佩中的讯息。 杨素不好好攻城掠地,跑栖霞山来做什么?又奉杨坚的意思,请我当国师? 手在小人儿脑后轻拍,说了句:“去玩吧。”便是走出房间,那边三少年伸长脖子望来,李随安见明月跑开,小声问道: “师父,那我们呢?”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拍在头顶,按回桌上,惹得宇拓、屈元凤嘿嘿笑出声音。 陆良生走过他们,侧脸轻声说了一句:“继续写!” 便是走出院门,去往栖霞山上。 残阳从西面山头照来,拖着他影子斜斜划过山石、林木,断崖外云海翻涌,老松轻摇漫舞,舞动的斑驳里,一抹倩影,青丝飘荡,红怜站在茅庐前,看着陆良生走来,脸上化开笑容,款款福了一礼。 “公子。” 她轻声道了一声。 看着抬起的眼眸,陆良生伸手拉过她的手,推门走进房里,拉着坐到床沿,沉默了片刻,将此去天治城隍与周瑜的一番谈话讲予她听。 “可能,没办法让你投胎,不过还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一试,可能有些危险,红怜,你愿意吗?” 一旁,感受着男人手上的温热,红怜抿了抿唇,两颊显出好看的梨涡。 “妾身信公子。” 书桌上,蛤蟆道人看看徒弟,又看看小女鬼对视,歪过脑袋,眨了眨蟾眼,不明白什么意思。 第两百二十八章 相邀栖霞山 片片嫩绿在茅庐上轻摇,房里一片安静。 灯火暖黄,看着红怜的笑容,陆良生将她手握紧,剥离恶魂凶煞,并非易事,其中可能会出现什么凶险,他也不清楚。 不过既然红怜选择相信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试试的,眼下,给红怜一点信心,只能暂时说一些宽慰的话。 “城隍周瑜该是不会骗我,若是不差,剥离凶魂,立庙供奉,有望塑造法身,再假以灵枝说不定能重塑身躯。” 感受到陆良生手心传来的温热,聂红怜望着他没有说话,垂在一侧的另只手,忍不住也伸过去时,一声轻咳从那边桌上响起,红怜连忙将手缩回去,将脸撇去一边。 蛤蟆握蹼放在嘴边咳了两声,蟾眼来回瞟着对面一人一鬼,心里早就骂开了。 彼其娘之,打扰老夫美梦,叫过来就是看你们两个秀来秀去的? 负起双蹼,走到桌沿盘腿坐下:“良生呐,立庙供奉,虽然稳妥,可时效太长,为师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陆良生松开女鬼的手,坐直身子,眼神半信半疑的看去老神在在的师父。 “真的?” 听到蛤蟆的这句话,那边的红怜也激动起来,起身朝短小的身形福去一礼。 “蛤蟆师父,你真有办法让我重塑肉身?” “哼,老夫之话,岂能有假。” 那边,蛤蟆道人睁开一只蟾眼,看了眼女鬼,从桌沿站起来,走去窗棂,月色清冷,照拂整间小院。 “此法简单而直接,为师正好略懂其中奥妙之处,不过,需女子之身八具,以血肉为祭, 艮土之位,就阴木生门,此时立春,再过几日就是惊蛰,正好施法.......呱” 话语停了下来,不由想起岐山里,孤坟中的女人。 .......要是当初老夫早些得到此法就好了。 灯火摇曳,陆良生沉默下来,手陡然被一旁的红怜握住,她笑道:“若让我一人得生,反而害了八个无辜女子,妾身就算活了,也不会开心,何况当初在陈家时化作厉鬼,就已经杀了数个无辜.......” “当日化作厉鬼,你被仇怨填驱使,并非你本心。” 沉默了片刻,陆良生拍拍她手:“放心,我不会做如此事的。” 书桌上的蛤蟆瞥去一眼,哼了哼,转身抱起水杯咕噜噜喝了一口,舒服的伸腿坐下来。 “那为师也没辙了,就这样也挺好,没事给老夫唱个小曲儿,要是没你这小女鬼,往后再要是远行,倒是变得寂寞了。” 红怜捂嘴轻笑一下:“蛤蟆师父这才拿红怜当随意唱曲儿的啊。” 一旁,陆良生忽然起身,推开房门走去外面,既然师父这里没有其他办法,那就只能依照城隍说的那样来了,毕竟阴魂总有散时,就算他用灵气滋养,时日一长,也会被阴差责问上门。 仅仅像普渡慈航那般倒还简单,难就难在要剥离红怜的恶魂,一个人施法,恐有欠缺,师父是妖修这方面可能不是很全面,我这边老孙或许能帮上忙,正好将杨素也找来,他可能也懂一些这方面。 院中走了片刻,不知不觉来到老松下站定,望去断崖外黑色中翻涌的云海,手里一枚玉佩翻来覆去,正是之前明月给他的。 陆良生手指一紧,激起法力灌注进去,顿时周围山头法阵运转灵气扑来,发髻都在风里飘散开来。 籍着栖霞山法阵的灵力,与距离几十里外的富水县隔空传音倒不是难事。 寻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涌动,牵出一条线沿着延绵山脊,眨眼飞去黑夜中透着斑斑点点灯火的城池。 梆!梆绑! 深夜长街有着薄薄一层水雾贴着地上翻涌,后脖插着灯笼摇摇晃晃过来的更夫敲着梆子,边走边吆喝。 “夜深人静,小心火烛,严闭门窗提防盗贼、隔壁王生!!” 梆绑! 走过街口,声音刚落下,唰的一阵风从他头上过去,吹的差点一个踉跄扑去地上,两侧房舍瓦片都在哗啦啦作响。 县衙后院,暖黄的灯火照着屋中两人的人影投在窗棂,杨素正与对面的杨广说着话,大多关于栖霞山陆良生的,其中也有说起南征陈朝之后的事。 “此战过后,殿下要在陛下那里谨慎言行,持功而不骄。”“......本王不想和兄长抢太子之位。” “殿下聪慧,怎的到此时糊涂了,太子虽然仁厚,可将来是要成皇帝的啊......” 杨素颇为喜爱这个从小机灵,想法朝前的晋王,加上这次领兵南下,与军中将领那是颇为默契,将来未必没有登大宝的机会。 “回去,殿下切记先和军中将领保持距离.......” 这时,他话突然停下,就在杨广疑惑的眼神里,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族叔,怎么了?院中可有什么不妥?” 杨广走在后面,跟着出来,声音里,站在檐下的杨素抚过颔下长须,抬手打断这位晋王的话。 “是陆良生。” “陆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杨广急忙走到族叔身侧,睁大眼睛抬头望去院中这处夜空,目光扫过四周,什么也没有。 “陆先生在哪里?” 一旁的杨素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起手,朝夜空一拱,颔下长须抖动。 “陆道友别来无恙。” ...... 栖霞山上,握着圆玉的陆良生脸上也有笑容,望着断崖外的云海,轻声回道:“昨夜去了一趟天治城隍处,今日下午才堪堪赶回,让清河公久等了。” 空无一物的夜色,片刻传回杨素的声音。 “那是素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然陆道友已回栖霞山,那明日白天,我与晋王殿下再来拜会,不置可否?” “自然是好的,正好我也有一事需要清河公帮忙。” “那明日栖霞山见。” 灵气的丝线从夜空断开,杨素收回手,脸上笑吟吟的转过来,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晋王。 “殿下,陆良生已回栖霞山,邀我们明日拜访。” “如此甚好。”杨广拳头一握,有些激动的指去夜色,“刚刚清河公是如何做到与陆先生说话的?” 说到这一点上,杨素微微颔首抚须,笑了起来。 “殿下此乃法音入耳之术,不过也非修为低微之人能做到,殿下快快去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只带侍卫过去,否则兵戈之气又要惊动山中法阵了。” 颇有修行高人的风范叮嘱一番,笑吟吟的转身回去自己那间厢房,只留杨广一人还盯着夜空歪头想着这事如何做到的。 翌日一早,两人早早起来,只带了二十个侍卫,以及侍卫将领鱼俱罗,快马出城赶往栖霞山,来到昨日触发法阵的山道,再无异象发生,不过还是有一头驴子挡在路中间,甩着秃尾巴,自个儿在那里溜达。 惹得鱼俱罗差点想拔刀将它给劈了,好在杨素反应快,将他手给按住,眨眼间,那头老驴化作一道残影带起一连串的青白电光就去了山上,惊的鱼俱罗刀都拿不稳。 杨素松开他手,抚须促马继续前行。 “此地看见寻常家畜,都不要莽撞,若是祸及到殿下,老夫让你生不如死。” 第两百二十九章 熟识 春燕拂过田野,光着脚丫的孩童捧着细腻坐在田埂捏起泥人,偶尔跑远一点,被直起要喝口水的父母大声呵斥,乖乖的回来,抹去额头汗渍的目光之中,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从山下的道路过来进村的泥路。 “这些人谁啊,不像来买鱼的商贩。”“哎哟,你看他们身上还有兵器!” “跟上回的那批人好像。” “二牛,快去告诉陆盼他们有外人来村里了。” 四周田地里,陆家村、北村的人一个个警惕的张望,有人从田里上来,光着脚沿着田埂跑上泥道飞快进了村里。 “盼叔,又有人带着兵器来咱陆家村了。” 晒坝打熬身体的八人,放下石锁、磨盘缓缓转过身,胳膊、胸口肌肉绷紧鼓胀,陆盼扭了扭脖子,看去另外七个兄弟。 “出去看看。” 也吩咐那二牛去告知良生,便是将手中石磨一丢,呯的砸在地上,拍拍手上灰尘,八人连成一排龙行虎步走到村口。 远远的,村口泥路,烟尘长卷,飞驰而来。 “来者下马!!” 陆盼站在七人中间大喝一声,声音雄浑嘹亮,惊得迎面过来的一行队伍马嘶长鸣,人座下战马纷纷缓下速度。 “吁!” 杨素拉紧缰绳,停下马匹,看到村口一字排开的八人众,拱起手:“在下杨素,受栖霞山陆良生所邀,特地赶来。” “是不是,待我家良生确认后再说。” 自从上次三只蜈蚣妖怪跑来,差点冲进村里,陆家村若非村人带路,外人不得进去,将一切危险都确保在村外。 二十多人队伍里,鱼俱罗脾气暴躁,翻身下马走到前面一截,虎目圆瞪:“放肆,可知我们是谁?!” “管你们是谁,在这里等着!”陆盼身后七人也纷纷叫嚷起来。 “你们!” 鱼俱罗急的大吼,之前那头老驴给他记忆犹新,惹不起那驴子,还惹不起一群山民? 他不敢莽撞,但还是跨出半步,手握去刀柄,对面陆盼等人也不怯弱,上前一步,口中哈!的一声,肌肉鼓胀,绷紧铜黄的皮肤,一抖一跳。 “不得无礼!” 杨广见事情逼急,连忙在马背上开口的同时,也有声音从村里响起:“盼叔,让他们进来吧。” 听到这声,村口八人看也不看身后,左右退开让出一条道来,只见村里一声青衣白袍的书生正走来,旁边还有拄着拐杖,须发斑白的老者,一双苍目无神半阖,如同深幽古井。 高深莫测的脸上,露出笑容。 “师父,这种小事,何须你出来,承恩就打发他们。” “是为师邀来的,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陆良生笑着回了一句,与王承恩慢慢走近村口,见到来人,脸上露出微笑,宽袖抖开,拱起手来,一旁大徒弟听觉敏锐,听到宽袖抚动的声音,也跟着拱起手,丝毫不比师父慢。 鱼俱罗视线径直划过质彬彬的青年书生,落在一旁,苍目斜上,灰袍老者身上。 这家伙就是陆良生?看上去倒是有股仙风道骨。 他身后,晋王杨广当日在长街是远远见过的,他能分辨出熟悉的身形,不用杨素介绍,飞快翻下马背,拱手还礼。 “广,见过陆先生。” 四周侍卫齐齐下马,朝村口拱手躬身,鱼俱罗不敢怠慢,也没注意到后方众人姿态,拱手垂首就出好那边老头拜下去。 “年轻的才是我家良生。”守在一旁的陆盼,朝他挪挪嘴,小声提醒一句,那边,鱼俱罗微微抬起脸,愣了一下,余光朝后瞄了一眼,原地拱手的方向赶紧偏转,朝向了书生。 “晋王殿下、清河公不必多礼。” 陆良生笑道,伸手朝里做了一个请邀两人进村,至于侍卫还有鱼俱罗一并留在村口晒坝。 家里来了当今天下晋王,李金花、陆老石站在灶房内,透过门隙向外偷偷张望,虽然儿子是修道中人,可做了一辈子平头百姓,见到这般人物,终归是有些紧张。 咯咯...... 妇人一脚踢开在门缝探头探脑的花白母鸡,捏紧丈夫衣角,瞅着外面低声道: “这晋王可真年轻,比咱家良生都还小,你说他们来干嘛?” 陆老石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倒是蹲在下面偷瞄的陆小纤扯过母亲的裤腿。 “会不会找哥去做官,不然亲自跑过来做什么?” “小纤说的有些道理.......” 妇人点了点头,偷瞄的视线透过门缝,小院之中,光斑落在人肩头,繁密的树梢沙沙轻响着,陆良生使笔,勾出一尊酒壶从石桌凭空显现。 散发酒香的玉液将三只酒杯斟满,推到对方面前,陆良生放下酒壶,举杯与杨广、杨素轻碰。 “不知殿下与清河公来栖霞山所谓何事?” 杨广将酒杯停嘴边,看着对面的陆先生,脸上绽出笑容。 “广这次为南征统帅,一路约束兵将善待俘虏,不做扰民之举,如今陈朝国都天治已克,但陈朝国土还需费些时日才能尽全功,广此次过来,其实想请先生出山相助,有先生站出来,必然就有后来者效仿,这让尽快平复南陈是最好不够的办法。” 另一侧,杨素抚须微微的点头,却是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对面的陆良生。 那边,陆良生轻笑一声,放下杯盏:“殿下抬爱了,陆良生之声望还达不到,让别人效仿投诚,不过我有一人举荐,殿下不妨在他身上试试,此人位居昔日陈朝吏部尚书,又有扶持幼主登基之威望,殿下一旦让他投入大隋,比之我更有效。” 杨广愣了一下,身子朝前微倾,嘴唇张开还想再说:“陆先生......” 旁边,杨素放下酒杯,笑起来,开口插话,将他话语掩盖下去。 “对了,陆道友不知昨日法音入耳里,道友有何要事要说。” “此间不便说,清河公随我来。” 陆良生起身朝杨广拱了拱手:“殿下在这里稍待。” “先生请便。” 原本还有许多话要说,突然被族叔打断,杨广只得作罢,起身看着两人走出小院,颇有些苦恼的坐回石凳,望去头顶老树轻轻晃动枝叶。 该如何让陆先生出山.....难道是本王诚意还不够? 思索间,陆良生邀着杨素用着缩地成寸来到村西栖霞山上,两人并肩而行,路过曾经绑有红绳的树木,见他露有疑惑,陆良生笑起来,也不掩饰当初的身份。 “这些褪色的绳子,是我当初系在上面,以免迷路用的,那时的陆良生,还是村里普通的少年郎,若非碰上我师父,岂会有现在这般......” 看到前方茅庐,小院里还有三个少年埋头苦读,他话语继续说道:“邀清河公过来,其实也是一件事,不知清河公可会剥离恶魂一术?” 远远近近,朗朗读书声传来,杨素正要答话,视线看去的小院中,一个少年侧脸,他目光凝了起来。 宇拓.....怎么会在这里?! 第两百三十章 裂魂 “清河公?” 陆良生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去对方,后者迅速回过神来,笑着继续迈开脚步,跟着走去那边篱笆小院。 “想不到陆道友竟收了三名弟子,着实让我有意料之外。” “都是无家可归孩子,收下教养,也是一种修行。”陆良生摊手,以待客之礼,先让他进到院里,路过李随安三人勉励一番,随后与杨素一起走进茅庐。 收拾桌上几本书,放去一边,将正盘在窗棂下晒太阳的蛤蟆道人拿过手中,放去书架上。 “这茅庐乃我心血来潮时所建,清河公可不要嫌寒碜。” 杨素从院里那张埋头的少年身影收回视线,随意坐去一张木凳,摆了摆手:“不碍事,修道中人随行洒脱,屋中稍有杂乱也属正常。” 手放去膝盖,目光扫过屋里,那放去书架的蛤蟆,抬起蛙蹼缓缓爬了出来,呯的一下摔在地面,狼狈的爬起,像是在骂骂咧咧,打开一扇小门走了进去,关上时,那蟾眼好像是在瞪他。 “陆道友,你这蛤蟆,倒是有趣,可是到了通灵期?不知是否愿意割爱?” 陆良生愣了愣,倒了一杯清茶过来,递给对方,笑道:“随身之物,养了许久,恐怕不能赠人。” “那倒是有些遗憾。” 外面朗朗读书声传进窗棂,两人坐在那边慢饮细说了一会儿闲话,陆良生这才接上刚才来时的那句话。 “刚才,我问清河公可会剥离恶魂之术,可否告知?” “剥离恶魂?”杨素端着茶水想了片刻,“此术倒是没怎么接触,不过我倒是会人傀之术,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 “人傀?”陆良生微蹙眉头。 “呵呵.....此乃阴损小道。” 杨素也不隐瞒,放下茶盏,起身抚须走过窗棂,望去外面:“人无阴阳则为走兽,再无灵台,沦为草木,素非善类,此法用于行兵布阵大有益处,便是研习过一段时间。” 提到阴阳、灵台四字,陆良生顿时明白其中要理,人之阴阳剔除,则不断是非,与疯子无疑,消除灵台,便是抹去人的神智,沦为草木般的傀儡,炼出人傀,用来战事,自然大有好处。 确实如杨素所说,太过阴损。 不过,那是他人行事之法,与陆良生并无关系,沉默了片刻:“不知此法可有触及魂魄一道?” “颠倒阴阳便是有此道。” “不伤无辜之人?” “又非炼人傀,自然不须旁人。”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像师父那般用人祭,那此法倒是可以一试,当即唤出红怜站到屋中,杨素修为不浅,阴鬼一类也打过不少照面,对一个罗刹女鬼,并不惊讶,不过再看陆良生,眼神露出我懂之类的神色。 “陆道友以元神出窍,与阴魂,倒是不错的法子,不过当谨慎,莫要让天地灵风将阳神吹散。” 红怜翻了翻白眼,小声呸了一口。 这令得陆良生哭笑不得,随即找来了正在栖霞山洞窟里翻书的孙迎仙,他降妖除魔一派,对于阴魂一类有独特的法门,接下此事后这两天都在洞里翻他师父留给他那本道书,看是否能找出剥离凶魂的法术。 “没找到,不过咱们三个倒是可以合作。” 道人与杨素见过礼后,一边翻着书,一边从布兜里翻出一张方形的先天八卦图,在外面地上铺开。 “本道布阵,负责牵引魂魄!” 杨素从袖口中,拿出一枚锥子:“那素的人傀之术,倒是可以用来倒逆阴阳,或许能将恶魂分离,不过还需要一件器物来封存恶魂,需这女鬼常用之物。” “这个如何?”陆良生打着伞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的,是红怜常用的那张画皮,软软的皮囊,眉目如画,栩栩如生的面容、肤质令趴在篱笆院墙看稀奇的三个少年一阵恶寒。 伞收拢,一缕青烟飞去不远的树荫下化出红怜的魂魄,有些畏惧的盯着地上铺展开的阴阳法阵图。 “别怕。” 陆良生将画皮放去杨素旁边,安慰女鬼一句后,站到阴阳八卦右侧,“我来给红怜固魂,剩下的拜托二位了。” 说完,他朝杨素和孙迎仙拱手谢去一礼。 “你拿本道黄符的时候,也没见你谢过。”道人撇撇嘴,掏出几张符纸在上面画出符咒,一抛,符纸轻飘飘飞去八角。 口中轻喝:“敕!” 所有人视线阴了阴,周围刮起风来,一朵游云将山腰的阳光遮掩下去,道人猛地踏出一步,偏头大喝: “聂红怜,你飞去阵中!” 不远,倩影飞舞长袖,飘入黄绸八卦阵里,杏黄光芒顿时从八角升起,犹如牢笼般将她围困在里面,这本来就是用来捉鬼,此处阴气触发,红怜只感一阵灼烧般的难受,魂魄在里面都有些不稳起来。 “撑住!” 陆良生掐出指决,指尖朝半空一伸,法力绽开,只听山间轰隆隆一阵雷音,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从云海中翻滚流淌。 “去!” 并直的剑指一招,指去红怜,翻涌的灵气直扑八卦阵里,如水泼油般,瞬间沸腾起来,水雾弥漫,朝四周扩散的同时,也将身形变得模糊动摇的红怜包裹起来,以灵气反哺滋养,稳固她的魂魄不被八卦阵冲的魂飞魄散。 “公子.....我好难受!” 就算被灵气滋养保护,红怜环抱双臂,身形不断的发出嗤嗤声响,浑身都在往外泄出黑色的阴气,整张脸变得如漆白粉刷一般。 “清河公!” 陆良生法力加大灵气灌入,脸上渐渐有了汗珠,他朝另一侧的杨素大喊出来,后者一声不吭,盯着阵中红怜背影,双脚猛地左右推挪开,扎起马步。 双掌手指夹着那枚铁锥横在颔下,双唇念念有词飞快嚅动,袍摆、须发在风里飘动。 听到陆良生呼喊,陡然睁开眼睛,绽出电光般,铁锥在手中一转,指尖抹去上面,显出一道道法纹。 “阴阳倒逆!” 铁锥悬空,他手掌一推,唰的一道黑影直冲红怜后背,锥尖抵在女鬼后背的瞬间,杨素陡然跃了起来,双手握住铁锥尾端,念着咒词,彷如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往下挪动。 划出一道黑色法纹从红怜后脑延伸而下。 第两百三十一章 呼 狂风吹拂林野胡乱摇摆,茅庐上绿叶也在哗哗拂响,蛤蟆道人捏着一块碎饼,绷直两条小短腿,垫着脚蹼趴在窗棂望去外面,两腮鼓胀,细嚼饼屑。 “老夫人祭之术,有何不好,非要欠别人情,这般大费周章。” 篱笆院墙内,宇拓、李随安、屈元凤三个少年鬓发散在风里,抬起手臂、袖口遮住脸颊,全都下意识的缩到墙角下避风。 透过篱笆摇摆的缝隙,外面空地数道灵气拖着长尾绕着法阵徘徊游移,陆良生指决一翻上翘,游动的灵气再次冲入阴阳法阵滋养红怜,减轻她灼痛,抵消部分道人专门克鬼的道法。 青怀补梦:以灵蕴养草木生灵,阻其衰竭,续命以其反天意而再生。 此法用在人、家畜身上也有部分效果,做不到草木那般全功,眼下滋养阴体一类,同样如此,但也是陆良生目前唯一觉得合适的。 “红怜,撑住!” 他咬牙挤出一声,法阵内,承受法阵灼烧的红怜,发髻散乱,显出荧绿阴森的脸孔,呈出她当初屈死时的状态,眼眸死死盯着陆良生,以及前面维持法阵的道人。 “恶魂出来了!”孙迎仙与罗刹恶魂对视一眼,忍不住打了寒战。 法阵另一边,听到这声,杨素双手紧握的法锥,一道道法纹绽亮,抵在阴森鬼气已拉到后背。 袍摆踢开,向前一步,将法锥尖锐抵进去的瞬间,大喊: “孙道友,震慑她魂魄,越乱越好!” 三魂七魄混乱,方才从中锁定恶魂,他人傀术法中倒逆阴阳就如浑水摸鱼,趁这片刻的混乱间隙,将红怜的罗刹恶魂单独剥离出来。 那边,孙迎仙掐着指决的双臂绷紧,瞪大着眼睛,细密的血丝蔓延出来,紧咬的牙关猛地牵出口水丝大张开。 指决一转,地上八角安放的符纸唰的飘了起来,道人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去法阵,接触杏黄光膜的一瞬。 八张符箓轰的爆开火焰。 “呃啊啊” 阵中,红怜魂魄震荡,凄厉至极的嘶吼,空气仿佛在天光里都扭曲了一下,荡出涟漪,躲在篱笆院墙后面的三个少年捂住了耳朵,震的耳膜嗡嗡直响。 三魂七魄都此刻变得模糊朝四面八方扩散,杨素手中那件法器幽光亮起,在他掌心一推,直接没入一道模糊里,握紧往后一拖,锥尖拉着一道人形从里面倒飞分离出来,拖在半空挣扎,凄厉惨叫。 “进去!” 杨素怒吼,手上一拉一推,锥尖指去地上铺好的画皮,法力鼓动,催使拖出的红怜恶魂逼去里面。 地上扁瘪的画皮在人形挣扎进入之中,好似充气般,渐渐鼓胀起来。 “还想反抗?!” 杨素法力下沉压向画皮,余光却是瞟向那边正收敛法力回气的陆良生,目光凝了起来。 .......宇拓原来是被你抢走,不管是不是无心之举,害得让我在兄长面前出丑。 念头一闪而过,法力封去恶魂时,稍稍收去了两层。 风声渐渐平息,四周狂摇的枝叶静止下来,道人急忙收了道法,阴阳八卦法阵中模糊的鬼影重新凝聚,陡然虚弱跪坐到地上。 “红怜!” 陆良生跑来,看着周身淡淡阴气的女子,揽去的手掌,径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公子.....我没事.....” 减去一魂,红怜虚弱到根本无法凝聚出往日的阴体,跪坐在那儿,青丝滑开,露出俏脸抬起来看去面前的男子,露出一抹微笑。 “我感觉.....心里好似再也没有任何作恶的念头了。” “你别动。” 陆良生走去一旁,将伞捡起来,在她头顶撑开,红怜化作一股青烟飞进里面,片刻,遮掩阳光的游云四散,灿烂的光芒又在这处断崖投出树枝的斑驳在地上晃动。 “陆道友!”杨素将那张画皮折叠,递过来:“记得妥善保管,剩下的立庙祭祀,就不用我帮了吧?” “陆良生谢过清河公援手之恩。” 说完,朝对方行了一礼,陆良生将那张画皮放回屋里,将伞打开,用法力牵引红怜回到画里,点燃一柱檀香插去香炉摆在画卷下面。 “呐呐,本道也是帮了大忙,某些人怕是忘了。” 道人一边折起阴阳阵图,一边颠着脚尖朝屋里瞄,惹得院里三个少年偷笑,李随安见到师父从里面出来,连忙拉了一下另外两人,回坐到书案继续默咏典籍。 陆良生从他三个身边走过去,笑着朝孙迎仙也拱手行了一礼。 卷好法阵塞入布袋的道人,嘿笑起来,连连摆手。 “算了算了,咱俩太熟,受你一礼,怪不自在的。” 两人打趣一阵,陆良生邀了一旁干看着的杨素,阳光倾洒云雾,三人走到老松下,幻出石凳石桌、酒水,以山间云海、延绵山脊为伴,坐下喝酒谈笑。 趴在窗前的蛤蟆道人哼了哼,负着双蹼跳下书桌。 “这般怡景,也不说带上为师。” 嘀咕着,蹬着小短腿翻爬上床榻,又是重重哼了一声,揭开小被子钻了进去,盖在身上,不久打起轻微的鼾声。 阳光渐渐倾斜,还与陆良生、道人说笑论道的杨素,忽然放下酒杯起身。 “与两位道友说得来,差点忘记晋王还在村中,此时天色不早,还要赶回富水县,今日怕是要告辞了!” “有殿下,那我就不挽留了,我送清河公!” “本道再坐会儿,就不送你了。” 留下孙迎仙,陆良生与杨素结伴走过茅庐,见那三个少年坐在座位,屁股扭来扭去,今日耐心便是磨没了,挥手让他们三个下山。 “快走快走!下山我给你们耍一套飞剑。” 李随安催促宇拓和屈元凤,朝这边慢行的师父和杨素行了一礼,三人飞快跑去山道。 “这三个少年中,有两个是贺凉州那场大旱时所收。” 两人往下山的道路慢走,陆良生也说起这三个徒弟的来历,他为人坦荡,自然也将其中曲折以说笑的方式讲出。 “那双眼有褐蓝双色的少年,叫宇拓,心气高,被一个大和尚捡到送去万佛寺,嫌弃别家庙小容不下,这才辗转送到我这里,到了这边同样如此,还在稍惩戒了一番,才收敛许多,跑在前面那个叫李随安......” 书生的话语里,杨素表情愣住,后面的话听到耳中已是嗡嗡的嘈杂。 莽撞了,莽撞了。 这下如何是好,之前还在想这陆良生是如何知晓他计划的,却不想是另有原因。 ......这下错怪人了。 要不要说刚刚的事? 杨素手一紧,掐在大腿上。 不行,不能说,说了,且不是显得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丢脸丢大了。 嗯,本就想戏耍他一番,也不算手脚,以陆道友的修为,也难不到他.....嗯,那就暂时不说....... “清河公?!” 听到陆良生询问的声音,杨素回过神来,抚须笑道:“刚刚想起一些事,方才失神,让陆道友见笑了。” “无妨。” 这边,陆良生也没在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走回山下村子,早已久候的杨广急忙迎上,想要继续劝说,被杨素拦下,随后做出告辞,毕竟他们南下的目的,还是以打下整个陈朝。 “心怀天下者,不可拘于一隅。” 出了陆家村,杨素叮嘱阅历尚浅的殿下,后者抿抿嘴唇,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山村轮廓。 “这些本王都懂,可为什么,清河公三番两次不让本王说话?” 踏踏.....的马蹄声里,杨素抹过须尖,目光看去道路一侧山腰一头啃草的老驴。 “为的就是不让殿下将话说完,若是陆良生一再拒绝,将来就再也没机会请他出山了,不如将话留到下一次,还不行,就留到下下一次,长此以往,就算言语上不行,殿下也用诚恳打动对方,就算不出山,也是结下了善缘,往后还怕他不帮你?” 杨广眨了眨眼睛,原本就聪慧,顿时从话里明白含义,向一侧稍落后半个马头的清河公拱了拱手,再看一眼陆家村的方向,扬起手中鞭子,抽响半空。 “那就先打完陈朝,本王得空再来,驾!!” 一抖缰绳,杨广纵马冲去了前面,身后,一众侍卫紧跟在后,狂奔起来,激起一道长烟,朝富水县而去。 ...... 天光渐落,在家中吃过晚饭,考校了三个徒弟一番,陆良生端着一碗饭菜上了栖霞山,早已等候饭菜的蛤蟆道人撒开脚蹼,火急火燎的爬上书桌,系上围裙,拿起筷子坐在一本书册上看着饭菜摆到面前。 哒哒哒,筷头飞快刨动碗底。 蛤蟆道人鼓着两腮咀嚼,手中筷子指着碗里。 “下次给为师换只大碗,还有还有.....多放点盐,味儿还差了一点。” 看着师父大口大口刨动饭菜一会儿,陆良生转身望去墙壁的画卷,青墨的美人画泛起淡淡青烟,上面的美人儿传出话语。 “公子.....” “什么?” 画里,聂红怜声音虚弱。 “红怜.....想回家看看了。” 第两百三十二章 家 春播过后,陆良生要盖新庙的消息打破村里的平静,陆太公时而清醒而是糊涂,拄着拐杖站在晒坝的碾磨上,动员村里老老少少。 这些年村子富裕不少,但多数人还是保持当初的勤劳,有些甚至专门跑到城里或去周围有些手艺的人那里学了些手艺活。 当中会泥瓦匠艺的村人聚在一起,与陆老石商量过后,将新庙选在原来的破落山神庙旧址,一来原有地基在,重新砌砖抹泥就要快上许多,不用太费时辰,也节约银钱,二来也因为陆良生要求尽快起一座庙观。 原来的山神庙正好附和。 春日渐渐温热,陆良生过去时,那边已经开始破土动工,原来荒凉的旧庙拆的只剩地基桩还在,四周杂草都被踩的平实。 “把那边几颗树也一起砍咯!”“还有那边两颗,挡着东升的日头!” “那边和泥的,快点!” 一声声叫嚷喧闹里,旧址不远的村中妇孺,有说有笑的搅合泥水挑去背篼,身子骨硬朗的老人,轻易背起这数十斤的稀泥,好在距离也并不算远,十来丈就到了。 懂工匠活的,将泥砖一点点的砌起来,不时拿着砖刀在那瞄来瞄去,陆老石与一帮村人将几颗砍倒的大树断去树梢,滚去庙观,刨出木梁的形状,重新粉刷上漆,整个是热火朝天的场面。 给众人施了解乏的小法术,又看了一阵,陆良生回到村里,走回篱笆小院,书架早已准备妥当,上面除了月胧剑,就只有红怜的那卷画轴。 红怜的老家并不远,就在河谷郡北面二三十里的一个村子,全力赶路的话,大半个时辰就能抵达河谷郡,也就没有和父母、师父、徒弟们说起。 牵出老驴,将书架安放好,里面传来一声闷响,陆良生皱了皱眉头,过去吱嘎一声拉开隔间小门,只见蛤蟆道人脸贴着木壁上,随后飞快坐回去,拿起烟杆含在口中。 吐出一口烟气,蟾眼瞥去徒弟。 “老夫只是待腻了,想出去透透气,可不是陪你们,别多想。” 隔壁,画卷传来红怜虚弱的声音:“谢谢蛤蟆师父。” “哼,谢老夫作甚?” 蛤蟆道人侧躺下去,撑起脸,挥挥蛙蹼:“替为师把门关上。” 外面,陆良生笑了一下,将小门关上,牵过老驴便是走出了院子,叮叮当当的摇铃声响起山道间,一眨眼就远去了另一头。 路过富水县,去了一趟当初的陈府,门庭凄凉,一对威风的石狮子,其中一个断去了一只耳朵,陆良生施了穿墙术、障眼法进去,里面难见一个人影,自从陈尧客死后,陈员外也惊吓、悲伤过度死了,因为闹鬼,这处宅子再也没人搬进来。 空荡荡的硕大院落,荒草丛生,陆良生来到侧院,在红怜指引下,将土里的尸骸取出,戏服破烂裹着一具白骨,好几处骨头都被砸烂,额骨上也有破开的口子。 红怜偏过脸,像是吸鼻子的声音,说道: “他们怕我没死透,埋下去的时候,多砸了几下.......” 陆良生沉默下来,铺开一张白布将红怜的尸骨缠裹,施了一道缩小的法术,放去书架上格。 “走吧.....” 不久之后,出了县城,沿着官道去往北边的河谷郡,当初的李家班还在,可惜出了那档子事后,生意大不如从前,戏班里的人也就陆陆续续离开,各奔东西。 人来人往的集市,行人间,陆良生牵着老驴站在远处看着坐在戏班门口发呆的班主李云秀。 “他也算一份,红怜要报仇吗?” “不了,就让他这般模样也挺好的,报仇又有什么意义......” 听到红怜的声音,陆良生牵过老驴挤过人群离开,远在戏班门口的李云秀像是感觉到什么,呆呆的目光望去集市,周围人潮过往,只有叮叮的铜铃声消失来往的行人间。 走过河谷郡,二三十里的路程并不长,就算刻意放缓了脚程,也在正午的时候,来到红怜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子。 小小的山村经过这么多年,变得更加破败,青壮大多去了附近城镇讨生活,留下的老人妇孺看到一袭青衣白袍的陆良生牵着老驴进村,都未免有些稀奇,站的远远望来。 “这个后生可真俊,来咱村干什么?”“不晓得哇......可能看上哪家姑娘了。” “瞎咋呼,那身衣裳一看就贵的紧,有钱人家公子会看上村里野丫头?” “万一人家喜欢大手大脚,腰身粗壮有劲儿的呢?” “哎哎,你们看,他拿一把伞做什么?哎哟,还把一只蛤蟆放在肩上,这书生怕是有不正常吧。” ...... 远远观望,交头接耳的的一众村人视线之中,陆良生从书架取出油纸伞撑开,放了老驴自个儿去溜达,带着师父,走去红怜指引的方向。 曾经倒塌的旧屋,如今已没了,换成新的主人在此修建一座小院,一家三口人热闹的在院中吃饭。 “真像当初妾身小时候与爹娘坐在院子里,公子走吧,从这里过去就是我爹娘弟弟的坟了。” “嗯。” 陆良生撑着伞转身离开低矮的泥墙,走过不远一片片田野,来到一处小坡树林,坟旗林立插在一座座坟茔上。 村里人丧葬大多埋在这里,死的越早越在里面,穿过数座土包垒起的坟茔,红怜从纸伞飘出,在三座两大一小的坟堆前,跪了下去。 “爹,娘.....允儿回来看你们了。” 阳光难从繁密的枝叶照下来,红怜跪在墓前,轻轻磕下额头,鬼无实体,也无眼泪,但依旧能听出哽咽的哭泣。 想说的话,红怜生前第一次回来,就在爹娘坟前说完了,眼下只是跪在了哭泣,陆良生为她撑着伞安静的看着。 书生肩头的蛤蟆,悄然伸蹼在脸上抹了抹,看到徒弟望来,忙偏去一边。 “看什么看,为师眼睛进沙了。” “我们出去等吧,让红怜在这多陪她爹娘。” 陆良生叹口气,用法力将纸伞悬在哭泣的身影上方,走去外面田埂上坐下来,他也是有爹娘的人,见到这般情景,也难免心里不舒服。 然而,才坐片刻,身后冷风吹来,红怜举着纸伞看着诧异的陆良生,笑了一下。 “看过就好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公子带我回家吧。” 她说的家,指的是陆家村。 “好,我带你回家。” 陆良生点头轻声道。 鸟儿划过这片明媚阳光,草叶轻抚,叮叮当当的摇铃声,站在村中唠嗑的村人远远的看见那驴背上,一男一女举着纸伞相偎依着,在老驴悠闲的蹄子缓缓迈开里,朝栖霞山过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坐卧栖霞山(本卷完) 苍翠林野披满山麓延绵,飞鸟划过亩亩田地,落去北村某栋房舍,叽叽喳喳梳理羽毛,眨动的鸟眸偏了偏,望着一个身着素服衣裙的女子,端着饭菜过来,轻轻推开房门。 吱嘎 陈旧老木独有的低吟声里,房舍内,灯火昏黄,陈靖坐在小桌后面愣愣的出神,旁边女子将饭菜放到桌上,才缓缓转过脸来。 “母亲,你说陆先生这么久没见我们,会不会以后都不会见了?” “应该不会的,靖儿你别乱想,快把饭吃了。” 农村老旧房舍,屋里昏暗,张丽华取过油灯挪了挪,将筷子递了过去:“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毕竟从一个皇帝,到......” “母亲,没事的。” 陈靖将碗里饭菜分了一半出来,与母亲一起吃,“其实我更担心母亲不习惯。” “娘有什么不习惯的。”张丽华将碗里鱼肉挑去儿子碗里,夹一筷青菜放进口中,红唇轻合慢嚼,想起之前的窘迫,笑着说道:“总比刚出京城,咱娘俩在山里乱窜要好的多吧。” 说着话语停了一下,又开口。 “对了,听里正说,陆先生最近很忙,才不久有隋朝的大官来过,幸好当时咱们没过去,不然让陆先生难做,现在又忙着盖一座庙,靖儿安心等就是了,吃食娘会张罗,总不能让你去干活吧.....” 母子俩在北村落脚也有几天,起初还是不习惯的,尤其是如厕,山村茅房多是挖一个坑,烂席子一圈,坑上搭个横板,什么屎尿都能瞧见,颇让习惯宫里锦衣玉食的母子俩心里不舒服许久。 吃食上,虽然从宫里带了些许金银出来,可在这种小地方,金银不仅使不开,还容易引起旁人怀疑,张丽华咬紧牙,挽起袖子跟着村里一帮妇孺做些活计,讨些黍米饭菜,还在时不时孙迎仙挥送一些好入口的米饭,母子二人这才渐渐适应了这方水土。 不过,白天点油灯,却是有些奢侈了。 筷子碰过碗边,母子俩安静的吃着饭菜,说过几句话时,外面有脚步声过来。 呯呯 门扇还没有关,走进檐下的里正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指着外面:“村外有个老头儿找你们,二位不妨出来看看,可否认识。” 陈靖与母亲对视一眼,放下碗筷,跟着那里正急匆匆走出房屋,穿过村里房舍相隔的泥道,远远看见一个灰扑扑袍子的老人负着双手在那里来回走动,不时朝村里张望一眼。 “是皇叔伯......” 过来的母子俩,陈靖一眼认出村外的老人,张丽华点点头,赶忙将有些凌乱的头发理一理,加快脚步过去。 那边的老人也看到了过来的母子,对一旁的里正拱手称谢一番,待人离开,抖开袖口,躬身朝陈靖母子就是一拜。 “老臣陈辅,拜见陛下、太贵妃。” “皇叔伯,不必这样,陈朝都没了,还是别叫陛下了,随我们先去落脚的房舍,再说话。” 周围毕竟多有村人出入,见到这般情景,多是不便,陈靖当即引着老人来到暂住的破旧房舍。 里面陈设简陋,不少地方沾满灰尘,老人看到桌上两只缺口的碗,颇为心疼的偏开视线。 “陛下和太贵妃,就吃这种饭食?” 张丽华过去将碗筷收起来,端去一旁,抬起袖口抹了抹脸上的汗渍。 “暂住山村,能有个栖身之所就不错了,其他的不敢奢想。” “唉,陛下、太贵妃沦落如此境地,老臣心里难受。”陈辅阖上眼站了一阵,片刻又睁开,看去陈靖。 “如今京城虽落入隋人手中,可陈朝地大,还有不少心向我陈朝之官民,陛下窘居于此,终不是出路,不如随老臣去他处,重新集结兵马光复京城。” 陈朝说到底是陈靖的,从父亲手中接过来,却是从自己手里丢掉,少年心中不服气劲终究是有的。 可一想到自己逃难与此的目的,又有些犹豫。 “靖儿。” 张丽华捏紧衣角,她知道儿子心里的挣扎,可如果停留这个地方,那光复陈朝的机会怕不再有了。 昏黄灯火里,陈靖坐在长凳上,握紧拳头压在膝盖微微颤抖,直到母亲的声音唤来,才抬起脸,缓缓起身。 “走吧,走吧。” 低声连说两遍,看到母亲穿着陈旧的衣裙,脸有菜色,陈靖深吸了一口气,望去老人,拱起手:“朕听皇叔伯的。” 不久,收拾行囊离开了屋子,踏上村外的泥道,远方一个骑驴的身影远远从前方的山道径直过去,一眨眼便消失在拐角。 “是陆先生......” 陈靖想要去陆家村道别,但被老人催促着,只得走去另外的方向,不时回头望去一眼陆家村的轮廓,快到看不见时,他放下行囊,朝那村子拱手躬身行了一礼,方才转身随老人和母亲消失在这片午后的阳光里。 ...... 远去的背后,风驰电掣般回到篱笆小院的老驴,撒开蹄子跑回棚子里,书架落去地上,蛤蟆道人推开小门,鼓胀着两腮飞快跑去菜圃,扶着一根木栅,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呕吐的声音引得走出灶房的花白身影偏过长颈望来。 “你这孽畜,还来......” 一蟾一鸡滚进菜圃,蛤蟆道人耷拉着舌头,虚弱的从菜圃爬出一截,脚蹼顿时一紧,瞪着眼眶,挤出一句彼其娘之..... 又被啄着脚,硬生生拖了进去,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陆良生走过山间的道路,回来茅庐,挥袍招来一方泥土、崖外的云雾凝聚水滴,他将手中白布缠裹的长形催使法力还原成原来的大小,轻柔放去地面。 用栖霞山的泥土合着云雾凝聚的水滴,一点一点涂抹去红怜的尸骸,塑出人的轮廓,望去站在房门口朝他微笑的女子。 陆良生也笑起来,指尖揉捏、拍实稀泥,抚出五官、颈脖,缓缓下移塑出纤细身段,照着女子的模样、衣着,捏出衣裙,祭来五行火术烘干,画上漆料。 书生沾了沾墨汁,在泥塑双眼,点下漆黑的眸子,整个泥塑变得栩栩如生。 “往后她就是红怜,红怜也就是她了。” 陆良生放下笔,坐在门口与女子看着院中一动不动的泥塑,轻声说道:“你的尸骨在里面,往后要寸步不离,将来说不定以尸骨成就法身,有血有肉.....亦如你生前模样。” “那要多久?” “可能一两年,可能二三十年。”陆良生握住红怜如空气般的手,脸上有着笑容:“我都会在栖霞山陪你,等你出来的一天。” 拍了拍膝盖,从凳上起来,他将泥塑用法术缩小带走,撑开纸伞回头看向红怜。 “该下去了。” 天光在走,斜去山头,化作彤红的霞光照下来。 “木梁架上去” 高亢的叫声在新盖的庙宇间掀起,做为主梁的一根大原木被八条大汉扛着,缓缓放去穹顶,陆老石骑在房顶上,笑吟吟的看着焕然一新的山神庙,在一帮村里老小手里赶工完成。 一个个裸着膀子满身大汗的青壮排着队在热腾腾的大锅前领一碗肉汤,拿着陆小纤递来的馍馍蹲在地上,咬去一口,再灌进热滚滚的汤汁,那是酣畅淋漓的舒畅。 傍晚的春风吹着些许的暖意拂过山村,陆太公拄着梨木杖又忘记了回家的路,算命摊位前,须发花白的王半瞎宛如高人,走去前面带路,将老人送到家中,随后坐在门槛聊起家常,看着院外的晚霞,听着老人家人淘米的声音,准备蹭上一顿。 不久,陆良生打着伞从这方门前走过,迎面村里的人陆陆续续从山神庙回来,与他打起招呼。 “良生,庙盖好了!”“是啊,保证你喜欢!” “对了,你该庙做什么?” “有用,辛苦大伙了,改日良生在家中犒劳诸位婶婶伯伯。” 陆良生微笑应和几句,又与爹娘说了些话,便是撑着纸伞走过这片霞光,来到山神庙前,踏上新铺的石阶,里面正首位的神台还是空荡荡的,放出那尊红怜的泥塑,使着法力悬去神台安放。 伞下的红怜没有说话,站在庙门口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 里面回转身来的陆良生牵过她的手,走去外面一根横在地上的断木前坐下来,望着这片霞光笼罩的延绵栖霞山。 “我会等着你,等你出来的那一天,如果寂寞了,你就托梦告诉我,我会过来坐坐,等你香火成神那天,我们再一起坐着老驴,闯荡江湖!” 伞下的红怜没有说话,只是捏紧男子的手,偏头慢慢靠去他肩头,看着远方泥道延伸的陆家村。 “陆郎说话算话?” “呵呵.....说话算话!” 沁人心脾的夕阳、栖霞山,庙门前只有两人静谧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黑暗在天的一边蔓延过来。 红怜起身走进了庙门,缓缓转过身来,朝门口的陆良生福了一礼,颊显好看的梨涡,甜甜笑了笑,拂袖转入神台上的泥塑。 “陆郎,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好吃的贡品。” 陆良生摆了摆手,露出一抹笑容,这才转身离开,翌日一早,提了竹篮,带了李金花做的白面馍馍放去贡桌,还带了笔墨在神像前,挽起宽袖,笔尖在两条长匾写下: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挂去庙门两侧,门上短匾,则落笔:红怜神。 庙观越来越有模样了。 时间缓缓流逝,新盖的庙顶,瓦片积攒了枯叶,崭新的香炉也有了断去的香烛,春去夏至,繁密的林野多了蝉鸣此起彼伏。 陆小纤穿起漂亮的衣裳坐在堂屋,瞪着眼睛看去前来说媒的媒人,孙迎仙不爽的挥使法术,将对方凳子踢到,出尽窘相。 陆老石一旁露出笑容,还想拍手叫好,被妻子揣了一脚,疼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院外,长高一截的三个少年抱着书本飞快跑出村子,跑上栖霞山,气喘吁吁的朝一颗大岩石上,手拿木勺、系着围裙的蛤蟆道人揖礼。 然后,撒开脚,跑去前方茅庐小院里排排坐好,摆上房四宝,捧着书卷朗朗读出声来。 鸟儿轻鸣飞过茅庐,落去老松欢快啼鸣,轻摇漫舞,晃着枝叶的松树下,云纹白衣的陆良生握着书卷,坐在石凳上,面朝云海,看着典籍,偶尔开口纠正那边院里少年读出的错误之处。 夏日炎炎,微开的窗棂内,封存书架内的一叠画皮缓缓蠕动,一阵风吹进来,化作衣袖飘然的倩影,迈着莲步靠近窗前,撑着下巴,听着浩然之声,眨动的眸子也望去那方老松下的书生,红唇勾出妩媚。 依旧是那么好看。 漫山青翠渐渐枯黄飘零,又覆上皑皑白雪,冬去春又来。 时光荏苒。 本卷完 第两百三十四章 千里一缘牵 傍晚热风拂过,片片芦苇起伏摇曳,清澈的河水,鱼儿冲出水面冒了个泡,一甩尾巴游去水草间,流淌的水面,倒映一座石桥,桥上一个背着书架的书生,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寻了一处坐下歇会儿,掏出干粮吹了吹上面灰尘,翻看手中地图。 “宁侠镇该是在前方了。” 有些呆呆的书生嘀咕一阵,吃完半块干粮,起来继续走去前方不远的镇子。 “站住!” 陡然一声暴喝,将书生吓了一跳,连忙站定时,身后几道脚步声踏踏踏.....的冲来,转眼从他身边越了过去,三个男子光着膀子提着兵器指着不远一个头戴纶巾的独臂游侠。 “看你往哪里跑!”“别废话,杀了他,把东西抢过来” 几人呯呯杀到一起,吓得那书生脸色发白,颤颤兢兢撩起袍摆,一手抬起袖口遮住脸侧,凶悍对杀的场面,他是不敢看的,迈开褪色的青布鞋,小跑起来,飞快朝镇子那边过去。 “进镇就好了,就好了。” 小声连说几句,还未进到镇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络绎不绝传入耳中,书生紧着书架的绳子,目光怯生生的扫过四周,绿林豪客背负刀剑铁枪匆匆过去,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着过往的行人,亮出兵器,嘴角挂起狞笑。 宁侠镇这几年更加繁盛,南来北往的客商,多有在此歇脚雇佣一批护卫去往更北的城池,虽说这三年里,隋朝大治,天下太平,可总有山头藏有匪类,时常下山劫道,令得原本绿林聚集的镇子,变得鱼龙混杂,通常也有不少山匪的人混在其中。 不过说来也奇,临近宁侠镇北面最近的山,少有人迹,就连附近山头最为出名的悍匪也不敢轻易过去,忌讳莫深。 尤其山中有座破败寺庙,一提到若兰二字,常住镇里的人,通常直接就翻脸,扭头就走,这也就成了外来人最为好奇的地方。 镇中一家蓝幡写有仙人来的客栈,背着书架的书生挪着小步,怯生生进来,看去里面满是携兵器的酒客大声笑骂,吞了吞口水跨过门槛,他就不往里走了,小声叫过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 “劳烦,这位小哥。” “哟,客官是来吃饭还是住店?”伙计垂下托盘,一拉肩上的抹布,朝里请他,声音嘹亮:“有客一位......” 还未喊出,书生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来收账的,麻烦请问你家掌柜的可在?” 那伙计顿时闭上嘴,瞄了他一眼,偏头朝里喊:“掌柜!有人来收账!!” 书生伸长脖子望去,里面柜台,肥头大耳顶着鸡冠帽的胖掌柜正拿笔做着账,听到伙计的喊声,抬眼与书生对视,顷刻弯腰去了柜台下面。 “掌柜的,我姓宁,我是来.....” 呯! 一把厚背剁骨刀砍在柜台,胖掌柜挑了挑下巴:“收账?” 咕 书生吞了吞口水,目光四移,堂中一众酒客停下杯盏,伸手按去桌角的兵器,眯起眼睛,不善的望过来。 “打扰了,打扰了!” 那书生拱了拱手,连忙退出客栈,转身就跑,背后书架吱嘎吱嘎的乱摇,书册啪的掉下来,停下脚步,又看了看客栈,见没人追出,这才捡起飞似的逃开。 “哈哈哈” 这一幕惹得客栈里,一众三教九流哄堂大笑,拍响桌面:“这个书呆子,还学人家来收账!” “是啊,怕死就别来!”“哼哼,干脆劫了他。” “一个穷酸书生,劫他?扒了衣服都没几两毛。” “哎哎,别小看书生,让掌柜的听到,非把你轰出去不可。” 当中有人开口说出这番话,引得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一桌喝酒的绿林客拍响刀鞘,哼了声,偏头看去刚刚说话那人。 “怎么,说句书生,还引来麻烦不成?” 邻桌的汉子抖开衣裳,露出肩头的刺青,微微倾斜身子,眯起眼睛。 “那你试试,可知这家客栈为什么叫仙人来?” 那边记账的掌柜抬起头,放下笔,笑眯眯的走出来,朝两桌拱起手:“吃饭吃饭,出门在外和气生财,要知道这客栈名字怎么来的,问我就成了嘛,没必要动怒,各位。” 那抖开衣襟露出刺青的汉子哼了声,坐正回去,继续喝酒吃菜,另一桌的绿林客也按回刀,回头看向掌柜。 “刚刚那厮说别小看书生,掌柜会将我扔出去?这是怎么回事,我外地护车队过来,头一次来这宁侠镇,还望掌柜的解惑。” 说着持刀抱拳,对刚刚差点动刀的事,算是赔了一个不是。 胖掌柜是生意人,笑呵呵的还了一礼,大方随意的在绿林客那桌坐下来,他知道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最吃这一套。 “兄台不知,三年前咱这镇里可就来过一个书生打扮的神仙,那长的可真是英俊非凡,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都有股仙气儿,一看就知道身怀移山倒海法力,就连牵着一头老的掉毛的驴子,那也是身姿矫健,器宇轩昂......身后还跟着一个捆着手的漂亮姑娘,然后就到我这客栈落脚。” 说起这桩事,胖掌柜每次出口,都翻着花样不带重复的说上一遍,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好在那绿林客反应的快,回过神来,寻着疑惑处,皱起眉头。 “身怀仙法,掌柜也能看出来?” “嘿,当然......”胖掌柜一拍桌子,话语一转:“.......看不出来。” 起身走出板凳,挥起胖乎乎的大手,说道: “客官就有所不知了,那神仙当年可是显圣了的,就在山里头的兰若寺,那可是有妖怪的,神仙就牵着一头老驴进去了,哎哟,那不久啊,整个黑夜都照成白昼,电闪雷鸣的,好不吓人,当年这镇上还有几个汉子想要去劫那神仙,半道跑回来说了原委,他们可是亲眼看到的。” “那人呢?” “人?当然是跟了神仙,游戏人间去了。” “说不得是一伙装神弄鬼,哄骗你们。” 听到这话,胖掌柜不干了,原本走去柜台的身子又转回来,语气比刚才大了不少,指尖呯呯敲在那绿林客桌上。 “那几人当年可经常在我这里吃酒的,岂会不知根底?” “那又为何刚才还赶那书生走。” “那是收账的,又不是神仙,两码事。” 胖掌柜挥了挥手,负去后背转身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一眼:“天快黑了,这怂货怎么朝山上跑了?” 视野远方,背着书架的背影像是跟人问了路,慌张的离开镇子,朝北面山路跑了去,正疑惑间,陡然有声音打断掌柜的思绪。 “掌柜的,不知还有没有空房?”“对对,我等四人前来投宿,不是收账的。” 胖掌柜偏过视线,门外檐下一侧,四个身材高矮不一的书生背着书架,笑的露出牙齿,正朝他拱手。 “今天什么运气,刚赶走一个,又送来四个!” 第两百三十五章 不是冤家,也聚头 “掌柜的,可还有四间空房?” 声音再次传来,胖掌柜回过神,看着这四人连连摆手:“没了没了,别说四间,一间也没了,这两日宁侠镇来的商队太多,镇上三家客栈早就满了。” 周围车撵、马嘶声过去,西头的残红正洒在喧嚣的小镇,檐下背着书架的四个书生面面相觑。 随后问了那店家,哪里还可歇脚,胖掌柜原本不想说将他们打发,门口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戏的行人像是开玩笑的指着镇口向北的山麓。 “山里有座庙,你们四个倒是可去那里歇脚。” “就你多事!不嫌事大。”胖掌柜拿手欲打,那人笑嘻嘻的躲开跑远去了。 “四位,别信那人,山里哪有什么......” 他回过头,檐下哪里还有四人的身影,视线望去远处,背着书架的四个书生都快跑出镇口了。 急的胖掌柜追出两步,朝他们大喊。 “哎,你们回来,还有一间柴房要不要?!给你们算便宜点!!” 声音掩盖在喧嚣里,不久,夜色降下,山间泛起蒙蒙水雾,远山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四盏灯笼穿过薄雾,在四个书生手中摇摇晃晃的照亮脚下山路。 “我四人有开城之功,眼下好不容易,投得明主,直接走官道去长安不好,非要作,走什么山路,连个下榻的地方都没有。” “这要问马流。” “问我干啥?你们当时不也同意了么,再说,走这边直接北上长安,多近啊。” “近出个鬼!” “大半夜的,别说这倒霉话,别忘了山神庙的狐狸精,还有崇家那次。” 个儿最小,走在后面的赵傥缩了缩脖子,连忙小声开口。 “慎言慎言,每次咱们走夜路,都有不好的事。” 前面三人停下脚步,齐齐回头看他,赵傥差点撞上去,后退半步瞅这三人:“看我做什么?”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朝他呸了一声。 “闭嘴!” “哦。” 后面,个儿小,脸圆嘟嘟的书生,弱弱的应了一声,跟着三位兄长穿过一片树林,陡然听到一阵狼嚎在附近响起,吞了口唾沫,吓得挤在一起慢慢挪动。 “这下怎么办?咱江南四秀,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莫不是要葬身狼腹。” “哎,那边有火光。” “有救了,快过去!” 沙沙沙的脚步声蔓延,四人飞跑过去,摇晃的灯笼转瞬划过写有兰若寺三字的石碑,看到庙门内有火光,推搡着冲了进去。 里面,火光摇曳,一个破旧衣袍的书生坐在火堆旁,正拿着一块饼子在烤,见到进来的四人也是吓了一跳。 两边互看了半响,那书生这才从地上起来。 “四位这是......” 那边,愣在庙门的四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他们经验观之,能这般说话,那铁定是人无疑了。 便是齐齐拱手还礼:“跟兄台一样,借宿歇脚。” 既然都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过去籍着火取暖,坐在一起说笑,说起书本上的学识,那独行的书生也难得一次碰上四个饱读之士,原本之前山下小镇经历的忐忑,抛去脑后。 “在下,姓宁,名采臣。” 这边,四书生拱起手,齐声道:“王风、马流、张倜、赵傥。” 宁书生愣了愣,这四人名字,合起来不就是风流倜傥么,随即笑了起来,真是四个怪书生。 不过也好,能聚在一起谈论典籍书,也是一件雅事。 沙沙沙....... 夜风拂过庙外林野,响起人走过落叶的脚步声,五人停下话语,有些紧张的偏过头,只见一道披着斗篷,一手持长柄刀的汉子戴着斗笠进来。 火光摇晃,映过对方半张脸,露出满是胡渣的下颔,那人声音沙哑简短。 “歇脚。” 说完,斗篷扬开,提着刀走去另一边的庙柱靠坐下来,低下斗笠,像是睡着了。 “那人,在下好像见过。” 宁采臣挪了挪屁股,与旁边四人靠近一些,低下声音道:“下午进镇的时候,路上看到有人追杀他,像是要抢他身上什么东西,他斗篷下,只有一条胳膊。” 四人中,赵傥拉了拉三位兄长衣角。 “那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别多话,管好咱们自己。” 正说话间,门口一阵风卷着几片落叶吹了进来,五人视线一花,一道身影背着个箱子陡然出现在门口,一脸络腮大胡子,浓眉虎目,一眼就让五个书生忍不住抖了抖,连忙朝墙角挪几下。 “歇脚。” 那人也开口说了重复的话,看了眼庙柱下坐靠的斗笠身影,脚下一踏,跃去横梁侧卧,将木匣连着绳子搅在横梁上。 “来了两个杀气这般重的,此地怕是非久留之地,赶紧走。” “外面有狼。” “那再等等,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等安然处之。” 四人连带那宁采臣缩去角落,守着那堆火取暖,不敢睡了,眼睛警惕的在房上和庙柱下的两个身影上来回盯着。 哇呜 远山狼嚎苍凉悠长,月光清冷照在庙外林野,传出沙沙的轻响,庙外后面的一口深井,渐渐冒起白雾。 呵呵呵...... 一片片树叶摇晃间,夜空陡然响起女子银铃般的轻笑,随着一阵卷过地上落叶吹往庙门,传进了里面。 四书生齐齐抖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的似曾相识感。 “四位兄台,怎么了?” “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你若信我们,就跟着跑。”张倜拉起宁采臣,与三位兄弟靠去墙边,还没等拿过书架,庙门有清香飘来,两道一白一红倩影跨进门槛。 “哟,妹妹你看,今天好多人。” 薄纱垂地,拖着长裙进来的女子肌肤洁白,隐约能见浑圆的长腿,青丝高盘插着翠玉钗随她走动轻轻摇晃。 另一个红纱女子裸脚,垫着脚尖站到白色女子身边,媚眼飘去墙角的书生,脸上笑容愣了一下。 “姐姐,那四人好生熟悉。” “嗯?” 随着白色倩影疑惑轻哼,那边四个书生发根都竖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口两个女子。 “这不是.....当年那两只狐妖吗?!” “原来是当年从咱们姐妹手里逃走的四位郎君啊.....”白色女子也认出了那边四人,摇曳细腰,猩红的指尖划过红唇:“想不到,四位郎君想念奴家姐妹二人,又寻来了啊。” 月光照进庙门,宁采臣左右看去四书生,只听到狐妖二字,其他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四人咽下口水,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见那边带斗笠汉子一动不动,王风深吸口气走了出来。 “休得胡言,我等四人饱腹经纶,岂会念你二妖之色,尔等修行化为人形,却不知廉耻,行苟且多人性命之事,可对得起你们艰苦修行!” 越说越起劲,挡在众人前面,伸开双臂挥舞,言语变得铿锵有力。 “窃天地之灵而得道,不思为善,必人神共愤,天诛地灭,我等读书之人,养浩然气,恨不得替枉死之人,生啖其肉!” “我大隋皇帝坚成武德,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为生民立命,我大隋太子圣贤开明,将来继承大统,必为万世开太平,立天下之大德,尔等妖物祸乱生灵残害百姓,覆灭之危不过旦夕之间,魂飞魄散” 话语斩铁般落下,王风放下手臂,看着对面笑吟吟,不为所动的二狐,咂了咂嘴。 “唔......我说完了。” 他侧过脸看过身后宁采臣和三个兄弟。 “为兄尽力了。” “说完,那就轮到奴家姐妹了。” 庙口,窈窕的两道身影轻柔迈开薄纱下的脚,悄无声息走了过去,柔媚而又戏虐的声音唤道: “郎君就好好享受一番吧.....” 下一刻,呯的一声金铁交击声,一红一白二狐脚下,火花都溅了起来,一柄细刀插在那里,轻轻摇曳。 白狐顺着刀身飞来的方向望去庙柱。 “不好好装死,也想呈英雄。” 那边,靠坐的身影一手持着刀,刀尖抵着地面站了起来,洒开的斗篷下,左臂空荡荡的,腰间还悬有几颗青面獠牙的头颅,以及一条红色的尾巴。 红狐仅仅一眼,瞳孔瞬间放大,伸手拉过前面的大姐,声音结结巴巴起来。 “那是我的狐尾......他.....他是那晚的刀客!” 对于曾经斩过自己的人,野兽有着后天的恐惧,二狐知道事情不妙,架起一道妖风,冲出庙门。 “姥姥,这里有人想要破坏兰若寺!” 刀光沿着地面唰的劈烂门槛,木屑爆飞的一瞬,朝着二狐飞去的方向径直过去。 轰! 地面泥石破开,一道黑影由下而上冲出,与刀光撞在了一起。 第两百三十六章 缘分来的如此巧 轰 刀光在人视线中彷如被撕碎,扭曲四散开去,空气都被震出一圈涟漪。 “好重的妖气!!” 庙柱斗笠男子一兜斗篷,微微侧脸,眸子斜去墙角的五个书生身上,沙哑开口:“听到不对,就立刻走,往北便是商雍城。” 篷角翻卷,脚下呯的踩裂地砖,拖着长柄刀唰的拉出残影,冲出庙门的视野那头,破土而出的黑影,竟是一条根须,如同长舌在原地舞动。 “妖孽,休得猖狂!!” 刀客暴喝,手中踏踏两步,朝着庙外空地那根须迎了上去,刀锋呼啸,伴随:“喝啊”的怒吼,单手擎刀怒斩而出。 接触的一瞬。 根须陡然下缩,钻回土里,斩下的刀口呯的落在地上,地面都有波纹翻起一层泥土朝四周扩散开去。 戴着斗笠下,独臂刀客眯起眼睛,视线缓缓从地上扫过,右耳廓微不可察的耸动,下一秒,他一脚提在刀面,独臂借力高举长刀,从头顶翻转,刀尖直插入另一侧的地面,刀身没入一半还多。 “妖孽,受死!” 刀客大吼一声,紧握刀柄一拧,那是嗤的一声响,大股白气从地下被泄了出来,一团小土包顿时肉眼可见朝远处飞移离开。 “走?哪里那么容易” 刀口反转,刀客反拉一刀,拉出一轮刀气沿着地面,直追土包后面,咵咵泥土迸裂撕开,转眼追上那飞移土包。 嘭的巨响。 无数泥屑爆射飞溅开去。 烟尘弥漫,刀客斗篷抚动扫开灰尘,紧握刀柄,长刀嗡的沉沉落去地上,目光警惕看去前方,双耳不停的耸动,听着四周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动静。 做为武人,听、视、嗅、感知,四觉是必备的,三年来,自从经历那场与妖物的大战,除了刀法上超脱般的感悟,剩下的就是不断提升这四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敏锐的被他抓住。 庙门照出的火光摇曳,光芒照在他身前转暗的一瞬间,视线前方一寸寸泥土飞上天空,比人大了一倍不止的十多条黑影破土而出,那声音犹如山岩崩碎,轰的几声沿着地面、半空铺天盖地般席卷过来。 “呃啊啊啊啊” 刀客怒吼连连,一压刀柄,将刀拖行地上迎着那十多条巨型黑影狂奔而上,脚下一蹬,避开砸来的根茎,独臂猛地一扬,刀口劈去另一巨物,汁液溅四溅,割裂的一瞬,身形踏出步伐,机敏躲开,身形穿插在那巨物间,收刀、扬刀,狂风暴雨般的不停怒斩挥砸,空气里全是呯呯噗噗的撕裂、砍击的声音。 躲在庙里的五个书生在门边重重叠叠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目瞪口呆的这一幕,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到了极致的武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昏黄的视线里,只见无数刀光在闪烁。 外面,刀锋卷起风雷,劈进巨型根茎中,裂开口子的根须陡然缩紧,将他刀口夹住,黑暗里,附近一条根茎陡然横扫。 面对眸底急速放大,遮掩视线的黑影,刀客从刀柄收手,架臂横在胸前沉气一挡。 下一秒,手臂与漆黑的根茎相触。 抵御的手臂被压回胸口,空气都震动发出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踏踏往后猛退,脚下泥土接连猜出数道深陷。 “此处竟藏有千年大妖,非一人可敌,我来助你!” 庙中陡然一声暴喝,门口的五个书生下意识的回头,一道闪亮的光芒从他们头顶唰的飞出,紧跟而至的,是侧卧房梁的大胡子男人背着木匣冲出庙门,跃上半空。 猛地一拍身后木匣。 “神剑伏魔” 木匣打开,一柄柄小剑嗖嗖从两侧飞出,亮起法光,半空之上,虬须大汉悬停般,双掌亮起阴阳,疯狂朝下方密集的根茎推出。 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剑雨点般钉去根茎之上,响起一片嗤的声响,冒起道道青烟,席卷去刀客的根茎明显顿了一下,飞快往后缩,顷刻间,重新钻回地下。 “收!” 虬须汉子落地,剑指向后一撇,小剑唰唰回到木匣,看去那边刀客。 “兄台伤势如何?” “死不了.....”刀客单手一张,手掌隔空一抓将地上的长刀吸回来,手臂一摆,刀尖垂悬。 “你我合力,将此处妖魔斩......” 他最后一个杀字还未出口,地上的清冷的月光渐渐褪去,前方蒙蒙薄雾间,之前不知觉去向的两个狐妖飘然落下,挥舞薄纱长袖,站立两侧,矮下身子。 “恭迎姥姥。” 薄雾后面,隐约一道窈窕身形轮廓被几名穿着红肚兜的顽童搀扶,轻摇慢走显了出来,乌黑发丝高盘,两端金钗摇坠玉铃,来到二狐中间站定,微微侧过黑袍金丝缀裙袍,面容悬有黑纱。 金色尖锐的指套抚过一个顽童脑袋,面纱后面陡然响起忽男忽女的声音。 “坏我兰若寺的就是你们?” 二狐对视一眼,连忙依偎过去,一边揉捏一边轻声道: “对啊,姥姥,就是这两人。” “他二人精气旺盛,说不定能给姥姥恢复天雷所创之伤。”“到时,姥姥恢复,就不用再指望那什么黑山老妖了。” 红狐话刚一说完,黑色袍口拂了过去,呯的打在她脸上,身形顿时跪坐到了地上,瑟瑟发抖。 “黑山老妖,也是你们可以称呼的?” 那黑底金边裙袍的面纱女子,斜眼望去那边两人,数条猩红的长舌探了出来,刀客一握刀柄跨步冲出两步,就被背负木匣的虬须汉子一把抓住他肩膀,抬头看了看被遮去的星月。 “此妖还未显出真身,妖气就已遮蔽星月,你我敌不过,快走!” 拉着刀客飞快后退,又朝庙里还在看的五个书生大喊。 “走啊!” 那边猛然醒悟的五人,连滚带爬冲出庙门,还没跑出两步,地面有根茎钻出,缠住他们脚脖,迅速蔓延而上。 “就知道走夜路没有好事......”“我们四个不近女色也不行啊.....唔唔......” 扭动间,无数根须将五人严严实实裹成了粽子立在原地。 妖风大作,背负木屑的汉子挥出几道掌心雷将地上窜出的妖物击碎,拉着刀客一个纵身飞跃上树枝,刀客也有轻身的功法,脚下一蹬晃动的树枝,两人齐齐穿过茂密的叶层,在树笼顶端飞踏,远遁离开。 ........ 沙沙沙。 夜风呼啸,逃了好一阵,能见山下小镇灯火时,两人才在半山腰一颗青岩驻足停下。 刀客呯的一刀插去地面,解下腰间羊皮袋,朝口中灌了口酒水,丢去那边的汉子。 “谢救命之恩,在下南人,左正阳!” 那边,灌了口酒,放下木匣的虬须大汉,胡须沾着酒渍,咧嘴大笑。 “燕赤霞,秦地人,江南待过十年,你我算半个同乡。” 左正阳愣了一下,随即摘下斗笠,露出面容,历经京城一战,三年间两鬓隐约能见几道白迹,满嘴胡渣,显得沧桑。 一手刀法,也变得霸道猛烈,这三年里,四处寻找妖魔鬼怪,他腰间数颗妖物头颅,便是这段时间以来,磨刀之作。 不过,想到刚才一幕,又有了回到当初京城与普渡慈航的画面,握紧拳头,呯的砸在岩石上。 “可惜,那几人没能救出。” “凡事讲量力而行,若你我都搭进去,谁有去救他们?”燕赤霞将酒袋还他,在一旁坐下,浓眉皱起思虑一阵。 “我观此妖乃千年树身修道而成,在此处恐怕已有许多时日,合你我二人之力,最多轻创此妖,我看,还需一人相助。” 一旁,左正阳抬起头:“你提醒我倒想到一人。” “这倒是巧,我也想到一人,栖霞山......”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栖霞山陆良生。” 随即,两人也都愣了一下,对视几息,忽然都大笑起来,燕赤霞笑道: “原来你我都认识此人!” “既然都认识,那只需一人就栖霞山寻他。”左正阳取过地上插着的长刀,站起身回看虬须大汉。 “我在此处拖住这妖物,你去栖霞山寻他过来!” 沙沙..... 燕赤霞没答话,脑袋猛地看去林间一处,剑指陡然一挥,木匣中,一柄小剑唰的飞了出去,钉去某颗树脚下,冒出青烟。 “不好,此妖怕是勾连了此方山脉,刚刚你我的话,估计也被对方听去。” “那就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 “好!” 两人非优柔寡断之辈,燕赤霞当即负上木匣,一踏青岩,身形大鸟扑林般,飞去下方山脚,踩过几颗树梢,片刻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 无法看见的讯息顺着妖力,从地面传回兰若寺,站在原地的树妖姥姥,吸了口长舌,尖锐的指套勾过嘴角。 发出吸溜的声响。 片刻,忽男忽女的声音响起。 “哼,就你们会叫人......”偏头看去身旁一红一白狐妖。 “去黑山,把老妖找来,好多年了,他也该来看看。” 红白二狐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姥姥,黑山在哪里?” 黑山......面纱里,模糊的脸愣了一下,阖目想了想,栖.....栖.....黑.....南方...... 忆起那人临走的画面,树妖抬起手指,指尖点去白狐额头。 “现在知道了吗?” 白狐感受多了一丝不属于的记忆,彷如一张地图上,有某个位置亮了起来,看那方向,好像要跨过江河,在江南一带..... “还不去?” 思绪陡然被打断,白狐连忙低下头,“是,姥姥。” 第两百三十七章 驴叔 七月,炎热席卷山峦、道路、城池,燕赤霞负着木匣穿梭林间,驻足休息,已经是河谷郡外的官道,收了神行法术,走进路边一家茶棚,向伙计要了一碗凉茶,两份蒸饼。 此时盛夏,兵锋过后,又焕发出往日的繁华,路边歇脚的茶棚野店,多是来往买卖的生意人。 坐下喝茶吃饼果腹,自然也会聊起途中见闻。 “......来时,你们可取过栖霞山那边没有?哥儿几个,等会儿过去买鱼贩卖,不妨去一趟陆家村外那座红怜庙。” 买卖人多信庙观香火,听到那人一说,周围吃饭歇脚的客商、行人时不时将视线瞟过去。 说话那人对面相熟的同伴有些好奇。 “那庙上次去的时候,听过,怎么了?” “香火旺啊,听说是栖霞山陆郎亲自着人盖的,万霞镇的刘员外听过吧?生了七八个女儿,万贯家业没人继承,什么庙都拜了,不管用,这不,上月去拜了栖霞山那座庙,他那待产小妾,这个月初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乐的天天提着鸟笼在外面晃悠。” “真有点神了......” 背对说话那桌的燕赤霞,端起凉茶摇了摇头,一口饮尽,蒸饼三下两下吃完,结了饭钱,便继续赶路,他在南方待有十年,栖霞山的方位,大致还是清楚的,遇到分叉的路口,向人打听一番,天黑之前,人已过了富水县。 夕阳照过山头,与他并行,甚至还要往前一点的延绵山麓,郁郁葱葱之间,枝叶陡然狂摆,风拂起片片落叶,卷去前方。 “姐姐,等等!” 一红一白两道身形驾着妖风穿山越岭,红色的狐影陡然开口,吹拂席卷的妖风顿时停息,开口的红狐妖拨开一簇垂下的树枝,望去山外一座座山头。 “姐姐,没觉得这里有些眼熟吗?” 身侧,白狐走来打量四周山势,望去远方一处时,瞳孔忽然缩紧,狐吻微裂。 “......这里是咱们姐妹当年修行的地方。” 她视线的方向,远方山坡片片林野遮掩的间隙,是颇为熟悉的破旧建筑矗立在那里。 “我们怎么又回到这里了?难道走错了?” 红狐妖偏头看去白狐,只有她脑中才有姥姥给予的讯息,后者闭上眼睛再次回忆起不属于她的那份记忆。 片刻又睁开,摇头道:“就是这个方向,可这里,咱们姐妹待了许多年,从未听过黑山,倒是再往南,就是栖霞山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妖。” 二妖望着山外颇为疑惑,可姥姥的命令就是去找黑山老妖,她二妖当初狼狈逃到北方,四处碰壁,唯有姥姥将她们收留兰若寺,又是千年大妖,更加抱紧对方大腿,顺便在对方妖力下修行,红狐也这才恢复了当初几分实力。 眼下,自然也不敢违逆。 “栖霞......栖霞.....太阳落山,便为黑,妹妹,或许黑山是栖霞山另一个称呼,只有姥姥知晓。” 白狐将自己的猜想说给妹妹听,后者越想越觉得有些可靠,二妖也不敢耽搁下去,再次卷起妖风冲过这片山麓。 呼呼呼 妖风刮着四周林木摇晃,化作狐形的二妖四肢踩着崎岖地面狂奔,加上有妖风助力,一眨眼翻过了一个山头,远远的,落日挂在远方一座横沿的两座大山山头之间,二狐迈开的前肢犹如之前跨出。 就像触动了什么,隐晦的青灵光晕陡然在空气荡开,在二妖冲进去,感受到灵气骤然的波动,刹住脚时,一道灵气组成的光墙延伸开去。 妖风缠裹,红白二妖化作人形,恍如被人布置的陷阱捉住般,目光有些惊慌望去周围,青灵气笔直蔓延去更远的其他山头,隐约形成三角的形状。 “怎么回事?!” “是法阵!” 就在两妖惊疑话声里,像是感受到这边有妖气,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小妖,敢到栖霞山来!” 二狐回转视线,只见前方不远,一个五六岁大的童子,穿一件淡青的衣裳站在那里,手里还拿了小葫芦一摇一甩。 隐约间,二狐能从这小人儿身上,感觉到一股妖气。 定是黑山老妖的童子。 红狐妖瞄了一眼姐姐,赶忙像人类的女子那般,先行朝对方福了一礼。 “妾身与姐姐冒然前来,多有打扰,不过却是受了我家姥姥之托,来寻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 小童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先生身边没有这么一个妖啊,除了蛤蟆师公,就剩下快要成精的老母鸡,嗯,还有自己守在小泉山的母亲,就没有其他妖怪了,更别提这个难听的称呼。 随即,小手连连摆了几下。 “没有没有,此地栖霞山,没有你们说的黑山老妖,再不走的话,我可要摇人了啊!” 红白二狐对视一眼,心里也有些着急。 “妖童子,你再想想,万一你家大人没告诉你呢,不如通报一下。” “什么妖童子,我叫明月,乃我先生的道童!!” 明月虽是半妖,可也不喜别人这般叫他,抬起小手指过去,稚嫩清秀的小脸蕴起怒意。 “快走,再不走,我真要发火了!” 那边姐妹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跑腿的事都办不好,回去必然会受到姥姥责罚。 “姐姐,干脆先把这小童子制服,再去寻黑山老妖。” 听到妹妹压低的狐语,白狐妖悄然曲起后肢,眼睛眯起来的一瞬间,那边的明月举起手中的小葫芦,里面像是有块石子般,在头顶咣当咣当摇响。 小嘴张开,扯开嗓子大喊。 “驴叔叔,有人欺负我!” 对面二妖顿时愣了一下,顷刻,就听哼啊昂啊一阵驴嘶从远处传来,脚下的山地都微微震抖。 轰! 噼啪 两道青白电光穿过树隙,瞬间从天空降下,直接来不及躲开的红白二狐笼罩进去,电光四溅,隐约能见骨骼的虚影都在闪显出来。 茂密的草丛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老驴嚼着青草慢悠悠走出来,看了眼地上躺着冒烟的身影,鼻口喷了两道粗气,朝小童子哼叫几声,甩着秃尾巴,身上再次泛起电弧。 冲向地上二妖。 第两百三十八章 黑山老妖?陆良生? 彤红霞光穿过枝叶间隙,投下光斑,山风吹过这边,也带来另一道声音。 “别动手!” 这时一道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风吹过这边,一只狐狸飞奔过来,眨眼间化作美丽的妇人。 “娘。” 明月乖巧的喊了一声,却是悄悄将小葫芦藏去身后,“娘,怎么来这边了。” 妇人过来,在儿子头顶摸了摸,没有说话,眼睛看去的是,地上两只皮毛都烧的焦黑的狐狸。 “二位姐姐,别来无恙。” 青烟还从毛发间升起,精怪最惧天雷,红白二狐眼下妖力被闪电击的紊乱,连障眼法都无法施展。 保持狐狸的模样,艰难从地上撑起来。 “原来是胭脂,呵呵.....看来还是你有眼光,先投了黑山老妖,修为见涨,连看守山门的重要事都交给你了。” 红狐到没有白狐语气那般酸,语气稍弱:“妹妹,我们是奉树妖姥姥来见黑山老妖的,麻烦你通传一声。” “这里没有黑山老......” 那边,胭脂话说到一半停下,目光看去山外,沐在夕阳里的山村,微微蹙眉,万一这是陆先生在外面的化名呢? 不然,为何这姐妹会刻意跑到栖霞山来? 想罢,她朝儿子点点头,示意明月解开法阵,带她俩去见陆先生,反正这里除了陆先生,还有孙道长、蛤蟆师公,陆先生三个徒弟,晾这姐妹二妖也翻不起风浪来。 “可是先生在闭关啊....也不知道会不会见她们。” 明月有些无奈的挥手,手腕上的铜铃清脆的响了响,四周的青灵气这才消散,胭脂搂过儿子,笑道:“既然来了,总要通报给陆先生的,这是你职责。” 老驴、明月押着二狐下山时,此刻消散的法阵外,一道飞快的身影飞檐走壁穿行进来,一亩亩渐黄田野在视线中展开,忙着收割庄稼、挖勾水渠的农人纷纷抬起头。 “那人谁啊。”“好粗犷的胡子。” “看样子也是修道的。”“难道是来寻良生的?” “多半是了,没见大隋的皇子都来了两次.......” 看着几乎化作残影奔过去的燕赤霞,这些农人眼力竟也跟得上,不过这些年妖啊、修道中人、大官都见惯了,也没什么稀罕的,收拾收拾农具,叫上田边玩耍的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陆道友!” 村口,燕赤霞冲进村子,撤去法术,也不知那陆良生家住村中哪里,灌了法力,扯开嗓子边走边喊。 “哎哎,你瞎叫什么,隔壁大柱家的母猪正产崽,被你吓回去不出来,算谁的?” 离此不远,一个算命摊位后面,翘着腿,颠着脚尖的老头儿,鬓发斑白,苍目无神望着晚霞。 “你一个修道中人,做事急急燥燥成什么样子,观你人气沉浮,想来遇上难事,赶了很远的路,来这里寻求帮助?” 老头儿鼻翼扇动,嗅了一下。 “嗯,还有妖气,遇上的怕是一只吃人大妖。” 燕赤霞有些惊疑,对方身上传来隐隐约约的修为,有那么一瞬间,对方有种返璞归真的错觉,老头怕不是陆良生的师叔辈。 “还请教这位前......” “大师兄!” 他开口的同时,晒坝另一边也有声音喊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倒悬一柄青剑,啃着果实走了过来。 “又在给人算命了?哟,脸有些生,外面来的?” 大师兄? 燕赤霞看去偏脸转去别处的老头,又看了看面前的青年,迟疑的拱起手。 “此处可是栖霞山陆家村?我是来找.....” 咔嚓,那青年咬去一口果实,随性洒脱的摆了摆提剑的手。 “不用找了,我师父闭关,暂时不见客。” 一路南来,就为铲除兰若寺那只千年大妖,到了此刻,燕赤霞也不可能放弃,何况还有数条人命等着救,耽搁下去,等他回答那边,估计也只剩白骨了。 “我与陆道友有旧,还请劳烦通传一声,就说秦人燕赤霞来访!” “燕赤霞?好像听我师父提起过。” 那青年正是李随安,停下咬了半块的果实,一抛丢去那边摊位的老头手上,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大胡子男人,却也有些为难的摩挲光溜溜的下巴。 “我师父闭关已有一年了,很少见外人,不过每日晨阳初升时,都会去外面的红怜庙,你不如去那边等到明日一早,反正都来了,不慌那一日两日的,对吧,也好领略一下咱们这栖霞山风景,这边灵气对修行也很有帮助。” 面对极善言辞的青年,燕赤霞半句话都没说完,就被对方逮着说了一通,明显对方这是推诿。 身后村口,有叮叮当当的摇铃声过来,老驴迈着蹄子驱着两只绒毛焦黑糊成一团的狐狸,旁边还有明月甩着小葫芦,与周围村民打招呼。 叮叮叮...... 摇铃声靠近,燕赤霞感受到两股熟悉的妖气,陡然回头,视线扫过小人儿、老驴,随后落去地上蹒跚走动的两只狐狸。 “原来是你们两只小妖,一路尾随,想杀我不成?!” 一拍木匣,一柄小剑唰的飞了出来。下一秒,一柄青色长剑横空击来,呯的一声金铁炸开的声响,飞去天空的小剑翻落。 燕赤霞伸手一招,剑身飞回木匣,偏头,旁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做出长剑归鞘的动作。 不由皱起浓眉,压低嗓音。 “你这是何意?” “陆家村里,不能打架。”李随安将青剑环抱胸口,笑的阳光:“我师父说的。” 那边,差点被一剑给杀了的二妖,呲牙欲裂的瞪着虬须大汉,自然是认得对方是半月前在兰若寺的那人。 “恶道人,等我们见了黑山老妖,由你好果子吃!” 黑山老妖? 什么情况?! 这下轮到一众人都愣住了,在虬须大汉,和两只狐妖身上来回看去。 ...... 霞光照着山峦轮廓倒映去大地,形成延绵的阴影,栖霞山半山腰上,盘着一坨的蛤蟆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吸进一团云雾,吧唧吧唧咂了咂嘴,懒洋洋的爬去那边还有霞光的石头上,继续瞌睡。 远处稀有褪色的红绳老树延伸上去,栖霞山石窟,巨石紧闭,昏黄灯火照亮里面,剪出人的影子印在洞壁上。 灯火摇晃,伏案书写的陆良生指尖轻弹,烛火亮了亮,照出的纸张上,笔尖拉出墨迹。 写出人道二字。 第两百三十九章 阳神出窍 灯光昏黄,有着沙沙的轻响。 狼毫自陆良生手中游走,笔尖着墨籍着火光,一撇一拉写出人、道之后,连贯飞快写下出乾坤。 人道乾坤。 四个字上,微不可察间,犹如烟絮的丝气飘散凝实,沉回字迹上,显出几分厚朴庄严感,陆良生身体灵气若有若无旋转,带动气流,让洞窟内保持空气清爽。 沙沙沙沙....... 静谧洞窟里,只有笔尖写过纸张的声响,书写的书生目光专注沉稳盯着洁白纸面笔尖游走,上面全是人道乾坤四字,密密麻麻有序的排开。 每一个字放在识字的人面前都懂,可在陆良生眼里却有着更深层次的晦涩以浩然气结合乾坤正道,融合属于他自己的道。 三年前,将红怜带入庙观借机香火成神,他便开始静下心来琢磨元婴境,普通的修行虽然稳定,但却太过缓慢,那次二牛家的婚礼,看到常人无法触及的人气聚集、徘徊。 人世间的道,便是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借此这些烟火之气,参悟人道,以此来达到撬动元婴境界。 陆良生这三年,教导三个徒弟各自修行,也将自己所会的法术做了归纳,乾坤正道导引天地灵气灌溉四肢百骸经脉穴位的图,画了出来,将导引灵气,稍作修改,也可吸纳人烟火,感悟人道。 不像志异小说里,江湖高手一朝感悟,马上就创出属于自己的武功秘籍,从此天开宗立派。 陆良生叹口气,将毛笔搁去砚边,他一向觉得自己在这修道读书作画上颇有天赋,可真要着手起来,也整整花了三年,才有了一点心得。 “我果然算不得天资聪颖之辈。” 三年间,试图将诸多法术一起融入人道乾坤里,大部分在他手上成功,不过最后修炼起来,发现人道乾坤反而难以向前突破,这才想用浩然之气拉动修为增进,隐隐有了触及元婴这个大境界的契机。 还是那些宗门好啊,有着成体系的修炼,哪像我这种散修,凡事都要靠自己,师父又是妖修,修炼的道都不同......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呼。 吐出一口气,陆良生走去石榻,盘坐下来,阖上双目,周围徘徊的灵气加速,榻前的聚灵法阵也在招来大山四周的灵蕴,渗过严实的山体,进入洞窟的同时,村中人的喜怒也化作一缕缕无法看见的气絮,在陆良生四周飞旋与天地间的灵气一同进入身体,滋养身体,沉入灵识海。 体内小天地,星云带着无数斑斑点点缓缓旋转,吸纳进来的灵气也成为星云的一部分,加速蕴养中间那颗犹如大日般的金丹。 陆良生站在这片定中世界,脾土铺砌延绵、肝木成林、肺金夹杂山石之间的,是肾水化作银带蜿蜒从他脚下涛涛流过。 触及元婴,五行化气将是最后一步,既是孕化生灵。 “今日再冲一次。” 陆良生升上这方天地之上,望去头顶星云旋转的金丹,双臂伸开,摊掌呈爪,心里思及这片体内小天地的金木水火土五行。 右爪一吸,臂膀抬起:“金化万家之器” 轰隆隆 逶迤山势之间,岩土破开,有冷白之色流光冲上天空。 陆良生侧脸,左臂一挥,念头再起。 “木卧万家之具!” 一颗颗苍翠大树摇曳间泛起青色光芒,汇聚成一道射向天空,从他身旁越过的一瞬,陆良生陡然转身,面向大地。 “水孕万灵之命!” 黑色的水光泛起,念头接踵而至。 “火开万民之智!” “土养万灵之身!” 下方的大地化作虚无,与其余四道光芒一通划过天空,陆良生摊开手掌,悉数飞来化作五彩光团。 五行化气! 曲指握住光团,代表脏器的五种颜色逐渐旋转交汇,形成漩涡,带动陆良生全身忍不住微微发抖。 去! 某一刻,陆良生踩实脚下的虚无,望去头顶大日般的金丹,托起手中五行光气,全身法力催动的一瞬。 轰! 光团破开,在陆良生手中激起一圈气浪,一道五色光束唰的直射星云下端,瞬间抵去最中间的位置。 旋转的星云中心,在五色光气下泛起一道道玄奇的法纹,迅速蔓延传遍庞大的金丹,将其包裹。 聚灵助我 陆良生咬紧牙关,灵随心动,坐定的身体前方的聚灵法阵光芒陡然大盛,链接的三处山头阵点,几乎在同一时刻,亮起了光芒。 胭脂前肢交叠,脑袋靠在上面,匍匐瀑布下一颗岩石上沐着夕阳,感受到周围灵气躁动,长耳抖了抖,猛地坐起,抬起脑袋,眸光里,镇在瀑布后面的画卷破开水帘射出灵束。 另外两个山头,朱雀啼鸣展开火翅、相柳暴吼,吓得陆家村正在吃饭的人家,差点碗都摔在地上。 纷纷跑出房屋,晒坝争论的燕赤霞等人也俱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抬起目光,便是见到三道灵束从不同的地方齐齐射去西面的栖霞山上,林野狂摇,正匍匐睡下午觉的蛤蟆道人刚睁开眼睛,盘着的身子被吹翻亮出白花花的肚皮,下一刻,被风刮去半空,长舌唰的弹出口,卷住附近一颗树,像风筝似的挂在半空手舞足蹈,含着舌头嘶喊。 “彼其娘之,怎么回事......好大的风啊,呱.......” ...... 灵束渗过山体进入洞窟,聚灵阵反哺灵气照去床榻上的身躯,小天地内,陆良生法力再次加大,推去的五色光柱一点一点渗去金丹里面,彷如人之间生灵在母胎中孕育而出。 咔..... 金丹呈出了裂纹。 听到这声轻响,陆良生脸上终于了一点表情,嘴角隐隐弧起角度,射去的光柱像是殆尽了一般在他手中渐渐消失,顺着金丹缝隙,化作气絮飘散钻了进去。 金丹好似化作了蛋壳,晶莹透明,气絮在里面升腾卷动,露出一个盘坐的小人儿轮廓。 “成了!” 陆良生惊喜又复杂的捏紧拳头,跨入这一步,之前失败了五次,每次失败,几乎都会受到反噬,那种感觉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只能半死不活的躺着,就算能动,也如凡人一般,两三个月都不能动法力。 所以,这三年来,除了凌晨去一趟山下的庙观,便是很少在外面露脸,就连父母也很少见,当然,里面也有不愿他们见到自己失败后模样的原因。 心神收敛,陆良生意识回来,不顾并未眼睛,感受着刚跨入元婴境界,双手忽然抖开袍袖,掐出指决枕去膝盖。 “阳神出窍” 一轮虚影从他身体飞出,穿过厚实严密的岩层,升上了山头。 陆良生负手飘在山顶一颗树上,风吹来,从缥缈的身体吹过去,目光扫过周围,延绵的山脊、翻涌的云海。 以及喧闹嘈杂的山村、一亩亩良田,都在他视野间展开。 第两百四十章 同一个人 知知知..... 夕阳烧红天云,笼罩蝉鸣延绵的山脊,葱郁的山下小村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陆良生阖上眸子感受到的是天地间罡风呼啸,若非阳神身处法阵,怕是会被罡风吹走,而寻不得肉身。 “这就是阳神出窍啊.....虽然自由,看来也受天地桎梏,刚入元婴就元神出窍,若非有法阵护着,估摸要遭不测。” 入元婴境,成道胎,既有返璞归真之意,才算真正从修道步入修仙第一道门槛,这道境界的标志,便是神通:阳神出窍,不过往后的路,只会越加难行。 陆良生收敛心神,试了几次归窍,才找准诀窍,将元神收回肉身,睁开眼从石榻上下来,挥袍撤去聚拢法阵,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全身骨骼都在噼噼啪啪轻响个遍。 该是出关了。 取过石台上的书本,拿在手心,也不掐出指决,就那么直接走向石门,只听巨石沉重的挪移,仿佛感受到过来的人身上法力涌动,自行打开。 果然修为提升,连门都不用开了。 陆良生回头看去又自行阖上的巨石,笑了笑,一甩宽袖,捏着书册负在身后,身子一眨眼,就去了下方山道。 断崖不远一颗歪脖老樟上,蛤蟆道人伸长舌头卷着树枝,荡来荡去,快靠近树躯时,前肢蛙蹼,以及两条小短腿飞快的踢腾,想要扒上去。 彼其娘之......谁来放老夫下去!! 猛蹬的短腿下方,温润的掌心托举上来,蛤蟆道人这才松了长舌,四肢乏力的趴在徒弟的肩头,目光瞪了过去。 “为师自个儿能下来.....嗯?” 撑起上身,坐了起来:“良生出关了?!” “刚出关,已到元婴。” 陆良生将师父扶好,走去山下,几次冲击金丹成就元婴,蛤蟆道人也是知道,好几次徒弟瘫在床上,还是靠他老人家煮饭,给他喂饭食,不然早成山上的风吹肉了。 蛤蟆道人环抱双蹼,有气无力靠着他耳廓,长长出了一口气。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为师终于可以下山吃你母亲煮的饭食了,山上都快没吃的了。” “山上不是还有野味么。” “被为师吃的差不多了.....难道还让为师吃蝙蝠不成,呱。” 下了山脚,田野一片金黄,饱满的麦穗沉甸甸的在风里摇晃,陆良生剥了几粒在手中,轻轻吹上一口气,麦壳脱落飘飞出去,将米粒含进口中细嚼,他喜欢这种味道。 从一片片金黄当中穿过,进到村里,不少村民站在自家门口不停的抬头张望,有的还端着饭碗才回过神来。 “刚刚怎么回事?”“不知道啊,像是打雷了。” “不像要下雨的天气,前几天才落过大雨。” “什么雷声,明明就是野兽的吼叫,我在大山里就听到过一回,就跟着这次很像,说起来你不信,那可是良生养的,九颗脑袋,我的娘呢,那身子比笼子锋还粗。” “哎,良生回来了。” “真的是良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有人老远就朝这边走来的陆良生挥手打起招呼,后者笑着一一回应,这段时间,他确实难得下山,好在不是那种闭关几十年那种,否则一下山,进到村里,连个熟悉的人都见不着了。 唔.....也不对,栖霞山周围的聚灵阵,灵气滋养这方水土,同样也滋养人,村里该是比外面的人,寿元要长许多,加上常年劳动,身子骨硬朗,活个八九十、百来岁应该是没问题。 往后说起栖霞山陆家村,怕是加上长寿二字了。 “呵呵......” 想到这里,陆良生不由笑出声,肩头上,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一定是在笑为师刚才出丑的模样,对不对?” “师父误会,我想起往后这村的事,心里高兴。” 陆良生笑着解释一句,走去前方的坝子,笑容渐渐收敛,妖气远远的感觉到了,还是与自身那颗金丹有些熟悉。 放慢脚步过去,远远能听到前方的嘈杂。 “刚刚那山上,好强的法力。”“一定是黑山老妖,隐隐有股妖气,果然是大妖,正气之下暗藏妖气。” “呵呵,看你邋遢汉子等会儿怎么办?!” 那边,李随安叼着草叶坐去王半瞎的算命桌上,翘着一条腿,看着他们争吵,掏掏耳朵,上一句。 “这里可没有黑山老妖,刚刚那道法力,乃是我师父弄出的动静。” 皱着眉头的燕赤霞单手压着木匣看着一副等会儿让你好看的表情的两只狐妖,气的转身就走。 见他朝村口走去,白狐妖偏头,抬起前掌捂在长吻,轻笑一声。 “邋遢汉子,现在就想走啊?!” 燕赤霞停下脚,回头重重哼出:“我去那边的庙里等着,顺道看着你俩,要是敢逃出来,我一剑斩了你们。” 说到这里,他话陡然停下,转去视线望去坝子西面,脸上络腮胡大张,露出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白狐妖还在说“谁逃还不一定......”时,见到邋遢汉子转了方向,迎上一个人,朝对方拱起手来。 前方,一袭青袍,腰悬玉坠,捏着书卷负手而来。 看清对方容貌,以及邋遢汉子拱手的动作,二妖毛茸茸的脸上,硬生生挤出愣住的表情,那人岂会不熟悉,当年山神庙前,对方一杆笔,勾出法线,轻而易举的将她姐妹俩捆住,到得此时,自己竟送上门来了? “燕赤霞见过陆道友!” 陆良生抬起他双手,拱手还礼,目光望去被老驴盯着的两只狐妖,不免有些好奇。 “燕道友不是游历天下就走了吗?怎的到栖霞山来了,还与这二妖一同过来。” 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陆良生挥了挥袍子,放在家中一副明月凉亭的画卷绽放法光,站在坝子中的两妖一人,只感眼睛一花,彤红的夕阳、延绵的远山消失,取而代之的,皓月星空,独崖凉亭的景致。 “这.....这......是幻术还是辟天地一类的法术?” 燕赤霞一身修为都在斩妖除魔上面,对这种几乎与真实相映的幻术,惊讶不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漆红的亭柱,传来实木的嘭嘭声。 “幻术。”陆良生在凉亭石凳坐下,袍袖从石桌一拂,幻置出酒水,请了燕赤霞坐下,偏头也看去亭外,被拉进这处幻境的红白二妖。 “过来!” 原本两妖是想逃走的,可眼下,以她们修为根本离不开这处幻境,硬着头皮上前,恭顺的低伏身子。 “.....见过先生。” “你二妖跑到栖霞山,又是为何?” 红狐隐隐感受到与对面的高人,有着奇怪的感觉,对方的视线也偶尔瞟来,忍不住抬来抬头,先姐姐一步开口。 “我们姐妹是奉姥姥之命,她说来黑山,找黑山老妖,给的地方就是这里,先生可是黑山老妖?” 石桌前,燕赤霞闻着杯中的酒香,听到狐妖问出的这番话,目光望去对面的道友。 “不是。” 陆良生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正要说话,红狐又开口。 “那先生可知道,兰若寺的树妖?” 润过嘴唇的杯口停住,这番话让陆良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当年那只神智混乱的千年树妖,被他放在兰若寺镇压地煞。 便是点点头。 “记得。” 此言一处,不仅红白二妖,就连燕赤霞,手都抖了一下,酒水洒出些许。 树妖姥姥与陆道友这位高人认识? 合着,我们找的都是同一个人?! 第两百四十一章 缘来有因果,挥袖间无观客 视线扫过一人二妖表情,陆良生细眉微蹙,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的轻点桌面,看来都是来找我的,这面子倒是给大了。 片刻,目光收回,陆良生大抵也将事情始末理顺。 “这么说燕道友是与兰若寺里的那颗千年树妖发生争执?” “那妖掠了五个书生,当年与陆道友有旧的左正阳正在那处拖住对方。” 听到燕赤霞这句,另一侧的陆良生眉角挑了挑,不由看去对方,丝毫没有将亭外的红白二狐当做一回事。 语气有些惊讶。 “左千卫也在?看来当初我之一言,竟还猜对了。” 言罢,目光偏去外面的二妖,法力凝聚眸底,从她俩身上流转而过,放在桌面的手,压去膝盖,脸色沉了下去。 “当年山神庙之外,认识二位,又在河谷郡听尔等诱赶考书生,炼制阳元......” 清湛而平淡的语气徐徐传去,匍匐亭外阶下的红白两只狐妖,感受到法光在头顶盘旋,身子瑟瑟发抖,白狐想要开口,长吻刚一张开,陡然被法力给合上。 呜呜呜..... 狐声悲鸣,不停的摆着脑袋,一旁的红狐连忙学着人的模样,前肢合在一起,朝厅中安坐的陆良生作揖磕头。 “.......阳元一事,十多个书生死了吧,原以为你二妖逃走,碰不上则罢了,想不到又在兰若寺,真是机缘巧合啊,你二妖身上,煞气弥漫,想来在兰若寺期间,也残害过不少人性命?” 陆良生动了动,放在膝上的手掌伸去宽袖,拿出时,掌心有拇指大小的葫芦,一旁,燕赤霞好奇望了一眼。 “缩物之术。” 书生掌心里,拇指大小的葫芦迅速放大,还原从前大小。 “白狐......” 拔去塞子时,亭外的白狐妖听到里面书生的声音传来,抬起头,口中呜咽的应答一声。 呜? 下一秒,黑漆漆的葫芦口,彷如一张巨大的口器,将她笼罩,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燕赤霞视线之中,就像纸片一般被拉扯进了葫芦,亭外作揖磕头的红狐妖眼泪哗哗往外掉落,磕头的动作更加快了。 “痛快,修道之人就该如此斩妖除魔!” 见二妖之一入了陆良生法宝,当即弹出木匣中一柄小剑,射去亭外的红狐。 呯! 飞去空中的黑烟陡然偏去方向,钉在漆红亭柱,燕赤霞从石凳起身,看去旁边,“陆道友,这是何意?” 陆良生垂下宽袖,将紫金葫芦放去桌面,垂下宽袖起身。 “道友稍安勿躁,此妖与我有些渊源。” 之前法光扫过对方,终于知晓为何自己与这只狐妖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当年贺凉州之时,师父所用那枚妖丹,便是这只妖的。 他将其中隐情坦然说给燕赤霞,后者浓眉舒展,重新坐回石凳,“若是不知情死在外面,则罢了,陆道友现在知晓了,也就间接承了她之情,有损天道因果。”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思绪拿捏了一阵,起身走到亭外,伸手抚过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红狐头顶。 “我还承你一份活命之恩,不过,你与你姐姐修炼成妖,好嗜人命,作孽太多,不能就这般放过你,便罚你在此地劳役百年,百年后,妖性若改,潜心修道,自放你离去,可愿接受?” 红狐妖哪敢不愿,姐姐被吸入那葫芦,多半性命堪忧,若是不接受自然也会落到那般下场,急忙又磕下几头。 “先生大恩大德,奴婢接受。” 那边,陆良生拿出毛笔,凭空一画,法光显现,就在红狐四肢圈出四道白绳。 “白绳为枷,一日不掉,一日出不得栖霞山,你便此处为乡民劳役,为山中迷途旅人指引方向,救难失足遇猛兽的山民,算是还当初你的恶债。” 周围环境渐渐消去,皓月星空,独崖凉亭化作光斑消散,霞光照来,待燕赤霞视线重新聚拢,已是站在之前的坝子里,周围须发斑白的老头、叼着树叶的负剑青年、甩着尾巴的老驴一一还在。 只不过原本的两只狐妖,只剩红色的那只还在,四爪之上,有白绳系着。 “陆道友.....” 恍然如梦般,燕赤霞急忙转过身,就见陆良生握着书卷,就如才从村外过来,书生拱了拱手,朝老驴蹄前的那只狐妖一挥袍袖。 “你去吧。” 吱.....吱..... 红狐低吟一声,如幻境中一般作揖叩拜几下,这才拖着蓬松的长尾,几步一回头走去村口,狐声悲鸣,加快了脚步,冲去村外的田野间。 众人看了一阵,陆良生唤过李随安,后者连忙吐了草叶,持着师父赐他的那柄青剑,毕恭毕敬原地站好。 “师父。” “去把宇拓、屈元凤叫回来,要出一趟远门了,你们随为师出去,顺道历练一番。” 陆良生吩咐一句,邀过身边的燕赤霞走去村里的篱笆小院,后者性情也是豪爽之人,拱手也是一伸。 “请!” 那边,听完师父的吩咐,李随安待两人一走,咧嘴笑的露出牙齿,激动的在原地踏了几下,摊位后的王半瞎苍目望去夕阳,抚须轻道:“师徒快去吧,师兄眼睛不便,就不去。” 李随安朝他比了一个手势,撒开腿就朝村外飞奔,脚下一点,在霞光中划出一道轨迹,飘去山道断壁上的岩石上。 “二师兄,四师弟,师父出关了!!” 法力携着呐喊,在山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冲出林外,黑压压的在霞光中盘旋。 叽叽喳喳鸟鸣声里,林间落叶纷纷扬扬,划过青岩上盘坐的人的肩头,触及布料的一瞬,轰的燃起火焰,枯叶迅速烧没殆尽,化作一滩灰屑,风吹过林间,弥漫散去空气里。 宇拓睁开眼睛,褐蓝双眸中,有电光闪烁,听到外面回荡的呐喊,从岩上站起来,他盘坐的一圈,尽是枯枝落叶烧过后的灰烬。 “......师父,要带我们出门远行......” 声音回荡,走过林间的身形,来到山崖边沿,望去霞光中的陆家村,衣袍都在风里作响,宇拓捏紧拳头,三年了,终于可以去外面看看。 法力流转,身形唰的在天空窜出数道残影,高高划过一道弧度,落去村子的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座多狼的山里,背着柴禾的屈元凤,手持几面小旗,边走边与数匹狼对峙,风旗挥动,他脚下如生风般,眨眼越过了拦路的狼群,头狼偏过脑袋,弓起的身形龇出獠牙,猛地扑出,一口咬去这个身材魁梧壮硕的樵夫。 屈元凤手中地旗展开,咬来的獠牙钳住他手腕,却是连皮肉都破不开,头狼反被硬生生的拖出数丈远。 “今日,就不陪你们玩了,三师兄说师父出关,得去拜见。” 一抖手腕,将那狼甩去远处,转身跨步,就是两三丈外,过去村口,宇拓、李随安已经在那里等他,相互见礼一番,连同摊位算命的大师兄一起,赶去家中篱笆小院。 ...... 已有风雨痕迹的小院阁楼,李金花挥着扫帚从后院出来,朝咯咯啼鸣的老母鸡踢了一脚。 “养了这么多年,越养越不下蛋,还不如你对面的蛤蟆实在,至少还能帮菜圃捉虫,赶明儿把你给炖了!” 趴在菜圃边的蛤蟆道人瞅着骂骂咧咧的妇人,嘴角抽了抽。 “老夫真谢谢你夸赞啊......” 小院老树下,燕赤霞坐在石桌前,端着茶水有些局促,待到从屋里拿了书架出来的陆良生,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拱手道。 “陆道友,饭就不吃了,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好,不过先等上一等。” 陆良生将书架放去院里,吹了声口哨,老驴含着缰绳兴奋的跑来主人面前,又蹦又跳的嘶鸣,惹来李金花拿手在它脑门拍了一记。 “跳什么跳,才铺的地砖,碎了老娘揍你!” 妇人将一个包袱挂去驴脖,瞥了眼地上的蛤蟆,叮嘱一旁的儿子。 “路上省着点吃。” “知道了,娘去忙吧。”陆良生将书架放去老驴后臀,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到老驴头顶,“与这位燕道友去山路边等我。” 找出香烛,与赶回来的三个弟子吩咐,将去山里修行的孙迎仙找回来,挥了挥袍袖,沐着霞光走去村外田野,踏着有着青苔的石砖小道,落叶的沙沙声里,走去写有红怜神的庙前,点燃香烛,插去香炉。 夕阳在山头落下最后一抹残红。 陆良生走进庙里安静的看着神台上,洒开长袖的彩塑。 “我要出一趟远门,兰若寺那边,或许几日就回,或许......反正不会太久,你这边好生修炼,不必担心。” 彩塑泥像里,有着幽幽的女声传来。 “陆郎放心去,红怜已有些许神力,能护佑陆家村。” 两人温存说了一些话,不久,残阳落去山头,黑暗推着光的边沿席卷过来,陆良生起身道别,走出庙门,来到山道。 老驴嚼青草打了一个喷嚏,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叼着烟杆,熟练的给自己系上绳子,燕赤霞坐在路边石头上擦着怀中的木匣,背上包袱行囊的三个徒弟交头接耳兴奋的说着,见到师父过来,连忙站的笔直。 齐声喊了一句:“师父!” “叫过孙道长了?” “他说马上就到。” “嗯,那我们先走吧。” 陆良生牵过缰绳,老驴跟在后面,脖下的摇铃,叮叮当当清脆的响起在了山道间。 第两百四十二章 途中二三事 蜿蜒官道上热气蒸腾,茶棚旁的老树,枝头蝉鸣悠长,歇脚的客商,忙得满头大汗的伙计,取下抹布擦过额头的汗渍,道路尽头,脖铃声叮叮当当传来。 泥尘在驴蹄下激起弥漫,一袭青衣内底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不时与旁边负着木匣的虬须汉子说笑,指去前方城池的轮廓。 “那边就是河谷郡,燕道友来时可有去过?” “这倒没有,来的途中只顾赶路,哪里有此刻这般心情。”燕赤霞放下水袋,抹去胡须上的水渍,烈阳下,只感口干舌燥,说起话来,也多有无力感。 二人身后,宇拓淡蓝衣袍,干净整洁,似乎对于头顶上空的烈日并不在意,一柄红蓝相间,龙首金柄的长剑悬挂腰间,随着走动轻轻摇摆,他一侧,李随安过富水县后,出门的精神头焉了下去,一路无精打采。 跟在两人后面的屈元凤背着大包行囊,他身材高大,两三个包袱挂在双臂,丝毫不影响走路,百余里的路程对他脚力来说,不算什么。 快至城池,陆良生邀了燕赤霞一起进去:“城中有位学业前辈,好些年没拜会过了,燕道友不妨一起过去吧?” 到的城门外,看着进进出出的商旅、行人,盘查的士卒,燕赤霞不想麻烦,摆了摆手,走去墙根下。 “不了,不了,燕某就在城外等,望陆道友能快些,我怕左正阳坚持不住。” “那边,不用担心。” 陆良生安慰他一句,转头看向身后三个徒弟,给予一些铜钱。 “为师进去片刻,你们四处买写零碎吃食。” “是,师父!” 三人接过几许铜钱,看到师父牵过老驴的身形渐渐模糊,径直走进城门,李随安将手中十来枚铜子一抛,哗的又是一捏,半空抓过手心。 “走走,那边来时,我看到有卖好东西的......” 说着,鼓动宇拓、屈元凤朝不远的城外路边小摊过去,燕赤霞压着膝盖,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匣上,不时抬头去看天色,摇头叹出一口气。 城中,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繁华长街,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里响在青砖院墙外,几颗苍松繁密树枝透着斑驳落在街道,走去前方高高的府邸大门,将缰绳松开,穿过两侧爬有青苔的石狮子。 站在门口,伸手敲响漆红大门上的铜扣。 吱.....的轻声里,门扇移开一条小缝,老迈的门房探出视线在门外的书生身上打量几眼,觉得有些眼熟。 “这位公子,你找我家老爷?” “在下陆良生,老丈可还记得?” 门内的老头微微张开嘴,拖出一声“哦”的长音,一经提醒,顿时想起这位曾经差点成为府里姑爷的书生了。 他连忙把门拉开,将陆良生迎了进来,后者拱手谢了一番,望去满院盆栽老树,亦如往昔碧绿葱郁,不少地方还透着雅致。 “周师身体近些年可还好?”随着门房下了檐下石阶,陆良生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还好,不过最近老爷身体有些抱恙。” 对于府中的路径,陆良生熟悉,也不用门房通传带路,一路自行寻了过去,途中也有碰上曾经府里熟悉的丫鬟仆人,一个个惊讶欣喜的飞跑起来。 “哎哎,你们快来看,谁来府里了。”“哎哟,这不是陆公子吗?!” “怕是不能叫公子了......” “那叫什么?”“不知道,别说话,陆公子过来了。” “你不还是叫公子吗?!” ..... 扎堆的丫鬟仆人细细碎碎的声音里,看着远处廊檐下走过的翩翩书生,与旁人询问几句,转了方向,走去书房。 陆良生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一声熟悉的话语:“进来。” 吱嘎。 门扇推开,披着衣裳,咳嗽几声的老人,从书案抬起脸,须发几年间几乎全白,看到进门的身影,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放下手中毛笔,拉了拉肩头的单衣,快步走出案桌。 “良生怎的来了?!快坐快坐。” 这书生与他也算有师生情谊,邀了对方坐下,取了茶壶,斟上茶水:“有好些年,没见着良生了,如今过得可好。” “问候之话,该是由晚辈来问才好。” 陆良生从他手中取过茶壶,满上一杯,恭恭敬敬的呈给老人。 令得周瑱手指虚点几下,笑着接过杯盏,抿了一口。 “这种迂腐之礼,就不要再说了,快坐下,别站着说话。” 一老一少齐齐落座,陆良生坐在老人对面,细细端详,自恩师死后,这几年,面前这位老人已是老了许多,眼神也没当初有时不时透有威严。 这次过来,本就是见见他,聊些家常,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良生起身蹲去周瑱面前,让他伸出手臂,指尖搭在脉搏上。 “周师这些时日怕是劳累过度,肝火上来,加上人老体弱,熬夜染了风寒。” 褐漆木椅上,周瑱笑着摆了摆手:“国灭朝亡,老夫也是担心新朝对我旧朝百姓不仁,故此常写章,呼吁读书之人,多奔走,为百姓报不平,谁想到身子骨经不住折腾。” 手腕上,陡然一股温润之气蔓延,老人停下话语,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书生,只感这股温热顺着手臂蔓延全身,昏沉脑胀之感顿时退去。 “周师往后就好好颐养天年,这方水土百姓,不会有闪失。” 陆良生收回手,放下老人的袖口起身,回到座位上端茶抿上一口:“天下一统,只会对百姓有利,周师又有名望,不妨多让江南那些大族,放开心胸,多接纳新朝。” “这,难啊。” 周瑱摇了摇头,“这里面盘根错节不好说,加上陈皇帝还未死,到处游说,免不了会让一些大族跟着动摇。” 老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种凡间红尘事,有时候往往比修道还要来的复杂艰难,陆良生笑了笑,也就没有继续与周瑱谈论下去。 书房坐了半个时辰,便是提出告辞,毕竟还有要事要做,陆良生也就不多逗留了,老人将他送出府门,回到书房,安静坐在椅上,看着桌面两盏清茶飘着余热,想起那位逝去的故交。 叔骅公,你有个好学生啊。 也有寂寞的话语低喃,自女儿重选夫家,嫁人后,就很少回来,只剩下老妻陪伴,府上总觉得空荡荡。 清茶余温,热气飘去门外,风里摇曳的树梢,叼着蝉虫的鸟儿,飞去树顶,城池中,牵着老驴的身影走过熙熙攘攘的长街,走出城门,在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啄的燕赤霞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醒来,该走了。” 不远,到处游走看热闹的三个徒弟也都回来,李随安还将买来的一些小零食,放去书架小隔间,蛤蟆道人看着果脯糖蜜,嘴角都咧到后脑勺。 “还是这徒孙会做人。” 系着绳子,推开隔间小门,就那么坐在边沿,悬着两条小短腿轻轻晃动,哼着曲儿,牵着老毛驴......后面跟着仨徒弟,一个冷来,一个傻,还有一个最聪明...... 一边哼着,一边飞快挑选些小吃塞进嘴里。 一路有吃有喝,还有李随安知情识趣的小子,颇为惬意啊,比跟着徒弟好太多了。 之后的脚程加快,过了曾经的南陈都城天治,后面的道途越发崎岖不平,周围山势也变得陡峭。 夏日暴雨有时来的突然,下了一个下午,天晴收住,陆良生等人此时到了贺凉州,路过当初某个地段,一向沉默高冷的宇拓忽然停下,从包袱中翻出香烛纸钱。 这是之前师父给的铜钱买的,难怪李随安买了零嘴,屈元凤分未动攒着,只有他使了出去,却不让人看,一直到现在众人才知晓他买了什么。 “我爹娘当初带我回来探亲,就是在这里遭遇不测。” 看着插在地上的香烛燃烧,宇拓拨开厚厚一叠黄纸点燃,朝一方空地烧去,出口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泪光在眼角闪烁。 将最后一张黄纸投进火里,他抬起脸看去陪在一旁的陆良生。 “师父,你可知道到底是谁杀害我爹娘的?” 陆良生摇摇头,将他扶起来。 “这个,为师不知,当日送你来的大和尚,见过那些凶手,可都蒙着面。” “可拓当日听出有南陈口音。”宇拓捏紧拳头,虽然这三年读书明了心智,可父母之仇让他眉宇间多了许多戾气。 “既然预谋行凶,岂会让人抓住把柄。” 陆良生对这件事,也有过看法,眼下交给徒弟听,也不是不行,如今宇拓也非当初十二三岁的年纪,说出来,也好过师徒间产生隔阂。 “为师所虑则是只有嫁祸之策,才会露出行事不密,语言一道,从不能做为实证,他可仿说,我也可仿言,所以,为师猜测,真正行凶之人,绝非南陈这边。” 听完这番话,宇拓沉默陷入思考,一旁,李随安拍去他肩膀。 “师父说的对,这种事一开始太假了,也只能骗骗你小时候。” “嗯,我省得了。” 旋即,朝陆良生拱手躬身:“拓,谢师父指点,之后,我想去一趟大隋,看看家中其他亲人。” “嗯。”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牵过缰绳,拉着老驴继续上路。 “带上你们出来,就是让你们历练一番,兰若寺后,就去吧。” 叮叮叮..... 夕阳照过来,映着一行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面,迎着彤红的霞光,走去渡口,不日,渡船去往北面,朝着金州商雍过去,宇拓渐渐摆脱之前的哀伤,一路上才有了点笑容,五人一蛤蟆,算上老驴,热闹的紧。 第两百四十三章 兰若、读书人 宁侠镇位于北地金州商雍县以南二十余里,周围山势相对平缓,通往川蜀、北上之路通常会打这边过去,来往商旅多有在此处歇脚投宿,会些武艺的绿林、侠客也来这边打探消息,或谋一条活路。 仅有的一条青砖长街,两侧夹杂数条低矮巷道,夏季刚过一场大雨,瓦檐滴着水滴,肌肉虬结的铁匠噹噹砸响铁锤,驱赶只询价不买的绿林人,高声叫骂的老鸨,数落楼里的姑娘,见到背负刀剑的客人进来,肥脸上挤出谄媚,粉屑簌簌往下掉。 相对山脚小镇些许热闹的景象,北面延绵山麓,飞鸟拍着翅膀,黑压压的冲出林野,挂有水滴的树枝猛地一震,溅开的水渍打在飞洒的蓑衣斗笠上。 昏暗的林子里,左正阳拖着长刀脚步踏踏掀起落叶飞奔,踏上一颗树躯,半空回身,刀自独臂挥开,朝后面怒斩而下。 噗! 破土钻出的根须一分为二断开,冒着青烟缩回地里,遁去地面,唰的蔓延过地上光斑朝兰若寺的方向回去。 半空的独臂身形落地,竖起的蓑衣叶片一根根的贴合回身上,呼的松口气声里,左正阳垂下刀口,拖在地上走去附近青岩,靠去上面就在湿漉漉的青苔坐了下来。 掏了掏间小皮袋里,他叹口气,将已被雨水浸泡发糊的干粮捧在手心,将就着吃惊口中,即便是武艺突破,几乎已到修道的地步,可面对吃食,和对面兰若寺里那只妖物,人力终究有尽。 嚼口中绵绵的干粮,解开水袋灌了一口水,将糊口的食物冲下去,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每日都去寻那妖物晦气,知道打不过,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休息了一阵,抓过长刀从地上起来,再次走去兰若寺。 “就当是磨练武技,修道心。” 破口的步履踩过湿漉的枯枝,走过树隙投下的光斑,满是枯藤的石碑上,数只老鸦飞来,收拢羽翅落在上面。 呜哇 不详的嘶鸣声里,左正阳手中刀柄一顿地面,望去破旧苍凉的寺庙,厉声嘶吼。 “树妖,我又来了!!” 声音洪亮震响,震的碑上乌鸦拍着翅膀飞离,不远的建筑,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要皮的树妖,吸人血肉精华,往后必遭雷劫,神魂俱灭!!” “树妖,敢掠人,为何不敢出来!!” 一声声怒吼回荡,破落的庙宇四周墙壁犹如长廊,青墨点缀的飞天神沉佛陀恍然一种怒目而视的错觉。 寺后,倒塌的地灵碑旁,深幽的古井啵的响起水声,沉去幽绿水层之下,泥沙被阴煞吹的弥漫,水草如人长发密密麻麻的,随着水波摇摇摆摆,间隙中,露出一处洞门,延伸水中甬道,有些许灯火光芒投在水面。 破开水面之上,是宽敞的洞窟,四周洞壁陡峻重迭,显出许多怪模怪样的形状,洞顶之上钟乳参差倒悬。 上了许久年月的青铜灯柱斑驳锈迹,靠在墙壁静静燃烧,偶尔还有轻微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豆大的灯火轻轻摇晃几下。 唔唔.....唔唔唔...... 洞窟尚有几处洞口,其中一处隐约有捂口般的低声传出,五个被无数细小根须裹成粽子的身形立在地上,弥漫一股屎尿难闻气味。 到了饭食时,根须挪出人的嘴,有汁液喂给对方,以免中途饿死。 感受到嘴边的须茎挪开,王风赶紧噘长嘴,呼出一口气,赶紧低声开口。 “诸位兄弟可还活着的?”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话语。 “死不了!”“我等不同年同月生,要死肯定要一起啊。” “晦气,说什么死不死的,哎对了,你们是不是也吃那树汁?真是苦涩难以下咽......” 这是马流的声音在说,像是在他旁边的张倜裂开嘴,挤出笑声。 “哈哈,那我这边还好,味道不错,像是兑了蜜汁。” “那我这为什么是柑橘之味。” ....... 王风叹口气,看到伸来的根须,就算不张嘴,也会硬塞进来,索性一边吸一边开口。 “困海苦做舟,相讥何太急。” 周围其余三人沉默下来,最后一排根须笼子里,名叫宁采臣的书生使劲探了探脸,含着根茎,眼睛朝四人方向瞄过去。 “四位兄台,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那边,四人齐齐张口:“闭嘴!” “哦。”宁采臣缩了缩脖子,继续让汁液灌进肚里,那味道极其难咽,头一次吃时,差点把胆水都给吐出来,可洞里根本没有其他食物,到了后面,不吃也得吃下去。 有时那妖物也会过来看他们一眼,然后又离开,几人都不知道外面现在如何了,过去多久。 钟乳石尖渗过水滴,滴答轻落昏暗的石室,另一侧洞窟,深幽宽敞,正中还有一张硕大的石床,四面挂有黑纱,墙壁处,宽大的黑底金边衣裙显出女人背影,望着一面铜镜,指尖轻柔的在面纱下揉捏。 偶尔,侧脸听去外面兰若寺的动静,歪歪头想了片刻,继续揉捏,轻哼了一声。 “又跑来,这次才不会上当。” 某一刻,揉捏的手指陡然停下,偏头望去洞壁,仿佛看穿了厚实的底层,感受到什么,连忙提起裙摆站起来,仓促了几步,干咳两声,身子放平缓,走到洞门伸出手,黑暗里有挂肚兜的顽童小妖过来搀扶,这才踢着裙摆,莲步轻走去洞室。 水滴从钟乳石尖滴落,原本还在吃奇怪枝液的王风见到一袭黑影轻摇慢晃显出轮廓,吓得闭上眼睛,往茧里缩。 另外四人也吓得不轻,以为妖怪终于要拿他们开荤了,左右乱晃起来。 “这位大姐,我们五个饿的皮包骨,磕牙,你到外面另外再找吧。” “是啊,我等读书人都瘦,经不起姐姐一口。” “满嘴胡言,我等读书人怎么了?!枉读圣贤典籍,读书人就该山崩而不改色,可是你们这样说话?要叫姥姥!!!” 最里头,宁采臣弱弱的挤出声音:“姥姥.....” 那边洞口站立的树妖,面纱下,听到这五人胡言乱语,红唇微张噗的轻笑,一拂黑纱长袖,转身离开,像是有什么急事,带着一众小妖,理也不理须茧里的人,化作黑烟渗去石洞。 天光微斜,站在庙外叫骂的左正阳拄着长刀,靠着石碑一阵口干舌燥,眯起眼睛望去树隙后的阳光。 “那树妖怕是不来了......” 天光陡然阴了下来,林野枝叶狂摇,哗啦啦响成一片。 第两百四十四章 以为刀枪剑戟 哗啦啦..... 风声呼啸,林野狂摇乱摆,叶子胡乱飞扬。 “果然还是来了!” 左正阳一摆长刀,迈出的脚步,脚尖点地隐隐脱身离开的架势,视线前方,兰若寺四周院墙咕噜噜的水泡声起伏,氤氲贴地弥漫扩散。 地面陡然松动,带出一连串咵咵的声响,泥石迅速翻开,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涌动的白气汇聚,显出托着金色指套,莲步轻走的身形。 这边,左正阳握紧刀柄,正要转身,就听重重叠叠的男女声响起。 “黑山老妖,你终于来了。” 黑山老妖? 欲逃离拖延时间的左正阳,脚下一停,脸上表情愣住,顿时反应过来,这妖物还邀了帮手。 等等,一个千年树妖,怎的还要让其他妖物帮助?难道...... 蓑衣哗的轻响,左正阳脸色变了变,斗笠下,微微侧脸看去那方寺前的树妖。 难道是邀那黑山老妖一起来享用人肉血食? 思绪间,耳中就听全是啪啪啪.....翅膀拍响的动静,刹那间惊鸟扇着羽翅四下乱飞起来,左正阳捏紧刀柄,眼睛眯了起来。 远处的林野间隙,隐约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 一对摇铃悬在驴脖轻摆,地面一层积叶印出蹄印,树根下的菌菇被猩大的长舌卷入驴口磨碎,仿佛听到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抖了抖长耳,抬起驴头回望后方的主人,翻起厚实的嘴唇,提醒的发出嘶鸣。 陆良生伸手在它脑袋轻敲一下。 “知道了。” 稍落后几步的虬须大汉背负木匣,心中仍旧有些不安,走去书生一侧:“陆道友,那妖物与你可真的认识?” “认得,你听她不是在叫我吗?” 此时距离兰若寺还有数里,陆良生为让这大汉放心,摊手招来书架插着的一柄长剑横在掌心。 剑柄锵的一声自行化开一截。 “呜哇啊,主人,本法......” “闭嘴。”陆良生不让它开口,指尖在剑首轻探:“寻着妖气过去,若有争斗将他们分开。” 月胧剑拖出轻吟,径直飞去半空,眨眼间消失繁密的树枝之间,燕赤霞定了定神,望去那柄剑离开的方向。 “道友,这是炼成仙剑了?” “机缘巧合罢了。”陆良生邀他继续前行,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三个徒弟,笑了笑:“这月胧剑中灵识,乃是上次天治城中作乱大妖一缕魂魄,钻入剑内,被孕成了剑灵。” 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有些.....贱、毒舌。” 呃...... 燕赤霞看书生脸上一股无奈的表情,负手摇了一下头。 哪怕巧合,也是天大机缘,岂是这种表情,真是不知福报,之后,还是叮嘱几句,让他善待剑灵。 一行五人走去兰若寺时,那边庙外石碑前,左正阳一咬牙,提刀再看去对面的树妖。 我若再离开,那五个书生必定会死,当初面对普渡慈航,我也未走过,此刻岂能一走了之。 牙关紧咬,磨出咯咯的刺耳声,握刀的独臂陡然一横,抖开蓑衣。 大不了鱼死网破 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左正阳“啊!”的怒吼,脚步踏踏踏狂奔,爬有青苔的地砖随他脚步蔓延,一寸一寸粉碎溅飞。 “妖孽” 横臂一转,刀锋呼啸抡开,跑动间,蓑衣木片齐齐竖起张开,声音长吼响彻:“拿命......” 最后来字还未落下,空气陡然呈出凝固,跃去半空挥刀的身形后面,林间哗啦啦枝叶一阵乱响,剑光唰的冲出树林,带起无数枝叶飞洒。 半空人影只感背脊发凉,手中斩去对面的刀口,触碰到了硬物,眼睛一花,火星都溅了起来。 噹的一声,是他手中长刀断裂。 独臂震的发麻同时,蓑衣木叶一根根竖起,左正阳被反震去地上,双脚保持不动的姿态,硬生生被推行两三丈远才停下,发髻凌乱,斗笠都不知弹去了哪儿,半截刀身飞旋落下,呯的插在不远。 晃动发丝间,视线抬去半空之上,对面的树妖轻勾着金色指套,含在红唇间,目光之中,一柄古朴长剑悬空而立,剑气四溢,令得四周空气彷如都被割裂开,扭曲变形。 树妖还好,她周围一群草精木怪面对半空剑气凌然的月胧剑,缩成一团,聚集在树妖裙边,一动不敢动,发出叽叽的惊恐叫声。 剑面游云刻纹咔咔挪动,月胧转过方向像是在打量那边警惕的左正阳。 “噫吁.....手劲挺大,别人两条胳膊都不如你。” 左正阳下意识的看去空荡荡的手臂,捏紧断刀,不敢轻举妄动。 不对,浓眉一皱,他看着这把剑有些熟悉,好像是陆良生那柄法剑,念及那个人时,对面那只妖物忽然动了一动,撇开身边的小精怪,面纱内露出欣喜,拖着裙摆快步走去前方。 “树妖树妖,你为什么倒着走.....” 半空,月胧下坠悬于地面,飘来飘去,嘶哑的声音从剑身飘出。 “不是根须在下面吗?” “你该把腿举到头上.......” 喋喋不休的话语里,传来左正阳、树妖同时怒吼出的一声“够了!” 前者看了眼走来的树妖,身子都弓了起来,不管那柄剑是不是陆良生的,眼下大妖就在面前,何况还有一只尚未出现的黑山老妖,若能先斩一只,之后就好对付了。 他脚尖压出一层泥屑,断刀垂地冲出的一瞬,就见走来的黑裙树妖忽然停下,重叠的男女古怪声音陡然化作一声清丽的女声。 “黑山老妖!!” 树丛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叮当的脖铃声传来,左正阳侧头回看,有四肢着地的身影渐渐显出轮廓,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气机,令他感到浑身难受。 非人非妖的气机..... 喉咙间低吟出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随着铃声、脚步声渐近,目光凝起的瞬间 哗! 下垂的枝叶、地上灌木破开,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头嚼着青草的老驴。 哧哼昂哼 老驴甩着尾巴昂起驴头朝他嘶鸣,喷出一口粗气,晃荡着臀上的书架,悠闲的转去一边,继续低头啃草。 “这......”左正阳嘴角抽了抽,紧握刀柄的手,都不由松开些许。 这时,他余光之中,过来的树妖陡然拉出一道残影,唰的从身旁一闪而过,扑去老驴后面慢慢走出熟悉的人的轮廓。 “陆良生,小心!”左正阳本能的大喊出声。 提刀就要冲去,下一秒,扑去的黑纱树妖就在视线之中,扑去书生身前,笑嘻嘻的蹭来蹭去。 咣当。 半截长刀从左正阳手中掉到地上。 “不是......斩妖除魔的吗,这......什么意思?” 望着那边好似主人和家中宠物亲昵的一人一妖,他脑子有些混乱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为师有个想法 “老妖!” “老妖,老妖!!” 高盘发髻抵着陆良生胸膛都有些散乱压扁,丝毫不在意这些的树妖,俏脸隔着面纱轻轻刮蹭,欢喜的轻喊。 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林间窸窸窣窣一阵,燕赤霞和宇拓、李随安、屈元凤三个青年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垂下视线盯去脚背。 李随安悄悄拉扯二师兄和四师弟衣角,压低嗓音。 “这算不算师父在外面养的小的?” 哼!宇拓环抱双臂,瞥了一眼埋在师父胸前的树妖。 “人、妖有别,师父可不会不知轻重。” 半响,屈元凤附和的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连忙摇头:“那师公怎么算?” 那边,啃草的老驴身上,书架传出数声干咳,隔间小门吱嘎一声推开,短小的身形拖着烟杆,放下绳子,啪叽,摔在地上,缓缓起来,蟾眼严肃。 三人连忙闭口收声,看去别处。 远处,相拥的一人一妖分开。 “不要叫老妖,叫陆良生,或者良生也可。” 陆良生指尖绽出法力,将胸口上蹭的散乱的女子发髻梳理回拢,拍拍她肩膀,扶正拉开了一点距离,再这样下去,怕是在徒弟面前有些说不清了。 目光看去那边失手落刀的左正阳,笑着拱起手。 “左千卫,好久不见。” 嘶 有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左正阳回过神来,捡起地上断刀,眼神有些飘忽,拱手还去一礼。 “陆公子。” 视线在一人一妖上来回扫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开口说下去。 陆良生笑了笑:“都没事了,还望千卫不要见怪。”随即,看去身旁的树妖,问起半个多月前掠来的五个书生可还活着。 提着裙摆眼睛盯着书生一眨一眨的树妖,歪头有些疑惑。 五个书生? 书生是什么?哦,好像是有五个人,应该就是书生了,揭开一角露出红唇轻笑出声。 “在水井下的洞窟,吃的好,睡的好,还用附近大树的根须给他们保暖。” 陆良生慢走去寺庙,树妖迈着莲步轻快的在一旁蹦跳,裙摆飞旋洒开花朵的形状,戴有金色指套的手掌一挥,让那边成群的小精怪们散去。 青丝飘转划过肩头,她侧过脸来问道: “对了,老妖,那两只狐妖呢?” “天快黑了,进去说话吧。” 也朝后面的众人说了句同样的话,一人一妖便走去寺庙,燕赤霞背着木匣过来,看着左正阳手中那半截刀身,开口问了一声。 “无事吧?” “无事。”左正阳摇摇头,从那边收回视线,看去走到身旁的虬须大汉:“到底怎么回事?陆良生来了,左某能理解,可黑山老妖怎么也是他?” “这个说来话长......燕某也就长话短说。” 来的路途上,燕赤霞大抵从陆良生口中知晓一点原由,至于怎么变成黑山老妖的,估计当时叮嘱树妖,对方神魂不清,听岔了才闹的这么一出戏。 “打半天,都是认识的?” 左正阳看了看手中断成两截的刀,叹口气,看去走去寺庙的一人一妖背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着燕赤霞一起走去兰若寺。 “两位师兄,咱们也进去吧。” 三青年互相看了看,做了请的动作,一起跟着走去庙门,蛤蟆道人蟾眼威正严肃,看了眼四周。 “怎么就不问老夫?” 猩红大舌在头顶舔了一下,老驴哧哼朝他嘶鸣,甩着秃尾巴欢快小跑跟了上去。 “这么多口水.....” 蛤蟆看着蛙蹼上粘稠牵出丝的口水,两颊都鼓胀起来,骂骂咧咧几声,在地上草间蹭了蹭,见周围空荡荡,都去了庙里,远方传来悠长的狼嚎,顿时洒开脚蹼,拖着烟杆飞奔起来。 “等等老夫!” 爬上石阶,啪的一声摔去地上,浑不在意的又爬起来,“等老夫!”跳去门槛,双腿悬空踢腾几下,才翻了过去。 ...... 天光降了下来,黑夜笼罩山麓,远方孤崖断壁上,狼的黑影仰去天空皓月。 哇呜 悠长的狼嚎在远方夜色传来,老鸦飞扑落去兰若寺的石碑上,眨动的眸子望去亮昏黄火光的庙门。 两堆火光燃烧,小锅噗噗沸腾冒着气泡,蛤蟆道人系着围裙,垫脚站在几块砖石上,拿着木勺搅动汤锅,五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书生,瘫软的靠坐另一堆火边,有气无力看着那边篝火上架着的小锅,闻到米香,忍不住咽下口水。 “这辈子,大概是我闻到最好闻的香味了。” “......那只蛤蟆,要是掉进去是不是就添菜了?” “嘘,此刻我等受恩于人,不可......乱说话,蟾蜍吃不得,至少剥皮......” 马流话刚落,半空有东西翻转飞来,虚弱长脸转正回来,啪的一声,一只木勺直接贴在他脸上,脑袋一歪,嘭的昏倒在地。 剩下三人,算上旁边的宁采臣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抬起竹竿是的双臂,又拱手又是作揖。 那边,搅动汤锅的蛤蟆道人,冷哼一声,从围裙兜里洒了点佐料,跳下砖石,啪叽啪叽走来,将木勺从马流脸上取过手中,在围裙上擦了擦,紧抿蟾嘴,仰起脸扫过面前犹如小山的四人。 “换做老夫当年脾气,一口吞了你们,不过放心,今天老夫吃素。” “是是!” “是我等饿的头昏眼花胡言乱语。” “素饭好啊,通便调理肠胃,我们也喜欢吃......” 见四个书生作揖拱手,蛤蟆道人这才负着木勺转身回去,墙角左正阳与燕赤霞喝上酒水,看去走开的蛤蟆,再看去那边一人一妖还在说话,不免觉得脑仁有些疼痛。 蛤蟆道人重新爬上砖石搅动汤锅,旁边不远,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投进火里,目光望去在庙里四处乱走的三个徒弟叮嘱几声,视线落回面前的树妖姥姥面纱上。 “那两只狐妖暗地里在此处害人,吸人阳元,所以在栖霞山时,收了一只,化了一只。” 树妖分出数条长舌与老驴一起在半空舞动,翻来翻去,听到陆良生的话,这才收回来,歪歪脑袋,沉吟了一下。 “管她们的。” 说完,张开嘴,继续伸出舌头分裂成数条,与老驴一起耍弄。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原以为她会在乎那两只狐妖,眼下看来,根本没有照看对方的意思,那就难怪二狐会在她眼皮底下作孽。 恢复了一些神智,不过看来,要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恐怕没个三五十年是不行的。 “对了,之前留在此处的几个老头呢?” “被狼吃了.....” 那边,黑裙树妖舞着舌头,想了想:“老妖走了后,他们就跑了,我去找他们,已经被狼吃掉了,尸骨我埋去树下......嗯,不记得埋哪颗树了。” 噗噗..... 汤锅沸腾中,蛤蟆道人擦了擦脸上汗渍,看去周围人都等着开饭,不免有些心累。 老夫真是太操心了。 叹口气,准备叫众人开饭,脸上表情陡然一愣,一拍脑门,飞快跳下砖石,走到徒弟身旁。 盯去树妖满嘴舌头舞动,环抱蛙蹼,蟾眼都眯了起来,压低话语。 “良生,为师忽然有一个想法。” 第两百四十六章 暖兮一晨 噗噗...... 粥香弥漫,陆良生舀过两碗稀粥,走去递给那边燕赤霞、左正阳,回来重新舀上一碗,吹了吹,坐到师父身旁,循着视线望去。 “师父想到什么?” “记不记得,为师当初被祈火教带走的那些灵丹妙药,法门典籍?” 蛤蟆道人沉下气,白花花的肚皮鼓了起来,眯起蟾眼,盯着树妖飞舞乱旋的数条长舌,负上蛙蹼,神色呈出严肃。 “此妖被祈火教的人封印,就算神智不清,也是该有记忆的。” 端着吹去热气的书生停了停,一些不好的记忆在脑海里回溯,当初怀义州瀛石山上的楼宇亭阁之中,那批妇孺被封在陶瓮里的画面,到的此刻重新占据思绪。 若非当初寻找师父被盗的宝物,恐怕那些孩子和女子都被对方拿来人祭。 火焰静谧燃烧,庙观安静下来,那边吃饭的左正阳、燕赤霞望了过来,就连瘫躺在地上的四个书生也没发出呻吟。 陆良生将稍凉的稀粥放去师父身前,给火里投去一根枯枝,弹起些许火星升腾。 “师父一说,这种倒是可行,祈火教之事,确实该做一个了结,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害。” 靠去墙壁,书生阖上眼帘,想起三年前天治城中那晚,那个圣火明尊御空飞行的能力,怕是还要在他此刻元婴境之上。 思绪间,取过书架法术典籍,籍着摇曳的火光翻了翻,没找到有效的办法。 “......那圣火明尊的修为高深,穷我现在这般法力,就算找到对方另外驻地,也难以撼动,到时自己也会被摘进去。” “哼......” 蛤蟆道人坐在地上,哼声里,本能射出长舌卷过循着火光飞来的蛾子,喝了一口稀粥,舔了舔嘴。 “.....一个偷鸡摸狗之辈,若非为师实力大减,岂会让良生为难,你也是知道的,为师实力当初实力如何,想从前,数大宗门围困为师于山巅,那是法器蔽日,人山人海......” 寺里安静,不久传出人的轻鼾。 坐在地上蛤蟆挥舞蛙蹼。 “.....硬是让为师杀出一条血路出来,要不是遇上一个老和尚,哎对了,就是上次那老秃驴的师弟,好在为师能打......” 偏过蟾脸,周围疲惫的人都已沉沉睡去,就连那边的徒弟也靠着墙闭上眼睛呼吸轻缓。 “就不能让老夫多说几句?” 蛤蟆道人嘟囔一句,飞快将已凉的稀粥咕噜噜灌进口中,走去书架隔间,呯的一声,气鼓鼓将小门关上,钻进被窝里。 夜色深邃而安静,摇曳的火光里,五个书生梦呓磨牙,手脚交叠抱在一起,墙角的燕赤霞捏着酒袋,偶尔惊醒,看了眼周围,见那树妖姥姥靠在驴子身旁呼呼大睡,才放心的合上眼睛。 一旁的左正阳盘坐闭目,假寐中,梳理着这段时间的心得,随后,半个多月的疲倦终于涌了过来,脑袋靠着墙壁,变得空白。 翌日一早,阳光照过片片林野,鸟雀跳着树梢欢快啼鸣,光尘在庙门飞舞,陆良生早早醒来,升火煮饭,趁着空闲绕着兰若寺四周的墙壁,看着往日留下的壁画。 佛陀阴沉、神女仇怨,大抵是那日接到恩师噩耗时,心情极坏之下所画,眼下再看,不免有些戾气过重了。 回去庙里,从书架拿了墨砚狼毫,开笔碾墨,重新在原来的基础上,添去细节,佛陀眼角勾勒上扬一撇,阴沉眼神化出一丝喜气,九天神女抹去嘴角几处线条,添出弧度,像是含笑而语。 虽然附着了法力,可不敢给他们点上瞳仁,谁知道会不会蹦出来...... “陆公子好雅兴。” 身后庙檐下,左正阳垂着独臂斜靠墙壁,满是胡渣的脸上露出笑容,断臂之后,笑过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过来。 陆良生甩了甩笔尖墨汁,套上封套。 “上次来时,还未画完,今日一早看了看,忍不住给他们添上几笔,让千卫见笑了。” 放入袖里时,那边左正阳也走出檐下过来,两人一起绕着院墙慢走,不时也看去壁上的佛陀、神女画。 “昨夜那只蛤蟆妖......” “是在下师父。”陆良生不隐瞒,如实解释了一句,笑道:“若非师父,我怕还是村中一个只顾种田、娶妻生子的农家汉。” 一旁,左正阳跟着笑了笑。 “左某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 书生身材修长,气质儒雅,后者矫健威猛,一左一右倒也没有分高低,并肩走过前面的深井,沉默了片刻,左正阳开口问起昨夜听到的事。 “昨晚,左某听陆公子与家师说的祈火教是怎么回事?” “一邪教。”提及这个教派,陆良生笑容收敛,停下脚步,看着脚前断裂的地灵石碑,声音清冷。 “当年贺凉州大旱,千卫同为南陈人,该是知晓的。” 左正阳点了点头。 “知道,后来在京城也听过叔骅公与闵尚书详细说起过那边的凄惨。” 说到这里,他顿时明白过来:“是这些邪人做下的恶事?” “不止于此,他们制造大旱,目的是为趁乱掠夺女子和孩童,装入陶瓮用来人祭。” “这群家伙该死!” 左正阳低吼出声,蓑衣木叶哗的竖起,咬牙一拳打在墙上,残屑溅飞,印出一道拳印。 自离开京城,踏上修行后,没了公职约束,性子一改从前。 “陆公子,昨夜说的圣火明尊可就是该教幕后之人?” “是他。” 陆良生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去,拐过檐角,继续说道:“普渡慈航那事,他也跑来,夺走大妖之魂,不过此人修为太高,我没多大胜算。” 走了一段,快至庙门那边,一旁行走的左正阳忽然停下脚步,陆良生回过头来时,他捏紧拳头压在腿侧,与书生视线交汇。 开口说道: “斩妖除魔,此教与妖魔何异?算上左某一份!” “二位在说什么?” 燕赤霞不知何时立在附近墙段上,手里还提着一只挣扎的野兔,跳下来朝两人晃了晃,兜里还有几味药材。 “那五个书生体质太弱,给他们吃点补补身子。” 说话的时候,左正阳指去提兔的虬须大汉:“他也可以算上一份。” “算上我什么?” 燕赤霞有些发懵的看去面前的两位,只见陆良生笑着点头,心里更慌了,追上离开的左正阳询问怎么回事。 天空,晨阳洒出一片金色,笼罩山林,蛤蟆道人走出庙门,打了一口哈欠,与一同出门的三个徒孙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林边,黑裙树妖牵着老驴在附近溜达,朝他们甜甜笑起,挥手打招呼,然后,被老驴一拖,拉在地上去了别处。 叽叽 飞鸟啼鸣,攀去檐角梳拢羽毛,陆良生站在檐下,温热的金色照在脸上,目光眺望远方。 “老孙怎么还没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牵魂引梦之术 陆良生念及想到的道人,此刻正全力朝这边飞驰,晨光渐渐升上日头,来往行人商旅的官道一侧山峦,林野间一道黑影如脱弦利箭,卷起的落叶,身影过去,半空的片片叶子又纷纷扬扬飘下。 沙沙沙..... 膝盖贴有两张神行黄纸双腿迈出残影,片刻,跃过一颗大青石,手指横胸一捏,身子遁去土里,只留一顶道帽还在地上。 顷刻,一条手臂重新探出,抓过帽子缩回地下,顶起的小土包这才飞快朝前蔓延。 能见到山下名叫宁侠的小镇,道人钻出地面,挂着草屑、泥土,随手掏出两个白面蒸饼,边走边使劲扯去嘴里。 “本道眼看就要金丹大成,非要让出来,一路上也不说等等......得亏知道兰若寺在哪儿。” 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孙迎仙拨开前面悬垂挡路的树枝,就见一头老驴欢快飞奔,绷紧的绳子拖着黑裙女子就那么从他面前拖行过去。 呵呵.....哈哈哈哈..... 那女子竟还笑出声来。 “这什么情况......” 写有兰若的石碑,盘坐上面的蓑衣斗笠身影,让他一阵眼熟,道人走过去低头朝斗笠瞅了一眼。 左正阳睁开眼:“看什么,陆良生在里面。” “瞅一眼不行?不过,老左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见对方说完一句不再回答,道人撇撇嘴径直走去寺庙,不远还有正将野兔剥皮的虬须汉子,忍不住在对方木匣多看上一眼。 走去庙门,见到大喇喇躺在檐下的蛤蟆道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脚步加快。 “老蛤蟆,又晒太阳呢?” 蛤蟆道人侧了侧身,半睁蟾眼,朝他挥了一下蹼:“这时候不晒,难道等正午的时候晒?等着吃蟾酥啊?!走开走开,别挡太阳。” 庙里,响着宇拓等人读书声,孙迎仙一进去,李随安放下书本,挪嘴示意阁楼上面,接着重新将脸埋回书后。 道人咧嘴笑了一下,蹬蹬蹬踩着木阶跑上去,正瞧见陆良生给一尊石佛摆正,靠去木栏,咬了一口半块没吃完的蒸饼。 “千里迢迢的,叫本道来做什么?!那妖怪就是上次你带着的吧?傻乎乎的,在外面被老驴拖着玩儿呢。” 嘭的闷响,陆良生将沉重的佛像放去神台,瞄了瞄是否对齐,才回头笑道:“别靠木栏,小心掉下去。” 拍了拍手上灰尘,走去道人一侧,从他手上掰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本来也没什么事,昨晚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 看了看手上被掰去缺口的饼子,赶紧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道: “什么事?不会又是分离魂魄一类的吧?” “不是。” 话语停了停,陆良生转过身望去庙门,听到有些女子欢笑拖行的声音,沉吟了片刻:“那个树妖,你知道的,她曾被祈火教的人抓过,我想从她记忆里知道祈火教其他驻地。” “哦,牵魂引梦之术。” “你会?” “不会,就听过,不过也不难。” 说到这里,孙迎仙有些发难,这种术法算简单的,可也要看施术的对象是谁,从书生的画里意思,是要从那树妖记忆里找寻有关祈火教的线索。 可.....曰尔老母的,那树妖是千年大妖啊,哪怕神志不清,也过不了对方修为那关,要是反噬,跟寻死没区别。 尖嘴猴腮的脸上表情犹豫,陆良生看他表情,大抵猜出道人的顾虑。 “我来。” “呐,这是你说的啊。” 陆良生点头:“我说的。” 不久,吃过午饭,放了三个徒弟出门溜达,陆良生带着道人去山下买了香烛、黄鸡,借着正午阳光正盛,两人在寺上阁楼布下法阵,又让燕赤霞从旁协助。 懵懵懂懂的树妖坐去阵中,道人割了鸡喉放血点在符纸、降妖镜,牵了红线系在树妖颈脖、指头两处。 而令一头,连去铜镜。 陆良生点燃一根檀香插去佛像前的香炉,盘坐面对铜镜。 “记着,灵识入铜镜,一有不对,离开出来!” 虽然道人之前说话有些推诿,可临到头了,还是将师父留给他的这面铜镜做为媒介,一旦触动树妖本身妖魂修为,也好有东西抵挡。 听到道人叮嘱,陆良生缓缓闭上眼睛,籍着元神出窍的经验,意识顺着法力牵出的丝线,在空气中延伸至对面的铜镜。 原本亮黄的镜面陡然荡起一圈涟漪,呈出黑色深邃下去,原本懵懂好奇的树妖此刻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呼呼..... 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 入梦。 念头浮现的一刻,陆良生漆黑的视野间,隐隐有亮光在尽头绽放,随后射出晃晃白光推开黑色从天尽头推延而来,瞬间将他四周笼罩。 亮光一晃儿过,视线变得通明,所站的位置是一处高坡之上,四野葱郁,延绵的山脊绿林在微风里起伏。 “这就是树妖的记忆?” 陆良生仿如感受山风从脸颊吹拂,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在他掌心,下一刻,巨大的声响轰的从一侧山头传来,震的他脚下山坡都在动摇。 掌心花瓣飘远,偏头望去的一瞬,有女声凄厉嘶喊。 “大姐走啊” 一袭粉黛花色衣裙的清丽女子浑身燃着火焰,在陆良生视线里划出一道火焰轨迹,轰的撞去不远一面山壁,无数桃花瓣在撞击下飘散开去。 桃妖? 陆良生挪移过去,还未靠近,一道黑裙身影从天而降,也如普通女子般婀娜,径直从他身边过去,想用法力扑灭浑身燃起火焰的女子。 “姐姐,走啊!他们要抓你!” 桃花妖身上火焰不是凡火,凄厉嘶喊声里,根本扑不灭,一身法力都在烈焰中蒸发,渐渐显出树躯原形,眨眼间烧的焦黑。 黑裙树妖抬起脸来,回望身后,陆良生跟着转去视线,那方山头数道人影御空而下,当中为首一人,发髻整齐,面容威严,金边红底衣袍,上面绣满火纹,目光却是阴冷。 “显出原形,随老夫走!” 断崖下,黑裙女子双臂伸开,双手出根须钻去地面,望去那人的目光,也同样冰冷。 “我会杀了你,吸干你一身修为!” “......再踏平祈火教!” 第两百四十八章 树妖姥姥梦中那人 土石飞溅,火焰倒伏的画面转瞬在陆良生视野,滔焰铺天盖地席卷天空,空气被抽离的扭曲,下方无数岩石泥土冲向覆盖而下的火海,在中间推出一条明显的痕迹。 轰 法力震荡,火焰、土石震荡,巨大的波纹都在双方术法、妖力下荡去四周,山石林野齐齐被削的崩裂,就近的一个山头,硬生生被移的光秃秃,带出噼啪的崩落声,轰然倾倒下。 “哈哈,千年树妖修来不易,本尊亦不杀你,乖乖就缚!随我回紫翎山!” 滔焰翻涌推开撞来的土岩,分出成百上千四处穿梭游动,火克木,何况他手中之火也非凡火,乃是五色庄求来的法宝,专门为今日而准备的。 黑色衣裙的女子双手抽离地面,转身遁去地下,想要躲避这滔天火光。 天空传来悸动,施火身影陡然收回放出的滔焰,抬头望去远处山峦,一道人影手握浮尘,扎着道髻,轻抚长须正看过来。 圣火明尊顿时躬身下拜,山头那人影,目光带着笑意,印有阴阳八卦宽袖一拂。 声音犹如雷声滚滚而来。 “小妖,你往哪里去!” 袖口陡然洒开,四周林野狂摇朝着山头那人袖口倒伏,树身噼噼啪啪折断,像是无穷般的吸力,那地上泥土岩石悉数倒卷飞去半空,藏于地下的树妖也生生被扒了出来,卷去半空。 “啊啊啊” 婀娜窈窕的身形倒卷挣扎,发髻散乱的嘶吼:“.....你们将来必不过三灾五劫!!!” 黑裙树妖身形仿如被缩小,迅速被吸入那人袖口之中,片刻,山头响起法言。 “妖物过后再来取回。” 山下,圣火明尊低头跪伏,连带他身旁几人一起拜倒在地。 “是。” ...... 看到树妖被收入那人宽袖,陆良生颇有些眼熟,下意识的去摸宽袖,之前他用紫金黑纹葫芦收白狐妖何其相似。 原来树妖是被那人收走的,抖抖袖口,就这般厉害...... 可惜只是梦中记忆,无法感受到对方虚实,不过既然已经知晓地名去处,那之后就剩最后一步计划。 陆良生收拾心情,准备离开退出灵识,然而,就在瞬间,陡然侧脸望去那处山头,原本只是树妖记忆中的一幕,却没有碎去。 那边,持浮尘道袍的人影像是看到了他一般,缓缓转过脸来,像是看到了他一般,双眸含电,洞穿一切。 不好! 陆良生迅速解去灵识,沿着过来的灵线飞退,延绵葱郁从视线慢慢消失,黑暗犹如潮水席卷而来。 嘭 摆在神台的降妖镜炸裂,吓得一旁的道人跳了起来:“燕赤霞,帮忙!” 护持一侧的虬须汉子不敢大意,手呯的拍在木匣,一柄柄小剑带着法光飞出沿着陆良生、树妖一圈钉进地板,盘坐地上,双手结出发法印,双唇飞快嚅动,念出一段段安魂定魄的法咒。 孙迎仙手上也不慢,咬破食指沿着牵引陆良生、树妖的红线,抹去鲜血,另只手翻出两张符咒呯呯两下贴去一人一妖后背。 “四方鬼神,听我敕令,护佑红线不断,此方系魂陆良生,精神不灭,肉身不倒.....” 祭词念叨,滴血的指尖压在不停抖动的红线上,不敢挪开分毫,道人脸上泌出一层细密汗珠滑落下巴,一滴滴往下落,将胸襟都打湿大片。 “本道快坚持不住了,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楼下,坐在墙边,伸展两条小短腿的蛤蟆道人,放下食谱,抬起脸望去楼上,飞快起身攀爬木阶。 看到炸碎的铜镜,还有满头大汗的道人,洒开脚蹼飞奔起来,然后一跃而起,直直撞去徒弟。 也在同时,孙迎仙猛地一吼:“陆大书生,醒来啊” 滴血的指尖下,红线发出嘣的颤音,直接断开,蛤蟆道人也在瞬间撞在陆良生腰侧。 盘坐微倾的身形眼帘抖了一抖,陆良生陡然睁开眼睛,喘出一口粗气。 视野间,佛陀正坐神台,摆在上面的铜镜碎裂一地,香炉里檀香断成两截,落在台上飘起余烟。 道人含着流血的指头叫嚷,话语嗡嗡的传来,蛤蟆道人挺着白花花的肚子摇摇晃晃在转圈,不停揉着头顶,燕赤霞喘息着靠在墙壁,汗水正顺着须尖滴落。 外面,还有老驴的嘶鸣、左正阳在林间挥舞刀锋的声响,真实感终于回来了。 陆良生撑起膝盖擦去脸上汗渍,法阵中的树妖,身子一晃,嘭的栽倒下去,伸手探去额头,原来只是睡沉了。 不由失笑一下,走去歪斜挂满蛛网的窗棂,将它推开。 那人到底是谁..... 陆良生深吸了一口这片山间清新的空气,感官逐渐回拢清晰,想起山头那人身姿有些熟悉,却又从未见过。 身后,感官清晰,道人的话语喋喋不休的问来。 “喂喂,问你话呢。” “......你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可见到谁了?” “是不是被妖魂困扰,或者被对方容貌迷惑......喂,陆大先生,陆公子,听到本道说话吗?” 蛤蟆道人捂着脑袋一屁股坐下:“别叫他,神魂未定。” “我到树妖梦里了。” 这时,陆良生收回思绪,之前的情绪也平复下来,看去师父、道人、燕赤霞关切的目光,走去旁边坐下。 “也见到她被如何收走的,圣火明尊背后还有一人,可惜太远看不清容貌。” 道人不干了,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灰尘。 “呐,一个圣火明尊修为就够高了,他背后的人,修为恐怕已经是仙人了,顶不住!” 灰尘弥漫,蛤蟆负着蛙蹼微微侧过脸:“若当老夫恢复当初......”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开口打断,说道: “只对付圣火明尊,和祈火教。” 眼下走到这一步,陆良生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在树妖梦中说过一个地方,或许那边才是他真正的洞府。” “听老夫说.....” 道人越过挥蹼蹦跳的蛤蟆,朝楼梯走去,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还不如先回栖霞山再修炼,等本道到了金丹,学会天降雷光之术,到时候炸死他!” 雷?! 陆良生看着道人,表情陡然怔住,旁边的蛤蟆停下挥动的蛙蹼,看着孙迎仙眨了眨眼,缓缓转过头,与同样看来的徒弟对视。 齐齐点下头。 “天威难触,神雷降之,百邪皆伏!” 孙迎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那边师徒直勾勾盯着自己,下意识的后退,顶在木柱上,灰尘簌簌的落去他头顶、肩上。 “喂喂,你们看本道是什么眼神。” 哈哈哈! 靠在墙壁的燕赤霞胡须张开,豪迈的笑出声,引得道人偏过头大喊:“你又笑什么?!” 虬须大汉停下大笑,撑着木匣起来,摊摊手。 “我也不知道,看气氛紧张,缓和一下!” 那边,陆良生捡起师父放去肩头,将地上的树妖横抱怀里,看去道人时,这才将想法说了出来,听的孙迎仙道帽嘚儿的立了起来。 “你不是快到金丹了吗?到时,去圣火明尊家里渡劫,怎么样?” 第两百四十九章 听到陆良生的话,道人脸色发白,将道帽按回去,跟着走下木阶,喋喋不休的比划手势。 “你这可是把本道架火上烤!” “不去不去,雷还没劈下来,本道就被对方给劈了!” “......除非万无一失!” 木阶自人的脚下连续呻吟,陆良生将树妖抱去已熄火堆旁席子,给她盖上薄毯,目光扫过那边看书的三个徒弟。 后者连忙埋下头时,才开口继续说道: “又不是现在,你到金丹也尚需些时日。” 道人微微张了张嘴,走下楼梯,看了看周围,指着自己。 “就一定要本道?” 燕赤霞也跟着下来,像是明白陆良生的话里的意思,将木匣放去墙角,拍去淡红衣袍上的灰尘。 “渡劫之雷,修道中人岂能轻易触碰,若是别人应劫的,更会沾上因果,那圣火明尊乃邪魔外道,又非圣人,更加爱惜羽毛,见了天雷,必然躲的远远。” 陆良生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话,现在不过是先将计划敲定,真要过去,还需要时日,外面天色转红,夕阳照了过来。 升起篝火,加上小锅煮上饭食,多了五个书生,两天里,从家中带出的粟米也都不够用,道人、燕赤霞在外面打了一些野味添置进来,这才足够他们一行十来人吃上一顿。 做好了晚饭,一群人围在一起,碗筷不够,用叶子、树枝代替也是一样,出门在外风餐露宿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没什么丢脸。 饭菜齐活,摆去地面,眨眼间,唰唰筷子残影几个起落,盛有肉食的碟子,瞬间空下来,还在原地晃动,五个书生也是饿慌了,叠着肉片、蔬菜在碗里大口大口刨进嘴里咀嚼。 “你们也太快了。” 道人端着碗,筷子悬在半空还未落下,盯着只剩几片菜叶的盘子,扫过众人埋头扒饭,连忙将碗里的粟饭赶进盘子里,又将盛肉的碟子残余油水一股脑倒进盘里,与饭搅合一起。 “怎么说,之后本道要入虎穴,也不说给我留点!” 筷头哒哒触动盘底,吃了几口,油荤下肚这才感觉有些舒爽。 吃完饭,天色也黑尽,五个书生还需将养身子,去了旁边火堆瞌睡,陆良生邀了道人、燕赤霞又去了寺庙二楼,商议起细节,顺道给孙迎仙渡去法力,让他加快触动雷劫。 过得一阵,盘在火堆旁的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就瞧见道人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从楼上下来,两种不同的法力在他体内汇聚,蒸腾出的热量那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好在孙迎仙是修道者,体质能承受得住。 庙里火光摇曳,五人轻微鼾声里,道人敞开道袍不停的抖动散去蒸腾热气,靠在墙壁有气无力的问道: “本道可知你从不是性急的,怎么这回急于去对付祈火教,真为了不让对方继续为恶?” 蛤蟆道人咧开嘴,单眼瞥去一旁的书生。 “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火光映红俊秀的面容,沉默了片刻,陆良生往火里递进一根枯枝,火光里,嘴角勾出一抹笑。 “也不全是。” 话语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或许正如师父所言,他就真的是个烂好人,不过还有一点,三年前,他将寿元分给师父,寿命真要算下来,顶多还有三、四十年,后面是否还能精进修为平添寿命也未可知,若是能尽早将事情都做完,剩下的时间,也可专心修道,游览名山大川,然后,等红怜修成法身...... 安静中,他翻过山海图志打发时辰,或许将来也可寻访书中记载的这些地方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书中提及的凶兽神兽。 第二天早晨,兰若寺便是热闹起来。 “可不可以不去?” “陆良生,你干什么.....” “哎哎,别用绳子!” 过得一阵,道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唔唔的呜咽在他口中发出,全身捆缚丢在了地上。 不远的老驴终于可以到别处去了,兴奋的驮着书架撒着蹄子来回蹦跳,蛤蟆道人收拾佐料,负上葫芦踢去老驴让它安静,方才顺着绳子爬上隔间,将腰间捆的扎实。 提断刀的身形上前,看了眼地上被捆起来的道人,朝前方的陆良生点头。 “就按之前商议,左某先带这五位书生去山下小镇安置调养身体,稍后,便赶过来!” “有劳了。” 五个书生里,王风、马流、张倜、赵傥都有点情面,不能置之不理,安置山下宁侠镇也算尽了能力。 陆良生朝左正阳拱手还去一礼,旁边的燕赤霞颇为洒脱的走去一边。 “燕某就不说了,独来独往惯了,紫翎山是吧?那下月十一,便在那里等候!” 说完,一个纵身跃去林野,脚尖点过枝叶,树梢晃荡间,身形消失在晨光里。 待人走完,陆良生让黑裙树妖化作之前第一见时的灵根木,后者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摆衣裙,卷起一道黑烟。 片刻,黑烟消散,站在原地的是一个翩翩公子,相貌竟与陆良生倒是有些相似。 “我说的灵根木.....还能变回去吗?” 看到与自己八九分相同的容貌,颇有些诡异,那边树妖翻了翻眸子,裙摆飞旋,下一秒,长袖纹凤凰倾洒翻卷,裙罗拖地,一袭杏衣薄纱勒出硕硕肤白,纤腰转动,长袖滑过脸颊,睫毛微颤,俏目轻眨,勾出妩媚。 一旁,道人忘记叫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喉结咕响起吞咽口水的轻声。 陆良生哭笑不得,挥手让她变回去,比划沟通了片刻,树妖这才化作一根半臂长的灵根木。 装去书架后,将道人横去老驴背上,牵过缰绳,在道人呜咽声里,走过这片山麓,去往商雍县,沿途打听关于紫翎山的事情。 ....... 阳光在天云间延伸南面,金色的晨阳在栖霞山这片天空,躲在云后。 阴沉沉的天气里,像是一场大雨要来。 山林摇曳,堆起干草的田地间,农人扛起锄头,提着水壶在小沟洗了脚,套上草鞋哼着乡间荤曲儿,走去村口。 身后的田野间,一道丹红的身影匍匐稻草上,狐眼闪过哀愁。 第两百五十章 画皮妖 昏沉的积云从远方天尽头缓缓飘来,逶迤的山麓间,风声变得大一些,不远的村落传来农人归家、孩童放学的喧闹。 红狐眨动眼眸,有些落寞的看着这一幕,蓬松的长尾摇摆,闭合的长吻里传出时有时无的呜咽。 狐声哀鸣。 曾几何时,她与姐姐飞驰山林,虽然是妖物,可也自由自在,为了修炼,也会寻找山上的樵夫、独行的商贩、赶考的书生,化作美丽的女子,吸取他们的阳元。 正如人为了她们身上的皮毛,而捕杀她们,道理都是一样的。 只是不明白,同样的事,为什么最后的遭遇都是不一样的,那些捕杀她们皮毛的人可有受到惩罚? 可惜姐姐已经不在了,而她现在也被罚守这片土地,帮助在这附近山里遭遇不测的人,可是,终究是被约束的。 轰 天空一阵雷声滚了过去,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在她鼻尖,撑起上身,听到前方山道间赶路的商旅大声吆喝,挥动鞭子驱赶驴车。 “加把劲!”“要下雨了!” “车辕陷坑里了,后面的别急!” 一抹狐影轻巧的跳去附近草丛,看着数人推着拉满货物的驴车,前面还有人拽着缰绳使劲拉扯一头驴子,车架下的轮子陷阱泥坑,起起伏伏几次差点上来,最后都回落下去,惹得后面一同赶路的其余车辆无法通行。 眼看大雨要下来了,不免有人大急。 “雨点打下来了!” “前面的,使把劲儿,可行?” 前面也有人回头大吼:“那你来啊!嚷什么嚷?!” 草丛里,看着这幕的红狐,张开狐吻,朝车辕陷入泥土的驴车吹了一口气,原本小半个轮子都在坑里,像是被无形推了一把,轻易了上去。 “哈哈,终于上来了,肯定是红怜神显灵!” “过几天路过时,咱们来拜拜,听说挺有灵的。” “......去前面找到避雨的地方再说,快走快走,别挡后面的人。” 稀稀拉拉的雨线里,叫嚷说笑的几人赶着驴车匆匆远去山道尽头,躲在草丛间的红狐妖吐出一口气,耷拉着耳朵也准备离开,去往山林避雨。 像这样的帮助人,已经有十多次了,起初还有些助人的新鲜,到了后面,反而越来越思及曾经的生活。 还是看着这些人在自己身下享受,然后被吸干元阳时的表情,最是畅快。 你想出去..... 走去山林的红狐陡然停下,软乎乎的肉垫压着一根树枝,悬摆的长尾都将在半空,她连忙偏头看去四周林野,雨点打着树叶正哗哗落下来。 只有你听得到。 渐大的雨声里,那道淡淡的话语,仿如就在耳边响起,红狐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弓起身子,呲牙发出嗬嗬的低吼。 片刻,那道声音又来。 我没有敌意,不用紧张,小狐狸,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离开,回到无忧无虑的山野生活? 红狐弓着身子,呲牙警惕的瞄去四下:“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是栖霞山,若是让陆先生发现你想要捣乱,会把你收入葫芦。” 哦?就如你姐姐那样? 那声音淡淡,语气却有着轻佻,就像吹气般在红狐耳边轻响。 .....那你怕吗?千辛万苦才修炼成妖,一眨眼呀,就化作一滩浓水,你害怕吗? 连这些事都知道.....红狐炸毛般立了起来,身形狐形人状,利爪一挥,将垂下的一根树枝撕成数段落去地面。 走出两步,狐脸环顾四周,露出吻口两侧獠牙:“你到底是谁?出来!” 呵呵.....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不过这里我不会显身,那边的庙,还有你妹妹在监视周围......你想离开这里,不妨来陆良生常待的那座山上。 “我不会来了的。” 来啊,想离开这里,就来找我,否则你要在这里待上百年,甚至更久。 不理会红狐的低吼,那声音说完这句,不再她心里涌起,凭空消失了。 哗哗 大雨倾盆,打在林野间的雨声掩盖了周围所有能听到的一切,红狐重新化作狐狸走去湿冷的洞穴。 看着伸出洞边的树根滴答滴答落着水渍,停下脚步,立在原地许久,转过头望去林野外,铅青色的雨幕里,雨线连接天地,远方逶迤的山峦显得神秘。 出去..... 她目光投去四肢上的白绳,瞳孔一缩,转身迈开四肢,拖着长尾冲去田野,冒着大雨几个起伏越过了一侧的陆家村,跑向西面的栖霞山,沿着泥泞的山道飞奔,大雨冲刷的黄泥溅在了皮毛上。 不久,颇为狼狈的站上断崖一颗大岩上,看着崖边的老松、茅庐小院。 “我来了。” 就知道,你会过来,小狐狸,你进茅庐来。 云海在山间翻涌,避雨的鸟雀在附近枝头看着雨中一只红狐跳下大岩,警惕的盯着那边茅庐,她知道那是陆良生居住的草屋,就算人离开,也还有法力维持,轻易不敢靠近。 小心翼翼走到篱笆院门,望去对面的门扇,裂开长吻低声开口。 “我就在院外。” 呵呵,真是胆小的小狐狸啊。 吱嘎一声,门扇打开,一道人影坐在里面对着铜镜梳理青丝,翠衣薄纱勾出袅袅婷婷身材,微瞥去的眸子,有着勾魂夺魄的神采,盯着外边的狐狸,红唇上翘微张。 这下可以放心了吗?进来吧,这里的禁制,我熟悉的很。 “你的样子!” 红狐走进院子几步,盯着里面梳妆的美人,一种熟悉感,好似哪里见过,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目光左右看去四周,果然如对方所说,陆良生布下的禁制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能容她进去。 “你说能让我离开,现在可以告......” 茅庐门边,红狐转回头,正说出可以告诉我......声音陡然刹住,眸底映出的女子,哗的一声,像一张剥开的皮大张开,平铺在空气里,美貌的女子面容还印在上面正朝她微笑。 “你?!” 惊恐的一声从狐妖口中冲出的瞬间,茅庐门扇呯的阖上,平铺开的皮囊扑来,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犹如一颗巨大的肉球。 红狐在里面嘶鸣挣扎,四肢乱蹬,在肉球上凸起一道道挣扎过的痕迹。 不多时,挣扎的动静消失,圆滚滚的皮囊裹着狐身缓缓化出女子的形状,从地上站起来,玉腿轻分,裸足轻踩地面,迈出门槛时,已是轻巧精致的绣鞋,身上红纱长袖,五官玲珑精美,眉心点出一抹朱红。 推开门扇,摊开手心接去房檐落下的雨水,感受到了凉意。 “呵呵......” “哈哈哈” 女子一挥长袖,扫开雨帘,轻飘飘的飞过山间,越过下方雨幕中的山村,村外的庙观,陡然亮起一道法光。 空中的画皮挥手将光打偏。 “好生在庙里待着当你的泥塑吧,陆良生是我的!呵呵呵......” 尖锐声音轻笑,画皮转身,飞去远方,转眼消失在铅青的山势、雨幕当中。 ...... 与此同时,北方商雍,阳光灿烂,此起彼伏的蝉鸣之中,陆良生牵着老驴来到商雍城外,走进一家茶棚。 第两百五十一章 分别 “糖葫芦,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芦!” “炊饼,我家娘子亲手坐的炊饼,还热乎呢!” “西北羊肉馍馍,保证假不了,味道不对,也要钱.....” 行人熙攘,恍然城中闹市。 从宁侠镇北上的南来商旅,牵牛拖马在城外盘踞,聚在一起抱成圈子交换各自的消息,路边摊位,小贩翘着锅边大声吆喝招揽生意,也有做皮肉买卖的女子悄悄拉着恩客走去远处的林子,引得周围懂行的人起哄笑骂。 一片鱼龙混杂。 “挑好的学。” 陆良生端过一杯茶抿了口,筷头敲响桌子,那边四下张望的李随安还有屈元凤赶忙将头转回来,唯有右侧的宇拓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对外面的热闹并不放在心上。 茶棚里,忙活的伙计拖着木盘过来,将一碟碟小菜放去桌上,最后才放下硬菜,声音都变得响亮,引得邻桌的客人余光瞄来。 “四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半只炙鹅,烤了许多时候,客官来的时候正是羽毛退尽,油脂溢表,这商雍城里就数我家的地道。” 相比长途野外路摊,商雍城常有南来北往的商旅聚集,像这样的茶棚也大多兼顾饭肆的买卖,菜品自然也多了一些。 “呵呵,小哥能说会道,有劳为我们介绍菜式。” 陆良生放下筷子拱了拱手,袖口中摸出几铜钱放去伙计手里,后者笑嘻嘻的收去腰间缠带内的小包。 大抵也懂里面意思,靠近这位施了小费的客官。 “客官可有其他事打听?” “确实有。” 问路之举,时常都会有,倒不需隐瞒,陆良生知道像这种地方,来往客流交汇的伙计,消息方面往往要广一些。 “我四人想去紫翎山,不知道小哥可听过附近或者其他州有这座山名?” “这.....”伙计皱起眉头,想了片刻,摇摇头:“客官问的地名倒是有些偏了,据小的知晓,附近也没有什么山叫这么雅的名字。” “小哥不妨再想想?” 这时,其他桌客人叫伙计添菜,陆良生也不好强留人,让他先去忙活,想起了再说也不迟。 “那行,四位客官先吃饭,等会儿小的再过来。” 伙计一搭抹布,提着木盘就朝刚才叫他的那桌过去,端了菜,又忙招呼进店的新客,手脚动作颇为麻利,两边都不耽搁。 茶棚一片喧闹,李随安、屈元凤拿着胡饼就着茶水,不时扯下一片鹅肉塞进口中,吃的香甜。 一旁,宇拓搁下筷子:“师父准备让弟子三人何时离开,独自修行?” 听到这话,李随安两人停下咀嚼的动作,望去另一侧的师父。 陆良生放下茶盏,思虑了一下,之前有说过离开兰若寺后,就让三人离去,各自历练一番,倒是忙着想怎么应付祈火教,将事给忘了。 “嗯......你不说,为师差点将这事给抛到脑后,这样吧,等会儿出了商雍地界,你们三人分去一点银钱,好路上使唤,至于去哪里,也由你们自己决定,历练多久或者,途中有难以应付的,可用为师给你们的法器传讯,也好知晓方位。” 一听之后能独自行走历练,李随安都忘记啃胡饼,盯着桌上茶水嘿嘿直笑,屈元凤摩挲着下颔长出的短须,看去宇拓,两人情义从还在胖和尚身边就已经接下,既然同来,肯定也要同往,大抵是要随宇拓去往长安。 之后,吃完饭陆良生又让打包了烤鹅和几块饼子,店家伙计过来结账。 “一共六十八,对了,客官,你之前问的,小的实在不知,不过向店里其他客人旁敲侧击问了一遍,倒是有个商贩知道,他说是在贺灵州东北面,哪里快挨近大海,离此大概千余里路程。” 伙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随身携长剑,除了一个长短须的青年身材壮硕,其余三位,看起来不像能出远门的,尤其来时还牵了一头掉毛的老驴,更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四位想要游览名山,何必走那般远,千里迢迢,路上还不知有什么凶险。” “谢过小哥好心提醒。” 结完账,陆良生取过打包好的烤鹅、胡饼提在手中,放去书架,朝走到棚口揽客也在送别的伙计拱了拱手,便是牵过缰绳,拉着老驴绕过行人熙熙攘攘的官道,向东走去人少的林野间小路。 挥手解去驴背上施展的障眼法,捆的跟粽子似的孙迎仙被放了下来,陆良生打开荷叶包裹的烤鹅、胡饼摆去一块石头上,随手朝道人身上挥了挥。 绳子自行滑落地上,孙迎仙连忙吐出口中的布帛,揉捏胳膊:“有你怎么对.....” 撕开的烤鹅塞进他嘴里,将他话堵住,陆良生拿着剩下的一半,走去书架,蛤蟆道人早早系了围裙,盘腿坐在隔间里等着了。 “快快放下。” 蛤蟆抓出磨成粉末的作料洒去上面,使劲闻了一下,探身伸蹼,“不用管为师,良生自去忙吧。” 然后,呯的将小门给关上。 陆良生笑着起身,看去那边徒弟,从袖口中掏出一袋碎银,递给宇拓:“分别时,将银钱与两位师弟分一分,为师也就不说什么分别的话,只须记得,不可外面胡作非为,残害生命,否则就休要在外人面前,提及为师名字。” 也非生离死别,三人也有各自修为在身,寻常事自己就能应付,何况只有放手,这三个徒弟才能有所磨砺。 “为师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们,往后修行,还要靠你们自己。” 说着,陆良生挥了挥手。 “缩地成寸之术,你们也会,想栖霞山了,就来住上几日,去寻各自的道。” 宇拓看着手中还有余温的钱袋,冷漠的脸上,表情有些犹豫。 “师父,那祈火教一事......” 李随安也点点头:“是啊,师父,虽然我巴不得现在就闯荡江湖,可你的事。” “为师的事,你们掺和不得。”陆良生笑起来,能听到徒弟说出这番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至于祈火教的事,他自然不会让这三个刚有点道行的徒弟参与,爱惜羽毛,他陆良生也会。 “都不必多说了。” 道路往来行人较少,待到没人走过,陆良生袍袖在三人面前一拂,原本还想开口劝说的宇拓等人,视线一花,周围景物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轻飘飘的腾挪,待到视野稳定清晰下来,已经来到商雍城其他方向了。 三人互看一眼,叹口气,将银钱分了,跨上各自的行囊,李随安性情洒脱,抬起宽袖一拱,朝两位师兄弟拜别。 宇拓与屈元凤随后跨上包袱,提着法剑向北而去,他想要回去看看亲族,以及查清父母的死因。 ....... 天光璀璨,陆良生坐去狼吞虎咽的道人身旁,双手压在膝上,听着恼人的蝉鸣,心里反而更加安静了。 “其实,你也舍不得吧。”嘴里包胡饼的道人嘟囔的说了一句。 陆良生看去枝叶间隙照下的光斑,在斑驳里笑了笑。 “是舍不得,三年相处,怎么也会有感情。离去也好,雏鸟终有离巢时,褪去软羽,才能展翅高飞。” 休息了一阵,他深吸口气,将分离的情绪释放开,在道人肩头拍了拍。 “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千里迢迢,说不得途中也有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 “同往!” 道人尖嘴猴腮脸上露出笑容,纵身跳去老驴背上,靠着书生坐下,翻出一张神行黄符,啪的贴在驴臀。 还在啃草的老驴瞪大眼睛抬起头,哧昂长嘶,受惊般撒开蹄子,唰的卷起一道长烟,飘去灿烂的阳光。 陡然晃荡的书架内,半块烤鹅突兀的撞进蛤蟆道人口中,脑袋都大了两圈。 “彼其娘之......” 模糊的骂声,随着飞奔的老驴隐约响起。 第两百五十二章 山野之趣 晨阳升日云间,苍树成林,枝叶一片片在风里轻轻摇曳。 斑驳落去的树梢,花斑麻雀抖开羽毛,从枝头跃起,展开翅膀飞入阳光,顷刻,一枚石子打来,直直坠去地面。 道人挎着黄布口袋跑来,捡起麻雀与兜里几只一起,蹲去路旁,施了火符将鸟毛烫去,不远,听到铜铃声由远而近,这才将这几只鸟收起。 “跟着本道,可饿不着你们,前面好像有处水潭,再弄两条鱼上来!” 过来的老驴抖动长耳,后面摇晃的书架内,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探出脑袋。 “两条不够,多钓几条。” “知道了,知道了。”孙迎仙收了布袋,草丛里蹭了蹭手,兴奋的跑去前方,转眼就消失在林道尽头。 叮叮当当脖铃声里,老驴后面,陆良生捧着两本山海图志边走边看,一路过怀义州转道向北,也没碰上什么古怪稀奇的事,倒是处处可见百姓安居乐业、城池兴盛,看得出将来几年,陈朝完全收复,百姓生活该是不会太差。 杨坚到底是个好皇帝,祈火教一事过后,抽空过去看看,若是可能,绘出一幅盛事画卷给他,不知道能否给这隋朝平添一份气运。 边看书册、边走路,心里还想着别的事,脚下林间泥路饶是崎岖,也没让他磕绊一下,想着长安那边时,一根狗尾巴从旁边草伸来,女子笑嘻嘻的声音里,在陆良生脸侧逗来逗去。 正是化作人形的树妖,摘去面纱,容貌精致美艳,不过树是无性,有时这树妖也会作怪,变成男子的模样,一次,道人想上去套近,哪知这树妖转过头来,是燕赤霞的脸,吓得接连两天郁郁寡欢,到的出了怀义州地界,才有所转好。 陆良生取过逗来的狗尾巴草,轻敲去笑嘻嘻的俏脸额头:“为何那两只狐妖,要称呼你姥姥?” “因为.....老啊,就像这样!” 几岁孩童般的神智,让这千年树妖颇为开朗,双手一遮面容,再拉开,变成苍老的妇人,连带一头乌黑高盘的头发,也都变得全白。 窈窕的身子微弓,倒是真有一番老态龙钟的模样。 “老妖,是不是很厉害啊?我看有些从兰若寺过去的人,有些很凶,把其他人给吓住,所以我在她们面前就很凶,不过,在老妖面前就不会。” 陆良生将那狗尾巴草还给她:“为什么不会?” 黑裙树妖舞着那根草,欢快小跑去前面,裙摆洒开,脸转过来笑得妩媚,语气却有一丝顽皮。 “因为你是老妖啊,我记得你!好像认识了好久好久的。” 阳光里,老驴啃着青草悠闲的在前面走,一人一妖说笑跟在后面,书架里,蛤蟆道人架着腿,坐在门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绳子,敲了几下烟头,重新点燃,惬意的靠去背后横放的葫芦,嗒去一口,亮着圆鼓鼓的肚皮,吐出烟雾。 老夫感觉......再这样下去,快不知进取了啊......当年可是直逼妖王的啊,呱...... “再抽一口。” 想着时,忍不住又嗒去一口,前面忽然传来道人的声音。 “中午就在这方吃饭!” 陆良生停下话语,带着树妖一晃,来到老驴前面,牵过缰绳走出两侧树林,视野变得开阔,几座葱郁小峰立在远方,过去的方向一块隆起的地势形成两半高低,有山泉潺潺流去下方五六丈的水潭,水面飘着树叶,走近了看深绿不见底。 放了缰绳,取过书架的锅碗,陆良生让老驴自个儿去周围玩,看到那边折断树枝,正给上面系细线的道人,不由笑道: “何必那么麻烦。” “那你有什么办法,画画?” 道人看到书生展开一张空白画轴,便将手里的树枝丢去地上,拍了拍灰尘走过去:“你这更麻烦,要不是本道不想破坏此处风景,几记掌心雷下去,还钓什么鱼啊,鱼姥姥都给你弄上来。” “也知晓此处风景甚佳,正好垂钓也攀附风雅了嘛。” 陆良生笑着边说,手上笔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画卷上,树妖也忍不住探过头来。 只见,洁白纸面,青墨随笔尖游走,拉出一条长墨,陆良生挽开握笔的手腕宽袖,轻轻抖动,墨汁点缀出几道环节,墨竹竿有了雏形。 手腕少抬,笔尖只留丝毫在上面,蜿蜿蜒蜒勾出一条鱼线,随手又是在线末勾勒,鱼钩成型。 陆良生搁下毛笔,袖口往上一拂,伸手从上面一抓,墨色的竹竿连着鱼线鱼钩神奇的从画里托了出来,而画上又变得空白。 道人连忙在纸上摸了摸,眸底透出惊骇。 “你到元婴,能画虚为实了?” “只能化一些小物,死物。”陆良生挥了挥鱼竿,能感受到上面有他法力凝聚为实,“好比这鱼竿、或一些桌椅小凳。” 看到道人目光灼灼望来,顿时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挥手将他脸推开,走去潭边,拂去一块石上灰尘,幻出鱼饵挂去钩上。 “想都别想,画一个美人,那也没灵魂。” “不够意思。”道人嘟囔了一声,走去升火架锅。 树妖笑嘻嘻的凑过去,蹲在一旁,“那我变给你看吧。” 听到这话,孙迎仙急忙闪去一边,埋下脸,心有余悸的连连摆手。 “还是算了,万一你要是突然变成庙里的菩萨、神佛什么的,本道怕会被雷劈死......” 不多时,炊烟袅绕升起,树妖惧火,也就不跟道人多说,跑去找老驴。 阳光倾洒,照拂这片安静老林、深潭,陆良生持着鱼竿扯上一尾小鱼,抛去后面升火煮饭的道人时,隐隐听到地势高处林子有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唱歌。 “......迈过山坎,有那村,未过门的婆娘望天边........盼着阿哥夜半爬墙来......” 有些荤气的山歌随着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到这边,一个背着几捆柴的老叟停下声音,看到下边水潭边,一袭杏纹白衣袍的青年在钓鱼,脸上表情愣了一下,直到那边的青年朝他笑起来拱手施礼。 那书生笑容温和,又谦和有礼,老叟连忙学着对方的礼数拱手还礼。 北面人口稠密,山中有民居也属正常,陆良生将鱼竿插去石头缝里,走上高处。 “老人家,正好我等路过此地升火煮饭,没什么柴禾,不妨将你背上几捆卖一捆给我如何?” 看到递来几枚铜钱,老叟犹豫了一下,还是矮下身子,将捆好的柴禾取下一捆放到地上。 “不够的话,这位公子再拿一捆。” “够了够了。” 将铜钱递给这老汉,陆良生与他攀谈几句,顺道问了一下地方,又问了贺灵州该走哪条道近之类的。 这边攀谈中,水潭里啵的轻响,漂浮的鱼线陡然向下一拉,绷紧起来。 在书架打着哈欠,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瞥去一眼,就见鱼竿在石缝里要左右摇晃,见徒弟与一个老叟还在说话,嘟嘟囔囔的起来,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走了过去。 “唉,钓个鱼都钓不好,还得由老夫亲自来。” 蛙蹼合抱去鱼竿,连接水里的鱼线四下游移,猛地一沉,蛤蟆道人刚抱着鱼竿,就觉一股猛力拉扯,瞪大眼眶,短小的身形与鱼竿一起嘭的栽去潭里。 听到声音道人偏过头来,平行的视线又什么都看不见。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老蛤蟆?” 书架没人回应。 第两百五十三章 小青蛇 “老蛤蟆?!” 道人丢了枯枝,站起来,不远拉着老驴的树妖听到动静小跑过来,四下张望,好像听到水声,指去水潭边。 顷刻,荡有涟漪的水面,嘭的破开溅起水花,蛤蟆道人“呜啊......老夫.....”的一声里,抱着鱼竿,落回水面飞速左右乱晃,推开一道道波纹飞速游移。 道人严肃的盯着水潭手舞足蹈在水面滑行的蛤蟆,想起数年前,对方掉去蓄水池的一幕,重新蹲回火堆,继续传柴烧火。 “还以为掉水里,原来游水去了。” 挥手让树妖别急:“老蛤蟆不会泅水,此刻怕是在学,不用担心。” 水潭中,雨线一紧,抱着鱼竿漂浮向前浪的蛤蟆道人猛地一沉,眨眼没了踪影。 咕噜噜..... 只剩几道气泡冒出水面。 “那个....”树妖微微张合嘴,指尖点点水潭,转过头看去孙迎仙,“......那只小蛤蟆好像沉......去了,你不看看?” “!” 道人表情愣了一下,柴禾一丢,拔腿就跑去水潭,水面风平浪静,只有十多片枯叶飘着,轻轻荡漾。 此刻,陆良生正谢过那老叟,打听清楚此地何名后,将一捆柴禾提在手中回走下去水潭,就见道人正在脱衣裤,坐去地上,鞋袜也一并丢去旁边。 “你这是要下去戏水?” “戏姥姥个腿.....” 树妖眉角挑了一下,道人摆手:“不是你这个姥姥。”随即,手指去水潭,朝陆良生说道:“师父掉水里去了,本道这不是去捞他么。” 捧了一点水拍去胸口,不等道人跳下去,水面蛤蟆面朝下,软趴趴的浮了起来,陆良生掐出指决正要将师父托悬水面,忽然,一动不动的蛤蟆道人,保持不动的姿态,斜横着漂到潭边。 靠近了这才发现,蛤蟆胖鼓鼓的腰身上,缠了一圈青影,一靠近潭边,细长的青影松开,滑入入河底,蜿蜒游开。 隐隐能看出一条小青蛇,有人指头粗细。 “老蛤蟆?”“快醒醒!” 道人指头弹弹蛤蟆脸颊,这边陆良生指尖聚出法力轻按去师父白花花的肚皮,滩水顿时从他鼻口喷出出三道水箭,猛地打挺坐起,脑袋连着肚子朝两边看了看。 “咦,老夫的鱼呢?”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从书架取过绢帕给师父擦了擦身上水渍,“师父要吃鱼,等会儿就是。” 走去潭边,招手吸来水面漂浮的鱼竿,重新挂上鱼饵,蛤蟆道人飞奔跑去书架隔间,换了套衣裳,安静的坐去旁边,指着下沉的鱼线,使劲拍打徒弟裤腿。 “快拉上来!” 陆良生一抬鱼竿,一尾草鱼破出水面,落去地面,一个劲儿的跳动,拍着尾巴哗啦啦的响。 “师父,这条鱼够大,午饭有的吃了。” 树林、小潭,加上阳光灿烂,蝉鸣此起彼伏,老驴悠闲甩着秃尾,仿如一群逢春踏青的人,说笑嬉闹。 出门在外惯了,做饭菜的手艺不说多好,但也都驾轻就熟,道人利索的给鱼破肚去鳞,宰成数块盛去大碗里腌去腥味。 蛤蟆探身朝碗里闻了闻:“多放点米酒、姜、盐腌入味,老夫吃食方面可是行家,刚掉水里,正好驱寒。” “行。” 道人嘿笑放入腌味的佐料,搅拌和匀,掰了几根存放袋里的小葱:“青鱼放小葱,撑死老蛤蟆” “讨打!”蛤蟆跳起来,蛙蹼敲去道人膝盖,陆良生和树妖忍不住笑出声,一旁啃草的老驴哧昂长嘶两声。 吃过午饭,收拾妥当准备离开这方,陆良生走去潭边,拱手朝潭底拜谢。 “承蒙你恩,无以报答。” 袖中掏出一枚丹药,“此药虽不是仙药,但也可助长生气,还请笑纳。” “让为师来。” 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从那边过来,扯了扯徒弟的袍摆,让他将手中丹药递来,捧在双蹼间。 “老夫不欠人情,此药就当谢礼,望你早日褪鳞化人,修得正果。” 轻轻一抛,丹药落去潭边浅水,沉去水面一瞬,一条青色小蛇蜿蜒走来,张开口就将那枚杏黄丹药吞进肚里, 像是能听懂蛤蟆道人的话,小青蛇钻出水面探出蛇头朝岸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点啄脑袋,身子在水里翻了一个涟漪,欢快的朝潭的另一边游了过去。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看着涟漪消失在水面,转身感叹了一声。 “老夫当年也是像这么一个小潭里出来的。” “那师父为什么不会游水?”陆良生捡起他,放去肩膀,过去帮忙收拾书架挂去老驴后臀。 蛤蟆盘在徒弟肩头,歪了歪脸,“为师如何知道,有灵识以来就在潭底,后来才跑去潭边。” “说的好像是师父石雕沉在水里一般。” 陆良生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他记得曾经入南陈参加殿试时,有宦官介绍过,当初宫中有一只望月金蟾雕塑被人盗走,莫非是师父? 但想了想,很快将这想法抛却脑后,虽然妖怪里也有山精石怪吸日月精华而化形,可要做到师父当初那般本事,怕是几乎不可能。 离开小潭,牵着老驴走上地势的高处,回头望去,潭边的岩石上,一抹细小的清影盘卷朝着他们吞吐蛇信,高高竖起上本身点点啄啄,像是在道别。 “山水相逢,便是缘,告辞!” 陆良生笑了笑,还去小蛇一礼,一卷袍袖,踏去北上贺灵州的道路,潭边,盘卷的小青蛇看着书生、老驴消失的方向,迅速爬下石头,细鳞蔓延过凌乱的泥石,窸窸窣窣朝着那边追了上去。 ...... 夕阳在天云照出彤红,老鸦立在附近一颗枯树哇的啼鸣。 离开那处小潭数十里之遥,陆良生、道人一路行来,已是黄昏时分,山间道路崎岖难走,时而施展法术,时而缓行观赏山水风景,倒也惬意。 天色将暗,原本准备林间露宿的两人两妖一驴,走上前面的山岗,夕阳残红笼罩之中,一个小镇的轮廓沐在夕阳下。 一侧密林近挨,另一边是断崖延绵,远处看,镇子中间一条笔直的大路延伸去北面,正好可从这方去往贺灵州。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夜投小镇 夜色推去残阳最后一抹红芒。 山下的小镇亮有几处人家户的灯光,房檐低矮,狭长的街道砖石不平,残有泥泞水洼,天色黑尽,偶尔从某条巷子传来几声犬吠。 汪汪汪汪 家狗狂吠,薄雾茫茫的街道,一片中间方孔的黄纸飘飞,贴去地上,随后被落下的驴蹄踩了过去。 陆良生与道人牵着老驴走进镇子,尚有亮光的窗棂先后熄灭,能听黑暗里窗棂吱嘎关上的声响。 “怎么回事?这日落而息也太早了吧?” 道人看去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一拳砸在手心:“莫不是这镇子里闹鬼?!” “不知道,前面有家客栈,先去投宿,向店家打听一番,若是有鬼,顺道帮这里百姓除了就是。” 从这里经过歇息一夜,若真有鬼作祟,帮这里居民除害,不过随手而为,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前方一家客栈还亮有灯火,远了看,有些惨白惨白,一个店家伙计正将门关上,听到铜铃声,还是忍不住抬了抬脸,一个杏纹白底衣袍的书生牵着一头老驴过来,旁边还有个尖嘴猴腮八字胡的道士。 伙计把着客栈大门,探出一张脸小声问道: “两位有何贵干?” 走近这家客栈,陆良生看到本该门口的大红灯笼,却是两盏白纸灯笼,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看来家中有白事,虽然不便,可这镇不大,想必也就这一家客栈,陆良生还是问道: “不知可否投宿?” “两位客官,不行,掌柜家中有白事,这两日都不开张做买卖。” 那伙计眼睛向上看了看夜空,似有些焦急,说完这句,呯的将门给碰上,道人呲牙咧嘴的冲过去,使劲拍响:“白事又怎么样?本道不忌讳,有张床就行!” 那边叫喊里,陆良生抬头也顺着刚才店家伙计的视线望去夜空,月光阴冷,一朵阴云缓缓飘去遮去一角。 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了想,叫过那边还在叫门的孙迎仙,拉着老驴干脆继续朝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客栈。 从金州过怀义州到的北方,两人几乎都是在山野间度过,偶尔也有住店,不过那也是数天前的事了。 “不就是办丧事嘛,挪个地儿有张床,咱们也不忌讳。” “可能别人忌讳。” 说完,这条街也走的差不多了,黑漆漆一片哪有第二家客栈,陆良生笑了一下,翻翻袍袖撇去身后,看来今晚又要在外面睡一宿了。 “老陆,你瞧那边还有一家亮着,咱们过去借个宿。” 顺着道人看去的方向,街尽头临街房檐下,一个老头正搬长凳进去。 “老丈!” 听到忽然一声叫他,老头吓了一跳,本能的跨进门槛躲在门后,探出半张脸来。 见是两个陌生人,心里反而送了一个口气。 “两位什么人啊,唤老汉何事?” 虽然开口说话,但人还躲在门后,大有一个不对就关门的架势。 “自然是良人。” 道人挎着黄布袋,一个闪身窜去房檐下,随意拱了拱手。 “就是想跟老丈打个商量,能不能借个宿。” 屋内灯火照出门隙,老包着头的老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道人模样,肥大的道袍套在瘦小身板,像个猴子穿上衣裳,鬓发随意挽起,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出家人。 赶忙摆手。 “不行不行,没床给你。” “这位老丈。” 老头就要关门时,檐外牵驴的陆良生,松了缰绳,上前拱手,先一步开口。 “这位道长与我长途跋涉,前往贺灵州,路经贵地,原本是要投前面那家客栈的,可那家有白事,我两又无地方可去,恰好看见老丈还未关门,便过来冒昧打扰,这位道长连续几日风餐露宿,又染了些许风寒,语气多有不好,实在对不住。” 说着,朝孙迎仙眨了眨眼睛,后者瞪回去一眼,连忙咳嗽几声。 听到响亮的几声咳嗽,对面房门多打开了一点,老头见说话的是一个书生打扮,语气温和有礼,这才退开,取过桌上油灯探出门,照了照两人和后面的驴子,书架上挂有锅碗,便是点点头,将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老汉相信你们。” “多谢老丈。” 陆良生拱手作揖,牵着老驴跟着老头绕过房檐去了后面一侧小门,老头举着油灯,看着他将驴子系去院里的树。 “你们俩从哪儿过来啊?” “嗯.....金州。” 原本想说江南,想及这边不知道对南方人态度,陆良生便随口说了金州,系好缰绳在老驴头上拍了两下,使了一个不许胡闹的眼神,跟着老头走去前面屋子。 “这位公子进屋小心点,门槛有些高。” 进屋时,老头特意叮嘱了一下,还将油灯放低一点,照亮书生脚下,陆良生留意了一下,这门槛有些年月的老木不同,可上面一节颜色较深,明显额外钉上去的。 “老丈,你家门槛怎么这么高?” 屋内宽敞,除了灶房与这室连在一起,不远还有两个房门,挨去右壁有通往阁楼的木梯,只是有些年月了,想来几年、或十几年前,该是颇有余钱的人家。 油灯放去桌上,灯或摇曳间,道人抢先从老头手中拿过茶壶倒了两杯水,老汉走去将长凳搬过来,邀了两人坐下。 “不止我家的高,这镇上,还有附近几个村儿,家家户户的门槛都高。” 道人来了兴趣,民间怪异之事,他颇为喜欢听,忙给老头也倒了杯水递过去。 “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唉,能有什么说道,还不是防.....”老头声音停了停,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去通往外面的房门,门栓插上没有。 半响,才开口:“二位是外乡人,初次来这里吧?以前也有不少商队走这里过,现在都很少来了,你们二位年轻人也真是来前不先打听打听。” “怎么闹鬼啊?男鬼还是女鬼?你瞧瞧本道这身什么?” 孙迎仙抖了抖身上道袍,又从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符纸拍在桌面:“哪里有鬼,你带本道去,保管帮你们治得服服帖帖。” 老头看了眼道人,又看了眼桌上的黄符,摇摇头:“要是鬼还好,可道长啊,那东西.....唉,老汉都不知道怎么说起。” 陆良生眉头微蹙,不是鬼,难道还是妖不成? “老丈不必顾虑,你只管说就是,反正我二人也过路的,就当听听奇闻怪谈,将来走到外面若是遇上高人,求来帮你们解灾。” 油灯摇曳,夜间飞蛾绕着豆大的灯火飞舞,老头叹口气。 “那就权当我跟二位闲聊解闷了,公子和道长有所不知,这镇子以前都还好好的,自从打仗以后,兵荒马乱了一阵,齐国亡后,怪事就出来了,镇子周围方圆二三十里,凡是家中办白事,停在灵堂的死人,深更半夜忽然爬了起来,把守灵的人吸食了。” 死人爬起来?陆良生修道这么久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莫非闹僵尸? 视线投去道人,后者领会,手指在桌下飞快掐算,随后悄悄朝陆良生摇了摇,大抵意思是: 这附近没有阴气汇聚形成的养尸地。 老头见两人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以为不信,坐在那里苦笑。 “以前老汉我也不信,两位现在所住房子,就是当年家境还算殷实时所修,家中还有贤妻,一个儿子,十年前,老妻病亡,儿子见我老弱不让我守灵.....” 声音停顿,微微发抖继续说了下去。 “.....可早上醒来,老朽儿子面目乌青,身子都已经僵了,而老妻就坐在这屋外的院子里树下。” 外面夜色深邃,三人围着破旧方桌叨叨絮絮的说起话中,镇里犬吠声偶尔响起,风从街尽头吹来。 客栈两侧的白灯笼亮着烛光轻轻摇晃。 沙沙沙..... 客栈后院老树枝叶摇摆扫过屋檐,挂有白布的房里黄昏的灯火照出来,隐约能见堂屋中间,穿着寿衣的身影躺着,脸上盖有白布。 相隔一个帘子,店家伙计睡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板上盖着被子,代替掌柜守夜,战战兢兢的盯着帘子后面亮有烛火的灵堂。 呼呼..... 风挤进门缝,烛火明明灭灭,盖在灵堂尸体面部的白布一角,在风里掀来掀去。 第两百五十五章 夜尸 沙沙沙..... 院中树影投在纸窗摇摇晃晃,屋外风声挤进门隙,油灯昏黄明明灭灭,相隔一个帘子的伙计牙齿哒哒的磕碰轻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灵床停放的女尸。 店家伙计看了好一阵,眼睛酸涩,眼皮耷拉,睡意袭来,朦朦胧胧间只听嚓嚓的轻响,瞌睡的伙计一个激灵醒来,连忙擦了擦眼睛。 模糊的帘子那边,油灯摇晃,灵床上的尸首盖着白布直挺挺坐了起来。 我.....我的....娘咧...... 看到掌柜已死的婆娘坐起,揭开身上的纸被,僵硬的双腿放下来,动作间,盖在脸上的白布滑落,露出淡金色的脸孔,眸子灰色无神,口鼻歪斜,发青的舌尖含在唇边,一摇一晃慢慢走过帘子。 咕 伙计吞了一口唾沫,闭上眼睛,将头蒙在被子下,卷缩起身子。 早知.....就不挣掌柜那十几..... 过得一阵,屋里好似没有动静传来,伙计悄悄挑开被子一道缝隙,昏黄灯火间,只见一道穿着寿衣裤的身影来回走动,某一刻,像是感觉到有人偷看,猛地转过身面朝过来。 伙计“啊”的大叫,掀开被子就见面目呈淡金,死气沉沉的尸体站在床边,顿时吓得翻下床榻,屁滚尿流的跑去拉开门扇。 “掌柜!你婆娘爬起来了” 惊恐的嘶喊响彻后院,就听阁楼上原本还亮有灯火的房间直接吹灭了烛火,门窗接连两声嘭上。 你娘的....... 伙计心里骂骂咧咧一句,身后堂屋传来女尸脚步声,也不敢停留,冲去后院侧门拉开,径直跑了出去,感觉女尸在后面,也不敢回头,疯跑出巷子。 嘭嘭嘭! 跌跌撞撞间,伙计边跑边挨家挨户使劲拍打附近别家房门,几乎吓得哭喊出来。 “谁开门放我进去啊啊......” 夜风吹过长街,仓惶奔逃的人影跑去的方向,一栋阁楼下面房间门缝还有灯光亮着。 “......唉,老朽过去一看呐,真是老妻的尸体,你们说人都死了,怎么就还能起来把自个儿亲人给害了啊,也不光我这一家,镇里头还有十多户跟我家情况一样,现在谁家中死人了,家里人把尸体一停,连夜离开,去外面躲两天再回来,可其他附近邻家走不了啊,这不天一黑,家家户户立马关门闭窗,不敢外出,生怕那尸体跑进来,还特意加高了门槛,毕竟尸体僵硬,膝盖弯不了。” 夜色犬吠,油灯静谧的桌上燃烧,听到老头讲出镇上怪事,陆良生细细思索,他倒是不怕妖邪近身,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尸变讲究条件,要么阴气极重,要么有其他外在引起。 而且,只要这方刚死人当夜就会起尸,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老丈,这镇子可有土地庙?” “没有没.....” 说到这,老头顿了一下,忽然记起什么,看去面前的书生。 “好多年前是有的,那时老朽也四十来岁,好像是下过大雨,电闪雷鸣的,过后听说镇口的土地庙塌了,那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没人搭理,一来二去,都忘记了,公子是觉得是因为土地庙的缘故?” 陆良生忽然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外面街道声响,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或许是吧。” “唉,土地庙确实该修修了,对了,公子与道长连夜赶路,怕是还没吃饭吧?” 老头从长凳起身,取过油灯点燃一把稻草传进灶口,又掰了几根树枝搭火。 “不嫌弃的话,老朽给二位做顿饭菜,反正家中也只有我一人,米粮都还有剩余。” 转过头间,只有书生还坐在那里,朝他拱手称谢,而一旁的道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 “那位道长呢?” 陆良生笑了笑,指去后院:“他去茅房如厕,等会儿就回。” 屋外街道,被说去茅房的道人,挎着黄布口袋在街上飞奔,蒙蒙雾气弥漫,隐约一道身影哭喊敲门,朝他这边过来。 跌跌撞撞边跑边回头,回头时,正好见到一身道袍的孙迎仙,整个人激动的“哇!”一声哭出。 “道长,救命啊!” 跑过去,直接扑到道人脚边,抱住他脚脖,在地上侧躺指去后方薄雾笼罩的街道。 “我家掌柜的婆娘尸变了。” “一直逮着我追,我好怕啊!” 女尸? 孙迎仙神色严肃,一勾脚将地上的伙计甩去旁边翻滚开去,从腰间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符箓夹在指间,偏头看向地上的伙计。 “尸体年芳何许,容.....可恐怖狰狞?” 伙计没反应过来,话语都在哆哆嗦嗦:“吓.....能吓死个人。” 顷刻,夹在道人指间的几张符箓顿时放去口袋,重新抹出红线、和一柄小剑,理也不理那伙计,穿过雾气,一道身影摇摇曳曳奔跑而来,手指一勒,直接照了上去。 红绳勒过女尸脖子,孙迎仙手臂飞快绕圈,小剑刺去对方后脑,暗红血渍顺着锋口滑落一瞬间,女尸双臂一伸,向后横扫,道人往下一缩,捏着红线飞快抬手按去尸体额头,像是线的一端像是粘在上面。 道人疾步后退一跨,拉伸红线一拔,黑色沿着女士额头蔓延过红绳,尸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成了。” 孙迎仙将泛黑的绳子一卷,掏了张符箓裹上,就那么点燃丢去街沿烧了。 将那具尸体推倒在地,一个纵身跃起踏上旁边房顶,踩着瓦片哗啦啦纵去来时的巷子,脚下一蹬院墙,轻盈回落到院中,拍了拍道袍走进房里,朝那边书生挑了挑下巴,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不久吃过晚饭,外面响起一阵叫喊,老头跑出去看,过后摇着头进来,大抵是女尸已经被发现了。 想到还有两位客人在,也就不多说什么,以免吓着二人,便抱出两床被褥走上阁楼。 “家中妻儿已过世,楼上也好久没人住了,两位可不要嫌弃。” “不嫌弃,荒郊野外我二人也是常住过的。” “那就好,那就好。” 或许孤寡太久,镇子里又压抑,老头一边铺着床被,一边与陆良生、道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又聊了一会儿话,老头这才举过油灯下去洗漱睡觉。 呼..... 夜风吹拂,外面街道还有些许人声,窗棂外树枝轻摇拂在纸窗,道人搬了书架上来,倒去床榻,蒙着被子片刻就睡了过去,偶尔轻声呓喃。 静秋.....小纤.....嘿嘿..... 陆良生看他一眼,摇摇头,袍袖拂过,显出一盏清茶升起温热,拿过两本山海图志籍着烛光坐在窗棂下细细翻阅一阵,不久,还是拿出恩师注解的至德轻读出声。 “修身先正其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而人之所德,善言善行之举........” 清茶热气袅绕,清朗读书声传出窗棂,下方巷道,一条细小黑影蜿蜒攀爬,细鳞收缩攀上树躯,沿着摇晃的树梢落去亮有灯光的窗棂。 嘶 嘶嘶 蛇声嘶鸣,陆良生抬起脸来,一条小青蛇盘在窗口,见到书生注意到自己,尾巴竟摇来摇去。 “竟跟来这里,是来求缘的?也罢,那你就在窗棂安静的听吧。” 烛火明亮,小蛇安静盘卷,听着书生清澈嗓音,吞头蛇信。 第两百五十六章 蛤蟆曾经的手下败将 汪汪汪 小镇安静,偶尔响起几声犬吠,亮有灯火的阁楼窗棂,道人一只脚搭在床尾,一只脚垂在地上,遮着被子一角嘴的流口水,隔间小门内,蛤蟆盖着小被子侧过身平躺,像是感受到微痒挠了挠圆鼓鼓的肚皮,咂巴两下嘴,继续响起鼾声。 烛火摇曳,陆良生翻过一页书纸,声音清澈而有力,此时夜已深,却是没有多少睡意,心里多少想过祈火教之事,燕、左二人是否已去了那边等候,读圣贤书,顺道压一压烦躁,蕴养浩然。 嘶嘶 窗口盘卷的小蛇嘶鸣,忽然滑下窗棂,纤细的身躯顺着床沿来到书桌油灯下,高高抬起半截身子,像是在与陆良生说话,只是说的什么,不免令人想笑。 “你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放下书本,陆良生笑着,指尖逗去小青蛇下颔:“不过你倒是通灵性,有灵识了吧?” 小青蛇轻晃竖起的半截长身,脑袋不时偏去东北面的方向,发出一短两长的嘶鸣,见书生依旧不解的样子,像是急了般,顺着伸来的指头蜿蜒爬上手背,温热的皮肤只感丝丝凉意蔓延。 嘶嘶嘶 吐着蛇信,嘶鸣几声,这时房里有风吹来,书架前黑烟一卷,吓得小青蛇抖了抖,唰的一转身,拖着尾巴,一溜烟钻进陆良生袖口,探出小头偷瞄。 黑烟一卷而过,凝出一道女子的轮廓,身材凹凸有致,踩着吱嘎吱嘎的木板迈着小步过来,负着手,俯身笑眯眯探过脸,看着藏在袖口偷瞄的小青蛇。 “老妖,老妖,我知道这条小蛇它说什么。” “你知道?” “嗯!”树妖靠着方桌蹲下来,下巴抵在桌面,看着袖口里的小青蛇,“你刚才是不是在说东北面有危险,让我们不要去啊?” 书生袖口里,小青蛇游移出一点,吐着蛇信点了点头,像是遇到能沟通说话的人,兴奋的在爬出来,转来转去,又是嘶鸣几声。 “老妖,它说那边有条河,原来是在那里修行,后来不知从哪里游来一条大鱼,将那里占了,它才逃到我们路过的那处水潭......” 树妖盯着小青蛇左摇右晃的动作,和嘶嘶蛇鸣,将自己理解的说给陆良生听。 “唔.....好像还会法术,这个镇子死的人,跟那条大鱼有关。” 陆良生指尖轻点桌面,知道有妖倒是好办,就是不知其道行修为多深,可之前道人有道术推算这方,阴气妖气俱无.....怕是这妖孽还会隐匿妖气。 思索间,吱嘎一声,书架隔间的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背着蛙蹼出来,将葫芦拖出背去后背,神色肃穆。 “遇上恶妖,良生呐,你可不能不管,做人修行当要秉持正义,岂能让它为祸人间,肆意吞噬人命......正好为师伤势也需一枚妖丹修复,走!收了它!” 说完,背着比他好高的葫芦,吧嗒吧嗒走过木板,跳起来勾上桌角,奋力爬上桌面,叉着圆腰歇口气。 呃...... 后半句才是师父想要说的吧?! 陆良生看了看树妖,床榻上道人又睡的香甜,算了,就不叫他一起。 “你在此间不许乱跑。” 担心树妖修为太高,令那鱼妖不出来,叮嘱她留在屋中,起身收了小青蛇藏在宽袖,手一招,书架里插着的月胧剑兴奋的发抖,唰的一闪,落到主人手中,推开剑柄一截。 “可剔骨削刺否?” “不用!然后,闭嘴。” 陆良生一拍剑首,将它推回鞘里,将师父挂去肩膀,轻提袍摆一跃,踏去窗外巷子里的大树,树枝哗的摇摆瞬间,身形跃去房顶,脚尖点过瓦片,眨眼消失在黑幕当中。 沿着小青蛇告知的方向,几个腾挪落去前方道路间,缩地成寸走过一段,远远听到水流湍急的声响。 此处正好位于小镇往北的出口,路旁还有一座人肩膀高度的土地庙,不过只剩三面残墙还在,里面土地神牌都没了。 没香火气了,这方土地大抵也神形消散。 看了片刻,陆良生摇摇头叹口气,转身走去河边,夜色下,河宽约莫四五丈,一座石桥架在河面,水流穿过桥洞向东延伸。 走到河边,陆良生捡起一块石头朝水里掷去,咚的轻响,溅起一片水花,看着荡漾的涟漪迅速平复,微微皱起眉头。 “这妖看来有些谨慎。” 哼! 坐在书生肩头的蛤蟆道人冷哼了一声,他感受到熟悉的妖气。 “为师知道此妖是谁了,一个手下败将......” 说出这番话时,蛤蟆道人站起来,环抱双蹼昂起脸,脚蹼一轻,纵身跳下徒弟的肩头,嘭!大喇喇摔在地上,爬起来,飞快拍过身上灰尘,负着双蹼,大步走去河边。 蟾眼中,透着威严肃穆。 “手下败将,从南面大河逃跑,原来躲在此处修炼” 河风吹来,花格衣裳一角轻轻鼓荡,望去黑漆漆的河面,仿如回到了当初巅峰,驰骋睥睨山川大河,直逼妖王的那段时间,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声音再次拔高。 “青背小妖” “可还识得老夫!!”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有些想提醒他伤势还未修复时,忽然一阵河风沿着水面扑来,河道沿途垂柳草丛胡乱狂摆,湍急的水面翻涌水浪,扑来河岸。 书生闭上嘴,袖口中探出的小青蛇钻进袖袋里不敢出来,不多时,河道向东的方向,河面隆起,顶着大水包推开水浪翻去两岸,将几艘停靠的小船都掀翻倾覆。 哗哗的水浪声翻滚,从远处河道中间飞速游来,那水包来到陆良生、蛤蟆道人相隔十多步的河道中停下,形成漩涡,顷刻,漆黑卷浪的水窝下面,亮起猩红的颜色。 “是谁叫我......” 这道话语是以法力动荡发出,常人无法听见,只能感受的是剧烈的风声。 水浪动荡,那声音沉了沉,好像终于看到了河岸上,一个背着葫芦的短小身形。 “蛤蟆......呵呵.....紫星道人好久不见,你的修为呢?” 蛤蟆道人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当初时候。 一个水浪猛地掀起,水花中好似一条鱼尾一闪而过,水浪打去河岸,卷向那边的蛤蟆道人。 “师父,退后!” 陆良生正要施法将水浪逼开,蛤蟆道人陡然挥开蛙蹼让他别动,仍由大水冲击河岸上,激起的水花嘭的淋头落下。 “修为?” 浑身湿漉漉的蛤蟆道人,吐出一口河水,“老夫已返璞归真,仍由你河水如何打来,看,躲也不躲!” 河底,那对猩红如灯笼的眸子眨了眨,谨慎的盯着流动的水纹外面。 “真的?” 蛤蟆道人抖了抖袖口,将背上葫芦呯的放去身侧,蟾眼露出寒光。 “那你试试,老夫可还是当初紫星道人!还是你这手下败将,这些年修炼无所成,只会躲躲藏藏,跑到这里暗地施法吃人元阳?” “我不是手下败将!!” 陡然一声怒吼,震的河水翻滚,远处的镇子不少漆黑的房屋纷纷亮起了灯光,听到这声像是打雷的声音打开门窗,探出脑袋,人家户中的狗一反常态,一只只夹起尾巴,呜咽的缩去狗窝不敢出来。 河中水声滚滚,随着那声荡开震响,水面陡然破开,浪花溅起数丈,白花花的鳞片闪烁,一道巨影张开大口猛地扑向河岸。 岸边,陆良生抬手施法,站在前面的蛤蟆道人望着巨影,猛然间,妖力绽开,身子不动,脑袋瞬间膨胀无数倍,化作一颗胖乎乎的蟾蜍脑袋,张开蟾嘴,满是细密的利齿。 咕呱 犹如古钟荡开,扑来的青背大鱼看着比它脑袋还大的嘴,鱼尾空气中一摆,转身扑进河里,飞快朝来时的河道扑腾游走。 巨大的蟾头缩小,蛤蟆道人大汗淋漓一屁股坐下来,指着水浪远去的方向。 “良生,快” 身后,陆良生飞掠纵去一颗垂柳,法力聚集的眸底,远处那只大鱼扑腾着鱼尾,飞快朝更远的河道游去。 锵的一声,剑身长吟。 月胧剑亮起法光冲出剑鞘浮去半空,陆良生洒开衣袖,剑指隔空画出篆:火字。 最后一撇落下,薄唇微张。 “诛!” 月胧兴奋一转,法光漫上刻纹,夜空里,唰的拉出一道流光,四周垂柳、河道水面卷的动摇。 第两百五十七章 卡住了 夜色水声滚滚,白花花的水浪翻去两侧,硕大的鱼尾拍打,奋力推着鱼身顺流而去。 这蛤蟆当真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旁边那修士修为也不浅...... 并不聪明的脑袋,想起曾经在那条涛涛大江,夕阳下,衣袍、须发飘飘的紫星道人何等威势,胖乎乎的手掌一拍江面,把它直接炸出水底。 若非当时溜得快,早就被对方吃了,紫星道人这四个字的名号,它是听过的,练就口吞万物的本事,不仅吃其他妖怪,连修道中人也吃。 两次都没有正面交过手,但它知道,肯定不是对方对手。 ....这条河又不能待了,赶紧走!赶紧走! 鱼尾吧嗒吧嗒摆动水浪,前方河道有道分流,呆呆的鱼眼瞄了一下,边回忆,边转道朝那边过去。 饶是拉开距离,青背鱼妖始终感觉不安,虽然修行许多年,可鱼类的本性改不了,意识反应极慢。 单独待着修炼,肯定会被那蛤蟆找到吃了......去投靠大表兄灵感大..... 嗡 偏去向北的河道,空气颤鸣大作,听到这声鱼妖只感心头妖血都凝固下来,鱼眼向后一瞥,水浪分开两侧,一柄泛起火光的长剑,劈波斩浪直追而来。 来了来了来了..... 鱼妖身上鳞片只感灼烧,脑海中只有来了两个字疯狂闪过,几乎本能的往下一沉,打出水旋,钻入水底。 咚! 嘭 火烧般的剑身斜斜穿过水面,直透水底的一瞬间,河面数丈范围映出彤红的颜色,水波荡漾平静下来。 下一刻,轰的巨响,巨大的水柱冲去夜空,半边夜空都染出火烧的彤红,红云之气扩散,一条小屋大小的大鱼弥漫妖气落去河岸原野,粗壮的身躯疯狂甩着鱼尾、脑袋在地上胡乱摇摆挣扎。 鱼嘴不停一张一合。 好烫好烫好烫,要熟了要熟了...... 天空烧红的蒸腾水汽之间,月胧剑尖朝下,古朴剑身刻纹咔咔游移,游云露出半轮月纹,普渡慈航的声音,平淡而威严。 “秉法言,诛!” 剑面两侧冷月刻纹亮起法光,陡然怒啸而下,带出一片空气轰鸣,罡风伏卷,顷刻,轰鸣化作龙吟高亢长嘶。 轰 剑身抵在鱼妖满身鳞片,滔天剑势、法力篆,震荡一圈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开去,鱼鳞迸裂,剑身噗的一下,刺入鱼身,没入剑柄。 青背鱼妖巨大的身躯一僵,鱼尾都绷的笔直,然后,呯的砸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一面的鱼鳞迸裂飞了出去,露出稚嫩的鱼皮、鲜肉。 嗡 龙吟浅止,余音在原野间回响,隐约的,还有月胧“啊”的低吟。 夜风之中,人影飞跃河道,落在原野,衣袍迎风翻飞,朝平躺也有一人高度的鱼身走去,陆良生手一招,将插在上面还舍不得拔出的月胧剑收回,一抖剑身,数滴妖血甩去杂草间。 插剑归鞘,陆良生抬起袖口低声开口。 “这就是你说的鱼妖?” 袖内,小青蛇探出脑袋盯着还有余热升腾的大鱼,忙点头,而书生肩上,蛤蟆道人顺着手臂滑落去地上,兴奋的飞奔跑过去,俯身深吸一口。 长舌甩过唇边,咂了咂嘴,猛地上下一张,脑袋膨涨,一口将鱼尾含住,使劲一吸,鱼妖全身血肉一寸寸从鱼骨分裂,向后拉扯飞去蛤蟆道人口中,眨眼间,只有下鱼头,鱼骨架还在,骨刺间连一丝鱼肉都未残留。 嗝儿。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饱嗝儿,蛙蹼拍了拍白花花肚皮,走到鱼头,钻去张开的鱼嘴,肚皮卡在唇间,两条小短腿在外面奋力蹬了数下,才钻了进去。 “师父,你这是取妖丹?” 陆良生走去蹲一旁,低声问道:“妖物的妖丹都在头颅当中?” “那也未必。” 鱼头中,蛤蟆的话语嗡嗡闷响传了出来:“比如狐妖,就藏在下腹” 不多时,鱼头一侧的鳃骨打开,蛤蟆道人抱着一颗比它还大的珠子爬出,不等徒弟询问,迅速转去一边,抱在怀里飞奔去葫芦,肚皮上下起伏,看着黑纹葫芦,连忙将妖丹投去葫芦口部,使劲跳起捶打几下,才将这颗珠子塞进去。 一蹼扶着葫芦拍打,一蹼叉去腰身,哼哼笑出声。 “呵呵......老夫终于不用处处委屈了,将来还能否叱咤风云,俯瞰天地,就靠它了......哈哈哈.....嗝儿!” 笑声戛然而止,蛤蟆道人眼睛瞪大,呯的坐下去,笑容僵在脸上。 “师父?” 陆良生看到忽然坐去地上的蛤蟆道人,连忙走了过去:“你怎么了?吃了鱼妖的血肉,可是有何不妥的地方?” “哈.....” “咳.....” 蛤蟆道人艰难站起来,扶着葫芦,咳嗽两声,挤出丁点声音: “被......被鱼刺卡住了。” .......... 天空红云之气消退,被刚才那几声巨浪、嘶吼惊醒的小镇百姓,立在自己门口、窗后看着天空异象,直到彤红消散,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好大一声,幸好当时还没跟婆娘爬上床。” “......确实吓人呐,刚才蹲茅坑,差点一屁股坐下去。” “怕是妖怪哟,之前李掌柜家婆娘不是在街上被找到吗?人都死了,跑到街上,现在想起来心里都有发憷。” “喂,那边的,说话大声点,我听不到!” 不明情况下,镇上众人不敢上街,说话都是相隔几步、十多步的距离互吼,亮有灯火的阁楼内,同样惊醒过来的老头,披了见单衣,托着油灯蹬蹬上了楼梯。 “二位,刚才外面......” 老头上楼,只有一个道人还在床榻上呼呼睡觉,听到声音迷糊的低吟,翻了个身继续睡。 “咦,还有位公子呢?” 困惑呢喃间,镇外天空,一抹巨影划破街上家家户户的灯光,轰的落去街道中间,砖石一寸寸划开,推出一道沟壑。 站在自家门窗后面的百姓,此时探出一点视线,见到的是只剩鱼骨鱼头的巨大尸身,令得一众镇上百姓直吸凉气。 “我的娘咧,这是鱼......” “这一口能轻易吞个人吧?还好死了。” “不知吃了多少人,才长这么大个儿。” 惊骇的声音之中,众人忽然感觉有风吹来,下意识的偏过视线,就见远处的黑暗,某栋房顶上,一道着白色衣袍的身影持剑而立、 中正清澈的声音没有起伏,恍如平缓叙述。 “镇上祸事全赖临镇大河鱼妖作祟害人,现已除之,诸位将来可安心了。” 声音落下,陆良生身形消失黑色里,跳去巷里的大树,脚在树梢一勾,横飞进敞开的窗棂,然后.....与托着油灯的老头四目相对。 “.....” 老头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面前的书生,忽然将油灯一放,拱手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谢高人替我镇除去一害,谢高人替老朽报妻儿之仇。” “当不得谢,老丈不也一饭、一宿收留我等?” “这怎么能一样......” 陆良生笑了笑,将他搀扶起来:“在我眼里便是一样。” 至于老头会不会说出去,无关紧要,任谁遇上玄异之事,恨不得拉着左邻右舍神气的讲出来。 翌日天一亮,陆良生与道人拉着老驴从后院出来,看到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镇上百姓,其中还有衙门捕快的衣着,未免耽搁脚程,施了障眼法,从还从家中出来的百姓身边,悄然离开。 街上,一众百姓站的稍远,看着巨大的鱼骨指指点点,此时籍着造成的光亮,这会是看得清楚。 “哎哟,这么大,身上的肉都去哪儿了?” “肯定是被昨夜的高人收走了,说不定炼成仙丹灵药。” “......这妖怪居然潜在咱们镇外的河里。” “唉,昨夜高人所说,那咱们死去的亲人多半是这孽畜害得了。” “可不是,不然怎么能长这么大个头儿?” 持着刀柄的捕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面对这般庞大的鱼妖尸骨,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感到心惊胆战,若是还活着,他们哪里治得了。 “听县尊快赶来,也不知怎么处理这妖尸骨。” “你就见识了吧,肯定先巡街一番,然后。交给上面。” “交给上面?” “自然,交上去,说不定还能呈到长安城里,让陛下瞧见,嘿嘿,这赏赐不就一层一层的落下来了?” “也对,也对。” 北面荒僻小县有着妖物尸骨巡街,自然引来不少好事者围观,带动本地收入不说,县令县丞功绩上也会添上一笔,送到长安城里,让陛下见识到凡间难见妖怪,那就是更不得了的事。 第两百五十八章 小青 安宝县,牛头集出了鱼妖的消息,不到半日的功夫,县城附近大小十多个村子、小镇都听到了,不过妖已被高人除了,高人是看不着,可看一眼死了的鱼妖,那也是过眼瘾的事。 这年头长到人腰高的野猪那都够闲来无事的人翻来覆去说上个数十遍不止,何况屋子那般大的大鱼。 听说安宝县县尊亲自过目,着人从牛头集一路拉到县城里,几条街挨个巡了一圈,到了第二日继续,吸引外面不少人来城里驻足观看,一时间城中不多的客栈满客不说,茶肆、酒楼生意跟着兴盛,从酒楼二楼望去街上,正好将鱼妖尸骨全数收入眼底。 “我就说牛头集无缘无故死人还能跑,肯定有妖孽,看吧,果然应验了。” “真是够吓人的,要是还活着,那得需要多少人抓住?” “人?一般捕快也就抓贼,这事上,那还得遇上世外高人才是。” “说起世外高人,除鱼妖那人,可有传来相貌衣着,何方人士?”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听我相熟的捕快说,那高人就借宿牛头集一个老汉家中,也是听到那客栈婆娘尸变,顺藤摸瓜找到的鱼妖。” “哎哟,这么说来,那高人还特意过来的?” “我看是,听那老头描述,高人年龄不大,牵着一头掉毛老驴,身边还有一个邋遢道人。” “年岁不大?你那相熟的捕快可信吗?!” “如何不可信?当时他就在牛头集,亲自看管鱼妖尸骨。” 鱼妖尸骨一事引得本地沸腾,过得不久,郡城也派来使者,安宝县尊将尸骨招惹定制了油纸,与郡城的士卒护送去往大城。 讨了上司高兴之余,也将鱼妖尸骨送往长安提上日程,金色的阳光照过护送的队伍远去西面。 北面重重山峦,山风陡峭间,众人口中的高人,悬着月胧剑,一袭青衣杏纹白袍,牵着老驴与道人走过山脊,在一颗苍松下休息,俯瞰延绵起伏的群山。 一团小火升起,道人木枝串了两块白面馍馍在边上烘烤,望去一侧传来的读书声。 “翻过前面两座山,沿着官道该是到贺灵州了。” 背靠老松的陆良生捧着书卷抬了抬头。 “如果沿官道走,到处城池关卡,反而脚程慢了许多,眼下速度快了,反倒有些担心燕赤霞和左千卫两人,是否能准时赶到紫翎山。” “那两人脚程可不慢,孤家寡人的,速度肯定快。” 道人撕了一点馍馍放去嘴里咀嚼,觉得差不多了,丢去一块给陆良生,随后站起身来贴在嘴边,朝东面山外张望。 “说这里靠近大海,怎么一点海浪声都听不见?” “距大海怕还早得很,少说还有上百里之路。” 陆良生说笑一句,吃完后,指尖翻过书籍一页,继续轻读字,袖里的小青蛇蜿蜒爬出长身,安静的倾听周围风声、鸟声,以及读书声。 每每一段字读出,虽然不明白含义,可青蛇眸底的冰冷随着书生读书时,身上一种奇特的东西化开,变得有些情绪上的神采,听得颇为起劲,吐着信子保持倒挂手腕的姿态一动不动。 那边,道人收回山外的视线,见陆良生手腕上倒悬的青影,嘿笑起来。 “让这青蛇听你读书,被浩然气蕴养,不怕将来养出一条妖蛇出来。” “呵呵。” 读书声停下,陆良生合上书本笑起来,伸手托过小蛇在手心。 “若是真被浩然气蕴养出来,那这世间才是少一条妖蛇,这条小蛇早已开了灵识,就算没有我,它早晚也会踏入修行。” 目光温和,看去说中竖起上身的青影,有着轻声的询问。 “你说是也不是?” 嘶嘶 小青蛇吐着蛇信盘在书生掌心,好似听懂了人话,竟朝陆良生点了一下头。 “呵呵呵。” 这回陆良生笑出声来,指尖在蛇头上轻点,随后蹭了蹭,“你我相遇也算一种缘分,你又非懵懂鳞虫,不如送你一个名字吧。” 小青蛇激动的在掌心游走一圈,尾尖不停摇晃。 “那你稍待,取名必先有姓......” 陆良生捧着它起身,走去山脊边沿,望去雾气间延绵起伏的山麓,陡崖飞鸟盘旋,山石孤立顶峰。 看着这片景象,沉吟片刻:“山石险峻的,触岑石兮。你刚好属山中生灵,便以岑为姓,山小而高,映照你身小,将来成就未必小之意,你通体青碧,正好也用来做名,岑碧青,我便唤你小青,如何?” 掌中小蛇忽然竖起上身,学着人的模样,虽然没有手,但脑袋连着小身子朝陆良生作了三个揖。 人言有灵,许多即将得到的野兽甚至专门跑到村落求人赐言,以便踏入修行,更何况得还是已经是修行中人赐予姓名,那是求也求不来的。 “又在装了。”道人蹲火堆瞥了一眼,将火灭了,收拾收拾走去书架,敲了小隔间的房门。 “快出来,你那徒弟快成圣人了。” 吱嘎一声。 门扇推开,蛤蟆道人探脸出来张望一下,说了句:“没事别打扰老夫,最近闭关!”然后,呯的一声将小门碰上,片刻,响起轻微鼾声。 “睡觉就睡觉,还说闭关......” 老松下,陆良生又翻了会儿书,将小青收去袖袋里,老驴含着缰绳过来,交到主人手中,儿哼昂哼叫了几声,便是驮着书架跟在后面,走下山去。 阳光从头顶倾斜,偏去山头,山腰上周五林野在风里沙沙轻响,走过树隙投下的斑驳,陆良生摊开手掌,小青蛇蜿蜒爬出袖袋,被放去不远一块大岩上。 “我要去贺灵州办一件事,对你来说,太过凶险,下山后,你便逍遥山野,自寻道路,留在此间,还是另寻他途都随你,往后望还能相遇。” 陆良生指头推了推它,将它赶下岩石,掉去草丛间,怕它跟来,一招袖口,连带后面的道人一起,挪移去了前面十多丈。 不过说起来,点拨一人或妖的感觉,还是颇为高兴的,往后受他影响,能做个好妖,或一心求道修仙途,说起来,那也是一桩奇缘。 “道途不孤嘛。” 陆良生自言自语般,笑着说了一句,引得身后道人翻了翻白眼。 下去山脚,官道间行人商旅渐多,一个书生一个道士,牵着一头老驴,也算不得稀奇,沿着这条官道过去数十里,便是灵贺州地界了。 “凉茶!卖凉茶喽,走过路过的诸位客官,莫要错过,进来歇脚,喝口凉茶解暑吧。” 官道尽头关隘外面,茶棚伙计高声吆喝,挑担推车的行人过往间,独臂戴着斗笠的男子,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闭上眼养起神来。 桌脚一旁,是把崭新的长刀靠着,像是在等人。 第两百五十九章 祈火之下埋多少尸骨 “入关的验牌,后面的排好队!” 蝉鸣挂在官道树上长鸣,过往的商旅吆喝着绕过行人关隘的城门,走去商贩车队专用的侧门。 士卒吆喝、关外茶棚、摊位吆喝、畜生嘶鸣混杂一片。 有人掂着手中铜板笑嘻嘻的从一家摊位收了费用,塞进腰带,哼着小曲儿,转去一条小道,路过茶棚时,垂首假寐的人影微微抬了抬脸,斗笠下,双目睁开,瞥去走过的背影,掏了两枚铜钱放去桌上,抓上长柄断口刀,环抱胸前,缓缓跟了上去。 正是之前道人口中称“孤家寡人”之一的左正阳。 这次北上,也因为在兰若寺听闻祈火教所做的事,安置好那五个书生后,也不与陆良生同行,置办了一口新兵器后,独自去往灵贺州的路,他算是老江湖,分辨方向,什么时候赶路,都是拿捏得准。 半月前,赶到贺灵州地界关隘,一面等候陆良生等人过来汇合,一面用自己的方法打听紫翎山方向。 山名在这一带少有人知,多方打听后,才知晓在俊阳城东南。 既是修道中人,又是行邪恶事,行事必定严密,在吃食方面,左正阳料定山上之人必不会亲自下山采办,该是有山下心腹,或教外之徒采买押送上山。 距离紫翎山的俊阳城,必是采买食材之地,接连两日凌晨守着城中菜市,走访农家探听采买人,排除一些附近门派、官府、帮会,便是锁定了两人,其中一人麾下,便是他尾随的那人。 但眼下尚不能肯定对方,乃至上头的人,就是给祈火教送食材的那批。 斗笠遮掩的目光下,左正阳缓缓吊在后面,盯着那勒索摊位的背影,一直去了附近一个篱笆院子才停下,那人偏头看了看,推开农家院落,一个妇人正打扫檐下,看到他进来,丢了扫帚,惊慌的冲去屋里想要将门阖上。 被男人探来一只手把住门缝,然后一脚呯的踢开,一把将妇人抗去肩膀,反手关上了门,片刻,就听屋里传出妇人嘶叫哭喊声。 院外树后,左正阳眼睛眯了起来,对方这般做派,想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身形一跃,落去院内,呯的一脚将门扇踹开,那男人光着上身趴在衣裙撕破开的妇人上面。 “你是谁?!” 不等男人厉声大喊,头皮一紧,跌跌撞撞的被拉离妇人,嘭的一声,飞出门外,狠狠摔在地上翻滚几圈,压倒了菜圃的篱笆。 左正阳偏过头,不去看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妇人,丢了一块碎银过去,转身将房门阖上,悬着长刀一步步走去院中。 “你敢杀我?!” “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你要敢出刀......” 那男人坐在地上一边蹭着地面后退,一边捂着脑袋嘶吼,下一刻,刀锋唰的劈来,吓得直接闭上眼睛,连连大喊:“我错了,我错了!” “这位大侠,我没做什么。” “勒索商贩,强掳女子,还算没做什么?”左正阳刀锋一偏,刀面贴去那人脸上,嘴角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是不是杀人放火才算做大事?” 感受到刀面传来的冰冷,那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飞快将腰带里的钱袋掏出来,丢去对面。 “勒索商贩.....是有,可强女子,小的真没做......还没来得及做。” 说到这里,他话语小了下来。 “有些激动.....我裤子还没脱.....就完事了.....” 左正阳视线瞥去这人裤裆,湿漉漉一片,眸底露出厌恶,将刀翻挂去后背,过去拽住他衣襟提了起来,纵身一跃,将人带去原野林间,手臂一甩,那人“啊!”的飞去,拦腰撞去一颗树躯,重重落下来,捂着腰身哎哟的低吟。 “我岂问你,你上头是何人,是不是每月都会去一次紫翎山?” 捂着后腰的男人,呻吟声顿时停下,对方戴着斗笠,手持兵器,以为江湖寻仇的。 “大侠,那你找错人了,小的就是小人物啊......至于你说的紫翎山,小的就去过一回,也不知道去干什么,拉了粮食和菜肉,放去山林就回来了。” 左正阳将刀插去地上,手伸去男人身上摸索,伸回来时,多了一本小册子,抖开看了眼,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图形,这人应该是不识字,怕忘了事,画了一些只有自己能懂的图来记下。 “圆代表什么?”左正阳抬了抬视线。 后者吞了吞口水,余光瞄了一下森寒的刀口,“大饼,也就是食物。” “两个朝下的山W上面加两个点,又是什么?” 那人不敢看左正阳目光,对方就像经验极其丰富的捕头,让他感到难受,好半响,才开口,挤出两个字:“女人。” “哼,倒是聪明啊。” 左正阳挑一些难懂的图画询问过后,以他多年的捕头侦案经验,这样有代表意义的图画,不难组合成内容。 起初以为不过这人帮会中事,或者一些生活琐碎,越往下看,心头火直往上窜了起来,上面的图形仿如化作字迹,组成内容、画面,活生生的摆在了他面前。 “反正你家穷,不如把你女儿卖了吧。” “不卖!滚出去!” 拿着扫帚的男人挥着木棍,将几个闲散汉赶走,怒气未消的回头看去,躲在门后,露着惊恐的女儿。 不久之后的一天夜里,小院燃起大火,男人满头是血倒在院落,八九岁大的女孩在强人手中挣扎,看着地上没了声息的父亲,哭喊流下眼泪。 片刻,被塞进一辆马车消失在火光范围。 ....... 图画到了这里有些不清晰了。 “.....你们把女孩怎么了?” 左正阳捏着册子的手,都有些微微抖动,其实不难想象后面的结局,可终究忍不住问出来,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看着对方,嗓音变得低沉。 “说!” 咕 那人使劲咽下一口唾沫,“送上山了.......每月都有一批,这位大侠,我其他的实在不知了,你......” “呃啊” 册子扔去天空,左正阳拔出地上的长刀,刀光无声泌过阳光,怒劈了下去,血光溅瞬间了起来。 噗! 人头断去颈脖,落去地上翻滚出去。 哗啦啦的册子纸张飘洒,纷纷扬扬落去无头的尸身,被鲜血渗透。 阳光里,左正阳提着染血的刀锋在尸身衣服上擦了擦,转身离开,面无表情的回到关隘外的茶棚,重新坐下,将刀靠去桌角,点了一杯清茶。 茶棚外,人声嘈杂,阖上眼,就那么坐着,反而感到一丝安宁、 叮叮当当 清脆的铜铃声由远而近,停在茶棚外面,阖目假寐的左正阳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传来的气机,已知道是谁。 张开眼睛,孙迎仙抹着唇上八字胡,坐去一侧,向茶肆伙计要了两杯茶。 外面,一身青衣杏纹白袍的书生系了缰绳,走了进来,笑道:“还以为燕赤霞会第一个到,想不到千卫比我们脚程还快。” 陆良生谢过伙计端来的凉茶,坐去左正阳对面,鼻翼微微扇动,抬起目光。 “千卫,刚刚杀了人?” 他知道对面的独臂男人非滥杀之辈,此时沾上血腥,必然有动刀的理由,半响,左正阳端起茶水与陆良生,还有道人碰了一碰。 “该死之人,左某不过替老天送他一程!” 说完这句,吐出一口浊气,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以及他打听到关于紫翎山情况,原原本本说与陆良生和道人听。 “这祈火教之下,不知道埋了多少人尸骨啊。” 第两百六十章 陆良生卖剑 “这祈火教之下,埋了多少人。” 官道行人往来喧闹,蝉鸣一阵一阵此起彼伏中,陆良生重复了一句,盯着桌面茶水写的斩字。 对面,左正阳独臂捏拳砸在桌面,震茶水溅出,筷笼哗的抖动,他压低嗓音。 “这帮人着实该杀!” “嗯。” 陆良生指尖轻轻在水渍写出的字迹上一抹,斩字化作一条溪流凝聚在书生指尖,一甩袖口遮掩下去。 “但这事,千卫还是不要动刀,你才踏入修行,修罗道可不好走的。” 说着,起身走去茶棚外,解开老驴的缰绳,抬头仰望去天空,温热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只有那边道人、左正阳能听到的声音在说。 “我来吧!” 陆良生牵过老驴,走过交错来往的行人间,再显出身形相貌,已是一个中年儒生的模样,半尺须髯,衣袍陈旧,恍如家道中落的酸儒。 熙熙攘攘进城行人商贩之间,身形模糊,径直穿过了关隘。 茶棚里,道人和左正阳对视一眼。 “我们做什么?” 后者抓起长刀,抗去肩头,大步走出茶棚:“去紫翎山等他。” ...... 俊阳城位于灵贺州东面,临靠大海,海产丰富,辖有十六个乡集,西、南两面良田肥沃,整体上要比州内其他县城富庶许多,宽整干净的街道,高檐阁楼商铺林立,也有低檐小巷,挑担的货郎走街串巷高声叫卖。 阳光倾斜,洒下余晖,亦如往日的长街上,不时有身形打扮各异的绿林人挎刀负剑往来。 “今日有位大人物在会里,听说不喜人多,今日回去晚点。” “不知是谁?”“对啊,不过大师兄还想作陪,听他说好像是紫翎山上的......” “别多话。” 一行七八名像是武者打扮的人相互说着话,从长街正中间走过去,过往的绿林客还是城中商贩、行人连忙躲去两侧。 这时,过去的几人当中,有声音忽然喊道:“等等,那边有个书生。” 前行的众人停下脚步,视野随同伴挑下巴示意的方向望去,一个中年书生,青色衣袍都洗的泛白,头上缠着纶巾,牵了一头秃毛老驴坐在街边,须髯邋遢像是好几天洗澡。 若是一个老孺生倒是不至于引起几人注意,而是对方坐在那里,环抱一口宝剑,剑鞘黑鲨包裹,剑柄镶嵌三颗红玉,识货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凡。 七人对视一眼,其中一高个儿忽然:“哎哟”一声,快步走了过去,嗓门儿扯开,就去拿老孺生手里那把剑。 “这不是我前天刚丢的吗?怎么在你这老家伙怀里,赶紧还我!” 那中年书生赶忙朝驴子那边靠了靠,双眼有些惊慌扫过逼过来的七人,侧身将怀里的剑搂紧。 “怎么能是你们,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今日才拿出来,想要变卖。” “什么你祖上,你祖上不就在这吗?” 高个儿见刚才的话不好使,在同伴面前有些丢脸,呸了一口,挽起袖口,一把就从那老书生怀里将剑抢过来,使劲拔了拔,没拔出,连忙遮掩了下尴尬。 “回去再看。” 随即,朝同伴挥了挥手:“走了,回去呈给当家的,定会高兴。” “你们回来,把剑还我啊!” 被拉倒在地的老书生哭嚎几声,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追了两步,被旁边几名摊贩给拦住。 “哎哟,这位先生,你可别追上去,这几个人惹不得。” “可.....可是我的剑啊,那可是我祖上传下的,若非家道中落,我也不会拿出贱卖,怎么一上街,就遇到这种事哟!” 书生使劲捶打胸口,旁人叹口气,拍拍他手臂,又宽慰两句,从摊位上取了两个油饼子包上,递过去。 “算了,好比丢命好啊,这点东西你拿去,快回去吧,别去招惹这伙人,官府就算管,过几日还不是放出来,到时候遭殃的也是我们。” 周围摊贩、居住附近的百姓一一点头,七嘴八舌的附和。 “是啊,这些人都会拳脚功夫,还使刀棍,惹不起啊。” “上次有个菜农,就是不甘被拿了几把菜,就追了上去,到现在都几个月了,没见他再来这边摆摊,听说人被打断了手脚,丢荒山里喂狼了。” “可不是吗,这事我也听说了,他邻居还跑去报官,半路上被打了一顿,躺了半个月才下得床,官府想追究也难,人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到现在那菜农婆娘都疯了,天天在家门口坐着,等男人回来,唉......” “唉,所以说,这位先生,剑丢了就丢......哎,人呢?” 围着说话的一群百姓摊贩这才反应过来,那被抢了祖传宝剑的中年书生连带那头老驴都不见了。 有人张望了四周:“可能走了吧。” 长街拐角,擦过行人肩膀的中年书生,在拐过街口已是青衣杏纹白袍,身后牵着老驴摇着脖下的铃铛,穿过街道人潮,来到城外。 循着之前那群人口中说的菜农家方向,走过一片荒芜田地,夕阳西下,田边不远,有栋茅草屋,发髻斑白的妇人,衣服破旧,卷缩腿坐在门槛边,头靠在门框,望着外面。 听到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才动了一下,微微偏正头,看着走近书生和驴子。 “......你有没有看见我家顺义啊?” 陆良生摇摇头,从书架取出画架支开,就在老妇人旁边坐了下来,对她身上一股臭气浑不在意。 “没有看见。” “哦。”老妇人扶着门槛缓缓起来,“他应该要回来了,平时他都这个时候回来......要回来了......我要进去给煮饭.....” 陆良生笑了笑,让过她进去,一边磨起墨,一边问道:“顺义长的什么样?好不好看?” 进屋的老妇人眼睛亮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好看什么.....都老了,年轻的时候啊......浓眉大眼的.....还算长得好看.....就是皮肤太黑.....” 说起男人,老妇人虽然有些疯,可脸上有着喜悦,也不知道瞎捣鼓什么,灶里的火也没点燃,就坐一张矮凳上絮絮叨叨的说起名叫顺义的菜农。 屋外,坐在门口的陆良生,手中笔墨游走,在洁白的纸张上飞快勾勒,老妇人口中描述的顺义渐渐露出了轮廓。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残红,陆良生站起来,在画卷下角落下顺义二字。 拿起纸张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转身走进草屋,挂去屋中墙壁,收起毛笔,回到外面,这才牵过老驴离开。 彤红的残阳里,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从田中走来,与书生擦肩而过,走去屋里。 不久,响起老妇人嚎啕大哭。 “就当给她留个念想。” 风拂过田野,衣袍飞舞,陆良生偏头望去城池.....你们就没有了。 ...... 夜色潮水般吞没残红,笼罩天地,威严的府邸升上大红灯笼,赶回来的七人,与守门的打过招呼,簇拥着手中一柄宝剑飞快跑去前院大厅。 “当家的看到这宝剑,定会赏赐我们!” 说着话的同时,走去前方的大厅,灯火通明,照出对饮酒水的两道身影,正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些话。 第两百六十一章 斩! 大厅灯火通明,檐下灯笼风里轻轻摇晃,长檐下数名容貌清丽的侍女托着酒水、菜肴迈着莲步缓缓走过地上的斑驳,步入厅门。 烛火立在圆桌正中,侍女一一放下菜肴、酒水,位居一侧的虬须汉子,挽了挽袖口,取过酒壶,给首位之人掺去。 “护法,不知我何时才能入教?” “或许过些时日。” 为首那人身形高瘦,长脸短须,一身黑色宽松袍服将人显得更瘦,端过杯盏也不与对方碰杯,轻抿了一口。 “如今明尊有要是正忙,教中闲杂之事,俱是我等四个护法打理,你要入教也可,不过此间供奉需再涨一点。” 放下杯盏,陡然伸手拉过给他斟酒的侍女坐进怀里,一侧的虬须汉子挤出笑容,连忙收回悬着的酒水自饮。 “那是,那是,供奉一定送到山上,只是.....” 大汉语气有些犹豫,顿了顿:“护法,女子是否降低一些,如今方圆适龄的孩童虽有,可也不敢多抓了,到时怕引起官府注意,只得跑远一些,时日也是不够的。” 这虬须大汉,身形魁梧,一身内力浑厚,绿林江湖上说起浑天神拳的名号,无人不知他江立英之名,不敢说超绝,一流水准也是有的。 可眼下在对方面前,犹如一条豢养的狗,说话都不敢大声。 那边,被称呼护法的高瘦短须之人,掐了一下侍女脸颊,凑上去亲了一口,搂着女子纤腰,看也不看旁边的江立英,简单回了一句。 “那是你的事。” “是。” 江立英看了眼对方怀中的侍女,叹口气将脸撇开,这侍女今晚过后也是活不长了,倒不是觉得可惜,毕竟是自己花钱买进来的,与外面抓的可不一样,模样身材都是精心挑选。 可面前这人身份,整个帮会也就他知晓,每月都会有定量供奉,由他亲自押送,带往山里,再将一批皮包骨肉、或尸体不全的女子带下来,拿去埋掉。 就算有未死的,血肉精气基本已被吸干,难有下山活过两日的,江立英也不敢反抗,他原本只是北地这边一个街边地痞无赖,若非机缘巧合被对方看中扶持,难有今天享尽富贵的日子。 江湖上他这手浑天神拳也是对方随意赐予的武功,听说若是能进了教中,那就能学到真正的仙家法术。 这十几年里,也算尽全力帮祈火教做事,甚至各地驻地也派遣帮会武者过去驻扎外门供教中高人差遣。 不过这三年当中,他也听过一些外面的传言,尤其是长安驻地还有活着的麾下回来,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仙家高人,长安城中两个祈火教高人一个被杀,一个被大隋清河公所拿,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江立英这才有了快些摆脱这层身份,加入教中成为修道之人,那样也算性命无忧了。 思绪飘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正要重新开口,打听关于修道中的事,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七个他麾下之人站在厅外石阶下,好像有要事禀报。 “你去吧。”那护法挥了挥手。 “护法稍待。”江立英告罪一声,雄壮的身子微躬退席,走到门口,腰板才挺直起来,犹如山岳般立在石阶上,目光威严扫过下方七人。 “不知会中有贵客吗?!” 七人当中,高个儿汉子看了看左右,见无人说话,笑嘻嘻的走上前:“当家的,小的几个本来是要去青楼耍的,不过......当家的,你看这是什么。” 双手间,一柄黑鲨剑鞘,红玉剑柄的长剑呈了上去,剑首雕纹精细,里边隐约能见鎏金线条,仅一眼,江立英就觉得不是凡物。 一把将这柄剑抓过手中,握去剑柄时,陡然停下,眸子斜去眼角,看去大厅。 若是将剑献上去,说不得我入教一事,能稳妥办下来。 目光一转,招来面前七人靠近,压低嗓音。 “此剑如何得来?” “当家的,今日我们正要去青楼,途中......” 长话短说间,府中灯笼摇曳,偶尔响起几声犬吠,外面街道,薄雾沿地弥漫铺开,远远近近,有铜铃声在薄雾间回荡。 一头老驴摇晃鬃毛喷出粗气,陆良生横坐驴背,缓缓走过长街,某一刻,宽袖抖开,剑指挥舞,像是在空气中写出字迹。 ...... 府邸里,江立英简短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说了句:“明日有赏。”挥退他们,拿着手中长剑大步返回厅里,拱起手。 “护法,前几日我偶得一柄神兵,今日护法过来,正好相送。” “呵呵,这世间神兵对我修道中人来说,俱是凡......” 高瘦短须护法话语陡然止住,眼眶猛地睁开,将怀中侍女一把推去旁边,起身看着江立英手中捧着的长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这剑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离开厅门的七人互相恭贺的说着话,当中献剑的高个儿忽觉得身上有些瘙痒,蹭了蹭胸襟,低头一看,顿时轻咦了一声。 “我何时刺了这个字上去。” 左右六人偏头看去他胸口,哈哈大笑起来:“怕是喝醉跑去刺上的吧,谁没事会刺这种字,就跟那刑场受刑之人,脖子上插个斩字牌一样,哈哈哈!” 哄笑声里,六人忽然刹住声音,同样感觉到了胸口瘙痒,抠了两下,连忙扯开衣服,就见胸膛正中,仿如用墨汁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斩字。 不仅仅是院中七人,一些府中守卫也是瘙痒难耐,扯开衣服,胸膛处同样呈出斩字。 “怎么回事?”“这个字怎么来的?” “擦不掉,不是墨汁写上去的。” “莫不是仙法?可我们并未招惹过神仙啊?” 话语间,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感,从脚底直窜后颈,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夜空。 府邸,大厅之中,那高瘦短须的护法蹬蹬后退两步,与江立英拉开距离,大吼:“这是法剑,乃修道中人法器,有人找上门来了!” “啊?” 江立英瞪大眼眶发出短暂的一声语调,手中长剑,忽地弹开一截。 锵 剑身出鞘,古朴剑面刻纹游移,咻的划出一道黑影冲去外面悬于庭院上空,刹那间剑身亮起淡蓝法光,充斥所有人视野。 剑面游云露出冷月,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 “江湖匪类,依托祈火教,行妖魔事,视为人魔,代人间官府” 院外,铜铃声戛然而止,横乘驴背上的陆良生重重划出的最后一笔落下,空气中,一个斩字成形,绽放光芒。 法言从薄唇间淡淡挤出的一瞬,与院中高悬的月胧齐齐落下相同的话语。 “斩!!!” 院中众人呆滞的看着上空悬着的法剑立在原地,那护法寒毛都倒竖起来,听到那法音斩字落下,驭出法术,直冲房顶。 破开瓦片的瞬间,高悬的法剑就在他视野间轰的坠去院中,下一刻,剑气盈目,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剑气波纹疯狂四泄,最接近落地宝剑的七人,血肉撕裂,洒落一地,触碰的房檐轰的劈开,连带斜倒的檐柱一起坠去地面。 江立英鼓起磅礴内力抵御,与急速劈来的剑气一触,噗的轻响,下一秒,就在侍女眼中被撕成两半,拖着花花绿绿的脏器朝左右飞了出去。 几息之后,府邸中还能动的只有一些丫鬟仆人,吓得哭哭啼啼站起来,颤抖的出了厅门,外面全是人的血肉,碎裂一地,身有斩字的人,已然找不出一具完整的。 插在院中的那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只有一缕烟尘被带起,卷去夜色。 夜空星月繁密,逃出大院的那护法,踩着房顶飞奔跳跃,望去远处的城墙,脚下一用力,高高跃去天空。 城墙上,巡逻的士卒隐约听到袍摆在风中抚动的声响,目光抬起来,就见人影犹如仙人般穿梭过清冷的月色,飞去城外。 “那是一个人?”“怕是世外高人......” “我等竟然有幸看到,定要会去烧一炷香才行。” 下一刻,头顶的夜空,有嗖的声音急速而过,就在城上士卒视线之中,直追口中的仙人而去。 “那定是仙人的仙家兵器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的瞬间,仙人噗的一声被洞穿而过,“啊!”的惨叫响起,像是被射中的鸟雀,在月色里直直掉了下来。 城楼上一片鸦雀无声。 “这仙人好像......死了......吧?” 第两百六十二章 紫山观 “呃啊啊啊.....” 夜空之上,断线风筝般的身影带着一连串惨叫划过月色,落去下方林间,繁密的枝叶哗啦啦上下狂摆,重重摔去地面,激起一圈落叶荡开。 片刻,沾染血迹的手指抖了抖,按去地上,那祈火教护法抓过一手枯叶,颤抖撑起身子,靠去就近一颗树躯坐下,他胸口处,洞穿出拳头大的血孔。 呼.....呼呼..... “幸好明尊赐的救命符,能撑两个时辰,赶.....赶回紫翎山,就有救了。” 剧烈的喘息,低头看了一眼血糊糊的血窟,扶着树躯慢慢起身,若是换做没有保命虎符的修道之人,刚才那一剑,早就死透了。 居然是有灵识的仙剑.....定是修为高深.....冲紫翎山来的? 不好,可能事外泄.....赶紧通知另外三个护法。 身上剧痛难忍,思绪却格外清晰,迅速想过几个可能,随身法器也不要了,跌跌撞撞驭出法术,走动的身形明显加快,然后..... 嘭的一声闷响,那人还未穿过两颗树之间,像是撞上无形的墙壁,倒飞摔了回去。 沙沙沙树叶摇晃轻响,林间薄雾弥漫翻腾,在他眸底隐约看到闪烁的雷光,一种蹄子踩在落叶上独有的响声,慢慢过来,与之前的仙剑之气又是完全不同的了。 “什么.....东西.....” 一种本能的畏惧在心头油然而生,祈火教修士吞咽血沫从地上撑起,呢喃间,一声龙吟低沉传来。 吼昂 薄雾晃动,一具比人还高的身躯迈着四肢在薄雾中优雅走来,低吼的龙吟声里,夹杂铜铃晃动。 叮叮叮..... “这....这是.....麟兽.....” 祈火教修士睁大眼眶,视野前方薄雾之中,一头体态矫健而优雅的麟兽慢慢悠悠出现,抖开颈脖繁密的狮鬃,颔下两须无风轻摇,一步步走出雾气,头顶一对鹿角尤为醒目,呈出一股令人畏惧的威严。 噼啪! 长长的牛尾抽响空气,晃动的龙首,虎目绽出寒光冷漠的望来,呲出獠牙,然后张开:“吼昂” 龙吟大作,激起的落叶哗啦啦倒卷扑在修士身上,虚弱的身子忍不住后退,抵去一颗树躯。 “咳咳.....” 胸腔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修士咳出鲜血,“居然这个地方有麟兽.....” 然而,他目光抬起,就见那只麟兽一侧,还有一道身着青衣白袍的身影,悬着剑鞘看。 “你是谁......知不知道我背后站着的可是圣火明......” 陆良生双手负去背后,半空摇晃的枝叶间隙,剑芒唰的飞回,径直插去手中的空鞘,也不说话,闭上眼睛,转身离开。 一侧,鬃毛抚动的麟兽呲开长吻,蹄子一蹬,优雅的体态瞬间化作一道青白电光。 抵在树躯的祈火教修士最后一个尊字,陡然化作一声“啊!”的凄厉惨叫,眸底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含了下来! 惨叫声戛然而止。 清冷的月色透过枝隙,照去地上的月光里,被咬住头的影子挣扎两下,就听空气响起骨骼断裂的声音,一道血箭冲出断脖。 青白电光再起,树下,无头的尸体嘭的倒去地面,麟兽拖出一道电光已追去了前方主人。 踏踏踏.... 硕大的蹄印压去林间落叶,追上前面握剑负手的陆良生,撒欢的又蹦又跳,将口中一物吐了出来,滚去主人脚边。 正是那修士的脑袋。 “虽说是斩他,也没叫你把他脑袋给咬下来。”陆良生掏出绢帕过去给麟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随手一抖,迎风变大,将地上那颗脑袋包裹了起来。 “血糊糊的,腥味又重。” 吼! 麟兽低伏脖子朝地上的人头嘶吼,使劲顿了顿蹄子,大抵是不喜这种恶人落个全尸,与陆良生争辩两句。 “知道了知道了,干脆你别当麒麟,去当山海图志里,一个叫狰的家伙吧。”陆良生将包裹好的人头提在手中,缩小成拳头大小,放去地上的书架,一拍麟兽下巴。 “变回来!” 吼昂! 麟兽喷了两口粗气,恶狠狠又盯了一眼放去书架上渗着血迹的包裹,转眼暗鳞褪去隐入皮下,修长的体态也缓缓缩小,化作人腰身般高度的老驴。 书架放去它背上,陆良生跳去横坐,伸手拍去驴臀。 “走吧,该是过去跟老孙他们汇合了。” 儿哼昂哼 老驴仰起驴头像之前那般微风的嘶鸣一声,踢踏着蹄子,一溜烟儿化作烟尘,卷去远方旷野。 阴云游走,遮去半轮清月,杂草丛生、乱石埋土的地面犹如扑上银霜,卷起一道长烟远去紫翎山方向的老驴背上,陆良生试着叫了一声书架隔间里的师父。 不多时,书架下层的隔间里,响起蛤蟆道人的声音。 “为师正在消化那鱼妖一身血肉,正在紧要关头,莫要与我多说。” “我是想说等会儿就到紫翎山了......唉,算了,师父就好生闭关吧。” 呼啸的风声里,陆良生抿了抿嘴唇,转过脸去,驱使着老驴沿着官道拐去一条泥泞小道,片刻后沿着前面一座山脚,径直朝东南方向狂奔。 陡然一道熟悉的法力一闪而过,好像是在指引书生。 “老驴,跟着过去。” 果然,循着法力牵引的方向,远处几块堆积的巨岩间,左正阳戴着斗笠靠在岩壁,孙迎仙面色通红盘坐一旁,最高处,燕赤霞负着木匣跳了下来,见到停下的老驴,以及落地的书生,虬须舒张开,迎上去拱起手: “陆道友!” “见过燕兄。” 陆良生还了一礼也与那边左正阳点了下头,这时,一旁的道人收气回功,从石上跃下,快步走过来,小声问道: “俊阳城那边,怎么样?” 那边,左正阳视线望来,陆良生点点头。 “如千卫预料一样,来时,我已除了一个祈火教之人。” 这算是一个交代,旋即,他目光落去道人:“你现在遇雷劫还需多久?” “别问,反正就是快了快了。” 道人脸上有着法力压制到极点的红色,身上、头顶时不时冒出几缕白气,显然刻意压着,也是憋的快不行了。 他使劲搓着手,来回走了两步。 “本道还没历过雷劫,有些紧张......还他娘跑去那什么尊家里,曰尔老母的,有点刺激太过......你们等等,我先去拉把屎......放松一下。” 说完,撩起袍摆飞快跑去岩石后面,陆良生无奈的朝燕赤霞笑了笑:“老孙就这样,反正时间还有点,不如将计划再对一遍。” 陆良生是读书人出身,而左正阳也是捕快出身,两人都心思谨慎,那位圣火明尊修为高深,要对付对方,自然要做出详细稳妥的安排。 就算一击不得手,也要有完全的后退之策。 “杀了那修士,算是打草惊蛇,也正好引蛇出洞,将那圣火明尊吸引开,再让道人雷劫的打乱紫翎山的法术结界......” 轰 三人商讨间,夜空陡然响起雷声,陆良生抬起目光,青白的电光在云层闪烁,隐约有荧黄的光芒,那是渡劫的天雷独有标识。 当下就朝岩石后面大喊。 “老孙,雷劫来了!” 书生手上也不慢,一招书架落去地面,唤出化作灵根木的树妖姥姥,按照之前计划,她与圣火明尊有着仇怨,修为也高,自然容易吸引对方。 陆良生想了想,万一对方不中计,书架放着的那颗人头也正好派上用场,便是一起交给树妖。 “记着,那人出来,将他引远一些,他要返回,就缠住他,他若要杀你,转身就跑!” “哦。” 树妖捧着手里包裹的头颅好奇的翻看,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抬起脸,看着陆良生眨了眨大眼睛。 “咦,老妖,你刚才说什么?” 陆良生:“.......” 左正阳:“......” 后者偏过头,靠近书生,擦去额角一滴冷汗,低声道:“这树妖好像不怎么稳妥,干脆让燕赤霞去引开圣火明尊。” “你们说谁去?” 稍远的岩石那边,燕赤霞拉着一边跟着一边提上裤子的道人走了过来,孙迎仙骂骂咧咧系紧腰带。 “催什么催,本道屎才拉一半出来,又给憋回.....哎哎,你们干什么?!” 道人话语变做惊慌大喊,身形被扔去老驴背上,陆良生说了句:“等会儿辛苦你了。”伸手就在道人视线里,呯的一拍驴臀。 “带他上山!” 老驴转过脖子,颇为嫌弃的看了一眼道人,主人的声音里,这才不情不愿的迈开蹄子飞奔去远处黑暗中的山势轮廓,迈开的蹄子渐渐翻出残影,加速起来。 踏踏踏! “哎哎哎.....” “别那么快,本道肚子里还有存货还没干净......啊啊啊......要漏出来了.....曰尔老母的.....啊啊啊......” “陆良生,本道跟你没完!!” 转眼,声音远去黑暗中的山峦。 轰隆隆 天空,夹杂荧黄电光的云层,直追而来。 看去云层间蔓延而来的天雷,树妖畏惧的有些发抖,这是妖类通性,陆良生宽慰她两句,随后与左、燕二人点了点头。 “我们也去吧!” 与此同时,远方黑暗中的山峦透出阴森,轰隆的雷声里,电光照出延绵的山脊。 肉眼无法看见的绿野、山壁间,是一座贴山而建的府邸,高耸的白岩缀纹山门之后,顺着青石台阶笔直延伸,桦树垂枝,假山水榭矗立府中大院。 轰的雷声滚滚而来,闪电划过夜空的一瞬,照亮硕大的水池中高立的石碑、 雕出猩红字体:紫山观。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天雷速递(一更) 轰! 震彻天际的雷声滚来山巅,青白的电光伴随雷音照亮整座山脉,林野狂摇,一片片叶子脱落枝头飞过常人无法看见的结界内,有人走出阁楼抬起脸。 “这道雷有些古怪.....” 这人看了片刻,转身跑进身后贴山壁而建的阁楼,与守卫门口的教众点头示意,推门进去里面,山川锦绣屏风横在首位大椅之后,两侧火红石柱有两排席位,走过去时,那方有三人正低声说着话,面色呈出凝重。 “青护法,好像死了。” “昨日上午出得门,也就去俊阳城,那里是我等长去之地,怎会突然死了?诸位,可是有修道中人来了城中?” “不知,没有收到消息。” “恐怕江立英也遭了不测.....” “可否禀报明尊?”“不可,明尊正在闭关,若是惊扰,我等吃罪不起。” 三人说话间,最后一人听到进门的脚步声,看了眼进来的祈火教徒,端茶抿了一口。 “何事?” 那教徒过去拱手,在三个护法前,低声说了什么,指去外面的夜空。 “这雷有些古怪,明尊布置的结界好像被影响了。” 三个护法互相看了看,急忙起身越过这人,出了阁楼大厅,目光望去夜空,青白电光闪烁频繁,依稀能见有荧黄的光芒绽放,他们三人修为都在金丹之上,勉强触及元婴最后一个大境,也是经历过雷劫的,自然认得出那荧黄的光芒所含的意味。 “雷劫?” “何人在外面渡劫......莫非某个散修?” “简直不知死活,下山将人缉拿,若是散修则罢了,给他一个痛快,若是杀青护法之人,抓起来,扒了他的灵脉炼成妙药!” 他们说着话,也有探其他人的意思,突然来了一道雷劫,现在还无法观测雷劫大小判定渡劫之人修为几何,可若是出去必会沾上因果,被天雷误认为协助渡劫之人,到时那就冤的没地方哭。 “要么干脆就在结界内等,要是渡劫人没死,咱们再寻他!” “我也觉得注意不错,先观雷劫大小,便知此人道行。” 其中一人已经拿出硕大的两指铁爪钩,一左一右提在手中,皱起眉头:“那万一惊扰了明尊闭关,怎么办?” 轰隆隆 雷声越发靠近紫翎山,三人犹豫的刹那间,结界外,一道黑影仿如飞来,黑袖飘展一拂,摇摆的长裙下,双脚稳稳立在树顶。 “老妖说的就这里......然后怎么办?把他叫出来?!” 眨了眨眼睛,看着流转的法光,片刻,原本好奇的表情,感受面前这道结界,脸上渐渐呈出冷漠,心中只感一股嫌恶的熟悉,手指都曲紧,陡然怒吼出来。 “圣火明尊” 妖力弥漫,轰的动摇无形的结界,夜风呼啸变得狂暴,吹得附近山林胡乱摇晃。 “那女子是谁?!” “没见过,不过好重的妖气!”“她敢直呼明尊!” 三人对视一眼,谁都没上去的意思,妖气磅礴,又直呼圣火明尊,想来也不是普通妖物,莽撞冲出去,说不得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把命给丢了。 修道这般久,三人岂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榕妖......你竟找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三人身后的山壁震响,陡然一道声音,低沉狮虎咆哮,不怒而威凛,话语低缓穿透山壁,响彻天空。 “本尊之前还找你,现在送上门来了!” 下方水榭附近三个护法,急忙转身面向山壁,单膝跪下,垂下脑袋。 “我等恭迎明尊。” 轰 山石崩碎,上方巍峨山体崩开豁口,碎裂飞溅的山岩间,一道身影驭空飞出,红底白鬃衣袍在风里作响,苍髯如戟,面容威严,一甩臂膀,火灵之气蔓延围绕周身徘徊,望了眼夜空过来的天雷,皱了眉。 “金丹境的天雷。” 心里多少有些忌惮,威目投去那边窈窕的黑裙女子。 “树妖,真是许久不见!” 紫山观结界外,黑裙树妖捏紧指尖,双眸盯着半空悬立的身影,心中莫名泛起怒火,不过终究还记得陆良生的嘱咐,陡然将另只手提着的东西猛地扔了过去,转身一跃,唰的投去黑暗。 飞去的包裹,呯的砸在结界,落下时,圣火明尊探手一挥,那东西偏去下坠的方向,飞到他手里。 看去包裹下的面孔,那是他手下一名护法的脑袋。 “呵呵......” 不由轻笑出声,“调虎离山,呵呵.....” 活了百年,什么阴谋没见过,这点花样他看上一眼便知对方的打算,可如今地煞殷火之术大成,根本不放眼中,正好去追对方,也能避开快要成形的雷劫。 视线倾斜,看去下方三名护法。 “区区雷劫,你们应付,待我抓回这千年树妖。” 不等他们开口,火灵之气包去圣火明尊,拖出一道火光冲出结界,犹如划过黑夜的流星,转眼消失,只剩一点光亮在尽头闪了一闪。 三人:“.......” 沉默的互相看了看,有人擦去脸上冷汗,明知沾上雷劫因果,对修行没有丁点好处,可圣火明尊的话,又不得不听从。 “其实.....我觉得雷劫落不过来,目测还有十多里。” “嗯,再说还有明尊布下的结界,金丹境的天雷如何破得了。” 轰 其中两人话语刚一落下,一道恐怖的雷声突然打出巨响,荧黄的电光随着云层蔓延过来,照亮三人,乃至教中教徒面孔,吓得所有人缩了缩脖子。 踏踏踏啊啊啊 夹杂雷声里的,隐约还有蹄子奔行山路,以及人歇斯底里地的呐喊。 下一刻。 一道老驴撒开蹄子沿着山道跑上青砖石阶,跑动间长舌都拖拉在嘴边,它背上,道人横乘趴着,大呼小叫声里,来到山门前,望去提着法器站在石阶上方的众人,老驴扇了扇长耳,儿哼昂哼的咧嘴嘶鸣。 一抖背上,将道人给抛了下来,转身就钻去了附近林间,只留孙迎仙大喇喇坐在地上,看到一众祈火教人不善的眼神。 咕 道人咽下口水,摊开手,挤出一抹笑容。 “说起来诸位可能不信,本道不是故意的。” 轰! 阴云凝聚,盘旋出漩涡状,云层间电光闪烁,一道道闪电织罗在云气内流窜,片刻,雷声接连轰鸣,荧黄的闪电冲破漩涡云层打了下来。 整个天地间的黑色都被推开,呈出一片荧黄。 第两百六十四章 似曾相识 轰嚓 天地间,耀眼的荧黄犹如海浪铺满视野中的一切,道人紧靠的结界被天雷触动,法光延伸迎了上去,与打下的雷劫相触,激起巨大的涟漪以雷击为中心朝四周推散。 道人捂着道髻蹲在结界外半步距离,慌乱的掏出几张涂抹朱砂的黄符摆去脚下几个方位,慌手慌脚的抖出阴阳阵图劈在身上,朝那边瞪眼看来的祈火教众人拱了拱手。 “得罪得罪。” 看着外面尖嘴猴腮的道人猥琐模样,也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不过那表情像是在嘲讽他们。 里面一行人气得恨不得拿手中法器就那么直接砸过去,走出两步听到头顶的雷声,本能的又缩回来。 “这邋遢道人....原来渡劫的是他。” “可恶至极,至极渡不了劫,倒是想了一个好办法,真想出去一钩子透了他!” “别冲动,一旦出去,天雷说不得要拿我们凑数......” 为首的三名护法神色忿忿,收回前方的视线,抬头望去夜空,一道荧黄闪电打下来,击在法光电蛇密密麻麻朝四面八方交织蔓延,雷音震的人耳膜发疼,那威势仿佛比他们之前渡的天劫还要大上许多。 令得周围教徒还是三名护法,咬着牙关大气都不敢出。 “明尊的结界,非同一般,晾这雷劫也是打不......” 轰嚓呯嘭 又是一道电蛇伴随巨雷落下,不仅布置渡劫法器的道人吓得打了一个激灵,里面修为低微的教徒几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护法一撇铜杖偏头瞪去刚才说话的人。 “别说话!” 就在此时,头顶结界伴随他话语出口,夜空轰的巨响,雷声鸣动,荧黄电光照亮天地,十多道闪电嚓嚓冲出云层倾泄而下,落在结界顶端。 法光闪了闪,陡然迸裂出无数密集的蛛网,安放四处的法阵阵脚轰的炸响,碎片裂开飞溅,原本空无一物的山壁露出一栋府邸。 “不好,明尊的结界破了。”“走啊!躲去阁楼!” “我要杀了那道人” “回来,别去!!” 水榭呈出短暂的混乱,有人招呼教众躲避天雷,也有部分惊慌到极致,变得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冲去要杀山门外的那个邋遢道士。 我曰而老母的,打这么大的雷,还要过来! 道人看到那边有数道身影跑来,心里骂了一句,现在没了这边结界帮忙抵御剩下的雷劫,便只能靠自己了,匆忙祭出道法,布下属于他的小结界。 陆良生,你他娘的快来啊!! 轰!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响起,电光闪烁的林间,照过一身淡蓝束身衣袍的身影倒悬长刀,步履飞奔掀起落叶,下一秒,唰的冲出,半空挥出刀光。 山门延伸的石阶之上,几双脚步踏踏踏飞奔而来,祈火教中有人边跑边念起了法咒,也有声音开口。 “小心,侧面有人!” 一道电蛇劈下,打去山门溅出火花的瞬间,照出半空一道身影,回答那声的,是左正阳手中刀芒怒斩而下,劈入人堆! 噗! 念咒举杖的手臂溅出血光,瞬间掀去夜空,打断的咒在那教徒口中转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啊啊啊,我的手啊......” 然而,斩过血肉的刀锋落去他腰际的刹那,左正阳独有的发力技巧,滞空般一横,贴着断去半臂的教徒的小腹,直接横切而出,将人斩飞,撞去后面的另一人身上,滚成一团。 “一群邪魔外道!!!” 劈出那一刀瞬间,斗笠下爆出怒吼,脚下一拧,单臂夹着长柄,身子轮旋,雷声电光闪烁照耀间,刀面冷芒自来不及散开的数人中,犹如扇叶般旋了起来。 呯呯! 噗噗噗 刀锋切在法器、划过人血肉的碰撞、撕裂声,延绵不绝响起的还有无数血光四溅、人的残肢。 “喝啊!!” 左正阳脚步一止,转动的身形带着惯性,独臂擎的长刀带着仿如斩开空气的刀势,斩去最后一人。 那是身形高大的三护法之一,手中铜杖亮起法光也迎了上去。 “呀啊!” 呯的金属声响炸开,法光推开斩来的刀锋化作波纹朝四周霎然激射出去,那护法身形晃动,止不住向后退出了两步,踩爆了脚下青砖。 他目光惊骇的看着对面的独臂刀客,对方不过刚踏入修道,一刀之势为何这般恐怖。 思绪短暂的停顿,半息之间,还有身影从那刀客身后呼的冲去夜空,飞跃刀客头顶。 “左千卫,燕某来也!” 电光半空炸开,照亮飞来的身影,燕颔浓须,淡红粗布衣袍,声音之中,双手并出剑指飞快挥舞。 “乾坤神剑,出鞘!” 身后木匣两侧咵的打开,一柄柄亮着法光的小剑犹如蜂群密密麻麻飞射而出,铺天盖地般的杀意朝那祈火教护法席卷过去。 “诛尔等,便如斩妖” 映入那护法视野的,是层层叠叠的法剑,根本无没有地方躲避,驭起铜杖拄去地面,驭起法力在前方织起屏障。 一瞬,犹如云层压来的剑雨抵在了上面。 呯呯呯呯...... 周围全是法力对撞、剑尖砸击的声响,一道道小剑狂风骤雨般不停落下,在对方驭出的法力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啊啊” 那护法脸色憋的通红,捏着指决的双臂都在发抖,某一刻,他陡然吼叫出声,抵在上面的剑雨失去阻拦,噗的一声,从他身体穿透而过,然后.....还有无数的小剑插了上去,高大的身躯簌簌的抖动,直到身上没有可插的地方,便是轰的仰倒下去。 “陈护法!!” 交锋不过十多息,不管反应过来的,还未反应过来的,看到山门不远的护法倒下,剩下两名护法,带着其余教徒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跑出几步,空气陡然一沉,山麓间一道淡蓝光芒一闪而过,绕着紫山观飞过半圈,忽然冲上半空。 “还有人.....” 拿着双指钩爪的护法呢喃,那淡蓝光芒夜空一停,电光枝桠劈下游移,照出的那人身躯,青衣白袍风里飞舞,握着一柄长剑悬在黑色里。 陆良生握紧剑柄,盯着下方祈火教余下的人,指决一抹剑锋,剑面游云刻纹移动,露出的半轮冷月化作圆月。 “御气呵成至云顶,天剑冲凌霄。” 月圆好似自他背后升起,绽出清冷月芒,顷刻,身形擎剑怒啸而下,直冲下方紫山观,整个剑身抵开的空气都变得有形,仿如白气般朝四面卷动 驭剑术.天剑决! 轰 半个山壁摇晃,整座紫山观升起一道淡蓝法光与荧光天雷充盈夜空。 轰隆隆!! 雷声伴随一道巨响从后方传来,追击树妖的圣火明尊落去孤崖大岩,转身回头看去洞府方向,一道光柱升起,与漫天电蛇交织。 望了望树妖逃走的方向,阖了阖眼,睁开的一瞬,还是朝洞府飞了过去,靠近山体时,打下的闪电分裂的枝桠朝他劈来。 一拂袍袖籍着火灵之气将电蛇打偏,飞去山脚,一落地,圣火明尊抖了抖袖口,上面被雷劫撕出了一道口子。 青筋在额角弹跳,这是他下一个要炼制的法宝,就这么毁了。 “本尊就守在此间,待雷劫过去,定尔等几个生不如死!” “哈哈哈......” 就在他挤出这声的同时,还有一道笑声陡然在身后不远响起,猛地回头,竟有一个书架放在那边。 “果然还是妖类的血肉滋补,老夫恢复伤势有望....哈哈哈。”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背负双蹼,听着白花花肚皮,心情舒畅的走出,蟾脸上笑容一愣,看到前方身形雄壮、苍髯如戟的男人抖着袖口,也正看过来。 四目交汇,一人一蟾对视。 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两百六十五章 淡然对淡然,实在慌的一批 这人,好生熟悉。 这蛤蟆妖,看去有些眼熟。 一人一蟾对视片刻,好似看出了点什么,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下意识齐齐往后退出两步。 “紫星道人?” “秦守岭?” 几乎同时开口呼出对方名讳,顿时得到印证,蛤蟆道人负在身后双蹼捏紧。 彼其娘之..... 真是这家伙! 圣火明尊正是当初被数大宗门围困,身负数创,搭救过自己的中年道人,知恩图报,传了些法术给他,算起来,可称是半个徒弟,不过后面此人借机盗了岐山洞府,拿了不少法宝道术离开,以前相救之事,怕早就暗怀居心叵测。 当年一个练气都徘徊许久的道人,现在居然比老夫还..... 而对面,一身红底火纹,白鬃衣袍的秦守岭心里也是惊骇,怎么在这个时候遇上这个大妖。 忆起自己当初不过一个落魄的樵夫,若非机缘巧合在山中寻到一处废弃的仙人洞府,得丁点遗赠,岂会入得了修道之门,又如何山野间施术救了身受数创的紫星道人。 如今再见当初犹如山岳令人仰望的蛤蟆巨妖......唔,他垂下视线迎上还没书架高的蛤蟆道人的视线。 一人一蟾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不行,岂能当对方面露怯。 圣火明尊秦守岭一脸肃穆,陡然化开,露出一抹淡然笑容,对于身后紫山观降下的天雷丝毫不在意,拱起手笑道: “原来是紫星道人,那日一别,想想已有多年了。” “嚯嚯” 蛤蟆道人咧嘴笑出两声,挺着白花花肚皮,负蹼走出两步,仰望远处紫翎山不断闪烁的电光,蟾嘴嚅了嚅。 “老夫畅游南海,隐居山林修身养性,顺道收割徒弟好继承衣钵,偶尔也驾祥云拜会南海菩萨。” 语气说得平淡,蛤蟆道人心里实则有些发慌,以他现在修为,一旦被看破,对方一根指头都能摁死他。 这时,对面的秦守岭愣了愣,南海菩萨?他一个妖怪也能去拜见? 看着身形矮小,穿着短褂一副悠闲姿态的蛤蟆道人,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了。 “紫星道人如今修为精进,不知可到了妖王境?” 轰 伴随又是一道天雷落下,蛤蟆道人心脏抽搐,彼其娘之,果然问起来了。 蟾眼一眯,也有当年大妖时的从容,仰起蟾脸与对方对视。 “那你觉得老夫修为如何?” 话反问回去,令秦守岭表情沉下来,看着对方仰望夜空的神色,更加吃不准了,毕竟从蛤蟆身上探知的修为可有可无,简直与刚入道之人相差无几,换做他人,把这蛤蟆当成一般刚有灵识的精怪倒是说得通。 可他是知道对方过往的,那是吃人无数的大妖啊,岂会这点法力道行? 难道.....这蛤蟆已经返璞归真了? 圣火明尊心头一慌,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笑容,“原来如此,不知妖君在此地做什么?” “与修道之人,结伴畅游山水,那你呢?” “哦,本尊府邸就在那天雷之下,殊不知,那几人可是妖君结伴畅游的修道之士?” “嗯,不过一行不知好歹之人,你要打要杀,随便吧,老夫重新再找几个,照样走那九州大地。” “哈哈,妖君说哪里话,不就是一处府邸么,要砸就由他们砸好了,本尊重寻一个洞天福地,再起一座就是,呵呵。” “呵呵.....” ....... 一个不敢暴露有伤在身,一个摸不清楚实力,不敢造次,一人一蟾都没动手,只是轻笑出声说了几句。 夜空天雷渐小,圣火明尊余光瞥去身后紫山观,只感一阵心疼,全部家当都在山里,包括当年从这蛤蟆洞府里偷来的,也都在里面,若是被天雷,或那几人洗劫一空,真要气得吐血。 “今日叙旧也差不多了,妖君在此方稍待,本尊回去看一看,若是那几人毁得不厉害,还可修缮一番,顺道把他们送下来。”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挥挥蛙蹼,走去书架隔间,拿过烟杆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喷出烟雾。 “那你就去吧,不用在意老夫。” “告辞!” 圣火明尊看着蛤蟆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拱了拱手,转身一跃,飞离地面化作一道火光冲去紫山观,拉开距离,猛地吐出一口气。 这蛤蟆果然还是当初那样,不管同行之人死活,能混迹人间修道之士里,怕是修为更加深厚,幸好没与他交手,不然被拖住,府邸难保。 驭空飞行中,一对威目望去前方山壁紧靠的府邸,隐约已看到几道人影。 至于你们,只要本尊出手够快,蛤蟆也反应不过来,事后也不会因为几个已死之人,与我翻脸...... 与此同时 相反的方向,下方地面书架里,圣火明尊刚一飞走,烟杆丢去一旁,蛤蟆道人探头朝外看了看,顿时瘫软坐回去,圆鼓鼓的肚皮飞快的一鼓一收,大口大口的喘气。 彼其娘之,还好老夫在陆家村那段时间演技了得,否则倒是让这鼠辈看出老夫虚实,若是被抓,必用来要挟良生..... 念及徒弟的名字,蛤蟆道人一拍脑门。 “这家伙赶回去,糟了.....良生!!” 旋即,取过紫金葫芦,负去后背,撒开脚蹼就往山上飞奔,焦急中长舌拖在嘴角,吧嗒吧嗒爬上石阶,释出妖力,传出讯息。 “树妖,回来帮忙!” 妖气顺着空气串延远方,原本见圣火明尊调头回去的黑裙女子,几个腾挪落去另一座山峰,根须伸进土岩,细眉微蹙。 记忆仿佛有些复苏,正要细细回想这个嫌恶之人时,感受蛤蟆道人传来的讯息,心里也担心老妖会有危险,脚下一蹬,山壁都被震的微抖,身形一旋,化作黑烟席卷过去。 那边雷劫渐渐停息,紫山观内,陆良生从地上起来,垂在手中月胧轻轻嗡鸣颤抖,脚下白岩地砖呈一圈掀了出去,露出了下方的土岩。 四周,全是祈火教教徒的尸体,埋在残骸间,只剩两个被剑气所伤的金丹护法正与左正阳、燕赤霞二人做垂死之斗。 左正阳以武入道,与普渡慈航当日相比,早已非同寻常,仅仅武功一道,与燕赤霞放在江湖上,怕是能并列天下第一。 呯呯呯 刀光时不时夹杂刀气泌过夜色,使二指铁钩法器的祈火教护法,硬生生被巨力夹杂些许法力修为,劈的倒飞,衣襟都在半空嘶啦一声裂开,血肉被刀气触及,露出白森森的肋骨。 某一刻。 天空,一道火光闪过,照着劈出一刀还未收回的左正阳后背撞了过去。 “千卫!” 陆良生手中一甩,月胧剑自他手中,已化作一道流光射出。 第两百六十六章 元神一剑 焰光触及剑面。 叮 月胧穿破火焰,剑上月轮爆出法光,左右推延开,普渡慈航的声音嘶哑叫喊一连串“烫烫烫......”被焰光抵着,贴在左正阳后背,一人一剑翻滚了出去。 “千卫!” 燕赤霞一脚将与自己捉对比斗法术的一个护法踢飞出去,偏头见到这边情景,剑指一挥,半空中两柄玉色小剑调转方向。 嗖嗖两声,拖出两道法光冲进火里,下一秒,嘭的巨响,两柄小剑飞旋回来,燕赤霞剑指一摆,飞旋的剑身半空停滞,悬在他两侧,玉质剑面出现细纹。 “陆道友,一起!” 燕赤霞双脚左右一跨,蹲出马步,左掌托着右手剑指竖着胸前。 “神剑除魔,出鞘!” 指尖猛地向火焰一方指去,脚步跨出,身形翻腾而上,负在背后木匣两侧打开,数十柄玉剑飞出,半空集结、贴合,刹那间化作一柄巨剑。 双手握住剑柄的一瞬,声音大吼。 “卫道斩妖” 掌心抵在剑首一推,巨剑犹如一辆战车带起破空声。 嘭! 滔天火焰升腾,陡然伸出一臂拍在燕赤霞推来的巨剑上,组合拼接的巨剑瞬间变回数十柄小剑散落一地。 不远,从地上起来的左正阳,拎起长刀,发足狂奔,顶着灼痛皮肤的温度,欺身而上,打出的火臂横扫,前者刹住脚步,刀尖抵去扫来的手臂,刀锋顺着对方手腕环切,一拉!! 响起的是一连串金铁摩擦的吱嘎声。 嗡! 陆良生收回月胧剑,指尖一抹剑面,安抚剑灵同时,激出法力,抛去夜空,双手一合,指决呈于额间。 长剑嗡的轻吟化作苍龙般长吟,悬在半空之上,一剑幻为二、二分四、四生八......刹那,化作密密麻麻的剑影凌空排立。 驭剑术.万剑诀! 无数法力丝线牵引,骤雨拍蕉般,漫天落了下来,甫一照面,并不存在试探,三人直接使出了全力。 火焰中,再次伸出三只粗大的手臂,撑起法力,漫天落下的剑雨悉数收下。 “就这样?” 滔焰里,圣火明尊声音雷霆滚滚,火浪猛地四溅,陆良生丢出腰间的阴府索魂葬宝卷,飞去前方一展,阴气腾腾迎着火浪撞了过去。 气浪无声激荡四射,书生与那边的燕赤霞一拂袍袖驭使法力遮挡,身形止不住硬挪出去,当面的左正阳持着长刀,保持格挡的姿态,硬生生抵飞。 “归!” 燕赤霞忍着法力一滞的胸闷,收回洒落一地的玉剑,另一侧,陆良生同样压下胸口的不适,驭出灵气滋养身体,指尖弹去那边的左正阳,也帮他化去一部分火浪冲击的不适。 视线再看去时,弥漫升腾滔焰渐渐左右分开,显出头戴火莲,红面獠牙的四臂身躯。 “这是法相.....” 书生呢喃,三人仿佛又回到当初天治城外法坛对阵化龙的普渡慈航。 怎么办...... 陆良生余光范围内月胧剑徘徊头顶上方,隐隐颤抖,之前一击,像是被对方火焰伤到了里面的灵蕴。 这人周身灵火根本进步了身...... ......修为也在我三人之上,可要离开,也是能办到,可那样的话,过来这边也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硬来,怕是连累左千卫和燕赤霞两人性命。 可祈火教拿人不当人,又偷拿师父的东西。 袍袖下,手掌握紧又舒张开,思绪闪电般飞快闪过,不停盘算如何应对的策略,手掌猛地一捏,关节响起咔咔轻响。 某一刻,对面升腾的火药呼的摇摆,妖气弥漫,那焰中圣火明尊,法相一转,抬手就是一掌推出。 与一道破空而来的黑影硬碰了一下,将对方击飞的一瞬,地面砖岩接连破开,六根巨大的火下方焰窜了上去。 根茎沾上火焰照亮夜空,疯狂照着四臂法相就是一通劈头盖脸挥砸,圣火明尊四臂抬起,一记一记的硬受下来,身躯都在轰轰的猛砸里,逐渐下沉。 机会! 燕赤霞、左正阳这二字几乎同时闪过一心头,瞬间发足狂奔,脚下地砖飞奔间一寸寸踩碎。 “休想!” 那边,圣火明尊暴喝,空出一道手臂凭空一张,红光凝聚,火蛇蜿蜒游移钻出,火尾一卷,将二人拦了下来,身上衣袍瞬间燃起火星。 燕赤霞、左正阳脚下一蹬,向后退开,双手拍打烫出火星的衣裳,就在这时,两人余光之中,侧面一道身影忽然越过了两人,一剑拦腰斩开火蛇,四溅的火光里,一袭青衣白袍瞬间燃起火苗。 “陆道友陆良生别过去” 两人不同的声音,喊出相同的话语,火光照亮的视野间,陆良生劈开火蛇,持月胧剑,浑身染着火苗,拉出残影。 “呃啊啊” 斜垂的剑身一横,月轮上淡蓝的法光亮到了极致,在火焰的颜色里化作一道深蓝。 ...... 山下石阶,冲过山门的一抹短小身形背着葫芦不停的翻腾,蟾嘴不停的嚅动,念着“良生良生良生良生......” 蟾眼里,冲天火光亮起深蓝的一瞬,微抖的蟾嘴陡然张大。 “良生” 脚蹼一蹬,绊倒在前面石阶上,抬头大喊:“树妖,送上老夫过去!” 青砖石阶哗的裂开,一条根茎卷起蛤蟆道人,以极快的速度朝那份冲刺,风声在耳孔边呼啸,也有熟悉的,徒弟的声音呐喊传来。 “呃啊啊啊” 剑身法光两道了极致,圣火明尊捏爆一根触须,带着火焰的巨掌挤压出罡风,与刺来的一剑相抵 那是轰的巨响! 巨大的火焰爆碎,抵住剑尖的巨掌,五指一手,朝浑身着火的书生捏了下去。 “良生!!!” 蛤蟆道人飞来的一瞬,手中举过葫芦,扔了过去,唰的飞去徒弟与巨兽之间。 然而,火手还是捏了下去,连带紫金葫芦一起,握在掌心。 “死啊!” 圣火明尊怒吼的一瞬,就见手中的书生嘴角弧起一抹微笑。 第两百六十七章 首通紫山观 “死啊!” 圣火明尊声音响彻,燃烧火焰的手指曲下一瞬,被握去手心的书生嘴角忽然弧起一抹微笑。 “嗯?!” 圣火明尊表情一滞,法相手中捏紧的身躯,一道人影的轮廓从微笑的书生身上飘出,原本亮有法光的剑身也龙鸣长吟,同样分出一抹剑的虚影。 万法剑意.元神一剑! 陆良生的魂魄持着月胧龙魂,刺开火焰、无碍的穿过巨掌,瞬间拉出一连串魂魄残影从圣火明尊身躯一闪过去。 呃..... 火焰摇曳,浑身火灵之气的身躯站立不动,瞪大了眼眶,随着一闪而过的书生,圣火明尊的身后,他魂魄向后倒飞,拉出了躯体,飘在半空。 这书生...... 元神无法言语,圣火明尊看着属于自己的身体站在那方一动不动,火灵之气失去意识支撑渐渐散去火光,心头颇为光火,即便元神被一剑刺出身体,他修为依旧还在的,只是大半留在了身躯,可又如何,他都如此,那元神出窍的书生怕也不好过的。 天地、周遭环境在元神视野间又是不同的,灰蒙蒙的视野偏去后面,天地罡风呼啸,那边漂浮的书生撑着一柄剑魂维持不被罡风刮走。 陆良生身形缥缈虚无,罡风吹过元神带来些许刺痛的感受,飘忽的面容微微抬起,看着稍处于下方的圣火明尊元神。 法力带着只有元神与元神能沟通的话语,轻声道: “天治所掠的妖魂在哪儿?还有我师父的东西.....” “呵呵,哈哈!” 圣火明尊一挥手臂,苍髯扬起,元神携裹的法力将周围罡风逼迫开,身形缓缓升去与书生平齐的位置。 “你说那只大蜈蚣?它被本尊送人了,至于你师父的东西,本尊连你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他话还未说完,陆良生手中的龙魂微微颤抖,也有着话语传出。 “大胡子,本法丈的妖魂没给你咏经吗?介意还是听听为好。” “闭嘴。” 陆良生怕它开口就没个完,手腕一抖,轻声喝斥一句,目光再次投向对面的明尊,有件事,他一直想要弄明白。 “祈火教擅设地煞殷火致贺凉州大旱,千万黎民遭受苦难,又四处掠夺女子、孩童,以及妖魂、各方灵蕴,到底要做何事?” 对面,听到书生这番询问,圣火明尊闭了闭眼,片刻又睁开:“此非你能听到,不过本尊念有颗好人心肠,便附送你一句话。” 语气顿了顿,微微仰起脸,须髯在风里轻轻抚动,望去灰蒙蒙的夜空、山峦。 “修道有三灾五劫,有天人五衰,唯有渡过劫难才得天道认可,方能与天同寿,而另一种方法,也能达到长生久视,本尊所做之事,便是这个。” 听到这样的回答,陆良生紧抿双唇,好半响才开口。 “祭生灵而饱腹私欲,不修道修心,如何能过三灾五劫,如何过天人五衰。” “呵呵,你一元婴境修士,也教训本尊?”圣火明尊笑起来,忽然抬手指去灰蒙蒙的天空。 “本尊修道比你长久,亲眼所见之修道者,哪一个过了三灾五劫,就算过了,一两百年后天人五衰降到头上,你可看过他们的凄惨?老态龙钟、行如朽木,连喝水都要别人喂!!!还寻个屁的仙道,还不如本尊这般,祭人灵,而得逍遥。” 陆良生摇摇头,手中月胧剑一横。 “所以你就视人如吃食,视万物生灵为佐料?我师父曾言,修道如修人,哪怕最后过不了你说的劫难,但至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否则与那些山匪路霸有何区别?” “呵呵。” 圣火明尊只是轻笑,两边也不再说,就在这一瞬间,二人脚下玄黄之气闪过,一张阴阳八卦阵图展开,泛起法光。 “老陆闪开!” 那是道人的声音呐喊,陆良生一收月胧龙魂转身飘开,道髻散乱,灰头土脸的孙迎仙祭出道法。 “曰尔老母的什么明尊,本道修为打不过你,可现在你是生魂,本道专克你” 元神也是生魂一种,虽有法力,但仍是魂魄状态,圣火明尊一见下方生成的阴阳八卦,还没来得及离开,八卦玄黄光束犹如牢笼般将他困在半空,聚起法力往上一推。 嗤 传来的是灼烧的白烟从他手掌升腾起来。 “呃啊” 圣火明尊甩动手掌,口中嘶吼发出一声惨叫,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好久从未这般感受过痛苦,竟一时失察,着了两个小辈的道。 眸底蕴起怒意中,合身撞向八卦玄黄气。 “想走,问过道爷了吗?!” 孙迎仙籍着结界还有一众祈火教徒避过了雷劫迈入金丹境,此时法力比之以往要强上不少,指间几道符箓一扔,飞去玄黄之气四面。 “敕令,祭八方神鬼,听我法言!” 八张符箓纸面,朱砂书写出的敕字篆亮起法光,齐齐射出光芒打去八卦玄黄之气,两方道法交融,被困在中间的圣火明尊元神像是着了火,半空中挣扎嘶吼,魂魄刹那间变得摇摆不定。 两个无胆小辈 元神被困,修为终究还残有部分在上面的,挣扎中带动周遭灵气,下方布阵的道人也是不好受。 “老陆!” 多年来的默契,陆良生听到道人的声音,手中月胧陡然一鸣,身形半空化为一缕深蓝,道人法诀猛地一撤,八卦玄黄之气消弭,圣火明尊转过脸来,眸底,是满目的深蓝法光。 一剑从他身躯穿了过去。 “斩!” 法音荡在空气,深蓝的光芒收敛回剑身,陆良生一手持剑,青衣白袍悬立山门之上,缓缓侧过脸来。 余光之中,僵在原处的圣火明尊魂魄动摇,半个腰身像是被撕裂一般,连带附近的空气都呈出一道割裂的痕迹。 他艰难嚅动嘴唇,奋力朝后看一眼那方书生,元神陡然一散,化作星星点点光芒,被天地间的罡风吹走。 陆良生意识一沉,元神也都在模糊,道人见状,咬破手指飞快画出一张符箓打去半空,催使法力将书生模糊的元神拉回身体里。 只不过没了陆良生的意识驱使,道人与天地罡风抢夺,颇为吃力,涨红脸脖朝山门不远的两人一蛤蟆,张开染血的牙齿大喊: “帮忙啊!!” 那边,正扑灭陆良生身体火焰的燕赤霞,连忙翻起指决使出法力系去半空上的元神,蛤蟆道人鼓胀两腮,顷刻,脑袋膨胀,张开大口用力一吸。 嘶 大口的吸气,两人道法加持,这才将悬浮的元神拉回来,送入地上的身躯。 孙迎仙咽下一口气,飞奔过去,翻着黄布口袋,掏出一张安神符咒,贴去面无血色的陆良生额头,另一边,身上斑驳烧痕的树妖,青丝散乱,跌跌撞撞狼狈的降下来。 “老妖老妖!” 趴去书生胸口,伸手摩挲他脸庞,见没反应,微微张开红唇,挨近过去,道人微张开口,想要阻拦,被蛤蟆一蹼推开脸。 “这是给良生渡气,慌什么!?” “本道知道.....”道人撇撇嘴,看着树妖挨近陆良生双唇,轻轻吹出一道气,颇为眼羡的跟着嚅了两下嘴唇。 嘟囔:“也不知道.....什么感觉.....” 那边,渡去一气的树妖,看着书生脸色渐渐好转,有了血色,嘴角勾起好看的笑容,起身一旋裙摆,化作灵根木落在陆良生腹部。 “不要把我拿开,也不要动老妖.....” 木茎传出这句,便是安静了下来,知道陆良生无事,燕赤霞、左正阳松了一口气,天色昏沉,两人也是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周围浸在黑暗中的阁楼水榭,以及躺在不远的圣火明尊尸体,都没心思过问。 兵器咣当一丢,大喇喇躺去地上,困乏的阖上双眼,睡意排山倒海般席卷吞没了一切。 孙迎仙跑去远处水榭那方的尸体摸索挑挑拣拣,蛤蟆道人抱着紫金葫芦,坐在徒弟身旁,叹了一口气。 “这个烂好人,等为师伤势恢复再来啊,为师又不急那些被盗之物.....” “烂好人.....” 蛤蟆又重复了一句,坐在身边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夜色深邃,动荡的山间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天雷、法力的余威还在,令得这片夜色下的山麓依旧一片死寂。 静悄悄的山壁之中,是别有洞天的居室,一枚放在某个隐秘位置的玉珠旋起火气,缓缓滚动一下,从藏匿的地方掉落到地上。 青碧的玉珠滚动进变做火红的颜色。 呵呵.....本尊活了那么久,可没那么容易死,一缕残魂寄放这颗灵珠上,只要到了五色庄,本尊还能回来...... 这是他曾从五色庄得来的一件宝物,将自身一缕魂魄寄在里面,哪怕魂飞魄灭,只要寄放的一缕还在,意识还能回来,不过寄魂珠有一个缺陷,圣火明尊心里非常清楚,便是寄放的魂魄不能久存,必须要在上面法力殆尽前,重塑元神。 寄魂珠沉入山岩,沿着地脉穿越土层,向西面飞快过去,地表之上,山麓、原野、城镇都在他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五色庄远在长安之西,无疆山中...... 玉珠飞速穿梭间,颜色也越来越黯淡,无奈之下,圣火明尊放弃继续赶路,钻出地表,天色青冥,蒙蒙放亮。 嗒的轻响,钻出地面的寄魂珠落去山道间落叶上,青冥天色里,隐约绽出青碧夹带红芒的异色。 再赶路,必然会将最后一缕魂魄殆尽,不如依附路过之人,看到此处有玉珠,定会贪便宜过来......呵呵..... 不多时,远远的山道尽头,几盏灯笼摇摇晃晃过来,摇晃的光芒范围,是五个背着书架的书生匆匆忙忙的赶路。 第两百六十八章 给大隋 添砖加瓦 天色青冥,灯笼火光摇摇晃晃照着几双布鞋快步走过崎岖路面。 “三位兄长,实在有些想不通,为何又走夜路。” “.....白天日头太盛,怕是没走到长安,你我四个,外加这位宁兄台,怕是一起暴死路上了。” “可....不怕又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怕个甚,我等一心只装圣贤,总能逢凶化吉,宁兄台,你说是不是?” 前面挑着纸皮灯笼在走的四人中,一人说着回头看去后面一个书生,弱弱,脸庞清秀,听到张倜的声音询问过来。 宁采臣看了看周围青冥的天色,偶尔传来的狼嚎,挤出一丝笑容,颇为勉强的点了点头。 “张兄说得对,说得对。” “不过说起来,半月相处,宁兄也是饱读圣贤典籍,为何靠收租过活?不如更我们一道去长安,待我四人拿到一官半职,也给宁兄方便方便。” “还是不了,在下收租也不过替人应下,待回去后,闭门苦读,来年亲自考取功名......” 后面还有:“.....若是不中,在下再去投靠四位兄......”的话语没说出口,前面四人停了停,提着灯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转过身,齐齐点头。 “好,有志气!” 四书生颇为赞赏的看了看他,旋即提着灯笼继续赶路。 “......” 宁采臣微微张开嘴看着他们,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开口:“在.....在下话还没说.....哎哎.....” 追上去,脚步匆忙间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扑倒个子矮小的赵傥,宁采臣捂着脚尖原地蹦跳两下,微偏的脸上,吃痛的表情凝固,看去道路旁一个方向,连忙唤住前面四人。 “四位兄长,那边好像有东西。” 原本赶路的四人提着灯笼听到好像有东西五个字,浑身都抖了一下,张倜压低嗓音:“那......什么东西啊?可是女人啊?” “不是,好像一颗珠子落在草间。” 这话传入四人耳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在此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停下脚步看去那边宁采臣已经走到路边,指着路旁外的杂草,昏暗间有碧玉夹杂红点流转。 书生?不管了,只要俯身上去,一路西行无疆山就行..... 圣火明尊意识流转,察觉还有脚步声靠近,又是四个书生背着书架,提着灯笼朝他靠近过来。 又是四个.....本尊这是与书生.....算了算了,书生就书生吧,反正俯身一个就够了。 然而,等了一阵,也没见对方手探下来,捡起他。 反而围成一圈探头探脑的打量,四书生中年龄最大的王风摩挲了一下下巴,看去另外三人,还有宁采臣。 “此物看上去价值不菲,不如我们五人将它.....” “不可。”宁采臣蹲着看了一下那草丛里的珠子,摇摇头:“我等读书人,岂能贪图这等便宜,开了先河,往后忍不住还会继续想着这种小便宜。” 那边四人凑在一起附和的点头,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采臣说的不错。”“是啊,我等读书人,将来是要做官的,贪了这便宜,有了先例,往后就忍不住继续贪下去。” “嗯,倒是这个理,不过这珠子怎么办?” 五人目光再次落去草间那颗碧玉圆润的玉珠上,这等通体青碧夹杂红点的,确实难得一见,拿去城中当了能换不少银钱,若是遇上喜爱收藏的富绅,那更加能卖个好价钱。 你们这帮酸儒,还想什么啊,伸手啊!! 见到五人蹲成一圈,就那么围着他看,气得圣火明尊差点魂飞魄散,随着一路穿行土层过来,他现在法力越来越弱,根本挪不动珠子走出更远的路程,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等。 你这五人不捡,那就赶紧走啊,让本尊等下一拨行人可否?! 他的呐喊,围在路边的五个书生根本听不到,马流想了想:“既然不要,那我们干脆还是赶路要紧。” “对对对.....还是早点赶到长安,混个一官半职,咱们路上耽搁时日太长,唯一没了补缺,岂不是得不偿失?” “嗯.....在下出门太久,家中妻子久病缠身,采臣有些挂念。” “那赶紧走!” 五人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拿定主意起身离开,年龄最长的王风没动,令得珠子里的圣火明尊心里一喜。 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要贪便宜啊。 上方盯着草间的书生皱起眉头,忽然开口唤住正要离开的其余四人。 “既然不要,这等东西让路过的人得了去,也不是一桩美事,贪图小利而败坏德行,将来说不得还会做出其他事来,今日捡了一颗珠子,之后忍不住想要他人财物,弄不好,还会死人吃上官司,便是害了两个、甚至更多人。” “我等研读圣人学说,不就是教化未开智之人?也为新朝大隋舔一匹砖瓦,当从你我做起,让这大隋变做路不拾遗的盛事之朝!” 话语激昂,仿如斩铁之言。 珠里的圣火明尊哑口无言,反应过来,饶是修道许多年,蕴养的性子也忍不住怒火中烧的骂开: 你娘的路不拾遗啊,不捡,能不能赶紧走!! 原本走开的四个书生又回来,宁采臣听完王风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沉吟片刻,点头。 “王兄之言甚是,那么,不如把它埋了吧,省得让旁人捡了这祸害人的东西。” “哈哈,我就常对旁人道,我兄有英雄气,才思敏捷,我书架里刚好有一药铲!” “走走,挖坑去!” 赵傥、张倜推着翻出药铲的马流就近一颗树下,卸了背上书架,手脚利索的挖出半臂深的小洞。 你们这群酸儒,等本尊恢复元神、肉身,定将你们一个个......啊噗。 不等圣火明尊心里呐喊,王风一脚将它揣了过去:“路不拾遗当从我等做起,不屑手拿之。” 拳头大小的寄魂珠滚出半丈,咚的落进小洞里,圣火明尊意识混乱,尚能见到深幽洞口外一张大圆脸朝里探了探,甚至还笑了一下。 你们......你们..... 洞外,马流探头看了看,缩回来,将周围堆积的泥土一一填回去,泥土簌簌落去寄魂珠上。 上面残留一丝的魂魄,绝望的看着洞外的一切,你们回来了啊!!然后泥土遮掩的严严实实。 填土的三人走上去使劲踩了踩,又搬了一块石头压去上面,拍了拍手上灰尘。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赵傥、张倜互相对视一眼,摇头:“没有,可能天快亮,鸟叫的吧。” 说完,走回路旁与那边等候的王风、宁采臣一起背上书架,怀着将来一番大作为的理想,踏上去往的长安的路途,一路上有说有笑,待到庆州时,宁采臣便是与四人分别。 “能认识四位年轻才俊,往后若能考取功名,也算官途不孤。” 心里想着,宁采臣脸上露出笑容,回头看着拐去通往长安官道上,阳光灿烂下的四人身影,拱手作了一个揖。 便是带着笑容走去城外的乡道,蝉鸣随着阳光起伏,蓝天白云游走,此时的北方阴云密布,铅青色天空,雨声哗哗落下紫翎山,冲刷着一地砖石残骸。 某栋阁楼中,陆良生躺在软塌上,眼帘微抖,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回拢,哗哗的雨声变得清晰。 呼 陆良生重重吐了一口气,正要起身,身子沉重,才看到青丝如瀑在他身上铺开,黑裙树妖趴在他肚子上流着口水,呼呼大睡。 “老妖老妖......” 偶尔梦呓一句,吸溜吸进唇角的口水。 第两百六十九章 难得闲暇时 几滴雨珠落去窗棂,轻微的呼吸声里,陆良生轻轻将女子搬开,放去一旁替她盖上被子。 这树妖可真够沉的..... 看了看偶尔嚅嘴的树妖,转过身这才打量了一下房间陈设,黄梨木书桌摆放墨砚纸笔、成对的两张翠竹靠背椅安放木雕棋桌两侧,门口褐漆长脚木架立了一盆六瓣粉色花朵,飘有淡淡清香。 倒是看不出,这帮人自己屋内陈设还布置的这般雅致。 陆良生瞧不出门口这盆花是什么品种,眼下还有事要做,轻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廊,右侧紧靠山壁,上面雕琢云纹、鼎母象意,每五步还都有石雕灯火悬着。 师父他们呢? 走完这条长廊,也不准备上楼去看看,走下木梯,还在疑惑怎么也见其他人,孙迎仙挎着他那黄布口袋装的圆鼓鼓系在肩头,从陆良生下来的楼梯口一个拐角出钻了出来,手里还有两只不知哪儿找来的袋子,撑的鼓鼓胀胀拖在地上带出门去。 “你这是装的什么?” 道人将两大包东西拖去门外,放到眼下一张石台上,喘了口气。 “入宝山岂能空手回去?” 擦了擦下巴的汗渍,回头看着走出来的书生。 “你还别说,这祈火教下面的人还真有不少好东西,什么灵丹妙药装在瓶子里成堆的放,还有个炼丹炉,里面还有一把刚炼出的药,也不知干什么用的,两只手都捧不完,老陆,赶紧的,跟本道下去再弄点上来。” “不急。” 陆良生走出这栋阁楼,来到檐下,伸手提了提旁边的大口袋,此时天已亮了,这座府邸全貌在铅青雨幕下,看得清楚,四层翘角阁楼贴山修建,崖壁歪身孤树横枝,斜斜垂在楼顶,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檐上琉璃瓦积攒雨水顺着檐角滴答滴答落下,牵出一幅珠帘落盘的景致。 “这处府邸倒是好风水。” 叹了一句,陆良生收回视线,看了看四周:“左千卫、燕赤霞还有我师父他们人呢?” “天一亮,老左和老燕就搜查起这里。” 道人坐去口袋上,翻出两个金黄酥软的糕点,递给陆良生:“他俩在这里面发现几处关押女子的房间,还有几个活着......” 说到这里,饶是没心没肺的孙迎仙也叹口气,咬了一口糕点,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那几个女子说,原本有二十多个,一个月里,就剩下她们几个了,死了的,都不知道扔去哪儿了。” 陆良生看着面前从房檐垂下的雨帘,沉默下来,这世间修道一途,何止千百,其中也有需要女子纯阴之体的。 不过以圣火明尊的修为,想来也根本无需女子,应该是手下那帮护法或教徒用女子来做人鼎修炼。 唉..... 那自己也算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报仇了。 “对了,我师父呢?” 关于那批女子的事,暂时放下,陆良生这时才想起蛤蟆道人也没见踪影,道人摊了摊手:“不知道.....之前还跟我一下去,然后就没见他.......” 哗啦!嘭嘭! 陡然几声稀里哗啦的动静在陆良生脚边的口袋发出,东凸西凹几下,绸布印着一张蟾脸凸显出来。 “良.....良生.....快放为师出来......” 听到这声,陆良生赶忙将那口袋放倒,将里面大大小小的丹药瓶子倒出,药杵都有几个,蛤蟆道人歪斜长舌挤在里面,一条腿搭在药瓶上,另一条压去下面,被书生刨出来,喘了几口气,从地上抱起一根捣药的玉杵,追着道人打。 “老夫就看看你装的什么玩意儿,你倒好,顺手把老夫也一起装进去了!” 道人跑在前面,捂着道髻回头大喊:“里面昏暗,本道抱的东西又多,自然看不见啊!” “彼其娘之,你在骂老夫矮小是吧” “曰尔老母,本来就看不到!” ....... 看着师父追打道人跑出屋檐进了雨幕里,陆良生挥袖给他们施了一道避雨的法术,正要回到厅里,看看这处阁楼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最好还能将师父之前被盗的东西寻回来,至于金银玉器,换成铜钱碎银,分给附近穷苦百姓吧。 叮叮..... 山门那边响起老驴的脖铃声,铅青的雨幕之中,左正阳与燕赤霞披着蓑衣,走在两人前面的老驴盖着两套拼接起来木叶遮挡雨水,两人一驴一起从山门上来,见到陆良生微笑站在门口,过去拱手打声招呼。 “陆道友醒了啊,来来,刚从城里买回来的饼子,还有点酒菜,刚好下雨天,围在一起升起小火,烫酒吃肉,再好不过!” 燕赤霞为人豪爽,卸了蓑衣斗笠,将手中几提油纸包揭开,几个小陶罐里全是下酒菜,就是有些凉了。 “哈哈哈,也好!一觉醒来,我也是饿了!” 陆良生朝外面雨帘还在追逐的一蟾一人喊了声:“饭好了叫你们。” 便就在这处檐下折了几根凳子当做木材燃起篝火,将几个陶罐系在一根木棍上,就那么吊着,架在火上温一温。 难得惬意的时间,酒菜热好,也叫醒了还在房里沉睡的树妖,一行人围坐下来,喝酒说笑。 闲谈里,陆良生知晓昨夜是她渡气,又化为灵根木压在自己身上稳固元神,当即起身就朝她拱手一拜。 “别拜别拜,谢光谢有什么用,老妖,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不如重新给我取个名字吧,你给那小青蛇都取了,我也要!” 蛤蟆道人掏了掏鼻孔,名字有什么用,还不如老夫名号来得威风,白活千年了。 而左、燕二人端着酒碗灌了一口,大声叫好,如今两人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与妖为伍,可也知晓这树妖还有火边抱着碗的蛤蟆,也算好妖......嗯,应该算吧,反正两人也没见过他们作恶。 仇怨一解,陆良生心情舒畅,也不拒绝,起身袍袖一洒,走过众人,看着檐外水汽弥漫的雨幕。 “唔......你乃树妖,这世上也有木姓,那就正好,至于名......灵根非草木,栖山落幽寂,莺飞云空独啭鸣。” 握拳在手心轻砸一下,笑道:“就以木姓,名栖幽,平日叫栖幽,也蛮顺口的。” “栖幽.....栖幽.....” 黑裙树妖歪着脑袋轻声念念,虽然不是太懂为什么要那么麻烦,也不懂里面含义,可感觉还是蛮厉害的。 “那.....老妖,我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 忽然扑去陆良生怀里,搂着颈脖声音清脆。 “老妖,我叫栖幽!” “呵呵.....好。” 陆郎拍拍她后背,笑道:“老妖叫陆良生。” 第两百七十章 第三本 热闹吃完这顿饭,陆良生带着左正阳、树妖逛逛这座府邸里外,走上到最上面一层,房间的数量渐少,多是一些书房的布置,第一间房与第二间相连,卷开帘子,成排书架以三列六横排开,架上多是些古本书卷,还有不少竹简。 左正阳伸手想要取过一卷竹简,被陆良生制止。 “这些书卷、竹简没有一丝灰尘,附近定有法术禁制,擅拿可能会触动术法。” 说着,走去这间书库四角隐蔽位置找到四尊不同形状的小石雕,上面暗藏法力流转,饶是不细心,陆良生还真难发现。 想要翻看此间书籍竹简,看来还需费一番功夫,石雕上法阵并非以五行、八卦一类布置,只得让左正阳下去将他师父带上来。 不多时,蛤蟆道人背着葫芦从左正阳肩头顺着臂弯落到一旁椅子上,不等陆良生开口询问,翻过葫芦倒出一枚红彤彤的红色珠子,火红纯粹,绕着袅袅火气,一挨木椅,也没见火光,当即就烫出一片焦黑。 “把这收下,为师刚刚从那鼠辈尸身上找到的,可是一件上好的法宝,配合五行火法,威力大增,就算没法术,也能让自身燃起火灵气。” “师父为何不要?” 蛤蟆道人哼了一声跳下木椅,像是根本看不上这样的东西,吧嗒吧嗒走到石雕下面,弹腿攀在边沿,蹬了几下才上去。 “为师拿来做什么,把自己烤熟吗?” 呃..... 陆良生倒是忘了这茬,凡事妖物也有相属之像,蛤蟆道人自然属阴、水之妖,这点山海图志陆经篇幅倒是提起过。 但也有少数异类相属相反,不过那也是少之又少,师父肯定不在此类。 想着时,爬上去的蛤蟆道人脑袋忽然膨胀,一口将那石雕吞了下去,包在口中,嘭的一下,脸重重砸在地板,震的木板吱嘎响了几下,把左正阳吓了一跳。 “看设么看.....着样旧触乏不了了......”蛤蟆道人话语模模糊糊挤出鼓胀的嘴间,挥蹼:“干紧的.....翻书.....” 顶着大脑袋,头重脚轻不时撞在墙上、桌腿上,摇摇晃晃走了出去,然后就听:“啊呀.....”传来重物滚下楼梯一连串咚咚的声响。 这边,两人一妖面面相觑,栖幽反应过来,“老妖,我去看看蛤蟆。”踢着裙摆快了出去。 书库只剩下陆良生和左正阳,后者不喜这种满是书的环境,正要托辞离开,去其他地方转转,那边的书生忽然将他叫住。 “左千卫,你等等。” 陆良生走去焦黑的木椅前,施术将那颗火灵珠托在掌心,悬空送去对面。 “千卫把这个收下吧。” 望着漂浮半空,散发灼热气息的灵珠,左正阳没有接过来,倒不是怕被烫伤,而是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陆良生,有些疑惑,毕竟这等仙家宝贝怎么会给他? “陆公子你不要?” 陆良生走去旁边书架,双手小心翼翼捧过一卷竹简,缓缓展开,看着上面字迹,又放回去。 回头看着他笑起来,没有回答,反而说道:“这也是千卫该得的。” 不过随后还是给对方解惑。 “良生心性平缓,也非武人出身,不适合此物,而千卫武艺高超,一只脚已跨入修道行列,与其我得来无用,不如成人之美,何况千卫在此事出力颇多,陆良生还未谢过。” 左正阳沉默了一下,看着面前的灵珠,双手拱了起来。 “左正阳拜谢!” “不用。”陆良生手虚抬,法力将对方搀直身子,“我又非吃独食之人,自然要照顾周全。” 也不收回手臂,顺势拿去盛逐渐另一侧的书架,上面罗列古本,倒是许多都未看过的,甚至有些连听都听说过,翻开里面内容,墨迹新鲜,想来也没经常翻看。 顺着书架走下去,几乎相隔几本,陆良生便翻出一两本来随意看看,圣人学业之书很少,多是一些丹术药理、地理奇珍、异人志怪书本,光怪陆离,令人匪夷所思。 一旁的左正阳也不好出声打扰,安静的跟着在走。 “千卫现在武艺绝顶,已到了尽头,我看能否在此间寻到一些契合千卫的法门要诀。” 陆良生放回一本书,他话语也没停下,侧过脸叮嘱他。 “刚才听我师父讲,这颗火灵珠就算没有火法一类法门,也能让拥有者使出火灵,不过我觉得可能也会伤及千卫经脉血肉。” 仿如心有所感般,原本还要叮嘱几句话,陆良生忽然停下声音,放书的手指下意识的挪去另一本稍宽大些许的书册。 指尖将书挪一角,陆良生回过头,书封上一行字将他目光紧紧吸引住了。 山海图志 整个人一下定在了原地,盯着书面一动不动。 “陆公子?” 见书生忽然不说话了,左正阳轻唤了一声,那边,陆良生回过神来,笑着摆了摆手。 “没事,就是忽然找到一本喜爱翻阅的书本。” 面上淡定笑着,心里却是有些迫不及待,将那书册取过手中翻开,映入眸底的,是淡墨勾勒出的地形,山峦形状清晰,上面树木、岩石写实,就连岩石上一颗松鼠抱着果子都画的惟妙惟肖。 这般神奇..... 陆良生手指飞快又翻了几页,几乎每一页都是不同的山名水名,没有一张是讲奇异神兽凶兽的。 “果然,这应该是第三本.....那会不会就是前两本的地形指引?” 忽然想到这点,连忙拿着这本山海图志在左正阳不解的视线之中,身形一晃飞奔下楼,回到大厅,吹了声口哨,招来老驴,匆匆忙忙下了山,将原本放在山脚下荒野间的书架寻着。 施了避雨术,从书架里翻出另外两本来,并排摆在驴背上一一对照。 然而就在三本书铺开的一瞬,老驴忽然惊慌的扬起蹄子,发出一声长嘶、 一道金光刹那间笼罩一人一驴。 “怎么回事.....” 陆良生遮掩一下视线,双眼好受些许时,就在视线里,三本书泛起金色缓缓升了起来。 下一秒。 陡然重合,化为一本。 第两百七十一章 山海无垠 金色亮光并不刺人眼眸,甚至照在皮肤有温润滋身的感受。 儿哼昂哼 老驴不安的踢着蹄子,身子都绷紧起来,若非陆良生手掌安抚它,怕是已经化作麟兽要跟这本书硬撕起来。 “一本书而已,别慌。” 陆良生偏过头,那三本书侧合为一本,比之前宽长一指有余,缓缓降下金光收敛,落到陆良生手中,除了大上许多,与寻常书册一般无二。 书面外层金线布裹着,没有书名,不过看上去倒是有些柔软,实则里面该是木质的,颇为坚硬,可惜不知是什么木。 前后两端书首没有看到任何线装订的痕迹,倒是让陆良生有些疑惑。 莫非是收折的用法? 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夹着书封一点点的往左手拉开,果然,里面书页折叠相连,拉出很长一截,仍旧没有到尾的意思。 然而,展开的书页,陆良生蹙起细眉,纸张上干干净净,甚至丁点墨迹都没瞧见。 没字.....没字怕不成了无字天书?这谁看得懂...... 至于拿水火试,陆良生爱书成性,终究是舍不得糟蹋,面上看去光芒四射,万一被水火浸没了,倒是大损失。 理好这无字天书招呼老驴回到紫山观,叫来众人一起看看,蛤蟆道人在吐出小石雕,负着双蹼一摇一晃过来,还未走近,心里陡然一股惧怕的情绪滋生,连忙停下脚后退。 “师父,怎么了?” 陆良生有些疑惑看着退去老远一截的蛤蟆,后者仰起长脸蟾眼紧锁桌边的书尾端,唔的低吟。 然后,摇头。 “为师也不知,但感觉那书,妖碰不得.....” “嘿,本道不信!” 道人手快,一把拿过手中,还未挨去蛤蟆,就被旁边木栖幽划出一根棒子呯的敲去他脑袋上。 “你....来真的啊.....本.....本道.....逗.....逗着玩的......” 结巴说完这句,身形摇晃一下,嘭的一头磕在了桌上,手中书本掉在地上,栖幽本能的提起裙摆吓得跳开,洒开的裙摆拂过蛤蟆头顶遮挡了视线,再到划过去,无字天书已是落了下来,呯的砸在他头顶。 “彼其娘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下一刻,白光骤然而起,待到消退,空气里只剩蛤蟆道人的话还回荡。 嘭。 书册安静落在地上轻响,以及黑纹葫芦摇摇晃晃。 “师父?!” 陆良生起身跑过来,燕、左二人也连忙站起,惊骇的看着白光消散的地方,哪里还有蛤蟆道人的踪影。 一侧,树妖捂着嘴指着地上的书册。 “蛤蟆被它吞进去了。” 陆良生急忙将书册捡起,放到桌上拉开书封,长长折叠的书页铺开时,左正阳忽然开口,目光看去其中连环一页上。 “上面有蛤蟆的画像。” 果然,顺着他目光看去,那页一角,有只拇指大小的小画,一只黑色疙瘩密布的蛤蟆盘在那里,鼓着两颊,蟾眼像是望着外面,跟人生气一般。 “良生,你师父好像是被收了进去。”燕赤霞看出了一点门道,仔细端详片刻,“此书无字,估计需要他物来填充。” 陆良生大抵与他想到一块,点了点头,只是怎么把师父放出来,他就有些伤脑筋,毕竟这书才出现,连试都没试过。 总要试试..... 想罢,不敢在这厅里作法,拿了书册走去外面,雨势渐小,绵绵细雨落在陆良生头顶两寸划去一侧落地。 “你们别出来。” 叮嘱燕赤霞等人一句,陆良生深吸口气,目光回到书册上,轻轻拉开,另只手聚起法力在画有师父的那页纸上,向外一抹。 “出来!” 呼呼..... 身周只是吹了吹几道风,绵绵雨线摇曳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难道方法不对?” 皱着眉头,陆良生又换了一个方法,思绪安静,想着画上师父的名讳,法力聚在指尖浸入书页。 紫星道人,出! 嘭! 顷刻,就在前方几步之遥,白光再起,令人眼睛一花,下一秒,雨幕里,蛤蟆道人抱着双蹼,浑身被雨水淋的湿透,鼓起蟾眼,脑袋东张西望。 “彼其娘之,小道士呢?!老夫今日非扒了他的皮” “师父,刚才你真的被收入这里面?” 陆良生施了暖身的小法术给蛤蟆,连忙问道:“里面可是一方小天地?” “是个屁!” 蛤蟆道人瞪了一眼门内桌上昏迷的道人,气得撇过脸:“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走也走不完,为师差点在里面憋死。” “那师父曾经可知道此物叫什么名字?” 毕竟师父修道许多年,见识过的宝物繁多,应该是知晓一些的,那边,蛤蟆道人走去檐下,捡了一根药杵在手里掂量,随后爬上门槛,又翻下来。 “为师当年忙着吃.....忙着被数大宗门追杀,哪里见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法宝,也该是你运气好,捡两本破书读能有这机缘。” 话虽如此,可陆良生也有些发难,之前收集这两本书多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在王崇那里得了第二本,异想天开觉得会有第三本,哪知道这第三本会在祈火教手里,还合成一本古古怪怪的法书。 不多时屋里传来道人几声惨叫,就见蛤蟆道人站在桌上,抱着药杵敲打,燕、左两人还有木栖幽连忙出来,站去檐下也不进去了。 那边雨中,陆良生还在盯着这法书思虑,过得一阵,雨水停息,积厚的阴影化开缝隙,一缕阳光照了下来,洒在山壁上。 既然能收东西,那死物可收? 想到这陆良生试了试,可惜那边两口袋丹药丝毫不动,由照着之前放出师父的方法也是不行。 有些无奈的书收叠好,正好看到雨后金色的阳光笼罩山壁、阁楼,几只鸟儿飞过斑驳落在假山,好奇的蹦跳打量从未见过的这方府邸。 有了! 想到一个主意,陆良生快步走去屋里,将还在殴打道人的师父抱下来,放去凳上,将整张大圆桌搬去外面,那书册在上面铺开几页,伸手招来檐下滴落的雨水化开石墨。 随后,笔尖沾了沾,落下纸上,还未触及,就听啪的一声。 手中笔杆碎裂,就连笔尖细毛也一根根断开。 陆良生皱起眉,这书还不让人画画写字了? 檐下两人一妖也很困惑,片刻,木栖幽忽然垫着脚尖,举起一只手臂。 “老妖,老妖,我有个办法。” 一转身子,陡然化作灵根木,却是比以往小了许多,尾端伸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根须纠缠一起,变成一支毛笔的模样,落去书生手中。 “老妖,这样你再试试。” 檐下的两人吞咽口水,千年道行的树妖变做的笔,这画出的东西还得了。 叽叽....叽叽...... 几只鸟儿扇着翅膀飞来,落去桌角,不怕人似的,看着桌前的书生拿着笔尖,道人捂着脑袋迷糊的坐在凳上,不解的看着凳上鼓眼瞪来的老蛤蟆,外面远处,老驴甩了甩舌头,无聊的打了一个喷嚏。 下午雨后的阳光里,陆良生一袭青衣白袍,握住这支妖力弥漫的笔,抬起头仔细打量这处府邸,不久,落下笔尖。 法光、妖力,拖着墨汁艰难的在纸上延伸开来。 拉去一侧的书封,无人注意到上面,像人书写般,一撇一拉,渐渐勾勒出字体。 山海无垠。 第两百七十二章 这下牛大了 知知..... 摇曳树枝随着清风摇曳,蝉鸣此起彼伏响彻山麓之间,微斜的阳光里,陆良生看过山壁、阁楼、假山水榭,已在纸张上画开的笔尖,拖着墨汁蜿蜒游走。 青墨勾勒,山崖陡峭上老树横枝、下方琉璃瓦片波光粼粼映过鸟儿飞过,笔尖牵过墨汁顺势沿去下面,蜿蜒画出房檐,半开窗棂,屋中陈设。 陆良生目光专注,前方一切情景、细节丝毫不差的落去纸张,一盏茶的功夫,勾出山壁阁楼的模样。 “还差许多.....” 视线转开,身形也围着桌边走了两步,看去远处的假山水榭,挥着笔杆游走,青墨带出水塘荷叶漂浮,平静的水面蜻蜓点下,荡起小圈涟漪,粼粼水色上,漆红拱桥链接水榭,长长的檐下灯笼风里轻摇。 “好了!” 最后几笔石碑矗立水中,纤柔笔尖飞快一点一啄写下紫山观。 陆良生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妖笔的瞬间,笔身化作一道黑影飘去书生侧旁,显出窈窕身姿,挥开长袖擦去脸颊些许汗渍,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檐下的左正阳、燕赤霞无聊的睡了过去,听到树妖说了声画的好像真的一样。惊醒过来,就连厅内的蛤蟆道人修了药杵,心满意足的爬出门槛,与二人一起过去,爬上桌角,探头看了一眼。 长长的纸页上是青墨铺开的山崖阁楼,四层檐角琉璃有光,微开的窗棂依稀能见当中陈设,下方水池荷叶、石碑就像印了进去一样。 “良生这画是越来越好了。”蛤蟆道人难得认真的点了点头,做出评价。 左正阳从画上偏过视线,看去旁边的书生。 “那这画如何用?” “试试我以前的方法!”按照青怀补梦的法术,陆良生从燕赤霞那里接过酒袋,灌了一口酒,喷出酒雾,斑斑点点落去纸面。 陆良生丢开酒袋,袍袖猛地挥洒,掐出指决,一竖。 “收!” 轰 原本游散的阴云,轰然间响起巨雷,众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时,水池表面荡起圈圈涟漪,徘徊的蜻蜓惊慌失措的飞离。 呼呼 风声呼啸,林野狂摇,落在楼檐的鸟雀惊恐的逃离开,天空阴了下来,蛤蟆道人陡然一个不稳趴在桌面。 “地龙翻身了?” 燕赤霞、左正阳、孙迎仙急忙稳住下盘,仍旧随着脚下震动摇晃起来,面色不安看去周围,只见一幅山壁的阁楼就在摇晃的视线里,一道道消散,旁人无法看到的画面里,化为星光,一直朝他们延伸过来。 下一秒。 众人脚下的地砖也一同化作星光,钻入桌上拉开的书册里,片刻,就连那张圆桌也跟着消失。 啪 书册落地上,中间长长展开的纸张轻轻飘荡,随后才落下来,原先坐落这方的紫山观,四处都是裸.露的土岩,变成了一片荒野。 纸张上,青墨的痕迹凝实,与之前紫山观几乎没有差别。 “这是把整个紫山观都搬进书里了......这下牛大了。” 道人瞪大眼睛不停的转身扫过一圈,探头再看去书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看似这般威力极大,可陆良生法力也是消耗一空,施完法连站着都成问题,树妖栖幽下身变成一张木椅,让他坐下休息。 过得许久,才缓过一些,陆良生对于众人的疑问,也没办法解释,这书才到手,能试探出一些东西已经算是不错的开端,要完全弄明白,恐怕非半月几月的事。 “恐怕这本书就连圣火明尊都不清楚来历.....只以为是这上古图册......不过也好,趁这段时间摸索一番。” 过去捡起书册,看去书封上,竖写:山海无垠。 心里也有底了。 随后的时日,一行人在这片慌下来的山腰空地临时住下来,每日上午给左正阳讲解入道学识,教他如何磨合火灵珠,融入体内。下午时,便一个人,或和师父去山上走走,借山间灵气修炼,恢复那日与圣火明尊一战留下的伤势。 毕竟元神持剑出鞘将修为高过自己的圣火明尊的魂魄拉出体外,可不是说说而已,加上身上也或多或少被对方法火灼烧,也需要调养一段时日。 至于衣物,好在还有一套换洗的。 第九日的夜晚,漫天星斗,空地升了篝火,大伙围在一起盯着架上灼烤的狍子聊天说笑,陆良生幻出石桌酒水畅饮,言谈中,大多都是除魔卫道之事,可要说起未来,大抵是没人接过这话。 左正阳仰头喝了一口酒,哈哈笑了起来。 “左某准备还是独行,想去川蜀之地看看,沿途搜寻祈火还有没有分舵,一并除了。” 那边,燕赤霞也提出告辞,虽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但独行惯了的人,还是喜欢那种逍遥自在,四处行侠。 “燕某也是这般想的,反正此间事了,明日一早就走!” “那我就不送二位了。” 修道中人性情随意,陆良生眼下也没了其他出去,可能会回栖霞山继续守着红怜,在山上修行,至于那三个徒弟,他是不担心的,屈元凤跟着神器转世的宇拓吃不了亏,而李随安更是不会让人占他丁点便宜。 “正好,明日我也准备打道回府,不过也可能会去长安附近转转,见一个人。” “皇帝?” 燕、左二人是知道这书生与大隋皇帝有些私交,听到长安二字很容易联想过去。 “不是。”好火里投了一截枯枝,陆良生摇摇头,笑道:“一个转世的故人,也不打扰,就远远看上一眼。” 之后,又说起弃置林间的圣火明尊尸身,这般修为的身体即便死了,也有法力残存,轻易不会腐烂,怎么处理倒是让人有些伤脑筋。 “干脆埋了.....” “不可,若是被擅长炼尸一道的修道中人利用,怕是炼出尸王来,要是那人心术不正,恐怕为祸也不比祈火教小。” “言之有理,可如何处置?” 伸蹼烤着火的蛤蟆道人听着四人一言一语的讨论,侧过脸看去那林间隐约能见的尸体轮廓。 老夫若是吞了这副躯体,妖丹必然修复大半...... 余光瞄了瞄没人注意,慢慢起身,极其轻柔的迈出一蹼,高高的抬起,又落下,偷溜出火光范围,撒开脚蹼就朝那边飞奔。 跑入林间,气喘吁吁的看着落有几片叶子的尸身,猛地张开嘴变得极大,咬去地上尸首。 那边。 篝火前,陆良生皱起眉,以至于身边的师父悄悄跑开也未察觉,思索着如何处置这副圣火明尊的尸体。 “祈火教余孽不知还有多少,若是有心将尸体重新挖出来,确实是一件不好的事,干脆还是让我师父来处理吧。” 道人沾了沾狍子肉上的油腥,抬起脸来:“不怕一口把那尸体给吃了。” “哈哈!” 听到道人这句话,陆良生笑起来,袍袖随意拂过曲起的膝盖,看去火光笑道:“我师父如今与往日不同,当初他如何我不知,但现在也非原本妖类才是,想想栖霞山时,与村里,家中相处可有吃人异样?” 话语顿了顿,摇曳的火光倒映在书生眼底,他笑了一下。 “我觉得师父,更像人了。” 淡淡温和的声音飘远,林间咬去尸体的身形颤了一下,张合的蟾口犹豫的缓缓合上,脑袋缩回原样,负起双蹼,直了直脊背,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转身。 老夫今非昔比,岂能再吃人..... 这时,篝火那边,小刀切过狍子肉,盛去碗里,陆良生声音远远传来。 “师父,开饭了!” “来了!” 负着双蹼的蛤蟆连忙应了一声,吞了口口水,撒开脚蹼飞奔,从徒弟接过盛有烤肉的碗,抱着坐下来,深深闻了一下。 口水吧嗒吧嗒流过嘴角。 老夫还是馋它啊...... 第两百七十三章 夏末长途,夕下长安 晨光推漫过东边的山头,推开黑暗的边沿,篝火余烟徐徐,打点好行装的一行人已是走到山下。 老驴嚼着挂有露珠的嫩草,摇晃着脖上铜铃,看着前方的主人渐渐走下山道,抖开双袖拱起手来。 “二位,陆良生便是不相送了。” 都是南陈时的旧识,如今北地相聚,又到分离,他脸上多有些不舍的感慨。 对面,左正阳戴着斗笠,独臂持刀,肩头还挂有行礼,燕赤霞来时什么样,离开时还是什么样,下颔一圈浓须舒张,拱手笑起来。 “哪里那么多儿女情长,往后再有妖孽,说不得还能再聚,告辞!” 最后两字重重落下,背着木匣一个纵身跃去山林,向着南面离开,几个飞纵身影眨眼消失在晨阳之中。 飞鸟划过众人头顶,左正阳陪着陆良生走了一阵,到了俊阳城外交界的官道,来来往往行人百姓渐多,又走了一截,背负长刀转过身来,便是提出了告辞。 “左某就在这里分别吧!” 他单臂没法拱手施礼,朝陆良生还有道人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保重!” 陆良生还了一礼,目送这位跨入修道行列的独臂刀客,走去过往的行人商旅间,直到看不见后,才拉过缰绳,和道人走去人少的小道间,坐上老驴,拍拍书架。 “师父,准备上路了。” 隔间里,蛤蟆道人揭开小被褥,甩了甩胳膊,盘坐起来,本能抓过绳子系去腰间,迷迷糊糊的推开书架小门盘坐下来、 呼啊 咂了咂嘴,看着阳光明媚下的乡野景色,打了一个长长哈欠,随意的挥了挥蛙蹼。 “走吧!” 不过,赶紧又补上一句:“让驴子跑慢点,别太颠,为师有些晕驴。” 孙迎仙蹲在路边石头上,吐出口中的草根,“走啦走啦,还要跑一趟长安,鞋子都要磨破,回去小纤指不定又要骂了。” 缓缓走动的驴背上,陆良生侧过脸来,道人讪讪笑了一下。 “花钱的.....” 见到正主的兄长又转回去,撇了撇尖嘴,嘀咕:“过过嘴瘾啊,又怎么了,反正你妹子不想外嫁......” 说到这里,道人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不外嫁....... 天高云淡,已是夏末最炎热的那几天了,离开俊阳城沿着山间小道南下,木栖雨拿着采过一朵小花举在头顶翻看,闻了闻,洒开裙摆跑去驴侧拉着陆良生衣袖笑嘻嘻的询问。 老驴拖着书架甩着秃尾巴,悠闲的迈着蹄子,晃晃悠悠的书架,敞开的小隔间里,蛤蟆道人点上烟杆,系着绳子老神在在的靠着葫芦,翻着手中食谱,不时开口问去走一旁想着什么,嘿嘿傻笑的道人,见对方没回话,食谱唰的飞过去,砸他脑袋上。 捡起小册子的道人浑不在意,斜着眼睛想着什么事,令得偏头看来的老驴像是在大笑,儿哼昂哼的长嘶。 欢快的驴声回荡林间、阳光里。 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蔓延过山间,走出贺灵州地界,来到之前放生小青蛇的那座山上,可惜满山没有一丝妖气,想来已经是离开去了他处。 闲来无事,又回到山顶那颗老松下,道人、蛤蟆忙着升火做饭,陆良生坐回到树下,看着东面起伏的山峦,拿着山海无垠展开,看去上面收进去的府观,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今祈火教的事已了,师父的那些遗宝也都在紫山观内,等回去后,或许能将元神探入里面,再搜寻一番。 可惜陆家村太小,没办法将它放出来......不过若是往后再遇上打斗,突然间将它放出,会不会来个泰山压顶的效果? 想到真有这可能,陆良生忍不住连连摇头,笑出两声。 “老蛤蟆,你那徒弟自个儿都能乐成那样。” 道人烧着火瞥了一眼树下轻声说道:“不会是傻了吧。” 啪! 一根小木棍丢在他脸上,蛤蟆也瞥了眼陆良生,回过头嚅了嚅蟾嘴:“好生煮你的饭,按老夫刚才说的,把这山精放进去,有助修复伤势,增强些许修为,还能平添滋味。” “呐呐,老蛤蟆说归说归,你干嘛动手打人!” 孙迎仙揉了揉刚才被木棍砸了一下的脸:“好歹本道也是金丹......” “金丹?”蛤蟆道人淡淡的看他一眼,将一根枯枝投去火里: “哼,要不是老夫平日给你们放这些佐料,金丹?你怕是要等个七八年。” 还想说话的道人立即闭上嘴,不敢再吭声,吃完午饭,陆良生原本想去看看东面大海的,想到恩师转世投胎,原本这方鼓城,可举家已搬去中原,不看上一眼,心里有些不踏实。 权衡之下,便是决定还是先去看看。 夏末阳光炎热,恼人的蝉鸣落下最后的足迹,又一个秋天要来了。 林间风吹枝摇,老驴摆动鬃毛响起着铛,木栖幽甩手中树枝扫去草丛,回头指着远方山势,笑嘻嘻张开红唇大喊。 “老妖老妖,你看那山像什么!” 阳光透过树枝倾泄,斑驳里,横坐老驴的陆良生抬起脸,目光从书上移去远方的山峦看了看,笑的温和。 “像只卧着的牛。” 偏头望去书架外悬着的两条小短腿:“师父,你说是不是?” 恹恹的蛤蟆,打了一个哈欠,半耷的蟾眼看了一眼,没搭理,懒洋洋的敞开小褂,斜躺下撑着脑袋,听着一阵一阵的蝉鸣,感受吹来的凉风,脑袋随着书架摇晃,一点一啄打起瞌睡。 两人一驴悠闲走过这片阳光,向西去往长安的道路。 烈日随着人影渐渐倾斜,云端蔓延的西面,巨大的城池沐在夕阳残红,高耸的城墙延绵没有尽头,繁忙的城门商旅拉着车架驱赶牲口接受盘查,行人携着行囊结伴而行,穿过雄壮的城门,整齐干净的街道,早早挂上了一排排灯笼。 酒肆旗幡飘荡,贩酒的胡人女子露着半截肚皮,摇着纤细的腰肢,话语靡靡,招揽过往的百姓;走街串巷的货郎看着所剩无几的商货,在街边坐下,擦去额头汗渍,露出欣慰的笑容,感到肚中饥饿,走去路边街摊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一张胡饼,吃进嘴里感受的是滑进肚中的酣畅。 熙熙攘攘间,四个背着书架的书生风尘仆仆挤过人群,东张西望打量着从未见过的盛事夜景。 夕阳西下,巨大的城中,有着曾经做为南陈的官员府邸,仆人点上灯笼,升去府门高挂。 第两百七十四章 长安、闵宅 夕阳照过清澈的池塘,一尾鲤鱼吐了个泡,转身钻去荷叶下,荡开的涟漪层层叠叠推动凉亭的倒影。 蝉鸣声里,亭中琴音温婉,也有女子轻柔的清唱响起,闵月柔看着池水波光,清澈柔婉的音色里,隐约看到一个书生的影子在水纹里荡着。 离开故土已经过去三年了,陈朝一战有时会像噩梦让她惊醒,能听到歇斯底里地喊杀、人的哭喊惨叫,仿佛现在都还能闻到当时弥漫的血腥味。 她父亲曾是陈朝尚书仆射,位居高位,性情执拗,出了名的硬脖子,城破后,父亲不愿投降被下了大狱,自己和母亲也被看押起来,后来又不知怎的,隋朝的二皇子亲自到了大狱招降,费了许多话才将父亲说通,入了隋朝后,举家也搬来了长安居住。 往日一切好似过去了许久,她也快满二十,快是个老姑娘了,不过这样也好,守着爹娘,有时也想想南陈时的光景,想着那个出尘世外,牵着一头老驴,肩头趴着蛤蟆的白袍书生,也是寻常人难有的一段回忆。 亭外,有脚步声走来,拨动琴弦的指尖停下,闵月柔抬起目光,看到端着冰镇酸梅汤的丫鬟兔铃过来,小心翼翼将花色的瓷碗端手中。 “小姐,这汤是夫人叫端来的,可好喝了。” “放那吧。” 闵月柔杏目含笑,示意她不用端着,抚过还有余力轻轻颤抖的丝弦,起身掏出手帕替有些毛手毛脚的小丫鬟擦了擦沾上的汤汁。 “急急燥燥的,什么时候才改过来。” 自从随父亲来到长安,往日舞动弄枪的性子不知是初来长安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年岁上来了,渐渐喜上了安静,便没事的时候,学了琴艺坐在亭中自娱自乐。 给这小丫鬟擦了擦手,然后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闵月柔笑道:“好了,这里不用你,我再亭中弹会儿,就过去吃饭。” 那边,兔铃笑嘻嘻凑过来,她年龄不大,却是古灵精怪的,颇为激灵,府中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都能听到一些。 “小姐,今天晚饭怕要晚一点了。” 闵月柔坐回凳上,拨弄一下琴弦,响起噹的一声回音,笑着看她一眼。 “怎么了?” “兔铃来的时候,老爷好像在发火呢,把刚才过来拜访的四个书生骂的狗血淋头,一声不敢吭。” “四个书生?” 重新想要抚琴的月柔,一对秀眉微蹙,好看的脸上露出疑惑:“不是父亲麾下官吏?” “不是。”兔铃晃着脑袋,一根吊着铃铛的小钗子在发髻上晃啊晃啊,小声说道:“兔铃也看到了,那四个书生有高有矮,风尘仆仆的样子,听口音不是中原的,倒像小姐以前说的南方话。” “听口音?” 闵月柔扬了扬眉角,目光瞥去小丫鬟,“又听墙角了,也不怕管事把你抓起来。” “啊.....”兔铃一下捂着嘴巴,眼睛弯成月牙,连忙摇头:“小姐,我下次不敢了。” “上回你就这么说。” 主仆两人感情很好,闵月柔初来长安并不适应,甚至连房门都不愿出来,若非这个小丫鬟天天陪着,加上古灵精怪常常惹出啼笑皆非的事令她开心,说不定也会像些闲谈野志里讲的郁郁寡欢逝去。 “对了对了,小姐,你听说北方一个安宝县的地方出了大鱼,尸骨要送来长安,好像明日就要到了,小姐,带兔铃去看看嘛。” “一条大鱼有什么好看的。” “可听外面的人说,那是一条鱼妖,在水里兴风作浪,被高人诛杀,留了尸骨给那牛什么集的百姓做个见证,听厨房买菜的婶子说,那尸骨可大了,都比一般屋子还大。” 小丫鬟瞪着眼睛,垫着脚尖,夸张的伸开双臂,用肢体来形容一下她脑中想象的画面。 “可那又如何?不想看。” 闵月柔重新拨动琴弦,目光专注,三年前那晚,她是见过更大的妖物,甚至还是两只,就连传说中的龙也窥到丁点,一个鱼妖鱼骨,还能比那两个大妖还大?顶多就是平时吃的鱼放大一些罢了。 可那边小丫鬟还在啰里啰嗦,手脚比划,倒出一堆她打探到的消息。 “婶子也听外面人说的,反正.....反正明天就进城了,肯定特别大,还听说,那高人是一个书生模样,身边还有头老驴。” 拨去琴弦的指尖悬在半空,闵月柔脸上表情愣了一下,一旁的兔铃看小姐模样,下意识的小心开口问道。 “小姐,兔铃说错话了吗?” “没有。” 闵月柔笑了笑,悬停的指尖落下去,拨动琴弦,只不过琴声比平时轻快了许多,嘴角泌出一丝笑容。 轻快悦耳的弦音漫过府邸后院,飞过夕阳的鸟儿,叽叽喳喳落去前院书房檐角,陡然听到一声怒喝,吓得拍着翅膀惊恐飞离。 敞开的窗棂之中,身着黑色常服的老人,须发斑白怒张,使劲拍响桌面,盯着下面一字排开的四个书生。 “我南陈读书人脸面都被你四个丢尽了!” 四人中有声音战战兢兢地开口:“侍郎,没南陈了。” “闭嘴!” 又是嘭的一声拍响桌面,老人怒斥一句站起来,目光威严扫过四个吓得缩紧脖子的南乡四秀。 “早在一个月,尔等四个就该来吏部报道,现在何时何节?空缺早没了,想当官,可以,去西北吧,那里空缺多得是!”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四人听到这话顿时慌了,齐齐挤过去拱手作揖。 “闵侍郎,那西北如何去得,风沙大,还有突厥,地贫人瘠,我们四个哪里受得了啊。” “是啊是啊,途中强盗匪人更多,说不定还没上任,人就没了。” “闵大人,咱们怎么说也是南陈人啊,就不能挤一挤,搭个便车.....” “滚!” 闵常一挥袍袖,差点给说这话的赵傥打过去,蕴着怒意指去门外:“就是看在曾经同是南陈人面上,才给尔等四个空缺,西北几个县,你们自个儿挑!现在给老夫滚出去,看到你们四个就来气!” 嘭的一声,木门打开。 四书生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飞快跑过月牙门,差点撞上府中的管事,后者回头看了眼,走进书房。 “老爷,这四人怎么回事?” “投机取巧之辈。” 闵常心里确实恶这四人,当初坚守城破再降倒还说得过去,可隋军才登岸口,这四人像是迎接爹娘一般,把门给开了...... 让为陈朝操尽心力的闵常如何不气? 喝了一口茶,老人坐回书桌后面,平缓了心情,开口问起管事何事过来,后者说宫里传信过来,让闵常明日一早进宫,与朝中武们一起,看鱼妖尸骨。 鱼妖尸骨? 这段时间,老人倒是听过一些这个传闻,不过没放在心上,忙着统计吏部书、参与拟订官员俸禄。 又是妖,莫非又是哪个旁门左道之辈籍此机会,混入朝堂? 第两百七十五章 荡妖灵显真人 “听说鱼妖尸骨今日就要入城,不知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没看这条长街酒肆茶楼都被人预订了?” “......多半是那些得到消息的大户。” 长安已是天下九州政治、经济、军事集合的大都城,隋朝皇帝杨坚从北周平稳接过皇位,加上北地往昔的底蕴,这几年里飞速成长,就算有外敌扣边,也难以撼动。 繁茂的商业带动了各地经济,往昔本就繁荣的长安城更加的拥挤,不知哪里听到有鱼妖尸骨入城的消息,几乎全城都轰动起来,长安府尹将能出动的人手都遣了出来维持秩序,持刀棍的差役组成人墙,或结队巡逻护手喝斥下来街沿的百姓,将他们塞回两侧檐下的人堆里。 “回去回去,你那么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 “那边的,把你脚缩回去,想干嘛?当街让人看你新买的鞋子?” “......楼上的,看归看,别把吃完的东西往下扔,小心关进牢里好好享受几天!” 差役大声喝斥,走过满是人挤人,二楼上,穿着男装的闵月柔带着小丫鬟兔铃坐在靠窗的雅座,喝着茶水,丫鬟好动,不时伸长脖子朝长街尽头张望,或听到人声,兴奋的跑去另一个窗口,然后失望坐回来。 “小.....少爷,怎么还没进城啊。” “不急,父亲已经入宫,其他武也俱都去了,多半是与陛下看看敬献上来的妖怪尸骨是何模样。” 闵月柔细嚼慢咽的品着茶肆卖的果脯、甜点,味道上自然比不了府中厨房大婶做的,不过也不在意,这次出门,想看看曾经认识的那位书生斩除的妖怪是何模样,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良生。 若是那些人描述的没错的话,应该是他的,毕竟少有书生牵着一头老驴四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应该会是他.....吧,就是不知还记不记得有爹.....还有我这个故人,也不知会不会来长安。 “来了!” 撑着下巴,闵月柔指尖捏着一片果脯在盘中赶来赶去,想着时,楼外下方长街远处,忽然有声音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来了!” 紧跟着人潮拥挤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垫起脚尖瞭望,许许多多人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真的来了。”“哎哟,好几辆大车!” “别下去,小心被鱼妖尸骨沾了晦气!”“放屁,死都死了,怕个甚,这城里,咱们人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它!” 陡然喧哗沸腾的喊叫之中,坐在茶肆阁楼上的主仆二人连忙靠去窗棂,连带楼上其他座位宾客也跑了过来,伸头张望。 丫鬟兔铃推开一个满身汗臭的男人,一边护着自家小姐,一边垫起脚尖,怎的也看不见外面,急的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挤过一个缝隙,下方车队缓缓而来。 三辆大车,前面两架车辕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中间那辆足有四匹骏马拉着,车斗占半个街道的宽度,四木轮子吱吱呀呀的呻吟,最上面盖了一层白布,被绳子严严实实捆了几圈。。 偶尔有风吹来,掀起一角,露出硕大的斑斓鱼尾,令得沿途沾满街檐的城中百姓啧啧称奇。 “啧啧,这么大的鱼,怕是这辈子都难见上一次。” “现在你不是见着了么。” “长这么大个儿,也不知怎么变成精怪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吃人了,就是不知吃了多少.....才能长这般大。” “哎呦,这么一说,那斩杀此妖的高人,岂不是更加厉害?” “......那肯定是,不过听外面传言,还是个年轻书生......” 车队渐渐从视线中过去,闵月柔心满意足的从人堆里出来,拉着只看了两眼的兔铃结账离开,乘了府中马车跟着后面又看了一阵,直到进入皇城,这才趁家中母亲没有发觉,赶紧回去。 ....... 三辆马车,前后两辆在宫门停下,中间那辆便是特许下从只有帝王才能走的大兴中门进入,毕竟上面的鱼妖尸骨太大,两侧小门根本过不了,坚守此处的将领也是比对过后,着人询问了中书省的官员才得以批复。 不久,初秋的晨阳变得明媚,鳞次栉比的宫舍楼宇间,宫中近卫护送的车架缓缓驶过高耸的宫墙。 过去,便是大兴宫,一座座别殿观苑,杨坚站在贞观殿前,左右俱是朝中武,也有舍人馆、中书省、门下省、史馆官吏陪同。 相去三年,杨坚此时两鬓染有了白迹,身子也比从前发福了许多,看到被士卒拉来的大车,掀去白布,露出一条大鱼骨,堪比寻常人间房屋,经过半月有余长途跋涉,此时鱼头看来依旧鲜活,鱼眼还有神色可见,想来当时还活着,远比现在威猛。 身旁,族弟杨素轻抚长须靠近过来。 “陛下,此鱼俨然已成妖了。” “何以见得?” “骨色成玉状,鱼珠有神而不散,便是成妖之兆,何况观其不过一条青鱼,能长这般大小,非妖不可成。” 听完族弟这番话,杨坚点了点头,修道中事,他并不清楚,不过这条大鱼送进长安,自然要利用一番。 又看了片刻,着人将这鱼妖尸骨带去内苑收藏,带了一干武回到宣政殿,龙袖轻抚过扶手,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目光扫过下方群臣。 “朕登大宝以来,励精图治,才得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南面纵有人作乱也不过跳梁宵小。今日,众卿也都看到,此等鱼妖为害,也有民间修道真人斩除,我大隋盛事不远矣。” 言罢,杨坚从龙椅起来,金履一步步走下御阶,最后一阶停下,伸手拍去漆红栅柱。 “你们知道,朕从不薄待一人,何况为朕,为这大隋安稳出力之人,不管他是何人,朕一样要赏赐!” 下方群臣不敢应声,整座大殿内仿佛只有皇帝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传旨,为朕斩除祸害一方鱼妖之修士,陆......” “陛下!” 下方躬身听旨的群臣当中,声音苍劲有力,闵常抖了抖官袍,挤开身边一个想拉他的大臣。 既来了大隋为臣,那就不能让普渡慈航之事重演。 走出队列时,御阶上的皇帝正说完后面的话:“......陆良生,当年南陈贡士,颇具才华,如今潜心修道,为我大隋铲除妖孽,可见其为人品德。” 话语停了一下,听到武中有声音传来,杨坚目光望去走出的老臣,眯起眼睛。 “闵侍郎,你有何事要奏?” 刚出来的闵常这时才听完皇帝后面的话,尤其陆良生三字上,表情愣了一下,被皇帝问及有何事时,脸色一转,表情肃穆,郑重的拱手躬身。 “陛下,臣觉得陛下圣明,出.....出来赞扬一番。” 群臣队列前首的杨素侧脸看这老头一眼,嘴角憋着笑,一向严肃执拗的人,说出这番话来,颇有一番令人生笑的感觉。 御阶上的杨坚心里自然也清楚老人与那陆良生的关系,挥了挥袍袖让他退下。 “朕知道自己圣明,不用卿夸赞。” “是。” 闵常躬身退回去,重重出了一口气。 是陆良生就好..... 前方,龙庭之上,皇帝重新接上之前的话。 “.....但此人闲云野鹤,不愿入朝为官,朕又不能不赏,那便赐他一个封号,拿笔来!” 两名宦官捧着纸砚笔墨低头上前,两名侍卫拉过一卷画幅,在皇帝面前展开,杨坚取过递来的笔墨,在上面一笔一画,连贯写下几个大字。 荡妖灵显真人。 落下最后一笔,大手一挥:“拿朕玉玺来。” 然后,重重盖了上去,右下角印出玺印。 第两百七十六章 崔钰 微黄秋叶打着旋儿,飘去高陵县城街道,随后被过往的脚步、车辕压在地面,秋日阳光明媚,陆良生牵着老驴来到这边,偏头看了眼不远一间食铺,拍了拍驴头,让它在原地等候。 挂着旗幡的铺子门口,店家伙计端着簸箕筛着果脯杂屑,看到一袭青衣的书生进来,笑呵呵的招呼一声。 “客官,买点什么?进来看,进来看!” 端了簸箕将人迎了进去,喊了声“掌柜的!”便是去一旁将东西放下。 店内中间摆了一张上漆的大圆桌,桌上几盘果脯、点心充作样式摆的精致,颇吸引人眼球,两侧柚木的长架,各类点心、面饼做了样式,挂上简单的名称。 候在一旁的伙计指了指陆良生刚看过的一个点心,将挂在一侧的纸面翻过来。 “各管,这是枣泥酥,油酥面作皮儿、黑枣泥馅儿,那可是后厨师傅卯足了劲儿打的,这油炸过后很有嚼劲,这里还有一块试吃的,不信你尝尝。” 那伙计颇为热情,陆良生也不好拒绝,接过尝了一口,轻轻咀嚼,有猪油的荤味,也有枣子的香甜,嚼劲上确实如他说的,有韧劲。 “替我包上一盘带走。” “得嘞!”伙计连忙记下来,也不走,又引了陆良生看看其他甜品、果脯,“听公子口音是南方人吧?正好不妨尝尝咱们高陵县有名的豆餤,公子放心里面糖绝对干净,还有饼馁,里面的馅儿,是奶酪,今早刚做,保管新鲜。” “那行,这两样各来一份。” “好勒,豆餤、饼馁各来一份。” 伙计朝门外特意吆喝,便去了后堂,掌柜的出来与陆良生结账,秤碎银时,陆良生随意开口问了一些事。 “贵县可有一崔姓人家?” 秤了碎银的掌柜,找了余钱放入袋子里,递到书生手中,富态大圆脸笑呵呵的摸了摸须尖。 “公子啊,这县姓崔的可不少,这让我如何回答。” 陆良生点点头,这倒也是,一城之中同姓着少则数十,多则百人,何况又非那种罕见姓氏,正要从内堂出来的伙计手中接过几包点心,忽然想到那日城隍周瑜说了老来得子的一句。 便是又朝那掌柜问道:“那城中可有一位老来得子的崔姓人家?” 崔姓兼一个老来得子,范围自然缩小许多,掌柜放下账簿皱着眉想着时,一旁提着点心的伙计凑上来,小声说道。 “掌柜的,是有这么一户人家,还常来咱们店里买点心。” 一提点,圆脸掌柜顿时也想起来,朝陆良生点头。 “公子,确实有一家,那家是鼓城县搬来的,家境殷实,时常来我铺上光顾,说起来,崔公五十才得一子,那也算一件稀罕事了。” “掌柜可否告知,那崔家坐落城中何处?” “不行不行,我乃生意人,不能说老主顾虚实,公子要问,还是去别处。” “呵呵,那打扰了。” 陆良生也不生气,这个生意人对主顾住址保密,反而是一件好事,接过点心,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高陵县紧挨长安,人口兴盛,街巷交织要比富水县大了不知多少,高高低低的楼舍挂着旗幡的酒肆茶楼人声喧哗,牵着老驴走过一条热闹的长街,正好看到道人从一家青楼出来,笑嘻嘻的朝一个老鸨挥手,见到陆良生站在街对面,连忙小跑过来。 “找到了,给你地址。” “青楼?” “嘿,这种烟花之地,只要使钱什么消息不知道。” 道人切了一声,将打探来的崔家地址,写在纸条上,后者接过看了眼,说了句:“一起去?” 孙迎仙耸耸肩膀,双手枕在后脑转身走去熙熙攘攘的街道,枕在脑海的手向后挥了挥。 “不去,那老学究有什么好看的,就算转世成了小孩子,那更没意思,本道四处逛逛。” “别去青楼。” 叮嘱道人一句,陆良生向另一个方向,走过繁华的长街,喧嚣嘈杂渐小,按着道人打听来的地址,过去的方向,是一排排独立的院落,恩师转世崔家,现世其父亲崔让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可惜见过半百也没有子嗣,后来祷于泰山,老妻便有了身孕,虽然当中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恩师确实在这家就好。 走过青砖铺砌街道,长长的院墙内几颗老松枝叶探出来,秋日阳光穿过树隙,斑驳照在院门前青砖石阶上,显得安静、古朴。 就是这家了。 陆良生抬头看了眼院门上,写着崔宅二字,也不敲门,放开缰绳,身形模糊径直穿过紧闭的院门。 门房老头坐在门后的长凳上,摇头晃脑轻哼戏曲,一阵风刮来,打了一个激灵,就觉眼睛一花,像是有什么东西过去,看了看四周,又别无异样。 “怪哉,明明感觉是有东西......” 皱着眉嘀咕一句,走回门房内,顺着外面通往前院的庭道上,陆良生也在打量这处宅子,盆栽老树,一扇风水屏,穿过前院,凉亭小楼也是俱全,整个宅院看上去极为精致。 “公子公子......” 听到侍女的声音,陆良生停下脚步,不远处一扇月牙门,两个侍女牵拿纸鸢轻笑小跑,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扎着小髻,面容秀美,追着飘在半空飞不高的纸鸢,笑的好看。 追在后面的小人儿忽然停下,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偏头看去月牙门。 一个青衣白袍的书生站在那里,看来的目光柔和,嘴角慢慢笑出一丝笑,走进门来,坐去檐下的石阶。 “你是谁?”孩童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院中仆人亲友,他都知道,从未见这个陌生的书生,“可是我父亲请来的先生?” 檐下,陆良生笑着摇摇头,就那么坐在石阶看着这个孩子,恍如当初富水县那栋小院里,恩师站在樟树下,捧着书本望来那般。 “你叫什么名字?”风吹过院中树枝沙沙轻响里,陆良生忽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 孩童像个小大人,双臂叉胸口,昂起下巴:“你先说,我就说。” “我啊?” 陆良生笑了笑,随后回答:“我叫陆良生,从南面来的,顺道路过这里,看望一个故人。” “我叫崔钰!” 小孩也不怕他,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大大方方的走到对面,“那你见到故人了吗?” “见到了,还过得很好。” 远处,放着纸鸢的两个侍女见公子没跟上来,回头正见他站在屋檐下,好似跟人说话,二女顿时脸色唰的惨白,视线之中,那檐下根本没有任何人影。 “小公子这......这是在跟谁说话......” “不会是.....” 两个侍女艰难的转过脖子,战战兢兢的对视一眼,苦着脸小心靠近几步。 “公子.....” 听到侍女的轻唤,那边崔钰偏过小脸朝她们俩问道:“什么事?” “你.....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大哥哥。”崔钰也不知面前的陆良生年龄,抬起小手指去对面檐下,“这不是吗?” 可他指去的地方,那两个侍女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地上空荡荡的一片,心里更加肯定了公子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其中一个急忙朝月牙门跑去,大抵是要去叫老爷和夫人。 “哎,姐姐,你到哪里去?” 崔钰冲跑开的侍女叫了一声,回头正要跟书生说时,发现檐下已没了人影,只有两提包装好看的点心放在那里。 “你看到那个书生去了哪里吗?” 身后,另一个侍女浑身发抖的摇摇头,她至始至终都只见到公子一个人在那里说话,不久,闻讯而来的崔让以及刘氏跑来,将孩子抱起看去四下,见儿子没事,这才放心,喝斥那两个侍女,这件事不可外传云云。 ...... 外面街道,阳光明媚,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陆良生牵着老驴出了城门,在外面等候道人,沐着夕阳,微微出神。 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看着站在那边的出神的徒弟,哼了声。 也不说多关心关心老夫。 将手中一卷册子丢去一边,蟾眼转了两转,陡然捂着白花花的肚皮,“哎哟”一声侧躺下来,外面听到动静的陆良生回过神,蹲下身子看进小门里,师父捂着肚子在被褥上打滚。 “师父,你怎么了?” “为师没事,就是肚子忽然疼的厉害。”蛤蟆道人微开蟾眼瞥了瞥门外的徒弟,继续翻去一个方向。 陆良生见他表情、模样,露出一丝笑,伸手在他白花花肚皮上轻轻揉了揉。 “师父,这样如何?” 蛤蟆道人舒坦的哼哼两声,之前徒弟看望那老学究转世,把自己丢在外面的气也消了不少,砸砸嘴,摆了摆蛙蹼。 “没事了没事了。” 一个打挺坐起来,重新将丢开的卷册拿过来,“出去吧,为师还要完成这古卷食遗,唔.....让为师想想,还有哪些吃过的......” 话语声里,陆良生笑着摇摇头,师父现在越来越像老小孩了,刚才的思绪被打乱,也就不再继续想,等了会儿,道人买了干粮回来。 着急的将干粮放去书架,催促着陆良生赶路。 “快走快走,这些够咱们吃到回栖霞山了。” “这么着急回去?” “因为还有人等.....”孙迎仙停下话语,与陆良生看来的视线一触,话语连忙一转,脸撇去旁边。 “这是本道的事,暂不透露!” 陆良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正要开口叮嘱,忽然身子一僵,一股温润瞬间袭遍全身,周围只见行人说话来往、道人张合嘴唇却没有声音发出。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然而,耳中却是一道声音从长安方向传来,威严中正。 “敕封,栖霞山陆良生,荡妖灵显真人!” 衣袍无风鼓胀,一抹清风忽地在他身侧掀开,原本挥手朝他晃的孙迎仙,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后退。 就连书架内的蛤蟆,也猛地推开隔间小门,又被无形的压回去,跌跌撞撞贴去背后的葫芦。 就见门外,发丝、衣袍抚动的徒弟身周,有着薄薄的金气环绕。 蛤蟆道人瞪大蟾眼,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彼其娘之......谁他娘给良生敕封的!!” 第两百七十七章 秋叶长安,真人见君王 城门外车辕压过地面,人声马嘶喧哗声里,远远能见一个书生站在老驴前一动不动,有人想上前探个究竟,被旁边的道人驱走。 “曰尔老母的,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 “再看,信不信本道这钵大的拳头能砸死人啊!” 喝斥走了几个好事之徒,道人挽着袖子坐回城墙下的石头上,看着面前闭着眼一动不动的书生,偏头朝隔间探出脸来的蛤蟆说道: “你徒弟又入定了,怎么回事?” “被人敕封了。” 蛤蟆道人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旦敕封虽说修炼和身份不同而语,可也被与王朝绑定了因果,说不定会一损俱损。 但愿是好事..... 门外不远的陆良生此时处于入定的状态,金色的秋日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任何感觉,过得好一阵,蝉鸣忽然灌入耳中,听觉、意识回拢,周围喧嚣再次涌了上来。 陆良生睁开眼睛,挥手打断想要问话的道人,偏头看去长安的方向。 “老孙,你先回栖霞山,我要去一趟长安。” 伸手在老驴鬃毛上抚了抚,回头看着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的道人,笑了笑。 “放心,我没事,只是被皇帝封了一个荡妖灵显真人,岂能不过去道谢一番?” 荡妖灵显真人.....荡妖? 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两颊鼓了起来,彼其娘之.....取个荡妖二字,荡老夫吗?呱! “那行,本道先回栖霞山,那什么皇宫,本道也不喜。” 道人取过书架上的干粮挂上肩头,也不啰嗦,大抵心里急着回去,腿上打了两张神行符,身子一弓,唰的激起一抹烟尘,眨眼奔去了远方。 看着烟尘弥漫远去,陆良生打了一个响指,提醒啃草的老驴调转方向,老驴扇着长耳,嚼着草叶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人一驴走过城外官道,身形渐渐模糊,一晃便是十多丈的距离。 叮铃铃的铜铃声漫过山道,曾经与名叫李渊的少年相遇的凉亭外,陆良生牵过老驴驻足停下,目光望去山道外,彤红的日头悬在远方的城头,夕阳犹如潮汐般笼罩古老而巨大的城池。 也不知宇拓和屈元凤在此间过得可好。 来到长安,除了要见那位皇帝外,想到自己两个徒弟也在这里。 见了皇帝后,打听二人在干些什么,过去偷偷看看。 天色渐暗沉下来。 通红的灯笼挂上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灯火通明的城池里,陆良生带着老驴走在人群来往的夜市之中。 纵然是第二次过来,仍旧对这里的繁华充满赞叹。 觥筹交错的酒楼,胡姬妖娆,充满节拍的胡音声里扭动纤腰,抛去媚眼。买醉的酒客悬着坛子放声高歌,惹得行人拍掌叫好。结伴出行的女子面纱遮掩,看到好看的男子时,也变得大胆,顾盼流连与对方对视,随后与女伴吃吃轻笑,低头穿过人群离开。 陆良生收回视线,摸了摸脸,好笑的跟着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 有懂行的行人在旁解释一句,笑着指去三个女子消失的方向。 “这位公子,你有戏了,还不赶紧追过去,说不得就是一场姻缘。” 听到这里,陆良生顿时恍然大悟,啼笑皆非的摇摇手,向那人谢过,这种事他还是算了,只是到的城中,这么女子变得豪放了。 来到第一次来长安进的酒楼,那次匆匆过来,身上也没几个闲钱,点的也是白乳拌饭,难以下口,这次正好手中银两还算足,将老驴交给小二带去后院照看。 将师父装进袖口里,走上二楼靠栏栅的座位坐下,不多时,报菜的小二过来,还未开口,陆良生先一步说道: “来一份羊炮肉、葱腊鸡,两份奶酪,两杯乌梅浆。” 袖口里,蛤蟆道人展开小册子,圆圆的蹼头划过上面一个个菜名,法音传了出去。 “良生,再要一碗团油饭!” 打发走了伙计,陆良生好奇的问道:“师父怎么知道团油饭的?” “为师吃食方面是行家,你是知晓的。” 说起吃的方面,蛤蟆道人拨开哗啦响动的碎银,盘坐起来微微颔首:“这饭可大有内容,煎虾、烤鱼、鸡肉、鹅肉、猪肉、羊肉、灌肠、鸡蛋羹、姜、桂皮、盐、豉,极尽丰盛,不吃上一口,岂不是白来一趟?” “所以师父,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几个宗门追杀的?” 光吃这一项上,师父就不该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妖修才对,陆良生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爱吃的妖怪,到底发了什么事,会被追着跑。 “唔.....当年为师吃的太多,忘记吃过什么了,可能不小心,把他们家里宝贵仙药也一起吃了吧。” “呵呵.....师父真会说笑。” 酒楼喧哗热闹,悬空的二楼中间,观赏的大台上,舞娘踏着裸足敲击腰鼓,振奋的声乐响彻上下,传菜的伙计满头大汗端着菜肴楼上楼下穿行,不多时,师徒俩吃饱肚子,结了账这才满足的下楼,到门口接过伙计牵来的老驴。 夜色深邃,街上行人渐少,远远能听到临街更夫敲响梆子的声音。 “秋夜凉爽,莫要开窗,小心盗贼入内,丢了婆娘.....” 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 挑着灯笼的更夫走过少人的街巷,偶尔犬吠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靠近皇城,径直穿过厚实的墙壁,走去宫舍楼宇之间,籍着龙气的方向,走过有些阴森的宫道,大兴宫外,巡逻过来的宫中侍卫听到铜铃声,偏头望来,手中兵器下压,厉声暴喝。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城。” “还请通报,就说栖霞山陆良生拜见陛下。” 陆良生? 那方一队士卒互相看了看,今日值夜时,上面有说过,若是有名叫陆良生的书生来见,不可阻拦,想来眼前这位就是了。 何况众人又不是傻子,牵着一头老驴能进来皇城,一般人可做不到。 当即,有人收起长矛,说了句:“这位先生稍待。”将兵器交给同伴,拖着一身甲胄哗的摩擦声,跑去大兴宫传讯,不多时,有宦官小跑来在士卒耳边低语,后者回来,见到陆良生还在,神色恭谨许多。 “陆真人,陛下还有越国公在宣政殿等你。” 看来这两人早就想到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来见他们了,不过能让当今皇帝和越国公做到如此这般。 陆良生心里终究还是有种虚荣的满足。 人无完人嘛。 “前面带路!” 牵过缰绳,陆良生伸了伸手,让那个士卒前面领路,带自己过去,之后,又由等候的宦官接替士兵的位置,一路迈着小碎步,谄笑的慢出半步走在后面。 “真人慢点,奴婢都跟不上你了。” 有过陈朝进宫殿试时碰上宦官的恶寒,陆良生只是笑笑,不敢多说,来到宣政殿外,让老驴就在殿外等候。 便是走上石阶,朝着那方宫殿施礼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陛下!” 声音清澈中正,宫舍大殿之间徘徊,令得原本精神有些萎靡的侍卫,陡然一个激灵,只感一股温热平和的气息传遍全身。 一个个变得精神抖擞,望去那边拱手的书生,眼中充满感激。 第两百七十八章 应下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陛下!” 清澈的话音回荡,灯火通明的宣政殿内,正与越国公杨素谈话的皇帝停下声音,两人相视一笑。 “此计果然有效。” 杨坚挥了挥袍袖,着人将殿门打开,下了御阶与族弟杨素一起,迎了过去,见到门外十余步之遥的书生,顿时大笑出声,伸开双臂上前迎接。 “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入殿!” 对面,陆良生知道被施计骗来,不过也没蕴出愤意,与杨素拱了拱手,后者还礼,两人同是修道中人的关系,杨素抚须颔首,笑着说了句:“陆道友!” 随即,也做了请的手势,邀了陆良生一起步入宣政殿。 殿内,几盏青铜灯座灯火摇晃,陆良生入殿在右侧席位落座不久,端着酒水菜肴的宫女穿行过灯光,将酒水满上。 看着荡起涟漪的杯面,陆良生视线转去御阶之上,笑着举起酒杯,敬了过去。 “陆良生深夜来访皇宫,乃是为感谢陛下敕封之恩,原以为唐突,想不到却是请君入瓮之计。” 御阶之上,杨坚举杯与对方虚碰一下,饮过一口,也跟着笑起来。 “要是先生好请,朕也不会出此下策。” 说着,放下杯盏,起身抖了抖袍袖,拱手朝陆良生一拜。 “朕贵为天子,但先生为民除妖,剪去一方祸害,造福大隋,朕代那方百姓谢过先生大恩。” 见族兄起身,杨素也赶忙起来,拱起手。 “我也一样!” 这兄弟两人一唱一和,怕是今日铁心要将自己拉进隋朝,陆良生面色镇定,其实心里多少也欣赏这位大隋皇帝。 倒不是因为封的那荡妖灵显真人,而是对方长久来展现出的明主手段。 可自己好不容易归纳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若是接受了这道敕封,借助王朝之气修炼,那往后的道路因果既有助修行,也会变成重重阻碍。 可一旦王朝封正,陆良生就不是一个散修了,有着与那些名门正宗大派相平的身份....... 艰难的选择啊。 陆良生思虑片刻,放下酒杯,看着杨坚、杨素目光诚恳,抿了抿唇。 “非良生矫情,陛下两次相邀,算上二皇子亲来栖霞山,在下心里愧受。” 话语到这里停了一下,繁密如豆的灯火轻轻摇曳,陆良生站起来,朝龙庭上的皇帝,拱手躬身。 “请受陆良生一拜。” “先生真的不受朕封赏?” 听到陆良生这番委婉谢绝,杨坚看了看左侧端坐的族弟,叹口气放下酒杯,起身下去,将拱手躬身的书生搀扶起来,双目不似平日的威严。 下颔胡须轻抖,语气温和。 “朕不缺武,不缺治理天下之人,我族弟杨素,论用兵、武艺,天下少有人能及,可这天下心系万千黎民而无私者,朕所见所遇,唯先生一人。” 话语落下,更是当着殿中宫女宦官、侍卫之面,躬身拱起手来。 一旁,杨素嘴角抽了抽,心头差点翻起血来。 兄长,你劝归劝,把我带进去做甚?! 那边,陆良生陷入缄默,直直的看着面前两鬓已染白迹的皇帝,犹如初见时,目光灼灼有神,有着俯瞰江山社稷的豪迈。 “陛下.....” 好半响,陆良生才开口说出这两字,袖中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灯火间,记忆如潮汐般涌上来。 大雨、凉亭,雨中的身影抹去脸上水渍,声音清朗。 “陆先生!你饱读典籍,照拂万千生民之心,就这般抛弃?” 抬手一拱,在雨中拜了下去。 “坚,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 人世如潮水,得一知己而难求。 何况伯乐。 陆良生握紧拳头,手指一根根的曲紧,望着眼前拱手躬身,缓缓阖上眼睛,当初自己求学求官,数年苦读,换来一句“变个戏法来看看。” 若是陈叔宝有杨坚这般礼贤下士,陈朝岂会亡国。 “陛下!” 思绪回定,陆良生也将皇帝搀扶正,语气不轻不重,却是没了脱尘世外的言语。 “陛下好意,陆良生收下了,敕封一事,也一并收下,不过我修为低浅,尚不能当大任,还请陛下准我磨砺修行,再回长安。” 杨坚自然听得出话里,陆良生已经应下了,既然点头,那说明对方就不会反悔,脸上颇有些高兴。 “先生能来我大隋,盛事不远矣!放心,先生想要如何修行,就算想要灵丹妙药,只要先生指出在哪里,朕即可派遣兵马去取来,无论是妖是魔胆敢阻拦,大军到处,一并平之。” “这倒不必,若有需要,我只会取之,陛下、越国公还是坐下饮酒说话吧。” 既然事已迈出一步,杨坚、杨素自然满意,并不急着一步步紧逼,三人重新落座,让宫女斟了酒水,不知是知晓面前书生乃是得道高人身份,还是刚刚皇帝拱手躬身的画面,让斟酒的宫女有些紧张,扶着酒壶的手微微发抖,酒水都溅了出来。 然而,歪斜偏出杯口的酒渍,像是自个儿知道要回到哪里,杯口边跑了一个来回,又落进杯里,惊得斟酒宫女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急忙躬下身子,细如蚊声:“奴婢谢先生。” “不必,下次斟好一些就是,我又不会吃人。” “哈哈,陆道友还说修为低浅,这般细微之处,可不是一般修道者可坐到。” 这一幕,杨素看得清楚,能让洒出来的点滴酒水,一滴不落的回到杯中,不仅仅是法力,还需细腻的心思。 而杨坚眼里,倒是不在意法力的运用,相反,不让宫女受罚,才是难得可贵。 双手捧起酒杯,抬在胸前:“朕敬先生。” 陆良生回敬过去,轻啄了一口,挥手让侧旁面色羞红的宫女退下,想起来长安时,见到东面大兴土木,不由好奇。 “陛下,来时见长安东南,渭水南岸,挑夫、驴车来往,是筑城?” 正喝酒夹菜的杨坚停了停筷子,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点头。 “正是,朕观长安已过于狭小,百姓日渐增多,城中水渠也污秽严重,便命了宇恺另建一座大兴城与旧城相连,才显出我大隋兴盛之气!先生觉得如何?” “此乃政事,在下不懂,就不便开口,不过建城一事,些许地方,我倒是有些要做,当做还敕封之恩。” 受杨坚之恩,虽然答应入朝,可也不愿受敕封影响,可要做出相等福报,陆良生刚好想到一个办法。 起身,朝御阶龙椅上的皇帝,拱起手来。 “还请陛下允在下当殿作画。” 第两百七十九章 幻术 “当殿作画?” 杨坚和杨素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摸不准这位书生想要做什么,前者听族弟说起过,陆良生一身本事精粹,并非法术剑道,而是笔墨幻术,听到要作画,心里好奇起来。 “朕早就听素说先生丹青一道了得,正好满足眼欲!” 顷刻,几个宦官搬来长桌大椅,两个侍女捧着房四宝细细研磨,将一幅空白画轴在桌上缓缓铺展开来。 “先生。” 一个侍女捧着一杆精致毛笔,管身檀木制,金漆描红印缠枝花卉,笔头乃貂中紫毫,上面还有墨汁干涸,一看就是杨坚平时所用。 “此笔算不得金贵,乃朕常用之物,信手写来,线条流畅优美,先生望不要嫌弃。” “在下不是嫌弃,而是等会儿所绘之画,非凡笔能做出。” 陆良生确实不是挑剔,转身走去殿外吹了一声口哨,外面广场四处溜达的老驴偏过脑袋抖了抖长耳,不等四周侍卫反应过来,一溜烟从他们间隙处一闪而过,兴奋的甩着舌头在陆良生手上蹭来蹭去,见到殿中有人站起来朝外望,连忙收回大舌头,摆正身形,将脖子挺的直直。 “熟人,别装。” 书生笑着拍了一下驴头,走去书架从里面拿出灵根木,木栖幽浅睡,并不知道外面的事,刚被陆良生拿在手里,陡然化作黑烟,就在众人面前,一旋裙摆,变做窈窕妖艳的女子,一下扑去书生胸膛蹭来蹭去。 “老妖老妖!” 殿中宫女宦官,乃至警戒的侍卫见到玄奇情景,一个个瞪大眼睛,脚尖在鞋子里绷直,大气都不敢出。 正捧杯喝进酒水的杨素,感受到恐怖的妖气,噗的一声,将酒水喷了出来,看着那黑裙女子。 “陆道友,你哪里找来的妖物......” 龙椅上,杨坚放下手中酒杯,忍不住站起来。 “先生,这......是何人?” “兄长.....”下方左侧的杨素微微朝御阶斜了斜身子,压低嗓音:“这是妖怪,千年大妖。” 嘶 杨坚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却是叹了一句:“想不到妖也有这般美艳的。” 咳咳咳! 这话顿时令席间的杨素呛的咳嗽几声,这倒是第一次见兄长说出这种话,要是让兄嫂知晓哪还得了。 不过好在那边陆良生也不知与那妖物说了什么,黑烟掀起,摇身一变,化作一杆粗糙枯枝般的毛笔,无数纤细根茎向下延伸,交织出笔头。 “陛下莫惊,此妖与我相处日久,不会做出危害之事。” 做了简单的解释,走到桌前,手掌轻轻在纸张拂过,另只握笔的手沾了沾墨汁,籍宫女手中照来的灯火,缓缓落下一笔,蜿蜒游移,画出一条墨带勾去画轴后方。 御阶上,杨坚今日见过两个玄异之事,眼下仍旧忍不住好奇走下来,与族弟杨素一起走到桌对面,看去画上。 陆良生目光专注,微不可察间,隐隐能看到他脸颊、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泌出毛孔,握着的笔身也在微微颤抖,可仍旧随着手臂挥动,游移勾勒。 墨带点缀,渐渐露出长河的雏形,笔尖微抬,悬着纸面落去他处,在纸张下方勾出山巅凉亭,老松独立招枝迎展。 画笔一转,飞快点缀勾画,近处凉亭,人雅客挥扇说笑,指点山下还是空白之处。 “站山峦之顶而观渭水东流,好意境!” 仅仅作画一道,杨坚第一眼便看出了此画意境之处,赞叹一句时,好似听不到一切声音的陆良生,画完山上草木奇石,勾去画卷西侧的空白,笔尖点做,淡墨如烟,依稀看出那是一座城池轮廓,一条官道顺着隐约微开的城门,随笔尖蜿蜒而来。 “这是长安....那这边.....” 杨坚赞叹的神色渐渐收敛,画上看出了一些端倪,目光随着笔尖在官道延伸的东侧停下,已经猜到了那里将是要画出什么。 身旁的族弟,先一步落下肯定。 “.....是大兴。” 长桌伏案书画的陆良生嘴角渐渐露出笑容,整个人沉浸在了画里,沾了沾墨汁,笔尖再次游走,青墨勾勒城墙蜿蜒,上面旌旗林立,两步一岗,士卒雄壮昂首挺胸。 城中街道房屋楼舍鳞次栉比展开,街道上,一个个百姓穿着朴实,人来人往,细微处,能见砖石铺砌,街沿店铺旗幡卷动,提着茶壶的伙计抹过额角汗水,张着嘴似乎正朝街上吆喝。 敞开的酒肆,馋嘴的男人接过掌柜打来的一瓶浊酒,正摸着酒钱,远处某条街巷,晾晒衣裳的妇人,探头看去下方巷子里,货郎取下一个风车递给围在身旁的两个孩子。 ...... 大殿中,灯火静谧燃烧,安静之中,能听到沙沙沙的声响。 笔墨挥洒,画卷最后空白之处,缀上的是满是热闹喧哗的人们平日的生活,充满人间烟火气。 灯油干涸,有宦官过来添了油时,伏案书画的身影落下最后一笔。 呈在众人面前的,是长长一幅,由远山、城池至街巷百姓生活的画作,陆良生呼出一口气,将笔搁去墨砚,招来宫女,接过递来的酒水灌了一口,猛地朝画上喷洒。 酒雾弥漫,斑斑点点落在纸张,眨眼间渗进了画里,也被喷了一脸酒雾的杨坚、杨素飞舞袖口,扇去水汽间,就见那桌上的画都活了过来。 “这.....” 从未见过幻术一幕的皇帝还未开口,霎时,好像闻到山上的清新空气,有鸟儿清脆鸣啭,一转视线,他与身旁的族弟,视野间陡然变化了天地。 黑夜被阳光推开,明媚的日头正在挂在云间,崖边松枝随着轻柔的和风微微摇曳。 两人脚下也不再是冰凉的大殿地砖,而是松软的泥土,前方的悬崖,凉亭内,有几个人雅客扇着扇子,评点亭外盛开的桃花。 正是之前,杨坚看到的画中一角景色。 “朕这是.....到了画里?” 惊骇的语气里,一旁的杨素面无如常,笑道:“兄长,过去看看吧,说不定陆道友就在前面。” 说着,护着皇帝朝那方凉亭走了过去。 而此时,皇宫乱了起来,大殿之中,宫女、宦官慌乱奔出殿门。 “祸事啦,陛下和越国公被关进画里了” 孤零零留在长桌上的画卷里,果然,多了龙袍冕冠的身影以及一身官服的杨素,搀扶走在一起。 第两百八十章 杨坚夜游画中界(上) 金锣咣咣在皇宫敲响,混乱的嘶喊,人的脚步声密集踏过石阶、青砖宫道,举着火把宛如一条火龙蔓延宣政殿前。 接到消息的杨广第一个先到,尚有些青雉的脸上,下颔一撮浅浅短须,挥手让前方士卒让开一条道来,带着些许威仪,看了眼门口一旁还有头老驴在那里甩着秃尾巴,好奇的望过来。 走来的杨广,表情愣了一下,叮嘱左右: “不可对这头老驴出手!” 一众士卒有些不解时,说话的晋王一掀金描边长摆,大步走进殿门,顺着众人视线,直直盯着长桌上铺展开的画轴。 “殿下,不要过去,小心被画给收进里面。”之前待在殿中的宦官,颤颤兢兢的跟在一侧,指着桌上那画。 “刚刚陛下和越国公就在桌前,一眨眼就不见了,然后画里就多了陛下和越国公的画影。” “滚开。” 杨广一挥袖口,让他滚远点,回头扫过贴近过来的侍卫、兵卒,“再靠近点。” 不管怎么说,身为大隋晋王,都是要小心一点的,何况他只知旁人来报父皇和族叔被陆良生关进画里,详细始末,也是不知的,小心没大错。 走进长桌前,果然,看到了父皇与族叔的身影相互搀扶在画里面一动不动。 他看了看四周,那施法的陆良生也不在此处,眉头渐渐皱起。 难道真有意行凶害我父皇? 风从人墙吹进来,带起灯柱豆大的火光摇摇晃晃,站在桌前的晋王从短暂的思绪回过神来,一咬牙,伸手抓去桌上的画轴。 必须想办法将父皇和族叔先就出来! 杨广想着,伸过去的手,指尖一触画卷的瞬间,身后陡然有声音大喊,一人冲了过来。 “殿下小心!” 桌前的杨广手一停,下意识的回头,一坨短小的身影冲出书架,划过人墙与他距离,手中一个葫芦唰的挥了出来。 “你是.....” 话还没说话,眸底映出的黑影放大。 呯! 圆滚滚的葫芦打在杨广脸上,皮肉压的扁平荡起一圈肉漪,眼睛翻白,脑袋顺着力道的方向偏斜,嘴凸起,唾沫都从口中飞溅出来。 整个身子跌跌撞撞向后一撞,仰到桌面,就见画上法光绽放,将倒下来的杨广笼罩进去,然后,光芒急速褪去。 长桌上,空荡荡的,除了画轴外,哪里还有大隋晋王的踪影。 站在不远的那个宦官缩紧脖子瞪大了眼眶,嘴唇哆哆嗦嗦抖动几下,猛地大张开,凄厉叫喊。 “夭寿啦!晋王也被关进画里了!!!” 顷刻,转身挤开殿门口的士卒,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而众士卒、侍卫眼中,那长桌上,一坨就比他们拳头大的黑影缓缓站了起来,一袭夜行衣,面容遮掩着黑巾,只露出一对冰冷的豆大眼睛,手中葫芦嘭的轻砸桌面,震慑想要冲来的士卒。 “再往前踏出一步,老夫烧了这画。” 蛤蟆道人悄然搂了搂被肚皮定开的衣裳,黑巾上面,蟾眼微微斜过眼角,侧过脸扫过那边的宫中侍卫。 伸蹼把住一旁放着烛火,烛台微晃,滚烫的蜡油顺着烛身滚下来,啪轻响,滴在横在蜡烛的手蹼上。 蛤蟆道人眼睛一瞪,偏头看去蹼背,肃穆的表情忽然一变,嘴角抽搐几下,猛地缩回手。 呼呼呼 烫死老夫了! 使劲吹了吹蹼背,正要剥去上面的蜡汁,脚下走动两步,踩到了画卷,法光再起充斥所有人的视线。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看着法光朝他延伸,心里骂了一句,桌上瞬间没了短小的身影,周围一群士卒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臂,再望去时,那桌上只剩下画卷,一个葫芦,以及一张小黑巾缓缓飘落,不由面面相觑。 “一起掉进画里了?” “应该是掉进去了,只是那什么鬼东西,那么小一坨。” “鬼才知道,看上去脑袋不是很灵光的样子。” “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等独孤皇后还有太子过来吧,说不定一靠近,咱们也被这画给吸进去。” 烛火摇曳,小声的交谈的话语里,旁人无法看见的画卷当中,法光一闪而过,一道身影手舞足蹈的从半空直直落下。 “啊啊啊.....” 然后,嘭的一声,杨广重重摔在地面,却是感觉不到疼痛,拨开脑袋沾的草屑时,又是一道长音:“啊啊啊.....”划过天空,嘭的一声,摔在他旁边。 偏过头去,一只蛤蟆大喇喇的趴在地上,像是知道有人看过来,蛤蟆道人鼓起蟾眼瞪过去,片刻,从地上爬起,拍了拍灰尘。 “看什么看,没见过蛤蟆啊?” 冷哼一声,负上双蹼,转身走去前方凉亭。 杨广连忙跟上,他是见过这只蛤蟆的,可没见过对方说话,一时间激动的想要追问,就见前方凉亭外,有两个熟悉的背影像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父皇?!” 那边二人正是杨坚和杨素,见到儿子也进来这里,不免有些疑惑。 “你怎么进来的?” 快步小跑过来杨广,气喘吁吁的指了指从两人脚边。 “你问他啊,一葫芦把我扇进来了......” 杨坚愣了一下,低下头,就见一坨黑影,正踩着吧嗒吧嗒的声响,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背着双蹼跑了过去。 “这.....又是何.....呃,蛤蟆?” “没见过啊?!滚!”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像是知道要去何处,拐过凉亭,一眨眼就不见了。 呃...... 被一只蛤蟆给呛了一句,这是杨坚从未有过的体验,原本杨素还想解释几句,他挥了挥手。 “蛤蟆都能开口说话......朕只是稀罕罢了,走,我们去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 回头,也朝儿子投了一个眼神。 “跟上!” 厅中人雅客好似并未听到三人的说话声,依旧对着满枝桃花点评说些风雅之言,走到崖边,能感受到风扑在脸上、身上的真实感受。 杨坚深吸了一口气,下方巨大的城池占据视野,这是正是他修建的大兴城,三人沿着山道下去,沿途观赏了一阵二月初春景色,不久,走近熙熙攘攘的城门,车马进出,行人商贩热闹喧哗。 恍然回到了真实。 第两百八十一章 杨坚夜游画中界(下) “看一看,瞧一瞧喽,新编的箩筐,装个百十来斤,用上个四五年不成问题,不满意也可看看旁边的簸箕,也是昨夜新编!” “羊咯.....刚断奶的羊羔,甭管养来过年,还是吃羊羔肉,都由着你嘞!” “炊饼!撒了芝麻的脆饼,俺家娘子亲手做的,热乎乎的炊饼!” “脆梨......” 城外集市繁杂,杨坚带着杨素、杨广就像真实走在长安城中,而周围也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不免沿着各个摊位看下去。 嗤的煎饼声响,摊位上的小贩揭开笼子,香味扑鼻而来,杨坚忍不住要了一个,正要摸袖口钱袋,发现自己一身还是龙袍,哪里有什么钱,看去身后的杨素,后者也拿着一个饼正在大口大口咀嚼。 “兄长,你看我也一身官袍,怎的会有钱,不过兄长放心,这里是画中世界,不需要的,不信你看那小贩。” 杨坚转过视线,摊位前的那个小贩依旧忙碌,给人端饼,舀热汤,并不知道锅里的煎饼少了两个。 “呵呵.....以假乱真,陆先生的法术端的非同寻常,让朕以为真的在长安城外了。” 咬去手中的煎饼,满口酥脆,杏仁、油味刺激味蕾,说不出的舒畅,吞进肚里后,却是没有饱腹之感,饶是平日朝堂威严的皇帝,眼下没了朝臣一旁虎视眈眈,时不时叮嘱仪表之类的话语,心情大好。 后面的杨广顺手也拿了一个,塞进口中,四处乱摸,忽然来了兴致,竟伸去一个走过的妇人,模样看上去还算标志,惹来杨素瞪他一眼。 “殿下,注意分寸,陛下还在前面。” “知道了知道了。”杨广撇撇嘴,收回手,顺道从旁边走过的孩童手中竹篮里,拿了一个青梨咬上一口。 “你看我父皇。” 那边,杨坚穿着一身龙袍脚步轻快在人群间挤来挤去,一会儿拿了这个来尝尝,一会儿又跑去下个摊子,顺手还牵了头驴,学着陆良生的模样,捂着颔下一圈大胡子,大摇大摆的走过城门。 看守城门的士兵个个膀大腰圆,简单检查过了进门的杨坚三人,挥手放行,走去城中,三人这才感受到陆良生手中画出的城池细节。 入城之后,是一片繁华。 青砖长道干净整洁,高檐悬着灯笼,店家伙计垫上凳子,将里面灯火吹灭,搬去凳子时,不忘朝过路的行人吆喝,街道一侧,推着独轮木车的老汉驮着新买的一桩米粮,喜悦的从刚揭开蒸笼的摊贩前方过去。 蒸汽腾腾的肉饼散发诱人的香气,推车的老汉又回来,买了一个用油纸包上揣进怀里捂实。 长街蓝底白字的旗幡悬挂两侧街沿,在风里轻轻鼓荡,酒楼茶肆人声喧哗,不时能听到报着菜名、酒名的店家伙计把话语都喊到街上来。 “你们说,往后建成的大兴,会有这般繁盛吗?” 杨坚看去周围的繁华热闹,人来人往间,孩童举着风车追逐打闹,老人累了坐在街边商铺的长凳歇息,与同龄的友人说笑,阁楼常见妇人推开窗棂,拍打被褥灰尘,也有面容姣好的少女坐在床边照着铜镜,撑着下巴有时傻笑,有时幽怨的叹出一口气。 跟在皇帝一侧的杨素也在看着这一切,颇为坚定的点下头。 “会的,大隋定能盛事来临!万邦朝贺!” 三人走过几条长街,看过了繁荣,也去了府衙,甚至还有皇宫,见到了与杨坚一模一样的身影坐在宝座上,与众武讨论国事,看得杨素直皱眉头,正要想说,被前面的兄长挥手打断。 “有城既有主,陆先生不过给我们一个更加真实的感受,朕岂会生气?” 转过熟悉的皇宫,甚至还看到了熟悉的几个宦官,走了过去,不久,三人回到宣政殿前,看到里面朝政已散,一袭青衣白袍的身影站在那边,拿着一杆毛笔,正在长桌书写,肩头还有刚才那只蛤蟆。 “陆先生!” 杨坚此时对陆良生擅长幻术一道,已是心服口服,不管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还是登上大宝君临天下,也都没有今日这般玄奇。 身旁的杨素,同样如此,他擅兵道剑法,可真要论及多方面的术法,恐怕还不及面前这位书生会的多。 毕竟修为不是法术,而法术是要平日专研积累的。 那边,背对的书生停下画笔,放去墨砚,转过身来,脸上露出笑容,朝对面三人拱起手。 “陛下、晋王、越国公,游览此城,心里可还算满意?” “满意,朕很满意。” 杨坚并不作伪,长久处理政务,好久没有这般心情舒畅了,跨进殿门,脸上都笑出皱纹。 “要是这城中的人,能与我们交谈那就更好了,就是不知,往后朕修筑的这座城,真会有这般盛景?” “呵呵。”陆良生跟着笑出声,挥袍幻出几张木椅,邀了三人坐下。 “陛下,幻术毕竟是幻术,成不了真,在下不过是以长安原貌放在这里罢了,真要让还在修筑的大兴城如画里这般热闹繁华,那还是需要陛下与越国公,以及晋王,往后多加善待百姓。” 杨坚从刚才游览画中界的兴奋回拢情绪,蹄筋到陆良生这番话,抚须轻点了下头。 “先生所言极是,世间繁荣还需我等亲手操持,而非活在幻想当中,朕明白先生让我等进入这画里的含义了。” “不止这点。” 陆良生也不怕得罪皇帝,反正若是对方小肚鸡肠,大不了一走了之,继续自己的道。 “在下画这幅图,也有其他用处,就当还陛下敕封的恩情。” 转过身,挽起袖口,取过砚上毛笔,边沿沾了沾,继续在一张纸页上书写,声音也在继续说。 “陛下修筑大兴城,可置一块风水岩屏,放于皇城,请能工巧匠将画里的内容全部雕琢去上面,最后将这幅画放去石中。” 陆良生说完,手中画笔也停下,将写有叮嘱事项的内容交给木椅上的皇帝。 “待完工后,在下会再来,做最后一事。” 端过茶水抿了一口的杨素,大抵明白是什么事,放下茶杯:“镇国运?” 镇国运? 陆良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摇摇头,笑道:“在下还没到那种修为,最多让一城平添生气,让一地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事情已做完,袍袖一拂,撤去了画中幻术。 下一刻。 坐在木椅上的三人眼睛陡然一花,视线再清晰时,殿外漆黑燃有火把光芒,夜虫在外面角落一阵一阵啼鸣,侍卫、兵卒携着武器密集的围在四周,一声一声的叫嚷。 “陛下!”“越国公也回来了!”“” “护驾” 也有一道温婉的女声唤来:“陛下?!” 轻声呼唤,钻入脑海,木讷坐在那里的皇帝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看去四周,一切又变回了真实。 半响,他握了握旁边端庄雍容的妇人,说了句:“朕没事。”随后,目光投去桌上的那卷画,开口。 “将此画收好,任何人不得触碰!” 这时,他想起陆良生,忙挤开周围侍卫、兵卒,哪里还有书生的踪影,远处的黑暗,只有叮叮当当的脖铃声隐约传来。 第两百八十二章 会生长的画 云稀月高,黑夜深巷传来犬吠,长街上薄薄雾气里显出一人一驴的身影,出了皇城,陆良生并没有急着离开,就近一条街道上,还有夜摊亮着灯笼。 摆摊是个老头儿,忙着捞锅里翻滚的面条,听到铜铃声渐近,抬起视线,见是一个衣袍飘飘的斯书生牵着一头老驴过来。 连忙放下漏勺,擦了擦手上水渍,将一根长凳摆好。 “这位公子,老朽这里只有汤水面,不挑口的话,就坐这里。” 陆良生笑着系去老驴,取过书架隔间的师父托掌中过来:“不挑口,来四碗。” “好......哎?”那老头儿愣了一下,看了看街上,回过头看着已坐下的书生,“这位公子,别嫌老朽啰嗦,四碗面怕是有点多,你一个人吃不完。” “一碗,给我这只蟾,其余两碗等会儿还有人过来。” “蟾.....蛤蟆?” 老头儿见一个穿小褂子的蛤蟆被书生放去桌上,摇头叹了口气,只要客人付钱,一个蛤蟆吃就吃吧。 捞起锅中那碗面,放了佐料,淋了汤水,端去给另一桌的客人,说了句:“慢吃”时,回到推灶前,刚要下一把面条。 一抹幽香从鼻下飘了过去。 抬头去看,就见一个黑裙女子轻快走进摊位,略施粉黛、青丝高盘插着玉钗,露出白皙的颈脖、锁骨,令得老头忘记将手里的面放去锅里,就连刚才一桌的三个客人眼都看直了。 不等老头开口,那女子笑吟吟的走到书生那桌坐下来,紧挨过去,颇为亲昵的蹭对方肩膀。 “老妖,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木栖幽被按着额头推回来,依旧笑嘻嘻的撑着下巴,一双美目一眨一眨的盯着对面的陆良生看。 后者看了一眼那边老头,老头也反应过来,笑呵呵的晃了晃手中面条。 “那位公子请你吃好吃的。” 说完,也不再多看,忙自己的去了。 那边方桌前,陆良生将老头的话补充了一句:“汤水面,填饱肚子就成了。” “哦。”栖幽撑下巴简单回应了一声,见陆良生笑着看着她,咬着下唇,俏皮的单眨了一下眼睛。 陆良生像是被电了一下,全身只感一阵微麻,下意识的偏开视线。 ......这树妖哪里学来的,红怜都没她会招惹人。 咳咳! 盘在桌上的蛤蟆道人干咳两声,蟾眼微睁,斜了一眼面前的男女,圆圆的蹼头在桌上轻敲。 “收敛一点,为师还在这.....” 闻到烫油淋过盛进碗里的面条、葱花飘出的香味,蛤蟆道人最后一个字都懒得说了,盯着老头将面碗端来放到桌上。 未以免吓到别人,就盘在那里,赶紧催促道:“良生,快给为师夹一根到碗边。” “师父慢点。” 用着只有三人能听到的话语,陆良生夹了一根面条垂到碗外,就被蛤蟆道人伸出长舌卷进嘴里,呼噜噜吸进肚中,栖幽本能的张开嘴,学着蛤蟆的样子,舌头分裂几条就要探出来,被旁边的书生拿筷子敲在头上。 “你是树妖!” “有区别吗?”栖幽歪了歪脖子,眨着大眼睛看着陆良生。 一旁,吃过几根面条的蛤蟆,舌头卷过嘴角的油渍,咂了咂嘴。 “良生,还有一碗给谁的?” 第四碗面也端了过来,待老头走开,陆良生挑自己碗中一簇面条吹了吹,热气翻腾间,低声说了句。 “快过来了!” 果然,不多时,黑夜长街上,响起脚步声,走进夜摊灯笼照着的范围,走来的身影,一身官袍,瘦脸长须,正是宫中的越国公杨素。 看到摊位上吃面的一男一女,目光扫过云淡风轻吸着面条的蛤蟆,径直了走过去,坐到陆良生对面,也不客气的端起面前一碗面,呼噜噜吃进嘴里。 “宫里饭致,有时却不如这热乎乎的面条吃的爽快,素谢陆道友请吃面。” 陆良生咽下口中面食,也跟着笑起来,看去对面杨素。 “越国公说哪里话,你不是让陛下敕封在下了吗,一碗面怎的当得起这情。” “哟,陆大先生也会揶揄人了。”对面的杨素抬起脸来,笑着说了这句,不过两人终究有情分的,玩笑话自然不会当真。 放下筷子,他抚了抚须髯,半响,说出自己的想法。 “陆道友难请,这才出此办法,逼你过来一趟,再则,你一身学业难道就这么荒废?入朝为官,不,不说为官,就说国师一职,上能祷告苍天、祖宗,下能运用学识,两者都能照拂天下百姓受恩惠。” “我是不成的,一生所学都在兵道、剑法上,而其他人,要么专心修道、要么只会治理民生,两者兼顾的,天下不说没有,但我与族兄就知道你一人啊,何况还那么熟,而且,你没有多少私心,这才是我兄长最喜之处。” 陆良生笑着将话听完,也不反驳,毕竟之前在宫中已经答应过了杨坚,而且他也知晓自己性格,既然答应了,自然会来帮衬一二,至于长期待在长安,怕是有些犯难。 家当都在栖霞山,父母亲人也都在,整个陆家村亲手让它慢慢变得富裕、生活平和,若是一走,多是舍不得的。 沉吟了片刻,陆良生搁下筷子。 “越国公说的这番话,我又怎会不知,心里也感激陛下看重,只是修为浅薄,出任国师只怕惹同道之人耻笑,说区区元婴境之人,也敢当国师,到时陛下和越国公也跟着丢了颜面。” 碗边的蛤蟆道人想要开口,张了张嘴,看着徒弟的表情,还是重新闭上,继续吸自己的面条。 彼其娘之.....宫里的山珍海味啊。 那边,杨素却不是那样想,摇摇头:“陆道友这就说的什么话,你看我?修为几何?” “那不一样,越国公是当今天子族弟,又有伐北齐、灭南陈之功劳,何人能非议?而陆良生,无功无德,只诛了一两个为祸的妖物就窃居高位,不妥的。” 陆良生有自己的思虑,指尖在桌面点了点,忽然笑起来:“国师一职,暂且放下,我想四处走走,磨砺一番,正好前几日无意偶得一件奇物。” 说着,他将祈火教一事讲给了杨素听,后者曾经也追寻过这个教派,可惜收获甚少,眼下听完始末,不由赞了一声,危害大隋天下、兄长社稷之徒,杨素都极度恶之。 见书生走去书架取过书册走来,飞快伸手将对方就要翻开书页的手按住。 “此物乃你所得,何故让旁人看。” “越国公可是旁人?” 陆良生心中坦荡,翻开书册,让上面紫山观的画幅落在杨素眼中,然而翻开时,就见原本占据很大一页的紫山观,不知何时缩小到一角,周围山峦延绵、林野茂盛,青墨清晰,栩栩如生。 夜摊灯火昏黄,灯笼在光影照在书生脸上。 明暗间,陆良生微皱眉头,他从未在上面画过其他的景物。 第两百八十三章 明尊最后的结局 “陆道友画技当真了得,四周林野也画惟妙惟肖,若非看出青墨,还以为真就长在画里了。” 取过一盏油灯,杨素照着上面一点一点的看过去,忍不住赞出声,引得煮面的老头探来目光,可惜终究欣赏不来。 对面,陆良生替杨素接过油灯,放去桌角,低声否定了除紫山观外的其他景色。 “四周山峦非我做画,当时只将紫山观画入册里,刚才打开才看见,竟有了这般多山峦成型,越国公见多识广,可看出什么来?” 听到这么一说,杨素抬起目光,眸底泛起惊讶的神色,随后也皱起眉头,仔细端详了书册纸张,书封面的名字。 “山海无垠.....倒是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 仔细看了一阵,可惜也没从材质、书名上看出丁点端倪,不过修道多年,又身居高位,见识上比陆良生多一些,感书生心中坦荡,杨素也不愿做享帚自珍之人。 “唔,素心里有点推测.....” 他微微抬了抬袖口,指尖施了一个隔音的小法术,对面陆良生也跟着施了两人一妖一蛤蟆吃面说笑的幻术。 感受到法力在周围流转,杨素这才开口。 “......此物道友无意所得,该是天数已定,以道友之前所说,乃是空白一片,封了紫山观进去也没有任何反应,然而眼下却是以紫山观为起始自行延伸出山川道路,改日,陆道友不妨再去一趟贺灵州看看,依照山势对比,可与画上一般无二? ......若一模一样,待它继续延伸全覆书册,必有异样出现,到时道友循着那些地方走上一遭,看看可探究出什么东西出来。” 陆良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越国公觉得,那些地方可能会有什么?” “奇珍异宝.....”杨素捻着须尖沉吟一会儿,补充道:“也有可能是凶猛异兽,或千年大妖。” 蛤蟆道人眼睑抖了抖,见到那杨素目光扫过来,不自觉挺了挺身子,顷刻,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去另一侧撑着下巴,眼睛直直看着书生的黑裙女子。 “当然,陆道友可能是不觉得什么,但素还是要提醒一句,修道之人,切莫浪费精元,上次罗刹鬼,这次又是.....” 杨素下巴抬了抬,意思很明显的指去栖幽,后者像是明白有人在说自己,木栖幽偏过头来,细眉微皱,倾斜探过去一点身子,恶狠狠的吐出舌尖,分开几条在杨素面前疯狂挥舞。 “陆道友......”后面原本还没说完的话,杨素硬生生的憋回肚里,急忙将视线偏开,吞了一口唾沫,抬起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渍。 那还千年道行的大妖,自己这点道行真不够看.....唉,算了算了,自古书生风流,由他去吧,只要压得住就行。 唔.....就是陆道友的口味,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思及一阵,杨素也将自己所猜测的说了出来,其中也有可能敕封后引起的,不过很快又排除出去。 之后,两人又说起其他的事,谈笑间,陆良生将桌上山海无垠收起,幻出两杯酒水,递过去时,问起自己两个徒弟宇拓和屈元凤。 “前些日子与他们分别,宇拓想念族中亲人,便是回来北地,不知越国公知晓他二人现在住在何处?” “就在城中。” 杨素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看着空荡荡的杯底缓缓重新蓄满,笑道:“素见过许多修道者,唯有陆道友将幻术用到了极致。” 回味了一下停留口中的酒香,继续说道:“道友两个徒弟之一的宇拓,素发现他乃是天生灵根......” 话到这里,声音渐小:“.....还是神器转世,所以一直有个想法。” 陆良生看了看他,伸手一摊:“越国公请说。” “与其单纯修道,不如为国出力,以他神力加持,十余年后,放眼天下九州,无论修道中人,还是妖魔鬼怪,谁也不是他对手,不仅可保大隋千秋万世,也让国中百姓享永世太平。” 夜摊昏黄灯火摇曳,不远一桌食客吃完结账离开,乒乒乓乓陶碗在老头手中磕碰之中,陆良生沉默了片刻,笑着回道。 “宇拓虽是我徒,但向来颇有主见,他若愿意,根本无需我去说服,所以,越国公还是自己去吧。” 其实并非推诿的之言,从宇拓来栖霞山,陆良生便知他为人很有主见,若非初来时,被师父和陆盼八人给收拾的服服帖帖,怕是早就溜走了。 至于入不入朝为官,陆良生向来不喜欢强扭别人意愿。 不久,吃完这顿夜宵,杨素想要结账,身上根本没钱,还是陆良生把账结了,他颇为尴尬的拱手告辞。 “下回陆道友回长安,素在家中备宴款待!” 说完,挥开袖口又拱了拱手,走去回府邸的街道。 对方前脚刚走,身形消失在长街薄雾之中,蛤蟆道人朝杨素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口。 “那么大的官,出门不带钱!” 远离了夜摊凡人的视线,站起身来,负着双蹼吧嗒吧嗒走去书架下发,攀着绳子爬回隔间里。 陆良生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将书架小门阖上,牵过老驴寻着杨素给的地址,去往宇拓、屈元凤住的地方。 ....... 万家灯火的巨大城池,夜色深邃下来后,渐渐熄灭了许多灯盏,城中某栋府邸,金花底印衣袍的宇拓从师弟房间出来,单负一只手走过廊檐,来到水榭延伸池塘的凉亭中。 双手按在膝上,安静的坐在一角,望去灰蒙蒙的月亮,褐蓝双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虫鸣声在远处塘边草丛一阵一阵啼鸣,虽然从小在这座府邸长大,可习惯了在栖霞山与师父、师弟们,还有陆家村的人生活,心中多是有些想念的。 也不知道师父师公,还有大师兄、三师弟怎么样了。 “怎么,在想为师了?” 刚刚心里念及到的名字,陡然传来话语,宇拓下意识的回头,一个青衣白袍身影从前方廊檐下慢慢显出轮廓。 陆良生独自进到府邸,走过石桥坐到宇拓对面,伸手让他不用起身行礼。 “过来只是看看你和元凤,等会儿就走,他呢?” “师弟睡下了。” 宇拓许久不见师父,一向平淡的表情有了些激动,坐下来,倒过桌上茶水,双手捧着敬了过去。 “师弟,从军入伍了,每日操练,颇为劳累,所以睡得早些。” 目光看去院中某一处,陆良生好似感受到了屋中酣睡的身影正打着呼噜,露出笑容偏回来,看去对面的二徒弟。 “那你呢?” 宇拓放下茶水,端正身子坐在那儿沉默了一下。 “弟子,可能也会入朝为官......弟子亲族如今已降,可终究寄人篱下,若是能入朝为官,也算护佑他们周全,不用像我父母那般死的不明白。” 压在膝上的手捏紧,又低声说道:“顺道,想查清当年我父母死因,师父,你别阻拦弟子。”“为师为什么要拦你。”陆良生倒上茶水,饮了一口,“为双亲寻找真相,报仇雪恨,乃是你该行之道,何况为师也答应皇帝入隋朝了。” 一旁,宇拓愣了愣,脸上随即露出笑容。 “那往后弟子在朝中,还望师父提携了。” 师徒俩坐在凉亭说了许久,有着栖霞山时的往事,也说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尤其祈火教,那圣火明尊被他元神一剑阴了,死的憋屈云云。 凉亭灯火暖黄,照着两人的身影投在亭外池塘水面轻轻荡漾。 ...... 夜色深邃下来,清冷的月光划过长安往南的夜空,投下漆黑中的林野窸窸窣窣响动,树木左右摇晃着,好像有庞然大物走动。 青冥色的山势之间,蜿蜒的山道某段路边。 一棵树下泥土轻轻松动,泥土破开,露出一颗沾满泥泞的珠子滚了出来。 “呵呵.....本尊岂会那么容易死,该死的五个书生,等本尊重塑肉身,定将尔等炼成丹药!!” 簌簌 寄魂珠亮起发光,最后一缕魂魄还未散尽,用了月余的功夫,终于还是让他一点一点从地里爬了出来。 簌簌 陡然间,后方的林野摇晃,珠里的魂魄转去感知,“山中野兽也好,先让本尊附.....附.....” 他话变得结结巴巴,若是有眼睛,此时已瞪大到了极致。 前方两颗大树咔的一声左右断裂,拖着茂盛的树枝哗啦啦的倾倒下来,清冷的月光映出一道硕大的黑影缓缓走出。 先进入照在地上月光范围的,是落下的蹄子,漆黑似铁掌,每一下,都有沉闷的声响传开。 顷刻,月辉洒在走出的黑影,毛粗而稀,身形膘肥皮糙,一条鬃毛犹如钢针,獠牙长出嘴外向上弯曲,目光如电,直直盯着地上的珠子。 “猪....不....不不,别过来啊.” 圣火明尊最后一个妖字一转,化作凄厉的呐喊,可惜终究传不出珠子,就被张开的大口吸了起来,落进长嘴里,咯嘣咯嘣几声,被嚼的稀烂,什么也没有了。 那黑影闭上眼睛,感受吸收了一缕人魂的惬意,甩了甩一排钢鬃,咂吧下长嘴,转去西北的方向。 “找卵二娘开开荤.....” 悠闲的迈着四只蹄子,消失在月色下。 第两百八十四章 有备无患 月色沉浸如水,街巷传来几声犬吠,陆良生走出宇拓宅邸,朝巷子里吹了声口哨,老驴儿哼哼唧唧的驮着书架小跑过来,跟着主人慢慢悠悠走过薄薄水雾。 两个徒弟都有了自己的主见,想要走的路,陆良生也就没有太多要说的,往后能走多远,怎么走,终究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一人一驴渐渐走进雾气。 深夜城中,还未打烊闭户的唯有客栈了,店家伙计枕双臂趴在方桌上打着瞌睡,听到几声敲门,迷迷茫茫的走来将店门打开,只见敲门的是个书生,还有头老驴,便邀了对方进来。 “客观,楼上还有间房,小的这就带你上......呼哇.....” 说着话,打了一个哈欠,提上灯笼走上楼梯,陆良生拱了拱手,说了句:“有劳了。”跟着伙计上了二楼,此时整个客栈安静一片,并不是很隔音的房间,不时打呼声一阵接着一阵传出,偶尔隐约还能听到女子绵绵的闷哼..... 走在前面的伙计,习以为常,搓了搓眼眶,侧过脸来。 “客观要是有需要,小的也可以帮你找一两个来.....” “这倒不用。” 开了房门后,陆良生谢过伙计,递了几小费给对方,“小哥到时帮我照看驴子就行。” 门外,店家伙计掂了掂手中几个铜板,笑吟吟的保证照看好后院的驴子,到了后院系了老驴,又勤快的将书架搬上来,这才回去睡个回笼觉。 待人一走,陆良生关上房门,指尖一抹灯芯,明黄的火光从油灯绽放,照亮整间屋子。 吱嘎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伸了一个懒腰,双腿一曲一蹬,弹射跳起,趴在床沿悬空又蹬了数下,才爬了上去,舒坦的一倒,大喇喇躺在被褥上。 “良生,早些歇息。” “嗯,师父先睡吧。” 窗棂前,油灯放下,陆良生取出山海无垠打开,坐下仔细观摩上面的画幅,籍着灯光,又翻出往日用的地图刻纸,两者间来回比对。 往日用的地图只是粗略,而山海无垠上,是以紫山观为起始,向周围延伸,两者之间,贺灵州的地貌存在不小的差异。 按之前杨素猜测的说法,封印紫山观,算是激活了这本图册,还原的地貌,也不该与地图刻纸上差异这么大才对。 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正想着间,原本只有两指长宽的地貌,忽然在眼中又延伸了些许,细微之处,能见洁白的纸面结构染出青墨,像是有只无形的画笔勾勒出山势,但速度极为缓慢。 若是我用法力灌注,会不会加快一些? 想到此处,陆良生掐出指决,指尖绽放微光轻轻点去纸页上的紫山观,淡蓝的法光划出无数道纹路,沿着纸张细微处的沟壑迅速蔓延,原本缓缓勾勒的青墨在书生眸底渐加快了速度。 飞快蜿蜒成型出一片片山峦林野起伏,甚至偶绘出几只飞鸟展开翅膀划过山巅,整幅画开始活了过来,巍峨的山壁枯树,老猿斜身攀附朝着远方山麓手舞足蹈,高声啼鸣。 这是贺灵州外面,那座山。 勾勒出的山势,陆良生一眼认出正是之前从牛头集过去后,过的那座大山,不过画册往后勾勒出的画幅里,却是没有牛头集这座小镇。 心里顿时隐隐有了一点猜测。 “这可能是上古时期的山川地貌。” 不知何时,传来蛤蟆道人淡淡的声音,陆良生嗯了一声,他的猜测正和师父说的一样,偏过视线。 桌沿一角,蛙蹼奋力攀了上来,蛤蟆道人悬在外面蹬了几下,探出脑袋,见徒弟看来,瞪起蟾眼。 “这么快转过来做甚?转回去!” 呃..... 陆良生无语的将目光偏开,落回书册上,旁边窸窸窣窣一阵,听到蛤蟆道人淡淡的语气传来。 “好了。” 这边,书生方才重新望过去,蛤蟆道人敞着小褂,露出白花花肚皮,负着双蹼,神色严肃的走来。 重新开口说了刚才说过的话。 “为师觉得,此图记录的,就是上古地貌。” “师父,你确定?”陆良生挑了挑眉角。 “这是什么表情?”蛤蟆道人环抱双蹼,随后又拿出是一摆,颔首望去灯火,眯起蟾眼:“为师何等修为,岂会说谎,想当初为师上天入地,越过山川大河无数,怎可能连一点地貌抖分辨不了。” “可.....师父,你迷过路。” 陆良生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还是两次!” “......”蛤蟆道人嘴角抽搐两下,使劲乱挥了几下蛙蹼:“要不要记得这么清楚!?呼.....” 重重呼吸了一口气,“反正为师猜的应该不差......” 蛤蟆道人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目光扫过书页,随后哼哼两声,坐着转了一个方向。 “自己看!” 书桌前,油灯摇晃,昏黄的火光之中,陆良生看去书页,眉头微蹙,上面勾勒的画幅已经延伸出许多,然后又缩小,继续蔓延,将自己此时所在的长安也一并包容了进去,只是上面没有城池罢了。 难道真如师父所说,是上古地貌? 画幅通连北方茫茫草原、雪山森林,西接黄沙漫天,荒无人烟,唯一不同的是,距离长安向西不远,某山势之间,出现像是人头的标识,可惜太过模糊,辨识不出相貌。 这里比其他地方多有不同.....难道就是杨素说的奇异之地?好像离师父的岐山也不是很远.....要不要去看看? 一旁,蛤蟆道人不敢靠近那书册,垫着脚蹼探脸看去一眼,又缩回来。 奇怪,那地方怎么那么眼熟..... 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蛤蟆道人自己也记不清那里是什么地方,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彼其娘之,老夫记性变得这般不好,莫非也是那老秃驴做的?下回碰上他,非把他胡子拔下来不可! 蛤蟆骂骂咧咧几声,让徒弟送自己回床上,爬去最里面拉了一点被角盖住肚皮,呼呼大睡过去。 灯火昏黄,映着坐回来的书生从书架取出的空白花卷坐回来,木栖幽被惊醒,走到床沿坐下,撑着下巴,看着全神贯注磨墨挥笔的陆良生。 “有什么好看的?” 陆良生侧脸看她一眼笑了笑,挽过宽袖,握着毛笔挥洒青墨,在一张空白画卷上,凭着脑中记忆,绘出长髯飘于胸,雄壮身形战袍金甲,手提青龙偃月,威风凛凛,笔尖又是一转,另一侧手持丈八蛇矛,豹头环眼的虬须黑汉,威目怒瞪。 “老妖老妖,你画的是什么啊?”栖幽看到上面两个威风凛凛的人物画幅,颇感有趣,像真人一样,甚至在法力灌注下,竟还眨了眨眼睛。 没等旁边的老妖画完,她就驱使妖力上去也试了试,可惜上面两个小人儿动都没动一下。 “这是我的画道,你修过。” 陆良生拿笔尾轻敲了一下女子手背,微笑道:“这上面两个人啊,是很久的朝代有名人物,这不要去一个地方嘛,先画一些存着,说不定用得着。” 栖幽撑着下巴轻轻哦了一声,看着书生继续在两人中间又落下笔,青墨勾勒,长耳人脸显出身形,张开的双臂,手持双剑,像是在挥舞。 不久,油灯快要熄灭,陆良生在三个人物画幅一侧各画了一匹的骏马,最后一笔勾出,朝上面吹了一口气,房间里顿时响起三声截然不同的马鸣。 唏律律 马鸣长嘶,引得客栈一片热闹,不少人打开房门走到走廊外四处张望,还以为后院的马跑进里面来了。 这边房里,陆良生撤去画上法力,看着画上未干的墨汁,偏头望去女子笑道:“就画到这里,之后路上再补上一些,嗯,该是睡觉了,栖幽,你也休息吧。” 说完,吹灭了桌上灯火,回到床榻,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在师父旁边躺了下来。 “老妖.....” 木栖幽坐在床沿朝榻上的书生轻唤,房间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颇为无聊,看着渐渐睡熟的老妖,嘴角忽然勾勒一抹浅笑。 老妖今日用了那么多法力,嗯.....我帮他也是应该的喔。 膝盖压着裙摆、床沿,爬了上去........ 第两百八十五章 因缘际会 喔.....喔.....喔哦噢 天色青冥,东方天云刚刚露出鱼肚白,客栈后院响起雄鸡嘹亮的亢鸣,走南闯北贩货的商贩早早起来,扯开嗓门叫嚷店家上饭菜。 一时间二楼过道脚步声、下方大厅人声嘶喊,后院灶房间传来菜刀咚咚剁菜的声音。 热闹吵闹之中,陆良生仍有些疲倦的睁开眼睛,胸膛、腹部沉甸甸的,仔细一看,木栖幽大喇喇趴在他胸口,小嘴还不时嚅动两下,身周许多根须无力垂洒。 感受到昨晚消耗的法力已恢复到平日状态,大抵猜出是栖幽深夜用妖力帮自己蕴养,陆良生看了眼还在昏睡的树妖,还有一侧肚皮一起一伏,传出鼾声的蛤蟆道人,下到地上。 使劲捏了捏拳头,空气里打了一两拳,啧,有劲儿! 陆良生轻轻将女子搬开,放到木枕上,替她盖好被子,打水洗漱一番,出门到楼下买了三碗稀粥,几张面饼回来,放去桌上朝床榻那边喊了一声。 “师父,起床,咱们该上路了!” 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蛤蟆挠了挠肚皮,蹬开被子侧身面向里面,片刻,猛地睁开蟾眼,只感身子一轻,在半空手舞足蹈起来。 “放为师下来” 陆良生翻醒手中的师父,放去桌上,掰开一块饼递过去,“早些赶路,师父说不定还有时间回一趟洞府呢。” 抱着半截面饼的蛤蟆打了一个哈欠,惊醒过来后,也没了睡意,吧唧吧唧咂吧下嘴,咬了一口面饼,慢条斯理的缓缓蠕动嘴。 “去就去吧,为师无所谓,有吃的就行。” 唔嗯 师徒两人说着话,床榻那边栖幽也醒了过来,捏着小拳头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黑色薄纱衣裙勾勒出窈窕曲线,一头青丝披散划过肩头,映着窗棂照进的阳光,颇有些惊艳的味道。 坐到床沿,双脚放到地上,闻到桌上的早饭香味,笑嘻嘻的跑过来,就要抓来吃,被陆良生那筷子打了一下手。 “洗漱!” “哦!” 木栖幽红唇微微翘了一下,朝老神在在的蛤蟆道人吐了下舌尖,一蹦一跳的跑去铜盆,青丝抚动,伸进水里汲取半盆清水,脸上顿时弥出一层水雾流转,又顺着青丝吐去盆里,空荡荡的盆地水又慢慢回涨。 “洗完啦” 树妖摇了摇脑袋,也不管陆良生什么眼神,坐到一旁,拿过面饼在粥里泡了泡,红唇张开,轻咬一口,满是稀粥的水渍漫出嘴角。 跟着陆良生、道人一行人,又常在荒郊野外,吃相上哪有什么优雅可言。 一人两妖吃过清淡的早饭,将房退了之后,收拾书架行囊,安去老驴后臀,陆良生牵着缰绳走过长街,往长安西门过去,此时天光已大亮,早起讨活的百姓熙熙攘攘与牵驴的书生擦肩而过。 不久,出了城门,西来的胡商驱赶着骆驼,一身腥味,被路过的几名中原商贩大声呵斥,赶去路旁,让他们先过,怒骂、叫嚷、驼铃声里,一身青衣白袍的陆良生在官道上停下脚步。 书生回头看了一眼,人潮来往的长安城,不由浅笑了一下,摇摇头,拉着老驴重新往西过去。 想不到自己出这一趟门,竟会有如此多的变数,敕封荡妖灵显真人、又是入朝为官.....其实这里面,陆良生能答应,也有其他原因。 他修得是人道德业,为苍生造福。 若是能驱使朝廷的权利,让天下百姓受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想来,往后怕是没有这般逍遥快活了。 “唉,突然间有点羡慕老孙那家伙。” 嘭! 就在陆良生说完这句,前方道路旁边的泥土陡然破开,露出一张沾满泥屑的脸,随后破土钻了出来。 呃...... 陆良生微张着嘴,看着尖嘴猴腮,满身是泥的道人拍着身上的泥土,差点说不出来。 “你这是一直都在?” “在什么,本道有件至关重要的,还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忘拿了。”孙迎仙抹去八字胡山的泥屑,飞快越过发怔的书生,蹲到老驴后面的书架前,将上面的隔间打开,令得听到动静的蛤蟆从下面开门探出脑袋。 “你不是回栖霞山了么,怎么还在?” 道人将蛤蟆脑袋按回去,从隔间里摸出藏在几本学业书下的一本册子,轻轻拍了两下。 “幸好还在。” 不知什么道人藏有东西在那里,不过听到是书,陆良生来了兴趣。 “什么书?” 那边,孙迎仙连忙将书揣进怀里,转过头来:“你不敢兴趣,好了,你忙,本道就先......” 挥手刚走出两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陆良生勾住脖子,拉了回来。 “来都来了,既然没走,那就陪我西行一趟,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道人被他拉着,修为又没对方高,挣扎也是无用,在蛤蟆道人气急败坏的声音里,狐疑的看着陆良生。 “你陆大先生会发现好玩的地方?猜本道信不信。” “西行之路,可有不少新奇景物,不妨看看,路上还有不少胡姬。” “胡人女子有什么好看,体毛体味又种.....” “可是异域风情啊。” “嗯嗯,这倒也是.....哎哎,等等,本道还没同意跟你走啊。” ...... 秋日阳光拂过原野,官道延伸离开京畿之地向西,山势逐渐变得崎岖荒芜,地貌露出风沙怪石渐多越发的贫瘠。 西北之地,植被稀少,粮产并不丰富,养出的民风自然彪悍,各村都是围建山寨的形状,抵御野兽的同时,也防范强盗劫匪,这些年来,小股突厥人也没少过来打打秋风,更显得萧瑟。 一座座植被树林稀少的大山间,四个背着书架的身影翻过高高的山脊,擦去去额头上的汗渍,眺望远方,能见到的还是延绵无尽的黄土大山,视野间风沙呜咽的吹过去,感觉到等等,只有荒凉和野蛮。 “这下好了,现在知道咱们上任的县城在哪儿吗?” “我说顾一个向导你们不听?怪谁!”“当然怪马流,谁叫他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被人途中暗害不说,还顶替咱们四人当官......” “凭什么只怪我,张倜也点头的。” “屁话,我那是说不要趁夜走了,咱们也白天走走,总不会再碰上邪乎事了吧。” “有辱斯,你我都是父母官的人了,岂能说这些话。”做为四人中的大哥,王风摆了摆手让他们停下争执,张望间,忽然指去前方。 “那里有树林,过去歇歇脚。” “树林,不会有什么野兽吧?”赵傥忽然一拍脑门,圆脸上堆起憨笑:“我想多了,这可是白天.....” “那赶紧过去,这天气怪热的,歇会儿脚,煮顿饭,咱们再上路,寻个人家问问。” “好,听大哥的!” 另外三人异口同声的应下,紧了紧肩膀的绳子,提了一下书架,兴冲冲的小跑去那边的林子。 远远的,阳光透过树隙,光尘飞舞,隐约能见一座破败建筑的轮廓,不远,还有高高隆起的土堆,像个大坟堆。 第两百八十六章 猪妖 知知知..... 恼人的蝉鸣随着林间摇晃的枝叶一阵接着一阵嘶鸣,背着书架小跑过来的四个书生,将书架往地上一丢,擦着脸上汗渍一屁股坐进树荫,伸长脖子露出衣领下的皮肤,感受丝丝凉风灌进里面,惬意的呻吟一声。 “......这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四兄弟不会走错地方吧?这四周连个村子山寨都没见着,想问个路都不成。” “可不是嘛。” 四书生擦过脸上汗渍,喝了口袋中的水,有人起身偏头看去不远的破旧房屋,房檐倾斜垮塌小半,透过树枝的阳光照出里面,灰尘飞舞,满地狼藉全是厚厚一层灰尘。 王风捡起半块陶壶走出来,举在手里朝三个兄弟扬了扬。 “想必曾经也是有人家住过的。” “肯定是死了。”那边三人中马流系紧水袋,擦了擦嘴:“没看旁边一个大坟包吗?铁定埋在里面了。” 另外两人愣了愣,本能的回头看去比他们坐着都还高出半截身子的土堆,拿手轻轻戳了一下还兴奋说话的马流。 “别说这么倒霉的话,一看这土都还是新鲜的。” “就是,那屋里都全是灰尘,不知多少年没人住了。” 那边,往回走的王风将手中那破陶壶扔去泥土堆上,刚附和说了句:“那里面确实灰尘积满。的一瞬,脚下不稳,踉跄跌了一下,差点摔去地上。 “好家伙,哪里来这么大个蹄印?” 听到大哥的声音,不远三个书生连忙过来瞅了瞅,“嗨”的挥开袍袖,背靠着土堆,又坐下来。 “大哥,你小心过头了,既然是蹄子,不是爪印,那说明是素的野兽,没什么好担心的。” “就是,不是野牛就是野猪,没什么好担心,赶紧煮饭吧。” “嘿嘿,要是野猪的话,说不定还能开开荤。” “想得美,野猪哪那么好对付,皮硬肉腥,吃起来粗糙难咽。” 王风拍了拍脚下破旧布鞋上的泥尘,说了句后,捡了几根干树枝过来,四人身后大土堆,忽然滑落几块硬土翻滚下来。 这边,升火的书生还在说。 “......不过为兄听京城里可有个厨子,对付这种山珍可有一套,活着的时候,趁它不注意,放血扒皮,刀法干净利落,还未死透,就腌上香料去腥,为兄早年间有幸尝过,那滋味......啧啧。” 就在这时,王风像是回味当时的美味时,忽然睁开眼,想起什么来,看向张倜。 “对了,为兄想起刚刚你说什么土堆的泥土.....” “哦,我说的泥土颜色那么深,一看就是地下翻上.....来.....来.....” 说到这里,张倜话语结巴起来,脸上表情僵硬的看去其余三个书生,最后一个的字,终于挤出口。 哗 一滩泥土从四人脚边蔓延翻滚,掩到篝火上,刚升起的火苗顿时熄灭,四人眼睛一直,齐齐吞了口口水。 咕 然后,缓缓抬起视线,艰难的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去身后的土堆,上面一处泥土滑落,露出里面一个圆鼓鼓的皮毛,快有人脑袋大小,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几下,随后猛地睁开,圆眼似灯隐隐发亮。 “娘耶” 四人头发都在瞬间唰的立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原地蹦弹起来,挤成一团。 半息,土堆就在他们实现里隆了起来,然后嘭的炸开,泥沙细石四处飞溅洒落,打在人脸上生疼。 嗷 一声猪吟响彻,泥尘飞舞间,匍匐的巨大身形四肢从地上撑起,甩动后脑到背脊的一排钢鬃,猪口獠牙,目光如电,望着那边四个书生,长嘴张开猩红如火,獠牙钢锉般随脑袋摇晃两下,硕大的蹄子刨起地面。 “好.....好.....好大的野猪.....” 四书生呆滞的站在原地,其中王风反应得快,拉过三人衣袖,急的大喊:“上树啊,猪不会爬树!” “我们也不会啊!!” 马流、张倜、赵傥急的也在大喊,眼见那巨大野猪朝向这边了,四人书架也不要了,当即一转身连滚带爬的跑去就近几棵树,反正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可四人各自抱着大树,腿架在上面,怎么也上不去。 咚! 咚! 那边黑蹄一下一下落去地面,巨大的猪身面向抱着树的四人,口中哼哼唧唧的吐着粗气,匍匐的身子皮肉蠕动,后肢着地,前肢随上身缓缓上抬,蹄子化作人手掌的模样,就那么人立而起,浑身粗犷黑毛,长喙大耳,獠牙上翻,一溜钢鬃顺着后劲一直延至脊梁,一步一个蹄印迈了过去,圆鼓鼓的肚皮间,厚叠的几轮肥肉都荡起涟漪来。 “书生,刚刚你们在说怎么吃猪?” 声音如铁器摩擦刺耳,把那边抱树的四个书生吓得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蹬着腿向后飞挪,看到化作黑毛猪脸,獠牙人身的野猪,顿时尖叫起来。 “猪......妖啊” 顷刻,对面走过光斑的巨大身影,浑身妖气弥漫,张开长吻,用力一吸,妖风大作,整个树林都在摇晃。 阳光照过摇摆的林野,凄厉的尖叫惊起一片鸟雀,感受到可怕的气息,黑压压的飞去更远的山麓。 下方,有人抬头看去晴空万里的烈日,一旁,道人呆呆的站在山崖边,看着一望无尽的延绵山麓。 “啊啊啊” 片刻,道人嘶喊的回过头,看去抬头望天的书生,使劲的抬脚剁地上的枯草。 “你说的胡姬呢?你说有趣好玩的地方呢?” 西北苍凉粗犷,四周全是褐黄的山脊、稀少的植被,荒山野岭一片,连个几分田地都见不着,更别说能遇上往来的商队。 风卷着黄沙吹来,陆良生看了看天色,收回视线,挥开袍子挡去吹来的沙尘,下来驴背,将山海无垠在手中翻看。 “我可没诓你,要诓你,也是这本书诓的,按上面记载,应该是在这附近了。” “你!” 道人挖了他一眼,叹口气,正要想去四周看看,能找些什么野味打打牙祭,驴后的书架里,隔间小门陡然推开。 蛤蟆系着绳子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严肃。 “良生,有妖气!” 嘭嘭嘭 陆良生听到师父话语,回头间,远方黑压压一片鸟群分成几拨朝四面山麓,一刻也不敢停留般,飞的远远。 “老孙!” 书生轻说了声,道人无奈的耸耸肩膀,掏出一张探妖符,想看看是什么妖怪,翻出夹在指间还没念咒,就嘭的一声,化作一团火焰燃烧。 “嘶!!曰尔老母的,好强的妖气,好烫!” 孙迎仙使劲吹了吹手指,旁边的书生紧皱眉头,拉过老驴,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晃眼,便到了那山腰上,沿着像是有人走过的痕迹,招来月胧,身形一跃,大鸟投林般落去远处树林外面。 飞奔的老驴身后,蛤蟆道人兴奋的甩出长舌舔过嘴唇,搓动蛙蹼。 “老夫又有滋补的进肚了,呵呵呵.....哈哈哈” 第两百八十七章 ‘三英’战妖 “老夫又有滋补的进肚了,呵呵呵.....哈哈哈” 外面,脖铃叮叮当当响了一阵陡然停下,老驴刹住蹄子,惯力下,搓蹼舔舌的蛤蟆身子一斜,平的撞在隔间木壁上,脸都挤的变形。 彼其娘之..... 嘴蠕了蠕,蛤蟆道人撑坐起来,揉了揉脸,气咻咻探出脑袋,看向老驴前面的徒弟。 “良生,怎么停下来了?” 驴头前方不远,背对他的书生,手中月胧微微抖动,青衣白袍的身影望去的方向,风吹去俊朗的脸颊,额角发丝轻摆。 “师父,你先回隔间里。”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听到徒弟少有的严肃语气,垫起脚蹼,把着小门伸长身子往那边张望,四个人影光溜溜的裸着上身,鼻青脸肿的站在一口大锅周围。 噗噗噗! 火焰燃烧,大锅里水面沸腾翻滚面食蔬菜、热气蒸腾间传出香味,四个书生光着膀子,灰头土脸的掰断手中蔬菜丢进锅里,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快削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啊,总不能让咱们四个也进去吧?” “那个.....里面好像没主食。” “别说话,我们四个不就是......” 沸腾的热气弥漫,光着上身的四个书生苦着脸围着铁锅,一边互相望着,一边将吃的东西丢进锅里煮上。 嚓..... 陡然有枯草踩响的声音传来,四人中,王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惊恐的望去声响传来的方位,见是一个书生、老驴,脸上顿时激动的肌肉抽搐,淤青的嘴角张合,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抬起手指过去,啊啊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半响才憋出一句。 “陆良生.....” 另外三人急忙望去兄长指着的方向,嘴唇发抖,委屈的像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救了!” “陆郎!”“啊,我们有救了” “嘘,小声一点,那妖.....” 王风猛地惊醒,嘘了一声,连忙朝林外烈日下站着的书生抿唇摇头,手在腿侧打了不要靠近的手势。 那边,陆良生自然看懂了意思,不过他现在过来,那妖怪必然已经察觉到了,再躲起来,显得多余。 至于那边四个书生,却是让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遇妖这种倒霉事,怎么都让他们给碰上了。 还几次又都让陆良生遇上。 想着时,右手拇指推去剑柄,古朴剑身缓缓出窍,带出轻吟,月胧一出鞘,话匣子顿时打开。 “啊,好久没出来透气了,放个屁都是舒坦的。” “主人这是又遇上难事了?不是有蛤蟆吗?把他扔出去,万事就解决了。” “对了对了,那个待在庙里唱曲儿的呢?还没出来吗?” 陆良生斜过一眼,食指呯的弹去剑身,月胧又是啊的一声舒畅呻吟,远远的,那边四人还在着急的朝他比手势。 阳光倾泻下林间,微风拂动草木,有着哗哗的声响,以及另一侧的破旧茅屋,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又来一个书生。” 听到磨铁刺耳般的声音,陆良生偏去视线,眼睛眯了起来,下意识的捏紧剑鞘。 那边破旧的房屋院墙背后,一个身形肥大如山,甚至比法净和尚还要高出两个脑袋,比一旁的茅屋都还要高。 大锅旁边的四个书生饶是见过了,仍旧吓得瘫软,两脚瑟瑟发抖,挤抱在一起。 蛤蟆道人紧了紧系着绳子,盯着那渐渐显出肥大身影的巨妖,冷哼一声。 “哼,小辈!” 陡然转身,伸蹼拉住书架隔间的小门,嘭的关上。 后方,踏踏脚步声由远而近,道人气喘吁吁的飞奔跑来老驴一侧,刚还想说:“不等等本道。”,目光里瞥见走出阴影,站去阳光斑驳之中的长嘴獠牙、黑毛肥身大耳的巨大身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的开口:“好大的野猪.....妖。” 对面,圆眼如有电光,原本开口说话的猪妖,脸上肌肉抽搐,青筋都鼓涨,一弹一跳。 “尖嘴猴腮的臭道士!” 那黑毛猪妖蹄子一踏地面,轰的激起一圈落叶、灰尘,猪口獠牙大张,使劲吸了一口气,四周林野疯狂摇曳,铁锅附近四个书生顿时翻滚在地上,被吸了过去。 林外的陆良生、道人掐出法决稳住身形,衣袍仍旧在风里翻卷,作响。 “老孙,照顾那边四人!” “就知道使唤!”孙迎仙回应中,抬手打出两道黄符,上面朱砂敕字亮起法光,地上凸起几道硬土将被吸去猪妖的书生拦住。 这边,陆良生剑指一挥:“出鞘!” 锵的一声金铁长吟,月胧冲出剑鞘,阳光里直直拉出一抹寒光,传来的是,呯的一声金铁交鸣,有火光跳了起来。 月胧“哎呀”像是碰到硬物,翻转倒回半空,剑尖倒悬微微颤抖。 哼昂 猪妖鼻口哼唧,放下粗壮的手臂,对方法剑根本破不开他这身皮毛,扭了扭脖子,抬起脚步就朝对面的出剑的书生走了过去。 这妖皮肉这般结实? 月胧剑自从有了灵识,从未失手过,眼下竟然连这猪妖皮毛都刺不开,陆良生都愣了一下,压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脑袋飞快思索对策。 道人救下那边四人,手中符箓不停的抛出去,飞去迈着蹄子大步而来的猪妖,仅仅爆出几团小火焰,将对方身上黑毛烧卷了一些外,什么也做不了。 曰尔老母的,这野猪到底是不是妖啊?! 就这时,陆良生陡然解下腰间一卷画轴,在手中展开灌注法力,抛去天空,手指变换结印,法力从身上荡开的一瞬。 指尖指去逼近的妖怪。 “降魔除妖,乾坤借法” 呼 一阵大风猛烈吹拂,林间哗啦啦乱响,过来的黑毛猪妖瞪起眼睛的刹那,扇动的大耳中,恍如听到金戈铁马的声音。 “小小幻术!” 猪妖长嘴微咧,哼了声,正要继续前行,只听一阵马蹄急促狂奔,猛地一偏头,手臂本能的架了起来。 下一刻,一柄厚重刀锋,映出上面青龙蜿蜒的刻纹,擦过空气的嗡鸣,化作一声龙吟,轰然怒斩在猪妖双臂,爆出火星弹射。 顺着压着手臂上的刀锋延伸过去,持刀的身影坐在赤红战马之上,凤目威凛、面如重枣,金甲青袍。 “妖孽,尔敢,吃关某一刀!” 踏踏踏 铁蹄翻腾,还有两骑一左一右包抄冲来,马蹄翻腾间,手持双剑的身影挥舞,另一侧,一杆丈八蛇矛刺破空气,豹头虬须大汉暴喝如雷霆。 “纳命来!” 三道身影,三件兵器齐齐砸向身形巨大的妖怪。 第两百八十八章 猪刚鬣 光阴自林间变幻,三人骑马提着各自兵器疯狂朝中间的猪妖砸下,青龙偃月大开大合,速度极快,就在那猪妖挡下刺来的蛇矛,挥手将来人连带马匹一起打翻,腰间呯的传出金铁磕碰的声响。 厚重的刀锋沿着猪妖皮毛延伸,重重拉出一刀,就算破不开,也有被砸击的微痛。 哼昂 身形巨大的猪妖饶是知晓这些都是幻觉,也忍不住暴怒,侧身抬臂一扫,覆满黑毛的手掌将对方连人带马扇去地上,翻滚出两三丈,化作星光消散。 顷刻,又是一蹄蹬在另一个骑黄骠马,手舞双剑的大耳人影身上,半空中也被打散成光点消弭开去。 “哼,区区幻术也敢跟俺老猪对手。” 话音刚落,马蹄声再起,猪妖偏过头,视线看去,之前消散的金甲青袍持刀之人再次出现,亦如之前出来一般,拍马舞刀再次冲来,另外两侧,一黑一黄两骑,跟着出现。 下一刻,三骑一妖又打到一起。 ...... 外面,林野间阳光璀璨,蝉鸣仿佛在这一瞬间都不再嘶鸣。 只有亮有法光的画卷悬在半空,那方的猪妖陷入幻境,铜铃般大的圆眼黯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巨大肥硕的身躯时不时颤抖挣扎,像是在幻觉中与人打斗。 陆良生二指使劲并拢呈在胸前,无法察觉间,能见双臂微微抖动,一股股法力流转,传去半空的画卷维持幻境。 这猪妖的道行看似不过数十年,怎么这般难应付。 以他现在元婴的修为,想要将人,或妖拉入幻境,已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眼下的猪妖,却是让他感到有些阻塞,不像往日那般流畅。 “老孙,先把那四人带过来!” 法决维持幻境的同时,陆良生斜过视线,缓缓轻声说了句,眼见那边挣扎的猪妖手臂抖了一下,二指猛地用劲,悬在半空的画卷,法光更盛。 跑过猪妖一侧的道人,心脏也是狂跳,捏着符纸小心翼翼走近距离妖怪不远的四人,朝他们挥了挥手,稳妥起见,施了隐身术,拖脚拽手的拉着四人向后朝陆良生靠拢。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一拉开距离,连滚带爬抱去那边正施法的陆良生大腿,坐在地上吓得哭喊出来。 “夜晚要碰上妖,现在连白天都碰上了,怕是往后我兄弟四人待在家中了。” “倒霉的事,怎么都让我们给碰上了,陆公子、陆高人,有没有办法替我们四个改改运啊。” “就是就是,太他娘吓人了,那猪妖还想让我们自己把自己给炖了。” 哭喊吵扰声里,维持的幻境之中,此时又是另一番模样,猪妖口鼻喷出些许白气,双眼通红盯着化为星光散去的三骑再次出现,朝他挥舞兵器狂奔而来。 “第七次了啊.....你不累,俺老猪也都累了。” 呸了一口,擦了擦手掌,猪妖自言自语呢喃,一巴掌扇飞青龙长刀的骑士,浑身妖气弥漫,脚下猛地一顿,地面轰的裂出纹路。 哼昂! 长嘴獠牙张开,猪鸣高亢,卷起妖风滚滚,四周明媚的阳光幻境发出咔的脆响,扭曲摇晃起来。 外面,吵扰声里,陆良生皱起眉,低声呵斥一句:“别吵!”的刹那,身子一顿,悬在半空的画卷摇曳几下,翻转落去地上。 幻境碎裂,众人视线中的猪妖顿时动了一下,然后,摆动钢鬃,一双铜铃大眼转动,吵扰的四个书生立刻闭上嘴,收住声音,齐齐抬起头,看去面前的陆良生。 看来一般法术对这个猪妖起的作用并不大。 陆良生心里也有些犯疑,斩妖除魔的事不一次两次,难道当真就仗着一身巨力和刀枪不入的皮肉? 还是得用到山海无垠,先把这猪妖收了,往后再说。 念头闪过,让正要施法的道人退回来,伸手朝老驴那边一抓,一本书册嘭的冲出隔间,飞来他手中。 看顾书册的木栖幽也化作人形,拖着裙摆来到书生旁边,看到那边的猪妖,赶忙闭上眼睛。 “好丑的妖,比小道士还丑。” 一旁,垂下符纸的孙迎仙身子微抖,缓缓斜去一眼。 “本道谢谢你啊。” “别说话!” 陆良生双手一抹书封,书页拉出长页在半空连横,示意身旁的栖幽化作毛笔时,那边的猪妖陡然开口,抬手摆动。 “不打了不打了。” 听到这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陆良生停下手,看着连连摆手的猪妖,这家伙看来还是能沟通的。 剑拔弩张的场面渐渐消去,他将长幅的书页一收,宽袖翻卷抬起,朝对面一拱。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 哼哼哼..... 那边出气声夹杂猪哼唧的声响,那猪妖扇动一对大耳,拍了拍大肚皮,荡起一圈肉浪,就那么干脆的坐下来,一屁股挨着地,这边众人都能感到脚下地面微微抖了一下。 黑毛长嘴的猪脸盯着拱手的书生好一阵,然后,目光不自觉滑去一侧的黑裙女子猛瞧,一边看着,一边开口说话。 “我好端端的吃饭,你这修道之人二话不说就打,是何道理?” “呵呵....” 陆良生看了眼那边还冒着热气的铁锅,挥袖拂过身边四人,走上前去,招来汤水,沾了一点放到嘴边。 “汤水少了佐料,不够香。” 不过还没等那猪妖想着回答他这句话,话锋一转,陆良生捡起地上的画卷,拍在手心,笑容温和,再次开口。 “那边四位,与我有几次缘分,亦算作熟识,虽然胆小,可心中还有正气善良,见他们落难,岂能袖手旁观看着被你炖在铁锅里吃了。” 那猪妖瞥去那边四人,哼哼两声:“俺老猪可不没想过吃他们四个,黄皮寡瘦,没几两肉。” “那为何剥了他四人衣裳,还架上这口大锅?” “那是见他们对吃食有些讲究,让他们帮俺老猪煮饭吃,脱了衣裳,也是省的衣裳掉进汤饭,坏了口味。” 呃,陆良生被这话弄的怔了一下,这妖对吃的还替讲究,估计还能和师父投缘。 见书生沉默,那猪妖从黑裙女子身上收回视线,忽然站起来,走去大铁锅,拿过大铁勺搅了搅,俯身拿过地上的大碗。 “不嫌弃,一起过来吃。” 顿了顿,看去那边的陆良生,大手端着盛有饭食的陶碗递过去。 “俺野猪成精,名刚鬣。” 到的此时,他才说出自己的名讳,陆良生双手捧过递来的大碗,扫了地上落叶灰尘,在铁锅对面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喝了一口汤水。 “味道稍淡。” “让为师来尝尝!” 陆良生说出一句时,蛤蟆道人的声音也从老驴那边同时响起,顺着绳子落到地面,解开后,负着葫芦,一摇一摆走来。 道人收拾东西,偏头看去地上走过的短小身影。 “老蛤蟆,这个时候才出来,你是被吓......” 走过一截的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脸来,蟾眼冰冷的看了对方,口中哼了哼。 “老夫何等修为,岂会惧怕?当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老夫不过贪睡罢了。” 铁锅一侧的猪妖,看着说话走来的蛤蟆,目光紧紧盯去他背后那只葫芦,眼中露出疑惑。 这葫芦,俺老猪,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两百八十九章 比吹 阳光洒进山脊的林子,斑驳透过树隙落在甩尾悠闲走过的驴背,陆良生熄灭了篝火,不客气的从书架取过碗筷,盛了饭食,端给师父、道人。 不远,猪刚鬣伸了伸脖子,看着书生舀出一勺勺饭食,吞了吞口水,搓着大掌忍不住嘀咕出声。 “叫你一起吃,可没叫这么多人啊,倒是给俺老猪留点。” 纵然身形肥胖高大,像座小山般坐在那里,嘀咕间指头在长嘴边晃悠,显出一丝憨态也让那边四个书生不敢靠近。 “肚子饿不饿?要不一起过去?” “我看还是算了......那可是妖啊.....”“那边女子也是妖,怎么不怕?” “唔.....好眼熟。” “兰若寺井底下,你们忘了?!” “呕” 一想起苦涩难咽的汁液,一吃还是半月之久,此时回想起来,四个书生味蕾好似有感觉到那股味道,捂着嘴冲去某颗树下干呕。 四人身后,收拾了黄布口袋的道人朝他们呸了一口,走去接过陆良生递来的饭食,看了眼那边的猪妖,自来熟般朝对方点了点头,撩起袍摆蹲下来,呼噜噜往嘴里刨。 大锅饭食其实不多,多了两人一蟾,少了小半,猪妖看着他们筷子唰唰往嘴里赶,几个起落还带出残影来,连忙大锅抱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伸手抓了一把塞长嘴里,大口大口咀嚼。 吃了几口,忽然看着陆良生还有道人,瓮声瓮气的开口问道: “你们都不怕俺?” “为什么要怕?”陆良生吃完饭,将碗筷搁去地上,笑道:“何况你我往日无怨近无仇,说起来还是我鲁莽在先。” 说起发生的误会,那猪妖也将始末讲了出来,他来这边是要去福陵山,天气太热才在这片林子里,拱了泥土钻去下面降热,却是听到王风、马流四人哄笑,讲解怎么吃野猪,心里来了气,便扣下这四个书生给他煮饭,倒是没想过要吃人这回事。 “福陵山?” 陆良生思索了一下,翻开随身携带的地图刻纸,上面倒是没有福陵山这个地方,想来还在大隋更西的位置。 那边,猪妖见过不少修道之人,少有像这人与妖平和相处,抱着大锅点了下头,瓮声瓮气的抬手指去西面。 “俺老猪确实去福陵山,那边有个云栈洞,洞里有个卵二娘,也是个妖精,去她那儿解解闷,你要去吗?可与俺同路。” 卵二娘?解闷? 陆良生听到这里脑里一连串疑惑,看去道人,后者摊手耸耸肩膀:“看本道做什么,我也不知啊。” 倒是两人中间饭饱的蛤蟆,舒服的放下精致的红公鸡碗,躺下来亮出白花花的肚皮,蹼头挠了几下。 “你们就不懂了,洞乏指妖怪的居所,栈字不就客栈之意嘛,那云字就是指来往的妖很多,都去那里住......结合那猪妖说的解闷,那卵二娘不就是妖怪里做皮肉买卖的嘛。” “原来如此。” 听到师父一番解释,陆良生倒也觉得说得通,不过表情随后愣了一下,“师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蛤蟆道人微侧过脸,看到徒弟的望来的视线,唰的坐起来,负着双蹼,神色严肃。 “为师何等身份,如何会去那种地方!” 插在地上的月胧剑弹出一截,淡淡说了一句。 “老蛤蟆当然没去,他被几大宗门追缴,哪里有时间。” 那边,蛤蟆道人负在身后的蛙蹼捏紧成拳头隐隐发抖,脑门上青筋鼓跳,目光冰冷的斜去剑身。 “你再说一遍?” “老蛤蟆生气了,也改不了被人追。” “讨打!”蛤蟆道人妖气激荡,蟾眼闪烁红芒,暴喝一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扑上去,骑在剑柄上,抓着石头乒乒乓乓一通猛砸。 陆良生无奈的朝对面的猪刚鬣笑了一下。 阳光倾泻,黄昏的夕阳从照进树林,天色渐渐昏沉,几人想来也赶不了夜路,升起篝火取暖,四个书生卷缩在一起沉沉睡去,道人籍着火光偷偷翻看发黄的书籍,不时抬起头看看周围,又埋下去。 从他身旁走过的陆良生,看去树隙外的夜空,今日正好也是八月十五,星月铺砌一条银带横过夜空。 “差点都忘了,今日是中秋佳节,可惜没能回栖霞山。” 夜风吹着林野哗哗轻响,如小山的猪妖没说话,起身走到林子边缘,紧挨着崖边坐了下来,望着夜空那轮皓月,漫天星辰倒映在他眸底闪烁。 “俺老猪,曾经看过更美的月亮。” 沙沙的脚步声过来,陆良生一扫地面,坐去不远一块石头上,也在望着浩亮的明月,听到猪妖这句话,忍不住好奇起来。 “有多美?” 柔和的月色下,猪刚鬣双肘压着膝盖,撑着脸,仰望夜空。 “俺老猪说不出来,那是人间不存在的美.....你看不到的。” “哦?老夫已是见过不少美景,少有人说人间景色不及。”林子间,蛤蟆道人负着葫芦从昏黄的火光走进清冷的月色,站在徒弟一侧,抬起头看着满天繁密的星辰,柔和的圆月。 “尤其这月亮,无论从哪里看,她都是最美的。” 那边,猪刚鬣被打断话语,看着还没他小腿高的蛤蟆,一脸淡然的转回去,继续盯着天上的月亮。 “你一个小小蛤蟆懂什么,俺老猪当初何等威风,站在云端可俯瞰这地上山川河流,人世百态不过在俺眼里,就是一处嬉笑哭喊的闹剧。” “哼!” 蛤蟆道人口中也是冷哼,跳上一块石头,挺直了背脊,颔首淡然开口。 “想当初老夫何等修为,纵横无数山川河流,什么妖魔鬼怪,人间修士都不放在眼里,数十个宗门围困老夫,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俺老猪当初一抖,天地都能震上一震!” “笑话,老夫打个喷嚏,成千上万的人都要化为血水!” “不过如此,俺有麾下,天上地下哪个神仙妖怪,不以礼相待?!” “那算得什么,老夫只要想,子孙千千万万......” ...... 一猪一蟾两只妖坐在崖边月色下卯上了劲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比,坐在一侧的陆良生伸手啪的拍在额头,听了许久。 第两百九十章 不晒太阳,只望月 “小蛤蟆,你如何了得,也不过地上生灵!还是一妖!” “彼其娘之,你在老夫面前吹嘘,谁不会,你看看你模样,猪头人身,难道还是神仙啊?!” 体胖如山的猪妖愣了一下,目光扫过摊开的双掌,长嘴一合,猛地俯身朝那边石头上背负葫芦的蛤蟆大声咆哮。 “俺老猪曾经也是英俊风流,丑蛤蟆!” 腥风铺面,东倒西歪的蛤蟆道人,稳住身子,瞪起蟾眼迎上去。 “老夫法力未损之时,那也是仙风道骨!” 一猪一蟾贴近,四目互瞪。 陆良生放下捂过额头的手掌,失笑的看着他们。 “师父,你们.....” 听到一旁传来的声音,猪妖、蛤蟆狠狠对视一眼,俱都哼了哼,将脸偏去一侧,环抱双臂坐回去,继续看着自己的月色,两妖都搭理对方。 师父还是跟小孩性情一样。 陆良生笑了笑,过去劝说两句,至于那边坐着的猪妖,对方口中所说也不知真假,倒是更像是吹嘘。 堂堂天上神仙下了凡尘,就算不是英姿威武,也不至于变成狰狞可怖的一头猪妖吧? 不过,他望月亮的眼神倒是不像作假。 想到这里,陆良生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回到篝火旁书架,取了一张笔墨纸砚,不理会捂着书册,张头望来的道人。 回到崖边坐下,幻了酒水递去。 “赏月岂能无酒,正好又是中秋,无家人团聚,正好山水相逢,共饮一杯如何?” 猪刚鬣看着书生手中递来的酒杯,两根指头像是夹着一根葱接过来,倒进口中,些许水渍连他牙都打不湿,可酒香浓郁,一进嘴里便是化开,有种畅饮的错觉。 “好幻术。” “小术而已。”陆良生听他语气已经从刚才争执里缓和下来,抬起袖口遮着酒杯也是轻抿一口。 “山野赏月,独有风情,在下擅长画道,见奇色便会心痒,刚刚你说见过最美的月亮,不妨说来,在下将它画出来如何?” 那边,猪妖看他铺开的画卷青墨,又是灌了口酒水,也不知是有了醉意,还是真想与人说话。 “其实,俺好多都是吹的,你也当不得真。” “无妨,你说说吧。”陆良生笑着磨好了墨子,拿起一杆普通的毛笔,悬在纸张上,“正好就当听故事。” 一旁的蛤蟆道人偏过脸来,一副你说啊的表情,口中哼了声。 “随口吹嘘,怕是说不出来吧,呱。” 然而,片刻,猪刚鬣的声音在崖边响起,抬头望去夜空那轮清月,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其实俺老猪,也很久没看月亮了,看过太美的东西,再从这里看,就失去很多美丽,尤其是飘飘起舞时,身姿婀娜,长袖翻飞,眉心间那一抹朱红,美目顾盼差点把俺魂都勾去了......” 金铁摩擦的声音此刻变得平淡,陆良生听着猪妖口中描述,原以为是极美的月色,动笔画开,却是随对方描述勾勒出女子的轮廓。 寄托月色思念佳人,原来还是一个痴情的妖。 嘴角泌出笑意,他手中青墨没有停下,渐渐勾勒的女子轮廓凝实,柔和的月色下,洁白的画卷上,薄纱长袖飞舞的美人,顺手还点去眉间朱红。 相逢一场缘分,我便送你一场美梦。 陆良生看着画上成形的画幅,依着猪妖描述,那女人美貌端的美丽惊艳,他指尖绽放法光,点去画上,起身放到刚坐过的石头上,转身离开。 那边,猪刚鬣好似沉浸在回忆里。 “呵呵.....天上时,俺老猪可是与她当真般配......” 呲溜吸过嘴边的口水,憨笑出声时,忽然,眼中的圆月好似有一抹人影在上面晃动,心脏怦然一动,连忙从地上起来,揉了揉眼睛。 “嫦.....” 那抹白色人影,顺着月光飘然飞下,望着下方呆呆站在崖边的猪妖,浅笑福身。 “让我再给你跳一支舞吧。” 猪刚鬣表情痴痴的看着那漂浮的女子,忽然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悄然洒出丁点水渍,就在崖边盘坐下,憨笑的点了点头。 “有劳仙子了。” 月光之中,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迈开莲步,脚尖轻点洒开长袖,柔韧的身姿轻晃,伸出长袖的手中捧去圆月,仿佛托着夜空的清月悬在山色、月色之间。 “月儿.....” 猪妖盯着月色中女子,优美的身形舞着长袖飞旋,裙摆跟着飞舞开来,恍如荷塘一朵盛放的白莲。 落下最后一舞,等回过神来,那月色下起舞的女子已消失无踪,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仍旧站起来,朝夜空之上的那轮圆月撕心裂肺的叫喊。 “月儿” 声音在山间久久回荡,过得好一阵,猪刚鬣这才转过身,将石头上的画卷捡起来,在手中展开,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女子画像,他朝林中篝火旁的书生,重重揖了一礼。 “俺老猪,谢过陆公子。” 远处,陆良生铺好毯子,回过头来,也还去一礼。 “圆你一梦,了却心中牵挂,也是行善功德,陆良生可不亏啊。” 若是能让一只妖物能明心化境,不为非作歹祸害人间,那就是一桩善事,至于耗费法力.....也就微不足道了。 还在坐在崖边石头上的蛤蟆道人忽然叹口气,举蹼轻拍猪妖粗壮的小腿。 “看不出来,你也与老夫一样,是个念旧之人啊。” 蛤蟆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负着葫芦望去月色。 “老夫每时看到月亮,也会想起一个人来。” “原来你也心里有人啊。” 猪刚鬣与蛤蟆道人对视一眼,一猪一蟾瓶并坐到一块,沐这片月色,抬头望去夜空的圆月。 不久,陆良生铺好了睡铺,唤了蛤蟆道人一声,两妖这才从外面回来,互相对视一眼,猪刚鬣伸出一根指头,与蛤蟆蛙蹼轻碰一下,颇为默契。 “老孙,睡觉了!” 陆良生抖开薄毯,见那边还籍着火光翻看书籍的道人,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刚才你可错过了好事。” 听到这声,孙迎仙下意识的将书阖上,飞快揣去怀里:“本道都听到了,不过要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痛苦掩盖。” 他看去那边正要躺下睡觉的猪妖,神神秘秘的溜过去,将怀里的那书翻出来,扔给对方。 “记得看完还我!” 书册砸在脸上,猪刚鬣随手将那书捡起,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视线顿时定格在上面,一把将压在胸口的画卷扔去一边,翻身坐了起来,嘿嘿憨笑的一页一页的看。 好像刚才的事,都被他抛去了脑后。 不久,夜深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圆月隐去云层,东方渐渐泛起了青冥,阳光刺破云隙,犹如潮水般涌来,沿着一座座山头,推开了黑暗。 第两百九十一章 常羊就在脚下 叽叽....叽喳喳..... 林间鸟声鸣啭,飞过枝头,晨光照在脸上,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从地铺上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明媚的阳光里,蛤蟆道人站在林外一块石头上,伸展双蹼,嘿咻嘿咻左右的扭着圆鼓鼓的腰身。 光尘飞舞,斑驳落在彪肥的身形上,猪妖背对着想要上前抢夺的道人,后者绕过来想要抓他手中那本乏黄的书册,连忙捧着书又转去另一边。 气的孙迎仙在后面跺着脚大吼大叫。 “把书还我,信不信本道收了你!” “凭你?” 那边,猪妖头也不回,瓮声瓮气的闷头回了两字,根本不在意道人气急败坏的话语,好半响,翻过最后几页,这才满足的将书丢还给一旁的道人。 “好书!不知还有没有?” “没了没了!”孙迎仙急忙将书捡起来,生怕被抢去,飞快揣进怀里,挥着宽袖边走边说:“就算有,本道也不给你。” 气咻咻的走到堆积的枯枝旁坐下,掏出符箓一摇,轰的燃起火焰,片刻小堆篝火升了起来。 陆良生听着外边郎朗书声,架上小锅抓了小米、青豆掺水煮粥,一早起来林间喧哗,看上去还颇为和谐。 林外,昨日他救下的四个书生,捧着书卷,正坐在外面阳光下朗声清读,见陆良生已起床,四人当即收了书本,绕过肉山般的猪妖,小心迈着脚步走过去。 做为四人中年龄最长的王风,拱起手躬身施礼。 “恩公,今日时辰已是不早,我等四人还赶着去赴任,就不多耽搁了,几次相救,恩同再造,往后恩公但有差遣,必当以死相报!” 他身后三人,马流、张倜、赵傥也跟着弯下身。 “我兄长说的是,往后我四人若是出人头地,能入朝为官,恩公若有所遣,定当肝脑涂地!” “对对,还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倜想了想,重重拱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只剩下个子最小的赵傥挠了挠脸颊,看去左右三个兄长。 “你们倒是给我留点词儿啊!” 篝火噼啪弹起火星,道人呲的嘿笑出声,掏着火堆,满脸烟熏的看去对方。 “你们四个搁这儿玩接词儿呢。”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放下一截枯枝,拍了拍手上灰尘,拱手还礼,心知四人也是受尽遇上妖邪之事,变得胆战心惊,不敢多留,便送他们到了林外。 “你们四位,与在下也算故人,还望为地方父母后,好生经营,造福当地百姓,也算为我等江东人在西北长脸。” 说着,陆良生洒开双袖,双手交叠朝王风、马流四人躬身拱手下去。 林野枝摇,阳光照过山脊,落在对面躬身的书生身影上,王风、马流、张倜、赵傥一路求仕从南方到北地,再到如今为西北一地父母,更是见到修为高深的陆良生,朝他们拱手躬身,心中也有万千感慨。 纶巾在风里抚动,四人深吸了口气,齐齐拱起手,朝对面的陆良生,同样躬身拜了下去。 “定不让恩公失望!” 说完,直起身四人抿唇又是一拱,放下时,双臂互挽,背着书架沿着山脊崎岖道路,脚步飞快离开。 “大兄,咱们之前说的那些作不作数?” “当然作数!” “可万一,真要叫上咱们怎么办?”“对啊,恩公可是修道高人,他都解决不了的事,咱们四个绑一块儿都不成啊。” “那是说的客气话,要走了,好话当然要说出来,才漂亮嘛。” “也对,也对。” “别废话了,赶紧赶路,我就不信,前面还有妖怪等着咱们!” ..... 嘀嘀咕咕的四人在阳光渐行渐远,陆良生收回视线,摇摇头走回林中,伸手捡起石头上累趴着的师父,放去火堆旁。 随即,取过山海无垠翻看,为那四个书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眼下目的地差不多就在附近了,也该是将位置找到,看看这书生指引的地方,到底有多奇异。 “陆公子,你在看什么?” 从那边闻到米粥香味的猪刚鬣起身走过来,每一步都震的地面闷响,趴在地上打哈欠的蛤蟆道人,被震的原地飞离一指多高,又摔落回去。 “彼其娘之,没见到老夫还在这.....” 蛤蟆抬起头,眸底映出巨大的阴影遮掩下来,趴在地上的身子,两条小短腿疯狂蹬圆,唰的弹射出去,就听轰的闷响,猪刚鬣盘腿坐了下来,激的尘埃落叶飞散。 余光里见到蛤蟆道人狼狈的扑去一边,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脑后的钢鬃。 “对不住,俺老猪太高,肚上肥肉遮挡视野,实在看不到你.....” 那边,蛤蟆原想破口大骂,见他一副憨笑,又道了歉,抱起双蹼转了一个方向。 “算你识相。” 猪妖露出憨笑,目光看去另一头:“那书又是什么,俺老猪能感受到上面有神力。” “一件偶得之宝。” 陆良生拍了拍书封,指尖摩挲山海无垠四个金字,说起了贺灵州祈火教一事,他将书册悬空铺开,上面的紫山观、山势蔓延的画幅展示给对方看。 “说起来,我和这位道长一路过来这边,也是寻着这上面那颗人头标识,可惜没找到相同的山脉。” 唔唔.....猪刚鬣鼓起铜铃大眼,耳朵一扇一扇的摩挲下巴,仔细打量陆良生所说的人头标识,目光又扫过四周延绵起伏的山势。 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的收回视线,低着头摸去腰间系着昨晚书生送给他的那幅画。 算了,谁对俺老猪好,俺就不亏他。 片刻,他抬起长嘴,獠牙上下起伏,压低了嗓音,说道: “那山其实就在你们脚下。” “嗯?” 不仅陆良生愣住,就连一旁搅动稀粥的道人,一旁眯眼想着怎么迅速修复妖丹的蛤蟆道人也怔了怔。 “我们脚下?这座山?” 陆良生手指往下指了指所在的山脊,对面肥胖如山的猪妖点了点头。 “你那幅画上的人头.....应该是刑天的脑袋.....恰好有名有姓的妖怪、神仙里,也只有他被割下脑袋,镇压在山中。” “不对,还有蚩.....” “那是分尸!”猪妖偏头瞪去道人。 陆良生收起书册,丢去书架里,不等猪妖继续说话,纵身一跃,踏过附近一颗树,轻飘飘一踏,身形飘去茂密的树笼顶端,站在一片片摇晃的枝叶之上,法光盘踞双眸,扫去下方的地貌。 此刻,他视线里,所看到的景象又是不一样的了,山上草木鸟雀野兽像是变成了虚无的轮廓,只显出大山形状,整个天色都变成漆黑,夹杂一丝白光。 而寻着那一丝白光的方向,山体间有道淡淡的东西缓慢闪烁,若是不刻意观察这座山,哪怕修为再高深的修道中人,也不会没事浪费法力看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果然,有东西。 落回地面,陆良生此时变得有些犹豫,要不要下去探个明白,毕竟听到猪刚鬣说,里面的是刑天..... 那可是远古神祇啊。 第两百九十二章 常羊山石门 山海图志:“刑天与天帝争神,断首囚于常羊之山,非碧天开裂、地染红霜,不得而出!” 远古神话对于普通百姓,甚至君王朝臣来讲都是颇为遥远不可及,陆良生踏入修行,修道中人、妖、鬼也是见过不少,但眼下就要面临神祇,内心免不了有些紧张。 既然按着山海无垠过来,应该也是一种寻缘,不会一开始就给我设置难以逾越的高峰...... 半开玩笑的想法随后又被陆良生抛开,寻仙求道本就没有多少侥幸,天道也不可能按照你修为低浅而特别照顾。 既然已来了,不妨打开进去看看,只是猪刚鬣怎么知晓..... 袖子里,陆良生捏了捏手,从石头上跳下来的蛤蟆道人,吧嗒吧嗒走来,拍了拍徒弟的小腿。 “良生,可有什么发现?” 陆良生回过神来,视线对面的猪妖偏转,落去下方的师父,将他举起放到肩头,朝猪妖还有那边的道人点头。 “有晦涩的神力流转,就在山下。” “真的要去?”不仅陆良生紧张,才踏入金丹不过半月的孙迎仙,此时手足无的捏着腰间黄布袋,来回走走停停。 有些烦躁的挥挥手。 “曰尔老母的.....这次有点过了。” “哼哼,有何担忧?!”蛤蟆道人坐起来,一蹼负着徒弟耳朵,“一颗头颅罢了,若是有能耐,早就出来了,何必还等你们进去。” 蛤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陆良生沉吟想了一阵,还是决定下去常羊山脚看看,与道人、猪刚鬣商议了一阵,后者原本不该掺和,但还是凑近上来。 “俺老猪如今修为不高,不过有啥力气活,哼哧哼哧,还是能做的。” 商议一阵,大抵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收拾了行囊,牵着老驴去往常羊西南山脚。 常羊山与周围群山并不起眼,青岩堆积荒草之间,人、驴走过去,惊起虫子乱跳。 循着晦涩的神力闪烁,绕了半个山体的陆良生等人终于在一处凸出的山壁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 走过过膝的杂草,陆良生伸手抚去那块凸出的崖壁,回头看向道人。 “上面能隐约感受到神力” 原本想直接用穿墙术直接进去,陆良生试了一次,根本无法触及山壁,整个人被一股无法看见的东西弹了回来。 “试试遁地呢?”他偏头看去道人,后者吸了吸气,祭出符箓,身子往地下一钻,隆起的小土包如同地鼠拱地,飞速朝山壁下延伸。 呯! “哎呀!”的一声惨呼,道人毫无预兆的从土里直接倒飞出来,摔去地面滚出几步,好半响才爬起来。 捂着脑袋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山壁,疼的脸上都扭曲起来。 “曰尔老母的,本道还不信治不了!” 来了脾气,道人挽起两边袖口,从黄布口袋里掏出写有敕字的黄符,贴去山壁,指决猛地一掐。 轰的一声巨响,火焰爆碎,无数火星四溅飞开,那山壁仍是一动不动,连快碎岩都没落下。 陆良生知道老孙的符纸爆出的法火威力,寻常岩石山壁早炸裂开了,尤其进入金丹境后,道人法力不该如此这般才对。 那山壁上,一丝火烧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陆良生皱眉看着还不甘心的孙迎仙,沉默思索了一阵,目光投去老驴臀后安放的书架。 或许可以试试书。 想罢,走去将书架取出,上面的延伸的画幅已经停止,陆良生双手捧着山海无垠朝凸起的山壁躬身拜了一拜。 “栖霞山陆良生,无意寻得此宝,受宝物指引而来,若是有缘,不知可否放我进去。” 他话语诚恳,可说出后,那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道人掏出第三张符纸,“你光说有什么用,这就是一块石......” 轰隆隆 道人话还没说完,脚下陡然传来震动,下意识的跳起来,落到众人之间,面前凸起的这处山壁就在众人视线里微微动摇起来。 陆良生急忙高举山海无垠,咵咵细碎落石飞滚落到他脚边,对面渐渐剧烈摇晃的山壁,最前端露出一道石门的轮廓,边沿的缝隙透出淡黄的光芒,随着石门沉重移开,里面光芒反而渐渐消失,呈出的,是黑漆漆的空洞。 呼呼 彷如无尽头的石门之中,有风呜咽冲出,陆良生看着洞口,将肩头的师父放到地上,偏头看向道人,还有化作人形的栖幽、猪刚鬣。 “你们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毕竟他捧着山海无垠叫开了这处洞门,其他人若是跟着进去,怕发生危险的事,到时全都栽在里面,就真的变成笑话了。 “良生,那你小心,遇上不测,立马出来,为师在外面接应!” 蛤蟆道人背着葫芦,环抱双蹼颔首叮嘱一声,旁边,身形膘肥的猪刚鬣也点头附和,瓮声瓮气挥了挥手。 “俺老猪也一样!” 其实倒是不用让他们担心那么多,陆良生既然用这本书册叫开了洞门,想必是钥匙了,该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深吸了口气,走去打开的石门,回头对师父还有道人他们说道:“师父、老孙你们就在外面等消息,不用那么紧张!” 说完,转过身一掀袍摆,捧着书册跨进了石门,黑暗犹如潮水汹涌而来,视野间原本还有一丝门外阳光也都在瞬间消失。 整个人仿佛被黑色包裹其中,这倒是有点像初成金丹时,踏足虚无的小天地里。 走两步? 四周的黑暗并不长,陆良生仅走出一步,仿佛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身子像是逆风飞行般,一晃便感觉过了十多丈。 嘭! 嘭! 黑暗中忽然响起两声,远远的两侧亮起像是火焰的光亮,陆良生眯了眯眼睛,视野间,黑暗渐渐被推远。 望去四周,火红的光芒之间,露出粗糙的岩柱呈两列,每列九支延伸出去,升去洞内穹顶的黑暗里。 而正前方,是平整光滑的山壁,上面像是雕刻了,可惜已经有些模糊,陆良生只能大概看出一个巨大的身躯,提着一面盾牌,高举一柄短斧,像是要与人厮杀。 嘶 看得片刻,陆良生口中呻吟一声,只感双眼中有些滚热刺痛,连忙偏开视线,不敢再看。 果然,神灵不可久视...... 运起法力调和双眼上的滚热和刺痛,过得一阵,好了一些,才转回来,这次他目光下意识的避开正前方的山壁,望去的是壁雕下一张,约一丈高,三丈长的石台,至于宽就不知晓了。 而正对书生的两个台角,有凶兽雕塑像,龇牙咧嘴匍匐在那里,像是背负这张巨大的石台。 陆良生目光扫过两头石兽,望去的方向,视线久久挪不开了。 下一刻。 书生走上前,抖开双袖,朝那台上,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火红的光芒摇曳,前方石台上,是一个巨打的神龛,里面还有约半丈的方形青铜匣。 像是盛着刑天头颅。 第两百九十三章 万灵阵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空荡荡的的洞内石殿,陆良生的话语久久回荡,光芒摇曳之中,前方高大的石台没有丁点动静回应。 没反应? 躬身拱手的书生面朝脚背,微微蹙眉思索,若是应缘而来,该是有回应才对,难道是我方法不对? “栖霞山陆良生拜见!” 他再次喊了一声,声音比上一次更响了些,空旷的石殿回音慢慢散去,黑暗中的石台轮廓上面,神龛依旧静悄悄,没有动静传出。 难不成已经神魂消散了? 片刻,陆良生告了一声:“得罪。”缓缓抬起脸,垂下手朝石台那边靠近,不过视线还是下意识的避开山壁的刑天雕刻,只用余光观察犹如苍老大树的神龛。 或许年代太过久远,上面并无神光留下的痕迹,可按山海图志描述,能将这位远古神祇身首异处的黄帝,神力不该这般微弱才是。 陆良生心里诸多疑虑,但还不至于作死的伸手去触摸,就在石台下来回走了两趟,细看间,他发现神龛虽无神光、神力的痕迹,可里面的那尊方形青铜匣附近有着法力隐晦留存。 抬袖口遮挡视野上方的视线,法力在眸底聚集,就见那尊巨大的青铜匣四周,一股法力至上而下将匣子包裹纠缠。 目光随即顺着那道法力望去,眉头更皱。 “这是......” 相比青铜匣体积,小上许多的长条悬在上面,细看之下,才隐约看出那柄剑鞘,鞘身看不出颜色、装饰,但观其宽度,绝对要比他腰间的月胧剑还要宽长。 “......剑鞘。用一个剑鞘镇住刑天的头颅?” 不对..... 匣中是刑天,斩他首级之人乃是黄帝,那手持之剑,就该是传说中的轩辕.....那上面的剑鞘岂不是轩辕剑的? “不能贪心。” 陆良生这种奇缘福分,知道不是他该得的,若是拿走上面的剑鞘,那镇在匣中的刑天头颅,怕是会苏醒过来,对这世间是祸是福难以预料。 可来一趟,远古神器就摆在眼前,连一眼都没看,有点遗憾。 就看看。 心头念及,陆良生法力探去神龛,没有任何神力反应,身子一纵,轻身跳上神龛,鞋尖接触的一瞬,再次借力拔高,翻身进去最顶端的开口,抬起头,望着比他还高的青铜匣,以及上方高悬的剑鞘。 拱手躬身又是一拜。 “陆良生近处瞻仰神器原貌,非有贪心,还望莫要见怪。” 说完,直起身往上一跃,伸手把住神龛开口的木檐,勾着缕空的木雕,身子悬在龛顶,看去几乎就在咫尺的剑鞘。 上面法力晦涩流转,沿着鞘上赤纹延伸,鞘口、鞘尾均有色如火焰的赤金包容,眼中所量,鞘宽大约一指半长,放到现在来讲,已能用重剑来衡量。 陆良生不敢触摸,只是看了一阵,忍不住感叹一句:“剑身神器,剑鞘也不遑多让啊。” 刹那间,看去的目光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未反应过来,脚下陡然踩实,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周围,殿柱延绵,有火光燃烧,陆良生又回到大殿里,之前站立的位置。 怎么回事? 陆良生目光扫过周围,光芒变得明明灭灭,阴影间风呜呜咽咽扑了过来,耳中犹如出现幻听,恍然间,有说话的声音高亢暴吼,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 “黄帝” 巨大的山巅裂开,一颗硕大的头颅,面容怒张翻滚落下山脚,庞大的身躯肌肉虬结蠕动,坚硬似铁的胸膛,睁开两只怒眼,下腹肚脐迸裂一道长口,獠牙翻生。 举着手中兽面獠牙巨盾,挥舞一柄大斧,声音咆哮在这片天地之间。 “刑天不服!” 天崩地裂,光芒黯灭,陆良生紧闭着眼睛,眼皮下眸子不停的转动,那来自远古的咆哮仿如震慑他灵魂般难受。 不久,咆哮消弭,又有一道声音开口,形成画面。 ...... 常羊山上,林木尽毁,整座山硬生生削去了一截,风声狂啸,一人手持古剑,满满纹刻的剑身映着阳光绽放金色。 风声呜咽,声音在陆良生耳边断断续续。 “上古圣祖开天辟地.....泥塑人来走过世间......岂能让你们窃取天地灵气,滋养自身而寻长生......” “......今,斩刑天首级,立万灵.....阵为始......护人世,让尔等永居云之外,人间之事休要插手” ......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陆良生只感腰间悬着的山海无垠有着微热,睁开眼睛时,书册自行飞了起来,悬在他面前铺展开。 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正对石台对面的神龛忽然亮起金色,一缕神光从青铜匣上照射,映去书页上,那原本绘有人头的标识,陡然亮起,就在陆良生面前化作一座祭坛的形状。 呼 殿中一阵大风呼啸,书生驭出法力,宽袖一拂遮住面容,刹那间,远处的石上的神龛,连带山壁整幅雕刻,渐渐模糊化作繁密的星辰脱离,汇聚成一道银河,径直飞来,冲入书册当中。 画上,青墨勾勒的祭坛凝实,隐约能见上面有神光一闪而过。 不多时,石殿安静下来,陆良生垂下袍袖,悬浮面前的书册哗的一收,落到他掌中。 指尖抚过书面,根本看不出这本书竟这般厉害,收了这方青铜匣和刑天壁雕,上面隐隐有了神力流转。 “往后我怕是要把你供起来了。” 陆良生低声轻笑说了句时,山海无垠陡然一震,自行翻开一页,纸页挤了挤,一道黑影忽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是之前神龛上悬挂的剑鞘。 “我知你非凡物,受托一凡人必有不甘,可此处相遇也是缘分,愿随我出去,寻得剑身?” 剑鞘无声,只是悬在半空飞速缩小,化作拇指大小,躺去陆良生的掌心,感受到上面传来的神力。 书生心里不免有种惊喜的感叹。 神器啊..... 随后解下腰间的玉佩,上面红绳法力缠绕下,自行托起,将剑鞘缠住,打了一个结,悬在了陆良生腰侧摇摇晃晃,走去石台前,拱手拜了三拜。 “谢先祖赐器!” 虽然不知道已然故去的黄帝是否能听到,但这句确实是陆良生发自内心的感谢,可惜轩辕剑有主,又是华夏至尊神器,往后若是寻得剑身,天下太平后,还是归还先祖墓中吧。 第两百九十四章 踏上回程的路 “进去这么久了,陆大书生不会出事吧?” 道人搓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眼看太阳都升到正午,之前存在石门的位置,一点反应都没有,令得人心中放不下。 回头,身形膘肥的猪妖蹲在一侧,撑着长嘴呲溜口水,嘿嘿憨笑的盯着画卷,不远,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的树妖,摇着草尖在蛤蟆面前晃来晃去,嘻嘻的哼唱。 “小蛤蟆,跳啊跳啊,一只两只,这么大个儿......” 蛤蟆道人蟾眼随着摆动的狗尾巴草转来转去,长舌唰的弹射出来,又赶忙按回去,使劲搓了下脸,转去后面,瞪去笑嘻嘻的女子。 “再逗,老夫可要生气了啊,呱!” 栖幽拉下眼袋,略略略.....的吐出几根舌头舞来舞去。 气的蛤蟆一蹼拂开狗尾巴草,背着葫芦走去道人那边,接上对方刚才说的话。 “别急,良生修为又非当初,岂会那么不堪,再等等。” “可这么久还不出来.....”道人停下脚步,跳上一块岩石叼着草根,“你就那么肯定?那可是刑天埋脑袋的地方。” 蛤蟆昂了昂头,望去恍如万丈高的山壁。 “老夫,自然.....不敢肯定,世间秘境岂可用常理推之,老夫妖丹还未复原,进去也送命,至于你,门都打不开。” “嘿,老蛤蟆你.....”孙迎仙吐出草根,一跃下来,指着地上短小身形想要理论,不过还是放弃了,大喇喇坐去地上,背靠着岩石。 “对了,老蛤蟆,你老是说当初何等修为,又被宗门追杀,当时你道行有多高?” 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脸,眸子瞥过去,冷哼了声。 “直逼妖王。” 那边,孙迎仙眼睛一亮,俯身靠近过去,赶紧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妖怪中,最擅长毒的妖?” 蛤蟆愣了愣,蟾眼飞快转回去,直视前方山壁,背着葫芦走出两步。 “老夫怎知?天下妖物万千,把毒当做本事的,数之不尽,蝎妖会毒、蛇妖会毒、蜈蚣精也会,就连鼠精、花精都会。” 听到这里,道人正要开口询问紫毒二字时,山壁陡然传来法力的波动,蛤蟆道人连忙挥了挥蹼,说了句:“看吧,出来了!”将道人的话推了回去。 看着画卷的猪刚鬣也感受到了法力流转,收画站起身来,就见山壁轰隆隆一阵响动,泛起一层白光闪了闪,显出人的轮廓。 栖幽丢了狗尾巴草,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欢喜的叫喊:“老妖老妖,你出来了啊!” 一下扑进陆良生怀里,脸埋去胸膛蹭了蹭。 书生拍拍她脑袋,推开一点,朝周围看来的道人、猪妖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咳咳! 下方,蛤蟆道人握着蛙蹼放在下颔干咳两声,“出来了?” “是。” 陆良生笑起来,拱手对师父一拜:“让师父担心了。” 见他无事,猪妖明显出了一口气,继续一副憨笑的神态站在外面,看着他们说话,眼里倒是有些羡慕。 一旁,道人上下其手,检查了书生无碍后,伸手一摊,并在一起的四指来回勾动:“快拿出来。” 陆良生看他伸到面前的手,脸上愣了一下。 “拿什么?” “当然是宝物啊,进去一趟,别告诉你什么都没得到就出来了?” “喏,就这个!” 陆良生提起腰间的红绳,将轩辕剑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令得道人瞪着眼睛看了会儿,才抬起脸来。 “就这个?不会是刑天磨指甲的锉刀套吧......” “自然不是。” 听到道人这话,引得陆良生笑起来,将山海无垠放回书架,拉着老驴与众人一起,沿着山脚往回走。 一路上,倒也没有因为多了猪刚鬣,而隐瞒了里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当然刑天的头颅被装进书里的事,却是没说,倒不是因为不信任谁,而是有些太过骇人了。 “其实在里面感觉没多长时间,发生的事也不过短短几句话.....” 叮叮当当的老驴颈下铜铃回荡山脚,陆良生提到里面那道声音有说起的万灵什么阵,一旁的蛤蟆道人没有半点印象,问及一旁的猪刚鬣,后者露出憨憨的笑,晃着那颗肥大的脑袋,将耳朵上的两对铜环摇叮当乱响。 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俺老猪也不知。” ..... 一行人没有回到山顶,就在山脚下搭锅吃了午饭,荒草乱石间,老驴甩着尾巴,低伏颈脖啃着渐晃的草叶。 阳光倾斜照过这片山峦,蛤蟆道人换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花衣裳,架着腿躺在一块石头上晒着黄昏,哼哼唱唱晃着脚蹼。 道人与猪刚鬣躲在草丛后面并排坐一起,嘿嘿的翻过泛黄的书页,看着上面依稀有女子搔首弄姿的画像,呲溜吸过口水。 飞鸟鸣啭,划过斑驳,那边嘿嘿的猥琐笑声之中,陆良生坐在一颗歪脖老树下,津津有味看着书籍,旁边背靠着他的栖幽拿着两块花色的石头,对着阳光翻看,不时侧过身让书生帮她选哪一块。 “这块就好。” 陆良生指了指女子右手那块石头,偏回去,目光盯着书页上的字迹,脑中想着的却是石殿里,黄帝断断续续的话语。 上古圣祖开天辟地,该是神话当中的盘古......以泥塑人,指的是女娲娘娘,那窃取天地灵气那句里的你们......又是谁? 不光是这句话,后面的一句立万灵阵为始,以及后面的护人世,陆良生大概猜出这法阵是黄帝立下的,用来护佑人世间,不让他们来插手。 柔和的霞光照过俊朗的侧脸,陆良生微微抬起目光,看去彤红的西云,几只鸟雀从他视野间飞过去。 ......永居云之外。 不会是指九霄之上的满天神佛吧。 心头念及到此处,陆良生摇了摇头,若是如此,这里面隐藏的东西,就有些太大了。 还是做我行善之业,往后再说。 拍了拍腰间悬着的轩辕剑鞘,阖上书本,看去天色也不早了,叫上师父还有那边的道人准备离开。 夕阳西下,彤红的霞光铺在山道上,猪刚鬣并未同行,跟着走了一段路,停下时,陆良生幻出酒水,双手托举。 “相聚自有分别,就此告辞!” 道人也点点头:“记得来栖霞山!” “俺老猪还要取一件兵器,往后得空,就来栖霞山看你们。” 霞光里,猪刚鬣将酒水饮尽,双掌一拱:“那俺就告辞了!” “等等!” 孙迎仙忙叫住他,看着转身的猪妖,一咬牙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书本,靠近过去,塞到对方手中。 “途中无聊,翻看打发时间,少过祸害人性命!” “哈哈,俺老猪长凶悍,可从不害人命!” 猪刚鬣大笑,将书收了起来揣进怀里,看着书生、道人牵着老驴,还有头顶扶着驴耳坐着的蛤蟆远去霞光。 “俺老猪取了兵器,得空就来栖霞山探望你们,可要好酒好菜备着,别拿幻术应付俺!!” 喊声传去的那方黄昏,陆良生侧过脸,映着霞光,朝那远远挥手作别的肥大身形,拱了拱手。 蛤蟆道人系紧了绳子,坐在驴头扶着两只长耳,回头看去徒弟。 “良生,走啦!” 那边,书生转过叫上路边搜索草丛的道人离开,老驴昂起脑袋,甩着缰绳,跟在主人后面,摇晃头上的蛤蟆,甩来甩去。 呃儿哼昂哼 兴奋的嘶鸣,伴着蛤蟆模糊的彼其娘之,回响这片夕阳、山峦间。 ....... 西云火烧般颜色,站在长安城中观望又是不一样的了,霞光铺洒的长街上,一辆马车吁的声音里,缓缓停在一座府邸门口。 车帘掀开,云纹步履下了车碾,黑底暗红边纹的杨素抬起头,看去府门上写有宇二字的门匾。 走上石阶,径直入了府邸。 第两百九十五章 遥隔千里,心牵一人 知知知 蝉鸣响在院中树枝间,晚风温热拂过廊檐,侍女端着解暑酸梅汤走进凉亭。 瓷碗放去石桌的声音里,宇拓捧着书卷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自从那夜师父来过府中探望后,又回到了栖霞山时读书养性的习惯。 书页从指尖翻过一页时,亭外有脚步声小跑过石桥,一个前院的仆人站在外面。 “主家,越国公来了,在前院等候。” 越国公杨素在大隋无人不知,精通兵道,不仅武艺了得,传闻还通晓法术,这些坐在亭中的宇拓比外面人都清楚,对方甚至还与师父相熟,算得上同道好友。 “嗯,你先下去。” 挥退了下人,宇拓放下书册,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是出了亭子沿着这处水榭廊檐绕去前院,对方与师父交好,做为晚辈是不能失礼的 不久,来到前院,越国公麾下人站在外面候着,见到府邸主人过来,连忙躬身让开,宇拓扫过他们一眼,这些人血气多过法力,应该是会些旁门左道法术的江湖高手。 收回视线,跨入厅门,宇拓面上冷冰冰的挤出一丝笑容,朝坐在左侧席位喝茶的身影拱起手。 “前朝遗族,宇拓见过越国公。” “哈哈!” 那边,杨素放下茶水,起身相迎,虽是客,可位居人臣本能的占据主动,伸手相邀,与进门的宇拓走回上方。 “宇大夫切莫嫌老夫强势,来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下客套几句,丫鬟过来上了茶水离开,宇拓喝了口茶水,见杨素一身常服,忍不住问道: “越国公不知来府中寻拓,有何要事?” “就是过来探望。” 见宇拓神色微愣,杨素放下杯盏,笑着解释了一句。 “宇家被大隋出力不少,而你又是老夫友人弟子,早该过来看上一看了,到底此时才来,老夫都觉得有些惭愧。” 有些虚伪的语气,让那边坐在首位的宇拓感到一丝不适,眼中看到的越国公就像一条盘踞在那里的毒蛇,摇尾吐舌。 “不过说起来,你师父陆良生,前些日子来过长安城问起你和屈元凤,不知可见过他了?” 宇拓毕恭毕敬的点点头。 “已加过家师。” “嗯。”杨素微抬下颔,抚过须髯笑道:“如今陆道友已被陛下敕封荡妖灵显真人,往后指不定就会入朝,宇大夫贵为北周皇族,现在也是大隋官吏,可有想过将来与你师父同殿为臣?” 厅中丫鬟仆人早就被管事赶了下去,门扇也不知何时关上,宇拓闭上眼睛听完这位越国公的话,来日夜晚师父过来与他凉亭长谈,其实已经说过此事。 目光随后睁开,看去杨素,抬手拱了拱。 “拓,谢过陛下美意,也谢过越国公提携,入朝为官,我自然愿意。” “好!” 杨素拍响桌面,脸上多有赞许的笑容:“这才是宇家的子孙嘛,你入朝为官,可安你族人之心,也让大隋安稳,再则,你师从陆良生,法术修为不差,正好老夫无意得了一把剑,赠予你,算是如虎添翼!” “且慢!” 就在杨素招手让外面等候的人进来,首位坐着的宇拓陡然起身,拱手打断:“越国公,我师教导,做人先修德,我意一步一步走入朝中,而非靠越国公。” 那边,杨素垂下手,眯起眼睛,看着青年,衣袍微微浮动。 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坐回去猛地拍响桌面,重复的又说了句。 “好!” 大厅之中,随即安静下来,两人岁数相差太大,又隔着辈,有一句没一句说了片刻,杨素也就起身离开。 原以为得到陆良生首肯,过去拉拢,将无意得到的一柄法剑赠予对方,能站到自己这边,顺道也站在二皇子杨广身后,可惜,这神器转世的宇拓竟被书本理念给洗的油盐不进。 这让杨素心里其实恼火的不止站位一事,还有北面边境,突厥人。 前几日,兄长杨坚就为此边境不宁,大为光火,发了脾气,将御案都推倒,吓得门下省的官吏跪殿外好半天。 走出宇府,杨素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看着那曾经辉煌的府门在视野间缓缓后移,越过遮蔽的檐角,彤红的霞光照进车帘,落在他脸上。 明年怕是要有战事了。 如今他也渐渐老迈,就算是修道中人,顶多延寿,可这大隋江山才刚刚打下来,他还没看够。 原本与兄长的设想,担忧往后大隋人才凋零,培养一个可撑数朝之人,可惜后来事情中途变故。 眼下好不容易这人又重新回到长安,搁置的谋划重启,对方竟要一步步走上来。 唉..... 杨素看着火烧的西云叹了口气:“陆良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啊。” 不过好在,人还在长安,也有意入朝,他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的长安城外,一匹老驴迈开蹄子撒欢似得疯跑。 西云绽放最后一缕光芒里,书架在起伏的驴臀两侧咣当咣当乱摇,一身印有宝钱长褂的蛤蟆人立隔间里,双蹼双脚伸直绷紧,死死抵住两边稳固身形,朝着抖动间微开的小门使劲大吼。 “慢点!慢点!老夫有些头晕,快撑不住了,呱” 嘶吼的声音被蹄音、书架响动掩盖,陆良生骑在驴背,道人蹲在他后面捂着头上帽子,唇上八字胡都在风里乱摇。 “我好想听到老蛤蟆的声音了!!” 陆良生侧过脸来,也在大喊:“什么?” 话语出口瞬间化去风里,变作呜呜咽咽的呼啸,自从老驴化麟,那速度世间难有匹敌,眨眼间,驮着背上两人,挂着书架,卷起一道道尘烟,越过远处雄伟的巨城,消失在天光里。 夜色降下,随着时间流逝,天地间又泛起鱼肚白,越过晨光中波光粼粼的江水长河,往南越过曾经南陈的京城,去往更南的山脉。 晨光升上云端,山风低吟,早起贩货的商旅停下车辕,走去陆家村外山坡的庙观,焚香礼拜,最近的北村甚至还在摆起了香火摊位,结伴过来这边的商旅或买上一些,与同伴诚心拜了拜,回去时难免会感慨一番。 “这处香火越来越盛了,想当初第一次来时,哪里会有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南来北往的商旅,还有附近的村人过来,现在听说不远的富水县有钱人家也时常乘马车来这里。”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了,这庙可大有来历,那可是栖霞山陆郎着人盖的,那里面供奉的虽然不知是谁,但肯定大有章,前不久还有人眼花,看到观里的泥塑活了。” “哎哟,是不是真的?这么吓人!”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自从拜了这庙,我做买卖都颇为顺利,昨日刚买了一座宅子......” 阳光微暖,走过整齐的草坪中间石阶,几人背后的庙观门口,人来人往焚香礼拜的人群之间,一袭绚烂嫣红衣裙的女子亭亭玉立,嘴角勾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每一个从她身边过去的香客。 如今她已经能出泥塑在周围活动,还能给予香客传去些许好运。 当能出来,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却是没在栖霞山,微微有些失落,回到观里,如今她已不惧阳光,便每日大多数时辰都在门口,有时看到陆小纤,或李金花过来,也会显出身形,与对方攀谈,往往这个时候,都会选择一个偏僻人少的地方,毕竟泥塑与她相貌几乎没有差别,若是在人多的地方现身,怕是要吓死人的。 晨风徐徐,卷来檀香的气味,聂红怜目光有些迷离望着檐外一片金色,光芒波及的石阶尽头,一道身影与人交错而过,门口的女子身子微微发抖,捏紧了手指。 叮铃咣当 熟悉的铜铃声传来,那交错过去的香客露出一道穿着青衣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正走过来,看到门口搅着手指亭亭玉立的女子。 陆良生松开缰绳,笑了起来。 “红怜,我回来了。” 门口,温热的阳光照在女子好看的脸上,看着站在外面的书生,抿了抿双唇,颊显一对梨涡。 甜甜的跟着笑起来,遥遥一福。 “红怜,见过公子。” 人潮涌动,从两人身边穿行过去。 第两百九十六章 家宁心之福 满山绿叶在风里起伏蔓延,升上云端的阳光里,老驴摇晃着铃铛啃着地上青草,臀后的书架,敞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推趴在门口,两眼翻白,大口大口的喘气。 前面的道路上,陆良生与聂红怜走过草间,偶尔回头看去老驴和师父,书生将这段时间途中的见闻边走边说给她听。 “先是去看望了周老,人年岁大了.....他女儿前两年也嫁人了,身子出了点小毛病,差点卧病起不来床。” “妾身知道他的,以前公子秋闱还在他府上住过,想不到一下就过去这般久了。” 聂红怜想到周府的过往,嘴角忽然弧出一丝微笑,抬手遮掩了一下。 “记得,周老他女儿叫周蓉吧.....” “嗯,还被你入梦吓过。” 嘻嘻,妾身那时候就是那个性子。 剔除恶魂之后,聂红怜不像从前还是罗刹鬼时的记仇、凶恶,不过胆子却是比往日大了许多,晃在身侧的手,悄然翘起葱白的手指,触去一旁的陆良生袖下的手掌,轻轻握住。 面上没多余的表情,还像刚才那般,看着去往陆家村的道路,有着说不完的话。 “公子离开后,庙观里的香火忽然多了许多,妾身感受到那些虔诚的香客礼拜、祈愿诉苦,想帮他们,身上香火法力就自行沾附上去,帮他们解决了困扰又反哺回许多法力,神台上妾身那尊泥塑,还有里面尸骨,感觉再过几年就能长出血肉。” “.....公子母亲还有小妹,有时也会过来给妾身上香,我就悄悄将她们拉去庙观后面,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现身......” 山间湿润的风吹拂,随聂红怜柔和的嗓音说起栖霞山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就连陆盼八人上山打了多少物、明月童子偷偷跑去小泉山见母亲几次都说了出来。 走过一段林荫小道,伸手去摘一朵野菊花时,脸上笑容忽然愣住,将手中野花放回去,挽着长袖走到陆良生一旁,说起一件事来。 “妾身之前太过高兴,差点忘记一件事情。” 陆良生回头又看了眼老驴,书架门口趴着的师父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倒垂脑袋,晒着太阳。 他收回视线,看去女子。 “忘记什么事了?” “妾身之前的那张画皮,她被恶魂附着,把那只红狐吃了......妾身来不及通知明月,让她钻出聚灵阵,跑出了栖霞山。” “跑了?”陆良生重复呢喃了一遍,眉头微蹙起来:“没有触动我布置下来的法阵?” “没有。” 回答这句,聂红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接触对方时的感受。 “妾身感觉她.....身上有公子的气息,应该是时常听公子讲学、法术,悟了道,道行提高不少,不像一般小鬼小妖了。” 一侧,陆良生牵着女子的手继续往前走,看到她犹豫、担心的神情,晃了晃紧握的小手。 “能听我讲学悟道,那也是她本事,不过就算这样也无碍,说不得她还要感谢我呢。” 见红怜还是一副担忧挂在脸上,摇头笑起来,说道:“她是你魂魄之一,有自己的意识,算下来,你还多了一个妹妹不是?咱们红怜那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以前也不是! 聂红怜握着男子的手,陡然紧了一下,挑起下巴,美眸眨了眨,笑道:“因为.....有公子、蛤蟆师父,还有婶婶他们!” 笑出甜甜的梨涡,听到陆良生宽慰、甚至有些不在乎画皮离开的事情,聂红怜心里也松了不少。 两人脚步轻快,牵着手过去陆家村,村口,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早早等候在那里,道人拿着一块大白面饼蹲在人群旁边啃着,回来时,他直接回了村里告知大伙一声。 村里听到陆良生从外面回来,坝里练着身体的陆盼八人,石锁磨盘一扔,捡起短衣搭在肩头,一窝蜂的赶去村口,那边,大椅上昏昏欲睡的陆太公听到喧闹,迷糊的睁开眼睛,缺牙的嘴蠕了蠕。 “咋了,娃子们都放学了?” “不是,是良生回来了!” 就在附近晒着衣裳的村妇端着木盆说笑一句,也要往那边过去凑凑热闹。 “哟,良生回来了。”陆太公撑着梨木杖起来,颤颤巍巍走出两步,歪了下头:“哎,良生是谁?” 又慢慢转身坐回去。 过往的、田间做活的村人停下来,远远近近听到熟悉的铜铃声,不久,站在村道的另一侧,小河边上,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一头老驴慢慢悠悠的朝这边走来。 “是哥!” 陆小纤指着那方的身影朝母亲说了一声,兴奋的踮起脚尖,挥起手,又放到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呼喊。 “哥” “姑娘家家没个正行,也怕嫁不出去!” 李金花把她按下来,顺手打了一下,不远蹲着的道人偏过头,陡然笑起来,八字胡都挤的分叉。 “那.....我不介意。” “闭嘴!”妇人人瞪过去,听到身后陆盼喊了声:“良生!”目光这才转去村外,儿子还有那位红怜姑娘并肩走了过来,连忙从一声不吭的丈夫手里,夺过柳枝。 “除了上床,就没见你主动过一回!还得老娘出马。” 骂骂咧咧埋怨丈夫一通,看去儿子时,脸上笑出花来,拿着柳枝替他扫去身上尘埃。 “良生,家里饭菜都煮上了,赶紧回去。” 回头又朝围在村口一帮村人,大吼:“看什么看,没你们的份儿,回家各吃各的!” 村口,陆盼一帮人热闹叫嚷几声,便一哄而散让出道来。 “大伙可别嫌我母亲啊。”陆良生说笑的语气朝众人拱了拱手。 周围村人也都不是第一天知道李金花性格的,哄笑起来,。 知道知道!”“赶紧回家吧,省得饭菜凉了。” “凉了也不打紧,到时候来我家,正好还有两斤肉还挂在梁上。” 有人插口道:“你家还有人,那等会儿我去你家吃去。” “美的你!” 村口一片说笑哄闹间,陆良生笑着双手掺着父母,旁边还跟着小纤、红怜,见到昏昏欲睡的太公,施了点法力滋养一番,方才辞别一众乡亲,回到篱笆小院。 篱笆院墙牵牛花颓败,留下片片青绿的叶子风里摇晃,老驴卸去书架,摞起前后蹄,兴奋的跑去驴棚,铺的稻草间打起滚儿来,惊的另一头牙口轻的壮驴躲去角落瑟瑟发抖。 陆良生推开许久未住的房间,书架一放,推开窗户,看着院中柏树枝繁叶茂,洒下金色斑驳。 阳光里,道人捧着一双崭新布鞋喜滋滋的从小纤房里出来,跳到树杈上,搁怀里闭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嘿嘿的笑。 红怜一转衣裙,上下化成朴素的青花衣饰,跟着李金花走进灶房,挽起袖口淘起米来。 站在窗口的陆良生看着满院的一幕,深吸了口气。 回家的感觉总是令人心安舒适。 转身,走去书架,将书本画卷一一拿出,摆去书桌,纸墨笔砚填充,房里又有了书香的感觉。 书架下方,隔间小门吱嘎推开。 蛤蟆道人疲倦的爬出来,看到门口咯咯的花白老母鸡走过去,又猛地探进脑袋的瞬间,蛤蟆转身回到隔间,呯的一声,将小门关上。 暂时不想出来了。 听到关门声,书桌前的陆良生看了一眼,挥手将门口的母鸡驱走,接着整理桌面,偶尔想起红怜提到的画皮逃走一事,微蹙眉头,看去窗外,金色的阳光正从窗棂倾泻进来,照在他脸上。 会跑去哪里呢? 碧蓝的天空,白云如絮,远去的与长安交界的西凉州,阴云堆积,阴沉沉的响起雷声,荒郊野岭之间,难见一户人家。 哇 成群的老鸦黑压压栖息树林嘶哑啼鸣,或在树下一具白骨空洞的头颅上跳来跳去。 轰! 陡然一声雷音滚过天空,鸦群哇的嘶鸣,展开翅膀惊得在林间乱窜。 阴森森的林子里,青白的电光照出林间女子的轮廓,轻柔踩过地上枯枝落叶,走去树下那具白骨。 “荒山野岭,无人安葬,想必也很可怜,不如与妾身一起吧。” 第两百九十七章 画皮滋白骨 哇!哇! 老鸦在阴沉天色里嘶鸣,青白的电光闪烁,哗啦打出一道电蛇落去附近山头。 青白的光芒一闪而过,照出下方林间树下的白骨卷曲手脚侧躺在地上,衣裳撕裂敞开,经过不知多久的风吹雨打、鸟虫啄食,破烂的布料依稀看出些许花瓣的轮廓,骸骨的脚掌套着尖尖的小鞋,看得出生前是个女子。 咔的脆响,一袭红裳衣裙的身影走近,缓缓蹲下来,指尖怜爱般的抚过骷髅皮骨伤乱蓬蓬的发丝。 “一个女子死在这里,不是冻饿、就是被人害了性命,这样冤屈就算化作厉鬼,荒山野岭也找不到仇家啊.....” 轻柔的话语从红唇飘出时,蹲下的女子背后,一条缝隙顺着脑后慢慢延伸尾椎,然后,咔的一声,左右裂开,一团黑乎乎粘稠的东西被丢到地上,散发青烟。 那团东西还是活的,牵着粘稠的液体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看得出是一头狐狸。 前方,裂开后背的人影微微侧过脸,眸子划过眼角盯去瑟瑟发抖的狐狸。 “看吧,咱们不是出来了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心,不会杀你的,往后跟着我,比你死的连尸骨都不知在哪里的姐姐过得要好,想吃谁就吃谁.....哼哼.....呵呵.....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拔高,浑身粘液的红狐与她视线一触,下意识的缩了缩,不停的发抖,吱.....的低吟,垂下脑袋,匍匐到地上。 “这才乖嘛。” 红怜抬袖遮了一下红唇轻笑,下一刻,站立那方的身子陡然左右铺张开,拉成薄薄的一张皮纸般,转过来面朝红狐,朝着地上那具尸骨躺下去,张开的画皮犹如液体渗去干枯无肉的骨头包裹起来,貌美惊艳的面容也印上头骨空洞的眼眶、无唇的两行牙齿。 皮包骨般的面容下,红怜张开嘴像是吸气,林中乱飞过这里的数只乌鸦陡然坠下来,身上透出血雾飞进干枯的双唇,干瘪的面容蠕动,渐有了血色,变得饱满。 只是身形、四肢依旧枯瘦如柴,显得极不协调。 红怜翻看枯瘦的手掌,目光看去地上的红狐,最后还是偏开视线。 “血气精华还不够......小狐狸,跟上。” 有了人骨支撑,画皮更加凝实,妖力运用上更加得心应手。 走出这片林野,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铅青色的雨幕之中,山势嶙峋隐在昏暗露出一片阴森,四周悬崖山坡,怪石林立,隐隐还有雾气袅绕。 “荒山野岭,妖气氤氲。” 像是感受到此地有妖怪,红怜反而不离开这片山麓,带着红狐走去山内,猿声在远方啼鸣,走过的林间少有虫鸣、鸟雀的生气,不久,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感受到什么,目光扫去靠山的一片树林。 呼呼 一片片垂下的树枝在忽然吹来的风里摇晃,几道人影隐隐绰绰在雾气里晃动,偶尔,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攀在树后,探出半张面孔打量那边的美艳女子。 哼,一群魑魅魍魉,山精野怪。 红怜看过一眼,不再理会,径直循着妖气最重的地方过去,沿着脚下的荒草乱石往山顶走出十多丈,数颗枯藤老树遮掩的山壁后面,有处洞穴,洞口数支钟乳倒悬,好似獠牙兽口,阴气腾腾从里面喷涌。 早先几个小妖穿过雾气飞快跑进洞里,穿过漆黑的洞道,里面变得开阔,隐约有火光燃烧,数支木架铜盆,火焰摇曳照亮石桌石凳,修凿的石阶,以及上面一张石椅。 隐隐绰绰跑进洞里的妖物,拜倒石阶前。 “大王,外面来了一个艳丽女子,浑身妖气。” 话音刚落,那石椅上,卷起一道黑烟,显出花斑豹头的妖怪,披了一件红披风,看着那头尖耳獠牙,朝天鼻的蝠妖,将一块生肉扔过去。 “美艳女子.....不就是妖.....” 如雷音的嗓音开口还未说完,顿时停了下来,那报讯的蝠妖就感脑袋上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眸子向上看去,就见之前洞外见到的美艳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 首位石椅上的花斑豹头妖怪咧嘴摸着下巴。 “孤身一妖来我洞府,就不怕被本大王缉来做夫人?” 那边,红怜视线扫过这处山洞,摸着蝠妖头顶,踩着地上毛毯转过一圈,回头瞄去豹头妖怪,轻笑出声。 “之前是你的,现在嘛.....它是我的了。” “狂妄!” 豹头妖怪拍响扶手暴喝,还未站起来,火光忽地明灭,对面的女子忽然消失不见,本能的偏头,脸颊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凉意,一双只连着皮的枯手夹住他脑袋,原本美艳妩媚的女子脸庞近在咫尺。 “你要干什.....” 不等他说完,对面,红怜面容狰狞,张开红唇对着豹头妖怪一吸,数道血气从对方口鼻、眼眶飘出,整个身子、手脚都在抽搐抖动,惊惧而张开的兽口里,妖丹都被吸了出来。 血色的雾气缭绕,将石阶都笼罩进去,吓得下方那只蝠妖,连带洞中几个小妖跌坐到地上。 不多时,血色雾气消散,回拢女子体内,那石椅上干瘪的花斑豹头妖怪嘭的一声倒了下来,翻滚落下石阶。 哗 一身红裳的红怜单手抖开披风,如浪般铺洒身后,身形变得窈窕修长,悬在身前的手掌中,绽放妖力的一枚珠子,被她呯的一下捏的稀碎,看着下方惊恐的几个小妖。 “往后,你们见到一个陆良生的人,要见他老爷!而我.....便是夫人。” 红怜坐去石椅,双手枕在扶手,微微阖目。 “.....红宜夫人。” 阴沉的天空,雨线连接天地间,极远的南方,栖霞山披上了一层霞衣,沐在夕阳下的村落,升起寥寥炊烟。 篱笆院落里,李金花一声开饭了,隔间的小门推开,蛤蟆道人端着属于他的瓷碗飞奔而出。 不大的灶间挤得满满当当,昏黄的油灯,照着五人一蛤蟆影子围坐圆桌吃起久违的晚饭,说起途中一些见闻,温馨而热闹,说笑声挤出门缝,飘去院子里。 第两百九十八章 秋日漫漫,叶渐黄(本卷完) 夜风吹拂院中老树微微摇晃,不远的灶间,门隙透出暖黄的灯光。 “......这次出门,你们是不晓得,兰若寺里被困的四个书生,不,是五个,本道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就是离富水县不远的南乡,那四个呆子!” “还有还有,兰若寺里的妖怪,还跟陆大书生熟悉的很,一见面就.....” 余光瞄到红裳衣裙,给李金花夹菜的女子,话语顿时一转:“......把人放了。” 油灯立在灶头,不大的灶间里,围坐圆桌间的孙迎仙捏着筷子比划,一路北上遇到的各种事神气的说给陆老石两口子,外加一旁含着筷头睁大眼睛的陆小纤,听得他们表情一愣一愣的。 “.....后来北上,老陆打发了三个徒弟各自游历,路上还碰上一条小青蛇,嘿,灵性的很,估摸着快有道行了,硬是跟着我们到了牛头集,这些都不算什么,到了那边,还碰上起尸,刚死了的人,半夜就爬了起来,追着一家客栈伙计满街跑,还好遇到本道,你们猜后面怎么着?” 李金花、陆老石听得微微张合嘴,饭也忘记吃了,道人趁他们没回过神,赶紧夹了一片肥肉吃进嘴里,令得旁边陆小纤拿筷子使劲捅了一下。 “然后呢,你别顾着吃啊,快讲快讲,后来又怎么样了。” 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事都够大伙吃瓜看热闹好一阵,何况神仙鬼怪的事,一听就入了迷进去。 道人看到相貌越发标致的小纤,尤其筷头捅在身上,都是一种舒坦的感觉,颇为享受的眯起眼睛叹了一声。 “好.....” 爽字还没叹出口,隔着一个座位,筷头敲在他头上,李金花横来一眼。 “讲!” “哦。”道人看她目光,吓得一缩脖子,端坐身形,重新说起。 见他吃瘪,陆良生轻笑了一下,给父母夹了菜后,又给身旁的红怜夹去一筷,后者如今香火凝聚神魂,但还非实体,仍然吃不得一桌饭菜,只是轻轻吸了一下,饱尝饭菜精气。 闻了一口,红怜拉了一下书生。 “公子,孙道长说的都是真的?” “嗯,那条小青蛇还救了落水的师父。”陆良生刨了一口饭,说起一路的见闻,袖口旁边的桌面,蛤蟆道人岔开两条腿大喇喇坐在那里,抱着红公鸡碗愣了一下。 .....彼其娘之,给她夹菜,就不给老夫夹?还把老夫短处到处说。 难道老夫一定游得来? 孽..... 那边,陆良生夹来一块红烧肉,放去蛤蟆道人碗里,轻声道:“师父,慢点吃。” 呃..... 蛤蟆道人看着碗中散发香味的肉块,又看了眼转头与小女鬼说话的徒弟,一舌头将肉卷进嘴里慢慢咀嚼。 “果然,还是徒弟心疼师父,真香啊!” 灯火暖黄,照着桌边一道道身形,道人吹嘘的说着话,引得陆老石、李金花、陆小纤大笑,趁那边不注意,蛤蟆道人飞快卷过菜肴堆放碗里,双蹼悬在碗外踢腾,上半身埋进碗里大口大口吃的畅快。 吃完饭,酒足饭饱的道人还坐在那里,拉着小纤说话,红怜帮忙妇人收拾碗筷,闲的无事的陆老石坐在灶口,借着里面余火照出的光亮,编织麻鞋。 推开灶房门,陆良生带着蛤蟆,走过檐下回到屋里,指尖一抹灯芯,昏黄的光芒照亮一切。 眼下三个徒弟已经外出游历,也不回这边住了,便是不急着回到山上茅庐,在家里住一阵再说吧。 将师父放去书桌,铺好一床被褥,拿了几本书放到床头枕边翻看,红怜进来,移过书桌上的油灯,遮掩着豆大的火光,坐到书生一侧,照出床头看书的人影。 透着墨香的书页翻去,陆良生看着书上一竖竖内容,也与身旁的女子说笑一阵,夜色渐深,红怜是要回庙观泥塑里去的,便是送到院中,目送她消失离开。 剔除恶魂后,越来越..... 呢喃间,看到长高一截的明月,顺着篱笆偷溜进院门,孩童一见到站在院子里的先生,顿时保持偷偷摸摸进来的姿势僵在原地,结结巴巴的开口。 “先生.....你何时回来的。” “去母亲那里了?” “嘿嘿。” “回房去吧。” 陆良生朝他挥了挥手,虽是孩童,可比寻常人家孩子要聪慧早熟,见母亲是孝道,自然不说他什么。 转身回到房里,蛤蟆道人已经窝进书架隔间里,拉过被子盖上了,拍拍床铺边角。 “良生,吹灯!” 不久,透着灯火的窗棂暗了下去,夜深人静,村外山麓偶尔响起一两声狐鸣,书架上栖幽化作烟雾,落到地上变成人形,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安静的爬上床榻,侧躺书生旁边,一起入眠。 她已经习惯这样了。 ...... 喔喔喔.....哦昂哦 雄鸡站在篱笆院墙仰头长鸣,泛起鱼肚白的东云,晨光破开云层,延着山麓、田野推开黑暗的,将远处的山村包裹进去。 炊烟袅袅,叶尖积攒的晨露摇摇欲坠,院中一处房门打开,陆良生走出来站在檐下伸了一个懒腰,相邻的房间,。陆小纤,二楼的明月、道人齐齐打了一个哈欠,后者翻身跳下,三人过去水缸洗漱。 咕波波 向着日头,三人口中包着清水,齐齐朝下嗬呸!吐出来。 呃哼儿哼!! 院中的清晨,渐渐热闹,老驴含着缰绳将另一头壮驴拉出草棚,拖着身后外村外溜达去了。 李金花走进灶间,烧起早饭,丈夫定着黑黑的眼眶,萎靡的坐到门口,拿着昨夜未编完的麻鞋,沐着晨阳呆呆的出神。 蛤蟆道人跳上窗棂,搓着眼眶,吧唧吧唧咂了咂嘴,看着洗漱的三人离开,才嘿咻嘿咻的扭动起圆鼓鼓的腰身。 随后,被煮好饭的妇人提拎起来,扔去菜圃,拍拍手掌,捏住丈夫的耳朵,拉去灶房,回头朝院中的儿子、女儿、道人吼了一声。 “吃饭!” 院中三人笑出声,陆良生从菜圃中捡起鼓起两颊的师父,放到肩头,一起走进了灶房。 金色的晨光,鸟儿落下水缸边,照着水中倒影梳理羽毛,灵动的脑袋偏去院门,一身红裳衣裙的女子笑吟吟进来,叽叽喳喳啼鸣两声,欢快的拍动翅膀飞了过去,停在女子手中,又飞去院中的柏树。 风里,老树轻摇,绿叶渐渐泛起枯黄,飘零落下。 已是深秋了。 本卷完 这么久了,该来一个卷尾小姐(结) 这段时间,春风也有其他事在忙,加上前段时间家中有两位老人故去,把写作的情绪搅乱了,很多地方都有些不如人意,最近几章,我看有些读者评论说,写的有点乱,是不是开始乱写了。 嗯,或许是有点乱,但不至于乱写,主要是春风想将一些坑先提前挖好,先把看点透露出来,以及这本书往后的走向。 为什么要加西游记呢?其实这本书真不跟唐僧师徒一路西去,那样就落入俗套了,而且时间线上距离西游还差的远,猪刚鬣这会儿都还刚成妖不久,九齿钉耙还没找到。 轩辕剑剧情可能会有,但是更多还是主要的原创剧情服务,嗯,万灵阵,星号表示剧透的内容,就暂时不透露出来。 这本书其实前期也埋了不少伏笔,比如陆良生之前画的镇压在石头下的猴子,读者老爷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至于隋与唐怎么变化,会不会让历史继续,以一个土著怎么更改,难道忘记主角身边一直都有个变数吗? 其实有些地方,春风有过暗示,当然暗示不够明显,现在也不说出来,往后看就是了。 大致小结就只能说这么多,再说就剧透了,反正春风每本书都会有关联。 这本书也不例外,比如昆仑镜为什么会转世,普渡慈航曾经口中的天地大劫,又是什么,黄帝布下的万灵阵,又会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都会与前面三本书一个东西有关联。 好了,就说到这里。 还是那句老话,我写,你们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潮之下,亦有温流 积雪的城墙延伸,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喧嚣的长街,早起的人们清扫街道,扫开的雪花中,孩童嘻嘻哈哈追逐打闹跑去街对面,惹得父母大声呵斥。 扰扰攘攘的街道,年终得以空闲的人们结伴说笑,采买年货,与街边、店铺的小贩讨教还价。 白气喷涌口鼻升去半空,远方的皇城金殿之中,灯柱延烧,静谧垂下的柱帘忽然抚动,呯的,有东西砸在地上,弹去一帮武脚下。 “我大隋立国,摒弃前朝软弱,就从未想过给那突厥蛮人进贡、和亲!!” 金红相间的地毯沿着御阶笔直而上,御案之后,一顶冕冠珠帘乱晃,杨坚龙跃虎步走下御阶,拍响龙庭金纹雕琢的栅栏。 将一张写有边关急报的书丢去下方。 “.....你们都看看,这些突厥人该不该杀!?以为我大隋新立,就与周、齐二国一般好欺?趁朕统一南北、整顿内部,腾不出手来,进拢边地,攻占临渝镇,又对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烧杀抢夺,六畜咸尽啊!!” 他走下御阶站定,目光扫过一众武看了片刻,仰起已有白迹的头颅,阖了阖眼,看着外面的冬日阳光 “南朝余孽还没完,不过已没什么阻碍,朕觉得是时候腾出手来了。” 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收回殿外的目光,转身一步步走回金座,话语一字一句的落下。 “拟旨,边境各地修筑堡垒以为屏障,加高长城,上柱国阴寿屯兵幽燕操练士卒、上柱国李光屯马邑、太子杨勇兵进咸阳,防备突厥!其余加紧操练、善养战马,开春过后,三军北上!” 杨坚的声音停下来,手中书写的笔墨也一同停下,丢去龙案。 “.....让他们看看,隋人手中刀锋,利否!” 龙袖一拂,喝了声:“退朝。” 夏秋之季,突厥大举入侵北地从东至西烽火四起,大有灭隋的架势,让杨坚彻底爆发出来,命令下发,讯息通过快马星夜不停奔往各州府,携带巨量信息的公密集来往官道上,无数人收到消息,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北方数州,军队、粮草调动、聚集,气氛已变得肃杀凝重。 长安城中,夹杂积雪的路面,屈元凤停下马匹,将缰绳交给下人,一身甲胄峥嵘走入府邸后院,听到拳声震动空气的声音,他解下身后披风的披风交给一旁的侍女,在附近石凳坐下,喝起下人端来的热茶。 屈元凤如今也算是从军数月,以往身材壮硕相比,黝黑了许多,披甲在身显得威风凛凛,在军中不仅武艺高强,学问也是不错,知晓兵法,将师父所授的风林火山改成阵法,以麾下几百士卒操练,军中操演中,时常勇冠三军,深受上司喜爱。 每次回府,都会将军中所闻所见讲给师兄宇拓听,这次回来也是一样,等待那边拳脚停下,宇拓收敛气息后,放下茶杯,兴奋的迎上去。 “师兄。” “回来了?”宇拓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上些许汗渍,偏头看去师弟,一起回走树下石桌石凳坐下来。 “看你这么高兴,又升官了?” “不是。”性情颇为老实的屈元凤,黝黑的脸上笑容绽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兴奋的比划了下手。 “但比升官更好.....” 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我要去拢地了。” 那边,举到嘴边的茶盏悬停,宇拓转去目光,望向脸上还有笑容的师弟。 “打仗?” 这段时间边境风雨吹打的消息,他在坐在长安城里如何不知,但那是朝中的事,与他这个散官并没太大关系。 “师兄好像不希望我去?” 屈元凤坐在那儿看他表情有些异样,微微摇了摇头,笑起来:“师弟不会有事,师父所教的风林火山阵法,被我用在士卒身上,演化为阵型,正好拿突厥人来练练手,这些蛮人,到处烧杀抢夺,欺我大隋无人,早就看不下去了,前两日陛下战心已起,我便向上面申请调去拢地。” “之前你怎么从不说起。”宇拓皱起眉头,放下杯盏:“这件事,可问过师父?” 那边,屈元凤满不在意的挥挥手。 “师父给的传讯法器岂能随意用,这等小事不用打扰,师兄只管在城中安坐,静候师弟得胜消息,往后我们师兄弟二人,一一武,一内一外,给师父长脸!” “还说老实,师兄弟四人里,就属你心思多。” 宇拓也拿他无法,风林火山阵法,他是见识过的,攻势如火侵、立阵如山岳不动、行军如狂风拂地,日行千里,过山大泽如苍林稳重。 对付突厥人应是不难,就算有差池,想要全身而退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那随你吧,如遇上困难,可传讯师父,或者与我,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哈哈哈,到时怕是师兄想来,也见不着几个突厥人了!” 师兄弟两人坐在院中又说了一阵,屈元凤随后因为军中还有交接的公务要办,便是离开了。 关于将起的兵锋,北地已是传开,而南方知晓,已是第二年开春后,才经历过南陈被灭的江东来说,这样的消息选择性的避开,更多的还是放在眼下年节上,以及各地新奇事。 更加偏远的富水县,城中茶肆酒楼,平日里常说的也还是栖霞山。 “当年栖霞山何等偏远贫瘠,没成想,现在可是香客、商旅云集,官道上车来车往,就连荒郊野岭都成了富家子弟、人雅客郊游的好去处,那可要归功山中一座红怜庙了,庙身不大,可尽有灵显,庇佑来上香之人......” 呯! 青布长桌,京堂木评书人手中落下,清了清嗓子。 “......不过说这红怜庙前,那可要必要提起一人,那人姓陆,名良生,师从大儒王叔骅,饱读典籍,通宵天地理,传闻还是得道高人,修为高深,可探日月,深海擒蛟,移山倒海都是信手沾来,那日夜观天象,一皱眉头,发现栖霞山中有祥气溢出,立庙福泽百姓” 夸大其词说法迎合众人口味,听得下方茶客、食客一愣一愣。 “陆良生可是当初怒砸金銮殿的陆郎呼?” “哈哈,老夫知此人,就是不知可有婚约,老夫正好有一女” “几年前就这般说,你闺女还没还嫁出去?” “哼,老夫之女,奇货可居!” 热闹喧嚣,富水县城外,一片银装裹素,白皑皑的山头延绵起伏纵横。 雪地间,一深一浅脚印延伸,陆小纤裹的跟毛球似的,哈着白气,追着一只雪兔。 “老孙,逮着它!” “来了!” 远处,挂满积雪的枝头,偶尔,风吹来,簌簌落下。 一道身影划过雪松,掌心推出,敕字亮起法光的一瞬。 轰! 积雪四溅,奔跑折转的兔子,唰瞪大眼睛,四肢半空挣扎,然后落下。 第三百章 即将的修罗场 陆小纤拽起雪兔两只长耳,拨弄了一下,兔子微张着嘴摇摇晃晃,偶尔抽搐几下,像是被刚才掌心雷给震晕过去了。 “奖励呢?”道人哈口白气,搓掉手心朱砂写的敕字,脸凑近过去,却被小纤一手推开。 “看之后的表现喽。” 少女扬了扬手中兔子,吱吱的踩着积雪小跑去前方的陆家村,田野覆满白色,银装素裹铺砌视野之间,远方的村落,穿着厚实的孩童追逐打闹,捏起一团雪球,互相扔来扔去,啪的打在坝中袒露上身的壮汉后背,沾上去的些许雪渍瞬间化为白气,飘去半空。 “哈!” “嘿!” 陆家村八条大汉,身材魁梧之极,陆良生给的锻身之法,日夜不息、夏冬不断,隆起的肌肉,泛红冒起热气,刀兵劈上去,皮肉连白痕都不曾留下。 感受到背后凉意,陆庆转过身看到那边几个孩子,其中自己儿子也在里面,笑呵呵的笑骂一句:“回去让娘煮上一斤肉,等老子回来吃!” 手中举起降下,再举起的石锁空气里呼啸,臂膀肌肉像是有石球在里面滚来滚去,看得那帮小孩眼都直了。 听到大人这么一说,其中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大吼一声:“快跑!” 一群孩子呼啸在跑去了晒坝另一头玩耍去了。 陆盼收回蹲马步的姿态,看着那头打雪仗的孩子,挑了挑下巴。 “要不要挑几个,跟着咱们一起锻炼?” “还早。”陆庆想了想,将石锁唰的一下抛去天空,“这事还得跟良生商量。” 说完,另只手伸出,轻描淡写的将落下的石锁接住,继续上下握举,显得轻松自在。 “该是换个重一点的了。” 陆盼喝了一口水,坐去凳上:“那改日,托人给城里摆摊的半瞎买几个过来。” 目光之中,看到村外一男一女提着两三只野兔回来,便是朝其中穿着道袍的身影喊道:“孙道长,来练练!” “你们八个绑一块也不是本道对手!” 那边两人里,孙迎仙挽起袖口,一抹唇上八字胡,“这村里除了陆大书生,没能胜过本道!” 忽然语气顿了顿,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小声道。 “不包括你。” “哼,算你识相。”陆小纤丢下一只兔子,提着另一只转身离开,“早些回来吃饭,小心本姑娘不给你纳鞋了。” “是!” 得了御令般的道人,心情顿时大好,挽起袖口,脚下一踏就冲去对面八人,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响动,犹如雨打芭蕉,狂风骤雨,天昏地暗...... 离开那边乒乒乓乓一通乱响的声音里,陆小纤小跑进篱笆小院,叫过母亲拿了一把小刀,转到屋子后面去了。 母女俩越过的菜圃之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蛤蟆道人探头看了看母女,还有那只花白母鸡不在,脸上顿时堆起笑容,拖拉着长舌飞奔进屋檐。 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屋里,小声唤道:“良生?” 里面没人回应,吱嘎一声推开缝隙,小心翼翼伸进去一条腿,收紧肚皮,贴着门框慢慢挪了进去。 屋里安静,没有徒弟的身影。 哼哼...... “呵呵.....哈哈哈” 蟾口里哼哼两声,随着门扇碰上,目光中,看到书桌边沿露出的书册边角,哼声化作轻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终于有机会拿回宝物了。” 笑容一收,面容严肃的走去书桌,昂起头看了看,双腿弯曲,下一刻,一蹬,弹射上去,攀附桌脚,一耸一拱奋力爬上桌面。 走去书册,将书封掀开,露出折叠的画幅,蛤蟆道人双眼露出兴奋,左右看了看,趴在纸面有着紫山观的画上深深闻了一口。 老夫的宝贝! 说完,脑袋对着画幅使劲一钻,半个身子瞬间没入一半进去,两条腿悬在外面使劲蹬着桌面,就是钻不进去。 “彼其娘之.....” 半身埋在画里的蛤蟆隐约在里面骂了一句,两条短腿又在桌面疯狂乱蹬几下,大喇喇岔开拖拉在桌上。 “......良生,快来啊,木栖幽,树妖!老夫被卡住了!” 房里,放在床尾的书架轻悄悄的没有声音回应,蛤蟆又叫喊了几声,陡然听到外面院中徒弟说话声,他话语戛然而止。 不行,要是让看见老夫偷偷摸摸,岂不是老脸丢尽? 霎时,耷拉的两条腿奋力蹬着桌面,扭动身子,将书册转了一方向,一只还在外面的蛙蹼勾了勾书封,屁股向着窗棂那边,将书轻轻阖上。 这时,房门发生出吱嘎的轻响。 陆良生与栖幽说笑着,从外面进来,推门而入。 “往后,你也可到山上扎根,那方有我布下的聚灵法阵,灵气浓郁,适合修行。” 进来后,他喊了声:“师父。” 看到书架隔间小门打开,只有黑纹葫芦还在,大抵以为不知跑哪里玩去了,也就没在意,走去书桌正要拿过山海无垠翻看,上面画幅延伸的进度,身上顿时一重。 黑裙树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笑嘻嘻仰起下巴,双手搂着陆良生脖子,摇摆脑袋。 “老妖,栖幽才不去山上,还是你身边舒服,那边冷冷清清,还是这边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好好玩玩。” “要听话。” 陆良生拿她有些没办法,虽说神魂受损,那也是千年道行的妖怪,深怕一个受不住修为,胡闹起来,那全村到时候,怕是连个吃酒席的人都没了。 “你也看到小泉山那边也有只狐狸吗?她也在那里修行,只有潜心修行,才能将你记忆恢复。” 栖幽继续摇头:“不要!” 甚至双腿也都夹去书生大腿,弄得陆良生摇摇晃晃,跌坐去床边,差点两人一起倒在榻上。 “公子!” 院外,响起红怜的声音,阳光里,一袭红裳的女子,挽着长袖迈着莲步,走进了院中。 窗棂前书桌上,半个身子夹在书册里的蛤蟆道人叹口气。 像是要预料到什么要发生,又挪了一下身子,收起双腿,一起缩进书页里,只留半个屁股在外面。 修罗场了哟......啧啧。 门扇推开,陆良生已经站了起来,那边站在门口的红怜,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也是微笑了一下,随后看着挂在书生身上的黑裙女子,便是愣住。 第三百零一章 ‘针尖’‘麦芒’ 门口、屋里,六目互相注视。 “那个.......嗯,红怜啊,栖幽这是不想上山,使了小孩脾性。” 陆良生颇有些尴尬看着门口的红怜说了一句,饶是经历许多,可这方面的事,终究有些让人脸红,手不知放哪儿。 无措挥了下手,还好反应也挺快,将女子邀请进门。 “先进来说话吧,栖幽快下来。” “不!” 挂在书生身上的树妖深怕好玩的东西被抢走似得,将陆良生勒的更紧,脸贴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进来的聂红怜。 “就不。” 她视野对面,红怜表情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泛起微笑。 “公子不用解释,红怜给你磨墨作画吧。” 拖着裙摆走去书桌,轻眨睫毛,看着手中石墨缓缓在砚里磨开,听着后面的动静,笑着轻声说道: “妾身也是许久没见公子画画了。” “那好,正巧我也想画一幅冬日雪景。” 陆良生知道这是红怜在化解尴尬,连忙应下,拍拍挂在身上的树妖,“栖幽,快些下来。” “哦。” 一旁,木栖幽微嘟了下嘴,双脚落到地上,收回手臂看了眼走去书架的老妖,又看去背对她,正磨着墨汁的红怜,眼底陡然一亮,小跑上去,伸手去拿红怜手中的石砚。 “我来帮老妖。” 聂红怜手上也不慢,没等对方手伸来,连忙挪了一下:“还是我来吧,伺候公子,红怜做惯了的。” 其实石砚里墨汁也不多,你争我抢的模样,让陆良生眼皮跳了跳,拿着折叠的画架过去中间,石砚取过手中。 “争什么,你们两个站到院子里,我给你们画一幅。” 二女停下手,对视一眼,都齐齐哼了声偏开脸,前后走去屋外,不时肩碰肩挤两下。 一个虽然剔除恶魂,可不代表情绪被剔除,另一个则有点孩子争抢玩具般的脾气,越有人抢,越不放手。 站到院中,一左一右站开,红怜觉得一身红色太过惹眼,原地一转,裙摆衣袖飞洒,瞬间化出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一头乌黑青丝盘成发髻,玉钗托着红结斜斜插在上面。 眉间点缀一抹朱红,秀眉细黑,衬托皮肤雪白,一股清新淡雅的感觉。 哼,我也会变! 栖幽挪挪嘴,两袖拂开,一袖洒去衣裙,一袖遮过脸颊,黑烟升起笼罩,片刻间,露出一身金秀牡丹长衣,下着逶迤收腰拖地叶纹裙,凸显婀娜身段。 上袖缓缓放下,双眸含着春水轻眨,外罩水烟纱留出双肩锁骨,万种风情尽生。 ..... 陆良生将画架支好,握着毛笔,看着对面二女,大有盛花斗艳的架势,摇摇头轻笑不说话。 斗艳就斗艳吧,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不过说起来,这样看去,倒是另一番风情。 笔尖沾过墨汁,勾去纸张,蜿蜒画出人形线条,玲珑小脚、长袖飘飘,正落下去裙摆轮廓,院中响起红怜和栖幽二女声音。 “栖幽,麻烦你朝那边挪去一些,挨太近公子不好画。” “才不,我一直在原地,是你挪过来的。” “麻烦.....” “哼!” 栖幽叉去细腰,微噘嘴,两腮鼓鼓的瞪过去,对面,红怜也起了火气,紧抿双唇,与她目光对视,一点也不退让。 “老陆,陆大书生,你那还有药吗?给本道敷.....” 篱笆院墙外,道人一只眼淤青,眯成条缝,走到院门看到院中一动不动对视的两女,脚都没停下,调了一个方向就往回走。 “那个,本道感觉还能跟陆盼他们再打十个回合!” “老孙!” 陆良生捏着笔站起来,篱笆院墙外,道人一溜烟儿,唰的不见了踪影。 “这个家伙.....” 再看去院中时,两女四目相对,一魂一妖中间,空气仿佛都崩出电弧来,树妖捏紧拳头,衣裙鼓动,红怜也不甘示弱,长袖一挥,阴风额大作,与对方妖气对冲。 呼 院里老树,光秃秃的枝叶哗哗拂响,上面积雪飘落下来,满院纷飞,落去二女身上。 对冲的大风乱卷,房屋、二楼门窗啪啪拍的乱响,下方屋檐,一扇敞开的窗棂呯的被风扇回去,撞在窗框盆栽上,摇摇晃晃几下,栽去窗下的书桌,重重砸在微翘起的书册上。 “啊.....” 书页间,隐约响起一道惨叫。 嗯? 陆良生偏过头看去窗户乱晃的屋子,微微皱起眉。 师父不是出去了么,怎么好像听到他惨叫了一下? 院中二女,难得去管了,看也不看被吹倒的画架,提着毛笔,走去房间,目光扫过周围,角落、床底也都没有蛤蟆道人身影。 奇怪了,明明听见了,难道...... 他目光望去书桌风里一丝不动的山海无垠,过去翻开封面,将书页拉长,就见原本停滞不前的画幅,此时又开始蔓延起来,而以紫山观为中心的位置,陆良生看到一副头像,顿时笑了起来。 那紫山观画幅上面,多了一颗蛤蟆的头像,在上面四处游移。 呃..... 等等,师父的画像在动,岂不是进了画里的紫山观当中? “都住手!” 陆良生想了片刻,朝还在院里大眼瞪小眼的二女喊了声,将书册在桌上完全铺开,就见画幅朝东已绘去大海,朝西已是大漠茫茫,甚至能在页面上,能见飞沙弥漫的一幕,整幅画就像活了过来。 原本矗立常羊山的那座祭坛,火柱熊熊燃烧,隐约一条光芒蜿蜒游移,缓慢朝南面川蜀延伸。 像是在勾连,那连接的地方,莫非又是一座祭坛,或许,万灵阵的另一个阵点? 陆良生拿笔头轻敲桌面,看着延伸一截又不动了的光线,若有所思的取过一张空白纸页,青墨画去上面。 屋外,风声渐息,红怜、栖幽冷哼一声,飞快走去屋里,两人相挤进去房门,看到陆良生拿着笔涂涂画画,互相推搡、对掐着凑上前。 只见上面,画出九州名称,对应各自所在的方向,在笔尖下勾出一条条墨线串联起来。 若是每州都有一座阵点,那天下九州,便是有九个了! 陆良生放下笔,直起身沉吟的看着纸面上,自己勾勒出的图形,按照常羊山至川蜀的路线,尝试延伸,隐约能看出一副巨大的法阵雏形。 “这就是黄帝布下的万灵阵,师父不知道有没有见过......呃,对了,师父!” 紫山观画幅上,蛤蟆道人的头像陡然缩小,没入建筑里。 第三百零二章 画中另有天地 “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 见到上面蛤蟆头像消失,红怜有些担忧,那边,陆良生后退一步,并没有直接回答。 “红怜、栖幽你们看护我肉身!” 退到床沿坐下,陆良生双手并出剑指,点去太阳穴左右牵引半圆放去膝上。 元神出窍! 身周卷起风声一瞬,本就是神魂状态的红怜视线里,一道人的轮廓从书生身体飘出,径直飞去山海无垠。 转眼没入书页画幅当中。 钻入画中的陆良生,视野触及的四周,是无尽的漆黑,密密麻麻的星光无限向后延伸,片刻,俯瞰黑暗的视线尽头,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口,有光芒亮起,然后,充斥所能看到的一切。 叽叽叽 强光从眸底消融,耳中传来的是清脆婉转的鸟鸣,待到脚下踏实,眼中变得清晰,陆良生环顾左右,是延绵的山脉,白云如絮飘在天空,近处的林野,几只鸟儿跳在枝头,跳来跳去,晃动树枝。 一副生机勃勃的画面。 这里就是紫翎山下。 陆良生看去周围环境,或许有所不同,但山势、树林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抬起视线,那半山腰的断崖,琉璃高阁依山而立,高耸的山门之下,一条青石阶在林间蜿蜒自山脚。 一路走过石阶,四周林间蝉鸣起伏,不时还有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飞快爬上树,抱着一颗松果,好奇的看着下方走过去人类。 这里,竟自成了一方天地自然? 擅长幻术一道的陆良生,有些发懵,他能察觉到画里充满了生机,这是与幻术完全不同的感觉,当中微妙,确实让他难以想通。 黄帝布置的九灵阵用意又是什么?这处又如何生成小天地,又靠什么维持画中世界? 山间清风拂过发丝,陆良生想了片刻也想不通关键,不过有一点,或许能猜到,比如常羊山的祭坛,极有可能祭坛激活后,有了维持这里的法力。 应该是这样吧..... 抱着不是很明确的想法,陆良生走上山门,来到紫山观外面的广场,当日残破的地面已经被画中的法力修复,不过圣火明尊的尸体,还远远摆在池塘边上。 “师父!” 陆良生从尸首收回视线,朝前方的阁楼喊了一声,半响也没有蛤蟆道人的回应,正要走去厅门,忽然呯的一声响,门扇往外打开,塞满满的包裹缓缓推到门口,身形短小的蛤蟆,穿着小袄子,撅着屁股双蹼并用,向后拽着,一点一点往外拉。 “师父.......你这是?”陆良生过去帮他将包裹搬出来,落到地上,里面一阵叮铃咣当乱响。 蛤蟆道人气喘吁吁坐去地上,张开蛙蹼使劲扇着凉风。 “还不是为师当初被他们偷着的东西。” 凉快了一下,爬上包裹,顺着缝隙,头朝下望里钻,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才硬挤了进去一半,扒拉一通,掏出一个瓷瓶,丢给陆良生。 “给,巩固境界,炼化元神用的。” 陆良生托着掌中瓷瓶打量,拧开瓶口,闻了一下,有股淡淡的刺鼻味道,微微蹙眉:“师父,这东西真能吃?” “谁告诉你用来口服?” 蛤蟆从上面滑下,靠着小山般的包裹,下意识的护在身后,一边将打结的布条拉来手臂系紧,一边解释道。 “元神出窍后,吸纳珠子散发的药灵,可炼魂化神,将来就算肉身破灭,元神可不落轮回,继续修炼,要是你肉身成圣,就当为师什么也没说过。” 循循教导一番,蛤蟆道人神色严肃,蹲起马步,腰身使劲一挺,“嗯.....呃.....啊.....”青黑脸上,憋得通红,就是背不起来。 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脸朝看去徒弟的膝盖。 “还看什么,快帮为师!!” 听到师父在下面大喊,陆良生将手中端详的丹药塞回瓶子里,法术将瓶口封好,驭出法力将包裹悬浮半空。 “师父,东西既然拿了,咱们还是出去吧。” 地上,蛤蟆道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那你快些。” 言罢,;陆良生一挥袍袖,与书册联系起来,身形连带地上的蛤蟆道人,半空的包裹一起飞去天空。 “良生,慢点,为师好难受.....” 飞去高空的身影肩头,蛤蟆的妖力越发被压制,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蛙蹼死死抓紧陆良生肩头。 “师父别急,快出去了。”书生微侧脸说了句。 目光前方,丝丝游动的白云间,像是打开了一条口子,师徒两人加上一个包裹瞬间消失在圆洞里。 房屋中,些许风声轻柔拂过屋内,守在床沿的二女一左一右架着陆良生的胳膊,栖幽瞪着眼睛紧紧挨过去,另只手从背后去推红怜,另一边,红怜也不让她,一魂一妖眼里像是射出电光的对视。 对面书桌,陡然哗书页轻响,二女这时才偏开对视的目光,不大的书页上一道人影拖着包裹,像一缕青烟由小变大,半空化作人形飞去床沿肉身。 半人高的包裹叮当落地的同时,坐在床沿的陆良生也在睁开眼睛,视野间,冬日阳光明媚,穿过窗棂照在书桌。 摔趴在桌面的蛤蟆爬起来,妖力又回到身上,兴奋的挂着舌头,从桌脚下去,将包裹拖行去床底,使劲拖了几下,高出一截的包裹这才硬拉进去。 感受到房里微风流转,陆良生稳定元神,下来地上,还没开口,床底传来蛤蟆道人夹杂噼里啪啦翻箱倒柜般的声音。 “为师捡宝,别来打扰,自个儿玩去,顺便把门带上,别让那只鸡进来!” 红怜、栖幽忘了眼神交锋,面面相觑,不知道画里蛤蟆道人干了什么,又待去床底下,旁边,陆良生伸手敲了她俩脑袋,一手拉着一个走出房门,省的打扰师父。 随后亦如之前那般,让她们在院中站好,重新支起画架,铺上画卷重新落笔,快至晌午的时候,母亲和妹妹提着剥了皮的兔子回来,等到田里溜达的陆老石,还有道人回来,一起吃了午饭,,陆良生打发走了二女,让她们自个儿去村外散心。 自己则关进屋子里,将师父给的丹药放在漆盘,元神浮出肉身,盘坐头顶,吸着丹药徐徐飘出的药灵,只感灵气蔓延神魂,有股冰冷的刺痛,有时也会出现火烧的灼痛,肉身都跟着动摇。 起初还觉得师父是不是骗他,然而,一连数日,徘徊体外的元神,似乎能抗住一点天地灵风的吹拂,有股凝实的感觉。 说不得往后人在栖霞山,元神能飞到长安也说不定。 到的半月,那枚丹药吸收完,元神能漂出肉身飞到阳光下暴晒两个时辰,偶尔,显现出来,过往的村人看不出端倪,还招呼陆良生说笑。 村里走上一遍,还给坝里晒太阳的陆太公送了一点法力,让他清醒一些,如今已过去七年,陆良生站在面前说好,有时也认不出来。 法力在年迈的身体里流转,陆太公张开没牙的嘴,打了一个哈欠,浑浊的眼睛像是没看到已元神显现的陆良生,拄着梨木杖,慢吞吞的走,被路过的村人引着,好半天才回到家中。 修道中人过重重天劫,也不一定能长生.....唉,长生难啊。 想及紫山观圣火明尊的话,陆良生起身甩过宽袖,身形化为虚无缥缈,飘去篱笆小院,回到肉身里。 第三百零三章 春忙难得一闲 冬雪化去,汇聚小溪顺着岩缝流去山脚,满山遍野渐有了嫩绿。 山下两座连在一起的村子已是到了忙碌的时节,歇息一个冬天的村民,扛着锄头来到田间翻新冻土,力气稍小的妇人提着木桶,朝蓄水池里倒入鱼苗,半大的孩子不怕春寒的光着脚丫,也在帮忙。 田野、道路间随处能见忙开的身影,陆老石、李金花也在当中,陆小纤挽着裤脚,拎着道人耳朵走过田埂,脚下一滑,差点栽去旁边沟渠。 还好后面的孙迎仙反应快,将她扶住,耳上一松,这才有空揉了揉发红的耳朵。 “就会使唤我,怎么不叫老陆出来?” 前面,少女挽起发丝绑去脑后,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哥睡觉啊。” “本道也......算了,我说不过你。” 远处的村落,院中老树透下春日斑驳,落在水缸边漱口的身影上。 “咕啵啵,呸!” 陆良生漱完口,看了看头顶老树抽出的嫩绿,深吸了一口气,神清气爽的重重吐出,去灶房端了两碗热在大锅里的稀粥,递给窗棂上扭腰的师父一碗,各自坐在檐下、窗棂,呼噜噜喝个精光。 “等会儿,我也要去春播,师父要一起来吗?” “去。” 蛤蟆道人放下碗,两脚悬在窗框外轻踢,“床底下闷久了,正好为师也想出去溜达溜达。” 儿哼啊哼! 驴棚老驴探出脑袋嘶鸣,以为是要出远门,咬着缰绳兴奋小跑出来,被陆良生一巴掌盖在脑门,又灰溜溜的跑回去,一茬没一茬的嚼着干草。 陆良生回到屋里换了一身农忙时才穿的粗布衣裤,随意蹬上一双麻鞋,除了白皙的皮肤,仿如又回到当初山间青年。 那边,蛤蟆一个助跑,弹射而起,跳到徒弟肩头,随着肩头的起伏,跟着来到村外田间,蟾眼扫过四周挥舞锄头、下放鱼苗村人、光着脚丫田埂飞跑嬉闹的孩童,惬意的坐在水壶旁,亮着白花花的肚皮,晒着太阳。 偶尔,张开嘴,飞快探出长舌,卷过飞来的虫子吃进嘴里,看去田间劳作徒弟、还有李金花、陆老石、道人...... “这才是家啊。” “师父,要不要下来?” 陆良生拄着锄头,一旁小声问他,等到的是蛤蟆道人的白眼,笑嘻嘻的继续挖下去,至于用法术挖田,倒是有想过用,不过被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回绝。 说:“庄稼人种田是本分,要是省事做完了,那就不是庄稼人,那是买卖人,也看不到一家人齐心齐力了,人也变懒,到时候,全村指望良生?” 陆老石这般说辞也是少见,难得旁边母亲还没反对,陆良生也就作罢。 忙碌一上午,两亩地差不多翻完了,快至晌午,李金花和陆小纤先回了家里准备午饭,陆良生叫过父亲和道人一旁休息,坐到田埂间,师父四肢匍匐杂草间呼呼大睡,也不惊扰,取过水壶,倒了两碗水给过来的父亲和老孙。 “差不多翻完了,还剩点,下午我一个人就可以。”陆老石坐到一旁,锄头放去脚边,看着田角还有不足三分地。 “你们该干嘛就干嘛,不用帮忙。” 道人想说话,看到书生没表态,又把话咽回肚里,撑着下巴笑着什么,嘿嘿傻笑起来,是不是赘婿也无所谓,只要以后有婆娘就行,总比二三十那些人还打光棍要来的好。 再生给本道生个小道长,就更好了,嘿嘿。 阳光升上云间,驱走了上午的微寒,有了些许温热,忙完农活的村人扛着锄头上了道路,招呼还在田埂坐着说话的父子俩,陡然听到蹄声、辕声远远传来,不少人回头看去通往外面的道路。 一辆马车在路口,车厢里,满头花白的身影下来,仰起脸,一对苍目幽井无波,负着双手,像是脚上长了眼睛,凹凸不平,些许石子的泥路平缓走过。 有眼尖的认出他是谁。 “这不是王半瞎吗?”“对啊,怎么回来了。” “铁定是听到良生回来了。” “也对,良生毕竟是他师父,回来见礼是应该的。” 相熟的人上去和他招呼,还有想要占些便宜的妇人,让老头随手起卦观气,算算运势,王承恩常年混迹市井,笑呵呵的婉拒,还不得罪人,将他们打发了。 像是知道陆良生在哪儿,站到路边拱手就朝下方田埂作揖。 “弟子王承恩,拜见师父。” 此时,这边三人也是准备离开,陆老石见老头作揖,拿过儿子手中锄头,叮嘱一声:“早些回来吃饭。” 道人也不想听他们师徒间的谈话,跟着未来老丈人回去村里,走上村外道路,陆良生伸手托起老头。 “起来吧。” 王承恩应了一声,垂下双手,睁着苍目跟在师父身后半步,“陆盼在城里订的石锁送回来了,弟子顺便也回来看看师父。” “有心了,虽然我们是师徒,可毕竟你年岁较大,不用那么折腾。” 陆良生回过头,看他一头花白比往年要多了许多,论年龄,与恩师差不多大,一来一回,一般这样的老人根本吃不消。 “无妨无妨,只要能跟师父说说话,途中疲倦就算不得什么!” “唉,那由得你吧。” 陆良生也不好再劝,师礼之重,这个年月里就是这般,又说了几句,忽然书生脸上露出微笑,前面村口,红怜已经等在那里了。 “公子,回家吃饭了。” 看到后面紧跟的老头儿,也是笑了一下,她自然认得。 “承恩回来了啊?” 老头儿一听声音,连忙伸手在袖口摸出小木盒,捧在手心:“师娘,这是承恩托人在城中最好的胭脂店买的,淡淡香味不腻人,好闻的紧。” “有心了,快跟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吧。” 红怜看看陆良生,后者自然也没意见,徒弟孝敬师娘,也算天经地义,便是邀了半瞎一起回去。 进了小院,老头儿跟着师父进了房间,原本是想拜见一下师公,一进屋子感觉到里间好像.....好像多了一股妖气。 浑身顿时哆嗦了一下,耳中就听一道女声在说:“老妖老妖,这老头儿是谁啊?” 咕 王半瞎吞了吞口水,偏头面向师父所在的方向,小声道。 “师父,弟子该喊这位.....叫什么?” 栖幽坐在床头,长裙下脚尖翘着一摇一晃。 “叫姥姥。” “哎,好的姥.....” 王半瞎笑容僵住,掰着手指有些迷糊了,姥姥?这关系让老朽先捋捋,怎么感觉有些乱呢。 “别听她,胡言乱语。” 衣柜那边换好衣裳的陆良生过来,拍了拍老头肩膀,将他带出门外走去灶房。 “走吧,先吃饭。” 灶间圆桌挤得满满当当,端上热气腾腾的饭食菜肴,多了王半瞎显得更加拥挤,不过倒也吃的热闹。 陆良生端起碗刨了一口,下意识的夹菜放去桌边的小碗,“师父,你吃......” 红公鸡小碗后面,哪里有什么蛤蟆道人的身影。 顿时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走的时候,把师父给忘了。 阳光遮去云后,远在村外田野间,盘成一坨的蛤蟆咂了咂嘴,懒洋洋的翻过身,圆鼓鼓的肚皮咕的传出声响,才缓缓转醒过来。 慢慢悠悠坐起,打了一个哈欠。 “良生,差不多该回去吃饭......” 蟾眼眨了两下,田野、道路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彼其娘之.....人呢? 脑袋飞快左右张望了一下,人立而起,就朝村子飞奔起来,吃饭都不叫上老夫!!! 第三百零四章 寻找真相 不等老夫就开饭,给老夫留点啊啊啊..... 升起炊烟的山村,几个端着碗在坝子里边耍边吃孩童见到,一只蛤蟆人立着,气喘吁吁的从村口跑进来,一溜烟儿跑去了篱笆小院。 “好像是良生哥哥家的。” “嘻嘻,他还背着一个大葫芦,今天怎么没见背出来。” “说不定里面有好吃的。” “咦,跑不见了。” 几个小童说话的声音里,沿着篱笆院墙一路跑进院门,就见李金花在水缸边打水,下意识的一个鱼跃扑进菜圃,等到妇人端着木盆进了灶间,响起哗啦啦洗碗的动静。 完了,老夫没赶上。 探出脑袋瞅了一眼,走过驴棚的花白老母鸡,撒开脚蹼就冲去对面的屋檐,此时,房间里徐徐响起王半瞎的声音。 “呵呵....老朽在富水县的名气可大了,人送王半仙称号,城中贵人多有到我这里询问富贵前程,顺道也让他们到师娘的庙里礼拜上香。” 屋子里,陆小纤对于外面的事,倒是有些好奇,陪在旁边的道人则听的直打哈欠,这种观气之数,如今他也略懂一些,不过没王半瞎这般只修这一道而已。 “想去城里,改日本道陪你去。”道人撇撇嘴,看到冲进屋檐到了门口的蛤蟆道人,也不在意,颇为大气的挥开手。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本道付钱。” 大抵这样的话语里,才把少女哄的开心,一起出了门,那边,站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陆良生,看着画卷上红怜、栖幽二女的画像,点缀一些细节,待道人和妹妹出去了,才开口问起其他一些事。 “你在城中,消息灵通,可有听过其他事情。” 他指的是北面的消息。 老头儿哪里听不出来什么意思,抚着下巴花白胡须想了想,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 “弟子听城中富人说起贩粮到北面,朝廷好像在大量收粮,莫非是要.....” 纸面点缀的笔尖停下,陆良生将毛笔交给一旁的栖幽,抬头看去窗外老树,微蹙起眉头。 “应该是要打仗了,去年秋末,回来途中也听过突厥人袭边的事,这样大规模收粮,除了打仗,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 说起打仗,不由想到远在长安的两个徒弟,宇拓是前朝皇族,不至于上前线,可那最小的徒弟,一心想当将军,说不定会自告奋勇。 算了算了。 陆良生摇摇头,将这道思绪抛开,既然那日已经想好放开手,让三个徒弟自己去闯荡,走出道来,那么就不该去干涉才对。 屈元凤受了他风林火山阵法,上去也算欺负人,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目光看去放在几本书籍上的山海无垠,何况他还有其他要事要做,人间战乱,是朝廷的事,只要不打进国中,让百姓遭受困难,也是难得去理会。 和眼前年龄最大的大徒弟聊了一阵,打发走了对方,思绪间,转过身看到床沿上抱着双蹼盘坐在那里的蛤蟆。 “呃.....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起为师?”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冷哼,转去另一个方向。 “一时间与王承恩说话,给忘记了,师父的饭,还留着呢。” 陆良生取过放在书册一旁的精致小碗,揭开上面的碟子,就是有些凉了,放到掌心用法力加热,片刻间,冒起腾腾热气,传出香味。 吹了吹漂浮的热气,书生端着坐到床边,递到蛤蟆道人身边。 “师父消消气,你看饭菜都在这。” 蛤蟆微微侧了下脸,冷哼一声又转开,就听身后徒弟继续在说。 “我娘煮的红烧肉,捡了最好的肉放师父碗里的,肥而不腻,入口即烂,还有鱼,红怜还把里面鱼刺全挑了出来,有裹了香辣的酱料......” 咕 蛤蟆吞咽一口唾沫,侧过脸来,眸子瞥去碗里看了一眼,这才伸过蛙蹼将小碗端到怀里,吹了吹肥肉上的热气,舌头唰的卷过含进口中,油汁漫过嘴角。 大抵是美食入口,顺了气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咂咂嘴,回味了一下。 “你母亲手艺,又有进步了,实在难得。” 见师父顺过气了,陆良生露出一丝笑,陪在旁边说笑几句,蛤蟆道人见他神情,还以为自己受不了美味诱惑,哼了声。 “为师这是品尝饭食好坏,毕竟吃食方面,你也知晓,老夫可是行家。” “是是,师父说的对。” 笑着恭维几句,陆良生心系着山海无垠那边,说了句:“那,师父慢吃。”便回到书桌前,展开书册长页,上面画幅微微发亮的法线,已经延伸至成形的川蜀画幅里,只是到了几条交织的水域附近山势,不再前行,也没任何标识出现。 嗯?,这是卡住了? “光这儿想有什么用,不如放元神进去看看。”蛤蟆道人站在床头小柜上,负着双蹼卷过嘴边饭粒,老神在在的打了一个哈欠,坐下来。 陆良生思索了下,也觉得进去看看,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偏头叫来整拿着毛笔在一张纸上乱涂乱画的树妖帮忙护法,顷刻,剑指一并按去眉心。 “出窍!” 人影轮廓冲出体外,划过窗棂照进的阳光,眨眼便是钻进画里,无尽的漆黑在视野间退去,画中光亮之中,陆良生俯瞰下方几条大河涛涛,以及一条延绵的山脉后方,看似不远的距离,那条法光犹如横跨天际的巨龙悬在云层间闪闪发光。 却是不继续走,或落来下面。 两方看了许久,陆良生大概猜出两个可能,或许是山中,或水里没有祭坛,也可能原本的祭坛被毁坏了。 不多时,出了画卷,元神回到肉身,将猜测的想法说给蛤蟆听。 后者打了一个饱嗝儿,两只短小的双蹼负在屁股后面,来回走动,点了点头。 “可能真如你想的那般,此物与这片天地相连,那必然要去川蜀看上一看,到底如何。” “我也是这般想的。” 修道修仙,出远门,或遁迹山林是常事,陆老石、李金花也算是看开了,只是没抱上孙子是一件遗憾的事。 陆良生出远门的事,并没有在村里传开,王半瞎不知哪里听的消息,早早就在院中等候,见到整理了几件衣物出来的书生,犹犹豫豫了好一阵,见到老驴出来,书架安上去,连忙上前。 “师父......” “什么事?” 陆良生理好缰绳,挂去驴头,摩挲老驴颈后鬃毛,侧脸看去他,后者忽然伸手将垂在驴嘴下方的缰绳牵到手中。 “承恩想跟着师父出去到处走上一走.....” 生怕被拒绝,急忙又补充道:“承恩虽然看不见,可观气之术,已能登堂入室,绝不拖慢师父脚程。”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在富水县确实也待了许多年,既然想随我出去,那就走吧,正好某些人也不跟来。” 陆良生仍有王半瞎牵过缰绳,他说着目光瞥去屋檐下的道人,那边,陆小纤抬脚踢了一下,偏头看去老树的孙迎仙。 “嘶本道这是坐镇后方,你不懂。” 道人抱着脚脖原地跳了几下,疼的泪水都溢在眼角,跳去一张凳上坐下,死皮赖脸的挥手。 “早去早回啊。” 气得陆小纤抢过墙边的扫帚追着他打,弄得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院中,陆良生让半瞎牵着老驴先去外面等着,与父母说了些话,道别后又去村里,来送行的陆盼八条大汉话别。 “我要去一趟蜀地,老孙又是个不着调的,村里一众乡亲还要靠诸位叔伯。” “良生,放心去就是。” “对,有我等八人在,一般小妖妖怪,都给你打发了,再不济,还有小道长嘛。” “唉,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跟你去外面见见世面,抖抖威风,听说长安大的很。” “会的,说不定往后,良生还要靠八位叔伯撑场面呢。” 说笑着叮嘱一番,陆良生在八人相送下走到村口,快七岁的明月,见到先生出来,上前来也想跟去。 “不行,你留在栖霞山看护法阵,没事就去小泉山多陪你娘说说话。” 陆良生在他头顶轻抚,明月只感想跟着出去的念头变淡了,仰起小脸点点头。 “嗯,明月听先生的话,一定守好栖霞山。” 远方,听到老驴的嘶鸣,还有王半瞎哎哎的叫声,陆良生笑着拍去孩童瘦弱的肩膀:“这才像个小男子汉,表现的好,等下次先生出门,便带上你。” 说着,拱手告别村口相送的众乡亲,洒脱的转身走去村外的道路,那边,王半瞎满脸大汗的拉扯老驴,摇晃的书架内,蛤蟆道人系好了两根绳子,放心的拍了拍,坐在门边,敲几下烟杆,抖去里面烟灰。 “走吧。” 陆良生走去他们前方打了一个响指,老驴一摆脑袋,甩开老头儿,哼哼两声跟去主人身后,摇响颈下铜铃。 叮叮当当轻响,这片阳光下回荡。 陆良生走到路边,远远的山麓上,一袭红裳衣裙的身影站在树顶正望过来,阳光里,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挥了挥手,跟红怜告别,再度启程。 第三百零五章 他乡遇故交 川蜀之地,四面山势险峻,翻越陡峭山麓、还有由东向西逆流江河俱都难行,多数船家都不愿过那两岸峰峡幽长,水底多有暗礁的峡口。 而且逆流而上汉川再去西蜀腹地实在太耽搁时辰,所以陆良生还是选择走陆路入蜀地,从南陈腹地向西,过襄樊之后,已是进入川蜀大山之间。 此时节,春雨延绵,淅淅沥沥打在繁密山野茂林,山中泥道上,蹄印一个接着一个卖迈向山岗。 老驴驮着横坐的书生,舌头欢快的伸出,又缩回,接着落下的雨点,随后,一只蛙蹼拍下,“别乱动!” 蛤蟆道人扶着它长耳,控制着平衡,目光四顾。 “良生,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去蜀中的?” 叮铃咣当铜铃声里,老驴上了山坡,背上的书生阖上山海无垠,挥了挥袍袖,将落下的雨点扫开,看去驴头上穿着花衣短袖的师父。 “师父,不是常俯瞰山川大河吗?” “哼,为师年龄大了,看差也有可能。” 说话间,后面拄着木棍在地上点点戳戳的老头儿,抬着苍目仍有雨点落进微睁的眸底,抚过花白山羊须,双唇飞快嚅动,念念有词,盘算了片刻,重新开口。 “师公,这条路该是入蜀地的路。” 不久,连续两日的春雨在出了林子停歇下来,阳光破开云隙投下山麓,两日一驴一蛤蟆在山道旁边树下休息煮饭,陆良生翻出地图刻纸,视线随着来的方向标注,默算一个上午走了多少里。 “沿着这条路,大概还有五十多里就到万和县,正好可以投宿歇脚。” 目光随后投去啃着饼子的王半瞎:“承恩还能走吗?” “弟子也是修道中人,岂能连这点路都走不了?”王承恩咽下饼子,呵呵笑了几声,昂起花白的脑袋,望去林荫外。 “师父放心,承恩绝不拖慢路程。” 蛤蟆道人抱着小碗喝着稀粥,看了老头儿一眼,哼了哼,却是没有说话。 陆良生舀了一碗稀粥递给半瞎,自己也随意坐去石头上,喝了一口粥水,忽然悬起的手臂停下,耳中隐约听到车辕声。 篝火对面的王半瞎,听觉灵敏异于常人,自然也是听到了。 “师父,好像有人经过这里,可能是来往的商旅。” 陆良生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想的,不多时,山岗下方传来人的吆喝、鞭子抽动的声音,像是车轮陷泥坑里了。 “加把劲儿啊!”“一、二......使劲儿!” “后面的推啊,马快拉不住了。” “干脆先把货卸下来,这样马车轻,才能上去,等出了泥坑,上了山坡,咱们再装上货。” 听到又是吆喝、又是驮马嘶鸣,陆良生端着碗走到山坡边上,就见下方两个汉子拽着缰绳,或车上绳子,马车后面,还有两人在推,车撵上,一个裹着头巾的大喊挥舞鞭子不停抽拉扯的驮马。 听口音,不是蜀地人。 刚下过一场春雨,路面松软多淤泥.....算是帮帮他们。 陆良生抬起右手,宽袖朝下方坡道的马车拂了一下,一阵清风微卷,拉车、推车的四个汉子忽然感到轻松,怎也推不上去的车辕,竟上了泥坑,驮马像是吃错药般,兴奋的迈开蹄子,拉着车身咣当咣当直冲上山坡。 “哎哎,快拉住!”“马惊了!” 这时,有人发现山坡上面,一个白袍公子站在那里,袍摆风里浮动,手里还端着一只碗,怪模怪样的。 不过还在马车上了上岗,驮马就不走了,车撵上那车夫吓得浑身大汗,瘫坐下来重重喘气,要是马惊了,慌不择路直接冲下山坡陡崖,那这条命差不多就没了。 坡下四人这时跟着跑上来,看到车夫,马车安稳停在那,也是松了一口气。 “真是山神爷爷保佑。”“不然要出命了。” “不过也真是奇了,半天上不来,眨眼就跑上坡......” 四个汉子外加车夫检查了货物后,想起刚才看见的公子,才发现对方已经坐去前方路旁一颗树下,燃有篝火,架着铁锅,看得出也是赶路的。 “五位打扰一二。” 待五人赶着马车过来,陆良生放下碗筷笑呵呵起身走上去,朝他们施礼。 “在下能否打听一下,万和县可是由这条路过去?” 转动的车辕缓了缓,一旁赶车的汉子看着面前这位斯有礼的公子哥,旁边还有个瞎眼老头,以及一头老驴,大抵也觉得不是恶人。 拱手还了一礼,回道:“正是,公子从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万和县,大概下午就能到。” “那几位也是去万和县的吧?” 陡然,有苍老的声音一旁响起,那商旅五人偏头见是随书生一起的瞎眼老头,双眼无神半阖,正颔首望去山坡外的山麓林野,花白山羊胡在风里微微抚动,颇有几分风仙道骨。 原本想要否绝书生的话有些迟疑。 “这老头看上去像个高人.....”“对啊,刚才咱们车陷进坑里,会不会就是这老人家施展仙法?” “坏人又看不出来。” “反正就两人,也用不着害.....” 听着五人窸窸窣窣一阵说话,王半瞎身子不由挺了挺,双目古井无波更添神秘。 “老朽正好会一些奇门之术,几位出门之运势,我一观便知,若是去万和县,不妨带上老朽,如何?” 五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带上一个老头确实也没什么,还能算上一卦,占卜运势倒也不错。 “师父,承恩就坐这他们马车了。” “去吧去吧。” 陆良生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看着他上了马车,与那五个商旅客套几句,坐上老驴跟着他们马车沿着这条山道,差不多接近黄昏时分,抵达万和县。 并不算高的城墙延绵城门两侧,墙垛间能见衣甲齐备的士卒巡逻过去,距离城墙不远,官道驶来的马车停下,王半瞎满面红光笑呵呵的下来,与那五人作别,颇有高人风范叮嘱。 “记住老朽的话,两日内不可沾酒水,不能与人争吵。” 听到对方离开后,转身朝附近的老驴跑过去,笑呵呵的接过陆良生丢来的木杖,跟在驴后面,一起进了写有万和二字的城门。 相对林间幽寂,城中热闹喧哗,恍如隔世。 两侧低矮的屋檐中间,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踩过青湿的地砖,男人陪着婆娘逛过街头,推着的独轮车上,孩童眼羡的看着路边摊位插去一排的彩色糖人,过去的蓝底旗幡,茶肆人声喧闹,提着长嘴茶壶的伙计,给一桌茶客倒满,走到门口操着蜀地独有的方言大声吆喝招揽街上过往行人。 “喝茶啰,万和新抄嘚蜜茶,都来喝哈嘛,巴适的紧,入口有些苦,一哈儿,就泯甜的,不好嚯,不收你子的钱。” 听惯了南方、北方话,一到蜀地,听到这边说话,陆良生感到有些头大,有些字眼还能听清,不过特有的一些言语,就不是绘法术能解决的了。 街上也有蜀地特产,牵着老驴带着大徒弟在街上逛了一条街,寻了家客栈进去,还好店家伙计会说南方话,不至于让陆良生还有王半瞎云里雾里的。 将老驴交给伙计带去后院寄样,喂些精细的食料,开了两榻的房,王半瞎像是瘫了一样,蒙头倒了上去,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书架里,蛤蟆道人拖着烟杆有气无力的走出隔间小门,打了一个哈欠,咂吧下嘴,耷拉着眼帘看去整理床铺的徒弟。 “什么时候吃饭?等会儿点一些蜀地特色菜,让为师尝尝。” “师父要一起下去吗?” 陆良生铺好被子,挥去上面可能存在的些许灰尘,过去打了水洗把脸,回头说了句,那边蛤蟆爬上床榻,趴在上面,一拱一伸的蹭去枕头,背着书生抬手摇了摇。 “为师不去了,省得吓着旁人。” “那承恩呢?” 看去的另一张床榻,王半瞎拥着被子已经呼呼睡了过去。 陆良生摇摇头,吱嘎一声拉开房门,走去一楼大厅,此时过了饭点,吃饭的不算多,就那么几桌人吃喝,店家伙计见书生下楼,连忙凑上前。 “客官,要点上什么?本地菜,还是家乡菜?咱家里都能给你做,不喜人多,等会儿小的给你端去房里也成。” 想起刚才师父的叮嘱,陆良生就着旁边一桌坐下,说道:“尝尝川蜀的菜式。” 那伙计,正要报菜名,忽然正对的大门口,另一个伙计挎着菜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径直越过陆良生这桌,朝柜台撑着下巴打瞌睡的掌柜,一边说话,一边指着门外。 “掌柜....李.....李郎中回来了,正在医馆坐诊......” 原本被惊醒过来的掌柜,还想发火,陡然一听,提起袍摆就往后院冲,陆良生有些好奇看去一眼,问去身旁报菜名的伙计。 “你家掌柜怎么了?” “不是我家掌柜,是掌柜的父亲得了病。”那伙计搭了一下肩头抹布,也不多想的说道:“李郎中是咱们城里可是有名气的,医术了得,前阵子还被郡城太守请去瞧病,现在才回来,掌柜这才心急,去带父亲过去看病。” “原来如此。” 陆良生点点头,过得一阵,菜都上齐了,他叫那伙计替去客房放着,心里也有些好奇一个郎中,便打听了那诊堂的地段,循着伙计说的地址过去,长街人群来往,而一侧边沿围满了人,当中不少咳嗦、呻吟的病人,脸色苍白,或眼眶通红被家属搀扶,在外面等待医治。 原本并不出奇的一幕,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腰间当做挂饰的轩辕剑鞘正抖动起来。 他目光望去医馆门口,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阴气。 “一只鬼?” 袖口下,二指一并,掐出法决的一瞬,身后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陆公子?” 陆良生散开指决,回头就见,一身黑衣,胡须邋遢的身形,背后交叉两口长刀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斗笠微微抬起,露出的脸庞,正是左正阳 第三百零六章 鬼医 山中县城,矮墙低檐织着水珠,刚下过一场雨,不时从檐边滴下来,无声落去街道两侧,爬有青苔的地砖,人的脚步来往过去。 “千卫怎的在此处?” 陆良生上了街沿,伸手请了摘下斗笠,背负两柄长刀的独臂汉子,两人一起走去旁边茶肆,让伙计沏了两杯清茶端来。 “左某这是被燕赤霞给坑了。” 对面,左正阳将两柄长刀噹噹两声靠去墙壁,惹得茶肆几桌茶客侧目望来,看了一眼墙边的兵器,大抵看出对方是江湖中人,继续闲谈喝茶,不过说话的声音渐小了许多,还有一桌结了茶钱,匆匆走了。 “被他坑了?”陆良生不免笑了一下,往日兰若寺时,倒是见过左正阳把燕赤霞给拉进祈火教一事,这会倒是稀奇。 左正阳跟着轻笑,胡茬都在嘴边、下颔四周稀疏展开,说起他来蜀中始末。 “有个复姓夏侯的剑客,原本是找燕赤霞比武的,结果这厮诓骗对方说,有一人,独臂刀出神入化,当得天下第一,自古刀剑犹如水火.......然后,那家伙寻了左某,来堰城比武,还广发英雄帖,让蜀、陕两地侠客前来观看比武。” 说到这里,笑声大了些许,揉了揉胡茬,灌下一口茶水,看去对面书生。 “难道陆公子也接到英雄帖来看比斗的?” 比武这事,陆良生以前也听过一些,不过终究是寻常江湖人的争强好胜比斗,没什么兴趣。 “这倒不是,我来蜀中是为其他事,不知千卫与那人比斗选在何时?” “四月初四。” “清明?”陆良生微愕,看着左正阳满不在乎的表情,轻笑道:“那人看来是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饶是那复姓夏侯的剑客再是高绝,也不是眼下有了火灵珠的左正阳对手,当初凡人是敢于普渡慈航这种异妖大战,可谓凡人巅峰了,更何况如今已踏入修行。 比斗之事,随意聊了一阵,陆良生也问起对方修行,用法音入耳指点一些地方,毕竟后者才刚踏入修道,纵然武艺高深,在这方面自然不如书生。 “......千卫多以气血蕴养灵珠,反哺之火灵不可先灌输四肢百骸,而先积在丹田,如同往日练武那般,丝丝毫毫再入五脏六腑,催生自身法力,不过也有弊端,那时千卫修为单一,只能用火灵之气。” 言外之意,术法沾火属相便能用,左正阳不以为意,独手摆了摆。 “专练一途,也好啊,就如当初左某只练刀法,若是能练的出神入化,修为精进,也不枉陆公子赐灵珠了。” 不知不觉间闲谈了半个时辰,左正阳挂起长刀做出告辞,他来这处山中县城已有两日,眼下要离开,赶去堰城,同时也邀了陆良生四月初四过来看比斗。 “到时再看吧,我那边事能及时办下,初四便是过来。” 陆良生不敢随意应下邀约,山海无垠画幅上光线停滞的地方,现在还不知哪座山,是什么原因。 “嗯,那左某先告辞了。” 背上两口长刀的独臂身影端了茶水一口饮尽,朝书生点了点头,径直了当的转身走下街道,朝西门过去。 “伙计,结账。” 放下几枚铜子,陆良生看去来往行人间,渐渐消失尽头的身影,当初执法必严的左捕头,现在也变得嫉恶如仇,一身侠义气了。 或许这就是人不同的道。 嘴角挂着微笑,看着夹杂人群中的独臂身影消失,方才转开视线,看去对面街沿的一家药铺诊堂。 那边围着的病患已是少了许多,陆良生走过一个提着包好的药材离开的妇人,走进这家药铺,对面柜台的捡药的抓匠见到一身白袍的书生,放下小秤。 “你是抓药还是瞧病?” “看病。” 陆良生轻声咳嗽,跟着引路的伙计来到侧堂,撩开帘子,便是看到一道布帘子隔在中间,朦胧间,能见一道人影坐在对面。 “李郎中,有病人到了。” 布帘后面,人影声音有些嘶哑,有气无力:“让他过来吧。” “好嘞。” 伙计回来,朝陆良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怕他见怪,解释了句:“客官别介意,我家郎中有些不舒服,怕影响到病人,才隔了帘子。” “不介意。” 陆良生笑了笑,打发走伙计,过去布帘对面坐下,收敛了修为法力气机,撩起袖口,伸手放去布帘下。 帘子微微浮动,一只发灰枯手探出来,指尖按去陆良生手腕号脉。 “公子,脉象四平八稳,不像生病了,还是请回吧。” 手腕上,那触及皮肤的指尖,传来的是冰冷感觉,陆良生眼睛眯了起来,再次伸手。 “郎中,不妨再号一下脉。” 气息再减,书生将生机降到最低,身体温度骤然降到冰点,面色灰白恍如死人,对面布帘下伸来的手,一触他脉搏,像是被刺了一下,急忙缩回去。 “这位公子,你....你这脉搏.....你怕是已经......” “就许死人坐诊。” 陆良生收回手,生机重新焕发,面色红润起来,笑着看去布帘后面的人影:“就不许我这亡者前来看病?” 哗啦 布帘陡然掀开,被法力拉去一侧,后面端坐的,是一身黑底白边衣袍的中年男人,颈脖缠裹围巾,面色暗淡,双眼无神,见到对面的书生,转身想要跑开,下一刻,跑出两步,就被硬生生拉扯回来,坐去椅子上,肉眼无法看见的法力,束去手脚,固在椅上动弹不得。 陆良生从凳上起来,看他挣扎扭动,面色沉下来。 “你给人瞧病,是准备以这种方式找替身?” 那鬼心里也是惊骇,看着手脚无法动弹,连忙摇晃脑袋,挣扎两下喊道: “不是,我没有害过人,公子你别乱说。” “不是?” 陆良生手指半空轻画一个敕字,椅上那鬼顿时浑身冒起寒气,坐在椅子上惨叫起来,外面的抓药伙计听到动静,冲进里面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然而偏头却是大喊一声。 “嫂子,快来啊!!” 通往后堂的门扇嘭的打开,一个妇人提着棍子冲进来,“放了我丈夫!!” 棍棒唰的一下,朝陆良生打去。 第三百零七章 至死亦为人 “放开我丈夫!” 妇人嘶喊冲来,陆良生抬袖往外一拂,挥来的棍棒咔的一声半空折断两节,断去的一节,落去不远,差点砸到叫喊的伙计。 一侧,被法术禁锢的中年男人,看到挥棍的妇人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挣扎更凶,阴气四溢,急的喊出来。 “这位公子,高!,我婆娘是人,她不是鬼,你别伤害她啊。” 陆良生自然知道妇人还有那伙计是人,伸手一招,将那鬼拉到半空。 “人鬼殊途,她非福厚之相,再纠缠,只会多害一人性命,包括你店中伙计。” 目光随后也看去地上妇人。 “你可知道,你丈夫已死了。” 那妇人捏着半截棍棒,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深吸着气,看着半空的丈夫,又不敢上前,知道是遇上高人了。 双唇轻抖,说了声:“知道。” 声音落下,陡然往地上跪了下去,手中半截棍子咣当滚去一旁。 “他从外面回来两日,我就已经知道了。” “青莲。”悬在半空的男鬼微微张着嘴,看着地上的跪下来妻子,忽然大哭起来,一个劲儿的朝妇人喊。 “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陆良生手上法力一收,将那男人放下来,或许刚才自己有些鲁莽了,看这鬼感情不似作假,难道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那边,一人一鬼抱在一起,男人将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围巾取下来,脖子一圈,是骇人的血痕,能见皮肉外翻,像是整个脖子都被快刀斩断。 “为夫已经死了,只能回来七天,就想平日陪着你,陪你七天就走......还有.....” 他看去一旁的高人,膝盖跪在地上蹭出几步,陆良生侧开身,绕过他跪拜,轻声道:“有事但说无妨,不必跪拜。” “高人明鉴,这次回来并非作恶,只求高人晚几日再收我行吗?让我陪完青莲,还有几个病人,将他们病治好。” 说完,脑袋咚的一声,磕去地面。 陆良生抿着双唇看着这个名叫李益书的郎中,脑中忽然忆起当年王家村子外,那个至死都始终如一的鬼艄公。 看多了为生民立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再看地上这只化为鬼的郎中,难免不让人唏嘘,大德之人不分身份高低。 叹口气,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拱手一拜。 “李郎中大善,是我之前鲁莽,得罪了。” 至于七日后收对方,那也是城隍阴差的差事,不过看样子对方死之前应该是用了一种秘法,魂魄躲开了阴差,逃了回来,到时候免不了要上门缉拿。 房中两人一鬼,正想还要开口,一阵风吹来,只见原本站在那方的书生,已经不见了。 外面阳光渐渐倾斜,陆良生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回到下榻的客栈,那掌柜的也已经回来,问了他关于那件仁心药铺的郎中为人,后者比起拇指大力赞扬。 “公子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李郎中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大夫,医人从来不看人高低,只论病情,家里贫困的,更是分不取。” “......我老父的病,也拖了许久,他老人家一定要到李郎中那里去瞧病,其他地方,就是不愿,为何?就是因为李大夫人好,不糊弄人!” “我这一家子,有个什么病,基本都往他那里去,其他药铺,药吃不惯。” “我家都算好的了,还有一家有个病人,男人常年咳嗽,发病的时候,做不了活计,家里又没钱,全靠李郎中给他瞧病.....啧啧,要是没这大夫,怕是早就去了,一家子也都没了依靠。” 听掌柜说了一阵,陆良生大抵没看错人,回到二楼客房,一股辣味直扑鼻中,铜盆大锅架在炉上,汤汁翻滚,噗噗的冒着辛辣热气,桌上餐盘凌乱,王半瞎满脸大汗,额头到脖子一片通红,夹着一片从锅里捞起的肉,烫的嘴里挪来挪去。 一旁,蛤蟆道人站在桌上,抱着酒杯在锅边摇摇晃晃,一脚踏上锅边,嗤的一声,烫的缩回脚,木木呆呆的坐回桌面。 看到进门的徒弟,笑了起来。 “良生回来了啊,快来吃饭,为师最喜的古董羹,要是再加云母、葵精那味道再好不过,嗝儿” 然后,吸了吸气。 “嗯,怎么闻到一股烫肉的味道,有点像田鸡。” 陆良生关上门,将窗户推开,散去味道,回头坐到桌前,把蛤蟆道人放去书桌,省的掉进锅里。 “我在外面吃过了,只是.....师父,我走前不是点了一桌饭菜吗?怎么变成古董羹了?” 目光投去的是那边还在吃菜喝酒的王半瞎,喝了点酒,兴致高涨不说,还有些迟钝,看着进屋好一会儿的陆良生,这才反应过来。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算了,你们继续吃。” 陆良生懒得过问,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去床榻,想着左正阳与人比斗的事,以及仁心药铺李郎中的事.....屋子里,吵吵嚷嚷,蛤蟆道人又蹦去饭桌上,兴致亢奋,拉着王半瞎划拳。 书生眼皮耷拉两下,渐渐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陡然“啊”的叫声,将陆良生惊醒过来,就见师父抱着一只脚蹼坐在床边使劲吹。 “嘶疼死老夫了。” 听到身后被褥窸窸窣窣动静,回头看去起身的徒弟,伸出那只脚蹼。 “昨日何人偷袭为师,怎么这只脚疼的厉害?” 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指了指那边大锅,起来套上鞋子,桌上蜡烛已燃尽,外面天色昏暗,想来一觉睡到深夜去了。 “师父,今日在街上,你才我碰上谁了?” 想起白天遇上的人,忍不住说起来,地上,单蹼一蹦一跳的蛤蟆跳到书架隔间,从里面翻出绷带,裁剪了一小条,缠去那只脚蹼。 “遇见谁了?” “左千卫,呵呵,他被燕赤霞给坑了一回。”看着窗外的月光,陆良生轻笑出声,侧过脸来。 “对了,还有一件奇事。” 他把遇上左正阳,还有仁心药铺那位李郎中的事说了出来,系好绷带的蛤蟆道人,颠着身子一瘸一拐回走。 “哼,不过区区血遁之法,只能苟延残喘七日,不过为师看他连七日都未必撑过,嗝儿.....” 看着还有些撑肚子的蛤蟆道人,陆良生听完他这句话,细眉微蹙,扫过另张榻上呼呼大睡的王半瞎,目光望去外面月色。 “确实,从法场逃脱,怎么可能不引起城隍阴差注意。” “良生,过来将为师放去床......” 蛤蟆话语未落,身子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手中,放去肩头,眨眼直接来到街上,蟾眼眨了眨,气的站起来,挥开蛙蹼。 “为师想睡觉,不是想出去” 声音划过薄薄雾气的长街,一晃飘去了街尾。 ...... 梆梆 夜深人静,城中偶尔响起两声犬吠,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挑着灯笼走过街巷,过去的一栋宅院,还有昏黄灯火透过窗棂照出。 屋内,只有妇人的人影投在墙上,她对面的男人站在阴影中,面色灰白,嘴唇干裂,脖子上一圈红痕尤为明显。 “青莲,为夫对不住你,原本回来不想让你知晓的。” “没关系,没关系.....” 那妇人吸着鼻子,双眼湿红,从丈夫回来第二天,其实她已有所察觉,白日还戴着帽子,裹着围脖,只走阴影的地方,原来他是喜欢晒太阳的,回来后,变得惧怕阳光,也不与她一起吃饭......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妇人压抑着情绪,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哽咽, “益书,你告诉妾身,你怎么死的?你不是去堰城府衙,给太守夫人看病的吗?怎么就.....命没了啊。” “我被人陷.....” 阴影中,李益书看着妻子的模样,想将出去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忽然,屋中灯火摇晃,他话语顿时停下,像是感受到什么,浑身不停的发抖。 隐约间,好像有叮叮当当铁链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 呢喃一句,他看去妻子,脸上露出无奈:“青莲,可能陪你不了七日了。” 这时,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跑来,响起店中伙计的声音,颤颤兢兢在门外说道: “哥、嫂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他们说要来带哥走的。” “谁敢带我男人走!” 妇人陡然尖叫大吼,跑去将门后靠墙的木棍拿过手中,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那伙计跟着后面拉着她。 “嫂子,别去别去,看不得!” 李益书也跟了出来,拦在院门前,摇摇头。 “回屋里,快回去,你别见他们。” 顷刻,风声呜呜咽咽在院中吹拂,茫茫雾气从院门缝隙、院墙蔓延进来,阴气逼人,两道细长的轮廓缓缓走从闭合的门扇走了进来,黑袍戴高帽,两袖极长拖行地上,里面有铁链叮叮当当的轻响。 其中一道人影,低沉开口。 “李益书,随我们上路了。” 见到这一幕,妇人清醒过来,瞪圆眼睛,捏紧棍子却是不由后退两步。 “阴差大人。” 李益书抿了抿嘴唇,害怕的拱起手来:“能否通融两日,药铺还有几个病人,可否让我将他们医治好。” “不行,你已经死了,不得留恋阳世。” 右侧另一道细长身影抬起长袖,一条铁链拖着声响冲了出来,将李益书拱起的双手捆缚。 “阴差大人,求你们了!” 李益书陡然哭喊出声,朝两个阴差直接跪了下来,不停的作揖磕头。 “让我多待两日,将剩下的病人治好,求二位开恩,求求你们,让我把他们治好啊。” “不行!”阴差又重复了一声,语气拔高,将手中铁链一拖,就将地上跪着的李益书拉了起来,转身飘向院门。 “两位,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相隔院门,一道声音从门外街道传了进来。 第三百零八章 医者父母心 “何人敢阻挡阴差办案?!” 拖着李益书的两个鬼差停下来,就连跪坐地上颤颤兢兢哭喊的妇人,还有一旁的伙计表情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去紧阖的院门。 下一刻,院门嘭的一声,被一阵大风吹开,相隔门扇的街巷间,一袭白袍的书生,肩头盘着绷带裹脚的蛤蟆站在那里。 “是.....是今日白天来的那位.....高人。”妇人和伙计认出外面的人是谁,忍不住想要开口哀求,又害怕的看去不远的阴差。 街道上,陆良生笑着抬起手,抖开双袖朝门口两个阴差拱起施礼。 “栖霞山陆良生先给二位阴差赔罪,耽搁两位公务。” “栖霞山陆良生?” 门口两位鬼差面色怒容稍减,这个名号似乎有些印象,其中一鬼差低声道:“好像人间帝王敕令御封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两鬼顿时想了起来,之前城隍接过人间敕令,一个凡间修道中人.....好像就叫陆良生,若遇上当以礼相待。 两个阴差对视一眼,连忙拱手还礼。 “堰城城隍麾下阴差见过荡妖灵显真人。” 院里惶惶不安的妇人和伙计听到门口站立的两个阴差大人陡然毕恭毕敬的施礼称呼,前后反差,让两人微微有些合不拢嘴,思维都僵了下来。 那边,门口两个阴差行礼直起身,语气、表情缓和了许多,才回答对方刚才说的话。 “真人当面,我等两个下差,不敢私放被缉拿之鬼,还望不要为难。” 看来杨坚敕封的这封号,倒是好用。 不过也不能坏人差事。 陆良生沉吟思虑片刻,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说道:“李益书已成鬼,归于城隍管辖,也是理所应当,在下自然不会胡乱阻碍,只是此鬼生前,多行善事,还有病患尚未治愈,难放下心愿离开人世,在下恳请二位暂时不拿他,待七日之后,完成心愿再去城隍不迟。” “真人,此事我俩做不了主......”两个鬼差阴气弥漫,犹豫起来,回头看去被锁魂链捆缚的李益书,后者被法术禁锢,面无表情的垂着身子,没有言语思维,根本不知晓眼下法术的事。 见二鬼差神色犹豫,陆良生也不相逼,毕竟职权所在,不能坏了别人差事,笑了笑,朝他二鬼拱手。 “两位怕担罪不起,那陆良生稍后去堰城城隍那里说情可否?两位只需在这边等到七日,七日后,便带他离开。” 山海无垠画幅停滞的方向,正好也在堰城北面山麓,过去也算顺路,拜见当地城隍,算是拜拜地头好做事。 处于两难的阴差犹豫了好一阵,两鬼身前也是人身,心里通透,既然有台阶下,顺水人情也是好的,顿时收了锁魂链,将那李益书放了。 “真人作保,我等下差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如今已过去三日,还有四天,四天后,便带他回城隍那里,不知真人觉得如何?” 陆良生双手一拱:“那谢过二位。” “真人客气。” 两个阴差还礼,驭起阴风,身形没入长街薄雾,飘去长街尽头,渐渐消失,小院周围阴风停歇。 李益书脱困一把抱住跑来的妇人大哭起来,一旁的伙计也是眼眶湿红,不多时,三人想起门外的高人,转身看去想要拜谢,街上薄雾漫漫,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恩公在上,受益书一拜。” 面对雾气朦胧的街道,李益书跪在门口,朝外面磕下一记响头,方才被妻子和伙计一起回到屋里。 ...... 噹噹噹 “春来湿气重,不着大火,也提防王生......” 打更的梆子声、人声在远处街道响起,走在长街薄薄雾气中的书生肩头,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回头瞥了一眼远处宅子的轮廓。 “你真是什么事儿都要管,为师真不知如何说你,白白欠一个人情。” “日行一善嘛。” 陆良生不想那么快回到客栈,才睡一觉起来,没多少困意,慢悠悠走在街上,看着周围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 “善事德业,不正是师父教的吗?说不得哪天福德积厚,一起落下来,我直接肉身成仙了呢?” 蛤蟆道人哼了哼,闭上眼睛,继续趴着。 “想的比为师还美,要是那般容易,那些修道之人,何必关门闭户,日日琢磨修道飞升?都一起来做善事的了。” 慢慢走在街上的书生笑了笑,好半响才回道: “那他们可持之以恒,日行一善?无论大小?” “呃....”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咂咂嘴将脸偏去一边,虽然不是很赞同徒弟说法,可也没办法反驳。 .....那些修道之人,老夫如何知道,要么没见过,要么见过的,都进老夫肚子里了,还知道个屁。 在城中走了一阵,有了些许睡意后,一人一蛤蟆才回到客栈休息,不过随后两日,陆良生并未急着离开,大概也是想看看那位郎中到底是否兑现承诺医治病患,每日一早,收敛气息,施了隐身术去仁心药铺,看着对方为病人号脉问病、抓药。 有时,陆良生也会显出身来,在一旁观看,当做学些药理、治病的经验,熟络以后,免不了问起他如何死的。 “恩公有所不知,益书当日感到府衙,为夫人治病,其实夫人所患头疾,不过常见之病,施针下一记药后,休息半月就可康复,可第二日,我便被差役抓了起来,带去公堂后,才知,太守夫人已经死了,我随后被说成庸医害人......” 后堂四下无人,只有熬开的药罐,传出噗噗的声响。 李益书坐在檐下阴影里,看着翻滚的汤药,神情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想不通,明明再寻常不过的头疾,为何就死了人,被关进牢里,自知活不了,用囚衣写了这些年行医的心得,交给牢头,那牢头也好心,悄悄告诉我,太守夫人其实不是我医死的,而是太守攀上高枝,休妻不好听,治好死妻,可又不能无缘无故死了......呵呵,就落到我头上了,后来,牢头教了我一个秘法,行刑的时候,默念口诀,魂魄就能回来。” 陆良生陪他坐在檐下,看着院中晒着药材的妇人沉默下来,微微侧过脸,看去阴影里的李郎中。 “变成鬼,你没想过报仇?” “想过.....” 李益书抬了抬脸,灰白的脸上,随后露出一丝笑,摇了摇头。 “但又怕等着救命的病患等不了,我既然已遭受不公,总不能累及其他信我的病人也遭受不公。” “今日我才见到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第三百零九章 天秤 “今日我才见到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陆良生叹了口气,起身走去院门,身形渐渐消失在檐下,朝巷道阴影间站立的两个阴差拱了拱手,径直回去客栈,敲了敲正一边吃炒豆、喝茶,一边听着评书的王半瞎,还有盘在桌上的蛤蟆。 “去堰城。” “不守你鬼友了?” 回到二楼房里,蛤蟆道人下到地上,打开书架小门走进去,系好绳子,那边,整理被褥的书生回道:“不用了。” 一把将书架丢出窗外,惊的蛤蟆撑着隔间:“啊啊啊”的叫喊,落地的一瞬,法力牵引,安稳的降到地上。 “师公!师公!” 王半瞎牵着老驴出来,在书架上摸来摸去,“你老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边去!” 隔间里,蛤蟆爬起来,呯的一声将小门拉上。 不久,书架放上驴臀,陆良生结了账出来,牵着缰绳走过街道,径直出了西门,走过进进出出的商旅、行人间,一个身形矮胖、扎着道髻的道士走进城里,四下东张西望。 “应该是这里了。” 胖乎乎的手指掐算,随后又朝一旁摆摊的商贩打探:“可知仁心药铺怎么走?” “去去,一边去。” 那摊贩不耐烦的挥手将对方赶开,捏着布巾扫了扫摊上的绸麻。 “打听消息,也不知买点东西。” 那胖道士远远朝摊贩吐了一口口水,哼了声转身继续朝前走,就连堰城太守对贫道都毕恭毕敬,真是城小刁民多,狗眼看人低。 兜兜转转两三条街,还是让他打听到了药铺所在,看着外面进出看病的百姓颇多,一双缝眼眯了眯,蹲在街边等到天色渐渐黑尽。 怪不得贫道,要怪就只怪你是鬼。 夜色里,矮胖的身形闪进店铺后面的小院巷子,从袖口掏出两张符沾了沾口水,贴去院门,大抵是要封住那鬼的退路。 抓了你,贫道就有钱了,谁叫你当鬼也老实,让太守的人撞见,嘿嘿,放心,贫道抓你,也是为你好...... 叮叮当当 陡然巷子里传来铁链声,似有似的冷风吹拂过后颈。 “嗯?” 道人偏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巷子,皱起眉头,像是感觉到了阴气。 难道贫道行事不密,让这鬼察觉了?那正好,就在这里捉了这鬼...... 啪! 心头念及,指间夹着一张符纸,正要祭出道法,胖道人肩头陡然一沉,他目光斜视,一只黑乎乎,五指奇长的手掌按在肩上,其中手掌食指上下轻点着。 一道低沉嗓音从背后响起。 “你要捉鬼?” 听到这声阴冷低沉,胖道人浑身一抖,指间黄符都拿捏不稳,飘去地上,颤颤兢兢侧脸回头,顺着黑乎乎手掌望去,眸子顿时缩紧,那是一身黑底红领官袍,头戴高帽的阴差,面目青黑缠染一层死气。 “你....你.....” 结结巴巴的话语根本没有说完,另一个阴差从巷子里拖着铁链飘来,泛白的眸子盯着这胖道人,张开口,一股肉眼可见的阴气溢出嘴角。 “当着我兄弟二人面抢鬼,坏我们差事?” “不不,贫道没有,真的没有!” 胖道人结巴说了一句,猛地祭出道法,从阴差手中挣脱,就朝巷口冲去,他身后,一个阴差抬起手臂,原本奇长的手指,瞬间生长延伸,追去道人身后,一把抓住他肩头,硬生生拉了回来。 “得罪我兄弟,还想跑!” 阴差另只手也伸去,掐住胖道人脖子抵在巷壁托举到半空,另一个阴差飘然近前,哗啦啦的铁链拖动,操起就朝道人抽了过去。 片刻,深夜巷道,凄厉惨叫接连不到响起,引来这片各家各户亮起灯光,犬声此起彼伏的狂吠。 相隔一堵院墙的院子里,窗棂还亮着灯火,摇晃的昏黄中,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是没有影子的。 妇人对于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坐在床边掉着眼泪,看着丈夫握笔一刻也不停的在纸面上书写,将行医许多年,从学徒到坐诊一方的医术、草药心得完完整整留下来。 沙沙的脚步声过去,妇人搬了一张凳子坐去旁边,书写的毛笔停了停,李益书干枯的双唇挤出笑容,看去妻子。 “你该睡了,不用等我。” “妾身陪着你,陪着你......”妇人擦了擦眼泪,身子贴的更近一些,心里知道,丈夫在身边的时日只有最后一天了,想到这里,就压抑不住又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明明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要你死。” 李益书放下笔,伸手拿过擦眼泪的手,放在腿上握紧,抿嘴笑了一下。 “老天爷要管那么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说不定,之前他打了一个瞌睡呢?青莲,没关系的,最后几个病人也快好了,明日为夫再给他们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只是,往后苦了你了,为夫走后,你就另嫁了吧。” 感受丈夫手上传来的冰凉,眼泪从妇人眼角吧嗒吧嗒往下落去腿上,打湿一片,晃着垂散的头发,哽咽的说不出话。 李益书抽出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着妇人瘦弱的脊背,就像当初还活着那般,哄着她。 “为夫还能多活七日,能陪你,能看完剩下的病人,能见医书写完,就很满足了,天理不可变,既然是鬼了,就是要离开的,青莲,听话,往后为夫不在身边了,你要好好活,别让为夫走也走的不放心。” “妾身知道。” 回应的,只有妇人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嗯,这才是我李益书的好妻子。”李益书摩挲她秀发,深深闻了一下发上的清香,可惜,他是闻不到任何气味的。 风挤进窗棂缝隙,微微摇晃的灯火照着依偎的夫妻,变得暖黄,泌出温暖。 穿过这片暖黄的灯火,顺着漆黑的夜空,延绵陡峭的山林犹如雌伏黑暗中的巨兽龇牙咧嘴,偶尔传出夜鸟几声啼鸣,有铜铃声自远而近,向西北过去。 叮叮当当 铜铃在老驴脖下摇晃,陆良生骑在驴背带着王半瞎,已是过了百余里,按着山海无垠上的画幅对照,距离名叫青城山的山脉快是不远了。 不过,在去之前,他要先进一趟堰城办些事,天色放亮,一大早,牵着老驴与王半瞎进了城里,打听府衙所在,径直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 青天白日 晨阳在城中街巷铺开金色,走街串巷的货郎跳着担子高声叫卖,沾着春露的窗棂推开,二楼上妇人拿出昨夜清洗的被褥挂去外面。 下方街道上,蒸笼揭开,热气升腾露出码好的糖心白面蒸饼,摊贩吆喝声里,陆良生买了三个,随口问起府衙在何处。 “从这里过去,左拐另一条大街就到了,这位公子,我觉得你还是绕一绕路,直走过这条街,再左拐,城里来了许多江湖人,气氛怪吓人的。” “谢小哥提醒。” 付了六,陆良生递给正颔首倾听周围人声的大徒弟,走去书架打开小门,蛤蟆道人盖着被褥小睡,露在外面的脚蹼蹭了蹭,打了一个哈欠,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到放进来的饼子,愣了一下。 “这又到吃饭时候了?” 旋即,挥了挥蛙蹼:“快些忙你的事,忙完了去青城山,还要赶着回陆家村!” “嗯。” 给师父关上小门,陆良生咬了一口饼子,牵过老驴沿着摊贩指的那条长街左拐,依旧一片繁荣,两侧房舍高高低低,酒肆、茶肆的旗幡飘荡,里面人声喧闹,不时人声交骂,像是发生争执打了起来,有人扔来外面,翻滚几圈捡起遗落地上的兵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凶狠的朝四周看来的行人吼了一声,见到挎刀的差役巡逻走来,骂骂咧咧的朝酒肆吐了一口唾沫的离开。 牵着老驴的书生走过这片喧闹嘈杂的长街,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左正阳的身影,大抵在城中某处喝酒吧,喧嚣渐渐落去身后,按着之前小贩的指引,已是看到白墙黑瓦院墙,几颗樟树伸出树枝垂到街上,绿荫下,府门朱红挂有两盏灯笼,石阶外两侧蹲伏两尊石雕狮子,携带公、或衙中差役忙碌进出。 “承恩,等会儿你牵着老驴过去。”陆良生轻声说了一句,缰绳交给身后的老人,身形消失在天光里。 悬有堰城府衙门匾下方。 挎刀持棍而立的两个差役听到一阵铜铃声过来,目光微斜,看去的是一个灰扑扑的老者牵着老驴,手中还有杆旗幡,一对苍目微抬,看去天空慢慢悠悠的走过这边,以为只是一个算卦的老头儿,两人说了会儿话,再瞧时,不远的街边,竟摆出了一个算命摊位。 “这老头儿,哪里拿出的摊位椅子?” “过去瞧瞧?”“嗯,赶走赶走,此处怎能摆摊,府尊回来,岂不是要责难?” “我看还是算了,寻常人都知道此处不能摆摊位,这老头怎么看都有些古怪,还是等府尊回来再说。” “这么说,这老头儿好像是有些古怪,那还是等府尊回来,再做定夺。” 差役说话的当口,踏踏的马蹄声、车辕声过来,两个个差役互相使了一个眼神,连忙挺直腰板站好,片刻,一辆马车缓缓在府门停下,车帘掀开,着绿色官服的身影,踩着乌皂翘头履,头戴官帽下来车撵,面相宽厚,圆润的下巴一撮胡须,和善又不失威严。 “府尊!” 门口一个衙役朝抬脚跨入府门的知府开口,待对方侧过脸,问了句:“何事?” 差役连忙指去外面不远的街边,回禀道:“刚才来了一个古怪老头儿,在那方摆摊算命,我等见他年事已高,不好动粗,所以” 顺着差役指去的方向,那边一杆旗幡立着,知府皱起眉头,府衙重地,四周均不会有人摆摊,为何有人明知故犯? 而且他心头有件事压着,颇为多疑,招来两个心腹一个幕僚便走过去,看着飘展的旗幡上,写着人道至公,命理万福八字,不知为何眼皮跳了一下。 那摊位后面,一个灰扑扑的老头,发髻花白,眼睛应该是瞎了,像是听到有人来,笑眯眯的微微抬了抬脸。 “一身官气盈于表,该是知府当面。” 明明眼睛看不见,却是一语说破了来人身份,跟在知府身后两个心腹忍不住开口出声。 “这老头儿还有点神,这都能被他瞧出来?” “我看是听到刚刚门口两个兄弟喊的吧。” 摊位前的知府仔细端详老头儿,抬起手让身后两人安静,抿着唇看了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先生神算,那可算今日本府站在此处要干什么?” “呵呵。” 王半瞎只是轻笑,他习得师父传授的观气之术,尤其观人之一项上,可谓造诣深厚,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详气息缠绕。 不过还是接上对方的话,回道:“为的事老朽私自府衙重地摆摊算卦。” “哼,既然知晓,那为何明知故犯。” 来了来了,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王半瞎最擅长引人进到求卦的套路,听到对方问出这番话,脸上笑吟吟抬起,手轻抚颔下花白长须。 “明知故犯,也是只为救知府一命。” 这下让后面两个差役把住刀柄叫嚷起来,就连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幕僚皱起眉头。 “你这老头说什么话?!”“我家知府爱民如子,今日一早还下乡体察民情!” “再说一句,信不信把你关入大老!” 王半瞎不与他们争论,只是笑着,等到三人话语少了,半阖无神的双眸这才偏去知府的方向。 “就是因为府尊爱民如子,老朽才不愿见到一个好官殒命。” 说着,他陡然一伸手,抓住知府手腕,身子前倾贴近过去:“府尊近日可染了血腥。”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捏住的手腕微微抖了一下。 那边,知府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算卦老头好一阵,额角明显有青筋鼓涨,好半响,他挣脱老头的手,一拂袍袖,朝身后两个差役挥手。 “这老头占用府衙街道,大放厥词,你们把他带回府里,本府亲自审问!” “是!”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架起卦摊后面的老头,跟在府尊身后一路进了府衙,就连外面那头老驴也一起牵了进去。 院墙外林荫斑驳随着日头在地上轻晃,沿着白色院墙过去府衙背后,便是大牢,亮有昏黄油灯的阴森牢房间,不时有惨叫在远处的黑暗里响起。 此时,大牢十多个狱卒靠着监牢木柱、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昏暗里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忽地摇晃了一下,有人嘭的贴在墙壁上,看着灯火范围之中,着白色云纹衣袍的书生,头系纶巾,侧容俊朗看着一处监牢栏栅。 “李益书魂魄能回家中,便是你传的血遁之法?” “是我见他为人正直,心系病人,牢中数日都哀求我将看病药方托人带去万和县,便告诉血遁之法。” “那你又处学来?” “以前砍过一个会些小道法的妖邪,他死前传我的。” 陆良生缓下语气,松开法力,让牢头落到地上,其实他担心李益书一事还有另有反转,才让王半瞎去试探知府,自己则来牢里问清秘法的由来。 之后,他询问了李益书为何获罪,那牢头也如实回答,毕竟只是一个狱中头目,连官儿都算不上,不敢在这会法术的书生面前作假。 此中原委,与李益书当日所说并无出处,知府还未做官时,已是有发妻,官运亨通一路青云坐到知府,不过三十有二,治理地方能力也是有的,颇受刺史赏识,得知刺史家中还有一女未嫁,便有了心思,可休妻有损名声,一日见老妻往年操持旧病发作,想出一计,着人招来远县的郎中,假借对方医死妻子,怒发冲冠之下,又将郎中打入大牢,斩首菜市口。 于情于理,让不知真相的城中百姓拍手叫好,一时间整个堰城都为中年丧妻的知府叫屈,名气自然也大涨,很快传入刺史耳中 “好计啊。” 陆良生走出大牢,负手站在街上,街道对面的树下泥土破开,蝉虫缓缓爬上树躯,沐进阳光里,飞鸟划过房檐,落下来将它叼走,飞去青天白云。 两条人命,就没有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比斗 正午的阳光宜人,透过树隙的斑驳间,陆良生看着蝉虫破土而出爬上树躯的同时,府衙侧院,处理公务的一排厢房,差役往来过去,一间阖上的房间里,身形微胖的知府亲手斟上茶水,小心捧着端去对面桌上。 “老先生,请用茶。” “嗯,放那里吧。”王半瞎抚了抚须髯,笑道:“府尊无需多礼,救人一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之事,那恶鬼怀怨而亡,可惜不能当即斩他,拖的日久,必然道行大涨,府尊也有性命之忧。” “老先生,本府也是最近才知晓。” 那知府放下茶盏,望了眼紧闭的门窗,一改之前神色,有些着急的按着案桌。 “前两日,还找了一个游方道人,会些捉鬼除妖的道法,他说是轻而易举之” “哦?” 王半瞎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不过脸上表情未变,伸手掐指盘算,心里却是道:娘耶,这么还有这一处,那李益书岂不是要被游方道人给收了? 得告知师父才行。 惺惺作态之人,他在富水县也算阅人无数,这知府作态,就算不说出来,几乎已经承认杀人之事。 半瞎想了想,停下掐算的指头,呵呵轻笑两声。 “轻而易举?老朽夜观天象,昨日这堰城上方,有星辰摇摇欲坠,那鬼岂能代星辰乎?必是总要之人,那么,知府觉得摇摇欲坠之星辰所代何人?” 这 知府捏紧手,死死压着桌面,牙关紧咬,忽然,走到桌外,朝着老头儿就是躬身一拜。 “还请老先生救我。” “呵呵,好说好说,拿笔墨来。” 王半瞎接过笔墨,眼睛直直看着墙壁,手握着毛笔在纸张上随意图图画画一个看不出什么来的敕字。 “你将它揣身上,老朽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完,起身就朝外走,那知府看了看手中鬼画符般的纸张,连忙追上去:“老先生,这东西管用吗?不如你留在府中如何,要准备什么法事的东西,本府着人去张罗。” “哼哼。” 王半瞎拉开门扇,走到外头,苍目半阖微微侧过脸:“老朽所用之物,尔等寻不得。” 拄着拐杖,脚步轻快好似不是老人一般,眨眼拐过侧院的拱门,一颗樟树晃了一下,便听不到声响了。 知府捧着那张符纸叹了声:“高人啊。”便收敛神色,挺直脊梁负手回到房里,远去的背后,樟树还在摇晃。 拐过拱门往左,王半瞎蹲在地上揉着额头,不敢发出声音,感觉到周围没人,才挤出丁点嘶的痛呼,一边揉着,一边出了院门,从衙役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老驴循着师父的气机,来到街口,感觉到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 连忙上前,拱手:“师父。” “怎么样了?” “那知府做贼心虚,表里不一。”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从半瞎手里接过缰绳,像是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着周围扰扰嚷嚷来往的行人。 “陆公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街侧酒肆上方传来,王半瞎轻声唤道:“师父,有人叫你。” 走在前面想事情的书生,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那方,酒肆二楼栅栏边,左正阳靠坐那里,提着一个酒壶,朝他挥了挥。 酒肆门边的伙计连忙迎上过来的书生,娴熟的接过对方手中缰绳,朝里吆喝。 “两位客官里面请,要喝点什么?” “有座了。” 陆良生指了指楼上,谢过那伙计,带着王半瞎上了二楼,楼上,还有几桌宾客,江湖人打扮,兵器放在桌脚,或沉默、或警惕的看来,见是一个书生和一个老头,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武功修为,举着杯盏露出一丝狞笑。 “千卫不是比斗吗?” 陆良生接过递来的酒杯,坐到对面抿了一口,对于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并不在意的问了句。 “怎的在此处喝酒。” 左正阳提着细颈酒壶灌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几桌,笑了起来:“今日就是初四。” 这话令得书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在万和县待了数日,耽搁了去青城山的事,这边却是正好赶上了。 “陆公子的事办好了?”左正阳放下酒壶,问了一句。 “这倒没有,不过既然来了,正好也看看千卫与那复姓夏侯的剑客如何比一个高低。” “好,时辰也差不多了,左某前面带路!” 两人饮了一杯,说笑起身,便是一起下了二楼走出酒肆,原先那几座江湖人,也俱都提起兵器跟上,有的直接越过二人,驭出轻身功夫,攀上楼舍,踩着人家户的屋顶,飞纵去城中一个空地。 像是去报讯的。 不久,陆良生跟着左正阳来到这边,空旷的地方,打下八根一丈有余的木桩,四周站满了江湖绿林客,叼着草根,负着兵器,与人说笑,见到过来的左正阳,以及陆良生,吐出草根,不免轻笑出声。 “还带了一个帮手。” “是个书生,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也真敢过来。” “呵呵,真想见到这书生看到血溅出来的表情,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 哄笑的吵杂间,当中有人朝牵着老驴的陆良生喊了声。 “回家抱娘去吧,等会儿当心了,别吓着!” 陆良生像是没听到,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那人还想再喊,陡然出口的声音,只有:“呃呃呃啊啊啊”的怪叫,指着喉咙朝旁边几个同伴比划。 那几个同伴以为他在搞怪,更加笑的欢实。 不过,哄闹取笑的声音终究不多,有人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毕竟江湖人,衣袍飘飘,看似柔弱的剑客还是有的,有目光看去书生后面书架悬挂的长剑,像是印证了猜测般,颔首点头。 “这些江湖草莽,陆公子不用在意,当中有许多人与左某当初一样,鲜有人知世间修道者。” “无妨,千卫自去比斗就是。” 陆良生寻了一处座位坐下,看了眼八根木桩对面,一个戴黑色高帽,眼睛遮掩一只的方脸汉子,便是不再说话,让王半瞎取来书架,展开画卷像是要在这里作画。 “陆公子可是要将左某画的好看一些啊。” 左正阳大笑着取过背后一柄长刀插去地上,单手只提另一把,纵身跃去木桩,一脚呯的踩踏上去,另一只腿劈开勾去第二根木桩,单手持刀横跨中间。 “左某一柄刀就够了。” 摆出这个姿态也是方便自己被画的英明神武,然而,坐在那方的陆良生磨好墨子,提笔落去纸张上画开的,是此处府衙的建筑。 第三百一十二章 靛雷画中藏,洗涤人间恶 阴云从城角一方缓缓飘向这方,人的视线阴了下来,比武场地绿林江湖人聚集,有男有女,服饰各异,声音起伏喧哗,将那边八根木桩如同戏台般围满。 有人感受到视线阴沉,抬起头望去天空。 “这天好端端的阴了,莫不是要下雨了?” “鬼老天,我等群雄聚义比武,真不挑时候。” “别说了别说了,快看夏侯绥起身了!天下第一剑客啊,就是不知那桩上的左正阳当不当得起天下第一刀客。” 众人目光望去武场上,黑色高帽独眼罩的身影,拖黑色衣袍持剑起身,他身材高大,手中那柄剑也是属于宽剑一类。 锵 剑身退出剑鞘,夏侯绥一撩袍摆,纵身约上一丈有余的木桩,横剑而立,气势凛然。 “燕赤霞说你刀法天下无人争锋,正好在下用剑一道,有些造诣,还请赐教。” 对面,左正阳微微张开眼睛,与陆良生说话时的表情,又是截然不同的了。 自从几年前与普渡慈航这种大妖一战,断去一臂,武功早已非同往昔,一路斩妖除魔,挥舞刀锋踏入修道,如今更有火灵珠寄于体内,四肢百骸、周身经脉,无不充斥火灵气。 不过,眼下他不会用修道上的东西,而是实打实的武功,击败对方,也是斩去过往! 左正阳抬起独臂,刀锋划过空气,隐约擦出一声风雷震动。 “请赐教!” 阴云遮去阳光最后一抹光线,划过刀口的一瞬,两人脚下木桩嘭的震动,两道身影轰然冲撞过去。 呯的第一声碰响,下一刻,所有人耳中全是呯呯呯,交织的金属冷芒间,夹杂无数火星弹跳四溅,恍如打铁般疯狂敲打。 快的让人难以看清,木桩上腾挪挥出刀剑的两人,搅出的威势、风声卷起一层沙尘,逼得周围江湖人抬起袖口遮掩挥舞。 此时,天空完全阴了下去,疯狂交手的木桩之上,陆良生全然没有看,扑来的沙尘飞来,距离一臂的距离左右上下分开,卷去其他方向。 他紧抿双唇,目光专注盯着纸面,手中毛笔飞快点缀,青墨勾出阴云,一转,又落去府衙院墙,青砖黑瓦,石狮府门一一勾勒出来。 想起李益书遭遇的不公,画的更加专注。 靛雷洗涤人间恶 手腕一转,只留笔尖丝毫在阴云下勾出些许电光蔓延,一阵风吹来,卷过武场,众人吹的眯起眼睛,就听天空一阵哄的雷音巨响,在城池上空炸开,震的人耳中嗡嗡作响。 “打雷了,这场比武还怎么比?!” 有人发髻吹的凌乱,在风里大喊,也有声音在说:“正好,如此狂风暴雷,才显我等豪杰不同!!” 轰 天空惊雷再次炸开,比武场上,木桩被一刀劈的爆碎,刀锋横拉斩出夹杂落下的木屑化作一道扇形随长刀飞射而出,左正阳凌厉杀意、断臂后意志的坚韧,犹如一尊战神,舞开长兵,怒斩而出。 呯! 格挡的宽剑震荡,压着剑身贴去夏侯绥胸口,贴到布帛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内劲渗透,衣袍嘶拉数声,朝左右崩裂飞开,整个人炮弹般撞断两根木桩,重重摔去地面,翻滚出两圈才停下。 呼呼 夏侯绥剧烈喘着粗气,撑着剑身从地上爬起来,高强度的交手,几乎耗尽了体力,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力竭。 为什么为什么他像没事一样。 低下视线,他上身布满细密的刀痕,只是割破了皮肉,都是一些皮外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显然对方手下留情了。 不过密密麻麻的伤口吓坏了周围江湖人,有相熟交好的过来搀扶他,被夏侯绥一把推开,红着眼睛吼过去。 “我没事,还能再打!” “夏侯绥。” 那边,稳稳站在木桩上的左正阳收起了刀势,声音豪迈:“胜负已分,就没必要决生死了,左某敬你剑道精湛,当得起天下第二剑,至于第一剑,还是燕赤霞那厮,有空你找他决个胜负吧。” 声音回荡,夏侯绥捏紧了拳头,想要再上去,此时也没了那脸面,撇过脸,握剑拱起抱拳,艰难挤出一声。 “夏侯绥败了,告辞!” 找回剑鞘,光着膀子转身挤开人群,快步离开,眼下武场已分胜负,还有人不满意,起哄道:“既然左大侠刀锋超群,他同来的书生,书架挂有宝剑,想来剑法也是了得,夏侯!不如再挑战那人如何!!” 挤进人群的夏侯绥停下脚步,侧过身望去那边藏在人群间画画的身影,以及甩着尾巴的老驴,驴臀上的书架,正悬挂一柄鲨皮包裹的剑鞘,剑柄更是镶有三颗一大两小的红玉,一看就不是凡物。 “夏侯绥,你别乱来!” 左正阳心里顿时一急喊了声,从木桩跳下,他急的是夏侯绥若真挑战了那边的书生,怕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到时候连练武的心气劲都会散的一干二净,一身武功就废了。 然而他话传去旁人耳朵,却是另一番含义:他武艺不佳,你们别乱来。 周围江湖人起哄笑闹,不少人拥挤着人群里的夏侯绥重新上去。 “他也是用剑的,夏侯,败了一场,总要找回一场,挽回颜面!” “就是,要是不敢,将来你还怎么行走江湖!” “别听左大侠的,那书生看上去,应该不差,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吵杂的声潮,夏侯绥捏紧剑鞘,看了眼那边左正阳,又看去还在埋头画画,没有丝毫表态的书生。 就算打不赢,传出去也是以一敌二的车轮战,名声就能保住。 盘算得失,一咬牙推开前面的人,又走了回去,拔出宽剑一指那边的作画的书生。 “夏侯绥败而馁,想要再次赐教,那边那位兄台,可愿下来一战?” 左正阳皱起眉头,叹口气将脸撇开,看去陆良生,后者仿佛没有听到,笔墨依旧在手中游走,此时已是将府衙全貌绘出,周围民居楼舍也隐约勾出轮廓。 “那边那位兄台,可愿下来与某一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公不管,我管! “可敢来!” 夏侯绥又喊了一声,站在陆良生周围的江湖人一个个退开,有人朝作画的身影喊道:“在叫你呢。”“说句话,可敢啊?!” 见还没有回应,不少人笑了起来。 “这书生,不会真是中看不中用吧。”“挂着一柄好剑当佩饰的。” “会不会吓到他了?” “喂,左大侠,你带来的帮手是个聋子吗?哈哈哈” 老驴瞥了眼周围嬉笑哄闹的江湖人,喷了口粗气,儿哼昂哼的嘶鸣,像是嘲笑他们,书架内,蛤蟆道人抱着双蹼坐在小门后面,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人,青筋一鼓一跳,微微张开嘴,粘稠的唾液顺着缝隙滑到下巴。 敢说老夫徒弟,真想吃了你们 这时,陆良生看着画上的府衙、阴云、雷光,甩了甩墨汁,将笔头套上,周围见他有了动静,以为是要上场了,结果,陆良生将笔封好仿如袖里,伸手扯过画卷往外走。 前面一堆人盯着他,慢慢让开一条道来,有人眼尖,看到甩动的画纸上的画幅,有些疑惑。 “怎么有些眼熟。” 更多的,还是在后面叫嚷。 “别走啊!”“夏侯绥,他要走了,还不追!” “那书生留步,就比划比划,别走啊!” “跟上,看他想跑哪儿去!” 上百人一窝蜂涌了上去,跟着前面书生十余步,快要到附近街道时,一道雷声哄的打下来,青白电光闪花人的眼,街上来往、买卖的百姓摊贩,被这道雷吓得抱着脑袋跑去檐下躲避。 那边跟着涌上街的一行江湖人,夏侯绥也在其中,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前面的书生却是不见了踪影。 “咦,人呢?”“不会是跑了吧?” “在上面!” 一道道目光抬起,顺着一人指着的方向,之前那个书生拿着画卷站在不远楼舍房顶,踩着青瓦负手而立。 轰隆隆! 雷声从头顶滚过,陆良生看了看阴云,收回视线,望去几条街外的府衙,依稀能见府门、院墙的轮廓,风吹来,发丝在两侧抚动。 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画卷铺展开,阴沉的云层间,电光开始频繁,一道道电蛇交织流窜,微微闭上眼睛。 李益书、牢头的话又响起在耳边。 休妻不好听,只好死妻,李益书就做了替死鬼。 攀上高枝,要娶刺史女儿! 求两位阴差,宽限益书两日,还有病人再等着我。 我没想过报仇,家里还有妻子、病人等我回去,拖不得。 多陪几日也是好的。 天雷越来越密集,电蛇探下云层狂舞,站在下方街道一群江湖人捂着脑袋,捏紧兵器惶恐的看着天上异常的情况。 “怎么回事?光打雷不下雨的。”“这雷打的太他娘吓人!” “不会是老天爷发怒了吧?” “诸位弟兄,干脆进屋躲躲啊,让那书生自个儿站在房顶等着被雷劈吧。” 夏侯绥左右看看,若是人都散了,他还怎么挽回颜面,提剑猛地一踏冲去檐下房柱,翻身而上,就要第二下借力跃上房顶。 下方,左正阳比他还快,冲过来独臂一探,抓住他肩膀如同提拎小鸡似得,拉回到下方,朝他怒吼。 “你不要命了啊!” 轰! 一道电蛇噼啪打了下来,劈断武场那边一颗大树,燃起大火。 房顶上,衣袍抚响的书生睁开眼睛,手臂陡然抬起一挥,画卷哗的一声抛飞,悬在风里招展。 “天公不管人间恶,我陆良生管!!!” 洒开的袍袖间,手并出剑指一扬。 “天地玄清,人道至上,乾坤借法” 一指挥去阴云,法力激荡扩散,沉甸甸的阴云游走,里面无数电光闪烁,城池中风声凄厉呼啸,吹的街道旗幡坠地,摊贩锅碗陶盆哗啦啦洒落一地,汤水都在半空飞旋,淋了二楼仓皇下楼躲避的食客一身。 呼呼呼 风声呼啸,陆良生盯着远方的府衙,发丝、衣袍风里在风里翻卷飞扬,双唇微启。 “靛雷涤荡人间恶!” 半空悬浮的画卷法光一闪而过,直接燃起火焰,化为灰烬。 远方府衙,捂着帽子的差役,躲避檐下探头探脑的看着这怪异的天气,府中那位府尊仅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天上长了眼睛,直直盯着他。 捏着之前老先生画给他的符纸搂着官袍跑回后院大厅,叫来府中所有丫鬟仆人围在身边,双脚不停的在袍摆下抖动,盯着堂中摆放的发妻灵位。 “这么多人在,本府就不信还有厉鬼敢来!” “就算天雷,我也不怕!” 轰隆隆! 又是一声炸雷在房顶上方打出巨响,知府手中茶盏咔咔的抖响,水渍都洒了出来,嘴里嘟囔“不怕!”“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天公不可能让其他人也陪本府死的吧。” 喋喋不休的呢喃里,雷声刚过,就感觉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雷声过去,他听到的是另一声,仿如天道喧威。 “靛雷涤荡人间恶!” 轰! 阴云惊出天威。 城中百姓目光之中、府衙差役视线之内,一道电光刺破云层,急速落下,府衙后院房顶轰然炸开,瓦片破裂飞溅,打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雷打到府尊后院去了!”“府尊!!!” “快救人啊!” 府衙的差役呐喊着,召集人手冲去后院,跑出廊檐冲到院中,就见里面丫鬟、仆人惊恐哭喊的跑了出来。 厅门大开,知府坐在首位大椅上,全身焦黑保持惊恐的表情早已没了气息,周围座椅、灵位都没有一丝损伤。 大着胆子进去的衙役抬头看去穹顶破洞,阴云渐渐离散,电光收敛,有人想探知府鼻息,一触,整个身子连带手中捏着的符纸一起化作灰烬落成一堆。 “府尊死了!!” “被雷劈死了,快通报刺史啊” 顷刻,府衙里呈出一片混乱。 咕 街道站着的江湖人看着房顶上那施法的书生,忍不住吞咽下口水。 刚才那一道冲下天际的电光,令他们头皮为之发麻,在场的大部分江湖人绿林客,穷其一生,也难以理解这力量。 第三百一十四章 他有拆庙之权 刺破人眼帘的电光渐渐消退,雷声余威尚在,城中楼舍房屋窗棂门扇都还嗡嗡轻声作响。 邻近燃烧的火树附近,站在街上的百余个江湖人一个个紧紧闭着嘴,大气都不敢出,电光从视线内完全褪去,雷声滚动窜去远方。 片刻,才有声音在里面小声道:“那个那个书生刚才招雷了?” “娘咧,老子刚啊呸,我刚才还骂他呢,会不会被雷劈?” “被劈都还是小事,怕是神仙了,到时候连你魂儿都灭了,来世连畜生都做不了,那才惨。” “你见过?” “没就听过评书,汉末张角不就会么。” “他只会招雷吧,哪来的灭人魂魄,不然哪里会被官兵打的那么惨。” “可能人家没机会使出来。” 惊雷余威散去,城外东郊二十里城隍庙里,建筑檐角铃铛叮叮当当摇晃个不停。 惶惶不安焚香礼拜的香客跪在炉鼎祈福,烟气缭绕的对面大殿之中,几尊泥像闪出凡人无法看见的神光,一道人影身着官袍走出城隍泥像,望去西面城池。 “各司判官,速与我一起探查,何人在堰城驱使天雷!” 两侧四尊泥像各有身形走出,俱手持法器朝中间首位头戴玉冕的城隍躬身,顷刻,五道神光一闪,来到士卒慌张奔走的城墙上方,常人无法看见他们,但城隍与四位司主判官却能看清城中大小人物。 “官气消散,城中知府已经死了。” 一字排开最左罚恶司判官搜索不到此城官气最旺之人,不用想也知对方被刚才天雷一击给劈没了。 悬在正中的城隍,目光却是落在远方一处楼舍房顶的身影上,带着四司判官瞬间挪了过去,距离七八丈停下。 须髯抖开,城隍声音威严传出。 “你是何方修道之士,胆敢擅起雷霆,杀人间官吏!” 陆良生一身白袍负着手站在酒楼房顶,发丝袍摆被风吹的翻卷,感受到身后香火神力,以及神魂阴冷,大抵也猜到来的是谁。 风拂在脸上,发丝飞舞间,他转过身看去八丈外的半空漂浮的五道身影,拱起手行了一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此地城隍。” 下方街道上,一群江湖人陡然见书生转身拱手,像是跟人说话,可对面哪儿有人,尤其听到城隍二字。 不少人使劲咽下口水,齐齐打了一个寒颤,饶是见惯了打打杀杀,心脏也都在狂跳,为人在世再怎么凶悍,死了也要归城隍管,那书生竟还和城隍说起话来了? 左正阳抓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夏侯绥,他如今也算修道中人了,自然能看见那半空悬着的五道身影,他也是第一次见,免不了有些好奇,不过听到对方口中语气,看来有些不善啊。 那方各司判官面有怒容,看着拱手的书生确实有些不满,但也不急着动手,齐齐看向拿决定的城隍。 堰城城隍皱着眉头,呢喃:“陆良生?”陡然想起人间帝王那条敕令,抬手让各司判官放下法器。 随即,也拱手还礼,语气缓和下来。 “原来是荡妖灵显真人。” 看了眼下方人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真人移步,随我等去城隍庙说话。” “请!” 陆良生自然知晓此处非说话的地方,伸手一摊,让对方先行,便是吹了声口哨,唤了老驴,还有王半瞎跟上。 “千卫,我先告辞。” 左正阳站在人群里,见到陆良生面朝过来,不免当着众人的面,挺高胸膛,大声回应,目送着书生骑着老驴带着老仆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身回去将长刀捡起负在身后,朝夏侯绥冷哼了一声。 “现在可知左某为什么阻拦你了?” 扣上斗笠,身子一纵,跟着在楼舍街巷间消失,留下一群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阴云游散,阳光重新探出云隙,金色铺开大地,光斑随着风里树梢在地上摇晃,陆良生骑着老驴循着香火神力的方向,找到坐落东郊的城隍庙,青瓦土墙,门前一排柳树,柳枝飘荡抚过小河湍急水面。 门前能见香客往来,也算没有衰败。 陆良生下了老驴,过去石桥从外面摊贩手里买了三支香,让王半瞎在外面看顾老驴,后者有些担忧,他虽看不清,可也能感觉到那五道区别修道之人的气机。 “师父,真不需要承恩跟你进去?” “你进去有屁用。” 他话刚落,书架里就传来蛤蟆道人的法音,“你进去给人算命啊?好好虽老夫在外面等着。” “你在外面等着吧,里面之事不用担心,打不起来。” 那边走上石阶的陆良生回头笑了笑,转身走进庙门,抬手将三炷香点燃,吹了吹火星,插去庙中大院的香炉,给对方上香,算是携礼上门。 看了看鼎中的香没断,对方想来也是没生气,微撩袍摆跨步走进正中大殿一瞬,身形顿时消失在门口。 那是常人无法看到的另一番画面,犹如人间衙门,阴差走动忙碌,各司判官批阅书,翻查赏罚此地缉回的阴魂。 见到陆良生进来,各司判官停了停公务,挥手让周围阴差下去,不多时,正中神像,城隍走了出来,面上带起笑容。 “真人请坐!” 一伸手,陆良生身后凭空多了一张椅子,又着人添了茶水,不过都是一些精气之物,喝到口中无实物,却能品出味道,也有茶水充实感。 “谢过城隍茶水,叫陆良生过来,该是询问为何降下天雷?” “正是。” 一个本地城隍,一个人间皇帝亲自敕封真人,两方都没有可比性,但陆良生在城隍地头没事先打招呼,突降天雷,实属有些扫对方脸面。 不过眼下,堰城城隍也有顾虑。 “请真人过来,一是避开凡人,二是想问问,为何作法杀害人间官吏?” 陆良生看着他,倒是没有隐瞒始末,先从路过万和县遇上李益书鬼魂一事说起,论讲故事,他这些年书可不是白读的,说到堰城知府杀妻求荣,陷害李益书结束,令得那城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胡须怒张,他之前也知晓知府发妻枉死,可如何死并不知道,妇人阴魂也不知晓,稀里糊涂就来了城隍。 “真人稍待!” 城隍朝陆良生拱了拱手,挥袍招来两个阴差,“速将堰城知府陈秉元魂魄缉拿归来!” 两道阴测测的身影拖着铁链,撑起遮阴伞飘出大殿,驭出阴风飞去城中。 想来也要多一段时间,陆良生说起李益书之事。 “此人行医向善多年,无故横死,途径万和县时,正巧遇上城隍麾下阴差,便作保多求了几日,算算时辰,也该要回来复命了,不知城隍如何打算?” 堰城城隍沉吟片刻,一时间也不好回答。 眼前这位书生,给他印象极好,相比那些宗门大派出来的修道之人,多了许多知书达理的儒雅。 更重要的事,这人还是当今皇帝敕封,若是得罪让皇帝把我庙给拆了,那就不好办了。 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事了抚衣去 怎么办若是得罪此人,将来少不得将我城隍给拆了,也不对,这陆良生看去非量小之人。 视线触及的四周,阴差、判官忙碌,不时也会看来几眼,城隍依托立庙、供奉香火而存,若无人拜祭,或庙被官府捣毁,也算是抹去了在人间的神位,时日一长,神魂俱消,或落入轮回。 所以,人间城隍、土地虽可小惩活人,但少有敢捉弄、宣威人间帝王。 沉吟了一阵,堰城城隍让左右离开,说起自己的难处。 “真人还请见谅,我贵为一地城隍,缉拿审讯阴魂职权,可也无权处置上了羁魂册的,那是勾连了泰山阴府,若是查起来,我一个小小城隍担待不起。” 陆良生愣了一下,回味这番话,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对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城隍误会我了。” “哦?”城隍悄然吁了一口气,伸手:“真人还请另说。” “其实我意,并非让李益书还阳,那样有违天道,而是想替他讨一些福祉。” 陆良生看着城隍一阵,还有对方手中捧着的羁魂册,起身走动,目光扫过周围处理阴间公务的各司判官、鬼差,手里拿捏了一下。 “他尸身已毁,还阳已是不能,若另觅身体,对新死之人不敬,李益书身前造福相邻,穷人分不收,富人不多取一,此等兢兢业业勤恳之人若得不到应有好报,怎叫百姓心服城隍断业,天道公平?” 走到善恶司判官案桌前,陆良生停下脚步,低下视线与正好抬起脸的善恶司判官对视,笑着朝对方问道: “判官,认为陆良生这番话可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那判官侧脸看去城隍,面目肃穆点头:“城隍大人,真人此番话,虽浅显,却至理至性。” 属下点头附和,也是台阶,堰城城隍跟着起身抚须走动,看着殿外过往香客,点下头。 “好。” 回过身,做出决定,一步步走回长案,铺开羁魂册。 “既然如此,李益书之魂魄暂不入阴府轮回,他含冤而亡,非寿终正寝,或疾病早夭,该有三十年寿命,本隍以定魂术,许他生魂行走阳间而不惧阳光,既能与妻儿团聚,又能继续行医救人积阴德厚禄,待阳寿尽,再入阴府,阴德厚禄填补,来世投身显赫人家。” 陆良生拱起手:“城隍大善。” 此番事谈完,两人在堂间说笑闲谈一阵,之前出去的两个阴差撑着伞已从外面回来,其中一个阴差手中铁链,锁着一道人影,发髻垂散,神色麻木跟着进来。 哗啦啦铁链响动,从人影双手间松开,那人顿时回过意识,一见到首位长案后的堰城城隍,魂魄震动,颤颤兢兢噗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脑袋不断上下磕碰。 “城隍大人在上,小的阳间知府陈秉元拜见。” 低垂的视野余光,只见长案一侧,还有张椅子摆着,上面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不似周围阴差、判官那般阴冷恐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人才有的阳气。 这是个活人 念头生起,还未多想,就听长案后,城隍声音传来。 “陈秉元,你可知,你因何故被雷击而亡?” 陈秉元回过神来,身子又是一伏,鼻尖几乎都贴到地面,盯着黑色冰冷的地砖,吞了吞口水。 “不知,我在家中坐,就见一道惊雷打破屋顶,将我劈死,还请城隍大人明鉴,小的阳世为官,造福乡民有迹可循啊。” “哼。”城隍看他一眼,垂下视线望去手中法册,纸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一竖字行上。 城隍指尖一弹,那竖字行飞出纸面在半空露出散发神光的金色字形,从陈秉元出生到今日被雷劈死,都记载的清楚,尤其他亲手做过的当中,就有亲手施针插进发妻头颅,害死对方,又暗中吩咐心腹,冤枉李益书 “这这” 陈秉元看着每一行金色大字,尤其害发妻、陷害郎中两件事尤为突出,魂魄跪在地上都在发抖。 “造福乡民?哼,本隍可不信。” 城隍起身一拂袍袖,朝一侧判官喝道:“罚恶司判官,此人交给你了,带他下去,鞭打二十,送去泰山阴府,交由府君!” “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眼见一个身形奇高、戴高帽遮掩面纱的阴差一摇一晃飘来,陈秉元吓得在地上爬动,抱去长案一侧椅子上那活人的腿,官场察言观色还是有的,一个活人能坐在城隍庙堂之上,那岂会是一般人。 “这位先生,求求你,替我向城隍大人求个情,陈秉元定当还你!” 顷刻,趴在地上又偏头朝城隍叫喊:“城隍!城隍大人啊,那雷肯定劈错了,小的不该这般短命,算命先生还说我将来还会出将入相,贵不可言!求您再查查” 他抱去的腿陡然蹬来,还未喊完,就被蹬的在地上滚出几圈,刚一撑起上身,那边椅子上,陆良生拍了拍鞋子,语气犹如平日闲聊的诉说。 “那雷,是我劈的。” 撑起上身还想再求情的陈秉元微微张着嘴,声音断线了,发怔的看着那边安坐的书生,抬起手指去的一瞬,双肩沉了沉,两只漆黑如墨的长手压来,尖锐的指甲一缩,陷入他魂体里,冒起黑烟。 嗤 “啊!!”陈秉元凄厉惨叫一声,就被那竹竿似得的阴差插着肩膀吊在半空,化作黑烟钻去了地下。 大殿中,阴差、判官依旧忙碌,刚才一幕好似没有发生过。 “真人,这般处置,你觉得如何?” 堰城城隍收起法册翻入袖里,一晃而没,起身出了长案,笑吟吟的走到陆良生对面,伸手一邀,一起走去殿外。 “城隍秉公执法,陆良生感谢。” 书生拱手道谢一番,穿过周围焚香礼拜的香客,停在庙中大院内,就见庙门外,李益书跟着之前万和县见过的两个阴差两前一后飘进来,见到城隍和一侧的陆良生,齐齐拱手施礼。 “见过城隍,见过真人!” 李益书没有捆缚锁魂链,神识是清醒的,看到站在城隍爷边上的书生,有些激动,连忙小跑上前,跪了下来磕头。 “益书见过恩公,谢恩公让我能在家中多待几日!” “何必谢我,是你广施善良,恰好被我遇上罢了,起来吧。” 陆良生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无论身份,只要大善大德之人,他向来都很尊敬,说话间,两位阴差也向城隍交卸了差事,将城中遇上的情况说了出来,尤其知府又遣道士害李益书魂魄说的详细,令得城隍恼怒,传来罚恶司判官。 “再加五鞭!” 遣走了判官,城隍也将对李益书的处置说出,随即伸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缕金光,飘进对方口鼻、眼眶、耳孔,魂魄凝实了几分,仿佛重新了有身体,能有感知,不过陆良生知晓这不过是凝实魂身,并非真的重塑肉身。 既然事已了,陆良生也该告辞,他还要去往青城山一趟,探究九灵阵的祭坛,走出庙门下到石阶,后面,李益书跑出来,陡然跪下来,大喊出声。 “恩公!!” 眼里像是有泪光闪动,身子一弯,重重在岩石磕下一记响头。 阳光照在外面一排排柳树,陆良生牵着老驴抚过扫来的柳枝回过头,嘴角笑起来,朝门口跪下的身影挥了挥袍。 “往后回去好好与妻子过日子,多治好几个病人!” 牵着缰绳,驴子脖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带着一个老头,渐渐走远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青山、茶摊、蛇说 将至初夏,满山青翠在温热阳光里抚动,延山铺砌的山道上,布满黄泥,来往的驮马负着山货在商旅手中牵引慢慢走下山去。 知知知 满山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叮叮当当铜铃声由山下石道上来,过往的行人、商贩间是一个云纹白底衣袍的公子牵着一头斑驳掉毛的老驴慢慢悠悠在走,身后还有个瞎眼的老头跟着。 大抵猜测山下不知哪家公子哥带着老仆来游山玩水的,仅仅看过两眼,便不再看了。 “师父,歇会儿吧,都走了一个时辰,怕你身子骨受不住。” 王半瞎跟上来小声在驴后面说了句,擦了擦脸上汗渍,翘起指头又指了指书架小门,连忙补充一句。 “师公也受不住。” “算你会说话。”隔间里,蛤蟆道人一身小短衣,蹼指拿着一张小娟帕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隔间闷热,架上老驴那体温,在里面有些燥闷。 拿起烟杆敲了敲小门,运起法音叫嚷:“良生,找个地方歇会儿,为师口渴了。” 儿哼昂哼 老驴歪过脖子,像是嘲笑他,打了一喷嚏,跟在前方主人身后更欢,抖的书架在它臀上晃来晃去。 片刻,一只手伸来在老驴头上轻拍,走在前方一侧的陆良生侧过脸:“什么驴脾气,好好走!” 随后,也回了师父的话。 “前面有家茶摊,过去喝碗凉茶歇歇脚,师父也好透透气。” “对对,我看呸,我听见了!”王半瞎垫着脚尖侧脸倾听,山道来往蔓延的脚步声里,前方十多丈,能听到有人吆喝,商旅叫嚷添茶的热闹。 两人一驴过去时,正好也有一桌客人结了账出来,伙计抹过桌子见到寄放驴子的书生和老头,欢喜的出来招呼,帮忙将书架搬下来,放去里面刚走的那桌旁边。 “两位客官,里面坐,里面坐,本摊酸枣凉茶解渴得很,还有凉糕,蒜拌白肉,滋味巴适,小菜也有青葱豆腐、青豆羹,都是舒解途中疲乏,二位都点上一份尝哈鲜嘛。” 陆良生邀了王半瞎坐下,随意坐在一方,将书架打开,取出里面的师父,放到桌面。 “行,各要一份。” 那边,见到桌角盘着一只穿着断卦的大蛤蟆,伙计愣了愣,一旁王半瞎轻推了他一下,颔首抚须轻笑。 “伙计快去忙吧,别少见多怪。” “哎哎。” 伙计移开目光,连连应了两声,将菜式记下来,说给摊一角起了炉灶的老叟,帮忙传递柴火,压低声音小声道: “爹,你说这些有钱公子哥,牵头老驴装风雅就算了,还带个蛤蟆,也不显得瘆得慌,那么大个儿,还给它穿衣裳,真是古里古怪的。” “多嘴。” 炉灶后头,老叟丢去一个豆壳砸在儿子头上,端了两碗凉茶走去书生那桌,先摆了陆良生,第二碗才放去瞎子老头。 伙计的话,陆良生自然听到了,怕惊扰到对方买卖,笑着接过茶水,说道:“老人家,我这蟾,不知是否惊扰到店中客人?” “哈哈,客官多心了,没有没有,安心喝茶吃菜!” 老叟笑的爽朗,“老朽在这方摆摊也有三、四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只有那小子大惊小怪的咋呼,客官别介意才是真的。”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朝他拱了拱手,也向另外三桌转了一圈。 “嗯,这时间有人喜欢遛狗提鸟,我较喜欢蟾,还望诸位莫怪。” 那边三桌客人多是过往的行人商贩,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对桌上趴一个大蛤蟆,看了几眼也就不稀奇了。 有人还礼大笑道: “没事,天地广大,一棚相遇吃饭,谁人不给方便不是?公子,你吃你的,我们吃我们的,谁规定蛤蟆不能上桌?哈哈哈!” 这话引得周围人哄笑,桌上,盘成一团的蛤蟆道人翻了翻蟾眼,爬去趴在碗边咕噜咕噜的喝起凉茶来。 “哎哟哟,那蛤蟆居然翻白眼!”“还能自个儿爬去喝水,公子,你这蛤蟆卖不卖?我出两百买了。” “四百!” “我出一两!蟾有招财之意,几百,你们好意思拿的出手!” 茶棚里哄笑热闹起来,令得蛤蟆道人差点一口水呛到,鼓起蟾眼,瞪着这群粗汉,彼其娘之,敢拿老夫逗着玩 陆良生知晓这些人不过嘴上说说,活跃气氛的,随口应付几句,那边菜也好了,一一端上来,急忙夹了一筷沾了酱水的白肉给师父。 炉灶那边,歇下来的老叟擦了擦手,在一旁坐下,捶着腿看去茶肆里说笑的人,老脸上皱纹堆起,跟着说笑起来。 “蟾不稀奇,可这么大的蟾,那就稀奇了,老朽要是有个一百两,都愿意买。” 一桌客人喝了口凉茶,放到桌上笑道: “老汉,你这有说道?” “野物能长这般大,不容易,通灵着呢。”那老叟说了一句,收起腿让伙计,也就是他儿子端碗水喝了口。 “你们走南闯北的,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啊?老朽跟你们说,就这片山里头,那也是有灵物的,可惜一般人见不到。” 正吃饭的陆良生停了停筷子,抬起脸,露出一抹笑:“店家,那灵物是什么样子?你见过?” 三桌客人也被老叟勾起兴趣,都是在外闯荡的人,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解闷。 “是啊,你给我们说说。”“那灵物长什么样子?可是野兽成精?” “莫不是还是一个美女不成?哈哈!” 老叟喝光凉水,起身放去灶头,摇头笑了笑:“什么美女,那是蛇,老朽在这摆摊那可是好些年了,你们可有听过周围那些说过的怪事?” “怪事?”有人想了想,猛地一拍桌面:“上山的时候,倒是听山下村子说起过这山里,有条大蛇,那身子老长,尾巴在山头,脑袋在山脚,在河边喝水是也不是?” “对!就是这条蛇!”老叟走过灶头,来到几桌人中间,来了兴致,捏着须尖,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听说,老朽可是亲眼看见的,没说的那般长,不过也是十多丈了,阳光照下来,哎哟,那身鳞白花花的一片,射的人睁不开眼,一晃,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清风吹拂山道,老松摇曳透下的光斑落进茶肆,陆良生端着茶碗放在嘴边,闭上眼睛安静的听着老人讲述。 知知知 蝉鸣恼人,茶肆内,众人捏着筷子、端着茶碗,听着老叟讲的故事,渐渐入神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白鳞 “遇上那蛇的时候啊,老朽都还是年轻俊朗的后生,就跟那桌公子一样。” 青翠松柏晃着斑驳印在山道石板,路旁茶肆响起一阵哄笑,惹得过路行人侧目望去,里面老叟拎着茶壶,满脸红光,说到“跟那桌公子一样”时。 陆良生看他挑下巴指来,忍不住捏着筷子笑了笑,招呼半瞎继续吃菜喝茶。 这老人家说的娴熟,想来不是一次两次说起了,该是揽客的手段,若是真见过十多丈的蛇,怕是性命难保。 想着时,另外三桌客人也是在外闯荡、阅历丰富,听到这里,有人端起茶碗打趣。 “店家,这怕是你编的吧。” “喔诶!” 老叟瞪去他,正起脸色,绷着身子走了个两圈,挥舞着手,指尖呯呯敲在对方桌面。 “老朽活这么大岁数,骗你们做什么,那蛇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腰啊,啧啧” 手张开比了比自己的腰:“比我腰都粗,头比这桌还大。” 说起遇见蛇那天,老叟讲自己也吓得不轻,腿软的走不动路,等到天快黑了,才哆哆嗦嗦下了山回家。 “那回啊,老朽年仗着年轻力壮,满山打柴套兔子,没遇上豺狼虎豹,却是遇上那条大蛇,当时老朽翻了好几座山,方圆几十里都不一定见到一两户人家,趁着天还没黑,背了三捆柴,两只山兔,就往来时的路上,毕竟山里头天黑了,路不好走不说,万一要遇上个魑魅魍魉、狐精鼠怪的,那命就得搁那儿了。” 老叟提着茶壶给陆良生、王半瞎碗里倒了茶水,看着众人勾起兴趣的神色,笑呵呵的继续说下去。 “山里啊,什么传说都有,夜里轰隆隆的巨响啊、无缘无故亮起灯笼啊、还有那条大白蛇的传闻,太阳还没下山,老朽双脚走的跟跑似得,刚下了一座山,还没上另座山的山岗,忽然一阵风吹来,老朽眼睛迷糊看不清东西,就像朦朦胧胧间多了白雾,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嘶嘶的动静......” 外面,有两个客人背着包袱进来,老叟停下话语,迎去招呼。 风、白雾.....陆良生喝了口凉茶,眉头微蹙,能掀妖风、起妖雾,该是有点道行了,想必已经修炼成妖,只是不知成妖多久。 听得入神的三桌客人又让老叟的儿子添茶上菜,赶忙催促。 “快些说啊。”“听的气劲儿,别这里断了啊。” “赶紧赶紧,我们兄弟几个不差饭菜钱,赶紧说完!” 茶肆喧闹起哄,又有新进来的客人,老叟招呼了几声,邀了对方坐下,抹过桌子后,方才说道: “别急,让老朽想想说到哪儿了。” 王半瞎桌边提醒一句。 “遇上白雾,听到嘶嘶动静!” “哈哈,这位老哥记性好。”忆起刚才讲到哪里,这店家让儿子过来帮忙给客人报菜名,自己走到中间,抚着下颔花白短须。 “那动静啊,老朽现在都还记得起来,就是蛇鸣,当时年轻气盛,胆子也挺大,循着那声音过去,拨开几簇草丛,一条小溪前的山壁上,哎哟,还大一条蛇横挂那儿! 后半截身子还在山崖上面的林子里,粗的都快赶上水缸了,白花花的一片鳞片,那大脑袋昂起来,不停的吐着信子,将水吸上半空,飞去嘴里,能吓死个人,当时老朽腿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 不过可惜,那蛇好像发现我在一旁偷窥,掀起一阵风,吹的老朽在地上滚了几圈,起来再看,那蛇眨眼间就不见了。” 新来的客人听到老叟的话,忍不住笑起来打岔:“店家,你怕不是幻觉吧,山里有瘴气,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看到幻觉。” “不可能!” 听到别人质疑,店家几乎一脸正色,摆了摆手:“老朽不会诓你们,那蛇走后,山壁上海有石子往下落砸进溪水,那怎么是幻觉,绝对不是!” “吹的吹的,那么大一个蛇,没吃了你,反而跑了,说出去谁信啊。”一客人摇摇头,坐正回去继续吃菜。 周围,还有几声跟着附和,听到这,老叟慢吞吞走回灶头,在放菜的柜子地下摩挲,翻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出来。 “诸位不信?老朽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扣开铜扣,里面铺了小截细绸,引得几桌人停下咀嚼,伸长脖子好奇看他会拿出什么。 陆良生侧对炉灶,正好能看到打开的木盒,那细绸在老叟揭开下,里面静静放着一片隐约透明的白色,足有人巴掌大小。 嘶 看到老叟手中举起的一片薄薄的鳞,几桌人不由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保持夹菜喝茶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这是蛇鳞啊。” “店家说的难道真事?嘶.....好大的鳞。” “那这蛇怕是成妖了,鳞片都这般大,那它得多大啊,啧啧,幸亏咱们山里收药,没碰上。” 安静了一阵,爆发的哗然吵闹声里,陆良生静静的吃完饭菜,看着那店家将蛇鳞放回木盒,蛤蟆道人舔舔嘴唇,哼了声,原地攒动四蹼跳回徒弟袖口里。 “褪下的蛇鳞而已,连妖气都没了。” 陆良生轻嗯了声,那褪下的鳞片上面经过几十年,妖气早散的一干二净了,结完账上伙计帮忙将书架放回驴臀安放,刚从木桩解下缰绳,一个穿着没袖子麻衣的樵夫,挑着一担柴火从山上方向过来,柴火往茶肆门口一放,拍了拍裤腿灰尘,走进里面。 “老赵,又把我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啊,来碗凉茶!” 茶棚里几桌客人顿时一片噗的喷水,或呛水的咳嗦声,准备离开的陆良生也停了下来,捏着缰绳诧异的看去里面。 那樵夫与店家老叟很熟,要了碗凉茶,也不找座位,取过一张饼子就在灶头旁边蹲着呼噜呼噜吃完,看到众人瞧自己,黝黑脸上忍不住笑出来。 “看我作甚,这故事我讲给这店家听的,蛇鳞也是我卖给他的,不收钱,上山打柴路过这里就白吃碗凉茶和一张饼子。” 老叟大抵也不介意,仍由他说,这南来北往的商旅游客,几年甚至一二十年都不一定重新碰上一回,买卖还是造就能做的。 那樵夫说笑几句,被老叟催促着走出茶棚,挑起担子又继续往山下去,陆良生看着他背影盘算了一下,忽然开口将对方叫住。 “这位大哥,稍慢一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大一颗头 山道叮铃咣当响起一阵铜铃声。 前方,樵夫停了停,挑着担子侧过身见到一个牵着老驴的书生,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公子叫我?” “正是。” 陆良生将缰绳交给半瞎,过去拱了拱手:“我喜游览名川大山,更喜沿途民间奇闻故事,正打算著书一部来记载,听刚才你所言,店家那故事乃你经历,不知可否讲给我听听?” 听到要将故事写进书里,那可是够炫耀一辈子的事,樵夫垂下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开口。 “故事,老赵都说过了,基本和他讲的一样,我.....我也没啥说的。” “不碍事,我喜欢听。” 陆良生猜测山海无垠的法线不走了,会不会就是与这条大蛇有关,毕竟一山一大妖,通常这种妖怪都会占据山头,寻灵气最好的地方修炼,那祭坛自然也会放在灵气充沛之地,若是这般的话,两者之间必有关联了,多知晓一些,也好方便判断后面怎么行事。 那樵夫跟着来到山道边,重新说起故事,与店家说的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里面的人换做樵夫罢了,唯一不同的事,明确了什么方位,什么山头,变得更加详细。 “这么说在云泉沟?” “是的是的,公子莫不是要过去?”樵夫小心看着这弱弱的书生,忍不住劝解:“那里人烟稀少,又没山道,公子我看还是别去了,到了那边路途难走不说,过去也是天色将晚,遇上豺狼虎豹这些猛兽,会丢了性命。” “嗯,我也觉得,那改日再去就是。” 谢过樵夫提醒,目送对方离开后,王半瞎小声凑上来:“师父,咱们真要过去啊?要是遇上大蛇,对师公不好。” 哼! 隔间里,蛤蟆道人隔着小门冷哼了一声,微开门隙,蟾眼泛起冷芒,抱着双蹼站起来。 “老夫纵横天地,什么妖怪没见过,区区蛇妖算什么,若是不长眼,老夫吃了它都是轻的......想当年,老夫被数大宗门围攻,人山人海腾云驾雾,那法器遮天蔽日......” 陆良生掏了掏耳朵,朝半瞎打了一个响指:“走!” 在师父絮絮叨叨回忆往昔的话语里,沿着樵夫所指去的方向沿山道上行,渐渐行人渐少,蛤蟆道人也出来透透气,推开小门,沐着下午的阳光,伸了一个懒腰,系着绳子坐下来,踢腾脚蹼。 “良生,还有多久到?为师有些想会会那蛇妖了。” “恐怕到时候师父没机会出手,那妖不伤樵夫,应该是开了灵智,算是好妖,如此更不能动手。” 陆良生回头抬袖将半瞎脚下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凭空甩去一侧,拉着老驴拐去无人的黄泥道路,远远望去山外,林木葱郁随山势环绕,好似一座绿色的城郭。 下到山脚,小溪清湛从另座山上下来,陆良生蹲下捧起溪水喝了一口,将水袋灌满,递给王半瞎,望着眼前这条小溪,应该是那条樵夫所指的那条。 那条白蛇应该就是前面那座山上。 绕过让王半瞎喂水的师父,从书架取出山海无垠翻开,指头沿着自己上山所行的山道,沿着画幅推演,法线所处的位置,差不多就在这附近了。 陆良生收起书册放回原位,等师父喝过水后,拉着老驴沿着这条溪水走向那座青山。 风吹来,繁密的叶子哗哗作响,缝隙间投下的斑驳摇摇晃晃落在两人一驴身上,此时山麓已经难见人烟,脚下所行的道路荒草丛生,外面就是悬崖断壁,王半瞎握着拐杖一戳一探跟在后头,清晰听到石子翻滚下山壁的细微动静,吓得浑身都冒冷汗。 “师父,走慢点吧.....” “嗯?”陆良生牵着缰绳侧过脸来。 老头侧耳听了听石子滚下陡崖,远远传回的声响,咕的一声,咽下口水。 “承恩怕走着走着,师父回头就瞧不见我了。” “放心,你还没掉下去,又回上来的。” 眼睛看不见也怕高,陆良生笑了笑,朝他挥了挥袖口,一缕清风拂过去,法光绕着一条绳子般,围在老头腰间,乃青怀补梦中第六篇的牵引之术,无论走多久,多远,王半瞎都能跟上,就算失足掉下悬崖,也会被法术牵引拉回来。 前方,陆良生环顾四周不时传出鸟兽啼鸣的林野,抬起手并指点在眉心,双眼闭了起来,亮起法光的一瞬,猛地向上一竖,眼睛再次睁开。 搜神术! 正是进入元婴境后,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搜神术,以他目前的法力,一天只能用两次,群山间锁定妖物、或单独个人,比寻常搜索之法要高明许多。 法力荡开间,书生双眸泛起淡蓝,山麓林野仿佛在他视线里不断向后飞梭,穿山越林,陡然看到一股别样的气机的瞬间停下。 陆良生闭了闭眼睛,拉过老驴就朝那股妖气的方向施出缩地成寸的法术,身形一晃,带着王半瞎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到停下,两人一驴已经来到一处洞口,洞高一丈有余,宽三丈,看上去像一张嘴,里面漆黑完全不能视物。 呜呜呜呜 风声从里吹出,到了洞口化作呜呜咽咽的怪声,挂在角落的蛛网都在横飞。 “良生等等!” 书架里,蛤蟆道人面色严肃盯着洞口,短腿一曲一弹,唰的跳下来,腰间系的绳子陡然一绷,整个身子挂在半空摇晃。 “等.....等为师先来,与你一道进去。” 一旁的王半瞎连忙帮他解开绳子,蛤蟆这才落下地面,拍拍徒孙的手背:“不用扶!” 踩着吧唧吧唧的声响,背着葫芦走到徒弟身侧,面色更紧肃穆。 “走,随为师进去!” 呃....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这般严肃,难道因为刚才承恩说蛇是蟾的天敌?陆良生大抵觉得还是师父要面子的,不过,往日有些怂的师父,今日这般雄赳赳的,莫非.....修为恢复了? 让半瞎在后面等候,便带着猜想,举着灯笼跟在蛤蟆道人身后半步走进这处石洞,进去里面,洞顶还有些低矮,需要低着头才能过去,越往里走,倒垂的钟乳越发密集。 滴答滴答..... 水滴顺着石笋尖滴落,清脆的声音之中,书生手中灯笼照出的昏黄光芒陡然摇晃,照着周围的钟乳变得怪模怪样,好似鬼怪一般。 啪叽 走动间,好像踩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灯笼照下去,陆良生连忙挪开脚,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被他踩在脚下,大喇喇的趴在那儿,口嘴歪斜,舌头都崩了出来。 “师父,你停下也说声啊,这里视线昏暗,看不见。” “没事!没事!” 蛤蟆道人缩回舌头,揉了揉胖乎乎的蟾脸,爬起来左右看看。 “为师闻到一股妖气,就在附近。” 陆良生却是感觉不到,直起身举着灯笼,朝四周望去,怪石林立间,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难道只有师父察觉的到? 灯笼举过头顶,摇晃的火光范围照去,蛤蟆道人也跟着抬起视线,光芒照出的,是漆黑长石横跨,上面,一颗犹如马车大小的蛇头耷拉在边沿,硕大的蛇眼,正朝下看,与书生、蛤蟆对视。 呼 一阵冷风吹来,纸皮灯笼里,烛火忽然熄灭。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二座万灵阵 空荡荡的石洞,腥风扑面。 哗 火焰熄灭的瞬间,再次在灯笼中亮起,照出淡蓝的光芒,这是陆良生的照明小术,光芒映去横跨洞顶的石台,硕大的蛇头静伏那里一动不动。 蛤蟆道人表情愣了愣,一声不吭背着葫芦转身就走,这时传来陆良生的声音。 “师父,好像是褪下的蛇皮。” 走出几步的蛤蟆停下脚步,又回到徒弟脚旁,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为师已经猜到了。” 洞内光线昏暗,之前粗看一下,不易看清,眼下仔细端详,确实如陆良生所言,那一动不动的蛇头,不过是蜕下的皮囊而已,非真蛇在这里。 “师父,我们上去看看。” 陆良生挑起灯笼,脚下一蹬,身子唰的射去高台,落在蛇头皮囊一侧,激起不少灰尘弥漫。 淡蓝灯火间,光尘飞舞,书生拂开尘埃,举起灯笼往前探了探,大蛇蜕下的皮上,依旧能清晰看见鳞片的轮廓,盘在这处石台一直朝洞里面延伸。 “这张蛇皮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了,想来那樵夫见过之后,这条大蛇在几十年间又去了别处修炼,师父,你觉得.....” 垂下视线,一旁哪有蛤蟆道人的身影,连忙走到边上,灯笼往下一照,蛤蟆气鼓鼓的站在下方,瞪大眼抬脸望来。 “想起为师了,呱。” 双腿在原地向上蹦跶跳了跳。 “这里这么高,你觉得为师能跳上去?” 衣袍下坠中抚响,陆良生从上面下来,颇有些难堪的捡起师父放到肩上,说了句:“有点激动,忘记了。” 身子一纵,再次站上高台,蛤蟆道人哼的一声,抱着徒弟手臂画到地上,拍了拍双蹼,负载屁股后面,瞧着这条对他来说犹如山岳般的蛇皮。 “这条白蛇,这么大还蜕皮,如果还在怕是要变龙,或者快修成仙了,确实不适合再留在此山当中。” 蛤蟆道人以自己的做妖经验,不难猜出这条大蛇去处,当初他也是妖身修炼到极致,体态巨大,一般大山根本容不下,更何况还需灵气充沛之地。 “蜀中还有灵气充盈的山,就属峨眉。”陆良生皱着眉细想了一下,随后摇头道:“这条蛇妖安心修炼与人无害,既然已离开,那就没必要纠缠不休,师父,我们再往里看看。” 蛤蟆道人抬起一蹼,拦在徒弟正要迈出的小腿,兴奋的翻出背后的紫金葫芦,扒开塞子,对准缠绕石台的蛇皮。 书生疑惑间,他双蹼托举起葫芦说道: “寻常蛇皮都是入药之选,这蛇妖之皮,炼成丹药也是大补之物,岂能浪费,就算不炼丹,与肉丸搓在一起,也很有嚼劲,里面再包裹浓汤,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满口舒爽!” 言罢,葫芦口陡然传出一股风力,使劲往里吸,那方缠绕盘卷的蛇皮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随着吸力迅速飞进葫芦当中。 蛤蟆道人跳起来,将木塞盖上,叉着大圆腰,擦了下额头:“好了,回去后,为师跟你弄一锅蛇皮肉丸汤!” 说着,将葫芦往背后一负,听着白花花的肚皮走去前面。 陆良生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师父这般做了,只是什么蛇皮肉丸汤,还是算了,一想到褪下的蛇皮,怎么看都像是人的皮屑...... 扫清石台上的蛇皮,走去深处,摇晃的淡蓝灯火范围外,能见一张稍小的石台,灰尘铺满上面,两侧各有一支石柱,其中右侧的柱子不知是被大蛇扫倒,还是年代太过久远倒塌,断了半截在地上。 “这就是第二个祭坛?”陆良生扫过空荡荡的石台,皱起眉头。 这次没有像常羊山那样,有摆放上古神祇头颅的青铜灵柩,中间什么也没有,难道来之前,这里的东西被人盗走了? 不对,应该没人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 陆良生伸手在石台触摸一下,指尖全是厚厚一层灰尘,盯着石台沉默片刻,忽然抬袖往上一拂,一阵清风从他袖口飞出,上面层层尘垢颗粒翻卷吹开,看着上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法纹,已经正上方一个法阵图纹,刻山岳、云纹。 果然..... 蛤蟆道人沿着石台一脚,费力攀爬上去,负起双蹼垂着脸,看着上面法纹。 那边,书生偏头看去师父:“师父,看出什么没有?” 蛤蟆道人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盯着石面上的法纹,眼神变得严肃,然后......摇头。 “没有!” “那师父还一副沉重的表情。” 那边,蛤蟆摆了摆蹼,哼了哼,颔首抱蹼:“就是连为师都看不明白,所以才沉重啊,想想为师修炼以来,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没遇上过,手下败将难以计数,这石头祭坛,还是什么万灵阵,连为师都不知晓,可见门道太.....良生,你干嘛?” 石台前,陆良生一柄短刃勒过掌心,猩红液体顺着掌边啪的一下滴去石台法纹,随后血滴密集落下,沿着刻纹缝隙蔓延,密密麻麻暗沉的刻纹,看着渐渐勾勒出红色的法纹,书生解释道: “祭坛之意,必要有祭祀,常羊山有刑天头颅为祭,这里没有,说明缺乏祭品,我已血驱使,应该能成,毕竟非常人之血,何况,山海无垠在我手中,与此处祭坛必有联系.....” 下一刻,就在陆良生话语声里,沾染鲜血的法纹,像是认可了祭祀,将上面血液吸食,正上方的法阵亮起法光,沿着纹络飞快延伸,成形的一瞬,一道光柱射去洞顶上方,没入山体之中。 陆良生运使法力抹去掌心伤痕,愈合间,他明显感觉到山海无垠那条法线开始动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 “师父,法线动了。” 蛤蟆道人抱着双蹼撇下嘴:“算你猜对了。”随即转身,爬下石台,刚准备让徒弟带自己离开,脚蹼落地,陡然一声:“啊!”的惨叫从洞外传来。 是王半瞎的声音。 “良生,去看看!” 蛤蟆道人直起身,说了声时,一旁的书生点点头,将灯笼留下,一个纵身冲去远方微亮的洞口。 身形消失黑暗,洞里风声之中,蛤蟆道人走到垂在地上的灯笼前,面色肃穆,负着双蹼微微侧脸,看去另一个黑暗方向。 “出来吧,还没进这洞,老夫就感觉到你妖气了。” “呵呵.....” 一道女声在黑暗处轻笑,淡蓝火光范围之外,倒映的洞壁上有八爪硕大腹部的轮廓降下来,哒哒的轻响里,化作人的身形,垫着脚尖,扭着腰肢摇曳的走进灯笼范围边沿。 嘶哑而又妩媚的声音挤出红唇。 “呵呵.....不愧是紫星道人,好久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 蛤蟆的仇人、故人 陆良生冲出洞口,阳光照进眸底,视野变得开阔,一旁扇动耳朵的老驴听到脚步声,一边咀嚼青草,一边抬起头来,看到主人站在洞口,哼哼唧唧叫了两声,兴奋的跑过来,学着某个黑裙女子的样子,长嘴在书生大腿上蹭来蹭去。 “承恩呢?”陆良生目光扫过周围,向撒欢的老驴问了一声,后者眨了眨驴眼,转过身子,脑袋指着一个方向上下起伏。 那边,一颗老松树枝下,一团白茧吊在那左右摆动,里面像是有东西在挣扎。 连接的丝线啪的一声被飞来的石子打断,白茧落下的瞬间,陆良生半空讲它接住,轻轻放到地上。 摸去上面的质感,书生便是知道什么东西。 “蜘蛛丝。” 食指亮起火焰朝上面一截抹去,一层层缠裹密实的蛛丝遇火既断,除去上面一圈,露出王半瞎的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气。 感觉到师父就在身边,陡然哭喊出来。 “师父啊,你怎么才出来,外面来了一个好多脚的妖怪,差点把我给吃了啊......” 一个妖怪捉了人,放到一处却不吸血.....糟了,调虎离山,师父!! 想到这处疑点,陆良生将半瞎往地上一放,伸手一招,悬挂书架的月胧剑啊的一声出鞘,飞到书生手中,剑身激动的颤抖。 “哈哈,本法丈终于可以一展身手,憋死我了!” 陆良生不理会嘴碎的月胧,起身就朝洞里冲去,后面还裹在茧里的老头伸长脖子大喊:“师父,先把我放出来啊啊!” 儿哼昂哼 老驴小跑过来,哼唧一声,伸出长舌在他脸上狠狠舔了一下,然后,呸的打了一口喷嚏,背过秃尾巴,继续低头吃草去了。 与此同时,陆良生冲进的洞口深处,亮起淡蓝光芒之中,洞壁降下的黑影摇曳走出。 光洁的裸足走近火光范围停下,那女子露着肚脐,着一身紫色薄纱,体态妖娆,红唇含笑垂下视线,看着对面背负葫芦的蛤蟆。 “啧啧....才多久没见,怎么搞这副模样,看的让人心疼啊。” “哼.....老夫喜欢现在这般,与你何干。” 蛤蟆道人眯起眼睛,油油的眼睛,泛起红点,衣裳下的疙瘩透出紫色,抬手摸去后背,紫金葫芦呯的在他蹼中落在地上,立在一侧。 “看来你的腿又长齐了,真怀念那味道啊。” 听到这话,那紫纱女子脸色一僵,停下迈过去的脚步,想起什么,谨慎的盯着蛤蟆,不过片刻唇角还是勾出弧形。 “受了伤之后,嘴上的道行倒是长了不少,不过,这次来,可不是找你打架的,而是受人之托,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死。” “那看够了吗。” 蛤蟆道人瞥了一眼远处微亮的洞口,缓缓转回来,压低了嗓音:“谁?” “白袍郎君。” 女子说出这个名字,令得蛤蟆表情都愣了一下,伸蹼将一侧的葫芦负去背后,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他如何知道老夫在此处?” “呵呵.....” 光影之外的人影轮廓捂嘴轻笑,一对媚眼勾魂夺魄的看去地上矮小的蛤蟆道人:“他自然是去过你洞府,感受到你残存的妖气,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呵呵.....” 女子语气顿了顿,笑声戏谑放浪。 “你身边那书生,好像杀了圣火明尊,惹到五色庄里的那位,想找到你,还不简单,白袍郎君说了,别跟着那书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蛤蟆道人微阖眼睑,冷哼一声。 “谁敢来,老夫吃了他。” 侧身扶了扶葫芦,原本想要离开,走到石台边,看着黑漆漆的下面,好似无底洞般,嘴角抽了抽,连忙又将头偏开。 “老夫听到郎君的话,你走吧,省得老夫等会儿又馋了,掰你一条腿过过嘴瘾。” 蛤蟆道人缓缓开口说话,一边望去同样漆黑的洞顶钟乳的同时,余光一边打量下面的高度。 .....彼其娘之,怎么还不走,老夫下不去啊。 身后,火光摇曳了一下,摇摇晃晃照耀的范围,停在边沿的女子忽然迈开裙下长腿,走进了火光,朝短小的身形靠近。 “这么急着赶人家走啊,不就是一条腿嘛,给你就是了。” 开叉的薄纱长裙下,一条白皙的长腿悬在地面伸出,绷直了足弓,指头微翘伸向蛤蟆道人,红唇倾吐妩媚。 “好看吗?给你尝尝.....” 灯笼光芒里,伸出的长腿隐约能见上面细密的绒毛,倒映地上的长足陡然化出尖锐,猛地刺了过去。 霎时! 蛤蟆道人几乎在同时侧过脸,蛙蹼向后一扫,“放肆!” 下一刻,空气中只听锵!的一道轻响,一道黑影唰的穿过一蟾一女中间,地上的灯笼内,火焰在倒伏摇晃,伸出长足的女子身形消失在原地,翻飞贴去最近的洞壁,趴在上面仰起脑袋,薄纱长裙荡漾,六条白皙的美腿冲出裙下,向两侧张开,稳住了身形,她目光望去前方,一柄古朴长剑立在半空,嗡嗡作响。 “一个美人儿八条腿,你是蟹妖?” 女子咬牙一吼:“蜘蛛精啊!” 俏脸一晃,美目眉毛瞬间变作复眼,口中伸出尖锐口器嘶鸣一声,视线越过半空的长剑,感知里,见到一道人形腾空冲来,趁对方还未落地站实,口器大张,一道绿色液体悄然喷射出去。 “良生小心!” 蛤蟆道人挨的较近,昏暗中还算看的清楚,赶来的陆良生却是难以看到无声喷来的毒液,听到师父的话语,连忙挥开袍袖抵御的一瞬,腰间红绳系着的那小剑鞘,陡然一道神光闪烁,陆良生身周泛起球形的金光。 毒液与金色光球一触 妖力瞬间消散,毒液失去依托落去下方地面,蚀出一阵白烟,散发恶臭。 “这是什么法宝!” 女子惊诧,下身六条腿蹬开,不敢久战,沿着洞壁窸窸窣窣跑去黑暗,腾空落下的陆良生袍袖挥舞开来,朝洞壁爬走的妖物,剑指怒劈下! “斩!” 半空高悬的月胧剑嗖的一声飞了过去,撕裂空气般带出轰鸣,飞速爬动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剑影冲出火光范围,倒悬的钟乳一根根碎裂落下。 她全身上下绒毛一根根的竖的笔直,惊恐的嘶鸣声里,咬牙一头撞去身下一块岩石的刹那,破空疾响而来的,还有排山倒海般的杀意。 轰 一团黑烟伴随巨响爆开,溅起的石屑四下飞射,打在附近洞壁、岩石哐哐直响。 片刻,弥漫的黑烟翻涌,月胧剑穿了什么飞了回来,剑身一抖,一条布满紫毛的蜘蛛腿掉在陆良生、蛤蟆道人身前。 邀功似得左右摇摆,普渡慈航的声音响起。 “老蛤蟆,赏给你的。” “滚!” 蛤蟆道人一脚蹼将那蜘蛛腿踢的动了动,怀抱双蹼偏开脸,一旁陆良生盯着妖物的残肢,可惜未能尽全功,让对方跑了,弯腰将这条腿捡起,又将师父放到肩头,跳去石台下方,走去洞口。 “师父,你与这妖有仇?” 来到洞口,蛤蟆道人从徒弟肩头下来,拍了拍短褂上的灰尘,听到有有仇二字,眼神颇为不屑的看了眼那条蜘蛛腿。 “为师巅峰时,没少掰她腿吃。” 陆良生点点头,对于师父的过往,虽然好奇,可师父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过去将王半瞎从蛛丝里放出来,回到老驴身前,牵起缰绳,不过洞中时,他也听到一些对话。 “那,白袍郎君又是谁?” 书架悬垂的绳子上,蛤蟆道人攀爬上小门,气喘吁吁的挥了挥蛙蹼。 “一个故人,为师有些乏了。” 说完,将小门关上,不再做声。 陆良生叹口气,师父不愿多说,里面多半有什么隐情吧,不过五色庄,他倒是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不知道四处游历的法净和尚知不知道。 思索中,拉着老驴穿过树隙斑驳,走出林外,已是黄昏时分,彤红的残阳给满山青翠披上一层霞衣,风吹过来,片片青绿起伏摇晃。 驴臀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隔着小门栅栏缝隙,看着外面山中风景,眸底泛起了往昔的记忆。 那是,苍凉的西北,一头白色巨狼蹲伏山头仰望星月,发出长啸的画面。 第三百二十一章 白袍郎君 渲染彤红的西云飘过山头,火红的夕阳映照漫山延绵林野,黄昏的山风里,繁密的枝叶波浪掀起层层涟漪。 叮呤咣啷的铜铃声响在晚霞山道上,白袍书坐在驴背阖目思索心中困惑,拄着拐杖的瞎眼老头,掐着指头推算着脚下的道路有几颗石子,轻易迈过去。 老驴起伏的后臀,微微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坐在小门后面,目光透过栅栏缝隙,望去外面初夏的山野。 晚霞仿佛化开这满山遍野的青绿,变作褐黄苍凉的西北之地,耳中蝉鸣也渐渐传出杀伐呐喊之声。 “别走了那紫烟妖道” “围住他!这恶妖,吃人无数,诸位道友,切莫再让他逃脱,为祸人间!” “妖孽!伏山镇七百六十口命,在地下等着你!!” 山间云雾漫漫,无数人影汇聚,或游移散开,挥舞手中法器遮天蔽日,一道道法光向远方的山巅打去。 轰! 轰轰轰 山石崩碎炸裂,整个山头在密密麻麻的法光轰击,硬生生磨平一截,掀开的气浪四面八方荡开,四周林野都在瞬间断裂倒下。 烟尘散去,那屹立山顶的老人,衣袍翻飞,须发夹杂些许尘埃在风里抚动,目光望着下方数大宗门之人,没有半点退却。 “哈哈哈,老夫岂会跑” 宽袖一拂,摊开的手掌,黑纹紫金葫芦凭空出现,扒开塞子,抛去空中,一团紫烟冲出葫芦口,犹如浪潮铺天盖地一般卷去山下。 “诸位道友,抵住这拨毒烟,紫烟妖道便是强弩以末,撑不了多久!” 果然,席卷而来紫色毒烟被众人驭使法术、法宝抵御结界之外,不到半盏茶功夫,山头的妖道,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多年来吞噬别人修为出现反噬,口角溢出血渍,染红了长须。 然而,还没等到下方宗门修士冲上山头,阳光下的视野,忽然阴了下来,众人回头,西北方向,黄沙卷过天地,瞬间掩盖人群。 “啊” 陡然一声惨叫在茫茫沙尘中凄厉响起,就近的一个修士偏头,映入他眸底的同道,惨叫声里脑袋掉了下来,血箭唰的从无头的双肩冲上天空刹那,一道好似拖着披风的黑影,朝他冲了过来。 发怔的修士视野一暗,短暂的剧痛从胸口传来,耳边还有无数人声呐喊,渐渐变得模糊。 “黄沙里有东西?!” “......不好,紫烟妖道的帮手!”“西北、黄沙、是他” 半空的修士看清了黄沙中的黑影,下方人群一连串溅出的血道上,那黑影跃上天空,半空一折,飞去附近一块枯岩,手臂一挥,漫天黄沙带出呼啸,收拢一团飞回那人袖口当中。 侧背的身形慢慢回转,双目威凛,高鼻阔口颔下一圈短须,微张开唇,声音雄壮。 “老蛤蟆,本王给你拖住承云、聚灵府,其他的,你自己对付!” 声音里,外罩一件披肩大氅,雪白绒毛都在风里抚动,不用看他,那边山头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次,是最后一见对方。 ...... 记忆回溯又过去,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里,蛤蟆道人脑中画面定格在枯岩上那道身影。 白袍郎君,一头活了人间许多王朝的大妖,将近四百年,能追溯到东汉末年,对方原本是一头死去的白狼,迷茫的魂魄无意栖息到一座受人供奉的神龛,吸收了那位守边将领的香火供奉,与神龛下的棺椁中尸骨合二为一,成就香火、妖力、武将杀气于一身,经历三百多年,比其他千年妖修还要来的厉害。 甚至还给自己取了公孙的姓氏,蛤蟆道人第一次问他,为何取这个姓,白袍郎君没有多解释,只说了句:“我为野兽时,曾有主人,纪念罢了。” “公孙獠。” 吱吱嘎嘎的书架晃动声里,盘腿坐着的蛤蟆道人轻轻呢喃这个名字,看着栅栏外慢慢过去的山野风景,豆大的蟾眼有些复杂而想念。 对方带来的讯息,有着让他回西北的意思。 外面,铜铃声停了下来,书架一顿嘈杂,随后就听徒孙王半瞎跑来:“师公,师父叫你吃饭了,刚刚路过小溪,抓了一条鱼。” 还在思绪间的蛤蟆回过神来,闻到煎鱼的香味,严肃的表情陡然一散,猛地将小门推开,吊着绳子降到地上,窸窸窣窣解开腰间绳子,兴奋的甩着长舌飞跑过去,蹦蹦跳跳挥舞双蹼叫嚷。 “良生让开,让为师来.....对对,多放点盐,去腥入味!!” 至于之前考虑的回西北的思绪甩去不知哪里了。 陆良生无奈将小铲交给叫嚷的师父,半瞎也跟过来想要帮忙,拿了蛤蟆的围裙递过去,后者系上,目光专注的翻着锅中一尾鱼。 退去一旁的书生,看着半瞎和师父忙活,懒得清闲,拿过山海无垠坐去旁边翻看,画幅上,那条停滞的法线连上了青城山的祭坛,却是没有常羊山那般标识,仅有个祭坛的小标识亮起。 嗯? 盯着上面看了一眼,隐约感觉到一股法力从上面穿过纸面传达身上,许久没有寸进的元婴境有了丝丝松动的迹象。 泥道、老松,晚霞的凉风阵阵,陆良生靠坐树下,籍着彤红的霞光,运起法力探去画幅,从青城山的万灵阵试着抽取。 不多时,一缕肉眼可见的白气飞出,顺着法力融入书生指尖进入身体,与自身修为融为一体,没有半分排斥的感觉。 竟然还有这种作用......无意试探,得到这种提升修为的方式,让陆良生笑了起来,又吸了些许,祭坛上两盏小火渐渐暗淡,看样子是需要储存的,那常羊山..... 书生视线投去上方那座大一些的标识,指尖探去的法力,传来的却是脑中一阵怪异暴怒的嘶吼 “滚!” 就像有人在他耳边咆哮,惊得陆良生差点将书册扔掉,这才想起那祭坛放着的是刑天头颅,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吸取法力。 .....若是抽取那里的法力,不会是刑天这位古神的吧?难怪,这么凶。 陆良生阖上书册,这种事可不能强求,没经过别人允许,那与强盗窃贼有什么区别,想了一阵,那边饭菜也好了,蛤蟆道人盛过鱼,解下围裙,朝徒弟挥了挥蹼。 “良生,来尝尝为师手艺!” 王半瞎捧着盘子闻了一下,重重“啊”的发出一声长叹。 “师公手艺,世间难寻啊。” “用得着你说,老夫在这方面,良生是知晓的。” 不久,吃完饭天也黑了下来,摸着夜色下山,匆匆进了堰城,川蜀小县,不比长安、天治都城,夜色间少有行人。 挂着灯笼的客栈,伙计端着菜肴走过空余的桌子,掌柜打着哈欠伏柜台,看着账上算好的买卖;唯有的两桌客人操着北方口音,带着酒劲大声划拳,门外走进的书生、老头浑然不知。 “客官你们的菜......” 传完菜式的伙计回走,见到进门的一老一少,连忙拿下肩头的抹布,擦了擦桌凳。 “两位是住店还是吃饭?房间还有空余,一间二十,吃饭的话,本店有酱香兔肉、麻辣肉丝,两样都是本店后厨拿手的,保管好吃。” “外面吃过一些,就来两碗稀粥,一份素菜就好,顺道麻烦伙计,帮我将门外老驴寄去后院,喂些草料。” 陆良生朝伙计拱了拱手,随意寻了一桌坐下,进门就是客,不管点了多少菜,那边掌柜还是端来一盏油灯放到书生桌上。 “两位,若是不够,尽管叫伙计添菜。” “谢店家。” 掌柜的笑着攀谈两句,回到柜台后面,客栈生意算不上好,不过有三桌客人也算不错了,就是另外两桌,都是过来贩货的商旅,划拳说话声音颇大。 “等会儿再喝,先让老子歇口气!” “怂,就你这酒量,怕是咱北方人!” “.....观北方人什么事,老子就想歇会儿,不过说起来,你们从江东那边过来,可知北方开始打仗了?!” “听说是要打,怎的,现在都打起来了?” “哎哟,你们还不知晓啊,我从汉川入蜀的时候就知晓了,突厥数部四十万大军南下,烽火四起啊!” “这帮突厥人该死,就不能让人安生活吗?!” “所以说,死了的突厥人,才是好突厥人嘛,对了,朝廷那边如何反应,可有军队迎上上去?” “不知道,听说年前就已经调动兵马了,应该有军队驻扎边境。” “那肯定是打起来!四十万突厥人南下,不知朝廷抗不扛得住。” 坐在不远一桌的陆良生听着那两桌北面商旅的交谈,连饭菜上了也都没察觉。 桌上油灯,光芒摇摇晃晃间,想的入神。 不知道屈元凤在不在前线,虽然教他法阵,可面对的是四十万突厥军队,不知道他能不能赢...... 但愿能赢。 陆良生不知怎的,陡然听到这条消息,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之前还在思索万灵阵、轩辕剑鞘的思绪变成了对徒弟担忧。 简单吃完晚饭,开了双榻的房间,第二天一早,便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北上边境!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为大隋抵御强敌的人 四月长安时至夏日,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破开一缕金色,推着黑暗边沿在城中铺开,清晨的鸟儿飞过皇城宫殿楼宇。 昭殿外,等待上朝的武各自的圈子聚集说话,绕着宫檐走廊尽头,皇帝负着手龙跃虎步走来,身旁则是族弟杨素,边走边说着话。 “各镇都准备妥当了吧?” “回陛下,边镇诸军已妥当,太子坐镇洛阳,调度有方,二皇子所率中军也在加紧操练,随时能支援各镇。” 杨坚抿着唇走过的侍卫,抽开对方腰间配剑看了看,听到族弟的话语,锵的归剑入鞘,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们份内该做之事,当不得夸赞,至于那猖狂的突厥可汗,朕这次要打痛他们!” 他目光望去前方,檐外聚集的几个武圈子,一掌拍在石柱,语气蕴有怒意。 “朕当初还在周为将时,长听一句话周人东虑、恐齐与其好之深;齐人西虞,惧周交之厚。简直耻辱!” 呯! 又是一掌拍响,杨坚转回身,看去族弟,“周、齐还在时,两国都怕突厥倒向对方,都挣着与对方交好、上供,拿一国之富,喂养这群狼,呵呵,狼怎么喂得熟,喂得熟的,只能是狗!” 杨素垂下脸,微微躬身不敢与蕴起怒气的兄长对视,纵然修道有成,可谓一方高人,但终究是臣子不可逾越。 “陛下,说的是,如今周、齐已不在,突厥仍将我大隋比作两国欺凌,该是适合给他们看看,九州一统后的大隋,该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走!众武还等着朕,与你这位越国公呢!” 皇帝收敛脾气,负手转身朝昭殿走去,声音也在响起。 “越国公跟上,当是你我大战拳脚的时候,切莫掉队!” 后面,杨素肃然直起身,两人虽已两鬓斑白,却仿如又回到一起攻伐北齐的岁月,朝大步而行的背影拱了拱手,甩开袖子,紧跟而上,招呼等待的武一同入殿上朝。 在一侧的杨素抬起头来,天光已经放亮,照在他脸上,眼睛眯了眯,天下有明君,武俱贤,心中盛世该是快要不远了。 “上朝!” 宦官尖锐嘶喊的声音里,杨素满怀希冀,最后一个步入大殿,停在宫檐一角的鸟儿梳理着翅膀,被尖锐刺耳的人声惊得飞了出去。 高展的羽翅划过这片天空,越过皇城,外面是鳞次栉比的民居,一条条纵横交织的长街小巷,人群扰扰嚷嚷,妇人收拾了屋子,推开窗棂挂去洗好的衣物,丈夫挑起担子笑着与妻儿话别,走入长街,染坊的匠人吆喝着拉起侵染一夜的布帛在阳光里展开,露出五颜六色;腼腆的姑娘坐在窗前,捏着娟帕害羞的偷听媒人、父母在屋外的谈话,心中未来的男人渐渐露出轮廓。 飞过天空的鸟儿越过说话巡逻的士兵,飞过高耸的城墙去往北方,延绵的山峦之外,天空渐渐阴沉,好似有雨要落下。 干燥的地面,杂草间虫子蠕动攀爬上叶尖儿,某一刻,静伏的尘粒微微抖动起来,爬上草尖的虫子上方,阴影落下,一只马蹄在地面印出蹄印,又飞快迈去前方地面。 哒哒哒...... 战马奔涌,起伏的马背上,穿着隋军衣甲的骑士侧身弯弓,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射出,后方有声音发出惨叫,追击的突厥骑兵带起血花翻身落马,搅着马镫拖行地上的一瞬,两侧还有数骑越了过去,纷纷挽弓搭箭,朝前方那隋人斥候射去。 箭矢飞落,沿着逃窜的隋军斥候马后沿途插去地上,过去的两侧山丘间,此时有着微不可查的细石、泥块滑落。 山丘隐蔽地方,有着十多道眼睛望去下方追击的突厥骑兵,有人吹染了火折子,点上缠裹淋了火油的箭头,火焰燃烧,挽弓的身影抬起臂膀朝着下方,猛地松开拇指,弓弦便是嘭的发出一道颤音。 轰 燃火的箭矢钉在逃去斥候地面,瞬间升起一道火墙,将追击的八名突厥骑兵拦下。 “隋人有埋伏!”突厥话语在八人当中响了起来,其中一骑一勒缰绳,调转方向,后面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块大岩堵住了退路。 “杀!” 刹那间,两侧山丘有声音暴喝,十多道箭矢纷纷射去下面,八骑有人中箭落马,抱着肩头、手臂哀嚎,剩下三个突厥骑兵挥舞刀锋、长矛拼命挥舞,来不及离开。 两侧山丘岩石后面,已有隋人士卒提着刀锋长枪疯狂冲了下来,枪头捅刺,战马悲鸣扬起前蹄,将背上突厥骑兵掀下马背,翻滚中,还未等他起身,伏击的隋兵冲来,照头就是一刀,砍断他脑袋。 短暂的交锋停息,剁下脑袋的隋兵举着血淋淋的头颅朝之前骑马被追的那人喊道: “屈校尉,还有下一拨突厥人吗?” 四周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血迹的其余士卒抬起头望去,之前逃窜的骑士促马缓缓回来,笑呵呵的下马,摘下头上的铁盔,捶了那士卒肩膀一拳。 “想得美,突厥人又不是傻子,吃了两次亏,肯定会反过来埋伏,见好就收,赶紧回去,还要给前线将士押送粮草。” 骑士身形高大,将一身斥候衣甲撑的紧绷,正是到了前线作战的屈元凤,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捞到大仗可打,然而上头名叫达奚长儒的将军不知是因为他在长安的关系,还是太看重他,调去后营押送粮草。 三月至四月北面战事已经展开,突厥沙钵略可汗,率第二可汗、阿波可汗、达头可汗与步离可汗等人,共率领四十万军队攻略长城以南,而这边早已布置妥当的隋军兵分八路展开反击。 一时间烽火四起,可屈元凤听闻各处都有斩获,唯独自己这方还没多少动静,只得趁押送粮草之际,引诱侦查的突厥骑兵来杀,一来斩去敌人探查后方的眼睛,二来也磨砺自身战阵。 “不知道多久才有机会见识更大的阵仗。” 押送粮草去往前线军营,点清了粮草数目,屈元凤交卸了差事寻了军械营地,抽出腰间师父给他的长剑,坐在草地上,拿着石头打磨。 看上剑锋倒映的脸孔,轻轻吐了一口气。 “师父不知在干什么,应该还在栖霞山守着师娘吧,改日给师父写封家书报个平安吧,这么多时日,该是担心了。” 懒洋洋的晒了会儿太阳,麾下的士兵已经集结,过来通知屈元凤该回后方辎重行营,后者摸了摸插在后背的一杆令旗,又是重重叹口气,没用武之地啊。 “走吧!” 屈元凤回到后营辕门,翻身上马朝身后两百名士兵挥了挥手,抽响吧鞭子奔出营地的瞬间,忽然听到什么,勒停战马,侧身倾听。 咚 咚咚咚咚! 战鼓的声音从前营传来,原本营中做着各自事情的士兵朝校场蜂拥过去,有声音呐喊起来。 “突厥人来了!” “是突厥可汗沙钵略亲率军队!” 营地混乱而有序,一道道士卒身影朝校场集结排列军阵,原本要离开的屈元凤一夹马腹,带着手下两百人也加入了进去,看着高高的点将台上,名叫达奚长儒的将领一身戎装,拖着披风大步走了上去,拔出腰间佩剑高举天空,发出怒吼! “敌人来了,儿郎们,准备开战!” “杀!杀!杀!” 密密麻麻的兵将嘶声呐喊,长枪如林砸响地面,震彻这片天空。 屈元凤夹杂当中心潮澎湃挥舞剑鞘敲击马鞍,战事终于让他等到了,就算只有三千余人,他未曾胆怯。 ......师父,看元凤如何给你长脸,为我大隋抵御强敌! 烽烟卷过大地,汹涌澎湃的嘶喊随着天光远去南面,思及的书生,正前方长安的途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林中大雨,佳人在侧 过了曾经夜宿的兰若寺,到了商雍县北,下起了暴雨。 通往长安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林野间全是雨水哗啦啦打在树叶的声响,陆良生驱使法力,周围草木枯枝飞来依靠一颗大树搭起了凉棚。 老驴横卧最里面,书架摆放一侧,燃起的小堆篝火,王半瞎双腿盘坐,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往火里投了一根枯枝,陆良生听着外面雨声、雷声,捧着书卷安静的翻着书页,蛤蟆道人躺在他铺开的袍摆上,双蹼枕在脑后,翘着一条腿抖来抖去,闭着眼睛悠闲的哼着当初红怜唱过的曲子。 “初见郎君过门望......犹记前世烟雨..... 披那袈裟端钵来讨缘....哼哼呐个啷......” 好像忘了后面词儿,哼哼唧唧了两段,蛤蟆道人畅快的发出长叹:“为师有些想念小女鬼唱曲儿了,当初就不该叱咤什么天地,不如混迹人间,饱腹欲,听人间妙音。” 突兀开口,陆良生抬了抬眼,看到草棚外几只鸟儿湿漉漉飞进来,落在伸出的枝丫上,书生朝它们笑了笑,袍袖一拂,湿漉的羽毛渐渐干燥,四只飞鸟跳着爪子兴奋的在棚里上上下下,好奇的看着那边的书生。 不理会这林间的鸟儿,陆良生垂下视线落去书页上,淡淡浩然之气蕴有温和,令得鸟雀不自觉的靠近过来,立在书生肩头、腿上青翠鸣啭,就连那袍摆间躺着的蛤蟆妖,也不觉得害怕。 书页哗的翻过一页,陆良生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哼曲儿的蛤蟆。 “师父,你说白袍郎君是故人,那他是什么样的妖?” “妖就是妖,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蛤蟆道人猛地一挺,坐了起身来,咂了咂嘴,脚蹼翻去袍摆边沿,看去草棚挂起的水帘,蟾眼都快眯成一条缝。 “反正过去西北,你也碰不上。” 书生阖上书籍,反而来了兴致,看着师父坐着的小背影,笑道:“就问问,既然能与师父相提并论,那肯定也是大妖了。” 这话后面两段让蛤蟆道人颇感舒服,微微颔首。 “呵呵,怎会相提并论,想当初为师还救过他一命,纵横三山五岳的时候,他还在沙子里东奔西跑......” 说到兴头,从袍摆上跳了下去,传出啪的轻响,陆良生连忙放下袍摆起身,蛤蟆道人飞快从地上起来,拍了拍灰尘,负手摸着屁股一摇一晃走去草棚门口。 “此妖也就比为师稍差那么一点,不过也是很厉害的,西北群妖中,也算数二的存在。” 陆良生挑了挑眉角,不由问道:“那第一的是谁?” 那边,身形矮小的蛤蟆,微微侧过脸来,蹼一挥。 “自然是为师!” 师字落下,那边火堆掐指头念念有词的王半瞎,忽然一拍膝盖,大叫了声。 “好!” 师徒两人谈话停下来,齐齐偏头看过去,老头儿感受到四道目光,连忙起身陆良生拱起手,随后又向蛤蟆道人拜了拜。 “师父、师公,承恩唐突了,刚才掐指盘算师弟境况,发现多是吉兆,想来往后班师回朝免不了高官厚禄,承恩也好顺势搬进京.....” 一时激动差点把心里想法都说了出来,王半瞎刹住话语,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差点说出让师父误以为老朽乃是贪图富贵之人。 那边的陆良生又非当初初出栖霞山的少年人,如何不知他半句什么意思,不过也没在意,对他观气星象之术,却是劝解一番。 “承恩,此术虽说可观气数吉凶,但不可往后推算详细,有些事情,天道自有因果,窥视多了,只会让后面原本正常的事,变得模糊不清,产生变数!” 修行不易,何况老人这般岁数,当日收徒之时,王承恩也算行了师礼,自然算他陆良生的弟子,岂能厚此薄彼。 “你修道太晚,又学的多是观气星象之术,将来寿数或许短暂,可切莫贪图荣华,多指点迷途、困惑之人,积攒阴德,说不得还能延年益寿,历劫成就正果,切记莫要做有损阴德之事.....” 蛤蟆道人看着徒弟循循教导的模样,拖着钱印长袖,走去篝火,懒洋洋的趴下来,微阖眼睑。 “又学你老学究的模样,给人说教。” 风夹杂雨点哗哗落下林间,草棚枝叶摇晃,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篝火温暖,蛤蟆道人盘在一侧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陆良生重新捧过书架,细细品味典籍故事,停在棚中几只鸟儿落在老头儿乱糟糟的头发,梳拢羽毛挤在一起相互对啄轻鸣,偶尔,安静的听着,那边的书生读书声。 ...... “快快!那边有一个草棚!” “哎哟,幸好遇上一个多雨的地方。” 泥泞小道上,一辆马车碾过泥水,赶车的车夫,与几个骑马的年轻人来到不远,几人全身湿透,哆哆嗦嗦翻下马背,指着那边草棚朝马车内叫喊,片刻,帘子掀开,三个女子撑着纸伞相互搀扶下来,提着裙摆冒雨跟着四个青年跑去那边草棚。 “你们在车里待着啊,跑出来做什么?!” “是啊,车里不淋雨。”“成兄如何说话的,岂能让三个姑娘与车夫一起!” “哎,草棚里有人!” 前跑的四个青年跟后面女子说话时,最前面一人忽然开口,一行七人就见草棚了,燃有篝火,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一个白袍的书生,最里面还有一头老驴,旁边摆放有书架。 “这位兄台,方便让我等进来避雨吗?” 七人还是有人颇为礼貌先开了口,然而还未等陆良生说话,那先开口的公子一旁,另一人却是抢过话头,挥袖将棚中几只鸟雀扇的到处乱飞。 “成兄,草棚立在路边,又非他的,理会作什么,看年龄双十之数还没中举,也就一个落魄书生罢了,当不起我等礼貌。” 陆良生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望去湿漉漉的男女七人时,那前面四个青年后面,三个女子其中一个穿青色莲花衣裙的女子看到对面书生面容,俏脸忽然笑开了花。 她认识这个书生的,还很熟。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吓唬 陆良生目光扫过狼狈的七人,随后落在绽放笑容的青色衣裙女子脸上,跟着勾起笑,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闵月柔,这里距离长安还有上百里路,姑娘家家竟跑这么远,陆良生想了一下,忽然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垂下书本,朝篝火旁做了一个请。 “诸位,外面雨大都过来挤挤,烤烤火吧。” “谢过兄台。”被同伴叫做成兄的公子拱了拱手,坐到火旁揭开发髻,温烤湿漉漉的头发。 之前叫嚣的男子见他坐下,朝另外两个公子哥也一起进来,一起朝里面挤了挤,大抵是想空出点地方,让棚口的三个女子也一起烤火取暖。 “老头,朝驴那边靠靠。” 那人鞋尖轻轻踢了一旁盘坐的王半瞎,等对方转过脸来,回头朝同伴嗤笑了声。 “嘿,你们看,还是个瞎子,喂,那边那位兄台,这瞎子跟你一路的?” “启德兄,少说两句,坐下烤火吧。” 对面请了三个女子坐下的成皱了皱眉,颇有歉意的朝靠树方向的陆良生拱手。 “望兄台不要介意,我这启德兄,说话就是这样,人其实不坏的。” 那边,陆良生不介意,从闵月柔身上收回视线,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也无意间偶来这处草棚,几位也不用见怪,只是那边瞎眼老头吗,乃我同伴,还望那位启德兄不要欺负老弱就是。” 那圆脸,身材微胖的公子叉着腰,讪讪收回脚,哼了声撇开脸。 “本公子哪里欺负人了?睁眼说瞎话。” 回走一步,挥袖挤开中间一个男伴,坐到闵月柔左侧,惹得女子朝另一边的女伴挪了挪,不大的草棚七人外加陆良生、王半瞎、一头老驴,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那边七人说着话,闵月柔偶尔搭腔两句,目光时有时无的瞟去对面正与瞎眼老头交谈的书生。 火光摇曳照在她脸上,撑着下巴,看的微微有些出神。 越来越成熟好看啊,那个老头不是陆家村里算命的瞎子吗,怎么也跟陆公子出来了,看样子好像是来长安的.....就是不知道来不来我家借宿。 “月柔姐,你说呢?” “啊?” 一旁同行的女伴说笑转过脸来问她,闵月柔想的出神,哪里听到,被问及这才回过神,随意编了一句:“嗯嗯,应该是这样......”应付过去。 名叫刘启德的男子挨得近,自然看得出端倪,顺着闵月柔的目光,看去对面书生,虽说他并不倾慕这个女子,可毕竟一起出来的,怎能随意与一个落魄书生眉来眼去! “咳咳!” 陡然干咳两声,开口插话进去,朝陆良生挑了挑下巴:“那个兄台!不知你可是去长安?” “可能要路过吧。”陆良生笑了一下,往火里丢去一根干柴。 “路过啊,我还以为兄台是去考取功名呢。”刘启德目光投去说笑的书生膝盖上压着的一本书册。 “兄台看的什么书?不知可否让我们知晓?” 陆良生动了动,将膝上压着的书拿起亮给众人看,笑道: “至德很普通的书,讲啊,这人要懂礼、知礼,切莫不要太过小人得利之举。” 他话语中正平和,却听得那人微张了张嘴,脸都有些发红,一旁的闵月柔抿唇轻笑一下,又赶紧平复。 该,陆公子这张嘴可不是好惹的。 当然,陆良生也不喜与人说些唇枪舌剑的话,侧身从书架取过一张空白画卷随意挥笔落下青墨,轻轻呢喃出声。 “其实在下并非喜欢读书,更擅长的啊,还是画画,你们看,荒山孤林,磅礴大雨路遇书生......诸位可见过鬼吗?” 轻飘飘语气意有所指,除了闵月柔,剩下四男两女表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去草棚外滴滴答答交织的雨帘,外面狂风吹的林野胡乱摇摆,偶尔,好像听到几声狼嚎,颇有些渗人。 六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回过头来,火光摇晃,映着对面嘴角挂着笑容的书生,在他们视线里,总觉得阴森森。 纸张上,挥动的笔墨停下,陆良生抬起脸时,阴风呼啸,吹的篝火明明灭灭,六人“啊!”的大叫,顿时挤在一团,朝门口挤了过去。 “还我头......来!” 众人包括闵月柔在内,耳中叮叮当当好似听到外面有铜铃在响,刘启德本能的侧身,脑袋探出草棚往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唰的惨白,整个人抖的跟筛子似得,颤颤兢兢抬起手臂,指去雨中的泥道。 “那.....那那.....有....” 结结巴巴声音里,剩下五人跟着瞪大了眼睛,一匹炭红战马慢走如飘,驮着一个青袍金甲,手握青龙偃月的武将,两肩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头颅淋着大雨缓缓朝他们过来。 “头来......头来......” 下一刻,马蹄驻足,铜铃声停下,无头的武将在马背上侧过身子,声音陡然拔高,犹如洪钟金鸣。 “尔等,还我头来” “啊!!” 四男两女吓得尖叫连连,一下扑出草棚,飞快奔去马匹、马车,坐在里面躲雨的车夫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个女子顾不上往日贤淑的模样,屁滚尿流的爬进里面,催促他驾车离开。 就连四位京中向来颇有权势的公子,翻身上马就跑,四马一车,疯狂跑过泥道一段后,车中一名女子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撩开帘子朝外面骑马奔驰的四人大喊。 “月柔姐不见了!” 外面,四人停下马来,回头看去逃离的方向,心里也颇为着急。 “闵月柔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咱们这样丢下不好吧?” “可那边有无头鬼,还有个鬼书生,怎么办?” “要不,一起回去看看?”“是啊,要是闵月柔出了什么事,闵侍郎恐会告到陛下那里,家中大人怕是要揍死我们。” 犹犹豫豫商议一阵,四人先让车夫驾车带另外两女先行离开,重新驱马返回那边,大雨里,草棚还在,那无头鬼却是没见着。 “月柔!” 四人远远喊了一声,见没反应,硬着头皮小心靠近过去,只见草棚里驴子、老头、还有那书生早已不见,只留一堆熄灭的篝火还升着青烟。 成眼尖,快步过去,从篝火旁取出半截烧毁的画卷,只见上面残存的一半画像,正是之前看见的无头鬼。 “那书生不是鬼,怕是一个得道高人,启德兄,你闯祸了,说不得月柔被那人掳走了。” 另外两个公子抹去脸上雨水,狠狠跺去地上积水,埋怨的看去刘启德。 “都怪你,叫你不要乱说话,这下好了,把高人得罪,还连累我们一起要受罚了,现该如何向闵侍郎交差?!” “我.....我.....” 刘启德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遇上这么一个事,换做其他人来,也难以接受的,张望了草棚四周,缩了缩脖子,碎碎念念道。 “这能怪我?我哪知道他是高人,要是知道,鬼才说那些话,你们也不拉着点,平日还说好兄弟。” 成狠狠瞪他一眼。 “别说了,先回去如实跟闵侍郎交代吧。” 四人回去翻身上马离开,与他们平行的林野另一边,繁密的林间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枝叶上,偶尔才有几滴落去厚厚的落叶。 沙沙的脚步声里,几人口中提到的鬼书生,此刻正牵着老驴,带着王半瞎与一旁交织手指头的闵月柔犹如散步走在林子里。 女子交织指头背在身后,一走一踢脚下的落叶,想起刚才的法术,一眨眼就来到林间,感到惊奇,眼下忍不住转过身,面朝拉驴的书生,倒退着边走边说。 “陆公子,刚才你施的就是法术了?叫什么名字?” “斗转星移之中的一个小法术。” 陆良生解释了一句,不过倒是好奇,她怎么会来这般,这里距离长安的路程,可不是郊游那般简单。 倒着走的女子也没隐瞒,嘴角泌出一丝笑。 “北边打仗,父亲很忙,我一个人又在府里很闷,趁机溜出来的,其实原本是去郊游的,可他们听人说,商雍这般有个兰若寺,里面的佛陀、神女壁画诡异非常,看久了,好像能把魂给吸进去,就好奇跟着一起来了。” 兰若寺? 陆良生听到这处缘由,笑了起来,里面院墙一圈的佛陀、神女壁画,皆出自他手,应该是当初应劫时,在上面残存了法力。 根本不可能将人魂儿给吸进去,不过有人看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走过一阵,雨势渐渐小了,走出这片林子,陆良生看了看天色,阴云游动将要离散,看去一旁女子说道: “正好,我要路过长安,就送你回去吧,那边没什么好去的,鬼怪没了,狼倒是特别多。” “哦。” 闵月柔低了低头,摆弄袖口,忽然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陆公子,修道中人,可以婚配吗?” 走在后面的王半瞎嘭的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落叶,摆手后退:“师父,你们聊.....” 赶忙捂着耳朵躲去一旁树后。 第三百二十五章 留步 雨势渐渐收住,水珠滑过叶尖,落在杂草间,随后被步履踩在脚下,陆良生缓缓走下山坡,偏过脸看去身旁跟着的女子,他表情有些微微愕然。 修道中人自然能婚配,只在个人意愿罢了,不过从一个姑娘口中问出来,就大有所指了。 陆良生心理有些为难,可面上不敢随意做出表情,怕让对方会错意,不管会错的是好还是坏,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闵小姐,修道中人可以婚配,只不过道途漫漫,寿数相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无法做到白头偕老,到头来,总会有一人银发白头,先走一步。 留下之人,心里只会痛苦,所以许多修道之人,要么独自深山隐居修炼得道,要么寻同样修道之人做道侣,长相厮守寻觅仙缘,纵然如此,也难有长久的。” 两句话说的委婉,将寿命长短做为修道之人婚配的门槛,陆良生相信闵月柔是能听出来的,跟在身后的老驴瞪着大眼眨了眨,臀上挂着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点上烟杆,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想到当初那个女人,也觉得若是还活着,难免最后还是要埋进土里..... 闵月柔低着头眨动睫毛,看着脚下一晃就过去的坡道不知想什么,听完书生的话,忽然抬起手,拉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伸过去。 “陆公子,你看我能修道?” “观一人能否修道,不是郎中那般望闻问切。” 抬起的手背陆良生隔空虚按回去,看着女子眼中透着一股倔强,叹口气手指亮起法光,轻轻在她眉心一触,随即摇摇头。 “怕是不能。” 闵月柔放下袖口,也不再说话了,沉默的跟着书生继续前行,三人一驴的身影一步两丈,下到山脚,转到去了官道,道路平缓许多,脚程也渐渐加快。 不久,阳光破开云层,从西边照了过来,道路行人、远方田野、延绵城墙沐在这片彤红里。 夕阳西下,匆忙的道路间,三人一驴缓缓走进长安城,湿漉的街道夹杂积水、淤泥的污垢,积攒雨珠的房檐滴答滴答落下过往百姓的肩头,重新繁华喧闹起来的长街上,闵月柔掉到老驴后面,盯着甩来甩去的驴尾,噘起嘴走的极慢。 过去这段繁华热闹长街,喧嚣渐渐在百官居住的府舍附近停下,古朴的灰石地砖铺砌前行,高高的白底黑瓦的院墙内,松柏伸出枝头悬在墙外,残阳红光里,趴在枝头的蝉虫,发出恼人的嘶鸣。 陆良生牵着老驴在古朴的漆红大门前停下,看着闵字牌匾的府门,回头朝慢吞吞跟上来的女子点点头。 “闵小姐,到了。” “哦。” 像是生闷气的月柔走上石阶,按着铜扣敲响院门,开门的门房老头看了眼,哎呦一声喊叫,连忙将院门全完打开,回头朝里大喊起来。 “快去通报夫人,小姐回来了!” 然后,跨过门槛出来,又是作揖又是弯腰:“小姐啊,你跑哪儿去了,府里上上下下到处都在找你,眼看老爷快从朝里回来,要是知道你跑出去,找不到,可是要发火了啊。” 女子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陈伯,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就出去散散心,等会儿我自会跟母亲解释清楚,你们不会受罚的。” 闵月柔安慰老头一句,回过头看去正牵着老驴离开的陆良生,追上两步,站在檐下将对方叫住。 “陆公子,不进来坐坐吗?我......我爹也快回来了,他许久没见你,经常说起你。”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忙。” 要去边境照看一下徒弟的事,自然不会跟对方说,陆良生牵着缰绳拱了拱手,又与对方说了两句,便是告辞离开,还没走远,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还没到府门这边,车帘已经掀开,有人探出脸,看到牵驴的书生,连忙开口喊道: “良生!” 陆良生转过脸,正是闵常,整个人比往昔老了许多,连忙叫了车夫停下,下来就朝书生过来,言语中颇有惊喜。 “良生何时来的长安?” “刚来。” 陆良生连忙拱手还礼,他与这位老人在富水县相识,自从恩师叔骅公去后,更是将自己当做侄子辈来看待。 “爹!”闵月柔小跑到这边,笑嘻嘻的喊了句,目光却是瞟向还礼的书生,挑了挑眉角,像是在说跑不了了吧。 那边,闵常轻声呵斥女儿一句:“也不请良生进去,爹怎么教你待客之道的?”说着,邀陆良生一同进府说话。 “侍郎,晚辈还有要事,城中有个徒弟.....我......” “既然是良生弟子,哪有师父见徒弟的,随我回家中,让他来见你!” 长辈相邀,话又说到这般地步,陆良生不好推辞,只得跟着闵常回到府里,路过别间小院,看到那小院中,樟树挺立,石桌石凳齐全,一侧还有几间房舍,颇为眼熟。 老人见书生看着别院,笑呵呵轻抚颔下长须笑道: “那里是老夫仿叔骅公还在时居住的小院改造,进去看看?” 跨过月牙门,走进院内,古樟老树摇曳枝叶,阳光透过缝隙落在石桌,陆良生恍如又看到了当初恩师手捧书卷站在树下的身影。 “想起你恩师了?” 闵常让仆人端了茶水过来,坐下递给书生,陆良生笑着点点头,从古樟收回视线,在对面坐下来。 “确实是,不过人已离世多年,就不那么想了。” 月牙门俏立的倩影看着书生与父亲相谈甚欢,心里跟着高兴,叮嘱了仆人非传唤,不得进去打扰后,脚步轻快见母亲去了。 小院老树沙沙轻抚,抿过一口茶水的老人,放下茶盏,余光看到女儿离开,对对面书生笑道:“良生既然说这番话,想来叔骅公已经转世重新为人了。” 闵常知晓陆良生不仅修道,在天治时,从女儿口中也知晓对方还与阴司城隍有些来往,必然会打听其恩师的下落。 一想到多年知交,老人捏紧了茶盏,朝前微微探了探身子,压低了话语。 “现如今,叔骅公转世何处,投在何许人家中?” 对面,陆良生只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 “侍郎非修道中人,阴司轮回之事,不能随意说,还是说说其他的吧,晚辈路过长安,准备再往北走看看,听说突厥人越过长城南下了,要是进入长安范围,首当其冲怕是高陵县吧,侍郎大人,当做好防范才是。” 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闵常却是抚须微笑,从书生话里,他已经知晓老友去处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请战 蝉鸣在夕阳彤红光芒里一阵接着一阵,老树摇摆枝叶投下斑驳在两人身上轻轻晃动。 闵常知晓老友下落后,便不再这件事上纠缠,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良生说起北方战事,老夫亦有同感,想当初南陈之时,家国破灭,令人痛心疾首,非陈靖之过,如今胡人南下,担心再度重演当日悲剧,老夫这几日都在官衙忙碌,看到当今陛下所为,心里多少是舒坦,大隋上下齐心,君令臣动,当真是南陈时所看不到的,呵呵.....” 老人陡然轻笑起来,看着对面书生取过茶壶给自己斟上,点点头继续说道: “......陛下兵分八路迎击,从幽燕到西北之地,战事胜多败少,胡人四十万,不过尔尔,良生大可不必过去,干脆就住在我府上,等候我大隋三军凯旋!” 陆良生不懂军事,最多也就在野史、演义这等书籍看过一点,真要过去,难不成驱使法术杀戮? 受隋国敕封,最多护佑天下风调雨顺一类事,政事军事确实不该插手过多,若是这般,那天下所有修道者都掺和进来,岂不是变成商周众神乱舞? 想了想,陆良生摇头将这想法甩开,将茶壶放去一边。 “住在府上,怕有不妥,正好城中,我有一弟子,倒可过去借宿几日,等等北面消息。” “你乃我侄辈,住在府上何人敢说闲话?!” 老人一听要走,语气颇有激动,老友叔骅公离世多年,如今能说话之人越来越少,眼前青年,隐约间有着叔骅公年轻时候的举止模样,自然是舍不得的。 “师父寄宿弟子家中,才让人诟病,若要见他,大可招来就是。” 随后,问及那人是谁后,从陆良生口得知乃北周皇族宇拓,老人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没人派下人过府去通传,与前朝皇族私下相见,乃是为官大忌,闵常为官多年,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不过好说歹说,还是让书生留在府里小住几日,方才满意的离开小院,去处理一些带回家中的公务,陆良生送到月牙门后,这才回去院中。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彤红,房舍敞开的窗棂内,蛤蟆道人恹恹打了一口哈欠,坐在窗框咂了咂嘴。 “怎么还不走?” 儿哼昂哼 卸了书架的老驴悠闲的咀嚼草料,从别院后面走来窗棂,昂起脖子探来口鼻拱他,抖动两只长耳,示意蛤蟆跳上来,带它去附近遛弯。 “一边去,老夫没心情。” 挥蹼将探来的驴嘴打了一下,蹲坐窗框上,撑着下巴想起要去西北,蛤蟆心里多是有些担忧,白袍郎君遣妖过来告诫,肯定事情很严重,要是遇上了那什么五色庄.....呃,五色庄是什么? “师父,你坐在这里想什么?” 陆良生从月牙门那边回来,老远就看到蛤蟆道人撑着下巴坐在那里,豆大的眼睛里透着多愁善感,要是画里,给他添上一片秋叶划落窗前,那就更应景了。 陡然想到这里,陆良生来了画画的兴致,让屋里摩挲竹简看此间藏书的王半瞎将画架帮忙搬出来,自己则拿过笔墨纸砚,抬了一张凳子摆去外面,就见闵月柔换了身桃红衣裙,端着一碗汤羹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他。 “这是吩咐厨房那边熬的.....陆公子要画画,那我帮你。” 飞快放下瓷碗,抢过陆良生前面,将青墨放去石砚,王半瞎搬出画架支起来,看着眼前一幕,唉的一声叹口气,摇着脑袋慢吞吞又走回屋里,摸自己书去了。 知.....知 知! 知! 蝉声趴在摇晃的树枝恼人嘶鸣,窗框上的蛤蟆道人亮出白花花肚皮,侧躺下去撑着脑袋,看着外面一对男女,嘴里嘀咕蠕动。 凉风吹进小院,一袭白袍的书生问着身侧淡淡飘来的香味,拿起笔沾了沾墨汁,笔尖落去铺开的画卷,偶尔在女子笑吟吟的目光里,伸手接过递来的汤羹,喝上一口。 女子捂嘴轻笑声里,那画上,一副蛤蟆撑着下巴,坐在窗棂思秋的画面,在彤红夕阳里渐渐成型。 老树沙沙轻响,停留树梢的飞鸟,划过残日落去前院屋檐,一行四个书生匆匆忙忙,颇为狼狈进来,拜见了正处理公务的闵常,说起今日一早发生的事,令得老人蕴起怒火,将这四人遣走。 老夫之女,岂会那般! 不久,回到侧院,老樟树下,女儿坐在一旁,看着书生润笔书画,质问的话语咽了回去,没去打扰。 抚了抚须髯,负手回去继续处理公务,毕竟北方战事,还需后方运筹帷幄才是。 愿我大隋边界靖宁! ...... 北方,周磐地界,夕阳化作最后一抹光芒正落去山头。 燃烧的箭矢钉在血肉上冒起黑烟,有人摇摇晃晃从尸体间站起来,撑着断开的枪身,看去前方辽阔的地面,蔓延的突厥骑兵掀起尘烟,正从视野中退去。 “第几拨了啊.....” 士卒虚弱呢喃,吐出一口血痰,有同袍过来搀扶,一起跌跌撞撞回去,脚下血迹伸开去的是无数隋军、胡人的身体,孤零零的战马徘徊在死去的主人身旁悲鸣,不久,有人过来将它牵走离开。 天色暗下来,临时简陋的营帐里,屈元凤帮忙搬运同袍的尸身,脚下的泥土混了鲜血变得泥泞,踩出一道道血淋淋的脚印,看着堆积的尸体,当中不少人口中、手中还有突厥人的耳朵、指头,到死都死死咬下一块血肉。 这样的惨状让他心里感到一股憋屈的难受。 各处战事当中,他这方只是薄弱的一环阵线,过来的突厥可汗沙钵略,尽起本部落十万兵马南下,将领达奚长儒凭借三千人且战且走,拖了两日,有些士卒手中兵器打没了,就用拳头、牙齿,拼个你死我活,找到时,尸体与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校尉,咱们能赢吗?” 跟在屈元凤身后的士卒看着手中滑过指尖的鲜血,低声问道:“......会不会有援军过来?” “会有的。” 三千对十万,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几乎人人带伤,屈元凤眼眶发红,紧抿双唇重复说了句:“会的。” 周围凄厉惨叫的伤员叫着叫着声音戛然而止,许多重伤的士卒抬回来后死去,收敛尸体的同袍含着眼泪起身,屈元凤走过几处,不敢再听下去,快步来到主帐,掀帘而入。 “达奚将军,末将为明日请战!” 帐中篝火倒伏,那边首位上与几位副将商议明日部署的身影停下话语,血迹斑斑的衣甲之上,名叫达奚长儒的将领缓缓转过脸来,颇为疲惫的看着帐口单膝跪地拱手的屈元凤,表情沉了下来,将脸撇开,朝他摆了摆手。 “不行。” 转身回去,继续讲解明日撤退的路线与战事的安排。 “将军!!” 屈元凤抬起脸大吼了一声,眼眶微红的盯着一字一顿。 “屈元凤请战,为众同袍断后!!” 第三百二十七章 风林火山 摇曳的灯火照亮铺开的地图,身为军中主将的达奚长儒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身后请战的屈元凤,他实属不愿多用,临行前越国公给他来过一封信函,叮嘱此人之关系非同寻常,不可置于险地...... 可如今兵凶战危,三千余人与十万突厥人酣战,斩敌首级八千有余,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功绩,然而,眼下营中只剩七百人,还能否撑到二皇子、越国公的援军赶来也未可知。 这几天,他频繁布置作战的任务,给后方发去求援信函,路途遥远,就算援军第一时间赶来,也要半月之久。 真的没有办法了...... 营帐安静,油灯立在简陋长桌明明灭灭照着周围,几名副将心中惴惴,低声唤了声。 “将军。” 达奚长儒回过神来,嗯了声,侧身偏过头,看去帐口单膝跪地,拱手垂脸的身影,好一阵,他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嗓音。 “你真的愿断后?” 屈元凤双手重重一拱:“元凤只带麾下两百士卒,为营中其他同胞将士争取撤走的时间!” 达奚长儒点了点头,挥手让身边副将连夜带剩下五百士兵撤走,不久,军令悄然发出,营地躁动起来,集结过来的五百人看着另一边聚集的两百士卒,不少人眼中泛起湿红,朝他们躬身行礼。 有人甚至跪下来,给这两百士兵磕头。 压抑的气氛里,五百带伤士卒跟着各自将领,退出营地,向南没入夜色,整个营地变得空荡荡,屈元凤回头,目光扫去后面一张张紧绷的面孔,咧嘴笑起来。 “该是我们表现的时候到了,岂能让外族人在长城内嚣张!” 黑夜静谧,举着的火把光里,一道道身影沉默的点头各自散去,拔出腰间佩刀打磨,响起一片片磨刀声,有人抬起脸来,问道:“校尉,真的能帮兄弟们拖住突厥人?” “能。” 坐在一块石头山的屈元凤咧嘴笑着回应,火光照来,看去手中一杆令旗,那是师父专门为他炼制的风林火山。 “我一直想成为将军,光耀门楣,怎么能够退却。” “.....尤其在外族人面前,堕了威风!” 捏紧令旗,他声音在夜风里飘着。 不久,天天蒙蒙发亮,尘粒静谧的躺在地上,阳光刺破云隙推开青冥的轮廓,铺洒开来的一瞬,尘粒抖动跳了起来。 远方天地尽头,黑压压的一条直线犹如潮水般涌来,不多时,野蛮呼嗬四面八方响起,一条两条的犹如人的手臂从黑线中分离左右环抱而来。 轰隆隆 无数马蹄翻腾溅着尘埃,奔涌的骑兵呼嗬狂吼,夹杂中间的步卒保持均匀的速度小跑前行,然而,不久,前方的骑兵挥舞手势渐渐缓下速度,操着突厥语,大声说话。 “那是什么?” “这么点隋人,不要命了?!” “哈哈,应用的突厥勇士,将要斩杀同样英勇的南人!” 他们目光前方,通向南朝的平原上,一道两百来人的队列呈奇怪的阵型挡在了前方,一道道身影持长矛着甲,腰间挎隋刀,身姿挺拔。 呈八卦之阵的队列里,屈元凤身躯魁梧一身戎装,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睁开眼睛,望着前方百余丈外的突厥骑兵,手中长矛呯的拄在地面,激起一圈尘埃。 “背后就是大隋、负伤撤走的同胞......” 黝黑的脸上,咧开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捏着长矛举向天空,声音也重重落下。 “而我们,就是这里最后一堵墙壁!!” 哗 枪林片片倾斜,两百士卒下压长枪,微微颤抖张开唇间:“杀!” 远方,铁蹄飞驰,接到消息的突厥可汗沙钵略,率阿波、达头、步离等几个部落可汗骑马过来,促马上前,目光望去远方并列的两百隋人士兵,绒领风里轻抚,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笑容。 “隋人自持勇武,敢用两百人挡在前方,中原有句古话,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拔出腰间兵器,刀锋嗡的轻鸣,划过晨阳,刀尖指去前方。 “杀了这拨隋人,拿隋将头颅送去长安!” 呜 传令骑兵吹响牛角,前方两侧徘徊的突厥骑兵收回后阵的视线,一夹马腹,成百上千的骑士纵马飞驰起来,在广袤的天幕下铺展开去,犹如巨人双臂,一左一右朝前方两百隋人的阵型怀抱过去。 挽弓搭箭,伴随大地震动,箭雨划过天空,覆去对方阵型。 呯呯呯 好似无形的东西,将飞来的箭矢偏去脚下地面,捏紧枪柄的士卒牙关都感到酸涩,不知谁喊了一声。 “骑兵来了” 纷纷压下枪,枪尾抵去地面,感受着突厥人的马蹄声逼近而来,不少人都在发抖,两百中间,屈元凤屏住呼吸,一手持枪,一手捏紧令旗,咬紧的牙关松开,嘶吼:“两百” “吼!!” 左右前方呈列的士兵感觉到双眼变得赤红,伴随脚下剧烈的震动,张嘴呐喊,唾沫飞溅出来。 屈元凤手中那杆令旗一挥:“不动如山!” 军阵轰的齐齐做出反应,飘展的小旗上法光一闪而过,化作土黄的颜色,隐约间响起山岳落下的轰鸣。 师父,弟子不会给你丢脸! 法光绽放的一瞬,他想着,视野对面,两侧突厥骑兵潮水般左右推来 轰! 战马撞入山阵,奔涌的马躯刺入探来的长枪,凄厉悲鸣一声侧翻倒地,上方骑士掀飞下来,滚去地面。 下一刻,无数马蹄翻腾踩踏下来,身体响起噼里啪啦骨骼断裂的声响,然后......接踵而至的是,成百上千的突厥骑兵高速冲锋撞上盾牌、枪林,以及好似看不见的东西上,马头颈骨扭曲折断,随后整个马躯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继续撞上,上方的骑兵也在瞬间抛出,脑袋被刺来的长枪破开。 轰轰轰 更多的骑兵延绵的撞上,层层叠叠挤压撞击在两百人的阵列前,察觉不对的后队,连忙止住了冲势,兜着不安的战马,望去前方。 粘稠的鲜血顺着堆积的尸体间缓缓淌出,弥漫的烟尘散开,那方两百人岿然不动,阳光照下来,好似人眼花般,看到的,是一座大山矗立众人面前。 第三百二十八章 拖延之战 粘稠的血浆缓缓淌出堆积的尸骨,在两百人阵列两侧染出一片殷红,尚未死透的战马侧躺地面挣扎四肢发出悲鸣。 远方飘荡的大纛下,突厥可汗之一的步离望着这诡异至极的一幕,促马靠近沙钵略,目光却是直直盯着远方的隋人战阵。 “先前觉得两百人敢挡在我们前面有些可疑,现在觉得他们有神灵庇佑。” 沙钵略伸手抚了抚座下躁动不安的战马,手掌从鬃毛抚过,看着那边岿然不动的隋人战阵,抿紧了双唇,也没答应步离的话,好半响,他抬起手臂。 “不理会这两百隋人,从两侧绕过去,直接南下攻打南人城池!” 如此说话,也有沙钵略自己的打算,突厥各部贵族发生内乱,为了稳定内部,不得不分立庵逻为第二可汗、大逻便为阿波可汗、玷厥为达头可汗,以及面前这位步离可汗来平衡日益加剧的矛盾。 趁着隋国新立,尽起四十万军队南下攻隋,也有转嫁矛盾的原因,当然,就算不能攻下隋国,重新拿回当初周国、齐国时的话语权,也能增加他的威望,按下内部的不安定。 出兵之今,各路南下的部落军队少有斩获,败绩平平传来,所以他才不得不尽起部落十万兵马寻了这处最为隋军防线最为薄弱的一处猛攻,然而对面隋将率领的三千兵卒,硬是将他十万军队拖了数日,折损八千多人。 好不容易将对方磨的不足一千,却是又碰见这么一处令人感到诡异的两百战阵。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南下打到长安,告诉南朝的新皇帝,突厥还在,沙钵略还在! “不要理会他们,南下!” 随着沙钵略的下令,传令骑兵举着旗帜沿着大大小小的军阵飞驰,挽弓射出令箭,不久,突厥中军吹响了号角。 呜呜 停滞两百战阵前的两支骑兵兜转马头,拐过方向如两条洪流绕去中间的礁石,向南而下。 马蹄震动大地,屈元凤站在阵中看着两侧绕行奔涌的突厥骑兵,嘴角咧开,陡然笑了起来,偏过头对周围布阵的麾下吼道:“往日我如何操练的?” 握令旗的手一挥:“变阵!” 这是他从长安带来的两百人,一直用风林火山阵法操练,不敢说得心应手,但一听命令下达,一道道身影脚步声密集响起,迅速挪动起来,刀盾、枪林变化位置,分出乾坤阴阳八卦的。 “乾坤阴阳、势如火侵!” 屈元凤聚齐法力,令旗自手中划过阳光,土黄的颜色褪去的一瞬,亮起火焰的红光,置下的乾坤阴阳阵旋转散开,两百士卒目光通红,其中一名队正挺着长枪然迈开脚步,紧咬的牙关张开。 怒吼:“杀” “杀!” 两百人怒吼呐喊震响延绵的蹄音,一道道身影两条游鱼般游散开去,没有任何约束,狂暴的朝两侧南下的突厥骑兵狠狠撞了上去。 “啊啊啊” 狂奔的士卒手中长枪刺入奔涌的战马胸肋,血光溅起,奔驰的马匹驮着上方的骑士悲鸣着翻腾坠去地面,翻滚中,提刀顶盾的步卒跃过上方,压着盾牌轰的撞在另一匹飞奔的战马上,带着血肉迸裂破碎的声响,与马背山的突厥骑兵一起坠去地面,纠缠的身躯瞬间消失在无数翻腾的马蹄之下。 突然展开的攻势让原本绕行这方的突厥骑兵懵了一下,随即大喜,吹响号角转变方向,迂回从后方挽弓袭扰。 屈元凤身受火字法阵加持,眼中红潮炽烈,偏头侧身,手中那杆长枪,猛地投射出去,越过麾下士卒头顶,噗的插进从后方迂回过来的一个突厥骑兵胸口。 看也不看坠马的身影,挥舞令旗。 “苍木成林!” 游散开去的士兵像是能感受到主将在耳边话语,剁下身前敌人脑袋,迅速缩拢阵线,长枪密集呈圆形四面开花,再次摆下阵势。 远处观战的沙钵略狠狠甩了一记鞭子,促马来回走动,用着突厥话大声咒骂一句,再次让步离、达头可汗的骑兵不要理会,那处两百隋人,留给步兵收拾就行。 浩浩荡荡的三万步卒伴随号角声推进,而那边屈元凤令旗再次一挥。 “进退有度,其疾如风!” 风吹过原野,已是不足两百人的战阵里,士卒脚下生风,哗啦啦甲胄抚响,持着兵器保持严密的阵型,向南行进迅速,半道上,阵型展开,又对两侧骑兵展开攻击,厮杀一阵,缩拢再走,冲出突厥轻骑的包围,不给对方步卒逼近的机会。 纵然借助法阵对敌,两百人数终究少了,展开拖延攻势的当天,从早上一直到黄昏,两百士卒降至一百七十名,夜色降下后,突厥骑兵丢下一千具尸体,撤走回本阵扎营休整。 翌日一早,像是憋了一股气的突厥可汗沙钵略再次推进,这次以骑兵呈圆形环绕逼停这一百七十名隋兵,突厥步卒这次靠近了战场,以极大的数量,几次将屈元凤陷进人潮当中,凭借一股法阵的维持才从边沿突破,一边防御骑兵袭扰,一边保持阵型徐徐后撤。 第三日夜晚,双方再度停下攻伐,屈元凤点燃篝火,咬下干硬的饼子,看着摇曳的火光,他身边现在只剩下一百零五人,靠着援军在途中的念想,还能勉强维持着士气不散。 “.....不能退。”他盯着火焰轻声呢喃,周围士卒也俱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一起,包扎伤口,吃着干粮。 远方山坡上,观察着这一切的沙钵略踢开脚下一枚石子,大氅扬起,转身离开翻身上马。 “骑兵先行,另外,喧后队的大祭司过来,我就不信,破不了这拨隋人!!” 十万兵马南下,被两百人拦在半道三日,若是不杀了这拨人,他岂能还有威望? 军令随快马奔去远方的同时,这片夜色下,奔逃离去的达奚长儒已抵达最近的城池,将沙钵略出现在这方防线的消息传出,巨量的信息随烽火、快马不断传去各方。 黑夜中,远方一座座山峦陆续亮起了火光,朝着南面长安疯狂的传达,抵达北柱山已是凌晨深夜。 “沙钵略率十万突厥军队南下!” 第三百二十九章 白狼神 金色的晨光化开青冥,自城中蔓延过一栋栋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照进远方府邸别院窗棂,洒去敞开书页的案桌。 哦....哦哦昂 鸡鸣响亮,闵府渐渐热闹起来,人声喧哗,一袭长裙拖地的女子带着端有稀粥糕点的侍女走过长廊,过了月牙门,远远看见别院老树下,书生摆上了画架,润笔作画。 “陆公子。” 闵月柔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迈着莲步亲自端过去,放去石桌,偏头看去铺开的画卷上,樟树挺立,枝繁叶茂下,是一个手握书卷的老人沐着透下斑驳,阖目读书。 忍不住开口问道:“陆公子,这是叔骅公吧。” 陆良生点点头,老人在世时,这位闵府小姐也是见过的,这样说话,无非是给话起个由头。 果然,闵月柔忽然眉开眼笑凑过来,站到画架对面,平举起双臂,原地转开,裙摆兜着风飞旋洒开。 “那,能给我画一幅吗?我想看看在纸上会是什么模样。” “呵.....” 陆良生轻笑出声,勾勒完恩师画像最后一笔,重新铺上一张空白画卷。 “那你站在别动。” “嗯!” 闵月柔收起双臂,抿嘴含出一丝笑,手指交织垂在腹前,轻轻前倾,就像微微福礼。 风拂过樟树,枝叶哗哗摇摆。 阳光照进窗棂,走出书架的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顺道踹了一脚还在酣睡的王半瞎,下了床尾,两条短腿一蹦,攀上书桌脚,奋力爬上去,抖动后背密集的疙瘩,哼着小曲,走到窗框盘成一坨。 “今晨起个早,谁人哪得悠闲......还属老夫最悠哉......” 原地不动,四肢挪了一个方向,蛤蟆道人哼着曲儿,看去外面坐在画架前的徒弟,以及站在对面保持姿势不动的女子,继续哼唱。 “......还有我那乖徒儿,命中带桃花呀......那女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啊呸.....一看就是长情女呐啊” 晒了会儿太阳,阖上眼睑也就不去看那边男女了。 .....只要不去西北,别碰上那头白狼就行,这清闲日子过着不好吗。 窗外,樟树枝叶沙沙声里,陆良生看着眉目含情的女子,目光撇去画上,笔尖勾勒老樟古树下,窈窕的身段,长裙抚动,轻轻点缀,缕缕青丝高挽,髻头插上金钗玉珠,后方房屋,窗棂敞开,有书架长画。 半个时辰后,陆良生落下最后一笔,朝画上轻轻吹出一口气、 顷刻,一阵风吹来,就在闵月柔身旁不远,一道女子的身影凭空出现,阳光里,朝着陆良生遥遥一福。 画里的女子走了出来,令得闵月柔捂着嘴巴,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陆公子......这画出的我,是活的吗?”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那边画中闵月柔却是敏捷的往后躲开,表情惟妙惟肖,看不出丁点真假来。 “良生!” 就在这时,月牙门外闵常的声音忽然响起,这边陆良生放下笔起身,就见老人一身官袍神色匆匆,快步进来别院。 陆良生看他模样,应该是下了早朝就赶回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去后院换下,想着,便迎上去拱起手。 “侍郎大人,怎么了?” 那边幻象消失,闵月柔也收敛笑容小步上前,给父亲福了一礼:“爹,发生什么事了,去那边坐下慢慢说吧。” 闵常走去石凳坐下,缓了一口气,说道。 “北面战事出了意外......” 这话一出,窗棂晒太阳的蛤蟆道人陡然睁开眼睑,微微撑起上身倾听,片刻,闵常后面的话语传了过来。 “......突厥大可汗沙钵略亲率十万本部兵马南下,我大隋各处交战之地,不过是他幌子,此人一直按兵不动,寻找阵线薄弱之处,让他找到达奚长儒所防之地,三千劲卒只剩七百,留下两百人断后,他才突围而出,沿途烽火四起,二皇子已率京畿三万兵马前去救援......” 老人说着话,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安静听着的书生已经转身离开,平静的走进房间,取过书架放去门口。 那边父女俩听到驴子嘶鸣和蹄声才反应过来,闵月柔连忙问道:“陆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就在这里耽搁了些时日,该出门走走了。” 书架放去老驴后臀,陆良生平静的回了一句,将师父从窗框拿过来,放进隔间小门,低声叮嘱一句:“师父系好绳子。” 便牵过缰绳,朝老人拱手辞别,没等闵常,还有闵月柔说话,一眨眼就消失在月牙门外。 “爹,陆公子这是去哪儿?” 女子提着裙摆追出去几步,已是看不到人影了,回头着急的看去樟树下的父亲,老人叹口气,重新坐回石凳,抬起目光望向北面。 “他这是要去北边啊,之前为父以为战事不会出意外,才强留他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唉,看来是为父的过错。” 北面战事突变,老人也是今日早朝才知晓,到的现在这条消息已是在城中传开,犹如电弧不断蔓延。 写有宇二字门匾的府邸里,一向冷静的宇拓失手打碎了花瓶,看着一地碎片,心急如焚,短暂想了想,取过房中师父赐予的法剑就要出门,才走到庭院中间又停了下来。 耳中隐约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你乃前朝皇族,没有皇命不可轻动,徒惹事端!元凤那里,为师亲自过去。” 法音入耳不过片刻,宇拓冷静下来,咬紧的牙关,慢慢放松,站了好一阵,才返去屋里,法剑拍去桌面,望着屋外灿烂的晨阳,又是重重拍响。 但愿师弟无事。 ...... 阳光划过云层,延伸北方,云端俯瞰而下,突厥骑兵卷起长烟冲向南方,在他们背后原野上,齐齐推进的步卒方阵在苍凉的号角声里,朝垂死挣扎的那一小拨隋人进行最后的合围。 沙钵略促马站去山坡最顶端,视线远方的那一拨隋人,如今不足百人,依旧顽抗想要拖住他。 “萨满大祭司,你看出这些隋人可是用了妖术?” 他身旁,一战黑色战马迈着蹄子缓缓上前,马背上,一个着兽皮拼接的衣袍男人,络腮大胡,如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大可汗所看的方向。 “南朝的修道之人,可汗不必担心,白狼神之下,他不是对手。” 第三百三十章 凤鸣染血烟 呜 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持续响彻天空,聚拢布阵的九十七人已是到人疲马乏的地步,屈元凤捂着肩头迸裂的甲叶,流出的鲜血早凝成了一层血垢。 呼呼.....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当初听闻过师父用幻阵困住南陈三万兵马的事,可真做起来,尤其面对铺天盖地般的兵海,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是力不从心。 “山!” 合围的突厥步兵举着盾牌抵过来,密密麻麻的长枪穿过盾与盾之间的缝隙,猛烈朝他麾下九十七人组成的小阵猛攻,加持法力的阵型里,土黄色的法光疯狂闪烁,化去屈元凤麾下士兵盾牌上抵消一次次刺来的冲击,犹如汪洋海潮中,摇摇欲坠的礁石。 两侧环绕的突厥骑兵,不时挽弓射来几箭袭扰,落去小阵里,有人捂着颈脖痛呼,迎击的长枪随后掉去地上,身后,同袍连忙填补中箭死去的士兵,歇斯底里地怒吼,与对面刺来的枪林疯狂挥砸。 屈元凤呯的一声打偏飞来的箭矢,拖着长枪看着不断冲杀挥刀的突厥步卒,他目光望去远方山坡,隐隐感觉到了法力的波动。 “他们也有修道中人?” 思绪飘去的刹那,那山坡上,骑着黑马的萨满祭司翻身下来,伸手接过旁者递来的兽骨镶嵌的小鼓,鼓边正中有颗人的头骨装饰,他像是在与屈元凤对视一般,络腮大胡张开,露出一口黄牙笑了起来。 “中原的修道者......呵呵.....” 轻笑两声,忽然仰起脸望去碧蓝的苍穹,天空之上,白云如絮,不久,几多阴云飘来,下方无数人的视野逐渐阴沉,就听一道粗哑的声音在山坡嘶喊。 “格日热” 咚! 枯燥大手一下拍去大鼓,天地风声怒吼,弥漫马蹄、人脚间的沙尘呼地飞去天空,然后,再次降下,直接将下方九十七人团团笼罩。 砂砾伴随风声呜咽怒吼,不少士卒口鼻、眼眶、耳中飞进砂砾,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挥舞手掌不停的抹去口鼻间的堵塞物。 “糟了。” 视野受阻,屈元凤知道是那边的突厥修道者在施法,可他只会风林火山,而且也只能运用在麾下士卒上才有效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感到一丝慌乱,混乱中,回身一枪刺死想要偷袭的一个突厥人。 偏头大吼:“冲出去!” 左手令旗一挥,上面渐弱的法光闪了闪,风字一法,附去士卒腿脚,九十七人听到屈元凤的声音,急忙朝南再次展开狂奔,擦着即将合围的两支突厥方阵中间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 然而,合围之势已成,两侧突厥步卒方阵刀枪疯狂照着中间这九十多人劈砍,片片血花当中,屈元凤半身染血,躲开一柄刺来的枪头,铁盔不知飞去了哪里,发髻凌乱的挥舞令旗,将仅存不多的法力加持给周围的部下。 “一定要出去,我们已经拖的够久了,达奚将军,还有五百同袍应该安全回去了,你们也要离开.....” 混乱厮杀,有隋兵冲上前,将挺枪刺去屈元凤的突厥人撞开,满脸是血的看去主将。 “校尉,你也走啊!” 天光下的大地,缀满了混乱的身影,屈元凤看着朝他嘶喊的士卒被拉进突厥步卒当中,刀锋起落,身形便是消失不见了。 “呃啊啊” 屈元凤声音嘶哑呐喊,他身形高大,撞开两个拦路的突厥兵,撕开一条口子,领着身后部下冲出去,然而,紧跟在后面的士卒只剩下五十多人,他不断呐喊拼杀,指挥这五十人向南狂奔,自己缓下速度留在后面等还有没出来的部下,纵然中途有士兵浑身是血的冲出,也是不多的,有些冲出几步,摇摇晃晃失血过多永远的倒下。 看到前面奔逃的士卒里,有十余人停下等他,屈元凤红着眼睛朝他们大吼:“走啊!别回头,走啊” 十几名士兵犹豫了一下,咬牙转身,跟上前面同伴跑起来。 屈元凤回过身,看着逼近的突厥步卒方阵,全身血迹的手臂捏着令旗微微发抖。 ......我不能走.....不能走。 ......不能给师父丢人.....让人说师父有个.....脱逃的徒弟...... 嘶! 紧咬的牙缝倒吸一口气,他另只手将长枪插进泥土,使劲将腰间布带勒紧,那里殷红的液体正在缓缓淌出,牵着丝线流去地上草叶间,浸湿了泥壤。 何况.....我也走不了了..... 勒紧裂开的皮甲里的伤口,屈元凤拔起长枪一横,目光扫过四周无数的敌人,沾染血迹的发丝在风里轻扬,皮甲、袍子上满是撕裂的豁口,看着面前围来的步卒,蔓延向南而去的突厥铁骑,他眼眶微微有了湿润,嘴角咧开,露出沾染鲜血的牙齿。 “呵呵......哈哈哈” 残有缺口的令旗,法光绽出微弱的法光,火红的光芒袭遍他全身,下一刻,靴子迈开,压下青草的一瞬,狂奔而起,犹如一道火红的流星,朝前方无数攒动的身影冲了过去。 嘶哑的声音雷霆般震动这方天地。 “栖霞山,屈元凤在此!!!” 顷刻,撞入人堆,侵略如火。 ...... 南方,延绵山麓,有着青白的电光闪过林野,瞬息间已是到了另一座山脚,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里,是一头舌头挂在嘴边的驴子,四肢带起电弧狂奔,哐哐乱响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整个短小的身子贴着书壁,白花花的肚皮都在抖动。 “良生慢点....慢点......为师.....为师受不了了.....想.....想吐......” 风驰电掣飞驰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忽然轻点驴脖,急速飞奔的身形顿时刹住,书架里捂去嘴的蛤蟆,惯力失衡,从这边书壁撞去另一边,嗝儿的一声,包裹嘴里的食物残渣,硬生生憋了回肚里,顺着书壁缓缓滑来趴在小床铺。 彼其娘之.....呱。 外面,陆良生停下老驴,视线前方,火光冲天卷了起来,无数凄厉惨叫夹杂在一片混乱当中,空气里隐隐能闻到烧焦的臭味。 绕行南下的突厥骑兵开始劫掠沿途村寨,粗野的呼嗬里,扔出火把点燃了一栋栋房屋,卷起黑龙升去天际时,浑身着火的男人跑出屋子,疯狂乱跑,痛苦嘶喊,过去的一个突厥骑兵俯身探出刀锋,将他脑袋砍下。 飞驰过去的战马不远,光着身子的女子冲出屋子,几个突厥人猖獗大笑,从后面追上来,拦腰将她抱起来,女人踢腾双腿惊恐的哭喊,被扔去地上,周围突厥人狞笑解开腰带,当着附近被捆缚村人面搬开女人的腿。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求求你们,她有身孕了,她有孩子的啊,你们放过她吧!” 本捆缚跪伏的村人里,有人挣扎大喊,随后被踢倒在地,一个看守的突厥士卒挥刀砍去的一瞬。 吓得那求饶的老汉闭上眼睛,片刻,没有血肉撕裂的疼痛传来,睁开眼睛时,就见村里这拨突厥人一个个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就连那方准备欺负女人的几个突厥骑兵也俱都僵硬在原地。 女人哭嚎着抓过地上碎裂的衣服遮住身体从不动的几人中间小心翼翼蹭着地面挪动,远处,一个书生捏着画卷,牵着一头老驴走过村口,停下看着村里的一幕,挥了挥袍袖,被捆缚的村民身上,绳子瞬间松开滑落地上。 “去山里躲一躲,朝廷援军未来时,别出来。” 那边,数十村民哭喊着朝书生作了一个揖,拉着还在的亲人,绕过一栋栋燃烧的房屋,匆匆朝山上跑去。 战乱一起,先行而来的突厥骑兵沿途清扫,这样的惨剧在这片天地下,不断的发生。 而此时,存了死志的人,一身火红杀入突厥战阵,不断向前冲杀,混乱中他砸翻一人,大腿上也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屈元凤左手握着令旗,右手狂舞长枪,脚步蹒跚还在冲向前方,在密密麻麻人群里推出十多丈的血路。 山坡上,那名萨满大祭司看着人群中泛着火红法光的身影还在厮杀,伸手一摊,让侍者递来一个小翁,揭开上面的封条,胡须里的嘴唇飞速蠕动念念有词。 咒词声里,翁口一道黑烟飞了出来,令得一旁的大可汗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抵在步离身上,后者眼中也有惊惧的神色,呢喃道:“黑风咒。” 飞去天空的那一缕黑烟陡然间化作肉眼能见的黑色飓风,呼啸嘶吼,如一朵黑云越过下方密集的士卒头顶,照着那道火红的身影撞了上去。 屈元凤偏头,本能的抬起令旗、长枪一架,只感一股恶臭、刺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整个身体不听使唤的僵在原地,不停的剧烈发抖。 鼻口、耳孔间好像有温热的东西留出,他缓缓抬起手摸了一下,视野间,指头上是一片黑色的血液。 屈元凤抬起头来时,站立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的向后倒了下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师父.....弟子.....没.....” 站满黑血的嘴角蠕动,声音呢喃。 “.....没.....没给你丢人.....” 紧握令旗的拳头松开了,上面的法力消散。 ...... 远方的南面,停留山村的书生,好似感受到了什么,捏着画卷的手,垂在了身侧,原本存在的人的情感,忽然间好像都被剥离了。 .....元凤。 脸色平静的看过一个个不动的突厥人,手中画卷自行收卷的一瞬,数十个士兵毛孔溢出血珠,流淌一地。 陆良生面无表情走去书架,招出月胧,将一卷画轴系上去。 “杀。” 薄薄的双唇间,只有平淡到没有情绪的声线挤出,书架打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心里也急,拖着绳子爬上驴背,想要劝徒弟去往北面。 “良生啊,要是碰到那头白......” 书架上,月胧锵的一声出鞘,划过空气的剑锋,无意将绳子也一起切断,蛤蟆道人话语还在说。 “......那头白狼妖,非善类,不好打发......” 他抱着双蹼,说着话,视野越来越高,待说出:“.....为师怕过去,为师就回不来.....来.....哎?!” 反应过来,脚下已距离地面十多丈高了,徒弟、老驴的身影都变得渺小,蛤蟆道人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去上方。 腰间绷紧的绳子搅在剑柄上,悬吊着他飞向北面。 蛤蟆道人悬在月胧剑下,望着下方一座座山麓,云气弥漫,手舞足蹈的大喊出来。 “普渡慈航,彼其娘之,放老夫下去啊” ...... 燃烧的村子外,老驴好像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甩动颈脖,鬃毛大片大片长出化为狮鬃,咧开的长吻呲出獠牙,发出嘶吼,一声怒吼声里,头顶破出鹿角,身体拔高拉长,浑身长满青墨鳞片。 “吼昂” 麟兽引颈长吼,背上一沉,陆良生坐去上面,双眼缓缓闭上,一人一兽刹那间化作一缕电光消失在了村口。 第三百三十一章 平静之下也有深渊至寒 血的腥味在人鼻间徘徊,犹如战神冲突突厥战阵中的隋将倒去了地上,一时间周围的突厥士卒仍旧不敢上前,空出硕大的圆圈,远远的看着。 山坡上,大可汗啥钵略看着亲卫展开破烂的隋旗,挥手一鞭抽成两截。 “周还在时,也没觉得汉字可恨,将它烧了!” 身后,其余可汗促马过来,向这位大可汗道贺,斩出一个南朝勇士,对于草原上的男儿来说,当值得庆贺一件事。 “隋人军中竟会有会妖术之人,幸好大可汗带了大祭司来。” “嗯,这隋人将领之妖术,若是用在大军团作战上,怕战场无人能敌,庆幸斩除的早。” “对了,大祭司,那隋人用的是何种妖术?看他不停挥舞一面小旗,可否让我们也知晓,那可是一件宝物?” 那边,放去小翁的萨满祭司,从侍者手中接过下方士兵捡来的那面小旗端详,半眯起的眼中,透着不屑的笑意。 “中原修道之人炼制的法器,应该不是死去的那位隋将炼制,不过也是一般,在白狼神面前,大可汗驾前,不堪一击。” 说完,将这面残破已毁的令旗,捏紧手中,一股黑烟缠绕将它腐蚀,化作一滩滩黑泥落去地上, 沙钵略满意的听着他这番话,侧脸看了眼之前跟他分权的可汗,豪迈的挥手,招来传令兵。 “去将下方隋将尸首带过来,另,传令大军继续南下,该给新立的南朝一个教训了,让他们知晓周、齐二国,当初为何对我突厥上贡。” 令骑飞奔下了山坡,沿着徐徐前行的军队一侧,跑去围住的尸首外面,高声呐喊。 “可汗有令,带隋将尸首呈上!” 听到命令,带队的几个百夫长推出士卒上去抬动尸体,之前对方独自一人冲阵,让他们感到胆寒,武艺高超,还有一身诡异的妖术不说,回想那身皮肉往往数刀数枪才能撕破,简直一种非人的感受。 隐约有种还能练到极致的错觉。 但愿中原没有像这家伙的人了,再来几个砍也砍不动,还打什么仗,回去放羊算了。 有这样想法不在少数,几个过去的突厥士卒小声嘀咕着,慢吞吞走去那具浑身鲜血的隋将尸体,忽然其中一人停了停,侧过脸,望去周围围着看戏的突厥士兵。 “奇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远方朝南面行进的长龙似乎也听到声音,一道道步卒、骑兵的身影纷纷抬起头来,朝前行的天空那边望去,几朵阴云之外,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南方的天空蔚蓝一片,几朵白云游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抹黑点,不少突厥人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还有声音在响。” “......飞那么高,不对,好像朝这边过来!” 有人从短暂的疑惑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起来,远方南面的天空,那抹黑点转眼在行进的突厥军队视野之中放大。 之前听觉里听到的声音,是空中风被撕裂的声响带起的轰鸣,待到那人话语传开,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 山坡上与诸可汗、大祭司说笑的沙钵略停下声音,目光也跟着众人一起望去,笑容僵在脸上。 下方,去抬屈元凤的几个突厥士兵,也听到嘶喊惨叫,回过头,那抹黑点已化作一道长剑的轮廓。 古朴的剑身上,苍龙刻纹游移,越过蔓延的长龙似得的队伍前端,剑身倾斜朝下,贴去行进的军队上方,形成气压激荡,令行进的队伍东倒西歪,人的身影左右吹拂出去,重重摔去地上。 “啊啊啊” 抬尸的几个士卒,周围的士兵脸上皮肉都被气浪吹的挪动,惊恐到极致的声音里,眸底,那柄仙剑硬生生在人群中犁出一道沟壑出来,还吊着什么一坨什么东西,朝这边飞来,然后.....一剑插去他们前方两丈外的地面。 便是轰的巨响炸开。 斜斜插去地面的剑身,周围泥土迸裂掀了起来,随着荡开的气浪呈圆激射出去,打在最近的突厥士兵身上、脸上,皮开肉裂,整个身体都在轰然间推飞砸在后方人堆之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 山坡上,沙钵略兜着马头看着下方陡然混乱的一幕,那东西飞来,他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指着那里偏头望向大祭司。 “飞来的是何物?你们谁看清了?!” 周围诸人都陷入缄默,而一旁的萨满祭司眯起眼睛观察一阵,胡须抖动,嘶哑开口说道: “大可汗,那也是中原修道之人的法器,不过......这次有点厉害了。” 双手举起,嘴唇前凸吹出一口气,四周陡然挂起一阵风来,下方弥漫的烟尘之中,剑身嗡嗡轻鸣,普渡慈航的声音响起。 “兀那蛮人,主人托本法丈送的东西到了!” 一条垂地的绳子一头是蛤蟆道人匍匐在地微微抽搐蛙蹼,另一头延伸上去,是系着的一卷画轴。 随着月胧话语的一瞬,法光亮起,画卷由上而下展开,上面是一幅奔马扬刀,金甲青袍的战将画像。 大风猛烈吹来,周围众人遮蔽口鼻挥舞手臂扇去烟尘的瞬间,就听一声蹄音震动,那方风里卷动的烟尘陡然破开,一道骑马的人影冲了出来。 唏律律 炭红战马嘶风亢鸣,迈着粗大的马蹄,化作一道火红的残影直冲山坡,抖动的鬃毛之上,那人影青袍金甲,面如枣红,一口青龙刀倒悬,瞬间撞开拦路的几个突厥骑兵,直奔大纛所在。 沙钵略一勒缰绳,惊得大喊:“拦下他!” 四周几位部落可汗也在有惊骇,这人来的速度,仓皇间,也有护卫大纛的可汗骑兵转过马头迎了上去。 踏踏踏 马蹄狂奔,倒悬拖行的偃月,一摆,那人青袍翻飞起来,长须美髯抚动,身形连带战马渐渐化作一阵青光,迎着冲来的六个突厥骑兵径直穿行过去,消散中,凤眼怒争,照着大纛下一身甲胄的沙钵略,挥刀怒斩而下 顷刻间,黑烟自萨满祭司翁口飞出,马背上的沙钵略本能掉下马背,横斩而来的刀锋夹杂法光切开马脖,拉出一条血线,余力不熄的斩去最近的另一个可汗! 然后,原地化作青光消散在空气当中。 噗! 人头还带着惊恐的表情飞上天空翻转,无头的尸体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几下,栽落下来,喷涌的血浆淋了第二可汗、阿波可汗、达头可汗一脸。 “啊啊啊” 有人捂着满脸的血迹惊恐喊叫,有人慌张失神的四下张望,声音也在喊:“那人呢,突阵来的南人在哪儿?!” 周围护卫涌过来,持着兵器四下戒备,搀扶了大可汗从倒下的战马旁边起来时,那边的萨满祭司挥手让他们安静。 “诸位可汗,不用惊慌,刚刚闯阵之人,也是法器所画,已经法力殆尽消散了,不会再出现。” 沙钵略以及三位可汗听后,心里稍稍安稳了许多,说话间远去的山坡下方,短暂混乱的军阵陡然刮起一阵大风,原本渐沉下的烟尘再次掀起来,翻腾的尘埃间,青白电光闪烁,噼啪一阵乱响。 山坡上与大可汗说话的萨满祭司刹住声音,皮肤像是被针扎一般,猛地转过身望去下面。 翻腾的尘烟里,电光乱窜,一道人影正缓缓走出。 四周兵将捏紧刀柄、枪杆紧张的注视,随着一双步履踏出烟尘边沿,露出一身白袍,下意识的向后挪了挪。 阴沉沉的天色里,陆良生看也不看两侧指来的枪林刀海,面无表情的走去地上静静躺着的身躯。 蹲下去,指尖拂去沾染黑血的脸孔,凝固的血垢一层层的剥落褪去,露出苍白的皮肤。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看着斑驳伤痕的身躯,拂去的手掌都在微微发抖。 “为师当初就不该照着理想给你们安排法术的......” 嗓音有些哽咽,将徒弟横抱起来,转去烟尘,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慰。 “没事了,为师带你回栖霞山,这就带你回家。” ...... 山坡上,大纛招展,沙钵略拔出腰间刀锋,跑去边沿大吼:“把隋将尸体留下,那是我的战利品” “大可汗,不可冲动!” 萨满祭司虽然不惧,可一时间摸不着下面突然而来的修道者修为多深,然而,他开口也晚了,沙钵略的话语传去下方,走去沙尘间的身影,抱着尸体停下了脚步。 书生侧过脸来,平静表情里,眸底蕴着冰冷。 周围,气氛凝固,变得肃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陆良生非同寻常的法术 阳光走过阴云外的大地,飞虫摇着倒伏的叶尖儿,跟着地面震动,无数攒动的身影持着兵器号角声里步步合围溅起烟尘。 轰隆隆。 数千骑兵马蹄奔涌外侧奔涌绕行,搅着马镫,夹紧马腹,挽弓搭箭瞄准步阵中间,那横抱尸体的白袍书生,手都有些紧张的发抖,吞咽口水,余光不时瞟去前后的同伴,以及山坡上飘展的大纛下的可汗。 “......那是我的战利品!!” 可汗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在暴喝,有人扣着弓弦的指头下本能的一松,弦音嘭的一声轻响。 噹 箭矢飞过一众步卒上方,钉去那人的瞬间,金色敕纹的球形光芒闪了一闪,无力落去那南朝书生不远。 最近一名突厥士卒看着箭矢坠下落去地面,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刀扑上,停下脚步的陆良生,侧脸看去山坡,法力流转,扑来的突厥士兵手中钢刀碎裂,身体直接倒飞回去,砸进人堆,连带被撞的几人一起摔倒、翻滚引起小片混乱。 那划过眼角的眸子令人心底发寒,远远看着这一出的沙钵略忍不住后退两步,提着刀兵挥舞,叫嚷:“大祭司!拿下他!” 那萨满祭司也不忤逆可汗之意,原本南下就是给大可汗竖立侵南的威望,重新统合人心不齐的突厥各部,眼下听到可汗命令,自然是要出手。 身后几个侍者端来五具小翁衮,俱是动物木、石雕刻,祭司上前,左右跨开双脚,双手掐起指决,交叉横在胸前,涂有颜料的脸上,肌肉蠕动,双唇叽叽咕咕念念有词。 “苏依闹亥......苏依闹亥......苏依闹亥......” 一旁,一具翁衮法条飘下,几缕青烟飞出,发出呲牙咆哮的犬吠声,祭司停下咒词,睁开眼睛看去下方一袭白袍的身影,话语拔高:“闹亥!!” 呼呼 青烟滚滚,显出几只野兽轮廓,传出犬吠,吓得下方士卒连忙躲开,青烟一落地,从分开两侧的步卒中间翻滚奔涌起来。 陆良生盯着那股青烟,腾出一只手,袍袖向后挥洒一拂,弥漫的烟尘偏去侧面,露出一头身姿威严的身影。 狮鬃、鹿角、龙首的麟兽,猛地迈出蹄子,周身青白电弧窜动,掀起飓风,鬃毛抖开的刹那,伸长颈脖张开獠牙怒吼。 “吼昂” 翻涌过来的青烟,像是被吓到了,直接刹住速度,响起呜咽的犬声,调转方向朝山坡飞回去,不管那大祭司如何驱使,一头钻进翁衮里,连带掉地上的封条都自行飞回来贴上。 沙钵略微微张嘴沉默的看着地上还在颤抖的狗翁衮,不等祭司开口解释,重新做法,下方那书生身旁从未见过之野兽再次嘶吼。 “吼昂!” 四周突厥骑兵战马受惊,奔跑间停下来扬着蹄子,甩着马鬃乱转,围上去的步卒更是惊骇的后退,生怕被乱窜的电花击到。 “散开!”“大可汗,没让那人走啊!” “命要紧啊!” “那是什么怪物?!” “后面的,退一点啊” 一片嘈杂而混乱的突厥话里,陆良生将徒弟放去麟兽后背,伸手轻轻抚了抚浮动的狮鬃,让它安静下来。 目光扫去,四周密密麻麻惊慌望来的突厥人,随后,望去山坡上的林立旗帜,就那么站在身姿威严的麟兽身旁,双手握拳匿在双袖下。 修道者不管王朝事...... .....我去娘的。 但.....师父为徒弟报仇,总是可以的...... ......这么多人,我法力也是不够......格物致知...... 何况对方也有一个修道中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良生目光冷淡,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个可用的法术,握在袖中的拳头松开,掐出指决,一抹法光闪烁。 周围士卒面面相觑对方为何一动不动时,腰间水袋陡然抖动,然后,抖动的更加剧烈,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数千人的水袋响起一连串的爆开的动静,四溅的水珠飞去人的头顶上方,凝聚成一颗水球。 山坡上,萨满祭司连忙做出反应,脚尖挑起一具石雕,刚祭出法术,那边陆良生另一只袖口挥洒开来,半空一拂。 靛雷神火! 祭司弄出的阴云,陡然打下一记雷光,青白的颜色消失瞬间,一团火焰漂浮在天空之上,随着书生法力牵引,轰的撞去水球。 水与火,轰然间爆开的是,大量的蒸汽水雾弥漫。 “风来!”陆良生撤去神火之术,唤风术法又在指决掐出。 笼罩周围的水雾晃动,被风卷起吹散开去,白茫茫的一片。 “这.....这是什么用意?” 萨满祭司看着三道不惧威胁的法术从对方手中施展出来,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从对方驾驭仙剑的修为来看,应该不低,至少不会出手这种法术才对,该是朝他打来啊? 伸手抹去脸上,随风蔓延过来的薄薄水雾里,他脸上、皮裙上湿漉漉的一片,空气中全是湿气。 “到底要做什么.....” 下方那中原修道之人,一连串法术令他迷惑不解,“难道只为遮掩军队行进方向?” 呢喃的声音落下来,祭司疑惑的眸底,下方白茫茫的水雾里,隐约看到了电光闪了一闪。 片刻时间凝固的一瞬。 陆良生掐出的指决探出宽袖,举去天空,声音响了起来。 “雷公助我!” 阴云涌动,云隙里,电光闪烁,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电蛇冲破云层,划过无数人的视野,直窜而下。 下一刻,击在了腾腾水雾之中。 电光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密密麻麻水珠延伸,串联空气、兵器、人的手上、身上、战马,噼里啪啦疯狂乱响,白茫茫的水雾里,都能见到无数人的、马的骨骼虚影都在电光持续中显现出来。 “大可汗!!” 山坡上的萨满祭司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双手托举,招出镜器护在胸前,转身跑去神色还在迷茫的沙钵略,扛起对方,就朝后方更远的方向狂奔起来。 轰 噼啪!! 一雷引万电,这方平原、山坡都是电弧乱窜。 ....... 东南、西南两个方向,沿着山道赶来的杨广、达奚长儒、史万岁等两路援军缓缓停在地势高处,能望见一片白茫茫笼罩的雾气之中,电光四溢,人声凄厉。 “那边,好像是突厥人的声音,他们遇上什么事了......” 沐着半边天的阳光,杨广语气都变得有些忐忑不安。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遗忘的蛤蟆 “殿下,那边.....” 包裹绷带,伤势还未痊愈的达奚长儒回到昌池,等来二皇子赶来的援兵,便一起跟来,心里还挂着那个叫屈凤元的校尉,抛开对方在长安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单是奋勇断后,那已是真正值得令他正眼相看的部下。 稍前半个马身,如今快至双十的杨广,身材壮硕高大,下颔小撮短须颇显威严,从远方弥漫的水雾电光闪烁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侧过脸喝道: “跟上!” 一勒缰绳,照着脚下的山道,纵马狂奔。 身后延绵的队伍,骑兵震响地面,更远的步卒迈开脚步跟随在后,也随着飞奔起来。 隋杨的旌旗,一路快速行军,过去的途中,爆发几次小规模战事,都是一些从那个方向逃窜出来的突厥骑兵、步卒,遭遇上,两拨人战了几场,斩两千余人,降八千,交给后面的步卒看管走在后面。 越过一个山头,碰上驰援而来的史万岁,两方兵马一合,派出骑兵沿途清剿突厥溃兵,虽然不知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下收拢残局还是要做的。 让达奚长儒领步卒在后扫尾,杨广与史万岁先行一步,带着骑兵靠近,距离那方电光闪烁地方越近,马背上,杨广低头看了眼没有覆甲叶的手背,能见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翻过一座山岗,湿漉漉的风扑在众人脸上,是针扎的微麻,杨广、史万岁骑在马背上,原本举在手中想要抽打的鞭子,慢慢垂了下来,咧开双唇轻声呢喃。 “这是什么.....” 视野之中,白茫茫的水雾里面,夹杂一道道电蛇沿着地面、半空游窜,还有不少突厥人从白雾的边缘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惊恐的嘶喊。 “四下出击,不要俘虏了!” 驰援这方的途中,杨广自然看到了被突厥骑兵掠夺侵害的各处村寨,惨死的村中百姓尸体堆积,人头砍下串在一起挂在树枝下,一眼望去,那是无数惊恐、哭喊表情的脸孔吊在那里摇摇晃晃..... “晋王殿下,杀俘不.....” 有人促马上前劝说,说到一半,就被杨广一鞭子抽下马背,目光威严扫过身后跟随的诸将。 “再有言者,本王砍了他!” 言罢,杨广侧后,一个名叫李渊的青年将领,腰间挎虎头金剑,手中一杆长槊,当先一马冲下山岗,随后更多的骑兵迈起轰隆隆的蹄音,与奔逃的突厥人交错瞬间,一矛将对方刺倒在地,或掷出长槊,钉死一人,拔处腰间佩刀,奔马过去探身砍断另一个突厥士兵颈脖。 对于这样的战斗,杨广除了个人意愿泄心中怒火外,倒是觉得无聊,与史万岁带着百余俱重甲的骑士,慢慢朝那方弥漫的水雾靠近。 某一刻,天空阴云伴随某位祭司的调逃离渐渐消散,阳光重新照下这方天地,铺天盖地的水雾电光也跟着离散,化开的雾气当中,留在众人视野间,是一片片到底的身体,有些焦黑冒着青烟,侥幸还有活着的,在地上扭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过来的杨广等人视线仅仅扫过一地不动的,能动的突厥士兵,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距离五十丈外,瞳孔顿时一缩,映入眸底的是那边站着的一人一兽。 一袭白袍环绕金色光纹,身旁一头狮鬃鹿角龙首,全身青墨粗鳞的麟兽站在那里,听到这边人、马的动静,龙首虎目偏转望来,裂开长吻呲出獠牙,下颔两根肉须无风浮动,惊得杨广、史万岁以及一干骑兵坐下的战马惊慌抖动。 “那是麒.....麟.....”史万岁极力安抚战马,目光看着那身形高大英挺的麟兽,惊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杨广却是看清了麟兽身旁的背影,连忙下马,恭敬的拱起手。 “广见过陆先生。” 中正恭敬的声音传去,陆良生按下体内沸腾的法力、妖力,听到身后传来话语。 身子动了动,转过去见是杨广带兵驰援,拱手还上一礼,翻身上了麟兽,抱起屈元凤,就在周围隋军兵将视线里,化作一道闪电,瞬间延伸南方。 书生刚才驭水、施火、唤风、驱雷四术一气呵成,除了最后一个颇耗法力外,其余三个平日生活也常能用上,面对数量繁多的军队,以及一个不知深浅的修道之人,若是耗尽法力对付,有些冒险。 才想起曾经读过一本天工广物讲格物的书籍。 水火风雷相互驱使生出这般能力,对付修道中人或许有所欠缺,但对付凡人军队,绰绰有余的, 电光沿着山麓蜿蜒起伏,不久,停在一处被突厥骑兵洗劫过的山村,村人还有活着的,见到一头老驴驮着书生,以及着甲横卧的身影,抱着受伤的亲人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陆良生抱着屈元凤下来,朝他们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一言不发走去最近一栋还燃着火的茅屋,空出一只手,袍袖拂去门上的火焰,走进里面将徒弟的尸体放去木榻,轻轻又是一拂,全身衣甲自行脱落飞去地上。 指尖亮起法光,点去尸体小腹,压着皮肉一点一点往上推动,到的喉咙下巴时,屈元凤七窍陡然微开,一股股黑色液体缓缓溢出,散发一股恶臭。 清理完徒弟体内污垢,陆良生隔空抓来此间屋里的油灯点亮,放去床头,手中牵出法线,从灯芯连去屈元凤眉心。 这正是从道人那里学来的续命灯法术。 外面神色凄然的村中百姓,看着焦黑的木门、窗棂,望去里面,那坐在窗前的书生,正开口轻唤。 “魂来.....屈元凤,魂回来......寻声望灯而行,莫要耽搁时辰.....快些回魂。” 声音缓慢而有节奏,传去屋外,天光依旧灿烂,之前的战场上,插在地上的月胧剑在主人走后,也跟着飞去了天空,哼哼哈哈的嘀咕什么,忽然悬停下来,竖在天上看着剑柄系着的绳子一头,空荡荡的在飘。 咦?老蛤蟆呢? 它背后远方的战场,杨广与史万岁一前一后走过,看着地面的水渍,不免惊奇万分。 “那就是陆先生,史将军与本王在栖霞山见过的。” “真人法力果然高强,之前栖霞山时,末将还与老鱼说过真人坏话.....想在想想脑门还有一层冷汗。” “陆先生非量小之人,史将军不要担心。” 杨广笑着说了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飞滚了出去,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话,走过这片战场。 翻滚中的一坨黑影,在地上弹滚几圈苏醒过来,之前从高空坠落昏厥过去,此刻蛤蟆道人岔着两条腿,揉着脑袋坐在地上,感觉被人踢了一脚,头还有些疼痛,摇晃了两下,忽然睁大眼睛想起什么,四处张望,视线之中俱是打扫战场的士卒的脚走来走去。 等等,这是打完了? 蛤蟆道人呆滞的张大嘴,洒开脚蹼在来来往往走过的人的脚边飞奔起来。 良生呢? 老夫徒弟呢? 这让老夫怎么回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西北故人 日头微倾,光尘在人走动间飞舞。 来来往往走过的脚步溅起的灰尘之中,一坨匍匐的黑烟迈开四肢,悄无声息的穿梭过往的士卒身下。 蛤蟆道人脑袋四下张望,根本没见着徒弟还有老驴的影子,就连带他来的月胧剑也不知去向。 走了也不叫上老夫.....这下让老夫如何回栖霞山啊?!呱 嘀嘀咕咕的张望,一只大脚踩下来,连忙翻滚躲开,微微抬了抬脸,看着那双脚的主人拖着一个俘虏过去。 要不是老夫不杀生了,岂会如此狼狈! 周围人喊马嘶,蛤蟆道人丢去一块石头,判断了方向,沿着南面寻了过去,见到数匹战马奔来,两腿一曲,弹射而起,钻进一块石头后面的草丛,再探出脑袋时,头上缠了一圈草环。 左右看了看,人立而起,猫起腰,垫起脚蹼悄悄溜去更远一块大石头后面,贴着石头上,肚皮剧烈起伏,躲开几个押送突厥俘虏的隋朝士卒。 嗡嗡嗡 草间一只飞虫扇着翅膀飞过去,眨眼,一条长舌卷来,将虫子拉入口中,蛤蟆道人舔了舔嘴唇,继续看去周围状况,这时,蟾眼余光里,对于动态的景物颇为敏感,隐约感觉到天空有一抹黑点正朝这边来。 普渡慈航,终于想起老夫了! 咕的咽下口中的虫子,一个转身下蹲,双腿曲紧,猛地一蹬,身体直直弹射出去,下一刻,走来的身影,迈出腿脚,弹射半空的蛤蟆道人偏过脑袋,蟾眼里,一只大脚在视线里放大。 呯! 一瞬,舌头歪斜挂在嘴边,圆鼓鼓的身子皮球般直接横飞出去,落在地上弹跳几下,过去的士卒停了停朝脚下看了一眼。 “刚刚好像踢到什么东西.....” 没找到踢了什么,士兵抱着几柄缴获的兵器离开,远处草间,蛤蟆道哪里顾得上刚才那一脚,一个鲤鱼打挺.....在地上摇了摇,飞快侧身爬起,人立着,迈开脚蹼追着那方天空漂浮的黑点飞奔,还没收回去的长舌都拖拉向后飘展。 “普渡慈航,老夫在这!!” “在这儿啊!!” 跑过人的脚侧,稍远一点后,蛤蟆道人气喘吁吁的挥舞双蹼,大声呐喊出来,不时蹦跳两下,想让对方看清楚一些。 阳光渐渐变得明媚,俯瞰下方地面的月胧剑自然察觉到了蛤蟆道人的妖气,飞下来悬在一颗大树侧面,卷起的风,吹的枝叶轻轻摇晃。 “老蛤蟆,两条腿跑得还挺快。” “......本法丈就不下去了,你跳上来!” 来往远处战场的隋兵没有注意到这边杂草间,穿着印有通宝方孔长褂的蛤蟆,双腿原地蹦跳两下,头上青筋鼓跳,短小的双蹼半空勾了勾垂下来的绳头,怎么也勾不到。 “气煞老夫,你再下来一点啊!” 落回地上,咬牙切齿的低语,使劲踩着青草啪啪跺去两脚。 “信不信惹怒老夫,把你掰弯了!” 听到老蛤蟆的话语,上方月胧剑嘿嘿声音里,这才缓缓降下些许,就在绳子落去蛤蟆头顶,后者嘴角裂出弧度,挂着长舌笑起来的一瞬。 一阵大风吹来,小片林野哗的拂响,无数枝叶狂摇,正降下的月胧剑陡然发出呯的一声,剑身横飞翻转,斜斜插去地上。 蛤蟆道人偏头,就见一股黄沙长蛇般卷动,瞬间将他笼罩,顷刻,蛤蟆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嗡 斜插地上的月胧剑身颤动,抽出地面飞回天空转了一圈,根本察觉不到老蛤蟆的妖气了,急忙调转方向,循着主人的气息,飞过一阵,落去下方一座还冒着黑烟的村落。 经历一场变故,村中几乎家家都有人死去,甚至一家几口都惨死突厥人刀下,还活着的村人寻过锄头、铁锹去往外头挖坑,老弱妇孺留在村里哭哭啼啼扑灭大火,或寻了席子将亲人尸首裹起,坐在一旁嚎啕哭喊。 一个光着脚丫的小姑娘满脸乌黑,脏兮兮的小手捧着焦了半块饼子,走进一间小屋,里面一张木榻上,油灯明明灭灭,照着睡在上面的人。 陆良生坐在一旁看着毫无生息的尸体,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听到光脚走过地面的声音,微微侧脸,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递了过来。 “先生....你会治病.....我.....我娘病了.....流了好多血.....你能给我娘治吗?” 看到没有说话的书生,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怯生生挪了挪,又将捧着的半块饼递上去一些。 “这.....可以当诊金吗.....” 陆良生看着她手中半块烧焦的饼子,视线又落去木榻上一动不动的徒弟,续命灯还亮着,魂就散不了,应该还有一线生机才对。 想着时,小姑娘见这位先生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忽然跪了下来,捧着饼子哭了出来。 “先生.....你把我买了吧.....把我买了吧,卖了的钱,给先生当诊金,好不好?救救我娘,她快死了,先生,买了我吧,救救我娘好不好。” “我诊金很贵的。” 陆良生从木床收回目光,伸手拿过小姑娘手中那半块饼,“要半块饼。” 说完,将饼揣去袖口,将小女孩扶起,轻柔的拍拍她头。 “你先过去,先生马上就来。” 那小姑娘表情愣了一下,看到半块饼被先生收下,满是烟熏的脸上挂着泪痕笑了起来,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转身小跑了出去。 陆良生起来,一侧的窗棂,月胧剑飞进来,落在桌上。 “主人,本法丈.....把老蛤蟆弄丢了。” 那边,陆良生停下脚步,看去屋里甩着尾巴的秃毛老驴臀上的书架,这才发现隔间小门夹着半截绳子,之前因为徒弟的事,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师父..... “没事,师父他法力其实.....不弱的,而且也没出事,正好我也要在这边待上一阵,师父他老人家,会寻过来。” 书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一方出事,另一方自然会知晓,凭借这种联系,只要不是上天界下地府,要寻找过来,是不难的。 陆良生出了茅屋,走去站在一个半身是血的妇人身旁的小姑娘,村里哭声不断,半颗树还燃有火。 黑烟升去天空,像是一朵阴云游走,延伸起伏的山脉向西,西北大山之中,穷山峻岭,植被稀少,砂砾在风里正从风岩剥落,吹去远方。 一道黄沙飞卷,伸出陡壁的崖柏啪的绞断,拐过一个山峰,飞去峡口悬崖一处洞穴里,来到宽敞处,黄沙四散,蛤蟆道人七荤八素的掉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摇摇晃晃。 待意识清醒,漆黑的洞穴轰的亮起火光,插在洞壁的十多支火把燃起火焰,正中石阶两侧,架起的火盆升起熊熊烈焰,照亮中间一张石椅。 黄沙落去上面,凝出一道人的轮廓,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大氅白绒领,双眸威凛,如有电光看来。 “紫星,好久不见了。” 蛤蟆道人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完了,完了,老夫这次怕是要走不了了。 不过,隐约间,好像还听到了几声哼哼的猪叫......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从此道不同 洞中一句“紫星,好久不见”回荡,仿佛让人忆起了过往。 蛤蟆道人站在石阶下方,身上紫气弥漫,渐渐拔高,再到散去,一个胖乎乎灰袍老人,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圆润下巴,还有几撮长须在风里抚动。 盯着上方石椅上那人,挥开宽袖将紫气收敛,圆脸堆起笑容。 “不过十来年嘛,用得着好久二字?老夫最近对这好久不见有点忌讳,上次碰到一个老秃驴也是这么说的,害得我倒霉了许久。” 上方照亮的石椅上,那身影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微微向前倾身,一侧火光遮掩的阴影落在半张脸上,咧开嘴角勾出笑容。 “哦?看来那老秃驴自寻死路。” “老夫没吃他。”蛤蟆道人将脸偏去一旁,“老秃驴乃是我妻之父。” “你妻.....之父?” 石椅上的身影,眼睛眨了眨,看着对面的蛤蟆道人,对方也侧脸眼睛瞟来,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还你妻之父,老丈人就是老丈人,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过能给你当老丈人,那和尚怕也不是寻常僧人了。” 这洞中之妖,对蛤蟆道人何其了解,不难想到所谓的妻子,就是岐山附近埋在坟下的人类女子罢了。 笑声持续响着,昏黄的火光充斥宽阔的洞府,几条延伸的洞道,不时有系了兽皮的几个小妖出来,在石桌摆上酒水,急急忙忙又回到里面,不忘回头瞥去大厅那坨矮小的身影。 “......咱家大王请的就是这蛤蟆妖啊?没见有多大能耐。” “大王请的,自有大王的道理。” “别嚷嚷,你们才成精怪多久,那是紫星老妖,当年那是逢谁吃谁的主儿,好几个修道大派的人被吃了不少。” “哎哟,这可厉害了,你说道说道,怎么个吃法?” “一张嘴,全吸进肚了,还能咋吃?油炸啊,走走,快去后面把那头肥猪给洗干净放蒸笼里,大王还等着上菜。” 知晓蛤蟆身份的那个小妖颇为神奇走在中间边说边过去了洞道,尽头到底岔口一侧壁室,几条根须从石缝里伸出来,像是帘子垂在洞口,里面腥味扑鼻,四个小妖进去,里面宽敞许多,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一个领头的小妖跑去将壁上挂着的蒸板取下,回头催促另外三个快些动起来。 “去把牢里近日抓到的肥猪洗干净,千万别松绳子,不然跑了,拿你三个上桌待客。” 那边,三个小妖手脚也利索,打开栏栅,里面捆缚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形,侧躺那里,猪毛如钢针,獠牙外翻,瞪着大眼望着他们三个哼哼唧唧。 “哼哼.....快放了俺老猪,逼急了俺,把你们这洞给掀翻了。” 三个小妖拿手拍去猪妖脑袋,端来几盆水,扛起粗肥的手臂、大腿挨个擦洗,也是累的不轻。 “我说你少说两句,你没事往这边拱干嘛,惹了我家大王,还想跑?” “哼哼哼俺老猪没像惹他,就是过来找兵器的。” 另一边的绿皮小妖擦了猪妖胳肢窝,抬起脸皱都快堆着下眼袋了。“那你拱我家二娘干嘛?算了,算了,等会儿你也说不了话了,赶紧多说说,一会儿就要下我家大王的肚了。” 侧脸也对另外两个妖怪说道:“擦干净点,等会儿我们还能吃点残羹剩汤。” 捆缚动弹不得的猪妖瞟到栏栅外面,一个小妖拿着一柄尖刀坐在石头上磨来磨去,奋力扭动身子,一对铜铃大眼凶戾的瞪起来,然后......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哼啊啊啊昂哼啊啊” ....... 吵闹的后洞外面,洞厅之中,说笑停下,那石椅上,名叫公孙獠的狼妖站了起来,一身白皮毛化的大氅垂在身周。 “紫星,我知你身受重创,今日归来,本王特意给你准备了血食,修补伤势。” 说完,抬手拍响两声, 连接洞厅的壁室,几个体格壮硕的灰毛狼妖拎了五个男女出来,呲牙长吻还在几人颈脖脸上闻了闻,扔到洞厅边上按跪下去。 颤颤兢兢的身子看着两边站立的灰毛妖怪,一个个脸色发白,对于前面站着的胖乎乎的老者,还有石阶上身披大氅的男人,没一人敢发声求救,能站在这处妖怪洞里的,也只能是妖怪了。 蛤蟆看着跪成一排的几个男女,脸上笑吟吟的没减少。 “就这些?” “不止!”狼妖挥了挥手,坐去石椅上,大氅翻卷带起的风吹的火盆上光芒明灭。 “这是给你开胃准备的,等会儿还有只猪妖,蒸好了你我同食!” 蛤蟆道人沉默下来,迈开脚过去那几个青年男女,他们也是能听到二妖的谈话,感觉到那胖乎乎的老人走近,吓得浑身哆哆嗦嗦起来,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抬起脏兮兮的脸,脸上全是泪水,牙齿哒哒的上下不停磕碰。 “老神仙,我不想死,求求你不要吃我,我不想死.....” 剩下四个不敢说话,听到要吃他们的话语,早就吓得瘫软,发抖的抱在一起。 火光摇晃,蛤蟆道人负起手,哼了声转去一边,朝石阶过去,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微微颔首。 “脏兮兮的,让老夫吃?看去就没食欲,这样,洗干净后,给老夫留着,有了兴致再吃。” 石阶上面,白狼妖公孙獠向后考取椅靠,闭了闭眼。 “这可不是本王认识的紫星了。” 抬起手臂,向那边几只狼妖挥了挥,让它们将五个人类带下去,随即,睁开眼睛,目光仿如射出电光。 胡须里,嘴唇张开,露出森寒獠牙。 “你沾了太多人间气,变得软弱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老夫这叫雅!” 公孙獠口中冷哼,一掌拍去扶手,震碎岩石飞溅开去:“你怕是想当人!” 蛤蟆道人一抖宽袖,转身目光直直看去,于他对视。 “老夫从有灵识那起,就一直想当人,不然紫星道人如何来的?” 气势一激,妖气鼓涨灰扑扑的衣袍,紫气在蛤蟆身后弥漫,雾气中隐约显出一只巨大蛤蟆的虚影伏地嘶鸣。 对面,白狼妖也是黄烟笼罩,一头白绒巨狼虚影迈着脚掌孤立悬崖。 厅中气氛凝固时,洞厅后面,洞泾伸出传来杀猪般的嘶吼,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妖,被这声嘶吼搅的气氛全无,纷纷收了妖气。 蛤蟆道人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开口问道: “你抓了一头猪妖?” “一个外来的妖怪,你认识?” 公孙獠偏头,朝一个小妖挑了挑下巴:“还没蒸,就把这头猪妖带上来。” 待手下妖怪离开,空荡荡的洞厅,偶尔响起火盆噼啪的轻响,弹起些许火星升上半空,白狼妖重新坐回石椅,轻出一口气,缓下语气。 “紫星,你终究是妖,这里才是你的家。” 火光对面,蛤蟆道人看去洞里陈设,兽皮、人皮铺在洞壁,空气中弥漫血腥,微微闭上了眼睛。 “曾经是。” 脑海里,响起霞光披在的山麓,升起炊烟的山村,扛起锄头归家的老农、撒泼交骂的妇人、画里哼哼唱唱的小女鬼,追着自己到处乱跑,钻进菜圃的花白母鸡,以及坐在老松下,捧着书卷的徒弟。 嘴角不自觉咧开,笑了起来。 “.....现在老夫的家不在这里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天地大劫 “家?” 公孙獠听到蛤蟆这句话,拳头捏的咔咔发出轻响,甩过大氅在石椅前来回走动,伸出手指悬在半空,像指去对方,却又犹豫下来。 紧抿的双唇,站定后,陡然朝胖乎乎的老人大吼过去! “老蛤蟆,你是妖啊,当年吞天地日月的气势哪儿去了” 石阶前方的老人负着手,垂下视线,看去石椅前暴怒的妖王,只是笑了笑,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去一旁石凳坐下来,取过上面一壶酒,倒了两杯。 “老夫是妖啊,一辈子的妖,可就是当了一辈子的妖,当腻歪了,想当一回人,难道还经过你同意?” 斟满酒水,宽袖一挥,其中一杯嗖的一下飞去石椅那边,被白狼妖稳稳接住,蛤蟆道人举起杯盏抿了一口。 “说吧,上次让蜘蛛精寻老夫回这西北群山,到底所谓何事,若只是叙叙旧,老夫要走了,徒儿还等着呢。” 那边,白狼妖公孙獠一口饮尽酒水,将杯子丢去地上,一步一步走过石阶下来。 “还想着你徒弟,他惹了五色庄五元大仙,连带你这老蛤蟆,也要跟着倒霉,让你回来,就是免得被人炖了。” 规劝之意,蛤蟆道人如何听不出来,这狼妖与他相识许多年,也就见过几次发脾气,算上这次就第三回。 “老夫谢过你好意,不过还是要走的,那什么大仙真要来,老夫替我那徒弟接着。” 白狼妖王走到与老人背对背停下,大氅内人的手掌指尖,利爪破开皮肉缓缓伸出。 “老蛤蟆,你真不怕死?” “老夫要走,此处谁拦得住?”蛤蟆道人伸手又倒了一杯酒。 这时,一侧洞径内,叫叫嚷嚷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形膘肥如肉山,浑身捆缚走在前头,不时侧头对两边押送的小妖叫道: “现在知道俺老猪能耐了吧?你家大王敢吃俺?快些松绑,好酒好菜伺候上,对了,还有一只猪呢?就是你们叫二娘,身材很窈窕,长得漂亮那个!” 到了前厅,看到石桌前一坐一站的灰袍老头,还有抓自己来到的狼妖,不过目光落到老头身上,黑毛绒绒的猪脸顿时一愣,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妖气,怎么可能不认识。 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声:“常羊山,老蛤蟆?” 蛤蟆道人瞟了这猪妖一眼,放下酒水,起身朝背对他的狼妖挥了挥袖子,“把这头猪解开,他与老夫算是熟识。” 公孙獠手上利爪缩回指尖,哼了声,这头猪妖本来就是捉来给对方修补损失的修为,相当于赠于对方,既然要放,那就放了。 伸手一招,那捆在猪刚鬣身上的白绳子一松,自行飞去狼妖手里,若仔细一看,能辨认的出,像是鬃毛所炼制的法宝。 蛤蟆道人看了眼他收去袖里的白鬃,眼皮抖了一下。 “你这鬃毛炼了几根?” “七千六百根,距离极九之数,还差得远。”狼妖挥退了几个想要伺候的小妖,看着那边的猪刚鬣眼馋的盯着石桌上酒水菜肴,坐上去吃喝起来。 公孙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了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除了刚才说的,原本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火光照着走上石阶的身影在石椅前停下,白狼妖想了想,摇头,坐回石椅上。 “算了,没事了,你带这猪妖走吧。” “消遣老夫。” 蛤蟆道人挥了挥袍袖,起身拉过埋头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灌酒水,大快朵颐的猪刚鬣,扯着他耳朵拉了起来,便是朝石椅上的白狼妖王告辞。 走上洞口时,公孙獠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老蛤蟆,往后不要回来了,好好重新活一次。” 站在洞口的老人停了停,看去照进洞口的残阳,圆圆脸上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带着意犹未尽的猪妖离开。 远去的幽深洞径内,坐在石椅上的狼妖陷入沉默,不多时,后面转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摇曳腰肢坐到扶手,依偎过去,红唇贴去他耳边。 “大王就这么让老蛤蟆走了?你不是说天地大劫要来了,要躲过这一劫,恢复实力的蛤蟆,或许能用天赋神通和他紫金葫芦,能让咱西北群妖躲过一劫,现在你又......” 那边,白狼妖拍拍她手背,起身走出大椅。 “此事你不用管,本王再想其他办法.....” 自从成为妖王,能感应天地变化,架上野兽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每次望月修炼,一种奇怪的感应从天上传来,那是令他心悸的难受,就像天会倾塌下来,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会无一幸免。 天地生灵都活在这片大地上,本王就不信,人间修道中人,没人感应到,就是不知能否抛开成见,共应这场天劫。 想了想,公孙獠转身走去洞府,随即也着妖将那五个人给放了,他是香火成妖,不需要血食的。 紫纱长裙的妖艳女子侧坐扶手看着白狼妖离去,捏的指关节发白,笑容收敛起来,一拂长袖,也转身离开。 哼,跟着你也难做大事,听说西北新出了一个骨夫人,心狠手辣,好几个山头的妖怪都拜在她座下,这才是干大事的。 眼波流转,心头念及细密想法,嘴角一翘,化作一道青烟飞出了洞府,更远的方向,有一座白虎山, ...... 延绵的山麓间,走出妖洞的蛤蟆道人忽然停下脚步,一不小心走去前头的猪刚鬣回过头来,就见他满头大汗,身子都弓了起来。 “老蛤蟆,你怎么了?” 话音出口,抬脚还没过去半步,老人嘭的一声化作大团紫色烟雾,片刻被山风一吹,一坨黑影扇着蛙蹼走了出来,又变作人立站着的蛤蟆,被呛的咳嗦几声站在那里。 猪刚鬣将他拾起放到肩膀:“你怎么变回这模样了?” “老夫法力本就不多,维持一下人形而已。”蛤蟆道人在他肩头盘成一坨,催动体内那可鱼妖的妖丹,吸纳妖气弥补刚才消耗的法力,一边开口问道:“那你呢,怎么会被他抓住?” 猪妖载着蛤蟆道人随对方指去的方向过去,表情有些犯难,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 “俺是来寻我的兵器,哪里知道碰上一个女子,她说自己是一只猪,想来也是猪妖啊,俺老猪也是猪,岂不般配?结果就打起来了.....引来那头白狼妖。” 随走动起伏的肩头上,蛤蟆道人半阖着眼睑,忽然想通里面关节,大笑起来,蛙蹼没抓紧差点滑落下去,被猪妖伸手推了一下,才重新爬回肩头。 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说道:“那女子是蛛二娘,蜘蛛,不是一只猪!笑死老夫了,哈哈,你不是天上贬下来的吗,怎么这般窝囊!” “你且不是?”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笑容僵住,一猪一蛤蟆对视一眼,相继将脸转去一边,走过好一阵的路,才重新开口。 “想当年俺老猪也不是这般窘迫,那可是威风凛凛......” “......老夫也是,那日山头,人山人海,法器蔽日,硬是让老夫一个妖,杀将出来。” “对了,老蛤蟆,你确定是这条路?别走错了。” “对的对,老夫与徒弟可是有感应的,照直了走就是。” 夕阳西下,一片灿红里,蛤蟆盘在肉山般的猪妖肩头,沐着这片天光有说有笑的向南而行。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村夜 “良生,哈哈哈,为师回来了!” 蛤蟆道人钻进房角缺口,撅着屁股,两条小短腿奋力蹬了几下,肚皮收紧才挤进去,看到油灯昏黄,坐在窗前的背影,兴奋的跑了过去,原地挥蹼蹦跳。 “良生,可有吃的,为师一日没吃东西了,快给.....” 嗯? 蛤蟆话语停下来,见坐在那边的徒弟没动静,好像听不到他话一般,顺着床脚奋力攀爬上去,看到一盏微微发蓝的油灯,以及木榻上平躺的屈元凤,豆大的蟾眼眯成了一条缝。 七星续命灯,屈徒孙没气息了.....蛤蟆道人沉吟了一下,偏头看去坐床沿的陆良生,开口说道:“就算招回魂来,他身体生机已断,活过来也是一具尸体,还是会腐烂。” 然而,坐在那边的书生目光呆滞,盯着床榻上的尸体,双唇嚅动,念叨还魂咒。 “良生,听到为师刚才所说?” 蛤蟆道人跳过去,走在床沿伸蹼一拍,圆滚滚的蹼头径直从徒弟身上穿了过去,是一具幻像,随即,抬起脸,才看到房屋一角挂着陆良生的自画像映照这边。 “嘘,老蛤蟆!” 屋角缺口那边的窗棂,歪斜焦黑的木框外,猪刚鬣蹑手蹑脚的低下脸对着窗户看进来,压着嗓音小声问道: “你徒弟怎么了?” “没事,幻象,你在此处等老夫。”蛤蟆道人一挥蛙蹼让他别进来,跳下床撒开脚蹼就朝外面跑,匍匐门口的老驴睁开眼睛,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短小身影,抖了抖长耳,咧嘴伸出长舌嘶鸣一声。 后者跑过去,翻爬上它后背,探头张望了几下。 “良生呢?” 老驴偏头甩着舌头,大抵示意了一个方向,距离这边不远,几颗冒着余烟的村中大树下,亮有火光。 几处篝火上,架有陶罐,里面噗噗响起汤水沸腾的声音,传出难闻的草药气味。 风吹来,火焰倒伏,明黄黄的光芒里,照着半张英俊的侧脸,陆良生蹲在地上,目光专注磨着几味止血的药,白袍上染出几片殷红、青黑的颜色,此时也顾不了男女之防,小心撩起那脸色惨白的妇人腰间衣角,两道切开血肉的伤口交织,血糊糊的一片。 有一旁帮忙搭手的村妇,看了一眼,哎哟叫了一声,连忙将身边那妇人的女儿捂住眼睛,自己也闭上,将身子转开一些。 周围村中还活着的男人,自然不能靠近,远远的站在几丈外伸长脖子,就见这边的书生铺展开了绷带。 “那位先生,能不能小花她娘治好啊?” “我看难了,花她娘那腰上的伤,砍的太深了,还在常年干活,身体好,换做其他女人,怕早就流血流死了。” “唉.....造孽啊,她男人活生生被突厥蛮子给烧死,还要糟蹋她,娃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哀声凄然的说话声里,陆良生将那捣好的草药放去绷带上,另只手托在下面,不着痕迹的运起法力,有着淡淡的白烟从上面飘起。 按去妇人的伤口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失血昏迷的妇人,昏睡中,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陡然发出呻吟。 被捂着眼睛转去一边的小姑娘,听到母亲的声音,挣开身旁婶子的手,惊喜的叫了一声:“娘!” 扑过去,跪在地上将妇人的头抱在怀里,喊着喊着哭了出来。 “娘....娘,花儿以为你也要走了,不要花儿了......” 远处一众村民,纷纷站起身来,看着手臂动了动,摸去孩子的妇人,一个个擦了擦眼泪,蜂拥围上去。 “先生,大恩呐!”“对对,谢谢先生施救!” “我这有干净的水,先生快喝口水吧,别累着!” 也有人抱着自家孩子跑到人群前面跪下来,不停的磕头:“先生,你也救救我家孩子,他被胡人的马撞了一下,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快抱过来!” 陆良生让那男人将孩子抱来放到身边,替那边妇人包扎好后,一边让村人帮把手将妇人抬去床上安置,一边检查起孩童的头。 被战马撞倒,五脏六腑已经挪位,好在他不仅看过一些医书,在万和县时,与那鬼医李益书交集的几日,顺道也请教过医理上的学问,不敢说能治百病,这种脏器挪位在法力牵引下,还是能还原的,至于不省人事,该是撞倒后,脑袋磕碰到了。 理清了思路,陆良生着手医治起来,顺畅的多,法力在孩童后脑游移,外人眼里,就像是在按摩穴位,不到片刻,原本双目紧闭,呼吸时有时无的孩童,缓缓睁开了眼睛,令得那男人又哭又笑,合着双掌不停给陆良生作揖磕头,劝了好一阵,才将孩子抱回来,坐去一旁。 山村农人本就贫困,平日生病舍不得去看病,尤其外伤,多是抹了点锅底灰或草灰简单处理一下,见到书生一连救治了两人,难免还有更多的人过来。 陆良生也知他们难处和此时困境,能帮的自然会帮一点。 人群成堆,原本远远瞧着的蛤蟆道人,看不见徒弟了,正好自己也有事与他说,趁着没人注意,闪去阴暗处,贴着人群外慢慢挪动,一只后退的人的脚,后跟触碰了一下,那人回头垂下视线。 蛤蟆道人连忙趴下来的一瞬,那人弯腰伸手抓了下来 冒着黑烟的老树下,陆良生处理第三人伤口时,人群外忽然有声音喊道:“这里有只大蛤蟆!” 提拎着一条大蛤蟆的腿,倒悬着挤开人群。 “先生,你看,我抓了一只大蛤蟆,可以给你当药吗?” 蛤蟆道人两腮鼓涨,双蹼环抱胸口,就那么在人手中倒吊,盯着对面的书生,陆良生看清模样,轻笑出声,起身双手从那村汉手里接过,放去篝火旁。 “暂时不用,对了,你们先把陶罐里熬得草药倒出来,分给大伙喝,驱邪寒壮血骨。” 一众村人将几口陶罐取下,到一旁挨家挨户分药汤去了,陆良生低下嗓音,侧脸问道:“师父,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被一个妖怪请去喝酒了。” 一想起今日的事,蛤蟆道人觉得颇有些丢脸,见徒弟目光一直盯着,坐在地上转了转方向,说了句:“又搁着这儿发善心了。” 接着说道:“就是之前为师跟你提起过的狼妖,想让老夫留在西北。” 又怕说多了,引出当年自己大开杀戒,四处吃人、妖的事,蛤蟆伸出蹼连忙摆了摆,转开话头。 “等会儿忙完了,为师有件事要跟你说,还有你那徒弟,就这样,为师先进屋等你。” 陆良生看着师父打了一个哈欠,趁着没人注意,小跑去了老驴那里,翻过驴背一头钻进了房门。 师父被狼妖请去喝酒?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不久,夜色深邃,又医治了几个,算是将村里的伤患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是回到那座破屋里。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世一遭,不能抱憾 陆良生推开半开的焦黑木门,回到屋里,发现多了一道肉山般的身影,长嘴大耳坐在升起的火堆,后者见到进来的书生,嘴角都拉到后脑勺。 “俺老猪,想你的酒水了。” “原来是老猪。”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取过屋角那幅自画像,坐在床沿的幻象便是消失不见,从书架取了小锅,还有点小米,掺水煮上。 随手,幻出酒壶、杯盏,放到师父和猪妖面前。 “老猪,怎么跟我师父一块儿?上次常羊山分别时,你不是说去寻兵器吗?” 蛤蟆道人抱着比他还大的酒杯沿着边口吸溜抿了一口,微斜眸子,小声嘀咕:“他被狼妖抓了,还天上贬下凡的呢。” 一旁,猪刚鬣也不生气,憨憨的笑了笑,金铁摩擦的声音怕惊扰到屋外的村民,说的极小,也将之前给蛤蟆道人解释过的,重新给陆良生说了一遍,不过好在这趟他也没白来,总算知道兵器的下落在哪儿了,往后再去取也不迟。 陆良生虽然好奇这猪妖长途跋涉来到西北寻找的兵器到底是什么,对方不说,他也就不便多问,一人一猪说了会儿话,书生这才问起师父,刚刚在外面到底要与他说什么话。 抱着杯盏的蛤蟆将它放下,垫着蛙蹼朝锅里闻了闻米粥的香味,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上次你杀了祈火教的圣火明尊,惹怒了五色庄,一个叫五元大仙的人物,肯定要寻你晦气。” “五元大仙,很厉害?”陆良生给木榻上的屈元凤掩好被角,五色庄他是知道的,至于五元大仙,自然是第一次听说。 会不会是木栖幽记忆里,那日站在山头,身穿道袍的人? 细细回忆那日的场景,可惜只是树妖的记忆,根本无法看清对方容貌、年岁。 “别想太多,有为师在!” 蛤蟆道人使劲抬起脸,望去徒弟,拍响胸口:“虽然,为师也不知这人如何,想来让白狼妖忌惮,也颇有几分能耐的。” 听到这里,陆良生笑了出来,过去搅动小锅,沉吟了片刻。 “那师父又说元凤何事?” 看粥煮的也差不多了,刚舀起一勺,猪刚鬣、蛤蟆道人齐齐捧过各自的碗递来,看到徒弟先给自己那红公鸡瓷碗舀满,满意的点了点头,盘坐下来。 “良生啊,你用续命灯引回他魂魄,可身体也已经死了,要不多久还是会发作一堆白骨。” 陆良生看去木榻上的徒弟,心里沉了下去,之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可终究还是抱着先将魂魄引回躯体,说不定会有转机,眼下看来,必须另寻他法了。 捧着碗的猪刚鬣,盯着书生手中舀起的勺子又放回锅里,急的自个儿动手拿过木勺舀了一碗,顺道说了句。 “死就死呗,向死而生,说不得还有大造化。” 米粥舀进碗里,陡然周围没了声音,猪刚鬣端着碗抬起头,就见书生、蛤蟆正齐齐看着他。 “嗐.....俺老猪口直心快.....” “说。”一人一蛤蟆眯起眼睛。 猪刚鬣缩了一下脖子,瞥了眼南面,招了招手,让陆良生还有蛤蟆道人靠近些,长吻张合,小声道:“骊山,相救这个人啊,去骊山,山上有口神泉,能救他,不过若是见到正主,可别说是俺老猪说的。” 骊山? 陆良生微蹙眉头,反倒是那边的蛤蟆道人一口将米粥喷了出来,洒进火堆里,连连摆手。 “去不得,去不得!” 没等书生开口,一边的猪妖点头,小声道:“那山上,是骊山老母居住的地方,想用神泉,怕有些难的。” “总要试试。” 书生望着摇曳的火光轻声说到,吃完晚饭又给屈元凤施法阻碍了一下死气,外面天色已是青冥。 翌日一早,残破的村子里,村人早早起来,过来拜访那位年轻的先生,屋里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柴火堆,旁边一张破旧的桌上,还有几副草药放着。 “恩人啊!” 村里的老人拿着这几副药,含着泪跑到村口跪了下来,身后紧跟的二三十人一片片的跟着跪下。 “送恩人!” 一道道声音混杂一起,远远传去绽放的晨光之中,回荡山间。 晨风徐徐,吹过起伏的山野。 走上山岗的陆良生好像感受到身后感恩的话语,笑着回转过来,拉过缰绳,叮铃啷当的铜铃摇响,老驴迈开的蹄子一侧,身形高大膘肥的猪刚鬣哼哼唧唧,摘了一朵野花,放在鼻孔下细嗅;摇晃的书架里,敞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挑选起今日的衣裳,选了几件,不满意的丢去一旁。 一路向南过去,陆良生因为徒弟的事,重拾了心情,不过沿途所见仍旧是有些令他心情沉重。 少许的突厥骑兵南下,所过之处,俱都是破败的农田、山村,满脸血垢、衣衫褴褛的人坐在道旁、村口,神情麻木的看着死去的亲人,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搓着眼睛孤零零的站在倒塌的房屋前大声哭喊。 陆良生牵着老驴上前,掏出几块白面馍馍放到孩子手里,替他将死去的亲人挖了一个坑埋下,问了姓名,刻上名字。 又去诊治了村人的伤病,原本半日的路程,一连两天都在各处山村做着救人的事,亦如从前,他在陆家村里救治陆太公时说的那句话 再高的修为,不用来救该救之人,那和守财奴有何区别。 做完一切,已是第三天上午,方才收拾一通,拉着老驴离开,周围的村寨有人过来送行,看着走去远方的书生、老驴,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叫嚷起来。 “哎哟,我想起来了!” 那人指着远去的背影,那一身白色的书生袍,话到了嘴边,变得结结巴巴。 “他.....他.....是白衣神仙啊!!当年贺凉州大旱,就是他,我认得身影,难怪要死的人,都能救活,白衣神仙啊!” 这人原本是陈朝贺凉州之人,亲眼目睹了那祈雨台上被雷击中的神仙,大旱过后,他也没什么亲人了,便来了北面投靠嫁到这边的姐姐,眼下再次遇上,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往后跟人说起,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 晨光熙和照着山岗野花在风里轻摇,蛤蟆道人系着绳子坐在驴头,含着烟杆,吐出一口烟雾。 “良生啊,你真的要去骊山啊?” “去。” 老驴前面的书生,侧了侧脸,阳光落在他脸上,目光扫过一旁看着画卷的猪妖,回头望去远方的山村,站在村口的山民。 “不管,救治他们也好,还是为我徒弟屈元凤,人世走一遭,不尽一切努力试试,怕将来不敢面对往后,以及过去的自己。” 笑了笑,转回去,继续前行。 “.....不能留下遗憾。” 第三百三十九章 骊山 晨光推开青冥照过巍峨的城墙,向里蔓延,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舍包裹进去,巨大繁荣的城池,并未受到突厥人入长城而变得萧瑟。 长安城中人音渐渐嘈杂,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货担,开始高声吆喝,悠闲的老人提着鸟笼走出家门,来到茶肆,早有相熟的同伴等候,坐下喝茶说笑。 街边的摊位揭开蒸笼,蒸汽腾腾传出香味,开始一天讨活的青壮数着铜板买上一两个香甜的馍馍边走边吃,随后捂着口鼻远远站去街沿,粪夫拉着驴车驮着粪桶押送过去,不久,安静的长街待臭味消散再次喧闹起来。 这是安宁而繁华的一幕。 北门外,一匹插着小旗的快马飞奔冲入城门,沿着紧急军情才走的专道,一路冲去皇城。 “急报,军情急报” “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兵败周磐,狼狈溃逃!!” ...... 宣政殿外,下了早朝的杨坚,站在晨光树荫下,看着由族弟杨素呈上来的北地军情,脸上表情颇有些精彩,捏着那份情报一快一缓敲在手中。 “沙钵略十万兵马,直接去了三层,陆先生的法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 旁边,杨素躬着身,微微点了点头。 “二皇子的加紧里,确实这样说的。” 树荫下,杨坚走入阳光,看着远处飞来的几只鸟雀落去花圃啄食虫子,将手中情报递给随身宦官收起来。 仰起脸,微微出了口气。 “真神仙之术啊,凡人难及,倘若这些修道中人想要这天下,岂不简单?” “陛下,修道修仙,耗费精力,怎么可能放弃长生久视,而留恋人间富贵。” 听到杨素解释一句,那边的皇帝哈哈笑起来,挥挥手,龙庭虎步走去花圃间的碎石小道。 “你以为朕会学陈叔宝?皇帝者,当会看人、用人、信人,陆良生修行高深,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猜疑,他若真有天下之志,南朝时,他说不定也有机会的,又怎会眼下四处游历,斩妖除魔?” “陛下,那川蜀堰城那位知府......” “杀了就杀了,朕已知那官儿德性。”杨坚摆了摆手,袍摆轻摇间,忽然缓下脚步,停下来,回头看去跟着的族弟。 “现在陆良生在何处?” “这.....臣也不知,想必二皇子也不知晓。” 一问一答的两人上方,苍穹碧蓝,白云游走,不久,北线危及已解的消息传出皇城,一时间人们相互奔走相告,呈出一片喧哗,茶肆、酒楼生意顿时人满为患,尤其此役与一个人的名字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不少人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十万突厥人土崩瓦解。 “伙计,掺茶!!” 茶肆坐满了人,端茶倒水的伙计满堂跑,累的满脸是汗,一个茶客端起满满的茶水,吹了吹热气,目光扫去同伴。 “这突厥人也是倒霉,才几日功夫就折损了四万人马,不过,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陆良生是谁?” 四下,茶客也大多勾起八卦的心思。 “没听说过啊,咱大隋有这号人物?” “军中将领,我也听我家老爷说起过一些,可也从未听过陆良生这个名字。” “听名字,莫不是一个书生?” 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停下,听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书生气,难道解北面之围的,就是一个书生? 热闹探讨气氛在城中各处都能见到,但知晓那位书生真实底细的人来说,那是一种无以复加的震撼。 越国公杨素乘马车缓缓出了皇城,撩起的帘子一角,人来人往的长街繁华尽收眼底,在皇帝面前,他没有表露出吃惊等表情,以免被族兄看轻,然而,此刻独自一人时,对于那位陆道友的能力,既是震撼,又是惊讶。 对方的境界,他是知晓的,元婴出窍,法力大涨,也不至于将四万兵马覆没,就算办得到,一身法力几乎也消耗干净,非智者所为,一旦没了法力,修道者陷入战阵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以他脾性,不可能做那孤注一掷的事,用了什么法子办到的?让人费解啊。” 放下帘子,随着马车微微抖动起伏,回到府邸,杨素挥退了左右,就连妻儿也不见,径直去了书房,打开暗室的门,走下长长的石阶,空间变得宽阔,四面墙壁凸有灯座,亮着火光。 中间石两排石柱,随着杨素过去,昏暗的光芒里,是一道道人影,身形一动不动,每个人脸上带有铁面,正是往日与陆良生所说的人傀。 走过密密麻麻人傀中间,正前方,有着明晃晃的金黄光芒笼罩,一张铺有黄绸的供桌上,香炉焚烟缭绕,后面稍高的位置,漆黑剑座,比人手臂粗的大剑安放。 踏踏踏..... 脚步声在供桌前停下来。 杨素指尖抚去厚重的剑身,上面是日月星辰的刻纹,而另一面,则是山川大河,金黄色的光芒正是从这剑身上绽放而出。 “该是找个握剑之人了,昆仑镜的神力,与它合在一起,天地间怕有抵抗的。” 不过他也有另外的疑惑,立下如此大功的书生,为何不回长安,到底跑去哪儿了呢? ...... 晨光熙和,渐渐有了温热,此时的陆良生单手拉着老驴,负着一手,走在长安东外山脚,仰头望去巍峨的山麓,心情相比北面要好上许多了。 一身白色书生袍,腰间悬着轩辕剑鞘,看上去像是出行游览的书生,跟在后面的猪刚鬣变化了狰狞可怖的野猪头,一身短打、下着长裤,露出一身黑毛吓得过往行人连连躲避,走远了也不时回头看去背影。 “这汉子又肥又大,面相真够吓人的。” “哎哟,那身黑毛才吓人,那么粗一根,哪个女人受得了哟。” “别说了,小心人家听到,不过,看样子像是那书生的仆人。” “难怪啊.....” “难怪什么?” “一个书生驮着书架,还挂锅,肯定经常远行,敢这般走,身边岂能没有厉害人?” “算了,少见多怪,走了走了!” 风吹过山林,蝉鸣在摇曳的树枝间一阵接着一阵持续,走在后面的猪刚鬣低头咬去脖子间挂着的大圆饼,饼屑挤出嘴角,粘在下巴黑毛上,瓮声瓮气的开口。 “俺老猪这次陪你走一回,记得带再给俺画一幅月儿的画像。” “画什么样的?” 前方,陆良生笑着回头,看了眼书架微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抱着烟杆,耷拉着两条腿悬在外面,靠着门框,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 猪刚鬣仰起脸想了想,伸手从衣服里掏出,当初道人送给他那本乏黄的书册翻了翻,看去周围没人,小声道: “没穿衣服的那种......” 陆良生:“......” 连忙摆了摆手,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拉着老驴继续前走,猪刚鬣拿着那书追在后面,又是拍响胸脯,又是拱手说着好话。 “陆公子,就画一幅吧,那穿上一件也可以,等会儿到了骊山,俺老猪跟老母还是有些交情的,说不定一点头,就让你徒弟重新活过来!” 陆良生不理他。 前面进山的山口,有家茶肆,长途跋涉回来,滴水未进,看到飘着的旗幡倒是感到有些口渴。 “奉子茶?这茶肆名字倒是取的怪。” 不理会跟在后面劝说的猪刚鬣,陆良生将老驴交给伙计系去木桩,叫醒昏睡的师父,坐去一桌,身形膘肥壮硕的猪妖也跟着进来,那身形都能顶到屋棚,惊的周围歇脚的商旅行人,战战兢兢的喝茶。 伙计系好老驴进来,抬脸瞥了一眼旁边的膘肥黑汉,吞了吞口水,挪到陆良生身旁。 “两.....两碗客官要喝点什么?咱们这里奉子茶可是这边一绝,保管喝了,上山腿脚利索,浑身是劲儿。” 陆良生点点头,他对这奉子茶倒是有点好奇,品尝一下也是不错,不多时,伙计端了两碗黄橙橙的凉茶过来,随口问了一句。 “请问小哥,此处山便是骊山了吧?” 书生俊朗面善,说话也好听,那伙计倒是没之前那般害怕了,端给二人凉茶,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 “听客官口音,不是长安人士,来骊山游览风景名胜?” “嗯,那小哥,可有好去处?” 陆良生带着微笑拱了拱手,端过凉茶放去桌角师父面前,那伙计看了眼穿着小短褂的蛤蟆,连忙收回视线,回道: “有的有的,长安这处,骊山风景优美的很,早起过来,还能看云海翻涌壮景,不过要是六月过来,客官还能赶上传子会,像客官这般英俊,说不定还能与哪家小姐结缘呢。” “伙计,家里还有茶吗?”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进来茶肆,跟陆良生说话的伙计告罪一声,急忙迎上去,两人像是熟识,勤快的给那黄衣白裙的女子打了一罐凉茶,密封包好。 陆良生抬起头来,隐约感觉到那女子身上有着不同常人的气息,温和平缓,不似妖邪。 “姑娘,你拿好了。” 伙计送那女子到门口,殷勤的挥了挥手,又喊了声:“慢走啊,下次再来!”方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茶棚。 “小哥,刚才那女子是谁?” 陆良生好奇问道,刚进茶肆的伙计,听到耳朵里,有着别样的意思,看去书生的目光都有些警惕。 第三百四十章 求仙 茶肆伙计瞅着陆良生,将茶壶放去一边,也不回话,给两桌客人结了账,回来时,那边的陆良生见他模样,大抵明白,这伙计对刚才姑娘心生爱慕,自己一番话引起警惕了。 “小哥是否有误会?” 陆良生不喜藏着掖着说话,既然有误会最好能当面说开为好,刚进来的姑娘,不仅年轻貌美,身上还有道法修为的痕迹,难免好奇。 当然,对那伙计不可能说对方有法术,不像常人的话,随意找了借口解释,让埋头擦桌的伙计,心里好受一点。 “公子坦荡,小的确实有些爱慕,不过那姑娘每次来也不说多余的话,买了茶就走,也不知姓谁名谁,其他的,小的也就不怎么清楚。” 话头打开,那伙计放下芥蒂,重新说起话来,从那姑娘身上引去骊山美景名胜,途中其他顾客跟着插进话,引得一片热闹。 “小哥啊,那姑娘就甭想了,听大哥一句劝,这婆娘啊,还是要找合适自己的,诸位说对不对?” “别说哥啊、姑娘的,来的时候,听说这骊山里头啊,是不是住着一位极美的女仙啊?” “有倒有,那可是骊山老母,什么女仙,小心被听到你这么嘴花,半道上摔个狗啃泥。” 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听着茶棚里一帮大老爷们在那边吹嘘,都是一些走南闯北的商贩,或豪迈粗狂的江湖侠客,说话有些口无遮拦,毕竟没见过什么修道者、神仙中人。 那边,伙计过给书生倒茶,笑道: “公子别听他们吹,山里哪里有什么神仙,小的在这山脚下好几年了,从未见过呢。” 山中常有灵圣传说,可惜他从未见过。 “呵呵.....” 陆良生轻笑过去结了茶钱,与送他出门的伙计手里接过缰绳,“小哥莫要遗憾,说不得你见了仙缘也未可知呢。” 看着牵驴带着黑仆离开的伙计,挠着脸颊,满眼都是疑惑。 “说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的。” 知知知...... 知知..... 苍翠林野蝉声恼人,抚动的叶子飘去林间蜿蜒的石阶,两边摇曳的繁密枝叶间,老驴没了约束,悠闲的甩着尾巴一边跟着主人身后往上走,一边抬起前肢,一边长嘴去勾垂的极低的树叶,令得蛤蟆道人扶着它长耳,拿蹼打它脑门。 “站好,走没走的样子,你还想当人啊!!” 又看去前面的徒弟,叫道:“良生,怎么找骊山老母,你知道啊?” “哼哼,当然是跟着刚才那个女菩萨了!” 此处已是山中深处,人迹罕至,猪刚鬣恢复原本的模样,翻看乏黄的书册,吸溜吸进口水,又拿出腰间那卷画幅嘿嘿直笑。 蛤蟆道人白了他一眼,站稳后,前面的徒弟回过头来,笑道:“老猪说的也没错,茶肆遇上的那位姑娘,身上有法力,又经常去买茶,想来就住在山里,应该能问出一二来。” 袖中手指一直掐着法决,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走去荒芜的草间泥路偏离了游客走的石阶,不多时,陆良生的脚步缓下来,跟着后面气喘吁吁的猪刚鬣扶着一棵树,圆鼓鼓的头皮剧烈起伏。 “可累死俺了,也不说歇歇脚。” 话刚落,就被蛤蟆道人丢来一粒豆子砸到猪鼻,然后,指去前方,后者顺着望去,一道黄衣长裙的女子提着一罐凉茶走在山道,裙摆微扬下,莲步漫漫,绣鞋上连一点泥尘都未沾染。 猪刚鬣瞧着窈窕的背影,连忙闭上微微张开的长嘴,伸手一拍口鼻,压回脸上,两侧蒲扇般的耳朵一晃,缩小回去,肚皮收敛,露出八块腹肌,胸口沉甸甸的两坨拉伸成方形,变得结实,就连粗犷的黑毛都钻回毛孔里。 顿时一副威风凛凛,浓眉大眼的结实汉子。 还没等陆良生上前,身形矫健,就似一阵风越过书生,大喊:“女菩萨,女菩萨还请留步!” 前方的女子停下来,如意发髻上,碧玉珠饰随着缓缓转过身轻摇,秀丽面容露着疑惑,见到面前又黑又高的汉子,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这位壮士,拦我有何事?” 吸溜 猪刚鬣看清相貌,吸了一口口水,嘿嘿笑起来,就是拱手一拜:“女菩萨,俺老朱这厢有礼了!” 那女子连忙躲到一旁,显然吓了一跳。 “哎哎,你做什么,一来就拜人。” “姑娘,不必惊慌。”陆良生过来,轻轻在猪妖后背敲了一下,让他收敛一二,压低嗓音。 “别捣乱,回去给你画就是了。” 旋即,上前微微拱手,对那女子说道:“他乃我同伴,过来山中,也无他人,只好叫住姑娘问个路。” 女子亭亭玉立,提着茶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书生,一身宽袖白色衣袍,青带环腰,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鞘饰,好看的眸子在那剑鞘上多看了一眼。 “这位公子要去哪里?” “山中寻仙,求骊山仙境之所。”陆良生拱手再拜,挨近了一些,能感受到女子身上的祥和,非当初普渡慈航那种,而是令人极为舒适,如有春风拂身。 非山中鬼魅妖怪,该是和骊山老母有关系,话语也不隐瞒,照着说了来由。 “还望姑娘能行个方便,后学晚辈,想拜见骊山老母救人。” 黄衣女子捂嘴轻笑出声,拎着茶罐转身往前走,脚步轻快带的裙摆飞扬。 “只要追得上我,就带你去。” 忽地一阵风吹来,行走的女子,眨眼间消失在摇摆的树枝草丛间,陆良生掏出一张道人给他的黄符,嘭的在空中燃烧,荡开一圈法力。 “寻踪!” 符上敕字化作一条游丝延伸的同时,陆良生脚下也不慢,朝女子消失的方向,纵飞过去,周围的花草树木哗的吹拂开来,猪刚鬣连忙追上,后面老驴头上的蛤蟆放下一片遮掩的芋叶,探头叫道:“回来,还有我们。” 才走两步的猪妖跑回来,牵过缰绳,拉着老驴就追了上去,前面哪里还有书生的身影,只留下草木还在摇晃。 前方,陆良生沿着山麓追出数里,飞身一踏,附近一颗树躯都在震动,落去更高一块大岩上,前面只剩山崖陡壁,根本没有再往上的路径。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 回过头,满山青翠树笼延伸山脚,云雾弥漫山头,下方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听到猪哼驴嘶,还有师父气急败坏的催促声。 陆良生转回身子,面向眼前的悬崖,微微皱起眉头,难道跟常羊山那次一样? “良生啊,你怎没停下了?” 下方树野间,猪刚鬣拉着老驴出来,蛤蟆道人扶着驴耳,看去站在青岩上的徒弟,片刻,转过视线,望着高耸的陡崖,显然也明白怎么回事。 “应该是找到了。” 蛤蟆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陆良生点点头从岩上跳下来,走近山崖,略微拱手朝四周施礼一圈。 “感谢姑娘带路。” 阳光从山外照进树隙,落在书生侧脸,一抖宽袖,双手交叠,朝着山壁躬身重重一拜。 “栖霞山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第三百四十一章 骊山老母 青山环绕起伏,摇曳的树林,鸟儿飞下枝头落在青岩,清脆鸣啭,对面躬身施礼的书生,慢慢直起身来,一抖宽袖,迈开脚径直走向山崖。 鸣啭的鸟儿梳拢羽毛,偏去小脑袋,书生瞬间消失在山崖前,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 蛤蟆道人一拍老驴脑袋,催促:“我们也进去。” 一旁的猪刚鬣也点头,径直穿去石壁,然后.....呯呯呯三声,两妖加上一头驴齐齐撞在崎岖崖壁上,贴的紧实。 老驴甩着鼻口后退开去,疼的转来转去的踢腾蹄子,摔在地上的蛤蟆道人揉着爬起来,岔开两条小短腿,气得坐在叉腰骂了一句。 “彼其娘之,想当初老夫纵横天地,什么地方不能去......” 蹲在地上捂头的猪刚鬣嘶的吸着冷气,连忙伸手按去蛤蟆。 “小声,老母有些小气的,学你徒弟那样,说不定就能进去。” 后面,兜转的老驴,踩过一枚石子,挤压的飚射出去。 那边,蛤蟆道人揉着脸爬起来,仰起蟾脸望去对他来讲仿佛直插云霄的山崖,冷哼了声,环抱起双蹼。 拜?老夫上拜天地,下拜日月,凭什么给她作揖。 念及的瞬间,一枚黑影嗖的飞来打在后背,身形不稳直接朝前扑了下去,大喇喇趴去地上。 合着手礼拜的猪刚鬣听到动静偏头看去地上,哼哼笑出猪叫声。 “哼哼哈哈,老蛤蟆,俺老猪就让你拜拜,用不着五体投地,行这么大礼。” “老夫乐意。” 蛤蟆道人脸埋在地上,艰难挤出一声,翻过身来,赶紧爬起拍拍短褂上的尘土,就听旁边的猪刚鬣探手摸进了石壁,庞大的身子唰的一下不见。 “等等老夫!” 灰尘也顾不上拍了,蛤蟆朝还在蹦跶的老驴吹了声口哨,跳起来抱住驴脖间摇晃的绳子,紧跟着钻了进去 叽叽叽 岩石上几只鸟儿好奇的眨着眸子,展开羽翅飞了过去,便是呯呯几声,贴在山壁,撞的微微抽搐。 ...... 与此同时,山壁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花草清香,满山遍野铺开,先一步进来的陆良生小心踩过脚下几朵颜色各异的鲜花,一只淡黄的蝴蝶脱离花蕊朝他飞来,陆良生下意识的伸手,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在指头上。 远方更有翠林如海,成群鸟雀飞起,划过山外云烟。 当真仙境啊..... 陆良生望去四周云海、芳草青碧忍不住呢喃,飞停留他指头的蝴蝶忽然扇开翅膀,飞去半空转了两圈,向着一个飞去。 这是带我过去? 快步跟上那只蝴蝶的同时,担心师父进来找不到自己,施了一个小术,沿途将一些花草拔高,能轻易辨别出行径的方向。 跟着走了一段后,施法的法决停下,跟着的那只蝴蝶在一处碧玉翠林前停下,忽然亮起柔和的法光,落去地上,化作之前那位黄衣长裙的女子,抿嘴含笑,朝陆良生轻福一礼。 “圣祖紫元君在里面,陆公子自行进去吧。” 竟知晓我的名字,那位骊山老母已经知道我会过来骊山寻她? 陆良生微微呼出一口气,朝面前这位该是蝴蝶所化的女子施了施礼,放下心情,如同往日般,走进女子所指的林间,路过之处,挡路的林木自行移开,露出一条宽敞的林间小道。 林中幽静,四处能听鸟雀鹤鸣,满目花草青松,又走了百余步,像是走过了小道,视野变得开阔,青草铺展,各色花圃满目,远处一个老妇人土黄黑格衣袍,头戴宝珠玉环,拄着一条枯藤木杖,弯腰修去花枝。 “老身已许久不理会人间事了,若非常羊刑天惨叫,我也不会见你。” 隔得太远,陆良生看不清老妇人模样,听到这话,脸上也是忍不住动容,常羊刑天之事,也就师父、猪妖还有道人知晓.....也对也对,既然知我来,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陆良生压下惊讶,抬手躬身拜道:“圣祖紫元君神通广大,人间修士陆良生不敢冒犯,只是过来所求一事,救得我徒弟屈元凤,若有差遣,在下尽量偿还。” “你的徒儿,为国征战倒也算是堂堂之人,不污了老身那池子。”老妇人修了几朵花枝,剪下旁枝、败叶,朝书生招了招手:“来,过来帮老身拿拿花。” “是!” 陆良生上前双手捧过,跟在老妇人慢腾腾走在后面,看着对方修剪动作缓慢,不敢随意搭话,骊山老母的传闻,他是打听过一些的,不是人间修道者能怠慢。 过得半响,老妇人才缓缓开口道: “你徒儿是修道中人,插手人间事,已属不该,违了天意,不过也非不可行之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老身便帮你。” “圣祖紫元君请吩咐,只要在下能办到的。” “不要叫这封号,老身不喜欢听。”老妇人走在前面,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跟他们一样,叫老母吧,亲切。” 陆良生捧着花枝略微躬身。 “是。” “不用那么紧张,老身又不让你做有为良心之事。” 骊山老母停下来,拄着藤杖弯腰又去修剪花枝,话语却是持续传来。 “就是一件跑跑腿的事,老身有个义弟,当年意气风发,闯出祸来,被压在一座山下许多年了,老身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去探望,不如,你来帮我这个忙吧。” 压在山下.....怎么那么耳熟。 陆良生忽然想起当初布置栖霞山聚灵法阵时,阵眼不就是画了一幅压在山下的大猴子?那幅图还是他从山海图志上看来的,好像叫无支祁。 “良生,你想什么?” 等回过神来,骊山老母不知何时转过来正望着他,手中藤杖抬起指去此林的西面,“等会儿,你就带你徒儿从这里往西,那里有处水潭,水中有石台,便放上去就离开吧。” “老母稍等,你说的义弟,现下何处?唤何名?” “两界山,山势像人手指的便是,到了那里,自会找到,看他情况如何后,就回来告诉老身,记着,若看见上面有揭谛不可去揭。” 骊山老母叮嘱了几句,从书生手中取过那几支修剪下来的花枝,拄着藤杖转身缓缓走开,身形消失在了花圃间。 “良生!” “陆公子!” 这时,蛤蟆道人、猪刚鬣的声音在林外响起,陆良生猛地回过神来,远远的,看见两妖一驴朝这边跑来,周围,自己竟回到了入林的地方。 而黄衣长裙的女子笑眯眯的俏立一旁。 第三百四十二章 猜测的蛤蟆身世之谜 “陆公子,濯尘池请在那边,请随我来。” 翠林外面,入口消失不见,只有俏立一侧的黄衣长裙的女子看着面前的书生,还有高大肥胖的猪妖、老驴头顶的蛤蟆。 笑着微微挨身一福:“你们也一起来吧。” “良生,这是哪儿去?” 蛤蟆道人爬上绳子跳到驴头,垫起脚蹼,绷紧身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翠林在微风里轻抚慢摇,没有任何动静。 “你见过骊山老母了?” “见过了。” 陆良生点点头,整理一下衣袍,从老驴后背的书架,取出用法术缩小的木榻,以及上面徒弟的尸身、续命灯,小心捧在双手。 “老母,已经同意救治元凤,让我们跟着这位姑娘。” 猪刚鬣兴奋的搓了搓大手,拉过老驴就凑了上去。 “那还说什么,俺老猪都等不及了,这位女菩萨,俺跟你走,快些带路。” 咳咳! 老驴头顶,蛤蟆道人干咳两声,圆圆的蹼头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画卷,提醒猪妖,不该是专情嘛? 那边,黄衣女子低头轻笑一下,示意陆良生跟上,绣鞋轻迈,提着裙摆先行走去前面带路,后面争执的一猪一蛤蟆急忙跟上去,绕着这片翠林边沿,拐去草坡,遮蔽的视野在前方展开,一颗歪脖的榕树孤零零立在这片草海之中,轻摇慢舞。 走过这片草坡,又上了对面一座矮山,不久,走在前面的女子停下脚步,侧过身来,轻声道:“陆公子,到了。” 就在陆良生前方,青崖悬立,崖角一颗苍松招展迎客,一股清泉自树旁沟壑划出一道水帘,落去下方一处水池,阳光照下,起伏的水面闪着波光粼粼。 哗哗 循着水声走近,陆良生望着这处水池,大抵就是老母所说的濯尘池了,池水清澈,能见几尾红鲤在水面吐了个水泡,一摆鱼尾荡起的涟漪里沉入水底。 “姑娘,老母所说的水中石台在何处?” 陆良生望去水面,根本没有什么石台,回头问去那女子时,后者抬手轻笑指去水池。 “公子请看,那不是吗?” 目光转回,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玉石,周围雕琢花鸟苍木,绽放灵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陆良生也不再多说,将手中捧着的木榻放去地上,施法还原原来的大小,走去将有些浮肿了的徒弟尸身横抱起来。 “元凤,你有救了,等为师回来,再给庆功!” 言罢,转身走进水池,溅起水花,一步步朝那石台靠近,没腰的位置停下,便将屈元凤轻轻放去青玉石台,一挥袍,将臭气一扫而空。 看着水面渐渐有了白气蔓延石台,缠去尸身,陆良生替徒弟整理好甲胄,擦了擦脸颊。 “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为师很快回来,你战死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开了,出山后,为师还是要过去跟你二师兄宇拓说一声,免得怒急生了心魔,影响修道,这时间啊,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比如你师公,别看他是妖,听到你死讯.....” 陆良生笑着说道,偏去目光,看到的事蛤蟆道人不知哪儿弄来的一根树枝,系了往日没用完的鱼线,身上扎了一对草,躲在一侧池边,钓池里的红鱼,不时紧张的偷望被猪刚鬣缠住的黄衣女子。 “......算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在这里好好养着就是。” 又说了几句,陆良生走了回来,掐起法决往身上一挥,浸透衣袍裤子、步履的水渍化作一颗颗水珠飞离,一滴不落的回去池水里。 收了地上的木榻灯盏,放去书架,便朝黄衣女子拱手告辞,回头朝那边盯着青草的短小身影喊了声:“师父,走了!” 牵着老驴跟着女子沿着原路返回来时的地方,蛤蟆道人连忙收了鱼竿,看着石头上趴伏的一尾红鱼,鱼嘴一张一合吐着泡泡,呯的一蹼,将它踢回去,拖着鱼竿鱼线撒开脚蹼飞奔追在后面。 “等等老夫!” 一跃而起,抱去甩动的驴尾,荡着秋千般攀岩而上,好不容易翻上书架上方,走动的老驴、书生停下,陆良生微微抬起头,看去翠林的方向,一声温和而慈祥的话语随着清风拂来。 “两界山既是五指山,位河州,东曰新隋,西乃胡人,积石山脉有神猴,莫以真身见,亦莫道我名,去吧,见我义弟安好便回。” 陆良生朝翠林施礼相拜,猪刚鬣也跟着连忙躬身,蛤蟆道人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下一刻,视线一花,再次清晰时,耳中传来人声喧哗,周围山道盘旋苍木林立,一人两妖已是来到骊山老母殿外一颗大树下。 咚 铜钟悠远从不远大殿钟楼敲响,见到山道游客来往,猪刚鬣连忙施展法术,遮掩相貌,嗡声嗡气说道: “老母也太没意思,没说留我们吃顿饭再走,还送到人多的地方来丢丑。” “就知道吃!”蛤蟆道人翻了翻蟾眼,顺着绳子滑去书架,摇摆几下,拉开小门钻进去,探出蟾脸叫了声。 “到了城里吃饭,再叫为师!” 然后,呯的一声将小门碰上。 陆良生摇摇头,轻笑一声,拉着老驴走去老母殿,既然来了,顺道也进去烧柱香拜上一拜,虽然接了一件跑腿的事,但总归是令他徒弟肉身复活。 殿门飞檐彩拱,香客进出。 书生在门口买了三炷香,来到殿门外的大鼎,点燃举着头顶拜了三拜,恭谨的插去鼎里,附近不少香客焚香求愿,也有解签,或他乡远来游览的旅人听庙祝说些骊山老母的神话。 “......老母显号玉清圣祖紫元君,传闻如齐宣王的妻子钟无艳得过老母点化,助夫治国,昔日始皇帝.....呵呵.....可是被老母小惩过的,所以,诸位到了骊山,不可狂言乱语。” 庙祝的嗓门很大,吸引外来游客礼拜焚香,增添香火对他也是有极大好处,声音自然卖力。 陆良生施礼已毕,起身离开。 “.....呵呵,诸位可知,这骊山与不同的地方很多,可见此处不仅青龙白虎,也有天蟾为雕......” 听到这话,走出几步的书生陡然停下,侧过脸看去那说话的庙祝,倾听下一半句。 “......总所周知骊山乃女娲娘娘坐骑所化,咱们以前啊,这里的先民不仅崇鸟纹、鹿纹,还有一个你们想都想不到的,那就是蟾纹,当年啊,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过我爷爷讲过,他小的时候,听说这老母庙里,还有尊蟾雕呢,听说是始皇帝请走了,再后来秦没了,那蟾雕又不知流落哪里,若是放到现在,说不得也能请去另一座庙里受人供奉。” 蟾雕..... 陆良生听了一阵,走去外面,猪刚鬣牵着老驴早等候在哪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舔着,一旁货郎眼巴巴的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想伸手又不敢伸手。 书生掏出两付给货郎,从猪妖手里牵过缰绳,皱起眉头,看去书架小门。 对一旁絮絮叨叨在说:“你见老母时,可是美丽妇人?”“她平时啊,就是一副老妇人模样,别被骗了。”“......你是不知道,老母她,可是极美的......” 陆良生一字也没听进去,脑中忆起的是,当初河谷郡的周瑱说的那番话。 老人的话语浮了上来。 ......数十年前,皇宫里啊,也有大蟾,不过却是一尊望月金蟾雕塑,可惜后来被人盗走了,那可是昔日咱陈朝开国皇帝年少时,无意得来的。 师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说,他其实出自骊山? 想到这个可能,陆良生把自己都惊到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媒 陆良生很快从刚才的想法里回过神来,骊山故事里,那是与女娲娘娘有联系的,近到面前的老母这里,也是远古神祇了。 自己刚才那一番想法,明显将师父代入了那庙祝的女娲娘娘坐骑上,可转念一想,丢的只是石雕,就算师父是从这骊山出来的,也只是当年附近先民雕琢的蟾雕刻罢了。 算不得与女娲娘娘、骊山老母靠的太近。 想通这点,陆良生嘴角笑笑,牵着缰绳回头望去后面摇摇晃晃的书架。 “师父,老母殿里,我听庙祝在讲,庙里曾有一尊大蟾石雕,后来被始皇帝得去,秦灭之后,就不知所踪,后来我听周大学士讲南陈皇宫里也有一尊望月金蟾,是开国皇帝陈霸先青年时无意得到,后来也被人所盗。” 微开的隔间小门里,蛤蟆道人正从小衣柜里翻看衣裳,头也不回的开口。 “跟为师有什么关系?” “.....可我发现师父虽是蟾,却不会游泳,猜测师父会不会是那尊望月金蟾,长年累月吸收日月山川精华所化。” 蛤蟆道人换上一件花格短袖的衣裳,翻了翻蟾眼,摸了下腰间的绳子,侧躺下去。 “为师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侧卧撑着下巴,扇了扇蛙蹼:“为师为有灵智前,是什么,怎么可能知道,良生啊,还是别乱猜了,说得为师感觉自己真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赶紧赶路,回到长安,让为师先吃顿好的。” “石头蹦出来有什么稀罕。”一旁,化作黑毛大汉的猪刚鬣舔了舔几颗糖葫芦,哼哼两声:“俺老猪就知道一个。” 陆良生眉角一挑,来了兴趣:“是谁?” 山石成精倒是能理解,直接从山石中蹦出来,就未听说过,免不了有些好奇,跟在侧面的猪刚鬣见已经下了山,这才说道:“到了两界山你就知晓了,一只死猴子。” 猴子? 就是临走前,骊山老母所言的山下神猴? 看来应下这趟差事倒是有些意思。 远去长城东门的官道上,过往的行人商旅看着一袭白袍的书生拉着老驴轻笑走去城中,天光倾斜,照过百官府舍的长街上,从繁华喧闹的街头过来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黑汉停在闵府院门前。 猪刚鬣掏了掏鼻孔,望着漆红大门:“凡间高官,也不过如此。” “呵呵.....” 陆良生轻笑走上石阶,扣向门上兽头铜环,片刻,吱嘎轻响,打开的门缝,露出门房半张老脸,见门外站着的书生,立马将门扇全打开,退到一旁。 “哎哟,陆公子回来了,快请进,老朽这就去通报小姐。” “不用麻烦,对了,之前随我来的老人,现在可还在府中?” 陆良生劝下他,问了王半瞎的情况,上次着急赶往北边救元凤,便没带他,眼下问起来,门房老头有些犹豫。 “那个.....王老先生,他.....嗯,没住这里了?陆公子别动怒,不是老爷的意思,是王老先生自己的意思,他说京城繁华,要独自去看看,还说城中有个师弟,就不在这里打扰。” 陆良生自然不会为这点事生气,听了缘由,笑道:“那闵侍郎可在家中?” “老爷还未回来,我家小姐倒是叮嘱老朽,若是回来要过去通报,老朽这就先去了啊。” 不等书生回答,门房迈开腿飞奔去府里,只会了正给丫鬟训话的管事,后者就在丫鬟委屈的目光里,一个转身沿着长廊狂奔起来,迎面而来的丫鬟、侍卫急忙避开两侧,栅栏一撞,整个人噗通一声栽进水池里。 一片鸡飞狗跳,惊呼声里,后院得到消息的闵月柔拉开门扇,提着裙摆跟在气喘吁吁的管事身后,小跑去府门,远远见到正与一个胖大的黑汉说话的熟悉侧影,连忙缓下脚步,轻柔慢走,一边飞快理了理发髻。 那边说话的陆良生,余光看到有人过来,偏过脸看去,一身青衣白裙绣着花色的闵月柔交叠素手在腹,缓缓走来,亭亭玉立在不远,抿嘴含笑,轻柔福了一礼。 “陆公子。” 猪刚鬣眼睛瞪的大圆,连忙拿手肘顶了顶身旁的书生:“干啥呢,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你怎么反应,你不说话,俺老猪说了啊.....小美人儿.....” 后面那四个字刚出口,膝盖窝就被人打了一下,猪刚鬣回头,一杆烟枪掉在地上,老驴后背书架上,微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正拿眼瞪他。 这边,陆良生走出檐下过去隔着了几寸虚扶女子,他又不是瞎子、石头心,怎么感受不到女子的意思,可这种美人恩,有些难消受啊..... 无法修道,将来只会看着她一点点的变老,这对两个人来讲都是难以接受的痛苦。 还是找机会,直接挑明吧。 与闵月柔说了两句话,转开话头,说起身后膘肥的黑汉。 “闵小姐,这是我途中结实的壮士,姓朱,名刚鬣,好爽汉子,今日可能要在别院借宿一晚。” “不碍事,只要陆公子在,住多久都没关系。” 女子抿嘴笑了笑,走在陆良生身边,她也是跟老驴比较熟悉了,不时还伸手在驴鬃上轻抚,过去那处之前住过的侧院,跟着帮忙将书架,一些衣物取出放去柜子。 “公子的那位徒弟,去了宇府,要我遣下人去将他招来吗?” “嗯,把他叫来吧。” 师父见徒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良生拿出几本书,拍了拍上面灰尘放去床头,顺道将被褥整理一下,侧过脸,叫住到走去门口的女子。 “不如也将宇拓唤来。” 闵月柔扶着门框眨着眼睛,安静的听着,却是没走的意思,好半响,陆良生才开口:“我说完了。” 然后,女子才哦了一声,不舍的离开,撅着嘴嘟嘟囔囔边走边说:“还以为会有话跟我说呢,气死我了。” 走出月牙门,叫过外面等候的仆人吩咐过后,看着他们离开,拿手打去旁边一颗树垂下的树枝。 “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枝叶摇晃间,一道中正威严的声音响起,闵月柔不看也知道是谁,那边连通前院的白岩小道上,闵常一身官袍,正负手过来,想来才从衙门下差,听到门房说起陆良生回来,直接来了这边。 “还能有谁,当然是.....”闵月柔翘起手指原本想指去侧院的,看到父亲,忽然又收回来,想到什么,脸颊泛起红晕,小步挪到父亲身侧。 “爹啊,女儿有件事想跟你说.....” 声音到了这里渐小,女子贴近过去,俯身在闵常耳边轻声细说,越到后面,白皙的颈脖都红出一大片,一说完,颇为羞涩的跑开。 “这孩子,没羞没臊的,竟然让我这做爹的去说这种事情!” 闵常面有怒色,好在女儿跑得快,说不得都要给她打过去。 “老夫可是朝廷大员,去说这种没脸没皮的事,要是让人知晓,朝堂上如何说得起话来,哼!” 一拂宽袖,走进院子里,樟树映着黄昏轻轻摇晃,一头老驴甩着尾巴从他面前悠闲的过去,不远的房舍里,敞开的窗户对面,书生站在书桌前,翻阅典籍,似乎读到趣处,笑得温和阳光。 “贤婿.....呸。” 闵常唤了声,意识到被女儿带歪了,连忙改口:“贤侄!”走进房门,笑呵呵的拉过陆良生想要施礼的手,坐去椅上。 “贤侄啊,你娶妻不娶?” 第三百四十四章 西行 老人直截了当一句话,陆良生立在原地都有懵了,刚刚想出小门的蛤蟆,抬起的脚蹼都放下来,忍不住侧过脑袋贴去门缝。 小院老樟沙沙的传进安静的屋内,陆良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连忙请了闵常坐下,取过桌上清理过的茶具,掺水放去掌心,片刻间加热,端去老人面前。 “侍郎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对于婚事,陆良生颇觉得有些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老人倒是不觉得什么,相反,颇为热情的让他坐下说话,咳了下喉咙,轻声说道: “先不说其他,贤侄啊,你恩师名义上是我幕僚,可知交相交多年,早就情同兄弟,你叫我一声叔父,也是情理之中。” 陆良生点点头,在富水县时,便是与闵常熟识,一路到京城,再到这长安,算是他长辈了。 老人话都说到这里,若是还矫情,就显得做作,也不犹豫,起身施礼躬身。 “叔父。” “哎。”闵常笑着抚了抚须髯,伸手一摊,让陆良生坐下,继续说道:“既然是长辈,那老夫就要有话说了。” 呃..... 果然如陆良生所料,把关系先拉近,再说正事,当真当着面下套啊。 “叔父请说。” 老人看着端坐的书生微微垂脸,大抵以为他害羞起来,笑得更加还实,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那好,叔父就要说你不是了,如今良生也双十有余,像你这般年纪的男子,孩子怕都坐在私塾里朗朗读书了,而良生却还孑然一身,你虽修道修心,参悟神仙妙法,可那也是人啊,读那么多圣人言,也该知道人伦乃大事。” “叔父,不是良生不.....” 陆良生想要插口,被老人摆手打断:“先听叔父说完。”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继续说道: “不娶妻生子,这是要绝你陆家先祖祭祀,到时修得长生又如何,会飞天遁地又如何,你没孩子! 生你育你的二老往后没享过膝下天伦就去了.....唔.....老夫说话一向就这么直,当着皇帝的面也如此,良生别往心里去。 ......而且往后二老坟前无人祭拜,孤零零的,到时你心里可难受?” 老人拿孝来做说客,却是让陆良生无法反驳,未修道前,家中贫寒,父母就已经在张罗娶妻的事情,如今家境殷实了许多,催他婚事也越发急迫,若非告诉母亲,红怜会修成肉身,怕是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去。 “良生?” 见书生皱着眉头闭口不言,老人唤他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良生啊,正好老夫替你物色好了,只要你点头,今晚就把婚事办了都成。” “别别,叔父这话就过了。” 陆良生急忙摆手起来,换做旁人,转身就走都无所谓,可老人待他极好,又是阅人无数,不是随意说两句就能蒙混过去。 想了想,还是干脆将事情挑明好一些。 外面黄昏落下最后一抹光芒,天色暗下来,陆良生点亮灯火。 “叔父所想,良生也想,可修道一途,寿数悠远,无法与常人白头偕老,共度余身.....” 话语间,重新在对面坐下,给老人斟上茶水。 “......就算留下子嗣,而妻子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老,而我还如当初那般年轻,两人心里到时怕都不好受的,同来不同去,岂不悲伤?” 那头,闵常听完陆良生的顾虑,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将老人惊醒过来。 呼..... 闵常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拱了拱手,走到门外看到是在府里住过几日的王半瞎,以及一身常服,垂着头发遮住脸的青年,大抵猜到是谁,回头对门口相送的书生,笑道: “良生之意,我明白了,唉,只是苦了我那痴儿了,叔父就不打扰,等会儿过来一起用饭吧。” “是。” 陆良生拱着手,目送老人出了月牙门,这才转身走进屋里,身后换了身行头,着细绸衣袍的王半瞎连忙朝身后的青年招手。 “二师弟,快进来拜见师父。” 跟在后面的身影服饰普通,走进房中灯火,捋开遮掩面容的头发,正是宇拓,他是前朝皇族,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出入南陈降臣府邸,所以才这身打扮。 “拓拜见师父!” 宇拓拱起手又面向书架,推开小门出来伸懒腰的蛤蟆道人:“拜见师公。” “别多礼,随便坐。” 蛤蟆道人挥了挥蹼,打了一个哈欠,张头望了望:“咦,那头猪妖呢?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进了小院就没见他出来。” 陆良生坐在床沿受了两个徒弟的拜礼,回了师父一句后,让王半瞎和宇拓过来坐下。 “师父,元凤他如何了?我听前线传回的战报,师弟他......为国捐躯了?” 刚一坐下的宇拓站起来,担心的看着对面的师父,一旁的王老头也附和:“是啊,师父,元凤如何了?弟子推算几次,都是坠星之相,可今日一算,变得缥缈无定。” “已经无事。” 陆良生将自己如何救下元凤,又上骊山求见骊山老母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两人听,宇拓向来与屈元凤交好,听到身躯可以复原,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一旁的王半瞎还未从师父见神祇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就听陆良生开口。 “今夜叫你们过来,其实没有别的事,就是告诉你们不要为元凤之事坏了心境,一切有师父在,你们安心走自己的道,尤其是宇拓。” 书生看去这位昆仑镜转世的弟子:“你性子孤傲,可为师知道你不过面冷心热,元凤又与你相识许久,一起拜入我门下,一起长大,为师担心你怒火填胸,做出疯狂的事来,见骊山老母时,她已有警告之意,修道中人掺和人间事,不可取,所以,定不可莽撞,莫要学为师。” “是,弟子定当谨遵师父教诲!”宇拓起身拱手一拜。 该说的,陆良生也交代完了,剩下的只需要去两界山看看那被压在山下的神猴,然后回来给骊山老母交差,接回元凤。 事情安排妥当,心里也算舒服许多了。 送走两个徒弟,回走别院门口,闵府管事已经在那里等候,请他过去后院用饭。 “管事先走!” 陆良生轻挥袍袖,走在后面,让对方带路,后院他也是来过的,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途中遇见的府中侍女、仆人一一向他躬身施礼。 这边,书生也都微笑回应,这是他做人的礼貌,不论尊卑。 一路过去后院中间大厅,果然置办了一桌菜肴,传菜的侍女进进出出的忙碌,闵常喝着茶见到陆良生进来,笑呵呵的起身邀他一起坐去桌边用饭。 “原本准备了丰盛饭菜,不知为何,少了许多,只得重新让后厨做了些家常菜。” “不碍事,粗菜淡饭入口也能果腹。” 不多时,闵月柔还有闵夫人也从后堂出来,女子眼眶有些湿红,像是哭过一般,席间用饭,也没看过陆良生一眼,书生也不会多问。 那边的老人也不再说起谈婚论嫁的事,说的最多的,还是朝堂、手中政务,偶尔也会问两陆良生关于修道中的奇闻异事。 吃完饭后,陆良生与老人聊了一阵,才告辞回到小院,猪刚鬣不知何时回来的,躺在老樟树梢上,呼呼大睡。 推门进到屋里,蛤蟆道人一掀被子爬起来,跑去书架里抱出公鸡碗,坐到桌上,优雅的擦了擦小筷子,系上围裙。 “快给为师端过来.....”看到递到面前的碗里,顿时眯起蟾眼:“怎的都是一些素菜?为师的红烧肉、清蒸鲤鱼、烤鹅呢?” 陆良生指了指外面。 “被老猪给吃了。” “彼其娘之!”蛤蟆道人重重一搁筷子,跳下桌面,解开围裙丢去地上,气咻咻走出房门,跑去樟树下,抬头望着树梢上酣睡的肥大身形叫喊。 “你给老夫下来” “有脾气偷吃,有本事下来与老夫放对,看老夫不把你炖了!” “下来啊!!彼其娘之。” ...... 听到师父外面叫骂,陆良生摇摇头,拿过床头一本书,籍着昏黄的灯火,躺靠床头翻看起来。 外面,沙沙的脚步声走来。 陆良生抬起脸,看去门口,敞开的房门,闵月柔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羹。 “今日饭菜有些简单,怕你没吃饱,特意让厨人重新做的。” 唉 陆良生阖上书本,从女子手里接过莲子羹,放去桌上,不等他开口,闵月柔先说起话来。 “父亲跟我说过了,不过,我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 “月柔。” 看着她模样,书生沉下气,将羹汤放去一边,脑中飞速转动,顿时有了婉拒的主意。 轻声道:“其实不光今日我跟闵大人说的那番话.....还有一件事,我若要成亲,必须要让我师父同意。” “你师父?” 闵月柔愣了一下,她到现在还从未见过陆良生的师父,更不知道是谁。 “那.....你师父在哪儿?” “不是在哪儿的问题,嗯.....他老人家曾说过,修他的道,一代传一代,除非他故去,才能成婚.....” 外面,叫骂的蛤蟆停下声音,看着屋里的一对男女,骂骂咧咧的抱着双蹼坐下来。 “彼其娘之,这都能扯上老夫.....” 屋里,闵月柔抿红唇,擦去眼角湿痕,一转裙摆,转身大步离开。 见女子一声不响离去,以为知难而退了,陆良生松了一口气,躺去床上,累了许久,还是躺在榻令人舒服。 明日一早还是快些离开。 想着,吹灭灯火,枕着枕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一早,天还没亮,过来送早点的侍女敲开房门,屋里已没了人影,被褥叠的整齐摆在床榻上,一旁的圆桌上,留了辞别的纸条。 叔父在上: 修道一途漫长,救治徒儿又压心头,无法考虑男女之事,今日留书一封,还望叔父勿要介意,待救下徒儿无恙,再来府中赔罪...... 闵常看到这封书信,颇为可惜的走去庭中,看去照下来的晨光,轻轻叹了口气。 “老爷!” 不久,一个丫鬟跑来,气喘吁吁的指着后院的方向。 “小.....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 ...... 晨光蔓延,划过城中的喧嚣,推去长安西麓,蝉鸣、鸟鸣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挂着书架,与猪刚鬣,沿着山脊,朝着河州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路遇喜事爽 河州位于长安西北,地势起伏崎岖,林野稀少露出褐黄的土地,习惯了南方气候,这边的风在脸上,都是燥热的难受。 自古秦汉开始,都设有郡县,每起战事,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有着河湟重镇的称呼,更是连接西域的必经之路,顺着大道前行,一路上,陆良生也是见识了茶马互市,西域、中原商家云集。 不过此行非旅行,河州治所河源郡便是不进去了,绕开这处汉胡交集的城池,寻着途中向人打听两界山。 行了一段路渐渐脱离了道上来往的商旅,陆良生回头看去书架,蛤蟆道人搭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拿着一片叶子扇着,热风吹来,偏头张开嘴,长舌卷去旁边还有小碗冰镇的樱桃奶酪,惬意的架着腿哼起小曲儿。 一旁,跟着的猪刚鬣满头大汗,他那份冰镇的甜食早就过河源郡时就吃完了,口水吧啦的吸溜着,看去蛤蟆道人身旁的红公鸡碗。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感受到猪妖的目光,懒洋洋的将手里那片叶子遮去碗口,不让对方看。 让你上次偷吃饭菜,老夫看都不让你看,哼。 前面,陆良生懒得理会师父和猪妖两人斗气,垂下视线看去手里的地图刻纸,这是来河州时,在一个去往长安的商人手中买来的,沿着现在的路,该是要经过一个叫积石镇的地方。 骊山老母说的那个神猴就在积石山脉的两界山,嗯,这个乡集距离那边应该不会太远,过去问问也好。 顺着脚下的官道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拐过前面山脚,一条小河绕着远方的小镇淌去东面两侧大山之间。 这里就是积石镇了。 陆良生下了山道,牵着老驴与变化人形的猪刚鬣走进小镇,干燥的长街上,灰尘、蝇虫嗡嗡飞舞。 西北民风彪悍,不少人腰间悬着兵器,挎着刀的汉子坐在街边啃着羊腿,见到一身书生袍的书生牵着老驴,眼神警惕、或凶狠的望过来。 长街上亦如大城般热闹喧哗。 不同于中原那边的客栈,带着方形白帽的伙计站在食肆外,招揽过往的行人,瞥到一身外来打扮的陆良生,连忙走到檐下石阶,卖力吆喝。 “远来的客人,过来尝尝大西北美食,中原少见啊,手抓羊肉,上好的嫩羊肉,一咬就一口汁,还有香辣的酿皮子、黄酒肉,不喜欢,也有其他......” 伙计的吆喝与外面街道小摊小贩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勺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嘈杂。 “良生啊,咱们也走了许久,路上尽是干粮,不如进去?” 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贴着门缝,瞧着街边那家酒楼,传出羊肉炙烤过后膻香味,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咕 那边,猪刚鬣肚子也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陆良生点点头:“那就这家吧,顺道打听一下消息。” 酒楼一侧的布店,有两人抱着布匹说笑走出来,见到跨上石阶,正走去酒楼的英俊书生,表情陡然愣了一下,忽然将怀中的布匹塞给同伴,急忙迎了上去。 “先生!陆先生!真的事你?!” 正与酒楼伙计说话的陆良生,听到有人叫他,偏头看去,是一个年岁双十的壮硕汉子,葛青常服,正朝他抱手行礼。 这汉子面容黝黑,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陆良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果然是陆先生。” 确认没认错人,那汉子激动的笑起来,挥舞手臂,指着南方。 “.....几年前,陆先生一怒砸了陈朝皇帝的金銮殿,当时在下奉名捉.....追先生,那时先生还手下留情,放了我等。” 听汉子这么一说,陆良生顿时想起了那段过往,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想不到来到偏僻大西北之地,还能遇上老乡。 “呵呵,相见不如偶遇,正好我准备在此间吃饭,不如一起来。” “不不,先生远来,哪能让你请。” 那汉子让抱布匹的同伴先走,随即拱手请了陆良生回到街上,朝前方过去:“先生来的巧,来的妙,正好家中有喜事,先生就不用破费了。” 陆良生跟在他后面,不免对这段偶遇的缘分感到高兴,听到还有喜事,开口问道: “不知府上是何喜事?” “嘿嘿,在下妻子,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今日刚满月,就遇上先生了。” 那汉子显得激动,见自己走的快了,又缓了缓速度,跟在旁边,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先生是修道高人,正好我家小子满月,还没取大名,不知先生可否帮他取个名,将来啊,说不得也能出人头地。” 平白吃一场酒席,陆良生自然不会拒绝,回去的路上,也知道这黝黑的汉子,姓刘,名滚,陈朝忘后,便降了大隋,被遣到这里驻扎也有两三年之久。 “其实,小的跟驻扎河州的刘将军还能沾亲带故,到了这边也没受什么欺负,过得还行,如今算是彻底在这里安家了。” 刘滚笑的灿烂,走过一座石桥,指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庄子,“陆先生,前面就是。” 庄子里宾客满堂,陆良生将老驴交给庄里帮闲的人,将师父放进袖袋里,与猪刚鬣一起进去,人声嘈杂,听口音,中原、南方不在少数,这些人基本都带了家眷,集中住在一起,遇到喜事白事互相照应。 “陆先生,还有这壮士,这边坐!” 刘滚让人再安了一桌,东拼西凑了些椅子,叫了平日交好的兄弟都过来陪席,以免冷落高人。 院子不大,十多桌坐的满满当当,陆良生过来时,酒席的饭菜都做的差不多了,有人扯开嗓门,喊了声:“开席!” 早就等候一旁的兵户家中妇人,挽着袖口,端起一碟碟盘子菜肴,挨桌摆放,饭食大多是西北这边的特色,羊肉大块大块的,一口都塞不下,满嘴流油。 光着屁股的孩童抱着一根羊肋,翻身下了桌,与小伙伴在父母叫骂声里,嘻嘻哈哈跑去一边吃耍。 陆良生夹了一块羊骨,撕下上面的肉,悄然放去袖口,片刻就被卷走,蛤蟆道人惬意的侧卧,抱着肉条慢慢咀嚼。 猪刚鬣最喜这种,绕开其他盘里的猪肉,拿过一条羊腿大口撕下一片肉吃进嘴里,端起大碗与几个军汉嘭了一下,仰头就一口喝尽,赢得周围一片喝彩。 这时,靠近堂屋一桌,有声音喊道:“哎哎,抱出来了!” 陆良生偏头看去,就见刘滚怀抱襁褓,走过周围的人,朝这边过来,托举孩子先施了一礼。 “先生,还请赐名。” 较远的七八桌这才注意到这边多了一个书生。 “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面生的紧。”“看样子还是个书生,刘滚这厮,好福气,这下孩子能有好名了。” “什么意思,咱们想的名字就不好了?” “刘铁刀,好听?” “男人嘛,名字肯定要硬啊!铁刀铁刀,往后上了战场,多威风!” “滚!” ...... 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陆良生之前答应过了,自然不会推辞,揭开襁褓一角,看去里面婴儿,闭着眼酣睡,脸颊肥嘟嘟,透着粉红,端的可爱,伸手逗弄一下粉嫩的小鼻子,抬脸问道: “是你第一个孩子吧?” “是。” 陆良生沉吟了一下,让人帮忙将他驴后的书架取来,不多时,一个汉字抱着书架回来。 “先生,你的书架。” “放下就好。” 陆良生拿出笔墨,一边细思取名,一边磨着墨汁,第一个孩子,当为伯字辈.....嗯,有了。 旋即,将一张小纸铺开,笔尖点去纸面慢慢写出刘,一转,落去旁边,笔尖游走,落下伯字,有识字的人,每见写出一个字,便大声喊出来,方便不认识的人也能知晓。 此家军卒,闻金鸣擂鼓,钦命不息..... 最后一字,落下,那念字之人大喊:“刘伯钦!这孩子往后叫刘伯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来历 “好名字,好名字!” “我还是觉得刘铁刀好听一些,那名字绉绉的。” “一边去,往后我第五个孩子也要找个先生来取才行。” “对对,我也这般想的。” 陆良生听着周围说话,笑着笔墨收好放回书架,将钦字意思说予刘滚,后者笑的合不拢嘴,抱着怀里孩子又逗又抖的,再三拜谢,抱着回到屋里交给婆娘,回来继续招呼客人。 尤其是陆良生这桌跑的勤快,生怕冷落了,其他人不知晓,他刘滚岂会不知书生乃是修道高人,说不得这名字就占了仙气,说是对待上宾都不未过。 “陆先生,小的粗汉一个,说不来好听的,反正就谢你为我儿取名,我先干为敬,先生慢饮!” 看着刘滚仰头喝了不知第几碗,陆良生也不好推辞,这两三年里,除了当年消沉烂醉过一段时日,今日怕是喝过最多的一回了。 喝了两口,书生放下酒碗,本来他来这边是有事的,正好刘滚在这方居住三年,该是熟悉两界山。 便是请了对方坐下。 “你在积石镇居住不少时日,可知两界山怎么走?” “先生游历名川大山,也知晓西北两界山?” 被问及这地名,刘滚自然高兴,放下酒碗,抹去嘴边酒渍。 “先生要游览这山,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那边地势崎岖,不好认路,不过先生放心,每月总有一两日,我与兄弟都会路过那边巡视,路径熟得很。” “那就多谢了,你去招呼其他人吧,不用陪我。” 陆良生笑呵呵的朝他拱了拱手,待对方端着酒水去了别桌,转回头,碗里的一只鸡腿不翼而飞,袖口内,蛤蟆道人捧着鸡腿惬意的躺着,长舌使劲舔过上面油脂,咂了咂嘴回味了下,催促道:“多夹些在碗里,不然要被那猪妖给吃完了。” 一旁,猪刚鬣脱去外面一层单衣,露出没袖的褂子,大口大口的吃肉喝酒,满身都是汗渍。 与他拼酒的三个汉子已经满脸通红,坐在凳上摇摇晃晃,然后,嘭的一声,一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众人当中,陆良生吃相斯许多,眼下也吃了不少途中难吃到的美食。 夕阳西下,染出一片彤红。 酒席渐渐散去,吃喝一通的庄子军汉、家眷帮忙收拾一通,便陆陆续续跟主家道别离开。 刘滚到门口送了这些人后,连忙腾出一间房,供陆良生还有那胖大的黑汉住上一晚。 “陆先生,家里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刘滚点亮油灯放去桌上,说了句就出门,去堂屋那边,陆良生站门口随意拱了拱手,进到屋里,家具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榻,想要和猪刚鬣凑合怕是不行。 “俺老猪睡地上就行。”床榻仅够一人躺上去,猪妖这身板怕悬在床尾还多出一截来。 摇摇头说了声,将肩上衣裳揉着一团,当做枕头丢去地上,嘿笑两声,就躺了下去。 不久,刘滚怀里抱了两床被子回来,铺去床上,“被子前两天还晒过,没啥味儿,陆先生还有这位壮士就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叫上两个兄弟,一起给两位带路。” “有劳。” 陆良生抬袖送对方出门,一天忙碌下来,刘滚早就疲惫不堪,还了一礼,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回到屋里,师父与猪刚鬣已经睡下了,后者盖着被子,一只脚伸在外面,咂吧嘴传出鼾声。 而枕头旁边,蛤蟆道人取了自己的被褥铺好,将自己裹了一圈,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陆良生赶路许久的路,也是有了倦意,取过油灯放在床头翻了会儿书,挥袖拂灭灯火,合衣睡下。 灯烟徐徐,深邃夜色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青冥的颜色里,庄中响起鸡犬人声。 大红公鸡伸长脖子,站在横木高亢嘶鸣。 哦哦.....昂哦喔 晨光破开云层,推开凌晨青冥的颜色,蔓延升起炊烟的小镇,稍远的庄子包裹进去。 阳光照进窗棂,洒出一片金色。 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起来,师父顶着被褥,脚蹼哒哒的踩过地面跑去书架隔间。 “该走了。” 说了一声,钻进小门,伸出一只蹼将门扇呯的关上。 那边,陆良生听到外面脚步声,接着刘滚在外面喊道:“陆先生!人齐了,什么时候出发?” 果然出身军伍,做事就这般干脆。 陆良生打开房门,外面多了两个汉子,俱都孔武有力,背上负着长兵、短刀,其中一人腰间还挂了一张弓。 大抵知道面前的书生,齐齐拱起手:“见过陆先生!” “两位客气,到时还要劳烦二位与刘兄弟替在下带路。” 陆良生客气了一阵,灶房那边,刘滚的媳妇儿做好了早饭,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见到四人还站在外面,颇有礼貌的招呼大伙吃了饭再上路。 “我这婆娘,出身殷实人家,前几年胡人犯边,家里没人了,便嫁给了我.....嘿嘿.....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这话令得两个军汉跟着哄笑。 看到端着碗蹲在门口的刘滚,脸上满是笑容,陆良生感到高兴,世间幸福,不一定是财富满仓,或妻妾成群,得一良妇,厮守白头,同样也是极好之事。 吃完饭,陆良生拉着老驴和猪刚鬣,跟着刘滚及那两人一路出了积石镇,沿着山脚熟门熟路的上了山脊穿行稀疏的林间。 从晨光升至正午,天气炎热得不行,刘滚和那两个军汉实在有些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坐到地上,使劲往脸上闪着风。 其中,腰间悬弓的军汉拧开水袋喝了一口。 “陆先生,先歇会儿吧,从这里过去,还有几里路,就到两界山了。” 刘滚擦去额头汗水,跟着点头:“是啊,陆先生,你到底要找什么?” 不远,陆良生停下脚步,松开缰绳,摇着铃铛的老驴,哼哧哼哧甩着秃尾巴慢悠悠走去树荫,书生喝了一口水,望去满目纵横的山梁,笑道:“听闻两界山里,有处突然从天而降的山峰,不知真假,便想过来看上一看。” “先生原来找的是它啊。” 背枪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是听过关于这边的传说,当下正好一五一十的讲给书生听。 “......我也是听说的,好多年前,那里是没有五指山的,传闻是东汉顺帝时从天上掉下来的,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听说汉书天志里还记载了呢,说什么有流星大如斗,从西北东行,长八九尺,声如雷声..... 唔.....让我想想,记得上回还听军中司马喝酒吹牛时,说过当年陇西、金城之间还发生过地龙翻身,这积石镇不就是在两城中间吗?哎哟,当时可把司马给得意的,说会识字,知道的故事都比我多。” 虽然道听途说,也无法考证这汉子说的如何,不过陆良生没想过真伪,只要去见那猴子一面就好,代骊山老母问问情况,便回去接屈元凤。 不过,临走前,老母所言莫要真身见,莫要道我名,莫非是要让我乔庄一番去看神猴,也能说是待老母来看的? 山风吹来,发丝飘动间,陆良生从外面延绵山峦收回视线,起身朝那边三人拱起手来。 “三位不妨在这里等我,我与同伴自去一趟,天黑前赶回。” 树下遮阴的猪刚鬣垂下一串树枝,睁开眼坐起身,嚎了一句:“俺老朱也不去,猴子又什么好看的,看着闹心。” 那边三人,互相看看,他们虽是军汉,一口气走了上百里崎岖难行的山路,确实累的不轻,眼下只好留在这里等候。 看着一人一驴继续朝前,那帮忙的两个军汉小声问去刘滚。 “那陆先生到底是谁啊,到现在,我发现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是啊,一般读书人,哪里有这身体,比我们都厉害。” 刘滚看了眼远处树下翘腿酣睡的黑汉,撑着膝盖贴近两人,挥了一下手,可把他牛坏了,颇为神气的说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陆先生可是位修道高人,当年南陈的时候......” 说起过往的话语随风拂开,离开这边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过山头,远远看见两界山中间,一座像人手掌的山峰,突兀矗立那里。 应该就是那里了。 林野遮掩,拉着老驴出来的人化作一个皂色衣袍,长须斑白的老者,走上五指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压在山下猴妖 孤山夹杂山脉之间,奇形怪岩林立,放眼周围渺无人烟,一片荒山野岭,偶尔还有狼嚎从远方山麓传来。 荒草杂乱半山腰上,是一座五指奇峰,映着阳光,爬满干涸的青苔枯枝,岁月的痕迹留在上面。 飞鸟划落附近枝头,蹦跳鸣啭,眨着鸟眸偏头看去奇峰下一处豁开的小洞。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长满是杂草、苔藓,暴露在外面。 “又长果子了......” 脏乱毛发间,一对黄眼望着对面满树红彤彤的果子,咽下口水,一张嘴,獠牙外翻,嘶的低吼,吓唬靠近果子的鸟儿。 唧 啄了一口果子的鸟儿歪着头,看去那颗只会说话、嘶吼的头颅,这时,好像听到铃铛清脆的声响,蹦跳一下,转去方向。 叮叮当当 通往下方山脚的荒草间,一头驴子边走边低头,嚼着青草,甩着秃毛尾巴驱赶飞来的虫子。 一个皂青衣袍的老人牵着缰绳负在身后,举目四望,像是游山玩水般,悠闲吟着什么诗句。 “......久在山笼里,难得自由身...... 春去秋又来,朝露晚霞栖......” 正是一路上来的陆良生化作的老人。 “老倌儿!”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喊,陆良生停了停脚步,目光四下张望,那声音又道:“低头,看这边!” 循着话语看去,只见前方几颗果树对面的山壁下,露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毛发蓬松杂乱,满是杂草苔藓,虽知是妖类,可连容貌都看不清楚,颇有些凄惨。 “原来是你在叫我。” 陆良生松开缰绳,打量这压在山下的猴头,随即笑起来,“差点吓到老夫。” “老夫?”毛茸茸的脑袋嘿笑几声,“你当俺重重重孙子都不够,老倌儿,看你模样也不像常人,怎么就吓着你了,劳烦帮俺摘几颗果子来解解馋如何?” “这有何难,你等着。” 陆良生走去树下,既然对方看出他非常人,也就没必要隐瞒,挥开袍袖一拂,啪啪几声轻响,几颗果子落到他兜着的袍摆里,老驴过来,仰起口鼻想要吃,被陆良生轻拍了脑袋。 “想吃自己摘去。” 书生擦了擦一颗,过去递到猴头面前,让他啃了一口,满口香甜,汁水四溢,漫过唇边毛发。 “爽爽爽!再让俺咬一口。” 压在山下的猴头没办法用手,使劲伸长了脖子,咬下果肉,舒爽的闭上那对凶戾黄眼,回味吞进腹里的香甜。 吱嘎一声,老驴后背书架小门推开,蛤蟆道人顺着绳子下来,负着双蹼摇摇摆摆走近,垫着脚蹼朝咀嚼果子的猴头看了一眼。 “脏兮兮的一个猴妖,没什么稀罕的。” 那边,咀嚼果子的嘴停下,那猴头睁开黄眼,仿如射出电光,嘶的低吼,杂碎的果肉、果皮噼里啪啦一通喷的蛤蟆道人满身都是。 猴头又是嘶吼起来。 “没什么稀罕?俺老孙乃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堂堂妖王!!” 蛤蟆道人扒拉伸手的果肉、口水,青筋鼓涨。 “彼其娘之,堂堂妖王,落到这般境地,还有脸面了?想老夫就差一步到达妖王,被无数修道之人追杀,法宝遮天蔽日,也能全身而退.....” “俺打上天了。”不等蛤蟆说话,猴头昂了昂下巴开口打断。 蛤蟆道人后面的话顿时咽回肚里,撇撇嘴,侧开脸,望去一边,一旁的陆良生笑了笑,插话进来。 “老夫游历山水,又受人之托,顺道来看看。” 猴头缓下语气,偏过头来。 “何人?” “长安之东,骊山之上,一位老妇人,也可能是极美的女子。” 那边,之前还张狂的猴头沉默下来,看着下午阳光里的苍林山脊,忽然又笑出声。 “好好好,回去后,告诉那老妇人,俺老孙一切安好,有吃有住,快活得紧,不用担忧。” “那,老夫便将你原话带回。” 陆良生不想在这里多待,那猴头身上看出一丝妖气,想必是被封印的缘故,但若是被封印,那说明,真真切切的妖王,如他刚才所言,打去天上,犯下罪孽,该是一个太过骄狂的妖类。 若是有交集,将来要么得他帮助,要么被他连累,反正这两者,陆良生觉得后者最有可能。 还是师父这种挺好的,吃了睡,睡了吃...... 陆良生将最后一个果子放去猴头面前,起身作出告辞,唤了一声那方,撅着后蹄去蹬果树的老驴。 “老倌儿,再等等,再陪俺说点话,走晚了也不怕,这山里没有什么魑魅魍魉。”猴头奋力仰起脸,大山压在身上,让他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极为困难。 走去几步的陆良生抚过探来的驴头,与地上双腿绷直负蹼的师父对视一眼,这猴子被压在此处快五百年了,没什么人能说话,想来也是憋的发慌。 陆良生见他凄惨,叹口气又走了回去,挥开袍袖随意坐到猴头一旁,伸手招来书架,从里面翻出一把剪子,顺便帮他修剪修剪,清理毛发、耳鼻泥屑、苔藓。 “老倌儿,你这相貌应该是变化而来的吧。” 猴头看着夹杂苔藓、草屑的毛发掉落,舒坦的抖了一下,“想不想学真正变化之道?念你这番心思,俺便教你。” “修道一途,还是靠自身领悟,何况,我有师父了,不便再拜他人为师。” 听到陆良生这番话,一旁负手的蛤蟆道人,站的更加笔直,昂头挺胸,瞥了眼微微张嘴,显得吃惊的猴子。 哼了声,说道:“老夫便是他师父。” “一个蛤蟆得道,能有多大道行,你若想学,也不用拜俺为师。”猴子懒得理会那边矮小的蛤蟆,感受到毛茸茸的脸变得清爽,越发看面前的化作老头的陆良生顺眼,眸子陡然在眶里一转,嘿笑说道: “既然你好心肠,不如将山上那道揭谛替俺给撕了吧,此物压着的俺快喘不过气来。” 猴子脸上,修剪毛发的手停下。 陆良生抬了抬头,顺着山壁向上望去,那五指般形状的奇峰之巅,目力所及的尽头,一张黄符在风里抚动,贴在其中一座山峰上。 法力聚集眸底,仔细端详,只感一股刺眼的光芒在上面闪了一闪。 “好强的宏愿佛法。” 光看,上面不仅有佛法留存,隐约还有五道不同的佛力流转。 “这是......五方揭谛,这是用此地运势来克制这猴子的?” 再看去满怀期待的猴脸,陆良生摇摇头,收起想要上去的心思,重新坐下来,给他修整毛发。 “老妇人之托,叫我不要揭这揭谛,自然有她的因由,我便不能这般做,想来你也在山中受刑许多年月,不如,我给你讲讲现今何时,外面又怎般模样吧。” 剪去一撮乱毛,陆良生声音轻缓,讲起了此时外面的光景,添加了许多趣味进去,让原本有些急躁的猴头,渐渐沉下气来,安静倾听。 第三百四十八章 身世 “.....我生在南方名为栖霞山的地方,好山好水,早起能见云海翻腾,晚霞能见残阳披在山峦,如同霞衣,红彤彤的一片,山下有两个村子,常年因为一条小河的事,吵闹打架,有次还闹上公堂,那时候啊,南方还是陈朝,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夕阳照来,彤红的光芒投在满是果实的树隙,斑驳映在匍匐老驴背上,抖动耳朵看了眼说话的主人,埋头含去一个果子咔咔咬的稀碎。 凉风吹来,草叶抚动,靠坐驴身的蛤蟆道人,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抬起双蹼放去脑后枕着,眯着蟾眼打量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的猴子,满山一阵接着一阵的夏蝉嘶鸣声里,慢慢一点一啄起来,打起瞌睡,水泡顺着鼻孔一鼓一缩。 陆良生一袭白袍,拿着剪子,慢慢清理猴头乱糟糟的毛发,细细说起如今天下的模样,像是一幅画轴呈现在猴子面前。 “......天下易变,江河依旧,如今天下九州南北一统,皇帝叫杨坚,是个很有能力的皇帝,天下黎民苍生得以安稳,路途上啊,到处都能车马来往,孩童坐在田间玩耍,大人在地里忙碌,看着青苗一天天拔高......” “......最大的城池,叫长安,就在距离这西北也不算远,会些法术的话,半日就能到......” 那侧脸的猴头嘿嘿笑出声:“俺一个跟头,都不用了,别说半日,眨个眼就到了。” “就你能!” 陆良生捏着剪子轻敲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长安富庶,到处能见达官贵人,满街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吃不完的各种食物,人们往来,肩头贴着肩头在走,有时候遇上接亲的队伍,错也错不开......” 平缓的语调,简简单单的勾勒出名叫长安的繁华,那猴子眨着眼睛,望去远方起伏的山麓,书生的声音在他脑海渐渐形成画面。 仿佛视线穿越过了重重大山,看到了声音里描述的那座最大的城池,充满安详而繁华,这片夕阳里,日暮而栖的农人扛着锄头回到家中,妻儿已做好饭菜等候归来,远方巨大的城门,满载而来的商贾看着车中货物卸下,翻着账目,擦去脸颊上的汗水,城墙上的士兵巡视过一段,与换班的同僚打过招呼,扛着兵器走下阶梯,望去城中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屋,有了炊烟升起。 收拢晾晒衣物的妇人泼辣声里,房门打开,狼狈的丈夫提拎着罐子,仓惶出来;喧嚣渐静的街道上,收摊的小贩坐在板凳,数着今日的收获,听着铜板噹噹的轻响,心满意足的继续推着摊车离开。 ...... 看久了山势的猴头闭了闭眼睛,等到身边的话语停下,他开口问道: “世间真有如此繁华之地?” “我便从那里来的。” 陆良生垂下手,将剪子放回书架,原本毛发杂乱蓬松的猴头,整洁干净许多,耳鼻间的苔藓、泥屑也一一剔除,才看清这猴头两颊枯瘦,磕额头,獠牙往外生,显得两只黄眼又凶又恶。 饶是陆良生见过几个妖怪,对比起来,都没他这般凶煞。 那边,猴头在地上蹭了蹭,好像能感觉到脸上的清爽干净,裂开嘴笑道:“好心肠!好心肠!俺老孙要是哪天脱困此间,便让你带我去看看那凡间繁华是如何模样,是不是你说的那般。” “阁下要脱困,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想起当初繁华的陈朝,几月间说没就没,陆良生叹口气,随后也跟着轻笑起来。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江河依旧,天下易变,人间王朝,也有终时,到时繁华打碎,黎民百姓又要开始遭难,周而复始,从未断过。” “嘿嘿,俺老孙还没看过,怎能让他没了?!”猴头动了动,吹开嘴巴几根杂毛,“要乱也要等俺老孙看过人间繁华再让他乱,你帮俺守着,等俺出来!” 陆良生摊摊手,说了句:“我说的可不算。”起身挥起书架唤了声老驴过来,匍匐的长身撑起四肢,靠着它打盹的蛤蟆,直直后倒下去,摔的嘭一声轻响。 蛤蟆道人连忙坐起来,脑袋左右张望一下,见到徒弟将书架放去驴背,爬起来拍拍灰尘,瞟了一眼那边猴头,背脊挺的笔直,双蹼在背后,声音中正威严。 “准备离开了?来,托为师上去。” “是。” 师父这是在那猴子面前显是一下地位啊,陆良生不在意这种举动,捧起蛤蟆放去隔间小门,转身朝那边的猴头,拱了拱手。 “那我便告辞了,回去后定当你话转告。” “回来!” 猴头一急,朝牵驴的老头喊了声:“再多聊一会儿,你可想知道,俺与老妇人关系?” 陆良生侧过脸来,想了想。 “知道,她说起过,义姐弟。” “那你可知,一个神仙,一个被压在山下的妖怪,如何成为姐弟的?俺老孙又如何被压在此处,而非别处?” 猴头歪歪脸,见陆良生生出疑惑,嘿嘿哈哈大笑,那双黄眼好似要吃人般:“因为此地乃当年女娲补天之地!俺老孙就是补天石中的一块,那老妇人居住骊山,骊山又是女娲治处,你细细想想,我与她可有多深渊源?” 陆良生愣在原地,此中曲折倒是有些复杂。 驴背上,蛤蟆道人不耐烦的拍去驴耳:“良生,赶紧走吧。” 不等他开口,那猴头又说道: “......补天积石成山,便有了这处积石山脉,当年大禹也在此处治水,俺老孙未能补天之石,遗落此处,吸天地灵气,日久修炼,能大能小,碰巧遇上大禹治水,被他看中,想要炼自量水的兵器..... 嘿嘿,结果灵石不愿,便一路向东打了过去,最后石头化作淮涡水神无支祁,继续与他缠斗,可惜败北,被压在龟山下,而其余石精被打成了一根棒子,老孙便是当初那块灵石剥落的一块,在花果山历经沧海,吸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出。 可笑那棒子被当作探海的东西插海眼,旁人碰不得、用不得,唯独俺老孙能用,他们根本不知,那棒可是与俺同根同源,哈哈.....” 说到这里,猴头咬牙切齿,磨的嘎嘎乱响,黄眼都泛起血丝。 “将俺老孙困于此,就是知晓俺从这里来,这方周天运势都会压制,戾气使不得,再大的法力也空无用处!!!” 然而,那边的书生却是没听到后面的一样,想起刚才提到的无支祁不正是他在栖霞山布置法阵,绘制阵眼时,所绘的那只被压在山下的大猴么? 待这边的猴头话一停,他抬了抬脸。 “无支祁也遇你有关?” “那是俺老孙二哥。” 得,两兄弟都一样,被压山下了。 对于,猴子的前世过往,陆良生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就连骊山老母这种大仙都不能来,自己乱发善心,救他出来,以这猴子的性情,怕是要将天地搅的天翻地覆,私自放人,恐怕也会牵连到栖霞山。 这种因果沾不得,一捅就是大篓子。 陆良生想了想,还是完成这嘱托便收敛最好,莫要做多余的事,听完猴子唠叨一阵,便是告辞离开。 “等等!” 蛤蟆道人赶紧催促:“良生,走吧,有什么好听的,想听为师过往够学的。” 猴头仰起脸,将面前的一堆杂毛乱发一口气吹到陆良生脚下。 “拿去,俺老孙不欠人情,这些毛发出了这里,尚有些法力能用,遇到危及时,丢一根到地上,念俺老孙名字即可!” 獠牙张合,一字一句挤出唇间。 “记住,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 夕阳西下,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上,陆良生望着那方山壁下的猴头,洒开袖口,将那堆猴毛收入袖袋里,托起宽袖,又是一拜,收拾下心情,牵过老驴,让驴头上站着的师父抓稳,这才朝山下走去。 哼哼哼 哈哈! 背后的山麓上,还有猴头苍凉的笑声,惊得方圆林野飞鸟盘旋。 下到山脚的陆良生一挥袖口消去法力,恢复原本的书生模样,回头望去那座五指山,叹了口气,听这笑声,有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一旁,蛤蟆道人跳起来,挥舞蛙蹼在徒弟面前晃了晃。 “走吧,装可怜而已,为师也试过.....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走。” 陆良生垂下视线,看着师父火急火燎的模样,笑着点下头。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师父你坐稳,我们这就回去。” 不久,回到之前的山脊,叫上酣睡的猪刚鬣,还有那边聊天的刘滚三人,趁着天色还未黑尽,回到积石镇。 翌日一早,刘滚端了滚热的稀饭敲开房门,屋里早已没了踪影,方桌上,只有一个黄绸用料的吊坠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带给孩子脖上,百邪不侵,平安成长。 “陆先生.....” 刘滚放下稀粥,捧着那护身符走到院门外,朝东面作了一个揖。 好半响才摇着头,惆怅的回到屋里,将这高人赐的护身符,挂去儿子胸口,看着流着口水憨笑的粉嘟嘟脸蛋,刚才的惆怅转眼化开不见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异火 “酱腌羊排,上好的嫩羊,今日刚杀的!” “白色绣花纱巾,各家大小媳妇戴上,更显妩媚动人,另有外罩长衫,头戴白色盖头,供家中老妇人挑选!” “过路客官,挑一挑,看一看勒哎!结实的马桶,把手结实,不会提着提着就断了!” ...... 繁华喧嚣远去城门之中,从刘滚家中出来,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城门,回头看了眼胡汉集中的城池,驼铃声里,与猪刚鬣一起沿着长安方向回去。 赶路的原因,挑的人迹罕至的山林小道,山林起伏,蝉鸣、鸟鸣混杂耳边,天光升到晌午时分,就算不累,也该是到吃饭的时间,如今差事已办完,心情也没了那般急迫,一人两妖选了靠树的位置,半山腰上升起篝火,煮起饭食。 跟着良生一路的猪妖,前行当中变得少有说话,陆良生偶尔提及他的兵器,也都是随意敷衍两句,说“快了快了。”大抵已经决定在某处,想去的时候,再去,心里惦记着书生给画一幅少衣的月儿画。 凑合对付了一顿,猪刚鬣忽然偏头看去正洗漱碗筷的书生。 “你真见着那猴子了?” “见着了。” 陆良生应了一声,水袋倒出的清水化作一条晶莹剔透的水蛇卷过锅碗里的残渣,擦拭了一遍,放去书架。 也一五一十将山上与猴子说的话,讲给猪妖听,后者捂着大肚子靠着树躯,剔了剔牙缝,瓮声瓮气哼了一声。 “那猴子精明的很,别被他骗了。” 阳光斑驳里,盘着一坨晒着背上疙瘩的蛤蟆睁开蟾眼,倒是同意猪妖的话,缓缓爬起来坐在一旁。 “他不听,一个被压在山下的妖王,能有多好心肠?” 双蹼一抱胸口,重重哼道:“要不是老夫见多识广,这烂好人说不定就帮那猴子了。” 那边,收拾妥当的书生回过头来,看着两妖相似声讨自己的架势,顿时失笑一下。 “我已诚心待他,他又怎会拉得下脸诓骗老实人?这不,还给了回礼呢。” 说着,轻轻拍了拍袖里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重量极轻,陆良生坐到熄灭的篝火一旁,当着师父和猪妖的面,将那堆毛发取出来,发现与之前在猴子身上时的黯淡脏乱不同,变得黄灿灿,有着法力流转,法识探过去,那每一根毛发像是都有着生命一样,充满活力。 陆良生与师父,还有猪刚鬣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让为师来看看!” 蛤蟆盯着那堆毛发,沉吟片刻,站起来负着手走到徒弟面前,跳起抓过一根毛,站在阳光下,丢去地上,像是感受到什么,急忙后退几步。 就见那根毫毛蚯蚓般一曲一伸,前面那头陡然钻进地里,嘭的一下,一团烟雾爆开,将一人两妖笼罩进去。 咳咳 咳嗦声里,陆良生挥袍扫开这团烟雾,显出一个不到四尺的轮廓,待烟雾被风吹散,一个猴子扛着粗糙的棍子站在那里,眨着黄眼睛,四下打量。 “嘶” 下一刻,那猴子放下棍棒,朝陆良生嘶吼,几息间,再次爆出烟雾,化作一根毫毛在半空飘飘浮浮落下。 陆良生:“......” 蛤蟆道人:“.......” 猪刚鬣:“......” 一人两妖面面相觑,盯着地上的那根毫毛,又看去手中一堆,不会都是像这样,丢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猴子,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再来!” 蛤蟆道人又拿过一根丢去,还是刚才那般蹦出个矮小的猴子来,龇牙咧嘴朝他们嘶吼一通,便重新化作毫毛消失不见。 “哈哈,好玩好玩!”蛤蟆嘴角快勾到后脑勺,来了兴致,将那毫毛捡起来,又丢下去,见到烟雾爆开,张开蟾嘴,长舌唰的一下弹出,穿进烟雾的一瞬,陡然绷直拉紧,然后,蛤蟆眼睛瞪大,唰的一下,整个身体拖进里,又从另一端飞出来,嘭的砸在地上。 烟雾散开,扛着棍子的猴子正捏着蛤蟆道人的舌头。 “耍俺老孙玩呢!!” 片刻间,陆良生也反应过来,正施出法术,那猴子化作烟雾,又变成一根毫毛,飘落地上。 “就知道这猴子精明,每根毛发都有他分识。” 一旁的猪刚鬣看出一点门道,看去书生手中那堆毛发,只感一阵头皮发麻,要是这堆猴毛掉地上...... 俺的猪娘咧,不就一堆猴子冒出来。 泛起这个念头,顿时下意识的朝一旁挪了挪,而地上的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着,舌头耷拉在嘴边,四肢时有时无的抽搐,被陆良生捡起来,放到书架隔间里躺好。 “上面的是分身么?” 书生回来,若有所思的再看去那堆风里轻抚的毛发,随手拿过一根摊在掌心,正好闲暇无事,仔细端详钻研一番。 陆良生闭上眼睛,一缕神识漂浮眉心,探去掌中毫毛,看到的是流淌在毛中的法力,以及一股生命力,其余的,根本感受不到。 难道他的法术太过高深,我感受不到? 神识扫过放大了数十倍的毛发,从上到下看过一遍时,忽然,识海好像感受到一股灼痛,隐约间,一个巨大的丹鼎,鼎身阴阳团案,泛着阴阳二气,炉鼎上方有洞孔,能见里面火光照出,那股灼痛正是火光传来。 好强的火..... 一般火焰,陆良生自诩不惧,可面对这火,顿时有了退却之意,从毫毛身上收回神识,细密汗珠布满脸上。 “你看到什么了?”猪刚鬣起来走近过去。 陆良生擦去汗水,风吹在脸上,感受到凉意,心里稍安了许多,目光凝实望着那堆毛发,微微皱起眉头。 “火,还有个丹炉,不过那火,非凡火,会不会是修道中人常说的三昧真火?” 所谓三昧,起丹中纯阳之气,而曰正真之火。若以心为君火,肾为臣火,膀胱为民火,是为三昧真火内丹起火,鬼神不敢近,水火不能害。 初次接触这种火,对陆良生而言,有着诸多好奇在里面,但真要学会,怕是没有个高深修为、修道阅历的常年积累,怕是不可能做到。 “人力有极,莫得强求。” 打消了想要寻着对那火的感受,去修三昧真火的想法,毕竟陆良生也有靛雷神火,其中神火一道,也是厉害,只不过不愿使用罢了。 收起猴子那堆毫毛,重新上路,沿着确定了的方向,一路朝长安过去,走得并不算快,路遇乡集,也会停下买些吃食。 黄昏挂在山头还未落下,走上一条山道,渐渐有了人气,稍远也能见田地,陆良生牵着老驴与猪刚鬣过去,朝一个扛着锄头归家的老农施礼问下如今身在何处。 见是一个书生牵着老驴,农人倒也没什么多想,就是看到身旁还有个膘肥高大的黑汉,多少有些害怕。 抬手指去东面:“翻过前面的山,就是白虎岭,我说这位公子,千万不要走那里,有妖怪,还是绕开一些为好。” 妖怪? 陆良生微愣,不过随即回道:“原来如此,谢过老丈忠告。” 谢过老农的指路,书生抬起头,目力所及的延绵山麓,都被夕阳渲染彤红,山势逶迤,陡峭难行,枯枝败崖少有鸟雀啼鸣。 山中某处洞穴,漆黑洞内,火光忽地燃起,照亮一张白骨堆砌的大椅,上面,静坐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眼帘微抖慢慢睁开,红唇勾勒微笑。 “你来了。” 站起身,披风哗的一下抖开,升起阴风吹去了洞口。 第三百五十章 骨夫人 漫天繁星铺砌一条银带横过夜空。 嗷呜 荒山野岭偶尔响起狼嚎,森冷的月光透过林间,有着火光燃烧,昏黄的光芒摇摇曳曳照亮不大的地方,一头老驴长大嘴,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脑袋枕着前肢趴在地上,甩动的秃尾,扫去一旁的蛤蟆。 随后,被对方一蹼打开,蛤蟆道人抖开毯子铺在地上,亮着白花花的肚皮躺下去盖上被子,枕一根木枝,望着满天星斗,像是想起过往,那驰骋睥睨的岁月,嘴角勾了勾,笑了起来。 不远的猪妖靠着树躯,也在望着那轮清月,肚皮上还有展开的一幅画卷,林间静谧之中,篝火噼啪弹起火星升腾半空,籍着火光的书生安静的翻看山海无垠,书页上的画幅,如今有了些许变化,原本连接川蜀之地的节点,拐过了一个弯,分成了两条线,一个连去更南的方向,一个转到向东,沿着江河便停滞不前了。 莫非还要在地图上画给圆不成? 哗的轻响,陆良生将书页拉伸一截,照来的火光里,画幅上有些水墨勾勒的地形山势,跟之前一样,渐渐披上了绿色,焕发出生机,不用陆良生勾画,已有鸟雀从画上动起来,飞过山麓云雾。 一方小天地,就是不知能否存真正的活物。 “师父,你说这山海无垠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还是像那孙悟空,吸天地灵气浑然自成?若是我将陆家村都收进里面,你觉得如何?” 阖上书册,书生偏头看去那边躺在被褥里的蛤蟆道人,后者裹着被子瞥来一眼。 “为师不想说话,还饿着呢,要是孙迎仙那小道士在这里就好了,铁定不会饿肚子,最差也还有田鸡!” 咕 说着肚子一阵雷鸣,蛤蟆道人裹得更紧,赶紧闭上眼睛,碎碎念念:“睡着就不饿了,睡着就不饿了。” 其实陆良生也有饿,之前集市上买的食物,根本不够一人两妖吃的,尤其猪刚鬣那饭量,能顶五个陆良生,就这样都还根本不够。 猪刚鬣听到这番话,也知道自己吃的太多,颇为尴尬的干笑两声,“俺老猪都还没放开肚皮吃......” 话语停了停,忽然转头看去一个方向,匍匐一侧的老驴抖了抖长耳,从交叠的前蹄抬起驴头,身上噼噼啪啪弹起电弧,就听身侧传出“啊”的惨叫。 蛤蟆道人从被窝弹到半空,身子绷直,电光中显出骨骼,落到地上,抽搐的抬起蛙蹼指去老驴,艰难的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此时,陆良生随手一扔书册,丢进书架里,站起身来,脚边的篝火忽地倒伏,明明灭灭起来,他目光凝实,望去的方向,清冷的月辉仿如被泼了墨汁,漆黑一片, 呼呼 风声渐起,四周树林枝叶哗啦啦胡乱摇摆,作为修道中人,还是元婴境,对于妖气自然颇为敏感,黄昏时,从老农那里知晓白虎岭有妖怪,为了不耽搁脚程,绕开了白虎岭,没想到竟还找上门来了。 随即,书生一拂袍袖,明灭倒伏的火焰轰的升腾,火光大盛,将蔓延过来的黑暗迫开,声音清澈威严。 “要我动手赶尔等出来?!” 林子哗哗作响,风吹过这里时,隐隐约约响起尖锐的笑声,周围林间有着沙沙的声响,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树后一闪过去,像是翅膀拍动的声音。 哼! 陆良生掐出指决朝火焰一挑,小团火光飞去半空轰的炸开,四溅的光芒瞬间驱散黑暗,照亮林间,十多道黑影抬起手臂遮挡强光,龇牙咧嘴发出嘶吼。 “这个修道中人好生厉害”“法光,是法光,火光里掺了法力,我的眼睛!!” “一起上啊!” 阴沉沉的低吼混乱一片,蛤蟆道人浑身哆嗦的看了眼,抽搐的坐回地上:“一群魑魅魍魉而已,良生,交给你了。” 猪妖也是看了眼,便没了兴趣。 那边,陆良生抬起袖准备抓去篝火,引来火焰加持法力,将那里的小精怪一并消去,忽然想到正好试试山海无垠,就在转身弯腰的一瞬间,窸窸窣窣的草丛轻响,一道黑影冲出身后的林子,破开黑暗朝他冲来。 陆良生眸子划过眼角,袖下的手掌一摊,两枚铜子划到手心。 乾坤一掷! 呯! 黑暗中,火光爆碎,那半空之上的黑影折转方向,背后张开数道细长的影子,攀在附近一颗大树上横挂,摇晃的火光照亮她半张脸,姣好的面容上,是数只虫眼闪闪烁烁。 “好郎君,原来是你呀,真是冤家路窄。” 陆良生认得她身上妖气,正是那日青城山祭坛洞穴里出现的蜘蛛精,蛤蟆道人一边抖动一边起身,他自然也认得对方。 “朱二娘,白袍郎君让你来的?” 这话刚一出口,靠树休息的猪刚鬣蒲扇般的大耳呼哧呼哧扇了扇,连忙跳起来,左右看了看。 “朱二娘在哪里?” 偏头间,看到挂在树梢上的蜘蛛精,笑出猪叫,两腿猛地一蹬,轰的扑了出去,那树上正要开口回答蛤蟆的朱二娘,就见一道硕大的身影扑来,空出两只长脚插去,接触的刹那,脚尖贴着对方被压了回来,整个人连带那身影一起掉到地上。 “走开走开” 朱二娘看清凑到面前的猪头,獠牙上翘,铜铃大眼兴奋的聚起红芒,吓得满脸虫眼都收了回去,挣扎间将对方推去一边,扭过身子仓惶爬开,捂着撕烂的裙袍,披头散发跌跌撞撞朝同来的妖怪那边跑去,不时回头看,大喊大叫。 “红娘,快出来!” 还有妖? 陆良生看去四周,微蹙细眉,伸手一招,书架上悬挂的月胧哐哐直响,飞离书架落到书生手中。 “啊本法丈终于有机会出手了.....” 它说话间,那朱二娘跑去的方向,一道红影从夜空降下,落在蜘蛛精前面不远,红袖一拂,响起一声冷哼。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夫人如何回留你。” 她身旁两侧,卷起数道黑烟,显出身影,均是一些妖怪,道行上明显要高上许多,见朱二娘这般狼狈,讥笑开口。 “一个修道者还没动手,就被一个猪妖给弄成这样。” “就这实力,也想入骨夫人洞中,不自量力,我看,还是回你的白狼洞吧,守着那位害瘟的白狼妖。” 几个妖怪中,一个长有蝠翼的妖怪,伸臂揽开朱二娘,推到一边。 “一旁待着,好好看着我们如何处理了这修道士,还有那头猪妖。” 旁边,名叫红娘的女妖,看去远处的火光照耀间的身影,眸子显出疑惑。 .....是一个书生,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忽然,她脸色一白,顿时想起对方是谁了,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想要阻止那蝙蝠妖。 对面,篝火旁的陆良生自然也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头一次遇上这么多妖怪,倒是有些棘手,不过还在身旁还有猪刚鬣、师父..... 偏头看去,师父一声不吭,抱着被褥从他脚边走过,进了书架,呯的将小门关上。 书生嘴角抽了抽,师父不算,至少,老驴还能帮忙。 那边,老驴浑身弹起电弧,皮肉崩裂,化出暗鳞时,山林哗啦啦的狂响,一股妖气弥漫飞来,相比周围的群妖,这股妖气倒是非比寻常,还未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凶戾血煞之气。 “正主来了。” 陆良生袖下剑指一并,缓缓写出敕令,这时,对面群妖忽然散开,那股妖气落到地上,化为一道窈窕的身影,想要离开的红娘,急忙矮身福礼,其余妖怪也一一低头。 “夫人,你怎能来?”“此处教给我们就是。” 然而,回答他们的,是伸来的手掌。 啪 巴掌扇在蝙蝠妖脸上,身子直接倒飞出去,撞在树上,朱二娘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位骨夫人,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么一回事。 下一刻。 一众妖怪视线里,那窈窕的身影,拖着衣裙迈着小步走到中间,双手交叠腹前,红唇轻笑,柔柔的唤了一声。 “妾身,画红宜,见过夫君。” 林间,一片鸦雀无声,书写敕令一半的陆良生,发懵的站在原地,同样被惊到了。 猪刚鬣回过头,指着那边浑身妖气血煞弥漫的女妖,又看去书生。 “你什么时候成婚的?” 陆良生收敛心神,看着对面缓缓抬起脸的女子,那是与红怜及其相似的容貌,不同的是,她脸上妆容粉黛勾勒,一众令人心惊动魄的妖异美感。 不过,终究是认出对方是谁了。 “是你.....” 正是当初从栖霞山逃走的红怜恶魂。 第三百五十一章 拒绝 火焰摇曳,林中一片死寂,尤其一群妖怪面面相觑,看着火光中对视的书生和自家夫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呵呵呵..... 一声银铃轻笑,画红宜微微抬脸,眼波流转,添出妩媚,看着对面身姿修长,一身白袍的书生。 “正是妾身,夫君到了这边,自然要亲自相迎,只不过,手下这些妖啊怪啊,不认识你,夫君千万别怪他们,脑袋不够聪明。” 火堆光芒摇晃,照亮陆良生半张侧脸,目光微阖,看着几乎与红怜一模一样的画皮妖,只不过对方道行,有点出乎他意料,与之前红怜所说的有些差异。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陆良生散去手中写到一半的敕令,盯着她轻声开口。 “夫君二字用的过早了,我与你何时有过婚约。” “夫君真是忘了啊。”那边的女子微侧过脸,扫过流着口水的猪妖、警惕的老驴,摇曳腰肢迈开莲步,声音柔软哀怨。 “妾身与红怜本是一体的,她有的感觉,妾身也有,她知晓的事,妾身也都知晓,不过,她不敢做的,妾身却敢,她呀,心里巴不得叫出夫君二字呢,不过却让妾身抢先一步叫了,好听吗?” “好听好听!”猪刚鬣连连点头吸溜一声,将口水吸进嘴里。 惹得画红宜微蹙娥眉,哼了声:“没问你这头猪妖,肥头大耳、浑身黑毛,看一眼都瘆得慌。” “俺老猪以前也风流倜傥的,你要好看的,行,俺老猪也能变!” 猪刚鬣对这番话浑不在意,挺着肚皮两袖挥了挥,长嘴、大耳缩了回去,化作威风凛凛的黑肤壮汉,然而,女子理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书生。 篝火噼啪弹起几点火星,陆良生深吸了口气,在女子视野里,飞快想着对策,真要打一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以少敌多,总归有些冒险。 见陆良生不说话也没动作,画红宜微微仰起俏脸,红唇勾勒显出梨涡,踩着地上枯叶靠近,晃动的红纱长裙,隐约能见白皙的长腿。 “夫君啊,你今日先走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我知道你修为,也知道你所有法术,可妾身今日也今非昔比,和那庙里等着恢复肉身的红怜可不一样。” 猩红的指甲随着纤柔的手掌抚去书生肩膀,刮着布料发出沙沙的轻响,走到陆良生后背,画红宜想要贴近靠上去,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悄无声息的泛起,好在她反应快,脚下一扭,洒开裙摆,转去陆良生另一侧,口吻倾吐气息。 “夫君又得新法宝了啊,真是让妾身惊喜,这样的运气世间少有了,果然没看错人,呵呵呵.....” 陆良生一拂袍袖,运起法力抵抗这靡靡话语掺杂的妖力,地上积攒的落叶哗的向四周吹拂开来,将女子迫腿两步,缓缓侧过脸,语气严肃。 “别一口一个夫君,在下受不起,你这般道行,吸食了生灵吧?我且问你,若是今日我要走,你要强留?” 呵呵.... 画红宜翘起兰花,抬袖遮一下嘴轻笑,双眸妩媚看去,笑道:“夫君误会了,妾身确实吸食了不少生灵,不过那些都是附近山头的妖怪,夫君降妖除魔,嫉恶如仇,妾身怎么会做让你厌恶之事,何况,吃人哪有吃妖怪,提升修为来得快。” 周围群妖听到自家夫人的话,一个个挺起身板,或藏匿黑暗发出嘶嘶作响的恐吓,妖气弥漫。 陆良生偏过头,握剑的手臂一抬,剑锋嗡的带起颤鸣,四周像似做助威的妖声,顿时被这道剑吟,惊得瞬间闭上嘴。 剑身缓缓垂下,陆良生看向画红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自然不会强留,只不过.....” 画红宜唇角含笑,有着与红怜一模一样的梨涡微笑,却是多了妖异的妩媚,“只不过,妾身还是劝夫君随妾身回洞府吧,做一对恩爱夫妻,好过枯燥修道,妾身定能让你享受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老夫可不同意这门亲事!” 女子靡靡话语刚出口,蛤蟆道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书架隔间小门推开,圆鼓鼓的身子缠满绷带,只露着一对蟾眼走了出来。 “哟,原来是蛤蟆师父,许久不见,换行头了?”画红宜扭动腰肢迈着小步,瞥了他一眼,“本夫人与夫君说话,让你多嘴了?” 陆良生低下头,看到走到脚边的蛤蟆,“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背着紫金葫芦的蛤蟆道人,没看他,盯着对面慢走的女妖,哼了哼。 “为师,只是进去换绷带治伤而已。” 旋即,声音变得威严,微微颔首朝对面女子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徒弟的婚事,且能与老夫无关?” 蛙蹼一挥,聚集妖力,空气里响起蟾鸣,与他话语一起传开。 “换做老夫巅峰时,你这小妖,不够老夫一口吃的,就散巅峰不在,这背后的葫芦可还有老夫当年几分实力,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那边的朱二娘,现在带着你不成器的手下哪里来,滚哪里去!” 画红宜停下脚步,风吹抚青丝,她偏过脸看去后面,那群妖当中的朱二娘,本能的点点头,那紫金葫芦是紫星妖道的本命神通融合炼制出的法宝,巅峰时确实可装万物,炼化成丹药,眼下蛤蟆实力大损,本命神通依旧不会变的。 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吧.....她想。 见到熟知蛤蟆实力的蜘蛛精点头,画红宜脸色一沉,拂袖侧开身子,脸色随后又绽出笑容。 “既然家长不同意,那妾身暂且不求夫君与我一道回去了,不过,妾身相信,总有一天,夫君会和我在一起的。” 说完,驭起妖风,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四周群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夫人都走了,自然也不会继续围下去,一个个遁去夜色飞速离开,伴随的暗黑犹如潮汐退散,清冷的月光重新洒在林间,照亮出一片银辉。 草丛响起虫鸣,老驴喷了一口粗气,收敛电光趴回地上继续睡觉,猪刚鬣追出几步,朝着林隙外的月色。 “你提的要求嘛,都变的英俊神武了,总要看俺老猪一眼,再走啊!!” 瓮声瓮气的大喊回荡,篝火旁,陆良生没想到因为一个葫芦把这难缠的画红宜给惊走了,葫芦厉害不假,可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却是不知道的。 “师父,这紫金葫芦当真可吞万物?” “以前老夫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那是因为,总觉的师父是吹嘘多一些。” “哼哼......现在知道了吧?” 蛤蟆道人哼哼两声,转身回去书架隔间,背对着徒弟,挥了挥蹼,声音威严叮嘱“睡觉,明日一早赶紧赶路回去,为师要加紧修复伤势了,别一天搁外面,尽人欺负!” “是,明日一早就离开。” 陆良生拱了拱手,也将手里的月胧抛回去,“用不到你了,回去吧。”剑身轻吟,嗖的一下,插回鞘里,剑鞘沉了一沉,回去坐下的陆良生就听书架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蛤蟆道人捂着脑袋,看着落下一截的剑鞘,摇摇晃晃两下,“.....彼其娘之!”的骂了一声,蟾眼一翻,趴去被褥上,腿脚一弹一弹的抽搐。 “师父!” 陆良生赶忙过去,翻过蛤蟆,只见师父舌头歪斜嘴边,亮着肚皮昏了过去。 月胧剑摇了两下,弱弱的说了声。 “本法丈,不是故意的.....” 唉 陆良生叹口气,手指弹了一下剑身,便将师父拾起来,捧在手心坐回火旁,放在袍摆上,用一角盖去他身上,拿过一本书,翻看的同时,叫回那边愤愤不平的猪妖,连着赶路,又与一群妖怪闹了一番,猪刚鬣也是有些困意,说了几句,伸个懒腰就着火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火光照着酣睡的猪妖、匍匐抖动长耳的老驴,以及在徒弟袍摆上昏睡,不时抽搐脚蹼的蛤蟆,纸页翻动的轻响偶尔停下,陆良生抬起脸,望去漫天星斗,想起叫画红宜的画皮妖,思索着对方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叹口气,摇了摇头。 ......有点难缠啊。 漫天繁星一眨一眨闪烁,荒郊野岭间,某处山壁有着火光亮出洞口,一阵阵妖风呜咽在里面乱卷,蜘蛛精朱二娘、狐狸精红娘面朝上方一张白骨大椅,低头不敢抬起。 “臭蛤蟆” 画红宜咬牙切齿,长袖下长着猩红指甲的手掌握紧,呯的砸在扶手上,披风哗的洒开。 “拿师父名头压我,你也杀的人,可比我还多,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下方,蜘蛛精硬着头皮抬起脸:“夫人,那蛤蟆,原本道行可比妖王,非常厉害,吃的修道者和妖怪不在少数,不好轻易招惹。” 一旁,红狐搅紧手指,想到却是火光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找那陆良生?他学业有成,意志坚定,何况一身正气......说句夫人不爱听的话,从他给那位红怜立庙看得出,他不会与夫人有......” 下一刻,红狐身子直直撞在洞壁,震得附近火把掉了下来。 哗 画红宜按下披风,俏脸仿如结霜,狠狠盯着地上侧卧吐出一口鲜血的狐妖。 “再说一句,本夫人拔了你的皮当脚垫!” 她目光扫去洞内两侧,坐回白骨椅上,猩红的指甲哒哒的点在上面,眯起眼帘。 “夫君太过正气,确实不适合本夫人,但若是一身杀业,凶戾至极的陆良生,你们觉得如何?” 想到那个矮小的身影,红唇陡然勾起笑容。 “.....哼哼,本夫人倒是有个好主意.....夫君.....你会回来我身边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夏日炎炎,风吹云动 丝丝灰色游云遮去半轮明月,漫天的星辰渐渐隐去夜空,泛起的青冥山麓里,两盏纸皮灯笼摇摇晃晃,光芒照着两人的身影走过偏僻贫瘠的山村。 汪汪汪 茅屋院落不多,偶尔能听到院中黄犬狂吠几声。 提着灯笼的两人没有进入村子,绕过村口继续朝前面的山林穿行,两人脚步似缓实慢,一晃眼已进了林间,咔枯枝踩断的轻响,惊起枝头老鸦哇的发出嘶鸣,飞离树梢,吓得其中一个稍矮小一点的身影停了停。 “师父,有村咱们为什么不进去?好歹能歇歇脚。” “都睡了,岂能打扰别人清梦,修道中人,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还修什么道。” “那今晚,我们睡哪儿?眼看天都快亮了。” 昏黄火光透过纸皮灯笼照着的两人是一老一少,挽着道髻,穿着一身陈旧的道袍,尤其小道士袍上还有几处补丁,一些位置洗的发白。 一旁,同样提着灯笼在走的老道士,看了看四周,随意寻了处位置,将背后一柄长剑拔出插到地上,腰间的酒葫芦也挂去剑柄,随意躺下去,架起腿准备睡觉。 “天为被、地为席,走到哪儿都能睡个痛快,乖徒儿,快些睡了,明日一早还要.....” 老道士话语陡然一停,那边徒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不情不愿慢吞吞过来坐下,开口说道:“就知道说些糊弄人的鬼....”后面话语还未没说完,躺下的老道士坐起来伸手将他嘴捂住,一挥袍袖拂去两盏灯笼,里间灯火瞬间熄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 “别出声,有妖气!” 捂着徒弟嘴的老道士压低嗓音说了句,另只手一翻,几张黄符随他动作打去四周距离几步的树躯,朱红符法力悄然一闪,肉眼无法看见的空气里,隐约形成一个圆。 “师父,怎么回事?哪儿有妖怪?” 被老道松开嘴的徒弟,蹲在一旁,眼珠子四处乱瞧,正想站起来,被师父一把按着脑袋又压了回去,下一刻,就听结界外面树林哗啦啦作响,像是翅膀扇动的风声从不远的一侧飞了过去,落到地上。 “在此间歇会儿,再继续赶路。” 藏在草间的师徒二人听到这话,不像是只有一只妖,令得老道不敢轻易动手,果然,片刻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咱们这次能赶上盛会吗?到底要做什么?” 月光投下林隙,模模糊糊能见一个长着翅膀的妖怪在于另一个妖怪说话,看到对方展开的蝠翼,吓得小道士脸色惨白,而一旁的师父,听到盛会二字,眉头紧皱,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听得更加清楚。 那方,像是长有蝠翼的妖怪嘶哑笑出两声。 “如何不能,此次西北群妖汇集,咱们赶去自然能凑上热闹,听说紫星妖道修复伤势重出山河回到西北,此刻差不多要到长安了......” 后面的话语渐小,可那紫星妖道四个字,让偷听的老道士眼皮直跳,待到那边两妖又说了几句,着急赶路,驾起妖风消失不见,道士这才起来,挥手收了布下的隐匿气息的法阵。 “紫星妖道.....” 喃喃念叨这个名字,一把将徒弟拎起来,拖着就往回走,小道士回头捡起灯笼,挎着一个小包跟在后面追问:“师父,出什么事了?那两个妖怪说的紫星妖道是谁啊?” 一连问了两句,老道士都没回答,籍着月光,脚步飞快,一路下到山脚,在一块大石头旁,从腰间掏出几张黄符铺开,咬破指尖在上面写写画画,随后就在徒弟目光里,折成一只纸鹤。 “去!” 手掌一摊,那静止的纸鹤像是活了过来,纸做的翅膀慢慢扇动,飞离了老道掌心,升上夜空,朝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东面化作一道法力的流光。 晨光破开云隙推开黑暗,照下北方某座云雾萦绕的大山,飞鸟划过翻涌的云海,落去蜿蜒的山道老树上,眨着鸟眸望去远方凸出林间一块青岩大石,须发皆白的老人阖目盘坐,身后蜿蜒而上的石阶,高耸的山门高出一片片树笼一截,上书:承云二字。 云气四溢,蔓延过去石阶上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地砖白黑二色,砌出巨大的阴阳,附近各设楼舍数栋,金色晨阳推延过来,洒去山壁,有硕大的字迹雕刻,由不知何材质的红色漆料涂刷出道之字。 阳光里,显得恢弘庄严。 而两侧,均是密密麻麻的空洞,互不连通,有时能见烟气缭绕飘出,也能见有身影盘腿打坐,静心明悟。 远处的天光,有法力流转,下方山门中有人抬起头,衣袍飘飘,摊开掌心,让那流转法力的纸鹤降下,片刻,在那人手中化作一张黄符,上面两行字迹,看上一眼,急忙走去正楼,朝守卫的师兄弟拱了拱手,跨进里面,恭谨的唤了声。 “掌教。” 前方人物画像前,焚香萦绕,发髻斑白的老人打扫着香炉,朝祖师稽礼。 “祖师爷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那老人挪了挪小炉位置,转过身来擦去手上灰烬,这才开口:“何事?” “外门人,飞鹤之法传讯,紫星妖道出现了。” 刚坐下的老人端着茶水停下动作,就连门外守卫的门人听到这句话,也斜过视线看去里面。 紫星妖道.... 呯! 茶盏重重放去桌面,老人阖了阖眼,片刻后,起身径直越过了报讯的门人,走出房门,双手负去后背看去山壁上那巨大的道字。 “乱世刚定,妖孽又横行,我辈斩妖除魔,向来不享太平,承云何在!” 远处的山壁,许许多多道声音从洞里传出,混在一起。 “我辈在!” 老人一挥宽袖,楼中一柄法剑飞出挂去他后背,声音暴喝: “随我斩妖除魔” 法音雄浑,响彻山门,那密集的空洞,瞬间亮起一道道法光,从里间飞射而出,宛如流星。 ....... 划过晨阳的一道道法光射向天际,讯息以此为中心也在同时向其余修道山门飞去,当年作乱的紫星妖道再度出现的消息,犹如滚热的油锅倒下了一瓢清水,沸腾起来。 东南面的离火门,一道道身影越众而出,跟随几位门中长老飞快下山,而中部大州,隐匿人间的聚灵府也在响应同道中人的号召,赶往长安。 曾经恶名昭彰的蛤蟆大妖再次出现的消息,在修道者间流传,知晓的,不知晓的都在言传,或赶去助阵,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路过的山麓之中,背负木匣、络腮大胡的魁梧身影躺在岩石上舒服的晒着阳光,也被邀请在列。 “那妖到底何物,让这么多同道中人前去?” “兄台竟不知?那紫星妖道,当年为祸一方,屠杀一个镇的百姓,之后更是吃修道中人无数,几大宗门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击伤,如今又出来,自然要过去帮衬一二,降妖除魔!” “那是妖是何物成精?” “我也是听说,好像是一只蛤蟆。” 与他们同行的络腮胡汉子,一停脚步,皱起浓眉的更皱了。 “蛤蟆.....记得陆道友身边也有只,莫非.....” 同路的几人停下,回头看他:“这位道友,怎么了?可有什么疑惑?” “无事。” 那汉子正是独自行侠仗义的燕赤霞,他摇摇头:“无事,就是喜欢独来独往惯了,此地离长安也算不远,我独自过去就好。几位,告辞!” 辞别了这几个修道中人,燕赤霞转了一个方向绕开他们前行的路线,对于心中的疑惑,自然需要找到陆良生才能解惑。 但愿不是陆道友身边那只蛤蟆..... 脚步渐渐加快,穿过林间落下地面的一道道斑驳,去往长安。 阳光蔓延云端,远去曾经北齐的地界,如同佛陀横卧的延绵大山间,晨钟悠远长鸣。 咚咚 钟声浑厚古朴,回荡山间,浸在这片钟声、焚音里的香客、游客来往山间青石板铺砌的山道,观赏、或虔诚的朝悬崖无数佛像礼拜。 人群进出的万佛寺内,身如弥勒的法净和尚守着紧闭的关门,某一刻,禅门打开,他睁开眼睛起身回头,一个干瘦身形、苍白须髯的老和尚缓缓走出。 “师.....父!”法净合掌躬身。 “法净!”名为镇海的老和尚单竖大无畏法印于胸前,另只手取过供奉佛像前的紫金钵托在掌中,轻缓的语气里,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仅仅看去一眼,如同佛法中的怒目金刚。 “随我出寺。” “是!” 胖和尚歪了歪脑袋,莫名其妙的跟着师父离开,然后去往山下,不过,许久没出来了,法净心里多少也有些舒坦,不知陆施主可还在游历,若是碰上,彻夜与他聊聊也好。 .......嗯,还有孙道长。 大抵想到妙处,肥厚的嘴角偷笑一下,很快又掩饰下去,跟在师父后面,一路去往西面。 ....... 与此同时,长安西门,人潮熙攘,高声叫卖、揽客的吆喝嘈杂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猪刚鬣一路穿过繁华的长街,闵府不敢住了,随意寻了家客栈,洗漱一番,换了身行头,干净清爽的去往骊山,拜会骊山老母,方才不觉得失利。 摇摇晃晃的书架里,短小的身影眼皮跳了一下。 “良生啊,赶快办完事回栖霞山,为师眼皮最近跳的有点厉害,总感觉有人惦记为师。” 蛤蟆道人全身缠裹绷带,脑袋上也缠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撑着下巴看着外面青翠的夏日山麓。 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出来一趟,弄得全身是伤,再不回去将养一番,怕撑不到修复妖丹了。 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来了来了 阳光酷热穿过山麓绿野,斑驳投在山道上,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声里,叮铃咣当的铜铃声从山脚慢慢传来。 书生、黑汉、后面跟着一头老驴走上一节节石阶。 飘着奉子茶的旗幡招展,茶棚外,一袭黄色衣裙的女子礼貌的谢过相送的茶肆伙计,看到这边上来的两人一驴,嘴角笑了笑,也不说话,沿着山去走来的书生,他嘴唇微微抖动,哇的一声忽然大哭起来,捏着抹布捂在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跑回茶肆。 哇哇 哭声远去身后,陆良生好半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苦笑的摇摇头,牵着老驴跟上那黄裙女子。 “姑娘跟在老母身边,也是大造化,何苦戏耍凡人,徒令他伤心。” 那女子拎着茶罐,走在前面也不回头,轻声道: “伤心好过痴心,不能相守,何必妄求,陆公子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话让陆良生有些感受,不由想起闵月柔来,修道中人岁月漫漫,凑到一起,最终未必能相守走过一生。 不等书生开口,一旁的猪刚鬣抢过话,小跑跟在女子后面,连连点头。 “女菩萨说得对,说得对!俺老猪就是这么想的。” 蝉鸣声里,过了半山腰的石阶小道,过往的旅人渐少,越发荒凉,渐渐看不到人影时,陆良生跟着黄衣女子来到之前来过的山壁,这次不用行礼,随着对方径直穿进了山壁,来到骊山老母所在的另一个天地。 蝴蝶绕着花海纷飞起舞,远方山峦轮廓,云雾见有仙鹤长鸣,在雾气里展翅划出一道轨迹。 “师父、老猪,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良生回头向隔间小门内探头张望的蛤蟆道人、还有猪刚鬣叮嘱一句,便跟着女子来到翠林前,抖了抖宽袖,面向林子恭敬的作揖施礼。 “陆良生拜见老母,我已从两界山回来。” 前方翠林没有动静,树枝只是在风里轻摇,沙沙作响,片刻,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老妇人声音,温和慈祥在他耳边响起。 “老身那义弟在山下过得如何?” 要不要如实相告?还是以那猴头宽慰的说法告诉老母? 陆良生有些犯难,如实相告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这位骊山老母的怒意,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回老母,猴王受刑山下,不得自由,寂寞苦厄,不过还是让晚辈回老母,他过得很好,无病无灾无烦恼,还说将来得脱之后,让晚辈领他看人间烟火,享一享太平繁华。” “这猴子......” 翠林间,骊山老母响了一声不知高兴,还是愁苦的语气。 “......早有这番想法,也就不会落到这下场了,陆良生.....” 听到叫到自己名字,书生声音淡然,拱起手,安静的听着老妇人接下来的话语。 “.....你弟子身躯已复原,去将他领回去吧,切记不要再掺和人间王朝之事,也不要告诉他人,来过我这里寻求帮助。” “良生,谢过紫元君。” 听到屈元凤无碍,陆良生不敢怠慢,恭敬的又行了一礼,反正礼多人不怪,敬一敬,不会少块肉,说不得还能结下善缘。 “等等。” 正要跟随黄衣女子离开,骊山老母的声音再次传来。 “福祸双栖,此去路遇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好生用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去吧。” 老母这话.....什么意思? 陆良生施了施礼,跟着黄衣女子思虑这番话,回头又望去翠林,眼中露出疑惑。 “难道是在告诫我?” 来到山泉寒潭,濯尘池中,寒水平静,一缕缕白气弥漫交织石台周围,无时无刻滋养着上面躺着的身体。 陆良生施了驭水的法术,踩在水面过去,石台上,徒弟的面容恢复往日的红润,黝黑的皮肤变浅了些许,微微起伏的胸腹,说明身、魂已经融合。 或许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紧阖双眸微抖,慢慢睁开眼帘,看到眼前的师父,屈元凤虚弱的嚅了嚅嘴。 “师父......” “不要说话,闭上眼继续休息,省的落下病根。” 陆良生伸出手指轻点在徒弟眉心,原本还想开口的屈元凤张了张嘴,眼帘一合,头歪去旁边,昏睡了过去。 “缩!” 一掐指决,躺在石台上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急速缩到巴掌大小,书生将他捧起放去袖袋里,这才返回岸边,经过女子身边,朝她施礼。 “事已毕,还请姑娘送我们出去吧。” “陆公子请。” 黄衣女子矮身一福,走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回到花海间等候的猪刚鬣、蛤蟆道人身前。 “良生,徒孙如何了?”全身绷带的蛤蟆道人站在老驴头上,探了探脑袋。 陆良生拍了拍宽袖,将里面安睡的屈元凤捧在双手,这才让蛤蟆放下心来,缠着绷带的脑袋上,蝴蝶结摇摆,咂咂嘴反身回到书架隔间。 “那就好,好歹老夫的徒孙,没事就好。” 这边,陆良生向那女子告别,离去时也朝翠林放心拱手躬身一拜,叫上还想上前与女子套近乎的猪刚鬣,拉上老驴走出此处天地,回到骊山老母殿外一侧。 天光倾斜,鼎中焚香徐徐升上大殿上空,烟雾萦绕,来往旅人说笑,商贩吆喝小吃、兜售香烛钱纸,陆良生心情舒畅的看着一切。 人间烟火气,走到哪儿都令人愉悦的。 想到如今徒弟也救了,该是可以返回栖霞山,便跟隔间里的师父,还有一同来的猪刚鬣说起,两妖自然不反对,一个想要赶回去修复伤势,另一个还惦记着书生给他画一幅月儿穿薄衣的画像。 “那走吧走吧,还耽搁什么。” “是啊,良生呐,再待下去,为师觉得怕会伤势过重.....” 蛤蟆一想到最近受伤不想往日恢复的快,心里就一股毛孔悚然的感觉,像是要有厄事要来。 “行,那去趟长安,跟宇拓说一声。” 陆良生收拾了下衣袍,趁着天还没黑下来,牵着缰绳,一路下了山,路过那茶肆,店中伙计眼角还挂着泪痕,不过已经没事了,端着茶水忙前忙后,想来也没时间给他伤心,要不了多久,自然也就忘了。 ...... 从骊山下来到长安,不过二三十里的脚程,大抵在关城门前,是能赶上的,下了山后,道路变得平坦,陆良生也就不急着赶路,与猪妖化作的黑汉,边走边聊,向走城门过去。 夕阳犹如潮汐席涌来,烧红西云的霞光,远远给巨大城池披上一层彤红。 哇哇哇 几只老鸦飞过这片残阳,落去道路附近的一颗孤树,立在树梢嘶鸣,看着下方走过的两人一驴,鸟眸偏转,望去更远的方向,一道流光划过天空。 然后,更多的光芒好像常人无法看见般,接踵而至。 老驴不安的停下,拉扯缰绳,陆良生同样也感受到法力的流转,抬起头,一道法光划过眸底,悄无声息落在官道尽头。 扎着道髻,一身深色道袍的老人,两鬓斑白旁若无人走过身边旅人、商贩,朝陆良生看来。 面无表情抬起双袖,拱了拱手。 “贫道,承云门,不知这位同道中人,可否知晓一个叫紫星的妖怪,还请行一个方便。” 吱嘎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探出头来,露在绷带外的一双蟾眼,顿时凝实。 “竟知道老夫在这里......不能拖累良生,赶紧走!” 双腿绷紧,一弹,纵身跳出隔间,然后.....腰间绳子绷紧,直接挂在小门下面,摇摇晃晃,四肢胡乱挣扎片刻,看到对面老道望来的视线,稳下身子,就那么吊在半空,环抱双蹼,声音威严。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紫星。”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残阳彤红,笼罩道路、城门,尽是人声喧哗。 远远近近,来往的行人好似看不见官道中间的老道,仍旧说笑着接受城门士卒盘查,步入城中。 老道颔首抚过须髯,伸手一摊,背后法剑锵的一声出鞘,落到他手中一挽,斜斜垂去腿侧。 袍摆抚动,老道声音平缓有力。 “紫星妖道,贫道可认得你,显出真身吧!” 对面,老驴歪着脖子看去后面,书架下悬着的蛤蟆道人摇晃着身子,四蹼并用奋力挣脱腰间的绳索,掉在地上,顶着头上绷带打出的蝴蝶结爬起来。 彼其娘之.....老夫裹成这样都认得出来? 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拍去身上灰尘,啪叽啪叽走上前时,一道阴影遮盖了视线,驴头前面的陆良生背对着他,侧过脸低声道: “师父,让我来应对吧。” “良生,你回.....” 不等蛤蟆道人开口,陆良生转回脸,过去朝那老道拱手施礼,只要没一见面就动手,总该是有回转的余地。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道长。” 对面,老道士须髯抚动,微微颔首打量书生,握剑的手抬起,还是还去一礼,感受到对方境界,忍不住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这位陆道友年纪轻轻有这般修为,算是天纵之资,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为何与妖物为伍。” “谢道长夸赞。” 陆良生垂下手,看到对方也垂下法剑,挥袍施了隐身、隔音的法术,将周围十几丈笼罩进去。 “.....晚辈无门无派,不过侥幸得以跨入修行,而道长口中的紫星道人,便是家师,旁边这位黑汉,乃我友人。” 老道士目光瞥了一眼黑毛大汉,浑身浓郁妖气,常人看不出,他岂会看不出? “又一个妖类,还是野猪成精。” 猪刚鬣露出原形,两大耳呼哧呼哧扇了扇,瞪起铜铃大眼,指了指自己,颇有些无辜。 “你们说归说,关俺老猪什么事?” 一甩袖口,走到一旁:“你们打你们的,扯我做什么,真是的。” “道长!” 这时,陆良生让猪刚鬣暂且不要说,怕引起更多麻烦,目光诚恳望去老人,拱手开口。 “我师父与道长是否有什么误会?” 站在人的影子间的蛤蟆道人听到这句话,有些急了,跑过去拉徒弟裤腿,使劲扯了两下,压低声音道: “良生,别说了,还是让为师来。” 言语落下,那边的老道士重重哼了一声,“误会?!”一抖剑锋,迈开脚步朝这边缓缓走出几步,衣袍无风鼓动起来。 “当年洛河镇几百条人命,你问紫星妖道是不是误会?想来你这书生被他蒙蔽,贫道不怪你,还请移步离开。” 几百条人命? 陆良生脸上愣住,下意识的侧脸看去被自己影子遮住的师父,那边还有老道士的声音在说。 “紫星妖道,妖性难驯,一场毒雾屠了洛河镇几百口人,变得血浆,尸骨无存!你当他是师父,他可当你是徒弟?怕是收你的时候,就想要吃你!” 老道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落下,声音铿锵有力。 “......重重大山突围,吃了无数途中之人,斩妖除魔的正道中人不少死于你师父之口,看你表情,也是不知晓的吧?此妖被万佛寺高僧镇海大师打伤后,遁的无影无踪,今日再见,岂能让他继续活着!!” 后面的话仿佛每一个字都有极大的重量,撞在书生心坎,偏去的视线,落去矮小的身影,声音有些艰难。 “师父.....他说的可是真的?” 蛤蟆道人一蹼拍在脸上,然后垂去身侧,低下脸不敢与徒弟对视。 “真的,都是真的,为师杀过许多人......吃过很多人......” 徒弟知道自己是妖,可也极力隐藏当年做下的事,毕竟已徒弟那个性格,恐怕......然而,眼下,什么事都戳破了。 没有了。 垂下双蹼的短小身形微微抖动,绷带一层一层滑落脚蹼周围,蟾脸缓缓抬起,看去那方的老道士,蟾眼泛起红点。 “臭道士.....” 蟾嘴裂开,露出上下细密的锐齿,大吼:“你满意了吧!!!” 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重叠叠咆哮而出,卷起一阵大风,吹飞洒落的绷带,紫色妖气冲破体表,弥漫开来。 “妖孽,放肆” 法光骤亮,老道士长须猛的抚动,厉声暴喝,手中法剑一抬,剑尖燃起一团火焰,掌心推在剑柄,往前一送。 嗡! 剑身破空,火焰倒伏,延着法剑拖出一条火龙半空游窜,发出响亮的嘶吼直奔对面紫星妖道。 “斩妖除魔!” 老道士须髯怒张,手臂横挥落下:“斩!” 法令落下的一瞬,呈在蛤蟆道人眸底的,是直飞而来的火龙张开长吻嘶鸣长吼,然后,在视线里放大。 轰 呯! 紫烟动荡震散,猛烈的气浪吹在他蟾脸上睁开不眼睛,只感到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退过来,从他头顶抚过,地面全是咔咔的断裂声。 风声、火浪缓和,蛤蟆道人放下蛙蹼,睁开眼睛,前面没有了徒弟的身影,地上只有两道深壑从他两侧划向后面。 那是脚印硬生生犁出的两道沟壑。 “良生.....” 他身后,书生身子半弓,持着月胧剑横在胸前,浑身上下滚热的烟气升腾、缭绕,衣袍不少地方有着火焰烧出的黑迹。 “良生!!” 蛤蟆道人收敛紫烟妖气,飞奔跑过去,仰头看着徒弟,蛙蹼不知所措的挥舞。 “你怎么样了?替为师挡剑做什么,我挡得下啊” 远处的老道士伸手收回法剑,看着身子几乎都弓起来的书生,抿紧了双唇。 “你这....晚辈......当真要护这妖孽!?” 呼呼..... 呼呼呼...... 陆良生捏紧月胧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仓促解下对方一剑,令他不好受,紧了紧牙关,缓缓直起身子,目光扫过面前的蛤蟆道人,也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情绪爬上来。 声音挤出牙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道士点点头,没有一丝表情。 “好。” 上方的天空,一片残红天光里,越来越多的法光飞来,山麓林野间,轻身飞纵的一道道修道之人,秉持心中的斩妖除魔,朝这方发足狂奔,转眼及至。 ......... 矗立夕阳中的城池,亦如往日的繁华,飞过残阳的鸟雀落去皇城屋檐,正与族兄、当今天子杨坚说话的杨素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去天空一闪而过的法光,眯起了眼睛。 “看什么?” 杨坚好奇跟着抬起头来,除了夕阳残红里夹杂的几片云朵,没有任何东西。 “是修道者.....很多。” 一旁,杨素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中人的气息出现在长安,不敢大意,当即拜辞了兄长,飞快回到府邸,朝着城外奔去。 另一头,越想越不对的皇帝,沉吟片刻,看着族弟离开的方向,招来侍卫。 “召集皇城兵马、还有城外韩擒虎麾下士卒,随朕出城!” 命令下达,随传令的奔马带去各方,一拨拨的皇城禁卫集结,奔去长街的同时,城中写有宇二字的府邸,同样感受到不详气机的宇拓推开房门,跃上房顶,望着城南的方向,过得一阵,不顾禁令,朝那边赶了过去。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云又起来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广结善缘之人,必有多助 夜色降下,城中升起万家灯火,巡视的城墙上,士卒眼中空无一物的城外官道、原野,一道道人影冲破黑暗,持剑从半空落下,以老道士为中心,呈出半圆。 “这边!”“赶上了!” “怎么还没打起来?!” “老夫感受到紫星妖道的妖气,快跟上,就这边!” 夜风吹拂,沙沙的脚步声,伴随嘈杂的人声,从四面摇晃的林野冲出,这些人服饰各异,有男有女,负刀持剑,也或奇形怪状的兵器,上面多有法光的痕迹,俱都是附近小宗小派,也有各路散修,足有上百人。 “赶上了,那边那只蛤蟆就是紫星妖道!!上回我见过他!” 有人大喊起来,也有声音朝那边的承运门中人,拱手说道: “承云门的诸位道友,我等同来助阵,一起斩妖除魔!” 影影绰绰人群之外,一道负着木匣的虬须大汉攀上树梢,抬头望去道路间,一袭白袍,持剑微弓身子的书生。 浓眉紧皱,压在树杆的拳头一连串咔咔骨骼轻响。 “真是陆道友.....这如何是好......” 燕赤霞一咬牙,身子刚一动,陡然一道声音从他背后林野上方响起。 “诛杀紫星妖孽,能少了我离火门!” 树笼狂摇,十余道人影,鞋尖点过树叶,齐齐飘飞落下,为首那人,凸额头,满脸络腮大胡,须髯蓬松,细看下,能瞧出暗红。 “还有我聚灵府!” 那边十余人刚落下,围上去,另有二十余人青色单衣内里云纹袍,手持长兵法器出现,当中一人,下颔半尺长须,青衣青袍,气质儒雅,朝承云、离火拱了拱手,又转去各路为斩妖除魔而来的修道中人一圈。 这才看向前方一驴一书生,目光随后落去书生身前矮小的身影。 “紫星妖道,没想到真是你,当日门中十五个弟子之仇,今日该有一个了结了。” “且慢!” 承云老道忽然开口,抬手让三方欲动的修士停下,看去对面受了他一剑的书生,不过双十有余,能从一个散修到元婴,实属难得。 “这位陆道友,你天资非常,我等俱都是同道中人,为一妖孽而战,不免有些可惜,你也看到了,各方降妖除魔同道均已赶来,根本无胜算之机会,还望这位道友,念修行不易,不要枉送性命。” 那边,蛤蟆道人捏紧蛙蹼,想要冲去对面,呯的一声,森寒剑面插在他前方,钉在脚前,回头,就见书生撑着剑柄,慢慢直起身子。 “良生,你别管,这是为师的事.....” “师父.....你退后。” 丝丝血迹挂在的嘴角微开,陆良生俊秀的脸孔微微侧了侧,挤出一点声音,持剑站直,目光却是扫过周围一道道手持法器的修道中人。 迈开脚步走过师父,握着剑柄抬手朝他们一拱,缓缓轻声道:“栖霞山陆良生,见过诸位。” “陆良生?” “这名字有点熟悉。”“......南陈砸金銮殿的那位?” “可能还真是此人,之前还被大隋皇帝敕封什么真人,还觉得他不错,没想到居然跟紫星妖道这种吃人无数的大妖混在一起。” “书生意气罢了!” 周围有不少听说过陆良生名字,倒也没有急着动手。 “观此人面相,身中隐隐怀有浩然正气,应该非那种奸邪之辈才对,莫不是其中另有缘由?诸位不妨先听如何说。” “嗯,但不可松懈,再让紫星妖道逃了。” 纵然当中有不服气的,可大伙都是修道之人,讲究修心养性,有人这般说了自然暂时按下动作。 “那行,听这书生要说什么。” 一时间,四周人声渐渐安静。 陆良生深吸口气,运起法力将身上的不适驱散,稳了稳心神,朝他们道谢一番, “......在下与诸位相比,修道日浅,不懂修道中林林总总的规矩,但也知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刚才听那位道长所言,我师父害......” 话到了嘴边,还未说完后面的话语,一阵烈风吹来,震砌天地的佛号汹涌而来。 “我佛慈悲” 远远近近,山麓、城墙都在回荡,城上士兵听下脚步,纷纷挨着墙垛探出身子,看着下方黑暗、远方的山麓,眼中露出迷茫,根本看不到半道人影。 城墙下方。 人影攒动,听出这声佛号的修道中人,顿时炸开了锅。 “镇海老和尚也来了,他不是在闭关修禅吗?” “肯定是察觉到紫星妖道的妖气,才出关的。” 话语间,陆良生看去一个方向,林野唰的冲出几段枝叶掀去半空,一道人影飞了出来,麻鞋落地激起灰尘的一瞬。 “孽障,可认得贫僧!!” 干瘦的身形拖着宽大的僧袍,一步一个脚印,轰轰轰跨步直奔而来,苍髯怒容,好似庙中怒目金刚,僧袖哗一拂,飘展开,枯瘦的单掌竖出一印猛地推出。 明尊降魔印,大威天龙! 佛法掌印,直冲蛤蟆道人,转瞬即至。 “师父退开!”陆良生脚下一沉,迎着铺天盖地的祥和佛法,袖中手掌翻出,手心赫然亮起敕字法光,同样迎上了上去。 乾坤正道! 刹那,两掌相抵。 下一刻,金光、淡蓝法光轰的巨响,光芒直接打破此间阻隔凡人肉眼的结界,城墙上的士卒抬手遮住眼睛,就连下方修道中人仓促间也被两人相抵的法力激起的气浪吹的衣袍作响,须发向后倒飞。 片刻,相冲的法光稍退,一身僧袍的镇海老和尚在他们视线之中,保持出掌的姿态,踩着地面硬生生向后平滑半丈,而对面的书生,同样保持出掌的姿势,向后退出一丈,只不过周身金光四溢,形成一轮圆,后面,还有青白电光闪烁,乃是那书生的驴子用头顶在后面,以及一只身形肥大的猪妖推着驴屁股...... 茂密的黑毛间,密布一层汗珠,想来被佛法克制,颇为不好受。 “你当俺老猪是朋友,俺老猪就帮你,只可惜兵器还未拿回,不然这帮人间修道者,再来一群,俺老猪都帮你料理了。” 儿哼昂哼 老驴适宜的,也跟着叫了一声。 陆良生侧脸,咽回喉咙间的腥甜,挤出一丝笑:“谢谢。” “狂妄!” 对面,镇海老僧一横手臂,袍袖洒开,手掌一翻,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钵,横出的手掌往钵口一拂,有佛法金光绽出。 “贫僧就先收了你这猪妖。” 就在这时,一声嘭的声响在一侧林间传来,漆黑夜色里,一道火焰撕开黑色,朝老和尚急速飞去。 镇海老僧一动不动,苍髯抚动,轻描淡写一抬手,僧袖将那火焰呯的一声打的偏转方向,倒飞回去。 “一群人欺负一个,算得什么?!” 一道黑影踩过树梢跃上半空,将那倒飞回来的火焰捏在手中,落在那边陆良生身侧,脚下地面蛛网般碎裂一圈。 陆良生瞥去一眼,那人一身黑衣长袍,戴着斗笠,腰间悬着几颗干涸的妖怪头颅,单手持着一柄长刀,另只长袖空荡荡的飘身侧。 书生嘴角勾起微笑,朝对方点了点头。 “千卫。” 斗笠微抬,露出满是胡渣的面容,“相交一场,你我用不着客气,了结这边,记得到城里请我喝酒。” “喝酒怎么少得了燕某” 另一道声音传来,背负木匣的虬须大汉也从林中出来,几个飞纵来到书生身旁,与左正阳一左一右。 他手掌一拍匣底,飞出一柄玉剑悬在半空。 “诸位,燕某恩怨分明,这书生乃知交好友,不能不帮,得罪了!” 镇海老僧呲牙欲裂,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修道中人,一个修为尚浅,不足为虑,另一个背木匣的修为精湛,须发怒张,瞪着他二人。 “我等修道中人斩妖除魔,乃是顺天道而行,你们.....” “师父!!” 半空一道人影着杏黄僧衣轰的坠下地面,溅起无数尘埃,体型膘肥,与那边猪妖不逞多让,看去那边的陆良生,又看去苍髯干瘦的老僧。 “师父,能,否,不要,急着,陆道友,非恶人。” 老僧瞪着眼睛转过头来:“你也认识此人?” 法净垂下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弟子,认识。” 与此同时,城墙上,见到突显的法光、忽然出现的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先是惊诧,反应过来后,急忙让人敲响了鼓声传讯,然而不久,一道命令传来,让他们打开城门,只见城中街道,一道道士卒的身影骑马、持枪奔涌过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陛下身边的侍卫。” “小心头顶!” 一人提醒大喊,上方一阵风掠了过去,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下,那风里夹杂的人影,飘去城下,落在附近树顶,声音聚齐法力,暴喝。 “尔等修道中人聚集长安何事,还不速速散去!” 嗯? 那人视线里,陡然看到前方凌乱道路间一抹白色,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是树顶拱手施礼。 “陆真人!” “见过越国公。”陆良生也拱了拱手。 唏律律 城门口,一身金甲金盔的杨坚此时带着兵马出了城门,自然听到了族弟的话语,目光威严扫过周围一干修道之士。 “尔等修士,不好好山中参悟天机修道,来朕这里以多欺少?” 人间帝王自有一股威势,大手一挥,声音雄壮。 “围起来!” 一队队皇城劲卒奔涌,衣甲兵器碰撞,带着咵咵的声响,两侧蔓延开,林立枪林刀兵倾斜,便是轰的一声,爆出哈!的暴喝,齐齐指去这两三百人,城墙上,弓手也搭箭挽弓,瞄准了过去。 气氛凝固,顿时一片精气狼烟。 夜空星月繁密,相隔较远的山林,有着目光看着这一切,红裙薄纱的女子坐在树枝上,轻笑着从一身白袍的书生身上收回。 “看,一点小计,就成了,两边弄出火气来,夫君手上难免不沾血了,这好人啊,一旦沾血,比坏人还恶呢。” 树下聆听的红狐妖、蜘蛛精垂下头。 ....... 风吹过林间,沙沙声里,陆良生压下伤势,听着还有士兵朝远方赶来,他目光看去左正阳、燕赤霞,还有那边夹在中间的法净。 视线最后落在脚边垂头丧气的师父身上。 “师父.....其实不用打的。” 蛤蟆道人抬起头,上方的徒弟只是笑了笑,如同往日那般,迈开步履朝前走去。 “诸位.....” 话语在喉间缓了缓,陆良生轻声开口,朝四周的修道中人拱手躬身。 “......我师父的罪孽,陆良生来还。”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执念 夜风带着书生轻缓的声音传去每个人耳中,在场的一众修道之人,阅历或深或浅,见过听过的事情也很多,陡然听到书生要替紫星妖道揽过所有罪孽,多少有些惊讶。 “这书生怕是疯了,他不知道紫星妖道是何等凶残?” “你们迟来不清楚,之前此人说过,此妖乃是他授业师父。” “唔.....那就难怪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有些不想与这人动手了。” “是啊,紫星妖道背了那么人命,又岂能说了就了......” “若只诛杀那蛤蟆大妖,不就行了?” “怕那书生要发疯的。” 周围一阵言语说话,承云门有人走去老道士,低声道:“掌教,真让那个散修,替紫星妖道接下?” 老道士闭着眼,抚须细细思索,片刻,睁开眼,对面那书生身子正微微发抖,对方先后接了他和万佛寺镇海老僧两记,就算是元婴境,也难以久撑的。 可惜了啊..... 心里轻叹一声时,远方沿着城墙奔袭而来的隋兵高举火把,火光在风里,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在座俱是我陆良生修道途中的前辈,可诸位同道也知师恩之重无以报答。” 书生拱起手,随着说话慢慢朝前面诸人微微躬下,浑身微微的颤抖,这简单的动作,肌肉骨骼都有着难言的酸痛。 师父遇上危难,可作为徒弟,不能坐视不理...... ......可......唉......如是打起来,也让赶来的士兵徒遭祸事。 看去像小孩做错了事的师父,陆良生直起身,看去两侧关切望来的左正阳、燕赤霞,拱手让他俩退后。 “千卫,燕道友,多谢二位出手帮衬,但接下来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如何解决?!可能会死啊!” 一侧,左正阳神色焦急,他混迹江湖日久,眼下这种情况,怕是要拿命来抵,甚至都还不够,他与同样望来的燕赤霞对视一眼,想要上去架起向前走去的书生,后者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掌打在他俩前面。 “定!” 原本冲来的左正阳、燕赤霞二人,顿时保持出手抓来的姿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眶里乱转,使劲嚅着嘴唇像是在说让他别做傻事的话。 也包括老驴、蛤蟆道人都被定住。 “得罪了。” 陆良生抱了抱手,转身走去前方,来到包围的中间,距离镇海老僧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 “在下不过山中少年,若是遇上师父,也就是各位口中的紫星妖道,就不会踏入修道一途,更不会看到这广阔多彩的世界,这是恩,我要还的。 ......诸位与我师父往日有隙,他吃了许多人,杀了许多人,这是仇,也是你们该做的。” 书生停下话语,阖了阖眼帘,咬紧牙关吐出一口气后,缓缓抬起手,惹得周围修道中人屏住了呼吸,树顶上的越国公杨素降下地面,跑到族兄马头前面,大吼:“陆道友,不可!” 然而,那边的陆良生好像并未听到的话,只是缓缓睁开眼睛,宽袖退到手腕,竖起了剑指。 “......但他是我师父,往日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从与我一起这多年里,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反而我能有今日,还是师父循循教导...... ......记得有次陆家村与邻村发生争执,闹上公堂,我记得师父说,人要站得住脚,要站的堂堂正正,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 书生身后,保持一蹼站立,一蹼抬起跨步姿态的蛤蟆道人,蟾眼泛起水光,嘴唇微微抖动。 “老夫为什么收你这么个烂好人.....徒弟.....” 陆良生看着前方,听到身后这句微弱的声音传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记忆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大旱的贺凉州土地上,求雨台上,莹黄的电闪雷鸣间,那飞奔跨上石阶的短小身形,掷出紫金葫芦替他挡下天雷。 “.....我师父虽然是妖,其实本性并不坏,可犯下的杀孽,陆良生也不会为他狡辩!!” 话语落下,并出的剑指忽然按去左肩,往外一拉,布帛嘶拉一声咧开,血气喷涌而出,只见一缕清气飘了出来,散在半空。 这一下,让那方修道中人全都鸦雀无声,原以为那书生会替紫星妖道求情,没想到这般干脆,许久才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这家伙来真的,修为一散,怕是再难修得。” “.....诸位接下来怎么办?对方已经替紫星妖道扛下来,若我们还紧紧相逼,说出去有些丢人。” “可当年死的人怎么算?区区一个元婴境,废了就废了,说那么多口舌干嘛,杀了那大妖就是!” “非也非也,若是这般,我们就落了下乘,对修行不利。” “嗯,可也不知他话里,有多少是真的。” “呸,紫星妖道若改了吃人,我便当场把我这法器吃进肚里!” ..... 城门口,马背上的杨坚有些不明所以,他只能看到陆先生在肩膀一划,好像整个人受了重伤,差点半跪下去,一勒缰绳,促马上前来到族弟身侧。 “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他.....替他师父挡罪,废去修为了。” “岂有此理!!” 听到这番话,杨坚两颊鼓涨,伸手就要握去腰间剑柄,还未拔出就被杨素按住,后者按着马的颈脖推的倒回至城门。 “陛下,使不得,不能掺和进去,这是修道者之间的事,何况对方还占了理。” “那你去帮陆先生!” 杨素看着马背上的皇帝,微微张着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还未等他说话,城楼上陡然一道声音暴喝,震响夜空。 “师父” 城楼上,士卒哎哎呀呀的慌乱叫喊,四处散开,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墙砖碎裂飞溅开来,下方听到动静的一众修道中人,回过头,一个青年捏紧双拳,站在踩呯的墙垛上,褐蓝重瞳冰冷的望下来。 “你们......你们.....欺负我师父一人?!” 风吹来,衣袍飞起,周身泛起一股青光,天空星月此刻都阴了下去,周围林野胡乱摇摆,树枝咔咔的断裂被风卷了起来,在夜空中翻飞。 “宇拓,住手!” 陆良生虚弱撑起身子,竭尽全力朝城墙上大吼一声:“这是为师的事,你别乱来!” 言罢,又是一指点去腹部,往外一拉。 噗! 一缕清气飞出,跟着消散。 “师父......”宇拓消去法力,愣住城头上,看着那方的身形踉跄不稳,虚弱的半跪下来。 呼呼..... 陆良生能感觉到周身法力正逐步消失,身后,被定住的燕赤霞、左正阳等人、妖挣开束缚,蛤蟆道人冲了上去。 “良生、良生,你别吓为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蛤蟆道人第一次话语有了哽咽。 书生艰难抬起脸,看着面前的师父,挤出一丝笑。 “师父做的,就是我做的......” 说着,左正阳、燕赤霞也飞奔过来,将书生搀扶起来,陆良生撑着他俩手臂,望去对面众人。 “......往后,那洛河镇,陆良生在那里立碑,为亡者祈福,不知可否?” 夜色里,一道道身影沉默下来,他们也都是修道中人,自然明白修道不易,自废修为,这种事,都替那书生感到心疼,何况,对方至始至终都未主动动过手,保持善意,真要再为难下去,不少人都觉得脸红。 中间那位老道士见无人说话,目光不由看去离火、聚灵两门,见他们也拿不定主意,老道士便是走上前,重重的拱起手。 “道友替师父担罪之孝,令人感触,但当年无数生命被屠戮的罪孽,非道友这般自废修为就能轻易化解,不过今日贫道不再打算逼迫,暂且放过此妖。” “你们这帮人来都来了,哼,又打退堂鼓,当真爱惜面子!” 镇海老僧懒得看他们一眼,不理会这些被他一句炸毛的修道中人,目光望去陆良生,以及旁边的蛤蟆道人。 “妖孽,犯下罪行,便是要伏诛,岂还能逍遥自在!” 掌中金钵一抛,金光顿时大盛,法净和尚急的大叫:“师父,不可!” 哗 夜空之上,有着衣袍飘展的轻响,众人视线中盛放的金光,忽然一暗,一件袈裟盖在了上面,卷裹着坠落下来。 “我佛不仅有怒目金刚,亦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一个老僧着单薄僧衣,竖着法印唱诵了一句佛号,柱着九环锡杖叮叮当当慢慢走到镇海和尚中间,枯瘦脸颊露出笑容,微微躬身。 “师弟,罢手吧。” 这和尚,陆良生也是见过的,后来也听师父提起过,法号镇空,万佛寺有名的大德高僧,修道中人陷入迷惑,多有找他解惑,此时出现,令得越来越多修士垂下法器。 “既然镇空大师都如此说了,干脆走吧。” “正好,我也不想与这书生为难,此人心性常人难有,难怪能蕴浩然气,走了走了。” “唉,这次白跑一趟,有镇空大师作保.....算了,不说了,我知另有一处有妖孽作祟,我去铲除!” “算我一个,等等在下!” 各种各样借口,一拨接着一拨的修道中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陆良生也难以久撑,抬手朝对面的老僧想要施礼,从未有过的倦意潮汐般袭来,摇摇晃晃在左、燕两人中间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下一刻,燕赤霞将他抱起就往城里冲,被杨坚驱使士兵护送,飞奔去了宇府。 ...... “师兄,为何要阻我?!” 看着退去城门的一道道身影,尤其站在老驴背上回头望来的蛤蟆道人,镇海和尚咬牙切齿的一挥袍袖走了个来回。 “那妖孽,当年差点伏诛在我手中,这是一件大功德,将来圆寂好能飞升极乐啊!” 镇空老僧阖上双目摇摇头。 “师弟,太过执着,生执念了。那陆良生挡去今日一场杀戮,可谓大善大德,斩断了冤冤相报之业障,师弟又何苦,再将业障带回来?” “你!!” 镇海无法反驳,瞪着师兄好一阵,转身拂袖离去,身形一跃,消失在黑夜之中,一旁的法净和尚连忙向师伯告罪一声,也去追师父去了。 满满当当的原因,空荡下来,风从这边吹去远处的山麓,坐在树梢看戏的画红宜狠狠一掌拍在树躯,震得大树树叶簌簌落下。 “就这样被破了?夫君啊,妾身给你安排的路,为什么就好好走呢,非得要妾身亲自去一趟栖霞......” 话语忽然停下,画红宜猛地一转身,喝道:“什么人?!” 树下候着的红狐妖、蜘蛛精吓了一跳,循着骨夫人的视线望去,林间阴暗,有着沙沙的脚步声蔓延而来。 星月清辉里,露出那人一身道袍,双袖抚动,刺有阴阳八卦的图案,三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人影抬袖一拂。 瞬间,将画红宜,连带红狐、蜘蛛一起收入袖中。 那人影轻飘飘飞去树梢,目光望去长安城门方向,那边,镇空老僧转过身,两人好似认识一般,互相微微点了点头,又各自离去,消失在这片夜色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常人、常心 夜色深邃,城中长街只有斑斑点点的灯火还亮着,偶尔犬吠声里,还有两夫妻大声争吵,夹杂孩子啼哭。 梆梆 薄雾沿着街道地面翻涌,敲着梆子的更夫,好像听到马蹄声,挑着灯笼回头望去街尽头,下一刻,敏捷的扑去街沿,几片快马踏着街道青砖狂奔而去,拐过路口,在一处府邸驻马停下。 其中一匹马背上,着甲的士卒扶下一个老人,手里还有拎着药箱,跌跌撞撞被拉着进了写有宇二字的府门。 穿过老树景石的前院,水榭长廊,两个清丽丫鬟端着热水,提着裙摆走过檐下暖黄的灯火,看到士兵带来的老者,连忙退到房门一侧,让对方先进去。 里面守着门口的管事迎了老者进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撩开外面的薄纱帘子,“主家,宫里的御医来了。” “说了多少次,大夫郎中看不了!” 置蚊帐的架子床榻边沿,宇拓红着眼睛,拳头压在膝盖上,看着榻上昏睡的师父,偏过头来,让人将那皇帝遣来的御医领回去。 房间内,还有猪刚鬣、左正阳、燕赤霞三人在,各自探了探床上昏睡的身形脉搏,蛤蟆道人一声不吭,沉默的盘在枕头旁,看着他们伸手施为。 “陆道友本身没有大碍,只是这身修为,怕是没了。” 燕赤霞收回手,叹口气抓过被子替书生盖好,他主修剑之一道的法术,看些伤筋动骨的伤势倒还行,牵扯到内里,就有难办了。 风从廊外吹过,挤进窗棂,桌上的灯火摇曳,照着屋内几人叹着气,对于这样的事,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可言了。 ...... 夜色随着时间流逝,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素色衣裙的侍女托着温水,轻柔推开房门,走进屋内放去脸盆架,哗啦啦,拧干毛巾,过去替床榻上的书生洗脸,擦身子。 温润的水渍浸过皮肤,陆良生昏昏沉沉的意识变得清晰。 .....修为没有了,法力也跟着消散了吧? 也就是说,我又成了普通人。 福祸双栖,也好,师父该是没事了,大伙没事就好...... 意识回拢,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帘,看着蚊帐的穹顶,有些乏力的坐起身,给他擦拭身子的侍女刚拧干毛巾,准备擦其他地方,见到书生醒来,急急忙忙想要出去唤人。 “不用叫人,我能下地。” 陆良生挥挥手让侍女停下,穿上外罩的单衣,坐去床沿套上鞋子,刚一站到地上,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还在那侍女过来搀扶,才扶着圆桌走出两步,适应过来。 “我昏睡了多久?” “回先生,就一晚。” “嗯,你且去忙吧。”陆良生点点头,打发了侍女离开,扶着桌沿走到脸盆架,下意识的勾起手指,使出驭水的法术,盆中温水平静无澜。 “呵呵.....真没有法力了。” 陆良生看着水面倒映的容貌,失笑了一下,双手捧过温水浇在脸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那就当一个寻常人吧,生老病死,也挺好,正好有了时间,多看些书籍,教教村里的孩子。” “良生。” 身后床榻,响起蛤蟆道人的声音。 书生拿着毛巾擦着脸上水渍回过头,看到师父拖着葫芦从床底出来,脸上露出笑容的同时,将毛巾挂去架上。 “师父,何事?” 蛤蟆道人放开葫芦,垂下脸:“你的修为.....” “修为没了就没了,师父也别放在心上。”陆良生脚步有些虚弱,还是过去将床铺被褥叠好,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到一旁,师徒两人就那么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敞开的门外院色。 金色的晨光在庭中放亮,照进窗棂、门扇,洒在书生垂在脚踏的步履上,酣睡的猪刚鬣抬头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床沿上,书生忽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我本就山村少年,一个普通人,若是没遇上师父,也就那样稀里糊涂的活过一辈子,如今法力修为没有了,可我还有过往的经历和眼界,懂许多的道理,明是非曲直,所以,还是赚了啊。” 蛤蟆道人悬着两条短腿,挺着肚子,终究心里过意不去。 “可还是因为为师让你失去修为,你心里,真的不怪我?” “人哪有没做错过事的?” 陆良生伸手将师父揽过来,贴的更近一些,“当年初会法术的时候,就乱用过几回,有一次随父亲进城买笔墨,就给用法术强买了一回,师父当年从一只蟾修炼成妖,没人指引,才做了许多错事,至少,现在的师父,不是当初那个紫星妖道,而是一个讲究吃食、衣裳的人!” “你心里不怨为师就好。” 蛤蟆轻轻吐出一口气,双蹼撑去身后,挺着肚子,与徒弟并坐看去外面晨阳。 不多时,陆良生忽然开口:“师父,我们回栖霞山吧。” “现在?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陆良生从床沿站起来,在屋里找出笔墨,铺开纸张写下书信,留给宇拓。 ......为师修为全失,但心里并无失落,你无须担忧,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教导你的了,唯有的,望你好好照顾师弟,待他醒来,不用告诉他昨日发生一切,好生休养身体,将来再找机会为国出力。 临走,为师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一身神力不可乱用,也勿要因为昨日之事,记恨那些宗门大派。 洋洋洒洒写好每一字,吹了吹上面墨迹,这才叫起猪妖,带着蛤蟆道人,走出房门,看到长廊无人,转去侧院驴棚,书架还挂在驴臀上。 看到主人过来,老驴兴奋的扬了扬脑袋,踢踏着蹄子小跑靠近,亲昵的蹭着书生衣袍。 陆良生笑了笑,却是将套在它口鼻、颈脖的缰绳取了下来,丢到地上,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你走吧,我已经法力全无,没资格做你主人了。” 过去将书架取下来,背去后背,陡然老驴伸过脑袋,张嘴将书架拉住,使劲的摆动脑袋,甩着鬃毛。 儿啊哼啊 兜转身子,将后背对着陆良生,示意将书架放回来。 看着老驴的举动,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在它鬃毛轻抚:“做一个凡人的坐骑,委屈也愿意?” 老驴低头将缰绳咬住,伸头交给书生手里,朝蛤蟆道人轻声哼叫,让他赶紧爬上书架。 “这畜生.....” 蛤蟆湿红着眼,骂骂咧咧的顺着书架隔间垂下的绳子攀爬上去,系好后,那边的陆良生牵过缰绳,从后门离开,遇到府中仆人也只是随口敷衍两句,径直走上长街,等到宇拓、燕赤霞、左正阳知晓赶来,一人一驴沐着晨阳,与旁边的黑汉穿行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去往东门。 “师父.....” 宇拓看着手中的纸条,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左正阳、燕赤霞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了看,也是叹了口气,便是拱手朝青年告辞离去。 “既然你师父如此说,想来也是看的开,你就照信里所讲,莫要担忧,也不要去寻那些宗门的麻烦,谨用神力。” 左正阳点点头:“.....你师父那边,正好我也有些想念富水县了,回去看看。” “多谢二位。” 宇拓拱手道谢一番,一路送两人出府,正巧碰上乔庄出宫的杨坚、杨素,带着百余侍卫过来,知道陆良生离开。 “走了?” 杨坚忽然一转马头,扬起鞭子抽取马臀,暴喝:“驾!”朝着东面快马追了出去,杨素等人急忙跟上,纵马飞奔冲过闹市,惊得人群避让,推着小车的汉子歪斜倒去路边摊位,端着汤水的伙计被撞了一下,歪歪斜斜扑去街沿,刚出店门的客人顿时被淋了一身。 百余匹战马一路飞奔引得接连几条街鸡飞狗跳,冲过城门,远远看到官道上,一袭白袍的身影牵着老驴缓缓在走。 唏律律 杨坚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望去远方的背影,大声呐喊。 “陆先生” 声音远远传来,阳光里,拉着驴缓缓前行的身影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只见杨坚带人骑马赶来。 陆良生潇洒抖开双袖,拱起手,亦如当初那个书生。 “见过陛下。” 靠近的战马缓下速度,不等驻足,杨坚翻身下来,牵着缰绳走到书生一侧。 “陆先生,我们一起走走吧。” “请。” 陆良生拉着缰绳,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他走在一起,朝前边走边聊。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本卷完) 阳光升上云端,巨大的城池远去身后,行人商旅来往的官道上,陆良生拉着老驴回头看了眼跟着的一大帮人,笑着回转过来,与杨坚继续慢行。 “陛下追来,是何事?” “听说你走了,过来找你聊聊。” “正好,我也有事想跟陛下说。如今我已没有修为了,算不上修道中人,陛下还是将敕封的真人封号去了吧。” “真没可能恢复?”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修为法力没有了,反倒全身轻松了。” “没有了修为,就没有担子?” “可能是吧,要说没肩上没担子,怕也不可能的,看不惯的事,还是要管上一管,只是没了法力,要多费一番手脚。” “哈哈,这才是朕认识的那个陆先生!” 笑声里,杨坚倒是满脸欣慰,望去四周绿叶延绵,指着它们偏过头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看这些景色多美,外面有比这更好的,可朕却是少有机会出来看上一看。” 书生顺着他手指去的景色,看上一眼,笑道: “陛下说笑了,天下都是你的。” 杨坚摆了摆手,满脸不以为意:“是朕的又如何,天下九州,朕没机会看上一遍啊,当中藏了多少污垢,有多少妖邪作乱,也不可知,陆先生......” 说到这里,这位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怠慢,放开战马的缰绳,站在路边凉亭,朝书生拱起手。 “先生游历山水,如今也过了这么多年,南陈之事也该放下了,随朕入朝为官吧。” 保持拱手微躬还礼的陆良生,垂着脸沉默下来,随后,笑了笑,摊手朝凉亭一伸,请了杨坚进去小坐。 “陛下,南陈旧事,陆良生心里并不挂怀,只是眼下我已没有修为法力,没有能力再帮陛下,昨夜城门外各个宗门,陛下也是看到了,修道中人比我厉害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找了我入朝为官,岂不让人笑话。” 亭外,老驴甩着尾巴张头望来,杨素也在亭口石阶看着陆良生,周围跟随而来的侍卫一个个沉默,他们当中有人见过亭中那位书生,甚至还知道那边悠闲啃草散步的秃毛驴子,可是一头祥瑞之兽,此时再见,下意识的兜起袍摆,想要再接一下雨露。 此刻,亭中的皇帝起身,紧抿着双唇,忽然抬手躬身拜了下去。 “陆先生,他人如何,朕不知,而先生德性却是知之甚详,朕是皇帝,是天子,接纳有能力无德之人,乃是为君者大忌,唯有先生有德有才,朕就算三顾茅庐,也不怨矣,还请先生出山,与我一起让九州万千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一众侍卫见到皇帝躬身,一一将视线偏转开,陆良生脸上有些动容,上前将杨坚搀扶起身,望着对方斑白的两鬓,面容老态,心里也是万分复杂。 ......有法力时,对方求贤,倒是能理解,可如今已失去修为,沦为平凡人,还能做到这样,陆良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了。 将对方搀扶起,向后退了一步,书生拱手还去一揖。 “陛下诚心,陆良生感受到了......” 缓缓直起身,偏头看去亭口的杨素,外面一排排站立拱卫的侍卫,以及远方万千生命作息的城池。 目光偏转,看去对面的杨坚,抿了抿嘴,犹豫了许久。 躬身一拜。 “陆良生,愿与陛下一起看盛世之景!” “陆道友!”终于见到陆良生点头,杨素同样欣喜万分,颇为激动的冲进来,拍去书生肩头。 “纵然没有法力,以陆道友之能,也比那些只知山中修道之人强上百倍!” 这话一出,惹得旁边杨坚大笑起来,兄弟俩对视一眼,笑得更大声,陆良生勾起唇角跟着微笑了一下。 “陛下,越国公,我虽然答应,但并不是现在。” 对面两人顿时停下笑容,杨素有些急了:“陆道友,这是何故?” 陆良生保持笑容,摆了摆手示意皇帝还有杨素不用多心,朝亭外吹了声口哨,远处埋头啃草的老驴撒欢跑来、 书生牵过缰绳,走出凉亭,朝二人笑道: “出来日久,颇有想家了,回去住上一段时日。” 毕竟答应过猪刚鬣,带他去一趟栖霞山看看,顺道还要给他作画,不能失信的,如今法力已无,陆家村也要重新规划一遍,他方才能心安。 “陛下,告辞了。” 说完,翻身上了老驴背上,轻拍一下驴臀,书架吱嘎吱嘎的摇晃声里,沿着道路渐渐慢行而去。 杨坚追出凉亭,站到路中大喊:“陆先生,那你何时回来?朕将国师之位给你留着!” “明年秋叶飘零之时!” 声音远远传来,凉亭外,一道道挎刀的侍卫上前,站到杨坚身后,随后,一一抬起手,齐齐躬下身子。 “我等恭送国师!” “我等恭送国师!” 百余人声音响起周围,震的林中鸟雀乱飞,那方远去的老驴背上书生,沐着这片阳光,微侧过脸来,笑着挥了挥手。 铜铃轻摇,叮铃咣当,在这片晨阳里渐行渐远。 “纵然没了法力,陆道友这脱尘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 杨素望着那片已经远去的书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兄长莫要恼他。” “朕恼什么?高兴还来不及。” 侍卫牵来马匹,杨坚转身过去,翻身而上,兜转过马头,大笑道:“走,回宫,今日朕心情大好,随我喝酒!” 一甩鞭子抽响,喝了声:“驾!!”纵马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纷纷上马勒转缰绳,狂奔跟上。 马蹄轰隆隆飞奔,消失在城门。 ...... 天光蔓延,蝉鸣此起彼伏在山间嘶鸣,窄长崎岖的山道上,没了法力无法驱使法术赶路的书生,走过一会儿后,下驴牵着缰绳,穿过树荫下一道道斑驳。 山中寂静,铜铃声里,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探出脑袋,然后蹬了几下腿,慢吞吞爬去驴背上。 “良生,你要去当那什么国师?” 前方拖着缰绳走动的书生,望去茂密的树笼,缝隙间阳光正烈,他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点了下头。 “不当国师,我怕养不起师父啊。” 陆良生笑吟吟的开起玩笑话,回头看去驴背上趴着的师父,像是已经不是太在意修为上的得失。 蛤蟆道人抽了抽嘴角,慢慢爬过驴背到老驴颈脖,听到这句话玩笑,差点掉下来。 抓着一撮鬃毛,悬在外面,蹬了几下没有上去,气馁的吐出一口气。 “良生.....那你可有过后悔?” “不曾.....” 陆良生低声说了句,缓下速度,望去山外远方延绵起伏的山峦,还有依稀可见的城池轮廓。 写有宇的府邸里,某处房间的门扇推开,宇拓进去,坐到床边,看着上面依旧昏睡的师弟,替他盖好被子。 想起师父被围困的夜晚,捏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时间流逝,阳光渐渐倾斜,西北风沙越发大了,四个满脸风霜的书生,裹着面纱对着田地兴奋的指手画脚,指挥着附近老农如何如何开垦,然而,没人理会他们,不久,四人垂头丧气的坐在田埂,与往日想的做官,怎么就不一样了。 西北苍凉的山脊上,干瘦祥和的老僧,走过当初大妖盘踞的洞府,来到某处孤零零的坟墓,亲手剥去上面的藤茎,闭目小坐像是在陪伴坟中的女子,有时会轻声说着话。 山外还未落下的夕阳照去远方,渐渐青翠的山麓,猪刚鬣满面红光跟在老驴后面,翻着手中画卷,某一刻,脚下踩空,皮球般翻滚下了山坡,满身草屑,又狼狈的爬回来,看着望来的书生,嘿笑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画扬了扬。 鸟儿轻鸣,划过彤红的残阳,收拢羽翅落在悠哉慢走的老驴头上,旁边望去天色的书生,脸上泛起微笑。 “.......这一路走来,我以为告别了稚嫩天真,因为陈朝的事不肯回头,后来,游历了许多地方,觉得成熟了,长大了,其实说到底,是我渐渐忘记了,当初那个饱读书籍,还有理想的自己罢了。” “修行之路悠长,人生路何尝不是,从头再来就是。” 陆良生转过身,看着歪着头一脸发懵的蛤蟆,牵来老驴信庭漫步走过山麓,一路游山玩水,有时遇上风景别致,美不胜收的地方,支起画架,铺开画卷,落下笔墨记下这份山水。 渴了,溪水边洗去污垢,困了就着石洞、树下心安睡去,蛤蟆道人裹着被子,翻看食谱,想到山间野味,吞了吞口水...... 夏去秋来,满山青翠被风吹的枯黄。 磊磊果实的树梢下,陆良生爬上去摘下一颗抛给师父、猪妖,跳下来衣袍陈旧,随意抹去身上树叶,拿过水果咬去一口,满嘴香甜,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让老驴跟在后面,甩着有些破烂的袖口,洒脱的走在前面。 满山金黄,枯叶飘下,陆良生走过山脊停下,靠着远方的栖霞山,风抚动发丝飘在脸侧,露出笑容。 便是回家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熙熙攘攘栖霞山 秋风吹黄了叶子,纷纷扬扬洒落林间。 “......天下太平,咱们日子好过不少,世道好了,道上劫财的也少了许多,当今陛下确实要比咱们前朝的陈皇帝好太多了。” “要我说啊,当年早点打下来多好.....前面快到陆家村了吧?这次咱们把鱼弄去北方,说不得要大赚一笔,别多说了,省着力气,快些赶路。” 曾经的陈朝富水县,正值秋日鱼肥,去往栖霞山陆家村收鱼、粮的时候,山道上,车轴吱嘎吱嘎碾过崎岖路面,商贩驱车赶驴结伴一路向南走过蜿蜒的盘山道,虽然太平年月,劫道的终归还是有的,结伴而行,往往相对安全许多。 叮呤咣啷 铜铃声响在过往行人、商贩间,一人一驴优哉游哉的在走,书生身上白袍皱巴巴,像是许久未洗,染了不少泥点,不过那书生像是不太在意,晃着破了口子的双袖时而坐在老驴背上,时而拎着一个葫芦往嘴里倒酒,腰间还有小剑鞘的挂饰,颇显得悠闲。 后面跟着的老驴,甩着秃尾巴驱赶飞虫,翻着口中舌头,边走边低头伸去路边野草,卷入口中咀嚼,背上摇晃的书架,悬挂的一柄长剑,摇晃中,剑柄与挂着的小锅磕碰,响起一阵叮叮当当轻响,引得旁人注目。 陆良生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颇为落魄的穷书生,原本倒也不至于引人注意,身旁的猪刚鬣,身形膘肥粗壮,高出旁人一大截,走在道上,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先不注意都难。 看着书生和那黑毛大汉过去,一帮大老爷们起了八卦心思,交头接耳小声说起来。 “你们说这书生从哪里过来,又要去哪里?” “鬼才知道,看他一身脏旧,头发都干涸打结,想必是走了很远的路,没碰上劫道的,怕还是他身边那个壮士。” “唉,怪可怜的,要不,咱们邀他同行如何?” “去去,说得谁容易似得。” 此时走去前方的落魄书生像是听到几人谈话,回过头来,朝他们笑了一下,令得几个贩鱼的汉子干脆闭上嘴,待对方走远了,才重新开口。 “......这书生还笑的出来,怕不是有病吧。” “别乱说话,我看他这般模样,还能以礼示人,不容易啊。” “算了算了,诸位兄弟莫要再说托人,前面就到快到陆家村了,咱们先去红怜庙拜拜,求个好彩头!” “哎哟,终于说了点有用的话了。” 几人赶着驴车走到一半,忽然有声音轻咦了一声:“哎哎,那书生呢?” 其余四人朝前张望,确实发现走在他们前面的书生和黑汉,还有那头老驴都不见了。 “兴许是到了前面拐口,被山岩、树木给遮挡住了吧。” 远远的,他们还是能听到铜铃声隐约传来,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大白天的撞鬼了。 叮叮 渐黄的山麓林野遮掩的后方,周围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陆良生唤过老驴,牵着缰绳,望去前方半山腰上,松林茂盛,袅袅云烟升上树笼,下方石阶有不少香客来去,乘坐马车驶离,或刚到这里。 阳光明媚,山风吹拂,林野一片片起伏抚动,熙熙攘攘的人潮间的红怜庙,红墙黑瓦,有着雨水霜风的痕迹,瓦上还有枯叶积攒。 陆良生拉着老驴走上石阶上去,望着这片香火兴盛,爬满倦意的脸上,露出笑容。 好在很多事,一开始就坐了,没有拖到这个时候,否则怕是再不会有机会了。 望着焚香袅绕的庙观微微出神,一旁的猪刚鬣掏着鼻孔,四下张望,瓮声瓮气说道: “这栖霞山灵气、人气真旺,天地、人间二气都有了,不错不错,看来你当初就想了许多,满肚子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住在这里的人,想不长命百岁都难,费了不少心思吧?” “费神费力算不得什么。” 陆良生回过神来,继续往前面庙观走去,想了想,笑着说道:“......毕竟这里是我家啊,根在这里。” 过去红怜庙,进出的香客见着书生衣着,捂着口鼻避让开去,陆良生低头抬袖闻了闻,哑然失笑。 “还真有味儿了。” 放到以前,就算几个月不洗澡,身上也不会任何味道,相反,还有当初师父给洗的那锅汤水的淡淡香味,眼下途中两个月,没洗澡,难怪会让人退避三舍,对旁边的猪妖颇有些埋怨。 “怎么不提醒我,身上有味儿了?” 猪刚鬣瞪着大眼,细细闻了一下,摊摊手。 “俺是妖啊,浑身都有味儿,哪里闻得出你的。” 说着推了推书生:“快些,俺倒是想看看你相好的啥模样。” 陆良生拍回他手,望去庙的方向,微皱起眉头。 “她应该出来了吧。” 这话并非假话,以红怜现在的香火神道修为,感应到猪刚鬣、蛤蟆道人伸手的妖气不是难事,何况还就在庙外如此近的地方。 不远的庙门,香客进去,挎着篮子的老妇人点燃香烛,插去炉鼎,双手合十跪去蒲团,朝着上方的神像默默祈福。 磕去一头时,常人无法看见的神光在泥塑一闪而逝,化作一道窈窕的人影,旋起裙摆,飘到庙门。 哪里来的妖气。 细眉微皱,走到檐下,女子循着妖气的方向看去,一人一驴正朝这边过来,看清容貌,微蹙的细眉舒展开来,两颊显出梨涡,轻提裙摆飞快下了石阶迎上去。 “公子!” 阳光照下来,走来的书生好像没听到有人叫他,目光在人群中四望寻找什么,倒是旁边的猪刚鬣看到过来的女子神魂,狠狠吸了一口口水,拿手肘轻顶书生后背。 “还找什么,不是过来了吗?在那边,快过去!” “哪?” 陆良生顺着他指去的方向,什么也没有,忽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已不是修道中人,法力全失,自然看不到神魂状态的红怜。 过来的聂红怜也是察觉到了书生身上修为荡然无存,脸色变了变,施展出法力,长袖回去四周。 书生耳中喧闹的人声瞬间安静,眸底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扑到面前,紧紧搂着他肩颈,一股淡淡的清香、檀香钻入鼻中。 能感受到身上挂着的实感,陆良生轻轻拍着她后背,瞅到旁边的猪妖眼睛一眨不眨的鼓起来,仔细的盯着。 干咳一声,将红怜拉出怀里。 “红怜,先下来.....还有人看着。” 第三百六十章 只有家的温馨 两人分开,红怜哪里顾得上去看旁边还有一只猪妖,整个人都紧张的看着陆良生。 声音有些着急:“公子,你的法力......还有你的修为呢?是不是遇上很厉害的妖怪?你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红怜焦急的模样,心里不知何物感到高兴,忽然伸出手揽过她,又拉进怀里,将红怜还想说的话,按在了胸口上。 目光瞥去老驴背后的书架,书生轻轻蹭着女子的青丝,在她耳边说道: “不重要了。” “嗯!” 埋在陆良生怀里的女子忽然被拉进怀里,脸皮终究有些薄,眨了眨睫毛,颇为害羞的啄了下头,轻嗯了一声,好半天才从温热的胸膛上抬起脸来,低着头,盯着裙摆下的鞋尖,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书生的手掌。 陆良生也笑起来,反手将她握住,拽到身边,大步往庙外下方的石阶走去。 “回家。” 红怜看着被牵着的手,抿着嘴偷偷勾起笑容,跟着在后面脚步也走得轻快,过了石阶,撤去法力,人声喧闹重新回来,过往香客看到一头黑毛大汉蹲在地上嘿嘿傻笑,一头驴子朝他喷着粗气。 陡然回过神,猪刚鬣起身朝下方石阶一男一女急忙追了上去,走出两步,听到隔间里的蛤蟆喊道:“还有我们!” 又折转回来,牵过缰绳,方才火急火燎的往下跑。 “等等俺们。” 满山秋色风里摇曳,满满落叶的地上,陆良生牵着红怜走过高处,远远能见一片片金黄的田野,村中人家家户户忙着抢收庄稼,也有光着膀子的村汉与商人站在蓄水池旁,看着商人带来的人,拖起渔网,白花花一片大鱼胡乱拍着鱼尾在网里挣扎。 有人见到从庙那边下来的男女,赶忙推开数给他铜板的商人,迈着光脚踩在泥泞的田埂,脸上露出笑容,挥舞起粗糙大手,朝那边大喊了声:“良生!!” 听到大汉的声音,周围忙着收割庄稼的一道道身影,捏着农具直起身,纷纷朝大路走来的书生打起招呼。 “良生回来了!” “.....良生,外面还好吧?”“是啊,你娘想你的紧,快些回去。” “你家里的田,咱们都帮忙先收割了,等会儿你就不要出来,好好在家歇着!” 有人从田里上去,擦了擦汗水,将自己备的水,倒去碗里递过去。 “良生,路上辛苦吧?来,先喝口水,咱们村里自己的水。” 见到碗边有些泥点,村汉连忙收回来要去擦,却是已经被陆良生接了过去,仰头大口大口喝的干净。 “良生,你这......” “好喝不过家乡水,叔,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陆良生擦了擦嘴巴水渍,将碗放回村汉手里,拉着身边的红怜,回应周围村人,村中已经长大几岁的孩童,一一从学堂里跑出来,恭敬的喊了声:“先生!” “学业可有长进了,小猴子!”陆良生看着这帮自己教过的孩童,在其中一个颇为调皮的男孩头上摸摸,引得其他孩子哄笑起来。 “好了,都回去上课,别让里面先生久等。” 陆良生看到学堂门口站着的中年先生,笑着挥手让这群孩童回去,朝那人点点头,便与红怜一起朝村里进去。 “怎么没见老孙?” “老孙?”猪刚鬣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上来,听到孙字,顿时紧张四下看去:“那猴子也来了?!” 他刚一说完,前面的陆良生忽然笑起来,晒坝里,八条粗壮大汉正和一个身着道袍的瘦弱道人比划。 听到这边的声音,那道人从一个大汉手上,腾飞折身,稳稳落到地上,转过身看到远处站着的书生,唇上八字胡张开,咧嘴笑起来。 “哈哈哈,老陆!!” 背后忽然一痛,整个人哇的惨叫,朝前飞了出去,重重摔趴在地上,压着地面滑出一截,大喇喇的趴在书生面前。 陆良生看着地上五体投地的道人,表情都愣住了。 “老孙,你这礼.....有些重了。” 猪刚鬣也愣在原地,偏头小声问去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这栖霞山,都兴行这么大的礼?” 一旁的红怜抿着嘴憋着笑,将头偏开。 地上,道人急急忙忙爬起来,拍去袍上灰尘,吼了声:“放屁!!”转过身,朝那边八个大汉叫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正面跟本道打!!” 晒坝那边八条大汉一窝蜂冲了过来,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隐隐蕴含灵气,就像一辆辆战车横冲过来。 惊得猪刚鬣挽起袖口,不过被陆良生按住,书生拱起手:“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八条大汉来得快,停的也快,刹住脚步,顿时像堵墙将书生、老猪围住,随口回了一句道人:“刚才没收住脚,下次再打过。”便是朝陆良生问起外出的事,见他一身衣袍脏旧,一个个皱起眉头。 “可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良生,你说是谁?咱们八个给你打回来!”“就是,咱们八个如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 “良生你别不信,你盼叔前些日子,被火烧了,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水火不侵? 陆良生看过八人,身子骨倒是与原先没什么变化,可惜没有修为在身,没办法看出名堂,不过既然这么说,应该是假不了的,没想到当初教给他们的锻身之法,籍着灵气,居然练到这种程度..... 看去道人,孙迎仙肯定的点点头。 陆盼八人颇为得意的嘿嘿笑起来,见到还有旁边膘肥粗壮的黑汉,鄙视的瞧他一身肥肉,不免挺起胸膛,两坨快有人头大的胸肌,时不时左右跳动。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良生。” 陆盼见差不多了,挥手让另外七人让开一条道来,毕竟风尘仆仆回来,先要回去见父母的,至于在外面是不是受欺负了,之后再问就是了。 “那我先回去了。” 走过八人,陆良生与听到动静的留守村邻打过招呼,与道人一起朝家回去,篱笆小院花色已过,不过残有花香,还未走近,远远就听到母亲呵斥父亲的声音。 李金花骂骂咧咧放下扫帚,一脚将花白母鸡踢开,挖了一眼坐在檐下琢磨一只木轮的丈夫,走去水缸,舀起一瓢水时,余光见到了院门站着的儿子,还有旁边的红怜,探过脑袋的老驴。 “良生!” 妇人惊喜的喊了声,水瓢也不要了,嘭的丢进缸里,就连埋头琢磨的陆老石也出了房檐,跑过去上下打量陆良生,见他衣着,一脸倦意,温温吞吞的开口:“这是咋的了?” “别问,回来就好。” 李金花瞪了丈夫一眼,冲去屋里拿过存放的柳枝,给儿子拂了拂。 小院阁楼上,一道身影撑着栅栏翻了下来,落到院里,轻巧的拍拍手,将女红扔去道人怀里,越发标致的小纤,直接扑到陆良生怀里。 “哥!” 一旁的道人昂了昂下巴,摸去须尖:“我教她的!怎么样,厉害吧。” 说到这个,李金花就来气,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教的跟猴子一样,成天上蹿下跳,此时又提起来,火气直往心上窜,拿起墙边靠着的扫把,撵着道人满院跑。 院里一家人热闹一阵,陆良生劝了母亲消去一些气后,妇人这才罢手,菜圃里摘了点菜去灶房做饭去了。 待人一走,道人抱着脑袋回来,这才想起陆良生一身法力怎么没有了的事。 红怜其实也想知道。 书架吱嘎一声打开,蛤蟆道人瞧见妇人不在,解开绳子,滑下来,负起起蛙蹼,叹了口气。 “其实,这事要落到老夫头.....” “师父,明日再说吧。”陆良生刚回来,不想破坏大伙心情,又在院里说笑几句,忽然发现少了一个身影。 “对了,木栖幽呢?” 道人耸耸肩膀,指了指山上。 “跑那边去了,说是有颗大松树会说话,跑去跟它聊天,有两日没回来了。” “那就不管她。” 陆良生推开房门,将书架搬回房里,摆去纸墨笔砚,闻去书香、墨香,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倒去床榻。 灶间繁忙,红怜帮忙烧火,妇人揭开锅盖,飘出的香味引得院中感慨的蛤蟆道人,洒开脚蹼飞奔过去,跨进屋檐,半开的灶间房门,探出母鸡的脑袋,一个急刹,转去方向跑去了徒弟的房间,呯的将门碰上。 外面,道人神神秘秘勾了勾手指,猪刚鬣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进了一间房,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蹲在床脚,紧张的掏出包裹的黄布,露出几本乏黄的书册,一人一妖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小纤帮忙打了水烧开,陆良生提过水,倒进木桶,就在就在房里洗漱污垢灰尘,感受着满院的人气,是说不的安心。 院里老树飘下枯叶,陆老石滚着做好的一只木轮,笑呵呵的看去敞开的窗棂里,铜镜里倒映的清爽的面容,发髻干净整齐,又是俊朗的书生模样了。 不久,太阳落下,不大的灶间里,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饭食,李金花出来,叉着腰,扯开嗓门:“吃饭了!” 满院一阵躁动,关上的房门一一打开,蜂拥而至。 油灯静谧摇曳。 黄昏的火光,照着一家人坐在一起,挤得满满当当。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晚一晨 “.....哎,老陆你离家这段时间,你是不知晓,布下的聚灵阵,本道可是又给你改了不少地方,尤其是你那童子明月,本道可是调教了一番,现在厉害了,既会道法,还会妖术,那真是人挡杀人,佛当诛.....” 啪 旁边伸来筷子敲在道人头上,“闭嘴!” 满满当当的灶间,围圆桌一角的孙迎仙抱着脑袋缩紧脖子,躲闪凶恶的陆小纤,令得陆良生、陆老石、李金花、聂红怜、猪刚鬣笑出声来。 原来道人没事就往小泉山跑,闹出笑话,难怪院中不见明月,却是在小泉山提防他。 灯火昏黄,摇摇曳曳照着灶间几人的影子投在墙壁,蛤蟆道人爬在灶头油灯下,趁着没人注意唰的弹出长舌卷过一块肥肉,拉进口中,两颊一鼓一收咀嚼,蟾眼也在盯着柴堆上收拢翅膀的母鸡。 圆桌说笑一阵,陆良生放下碗筷,笑呵呵的说起之前旅途的见闻给家人听,至于法力失去的事,并没有说出来,免得二老担心。 吃过晚饭,红怜让陆良生先去休息,她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后者关上灶房的窗户,点点头,走去外面,在父亲身边坐下来。 月光洒下银辉,精制的小院间,虫鸣响在菜圃。 也能听到灶间的母亲和红怜断断续续聊着家常,颇为融洽,偶尔说到重要的地方,声音刻意的变得很小,随后传出两人呵呵的笑声。 肥大的猪刚鬣收起肚子侧着身一点一点从灶房挪出,勾肩搭背的跟道人就往阁楼上跑,片刻,楼梯中间转出陆小纤的身影,环抱双臂盯着他俩。 心急的猪刚鬣陡然露出蒲扇大耳,长嘴獠牙,想要吓跑小姑娘,然而,迎来的是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猪刚鬣捂着脑袋愣在原地,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就那么看着道人被拉着耳朵,去了房里。 陆良生笑着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比任何东西都拥有。 起身走去水缸洗漱,头上哗啦啦一阵书页的响动,几本乏黄的书册被扔下来,呵斥声里,孙迎仙抱头鼠窜下楼,掏出一张黄符,轰的将那几本书点燃,抬头望去,凶恶的陆小纤叉着腰站在栅栏后面,颇有母亲李金花几架势。 檐下的陆老石扶着车轮子,看着道人吃瘪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被妻子从灶房出来,扯住耳朵,一声不吭的拉走了。 儿哼昂哼 老驴从驴棚探出脑袋,嘲笑般嘶鸣,看到妇人盯来的目光,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蛤蟆道人一身长袍拖地,负着蛙蹼,咀嚼着饭菜一摇一摆从灶房里出来,见到这一幕,哼哼呵呵,摆头笑了两声,陡然,视线阴了下来,猛地一转身,花白的母鸡张开羽翅朝他飞奔过来。 又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一路从灶房门口打到灶头下面,日月无光,难分胜负...... 小院热闹喧哗,栖息院中柏树的鸟儿飞下水缸边,籍着地上的火光,看着蹲在地上抽泣的道人、屋里妇人被训的陆老石、还有传出嘈杂厮打的灶房,充满好奇。 夜渐渐深邃,小院渐渐安静下来,猪刚鬣跟着道人回了阁楼间,陆小纤自个儿一屋就在兄长的旁边。 灯火燃起,照亮窗棂,陆良生耳边终于清静了,拿过书本坐到书桌前翻看,身后,莲步踢着裙摆轻柔进屋,将床头的油灯放到书生旁边。 红怜安静的在一旁坐下,看着陆良生一字一字解读内容,门扇打开,蛤蟆道人挽着袖口,沾着几根鸡毛气咻咻的进来,打开书架隔间小门,抱出一床小被褥爬去床榻,枕头旁铺开,看了眼桌前的男女,哼了哼,裹着被子转去一个方向睡去。 陆良生、红怜两人对视,嘴角都抿出微笑,不久,不打算离开的女子,走到画前一转,钻入墙壁的画里。 书生阖上书本,疲倦的伸了一个懒腰,脱去衣袍,吹灭了灯火,舒服的躺去床榻,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虫鸣里,也有传来红怜柔柔的声音。 “公子,安寝。” 床榻响起轻微的鼾声,画幅上,红怜飘了出来,坐到床沿,籍着窗棂照进的月色,安静的看着爬满倦意的男子脸颊,伸出玉指替他压了压被角,悬去床榻里面,轻轻靠着陆良生睡在一侧。 撑下巴,指尖轻柔抚过他额头、鼻梁、嘴唇,温柔的哼出绵柔的曲儿。 “初见少年坐与窗前,看那书万卷.....却染一身风华..... ......青灯酒两盏,谁知君忧烦.....” 月色清辉笼罩延绵山麓,呈出一片静谧。 ...... 时间过去,破晓的金色从东方沿着山峦过来,推开黑色的边沿,将山脚下田野、村子包裹进去。 大红鸡冠的雄鸡跳上地上横木,仰头长鸣,高亢响彻山村。 喔喔.....哦喔噢 寂静一夜的山村渐渐有了人声,陆良生醒过来,一侧的被褥还有清香残留,走去墙壁画幅,红怜已不在里面,想必天没亮回到庙里去了。 推开房门,蛤蟆道人站在水缸边,抬起头,微张着嘴咕噜噜的漱着喉咙,阁楼上,道人打着哈欠,黑着两只眼圈,与猪刚鬣下来,一旁的门扇打开,陆小纤也出来,与道人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哼了声,将头转开,径直来到陆良生身边,舀起一碗水,拿过细枝,包去唇间来回刷。 猪刚鬣端着灶房里煮好的一碗肉粥,蹲在檐下,看着三人咕噜噜一阵,默契的齐齐吐出。 “嗬......忒!” 溅起的水花,吓得探头朝屋里张望的花母鸡,一瘸一拐的张着翅膀飞跑远去,洗漱完,陆良生去灶房吃过早饭,也给回到房里的师父端去。 跟道人、小纤打过招呼,让他们先领着猪刚鬣四处走走,他要独自出门一趟,修为没有了,山间的法阵、小泉山修行的狐妖,还有跑去栖霞山上不知道干什么的千年老妖,他都要去看看。 从村里穿行而过,早起的村邻纷纷跟他打招呼,飞奔去往学堂的孩子更是远远站的恭敬,躬身大喊:“先生早!” 虽然他们不知道陆良生失去修为的事,可打心里,都是尊敬这个青年,跟神神鬼鬼的法术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晒坝那边,甩着石锁玩的陆盼八人,见到书生走去村口,丢下这些重物,叫嚷着跟上去。 “良生,一起走吧。”“我们练的也无聊,就让咱们跟着去吧。” “对,有咱们跟着你,安全!什么贼人都近不了身。” 陆良生想了想,现在自己身无法力,若是失足掉下悬崖,确实没得救了。 “那好,诸位叔伯,你们跟着我吧。” 第一个要去的,自然是小泉山,童子明月也在那里,正好一起见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安排 “咱们八个来巡山啊,跟着良生转一转,路过那座山头走过这片岭......魑魅魍魉别出来,小心将你办....啊啊.....” “良生,当心脚下,慢点慢点。” 阳光照过山上林野,斑驳透过树隙,落去地上,在风里微微轻摇,一行八个精壮大汉背刀提棍,大声哼着曲儿,将书生护在中间,小心跨过一条小溪。 这里少有人来,半山腰上荒草杂乱,走在八条大汉当中,陆良生没有了修为,还是能感受到山中空气吸入体内的神清气爽,这里的法阵应该是没人动过的。 “前面就到了。” 陆盼走在前面伸了伸脖子,指去不远的方向,瀑布飞流水潭的的声响伴随周围清晨鸟鸣,越发清晰。 走上一截缓坡,只听一声清脆的童声喊道:“先生!” 缓坡上一颗老树上,跳下一道小身影,脑袋上顶着一圈树枝,看到面前的书生,高兴的跑去抓住陆良生的手臂又摇又晃,小脑袋四下张望,看着那猥琐的道人跟没跟来。 “不用看了,没来!”陆良生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少年保护母亲的举动罢了,随即,在他头上摸了摸。 “我要见见你母亲。” “嗯,先生跟明月来。”童子明月高兴的点下头,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朝后面八个大汉脆生生说道:“你们不许来。” 八人耸耸肩膀,陆喜说了句:“不来就不来,稀罕!”便哼了声,与陆盼七人四下散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纳凉休息。 陆良生跟着明月走过这段缓坡,阳光里,一条银带哗哗的飞流直下,落去下方水潭,波澜荡漾的水面缭绕一层白雾,岸边一块大石上,一头匍匐卷尾的红毛狐狸正晒在晨阳,微开的长吻,吐出一丝雾气飞去水面白雾,牵引着,慢慢游移回到口中。 脚步沙沙的踩过落叶,胭脂长耳抖了抖,合上长吻,偏头看见儿子戴着一圈树枝,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身后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四肢撑起跳下青岩,平底卷起一阵青烟,显化出一道红衣白裙的美妇人,青丝高高挽在脑后,一步一摇迎上去,朝过来的书生的福了一礼。 “胭脂,见过恩公。” “你我都是多年熟人了,不用那么多礼。” 陆良生伸手虚扶,让她起来,叫了明月一起过来,坐去水潭边的大石,挥了挥一只袖口,让母子二人也坐下说话。 “我过来想看看,法阵如何了,可有松动的迹象?” “回恩公,这倒没有。”胭脂揽着明月在怀里,在书生对面一侧坐下,抿起笑容望去瀑布,以及后面的法阵画卷,笑道:“妾身一直靠着法阵流转的灵气修炼,一日比一日充盈,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说到这里,她仔细端详对面的陆良生,感觉不到对方的法力,俊朗的脸上,隐隐还有细密的汗珠,就像坐在面前的是一个普通人,若非举止谈吐还与往日一样,胭脂差点觉得有其他妖怪化作陆良生样貌来骗他。 难道恩公不用法力,徒步走上来的? 还是说恩公他已经开始暗合天道,返璞归真了? 失神想的片刻,陆良生就算没有修为在身,可也从胭脂眼里看出一些端倪,不过此来,他本就没想瞒她。 哗哗的水声里,书生便是开了口。 “胭脂,你母子二人在这里也有多年,往日还有修为在身,倒也能照顾全面,如今我已法力修为皆无,若有万一,怕不能再照顾了。” 除了明月尚有些没明白过来,胭脂脸上露出惊色,“恩公,你的修为如何失去的?” “这不重要了。” 牵扯到师父的事,陆良生没必要与她母子俩说起,弯下腰捧起潭中清水饮了一口,舒爽的出了口气。 “其实失去修为,我反而有些轻松.....” 目光落去母子俩身上。 “......过来,其实就想说,你们不用在这里了,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不用再顾虑当初我说收留明月,让你在此处守护法阵的话。” 语气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你自由了。” 对面,胭脂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推开明月站起身,双手叠腹前,遥遥一拜:“妾身与明月幸得恩公收留,才苟延残喘到今日,此恩无以为报,恩公法力尽失,那妾身就替恩公看顾好栖霞山。” “还有我!” 明月举起手来,拿起腰间的小葫芦,晃荡里面的小石子,桄榔桄榔响了几下:“先生,我也可以办到,聚灵阵我都很熟悉了。” 之前陆良生有教过这孩子如何操控法阵,想不到能在今日派上用场,见这母子二人愿意留下来,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陪这对母子说了些话,带着明月叫上陆盼八人又去了其余两座布置法阵的山头,教了一些当初设在聚灵阵里的窍门,如何快速施法,如何让幻象更逼真,驱使幻象如何节省法力等等一些技巧后,时辰已过了午后,一行人凑合在山里寻了些野味打打牙祭,便回到村里。 而陆良生则独自一人去了西面的栖霞山上,纵然修道的底子还在,可终究回到凡人身,走了一个上午的山路,再爬西面的栖霞山,整个人身上的衣袍都像浸在水里一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坐到路旁石头上歇了口气,书生看到沿途的树木上,是当年他系上的红绳,风吹雨淋已褪去了颜色。 看着蜿蜒的山道外,云海在远方山间翻涌起伏,目光之中,栖霞山势延绵数十里望不到尽头。 不免有些好笑的感叹。 “当年就是在这里遇上师父的,只想学识字,没想到却是学了修道,现在修为又没了,这一晃眼啊,竟走了一个好大圆。” 陆良生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来,接着往上走,阳光里,独峰老松依旧,摇曳的松枝下,恩师叔骅公的墓还在那里,不远的茅庐,没了法术的约束,枝叶横生,茂盛的在风里抚动,见不到丁点门窗的位置。 “嗯?道人不是说木栖幽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人。” 走去茅庐篱笆小院,四下里看了一圈,除了前年炼制月胧剑,留下的法阵痕迹还在,没有别的不同。 山风徐徐吹拂周围片片林野黄叶,安静之中,组成篱笆的藤蔓动了一动,沿着地面悄然生长出来,数十条瞬间爆射而起,一下将书生脚脖、手臂卷住。 “老妖!!” 陆良生挣扎几下,陡然听到这声呼喊,转过身,印进眸底的,是一道身影从茅庐里冲出,扑进他怀里,使劲的在温热的胸膛蹭来蹭去。 “老妖,你才回来啊,好想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麻烦 “老妖老妖老妖” 黑裙的女子使劲的在温暖的胸膛蹭了数下,接连欢喜的喊出几声,这才抬起脸,一抬脚踩去陆良生脚脖缠着的藤蔓。 “回去!” 陆良生只感脚脖、手臂一松,卷在上面的藤蔓一根根掉回地上,飞缩回篱笆院墙,慢慢恢复成往日常见的模样,随风抚动。 这是树妖本身的神通吧..... 千年道行就是好,一举一动也能让四周花草树木听从命令,陆良生修道多年,自然也知道人虽天地之灵,修道数十载可比妖物百年,可真到一种至关重要的关头,妖类往往要比凡人修道要扎实,至少不会轻易失去一身法力。 唔.....师父除外。 “老妖,你想什么?!” 一边,木栖幽挥着手在书生面前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轻笑两声,仍有她揽着手臂,走去恩师墓前,上面一根杂草都没有,指尖在墓碑抹了一下,连灰尘都没有。 女子挺起胸口,丝毫不觉的压在书生手臂上,仰起俏脸。 “那个牛鼻子八字胡丑道士说,这是你老师的坟,你不在,打扫的是不是很干净?!” 邀功似得一口气说完,木栖幽小吐出一口气,一手叉去细腰,一手指去崖边的老松。 “我叫它做的。” “厉害。” 陆良生笑着点点头,走去那边苍松下,望着茂盛的枝叶缝隙,泌出的斑斑点点阳光,书生拱起手朝它一拜。 “呈你多日来为我恩师扫墓,还请受陆良生一拜。” 山风徐徐,带着秋日温热拂过崖间,老松轻摇慢舞,响起沙沙声,树下的书生,拜了一记,重新直起身,木栖幽从后面抱过来,下巴抵在男子后背。 “这晚辈说,不用客气,就是以后别折它树枝就行......咦,老妖你什么时候折过它树枝啊?” 晚辈? 陆良生听到这话一愣,随后想通,木栖幽是千年树妖,可不是这可老松的前辈么,至于后面那句话,陆良生也不知怎么回答。 “呃.....之前练法宝,需要一根有灵气的树枝做画轴,就用它的了,当时还问过这颗老松,它没回答,就当做是默认了。” 女子哦的一声拖的老长,靠着书生走出几步,回头瞪去那老松。 “明明是你答应的,还告状,下次不帮你说话了,哼!” 身后迎风而立的松树,树枝晃着叶子委屈似得垂了下来...... 离开的方向,说着话的男女进了茅庐,看着里面简陋的陈设,坐了下来,女子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去站在窗棂望去崖外远山云海的背影,随后,微微皱起细眉。 “老妖,你的法力怎么不见了?” “因为一些事,不方便说。” 陆良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说了句后又沉默下来,背后好像有柔软贴上,然后,女子颇为调皮的伸出双臂,从后面揽着书生颈脖搭在胸前摩挲。 “没了法力,就不能和你玩有意思的事了,凡人的身体受不住的,不如......” 木栖幽忽然挪过陆良生肩膀,面向她,笑嘻嘻的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不如你修妖法吧,我把我的道行分给你一半!” 修妖这种经历,陆良生是有过的,当初还是师父引他入门,可那样一来,妖性一旦无法克制,情绪失控,很容易酿成大错。 按下女子的指头,陆良生摇摇头,开起玩笑来。 “不了,这样也挺好,等我百年后,记得也替我扫扫墓。” “才不!” 木栖幽白了他一眼,生气的走开,又怕陆良生走了,连忙跑回来将他手臂抱住,直到一起走出茅庐向山下走去,才缩回手,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大抵也明白了人间一些规矩,怕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回到山下,天色倾倾斜洒出昏黄,笼罩山头。 还没进村,村口就碰上正出来的红怜,站在那里,看到一旁的木栖幽,两颊还是显出梨涡,走到陆良生右边。 “公子,我正寻你回去吃饭了。” 一边说着话,一只手掐起指决在陆良生背后与木栖幽比划过招,法力激荡,劲风四射,只让陆良生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穿行过村里,遇上扛着农具归家的村人打起招呼,二女方才收敛,面带微笑的跟在左右,一过晒坝,没了旁人,又是噼噼啪啪一阵。 快到篱笆院墙,便是响起嘶拉一声,指决对碰的两女低下视线看了眼,又狠狠互瞪,齐齐偏头,一声不吭的离开,快步走进院门,争抢着跑去灶房。 不时,还边走边比划,惊得檐下陆老石抱起车轱辘站到凳上去。 站在院门口的书生侧脸斜眼看了一下后背,背上布料硬生生被拉开一道口子,走两步都能看见里面皮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两人.....” 片刻,李金花从灶间出来,一把将丈夫推开坐到凳上,看着院中傻站着的儿子,又看了眼乒乒乓乓的灶间。 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要不来,一个也没有,一来就是两个,良生,你快拿主意啊,不然家都快被她俩给掀了。” 道人从楼梯口跑出来,抖着宽袖笑嘻嘻的探过脸来:“什么要掀了?” 李金花看也不看道人,伸手将他脸推开,气得跺跺脚,拿起扫帚打扫院子,尽扫陆良生脚边,逼得书生连忙跳到檐下,推门进去房屋躲避。 关上房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就见书桌上油灯燃烧,上面架着一口小锅,蛤蟆道人系着围裙,站在几本书生,垫着脚蹼朝锅里搅动。 “回来了啊,来尝尝为师手艺?”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不是饭好了么?”陆良生接过蛤蟆递来的木勺,夹起方方正正的东西放进嘴里,松松软软,入口即化,顿时窜去四肢百骸,之前走山路的疲惫都在慢慢消散。 蛤蟆道人舀起几块放去专门放置的小碗里装好,再用小布包裹起来,顺着放去的位置延伸,还有十多个一模一样的包裹堆放在那里,传出奇异香味。 放好包裹,蛤蟆一屁股坐在上面点起烟杆,嗒了一口,挥起一蹼重重拍去大腿。 “为师决定,要修复妖丹,重回巅峰,改过贪吃的毛病。” 陆良生拱了拱手:“那师父,多加努力。”走去衣柜选了一套青色的长袍换上,不久,就听红怜在外面喊他吃饭,走到门口时,蛤蟆道人急忙站起来,跑到桌角嚷了一声。 “记得给为师留点饭食,多要肉!” 黄昏化作残红洒在小院,吃饭声里,各房各门打开,刚才不见的人,一一跑了出来,钻进灶房。 猪刚鬣坐在灶口,将未烧完的木头吹熄,一口气太大,灰烬夹杂火星飘去添饭的陆小纤头上,传出烧焦的味道,惹得道人从背后翻出一面照妖镜对着他。 红怜、栖幽争抢端碗,几步的距离,硬是互相挤碰。 李金花、陆老石不敢帮忙,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看着她俩,也看去同样端坐的儿子,瞥去眼色。 那边,陆良生装作没看到,只是瞧着桌上的放下的菜肴都被震的微微摇晃,一时间,他也没办法。 “忽然间,还是觉得修为还在才好。” 夕阳划过山头,彤红的光芒远去的西云,火烧般的云朵下,西北某一座大山,像是不受四季变换,一片片林野苍翠,飞过天空的鸟儿远远看到一处道观,里面擎天大树,枝繁叶茂之下,挂满了果实,却是不敢靠近,远远避开,飞去了别处。 微风吹来,一颗颗宛如果实由青泛红,隐隐像个婴儿的模样。 叮叮叮 风铃在檐下轻摇,一袭灰黑道袍的身影负着两袖,望着那颗苍天大树,下颔长须夹杂斑白随风拂来微微抖动。 “千年花.....百年果,终于等到了。” 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相貌,平缓的声音里,那人微微侧脸看去不远:“清风,去把那个画皮妖带来见我。” “是!” 檐下一道门边的道童,恭敬的躬下身子。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场大劫 无边无际延伸的黑暗,纵然睁开眼睛,也仿如在阖眼。 “朱二娘、红娘,你们在何处?” 漆黑无线延伸,站立黑暗之中的红裳女子不停的朝四下叫喊,脚下走出的路程,按往日恐怕能从西北苍凉走到东海涛涛。 身上妖力还在,可不管如何施展,都无法带她离开,无论往上飞去,还是向下坠,仿佛从未离开寸步。 “红娘!!” 周围死寂,没有丁点声音,画红宜有些惊慌环顾四周,又喊了一声,跌跌撞撞走出一截,延伸开去的黑暗里,好像看到一抹光点,萤火般游移晃动,隐隐约约好像是在闪烁。 顿时迈开脚步,朝那光点冲去,仅仅一步,光点照去的黑色忽然在她视线之中向后飞逝,再看时,白光刺目,人已是到了光点边缘,然后,还未等画红宜反应,白光潮汐般涌来,占据所能看到的一切。 叽叽喳喳 鸟声清脆鸣啭,画红宜慢慢睁开眼,一只飞鸟跳着檐外一颗苍松枝头,意识回拢,清晰的一瞬,唰的做出戒备的姿态,跳去一边。 视野间,是长长的廊檐,一个七八岁的道童,扎着丫髻,相貌清丽,正看着过来,上下瞧了画红宜一眼,“算你这画皮妖运气好。” 两袖好似带有清风,一卷负去背后,转身自顾朝前走。 “跟上来,师尊要见你。” 画红宜紧紧盯着前走的小背影,抬起手掌呈爪,红色指甲伸长想要抓去,下一刻,又收回来,就听前面那道童轻声道:“莫要使性子,此处不比别处,你那微末道行,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家师。” “......” 女子沉默下来,脸上也多是惊色,一想到那日,人影轻描淡写的挥了挥袖,自己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被装了进去,眼下也不知朱二娘,和红娘如何,心里飞快思虑,只得跟上那道童脚步走在后面。 “这位小童子,你家师尊是何人?” “别问,你受不起一听。” 言罢,那道童也不再多话,带着画红宜一路穿过森幽窄道,走上青石苔藓长阶,转到一座大殿前,房基高数尺,殿楼上明下暗缀着雕花格子,盘香悬挂殿门顶,焚香缭绕。 “进去吧。”道童上了石阶站到殿门一侧。 画红宜看了他一眼,方才小心翼翼推开格子殿门,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走进,正中没有任何神像塑像,只有挂有五彩的壁龛,上设一副大大的道字,下方供桌香炉缭烟间,一道人影站在道字前,一身麒麟氅阴阳袍,显得灰黑暗沉,手握拂尘,袍下脚踩蹬云履,其余的让她便看得不是太清楚。 至于修为.....根本看不到如何,画红宜此时不敢多看,矮身跪去地上。 “下界小妖,拜见上仙.....” “画皮小妖,听得几日讲法,就以为得道了。”那道人也不转身,声音平缓令人听得舒适,“可知长安城外,暗唆那些修道之人,差点坏了我的事。” “小妖不敢,也不知上仙执棋。” “呵呵,就是你不知晓,我才没杀你。” 画红宜低着头,饶是对方语气平和,她不敢往日般风情,一咬牙,轻声问道:“上仙,不知可否告知名讳?” “名讳就不比说予你听,只需替我些许事。” 殿外阳光正烈,照过女子后背投去前方的阴影遮住那道人影,道士一甩拂尘,缓缓转过身来。 仅仅一眼,画红宜瞳孔放大,刹那间身子僵跪在了原地,看着正对她的身形,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边,灯火摇曳间,那人影颔下须髯轻飘。 “.....一场大劫要来了,去替我做些事吧。” 声音缓慢而沉稳传去大殿之外,仿如飘过了这片高山峻岭、竹林鸟鸣,山间清泉潺潺,延伸向东,穿过重重大山,远去的东面,是人世繁华。 长安。 宇府邸里,昏睡一月的屈元凤在院子里打拳,勤练武艺,一拳一脚隐隐带起破风声,就近的盆栽都在轻轻摇晃。 不远的凉亭,宇拓坐在石凳上看着师弟修武,一旁有从前院过来的仆人低声说道: “越国公来了。” 不久,他来到前院,在大厅中与越国公杨素见面,坐下后,后者招了招手,两人托着长盘走了进来,盘中铺有黄绸,露出一柄剑的轮廓。 “我知你心头愤慨,那日不出手,也怕实力不够,我与陆道友算是好友,那日被围,逼得废去修为,实在让人心痛,此仇恨不得替他报了。” 杨素放下茶盏,起身过去,将那长盘上的黄绸唰的一下揭开,露出的一柄金黄灿灿的宽剑,剑面密密麻麻刻满雕纹,令人不敢直视。 “此剑,乃我替陛下开阔长安筑大兴时,在黄河取材所得,查证典籍史料,方知名曰轩辕。” 上首位,坐在椅上的宇拓眼睛直直盯着那长盘中的长剑,眸子微微偏去剑旁的杨素,轻轻张开嘴。 “此物既然非凡,越国公为何不自己用?” “哈哈,多疑了。”杨素大笑起来,目光却是看着轩辕剑,随后收敛了笑容,沉下气来。 “非老夫不想据有此神器,呵呵.....凡人之躯强占神器哪个有好下场,而你不同,你本就是神器转世,若再得轩辕相助,两股神力相容,天下没有人是你对手。” “自然,老夫不会白送你神器,一来令师与我有旧,二来,护我大隋永年,战无不胜!三则差点要了你师弟性命的突厥祭司、还有逼得你师父废去修为的那些修道宗门,正好用来试此剑威力!” 说着一抖袍袖,伸去将那剑双手托起,走去宇拓面前一抛。 “拿去!” 大椅上,宇拓看着抛来的剑身,本能的伸手一把握住剑柄,接触的刹那,金光闪烁,顺着他手背蔓延到臂膀,眨眼没入体内。 “嗯?怎么回事?” 杨素也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话语刚问出口,就听宇拓闭上眼睛,痛苦的“啊啊”嘶吼,握着剑柄,猛地朝下一砸。 剑身没入地板,一股气浪轰的将老人推飞,厅中桌椅瓷瓶哗啦啦碎裂,就连进来呈现神剑的两个人傀飞出大厅,落去地上的瞬间散落成了几块尸骸。 轰 巨大的震响,金光冲破窗棂绽射而出,落去地上滚出数圈的杨素,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半座前院建筑都在轰隆声里塌陷,檐柱断裂倾倒,瓦片洒落一地。 听到的动静的护院、仆人飞奔跑来,后院练武的屈元凤也冲到这边。 “师兄!” 他跑去残墙断壁大喊时,一片涌动的烟尘里,金光成圆莹莹发亮,露出一道拄剑半跪的身影轮廓。 “师兄!” 屈元凤再喊,那边金光里,半跪的身形缓缓睁开眼睛,褐蓝重瞳在眼白里转动,拄着轩辕剑站起来,散开的头发,无风飘展。 “记忆回来了......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转世了......天地大劫......” 宇拓抬起头,目光冷漠而冰冷,看了眼师弟,又看去庭院里侧躺地上的杨素。 “突厥人还有多少,够不够十万?!” “够!”杨素没听到他之前的话,只是以为自己说的打动了对方,含着血迹的嘴角勾起笑容,重重点下头。 “草原上,多的很,得胜之后,老夫举荐你为东宫太师!” 宇拓低头看了眼手中轩辕剑,一步跨出,身形转眼就到院门,顷刻消失在了天光里。 “师兄!” 追出去的屈元凤如今没了法力,跑到门外,哪里还有宇拓的身影,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 想到曾经离开栖霞山时,师父每人给了一个传讯的法器,虽然只能用一次,眼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推开挡路的护院、仆人,跑回后院翻出那枚纸鹤,上面还有法力存在,也不知能不能飞到栖霞山。 “仙鹤仙鹤,一定要将消息带回师父那里!” 屈元凤叮嘱几句,手掌摊开,看着那纸鹤一振翅膀,飞去了天空,朝南飞去,划过下方鳞次栉比的繁华城池,越过山河大川,晴朗的天空渐渐有了阴云积攒。 南方此时下起了一场秋雨,炎热的天气开始降温。 山势延绵逶迤的栖霞山下,绵绵细雨落去山村,篱笆小院笼罩在这片水汽里,对面敞开的窗棂,油灯轻摇,越发沉静的书生看着书写好的一幅字,吹了吹未干的墨汁,挂去墙壁。 听着师父躺在床榻上起伏的鼾声,屋外落在院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喝上一口热茶,享受这片闲暇。 第三百六十五章 闭关 嗒.....嗒..... 嗒..... 雨滴声滴答落下,雨中的小院,陆老石坐在檐下打磨锄头,阁楼上,猪刚回来提了提有些小的裤子,露出小半个屁股,跟着道人跑去房间,回头看了看陆小纤不在,一脚将想要跟着进屋的母鸡踢出去,悄悄将房门关上。 外面,绵绵细雨滑过屋檐滴滴答答的织起了水帘,立在井边的水缸,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对面敞开的窗棂,蛤蟆道人感受到水汽的凉意,裹着床单翻了一个身,撅着屁股趴在榻上,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咂了咂嘴,继续传出鼾声。 陆良生坐在桌前,捧着书卷细细品味里面恩师当年注解的内容,偶尔伸手拿过旁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没了修为,出任国师,就只能靠博学了,不管是修道上的法术书典,还是学问上的道德章、利国利民的格物之学,屋里都有,到时真要用上,也只能靠脑袋,和一张嘴了。 哗 指尖翻过一页,陆良生看着上面一竖竖字迹,听到床榻上翻动的声响,微微侧了下脸。 “师父,睡醒了?” “呜啊!” 蛤蟆道人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揉揉眼睛,将脚蹼悬去榻外,神色还有些迷糊,随意的回了声:“嗯。” 坐在那里继续发呆,看着翻看书籍的背影,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良生啊,为师决定要去当年那个石窟闭关,尽快修复伤势。” “这么急?” “还不急,搁这儿都几年了!!” 听到师父有些急切的语气,陆良生放下书册,坐在凳上转过身来,看着师父表情不像作假,微微蹙起眉头。 “师父是担心,那些宗门大派还要来找麻烦?” 那边,蛤蟆道人点点头,床沿上站起来,负着蛙蹼缓缓走出两步。 “自然,那日那承云门老道士说也只是暂时,之后肯定还会再来,对了,良生答应那什么皇帝,去当那国师,也是为此事做打算的吧?” 见师父点破,陆良生也知道瞒不了,点了点头,坐回桌前望去窗外交织的雨帘、院中的水缸、老树。 “良生就是想借王朝,以拒他们,毕竟当年之事,师父做的有些过了。” 床上,蛤蟆道人踩着被褥走来走去,听到徒弟的话语,抱起双蹼,瞪圆了蟾眼,闪出凶戾,想到对面是徒弟,又将脸转开,哼了声。 “当年为师刚刚化形,还是热血冲头的年纪,看到你师娘被害,怒火攻心,当时一怒之下,呼风唤雨,那是电闪雷鸣,紫气东来.....然后,就报仇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红怜端着两碗热汤走过檐下,听到屋里师徒两人对话,进来将汤放去桌面。 “公子、蛤蟆师父,你们说什么,说的这么起劲?” “老夫在吹.....在回忆过往巅峰之时!” 蛤蟆道人拍了拍肚皮,示意肚里还有颗妖丹:“老夫决定专心恢复伤势,重回巅峰......” 说着,探了探,深深闻了一下气味。 “.....什么汤,这么香。” 便是爬上桌,一摊蛙蹼让小女鬼给他递来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上一口,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用乌梅煮的,里面还有红枣粉、枸杞.....”红怜如数家珍掰着指头,将里面添了什么一一说出:“煮沸后,待温时,又加了一小勺米酒,跟婶婶学得,怎么样好喝吗?” 陆良生抿了一口,酸甜可口,入口回味之后还有点点米酒的醇香没有被破坏,余光里,另一侧的檐下,树妖正拉着母亲像是在请教着什么,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碗,顿时感到有些头大。 赶紧岔开话头,说道:“刚才师父说要闭关,还是因为当年恩怨,怕打上门来。” 回来后,陆良生找了一个时间,将自己失去修为的始末,告诉了红怜、木栖幽,至于道人,他已经从猪刚鬣口中知道了。 当时叫嚷着要给陆良生将仇寻回来,结果听到承云门三字,立马就闭口不谈,想来他一身所学就是跟承运门有关。 屋里,聂红怜知道那些宗门大派一旦找过来,确实是一件难办的事,以她现在的道行,能恢复肉身已算不错,若是多用法力在这件事上,怕是等恢复身体,不知何年何月了。 抿着小嘴,嘀嘀咕咕的说了句。 “这么就会让他们找到了......” 那边,陆良生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这乌梅煮的杂汤,翻起书页,说道:“这就如何知晓,一下山,还没进城就碰上他们。” 然而,说到这里,书生笑容一僵,看着纸面上的内容,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脑中嗡的一下。 想到骊山时,老母说的话在脑海回响。 祸双栖,此去路遇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好生用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 骊山老母能知未来.....陆良生之前有过猜测,眼下将她说的那句话反复咀嚼,慢慢品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祸双栖.....指的祸栖在我与师父身上,可不就是双栖么。 ......回长安路上,遇上承云各门,就是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老母这是将我当初还未做出的抉择都看到了...... 那后面的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又是什么意思? 好生用山海无垠?! ..... 一旁,红怜还在说话,陆良生全然没听进去,一转身从书堆下面翻出宽长的书册摆在面前,拉出长长的画页盯着上面山水看。 “公子,你怎么了?” 红怜走近看去书生专注盯着的画幅上,上面除了山水起伏、白云游走,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上面没有变化啊?” “是没有变化.....” 陆良生看了一阵,嘴角却是慢慢勾出一丝笑,不久,就在坐在桌上抱碗喝汤的蛤蟆道人视线里,书生走去书架,取出许久没用的画架,屋中支起来。 看到重新要开始作画的公子,聂红怜跟着轻笑,飘过去帮忙磨墨打起下手。 “公子,你这是要画什么?” “山海.....” 陆良生铺开一卷空白的画卷,取过笔的封套,沾去墨汁,落去洁白的纸面,慢慢勾勒开来。 就算如今没有法力,可并不印象他本身的作画一道。 笔尖拖着墨汁游走,画出青墨如烟,水浪翻卷,青烟之中,画出山崖悬壁江河涛涛,扑打礁岩,有龟甲伏于上,四肢鳞甲暗红,长颈鸟首,引颈长鸣。 依着记忆,笔尖落去甲后,尾巴勾出一条长蛇盘在龟甲之上,仿佛与鸟兽共鸣。 “这是乌龟?”聂红怜疑惑的盯着上面的怪模怪样的东西,被它盯着,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陆良生笑了笑,籍着记忆中那书里记载的名字,在画上一角,落下“玄龟”二字。 下意识的想要去端碗,喷去一口水雾,才想起自己已没了法力,使不出幻术的。 看着上面画出的玄龟,依旧一动不动,好一阵,陆良生泄气的收起笔,放去书桌。 “看来是我想多了。” “自然是你想多了,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恢复修为,那些修道中人,岂会轻易放你我师徒离开!” 蛤蟆道人嘟嘟囔囔说了句,抱起碗,将最后一点汤水大口灌了下去。 吨! 吨! 吨! 嗝儿 舒服打了一个饱嗝儿,这才过瘾的挥了挥蛙蹼,啪的跳下桌,摔了一跤,浑不在意的爬起来,钻去床底,片刻,拖出一个大包袱跨身上。 “走,送为师上山闭关!” “现在?”陆良生有些惊讶。 “不现在,难道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啊”蛤蟆道人背着包裹,拽着黑纹葫芦,一步一步走去房门口,回头:“莫要耽搁,不然明年你赴京,为师都出不了关.....” 陆良生叹口气,也不收拾画架,取过一把纸伞,走去外面撑开,将师父放到肩膀上,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忍不住问道:“师父,这里面装什么东西?” “吃......嗯,为师修复伤势所需丹药。” 蛤蟆道人连忙挥开娃蹼,都快带出残影来。 “别看,没你的份儿!” “好,不看!” 陆良生笑了笑,偏头朝院里喊了声:“都出来一下。” 撑着纸伞站在雨中,见到道人、猪刚鬣、木栖幽探出头来,才知道蛤蟆道人要去山上闭关,起哄着一起送行。 毕竟可能要几月都不会再见了。 吵闹间一起离开小院,哗哗的雨声里,寂静的房中,那支起的画架上,一缕青气飘出,在半空旋了几圈,没入桌上铺开的山海无垠。 与此同时,和众人一起走出村里的陆良生感觉背上有些发痒..... 第三百六十六章 玄龟 “蛤蟆师父,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我下去替你拿吧。” “不用去了,老蛤蟆除了吃的,还能拿什么,你看老陆挎的那包袱,估计吃的都装差不多了。” “陆良生,里面都装了啥,让俺老猪看看。” “去去,那是老夫的,都别看!!” 蒙蒙细雨落下山道,打在油纸伞上,走在众人后面的陆良生撑着纸伞停了下来,感到后背有些发痒,难道之前太久没洗澡,皮肤干燥? “......小蛤蟆真的要去闭关啊,出什么事了?老妖老妖,你告诉我啊。” 听到木栖幽的话语,书生扭了扭肩膀,挪了下衣袍将痒的地方蹭了蹭,感觉稍好一些了,才走过去跟上,脸上还带着笑容。 “没出什么事,师父他妖丹破损太久,就是想要加快恢复过来。” 树妖神魂天真,这段日子以来,与陆家村的人相处日久,沾了些烟火气,若是让她知道那日是被围困,自己丢了修为,师父才不得不闭关修复伤势,说不得真会打上门,惹出乱子。 这件事上,师父有过错在先,无论什么借口,杀人就是杀人了,可又不能像寻常妖怪,让宗门修道中人处置。 毕竟那是师父,做为徒弟,不能坐视不理的,眼下,也更不能节外生枝,将好不容易稍按下来的事,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明年到了长安,还是去那个叫洛河镇的地方去看看,给当年死在那里的人竖碑,替师父还债...... 想着时,走过褪色的红线指引的山道,来到当初第一次见师父的那块大青石前,蛤蟆道人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近,仰起脸看去如同大山的岩石,一挥蹼。 “开!” 轰 巨石拖着沉重的声响,缓缓向一侧平移,露出后面漆黑的洞口,道人掏出一张符纸打进去,悬在半空燃烧,照亮里面,古色矮几,放着几卷竹简,那是往日陆良生闭关修炼元婴时,放在那里,忘了拿走。 一旁还有长柱油灯立在地上,进去后,陆良生向道人借了个火,将灯芯点燃,除此外,整个石窟,就剩一张空荡荡的石榻。 蛤蟆道人蹦跳两下,攀着床沿悬在半空的双蹼使劲蹬了几下,方才好不容易爬上去。 “良生,把东西放下,你们就走吧。” “也说请我们坐坐,小气!”道人白了一眼,与猪刚鬣将这石窟打量一番,觉得没什么看头,甩着袖口一起走出去等候。 红怜将石窟打扫一番,木栖幽也跟来帮忙,两人挥着长袖,使着法力争锋相对的清扫灰尘。 气流对卷,烟尘弥漫。 咳咳! 蛤蟆道人呛的咳嗦两声,赶忙让还想叮嘱几句的徒弟带这一妖一鬼离开。 书生刚走两步,身后响起师父的话语。 “良生,你等等!” 将葫芦放去一旁,蛤蟆道人站在床沿叫住陆良生,看他脸色严肃,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嘱托。 却是小声道:“若是有好吃的,记得给为师送过来,放到石门那里就行。” 瞥了一眼去到门外的其余人,补充了一句。 “别告诉他们。” “我们都听到了!!” 洞外,道人、猪刚鬣、红怜、木栖幽齐齐朝这边大喊一声,他们哪个都不是常人,距离也不过五六丈,再小的说话声,都能听见。 “哼,老夫就好这一口,还不许说啊。” 蛤蟆道人呵斥一声,背过身去,蛙蹼垂在腿侧不停的示意徒弟快些出去,大抵还是被众人识破哄笑,弄的有些尴尬。 “那我就出去了,每日我都会过来看看,师父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外面哄笑声里,陆良生点点头应下,帮忙整理了一下石榻,将师父的被褥铺好,这才告辞离开,看到拖着轰隆隆声响的巨石合拢,收拾了一下心情,与大伙说笑着回到村里,回到篱笆小院。 吱嘎 推开房门,画架还立在那里,看着上面青墨勾勒的山海异兽,摇了摇头,将它收起来放好。 没了法力,再如何栩栩如生,也只能是一幅普通的画罢了。 雨渐渐收住,飞来院中老树的鸟儿,落下枝头,婉转啼鸣,母亲抱着柴火走去灶房,道人在院里与猪妖比划拳脚,红怜帮忙摘菜,不时与树妖争抢,将整颗青菜连根拔了起来,悬在二人手中掰成了两半。 隔着窗棂看到这画面,想到如今已是常人之躯,陆良生顿时打了一个寒蝉。 还是继续看我的书吧,书中自有颜如玉...... 垂下视线,投去山海无垠时,表情忽然愣住,画幅上,川蜀之地的祭坛,却是多了一个王八的形状。 嗯? 这.....不就是我之前画的玄龟? 指尖移过去,轻轻一点,那龟的形状,纸面上荡开一小圈涟漪,陆良生几乎本能的翻手一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手势,然而,下一刻,掌心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 “鸣昂” 一声尖锐的嘶叫在光芒中响起,待到白光褪去,手掌沉了沉,就见一只青黑的龟壳在掌心,四肢小腿啪的齐齐蹬出,撑在陆良生手上慢慢立了起来,头尾的位置,啵的一下,露出两颗头颅。 前为鸟首颈脖有红羽,尾部伸出一条长长的蛇身,最顶端,还有条青蛇张开獠牙吐出信子,嘶嘶鸣叫。 还没师父大.....不过这小模小样的,倒还有点意思。 陆良生轻轻触碰一下,是有实感的,将它抛去桌面,嘭的一下化作白烟消失不见,等了片刻,也没再出现。 唔.....不能离开我的手,难道就只能用来观赏?还是有其他方法,我没发觉? 又试了几次,跟之前一样,待到母亲在灶房门口喊他吃饭了,才暂时放下。 或许跟画也有关联?不能急躁,欲速则不达,下午再探究一二。 拿了主意,又有了另辟蹊径的修行之法,陆良生心满意足的阖上山海无垠,关上房门,与跑来道人、猪刚鬣一起走进灶房。 滴答滴答的雨帘外,通往富水县的山道上,雨势停下来,一辆马车碾过泥泞的路面,溅起一滩泥水洒开。 不久,马车停下来,一个枯瘦老僧掀开帘子,朝驾车的车夫稽礼。 披着袈裟,托着金钵,大步走去前方雨中的庙观。 第三百六十七章 镇海 阴云泛白,渐有阳光照下。 湿漉漉的林野,雨珠顺着叶尖儿悄无声息滴落,浸湿过来一人肩头金黄布帛,手托金钵的老僧,披着袈裟走上湿漉漉的石阶,越过几颗遮掩的大树,前方一处庙观矗立。 金色描边的大匾写有红怜二字,庙门进去的大鼎,断了香烛密集,看得出平日香火旺盛,里面只有一张神台,泥塑的神像是做出长袖飞舞的女子,面容身段栩栩如生,好似活人一般站在上面。 一场雨的缘故,香客稀少,偶尔有几个从里面出来,说笑着从门口处来,看到外头来了一个老和尚,感觉颇为怪异。 “阿弥陀佛!” 手托金钵的老僧朝那三个商贩打扮的香客稽首:“三位施主,可知乡野庙观不可随意拜祭,多是一些魑魅魍魉蛊惑愚人盖庙,吸取香火,拜它们非人之福。” “有病。” 突兀来的一句,让三人颇为不爽,此处庙,他们来了也不是一回两回,而且颇为灵验。 “老和尚,你是出家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合着拜外面的庙就是愚人了啊?” “施主误会,贫僧所言乃是那庙中神像,非仙佛圣人,不过愚弄旁人,盖的庙观,拜它若是灵验,还愿之时,必会索取报酬。” “那我花钱在其他庙里拜了,什么也没得到,要是在这里拜了能灵验,索取报酬也无妨,就当买卖了。” 另外两人点点头,催促说话的同伴离开。 “走吧走吧,跟这秃驴说话膈应。” 脚步声走远,老僧目送三人离开,叹口气转过身来,望去面前的红怜庙观,苍白须髯无声抚动,周围没有旁人过往,手中猛地一抛,金钵悬了起来。 “淫祠” 抖开袈裟,枯瘦大掌探了过去,悬空的金钵一转,泛起金光射去前方庙观,刚一触即,同样一道金光将金钵拦下,飞回老僧手中。 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香火愿力,还有百姓还愿留下的善言。 “看来你这小小阴鬼,还有点道行。” 须髯、袈裟平息垂下,老僧托着金钵转身走去庙外的石阶,声音威严在响。 “念你做了不少善事,贫僧不赶尽杀绝,莫要留恋人间,回山中修行吧!” 和尚的气机远去,庙门口,红怜显出身形,捂着胸口感受神魂都在不稳,刚刚对方一击,明显只是随意出手。 “这个和尚是谁.....好生可怕。” 飘去一颗老松旁,扶着树躯眺望已走下山腰石道的和尚身影,多少还有些心悸。 不好,他去的方向是陆家村,以这老和尚的脾性,那边的猪刚鬣、栖幽怕是遇上他,要是发现蛤蟆师父...... 想到村中不止一个妖物,聂红怜抿紧红唇,一转身子,裙摆飞扬,整个人轻飘飘离开地面,朝陆家村飞了过去。 飘去空中俯瞰的道路、田野间,阳光破开阴云驱走了雨后的湿冷,不少村人出门晒着太阳,或扛着锄头去田间将耽搁的农活补上。 坐落村里一角的篱笆小院,雨滴顺着瓦片,从房檐一滴一滴的落下。 陆良生坐在檐下,支起了画架,笔尖飞快的游走,目光之中,另一只怪模怪样的山海异兽渐渐在青墨勾勒下显出轮廓。 腿边安放的矮凳上,是之前画好的玄龟画,吃过午饭后,从山海无垠将玄龟凝聚掌心放去画中,果然,那画幅便是动了起来,眨眼、嘶鸣,可要怎么用,陆良生倒还是没有找到方法。 以往探究学问的书生倔劲儿给激起来了,支起画架,重新再画一幅异兽,看看是否还会进到山海无垠里面。 小院里,无聊打着哈欠的道人从楼上下来,举起手伸了一个懒腰,坐到书生旁边,也不客气,端起茶水灌了一口,瞥了眼画上张牙舞爪的异兽,摇摇头。 “要本道说啊,这修道还是踏踏实实的好,既然从前的没了,从头再来就是,干脆我教你,也不让你拜本道为师,就叫声师兄就可以了。” 陆良生笔尖在画上一勾,余光瞄了瞄他,“想当我妹夫?拿你师父的东西,当彩礼?”放下手,笔尖在砚里沾了沾,继续落去画里点缀。 道人尴尬笑了一下,抹了抹唇上的八字胡,凑近一点。 “咱们那么熟了,别这样嘛,你也知道,本道什么也没有,兜里不是符纸就是朱砂,顶多再有几条小蛇、田鸡.....” 孙迎仙的话也没有作假,他本就孤儿,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是他师父将他捡回抚养,他师父死后,更是只留了一本道术书。 每次出门也大多都是陆良生掏钱,鲜有他主动的,最近这段子,在外面游历,道人留在栖霞山也让陆良生没了多少顾虑,时日一长,以道人那不要脸脾性,跟自家妹子相处出感情也是情理之中。 “这件事,你还是跟我母亲说吧。” 陆良生还想再说一句,刚开口,一声:“公子。”传来,停下笔看去院墙外面,红怜半空飘下,一落地急急忙忙朝檐下走来。 见她一脸着急,书生放下毛笔起身,一旁的孙迎仙也跟着迎上去。 “怎么了?” 檐外的红怜也不见礼了,脸色焦急,拉着书生手臂,看去外面:“刚才庙里来了一个老和尚,佛法很厉害,与我交手一合,就朝这边过来,怕会对蛤蟆师父,还有猪刚鬣、栖幽不利,就赶来报讯。” 老和尚? 陆良生脑子里有了印象,拉着红怜坐到凳上:“别急,我问你,那和尚手里可是托一个金钵?” “嗯,就是他。”红怜点头。 道人蹲在一旁看了看两人,插口道:“那老和尚很厉害?” “很厉害。” 这回轮到陆良生点头了,那边,孙迎仙一听这回答,一拍胸脯,站起来跑回楼上,咚咚的又下来,身后还跟着睡眼朦胧的猪刚鬣。 “本道给你把这事挡了,包我身上,只要帮我跟丈母娘说,少收点聘礼。” 说完拉着猪刚鬣兴奋的跑出小院,陆良生本想劝阻,可也没机会说出话,以道人的修为,加上猪刚鬣,恐怕也不是那和尚对手的。 也不犹豫,偏头看去红怜:“你去山上,把栖幽叫回来,我去将那和尚引出村子,若是跟道人打起来,怕伤到村里人。” 红怜也想到这点,轻嗯了一声,飘去屋檐朝西面的栖霞山飞去,陆良生看了眼放着的玄龟图,还是放弃了,转身回到屋里,拿了布遮盖的月胧剑,还有那一团猴毛塞进袖袋里,急匆匆走出院门。 另一边,走到晒坝的道人远远看见陆家村的八条大汉站在村口,围着什么人叫叫嚷嚷的。 “你这人到底找我家良生何事?” “这位大师,不是我们不放你进来,咱们村也是有规矩的,只要你说出个所以然来,有理,那就随便出入,说不清,那对不住,就得打过咱们八个!” 陆盼抖开衣裳,露出坚硬似铁的胸肌,朝对面一个须髯苍白的老和尚一鼓一跳。 老僧微阖眼帘,看着面前粗壮大汉,低声诵了一声佛号,空着的一只手,忽然按去陆盼胸口,后者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陆喜等七人视线里,直接向后平滑出两三丈,让开了一个缺口。 “我佛慈悲!” 老僧道了声罪过,一跨步,瞬间越过了七人,往前走去的同时,回过神来的七人,加上摸着胸口屁事没有的陆盼,互相对视一眼,拔腿狂奔冲去老和尚前方,陡然发出暴喝。 “哈” 嘶拉 一件件衣裳开裂,四分无裂的飞去周围,八人裸着上身,双臂肌肉虬结鼓涨,往下一压,胸肌映着照来的阳光,泛起一层黑黝黝的光泽。 “当我们陆家村八人是吃素的,老和尚,你出手在先,可就别怪我们了!” 八人一拥而上! 然后.....轰的一声,齐齐朝四周飞去,摔落地上,道人赶来时,将滚到脚边的陆盼搀扶起来,八字胡一抖,盯着对面挥开袈裟的老僧喝道: “秃驴,有本事与本道打,欺负他们算什么?!” 村里不少村人趁着雨后的闲暇,聚在一起聊家常,看到这一幕,顿时一个个跑回家里,拿着锄头、柴刀、铁叉冲了出来,将那和尚围在了中间。 第三百六十八章 掳人 村里人声嘈杂,各家各户举着锄头、柴刀涌出门,也有牵了自家狗的,看到被打倒在地的陆盼八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叫喊起来。 “哪里来的和尚,敢打我们村的人!” “大家把他围住,快些去北村叫里正过来” “叫里正做什么,直接报官啊,这老秃驴敢打人,我们也打他!” “......那秃驴厉害,陆盼他们都打不赢。” “怕什么,咱们陆家村仗的就是人多欺负人少,上!!” 山里人民风向来彪悍,不知谁喊了一声,拿起锄头、柴刀纷纷将那老僧围住,还有粗壮的妇人捏着棍子,瞅着光秃秃的脑袋,掂量着力道。 人声喧闹,几条狗绷着绳子,也在主人脚边冲和尚狂吠。 汪汪汪汪 “阿弥陀佛!” 围拢的人群中间,镇海老僧垂着眼帘,向四周村民稽首道了一声佛号,托着金钵缓缓直起身。 “贫僧知轻重,此八人并无受伤,过来贵村乃为降妖伏魔,还尔等一个安宁祥和。” 这时,围拢人群后面,响起道人的声音。 “你们都让开,交给本道来处理!” 听到孙迎仙的声音,大伙也知道他和良生一样,是修行中人,便是左右退开,道人提着袍摆挤进来,隔着几步上下打量对方。 “老秃驴,你不在寺里吃斋念佛,跑到这里生什么是非。” 周围,村人有了依仗也喧哗叫嚷。 “是啊,老秃驴,哪有什么妖魔,就算有,我们村可是有道士的,要降妖除魔,也用不着你出手。” “阿弥陀佛。” 镇海站在人群里,对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充耳不闻,目光越过与他说话的道人,直接落在身形肥大的黑汉身上。 “妖就在这里。” “大伙都退开一些!!”道人再次喊了声,对面那老和尚修为肯定高深,真要打起来,怕伤到村民,回头朝猪刚鬣说道:“等会儿你护.....” 回头,哪儿还有猪妖的影子,就见膘肥健硕的黑汉发足狂奔跑去了村里另一个方向。 “你先撑着,俺老猪去寻一件趁手的兵器,再回来给你报仇!” 道人看着露着小半个屁股在外面的背影,张着嘴愣的合不拢。 还未反应过来,余光里,金光一闪,从他耳边飞了过去,直奔跑远的猪刚鬣,心下一急,道人翻出符纸朝那和尚打过去,咬破另只手指尖,弹出血珠,化作一根红线,飞去前方草屋、老树连了起来,横在半空。 金钵撞上红线,将它崩断的一瞬,速度也被滞了一下,没能追上猪妖。 看到玄奇一幕的周围村民还是被惊的闭上嘴,就连狂吠不止的家犬,此时夹着尾巴,呜咽的缩到主人身后。 “住手!!” 去往篱笆小院的小路,陆良生站在那里,这片刻的安静中,声音显得惊人,众人望去时,站在人群中的老僧身形忽然一晃,眨眼挪到人群外,几步之间,袍袖抖开一卷,枯瘦大掌抓向书生。 道人反应极快合身冲撞去和尚,接触的刹那,空气中无形的气劲荡起波纹。 嘭! 整个人反被震的跌跌撞撞抵去旁边一堵墙壁,震的泥强迸裂朝里凹陷。 陆良生此时也回过神,伸手抓去剑柄拔出,对面伸来的大掌一拍,压着他手背将剑柄按了回去。 “陆施主,随贫僧走一趟!” 手掌翻转一把揪住书生袍领,凌空跃上房顶,僧袍飞起,须髯抚动间,扫过下方众人,伸手收回金钵,拽着陆良生如同大鸟扑林,飞去村外,没入阳光之中。 站在村里的众人呆呆的看着半空消失的两道身影,好半响才从突如其来的一幕回过神来。 “这和尚不是降妖除魔吗,抓良生干什么?!” “还说什么,快去通知里正去县衙报官啊!!” “哎哟,快去告诉金花婶!” “别去别去,想急死她啊!” 一阵惊呼大喊声里,道人捂着胸口从地上起来,问清了村人那和尚带着陆良生飞去的方向,翻出两张神行符打去膝盖,正要追出去,西面村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飘了下来。 看到惊呼呐喊的村人,还有受伤的道人,没见着陆良生,顿时也有些急了。 “公子老妖呢?”红怜、栖幽看过周围一张张脸孔,齐声朝道人问道。 道人其实没怎么受伤,只是一口气被对方顶了回来,看得出那和尚根本无意伤人,只是见这里人多,有些不便,方才抓走陆良生。 “被那老和尚抓走了,想来有事要询问。” 红怜、栖幽二话不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跑去村外,各自驭使法力,分开朝不同方向飞去,道人捂着散乱的道髻,挤开挡路的几人,追在后面,叫嚷: “等等本道啊,我不会飞!!” 见不理他,一跺脚,叫上陆盼八人,还有村里大大小小的男女老少纷纷散去栖霞山一寸寸的寻找。 “老和尚也不知带良生去哪儿?!” “说不定还在栖霞山,良生也不是吃素的,肯定跑不远!” “把家伙都带上,见那秃驴,大声呼喊!” 山道来往的商旅、香客见到百十来号人蜂拥而出,就连另一个村子里的人也都出来,打听清楚怎么回事,以为只是一个恶僧掳人,一个个跟着叫骂,自告奋勇的帮忙搜寻。 ...... 日头渐渐倾斜,山风里轻摇的枝叶,一阵风拂过,带着积攒的雨滴狂摇。 一袭金红相间的袈裟哗的一声拂响,苍白须髯的老僧一晃,飞奔过了林野,冲上一处上岗,好似一阵风过去,卷起的枯叶还在空中飞舞,重新回落地上时,那过去的身影已下了另一面山坡,一片片金黄林野、延绵山麓都在视野中向后倒飞。 不久,带出一连串残影的枯瘦身形止步,倒飞的视野也在陆良生目光里停了下来,视线陡然翻转,再到定下,发现人已在一处山巅,能见远方四周山势逶迤延绵起伏展开。 “阿弥陀佛!” 山顶一颗老松下,身披袈裟的老僧盘坐,须髯在风里微微轻抚,阖着双目喧了一声佛号。 “陆施主,村中无辜者众,老僧不得不将你带到此间,得罪了。” 仰了仰脸,睁开眼睛,看着同样望来的书生。 “还望告知,那罪孽深重的紫星妖道在何处。” 呯! 陆良生将月胧剑连带剑鞘,一起插进岩缝,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与对方对视。 “不知。” 老松下,镇海老和尚须髯怒张,一掌落去曲着的膝盖。 “冥顽不灵!” 巨大的声音惊如虎吼,一瞬间,身后的老松,枝叶都在震颤。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顿嘴炮猛如虎 沙沙沙沙 风声剧烈,松枝迎着倾斜的阳光胡乱摇摆。 轰然如金刚怒喝之中,陆良生发丝向后飞卷,听着四周惊慌鸟鸣,一手握着剑鞘,看着老僧,口中声音平淡。 “大师,精修佛法,难道不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罪孽深重也是当初,如今洗心革面,就不能法外开恩?” “罪孽深重便是罪孽深重,佛门也不是什么人都度!” 老僧放去金钵,与这书生对视,声音平缓,却如佛门狮吼,惊得周围鸟雀一片片惊飞出林子。 见这书生处身泰然,颔首点了点头。 “你修为如今已无,但身怀浩然正气,看得出非比寻常,但施主要明白,妖就是妖,若是度化,那被他涂炭之生灵,可谓冤屈!” 陆良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也有多次,可算是经验丰富,松开剑鞘一抖宽袖,微笑拱手。 “大师过奖了,废去修为,在下不过普通读书人,可也是明理的,我师父当年所做所为,在下心亏,不能狡辩,但若是换一下位置,大师不妨想想,今日诛除我师父,以一命抵当年成千上百性命可划算?” 诡辩! 镇海老僧眯起眼睛,须髯都在抖动,这话不能回答,一旦回了就被这书生带歪了思路,让对方顺着话说下去,便无休无止了。 “大师,不敢说?” 陆良生笑吟吟的看着对方,其实耷在膝上的手心,全是冷汗,要说与一个佛门大师诡辩,有点冒险,可也不能不冒险,自己的命与师父相连,若是一死,那他也就活不了了。 唯有强装强势一些,不能让自己落了下风。 这也是策对里所讲,心里没底也要展现出胸有成竹的姿态。 “既然大师不说话,那在下就说了。” 这种对峙讲究气势,陆良生脸上不敢露怯,态度也向来谦和,就像一老一少探讨世事学问。 “良生记得有位镇空和尚,他与大师不同,态度和蔼,讲究因果报应,同样出自万佛寺,今日他若在这里,大师觉得镇空和尚会如何做?” “各参各禅,各明各觉。” 镇海老僧面无表情,看着书生摇摇头:“陆施主,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告诉贫僧紫星妖道在何处。” 然而,陆良生并不直接回答,依旧说着自己的话。 “....在下觉得镇空和尚会放过我师父,上一次过来,天治城外,他明白紫星道人改过自新,若是杀了眼前改过自新的人,有违佛理,那么,一个即将成为良善之人,大师觉得算不算好人?大师若是杀了他,算不算杀了好人?” “诚然,一个恶妖,做了善事,抹不了过去,可如果能弥补过去,诚心悔改,那天地就不能容他?大师每日每夜禅悟的佛,也不容他?” 就算不想听书生说话,可声音传来终究能影响心性,尤其这书生话里夹杂浩然气,不听都不行。 “胡言乱语!” 镇海老僧猛地站起来打断对方,陆良生也跟着起来,声音紧跟而至,变得响亮! “大师将来错杀一个诚心悔改之妖,可对得起常日以来跪拜的佛祖,做为徒弟,那陆良生是不是也要为师报仇,屠了你万佛寺!” “你敢?!”镇海迈出一步,怒吼出声。 陆良生也向前一步,怒目而视:“在下就敢了!大师大不了再杀了陆某,可陆某交好之人,又会有谁来杀你!!” 须髯怒张的老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一步不让的书生,他一身精修佛法,只为降妖除魔,积攒德业不愧我佛。 此刻,却是被一身浩然气的书生怼的说不出话来,皱纹堆积的老脸涨得通红,耳中嗡嗡直响。 “贫僧与师兄终究不同,他以佛理度人,贫僧以佛法降妖除魔,陆施主莫要再废口舌之利!” “你不明!” 陆良生不理会,直直盯着发怒的老僧,简单了当的吐出两个字。 “别说了!” 书生一步一步过去,口中一字一顿,咬的极重。 “你不悟!” “住口!” 对面,袈裟抖开,老僧:“啊”的怒吼,挥掌打出! “......你不觉!妄修佛法” 陆良生看着几乎抵在额头的大明尊降魔印缓缓收了回去,镇海和尚怒目看着自己手掌,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气的须髯微抖。 “我不明不悟不觉......哈哈哈!!” 镇海和尚大笑起来,皱紧的眉头舒展开,再次看去书生,摆脱了言语的困扰,清醒过来,目光威严。 “大言不惭!贫僧打醒你这拜妖为师之人!” 枯瘦大手探出袍袖,陡然张开,空气爆鸣,一掌抵了过去。 大明尊降魔印! 带起的风声呼啸,陆良生锵的一声拔剑,锋刃横拉,噹的一声与对方掌心触碰,响起的金铁交击的声响,书生震的后退,洒开的宽袖里,另只手悄然抓出一撮毛茸茸的东西,向半空洒开。 猴王助我! 镇海和尚挥舞僧袖扫飞纷纷扬扬的毛发,下一刻,一头不过四尺的猴子陡然冲入他视线,推出的大明尊法印硬生生抵在猴子身上,将它打飞的同时,飘在半空的一根根毛发,接连嘭嘭嘭几声化作一团接着一团的烟雾。 叽叽叽 数十上百的猴影舞棍弄棒,吼叫起来,四面八方朝他扑了过来,扯着僧袍、袈裟攀爬上身,或挥棍就砸,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里,老僧瞬间就被猴群包裹的严严实实,埋在了里面。 陆良生见状,提着月胧剑转身就朝山下跑,那猴毛虽多,但有时间限制,只能暂时困住这执念太深的和尚,不趁机会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轰 山顶上,一声金光炸开,猴群飞去半空四溅,掉在地上,重新化作一根根短毛。 老松下,镇海和尚袈裟抚动,金光佛气缭绕四溢,目光威严扫过山顶,看不见书生的身影,冲到崖边,持着金钵,犹如金刚怒吼。 “陆 良 生!!!” 雄浑暴喝的声音响彻四周延绵山麓,惊起一片片飞鸟盘旋山头,密密麻麻的林野间,陆良生扶着树木跌跌撞撞奔走,听到这声,回头看了眼,不敢停留继续往前,之前接了对方一掌,握剑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五脏六腑都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红怜、栖幽还有道人应该在寻我了,与他们汇合,不敢说胜过那和尚,但至少不会被抓去。 咽下口水,陆良生脚步不停,下了一截缓坡,透过树隙,隐约看到外面,是一条道路,也不知被和尚带到了那里,不过有路的话,至少是能走的,遇上樵夫、商队,还能搭个便车...... 想着时,走出了林子,拨开杂乱的荒草,摇摇晃晃来到这条山道,正要辨别两边的方向,耳中就听到一阵马蹄急响。 踏踏踏 转过身望去,后面林间的弯道一匹马驮着人影飞奔而来,对方也看到了路中间狼狈的书生,吓得急忙一拉缰绳,女子独有的声音:“啊啊啊.....慢点慢点.....快停下!” 唏律律!! 缰绳绷紧,奔行的马匹快要撞上前面那人的瞬间,刹住蹄子,人立而起,发出长嘶。 陆良生看着面前扬起蹄子的战马,体内的伤势也在此时发作,向后嘭的倒了下去。 “哎,还没撞到就躺下来,你想讹本姑娘是不是?!” 停下的马匹背上,一身短装的女子翻身下来,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剑,骂骂咧咧的走近,看到凌乱的发丝间男子的面容。 女子微微张开嘴愣住。 “陆公子......” 反应过来,女子看了看四周,手脚利索的将书生拖起来,抽上马背,翻身上马,一抽鞭子,飞快离开了这边。 第三百七十章 暖夜,星宿 五脏有着鼓涨的疼痛,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踏踏踏.....急促的马蹄声。 身子轻飘飘的,跟着起起伏伏。 意识有些模糊的回来,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感觉到是靠在一具身体上,有着柔软的触感。 摇晃起伏间,腰上还有绳子一类的东西约束才没有摔下去,靠着前面那人肩头,几缕青丝从前面拂来,滑过脸上,那人微微侧了下脸,阳光照出的轮廓,有些熟悉。 “.....闵月柔?”陆良生声音虚弱,试探的问出。 “是我,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像还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哪里,带我回栖霞山......” “这里是伏麟州,要赶回栖霞山,起码还要两天的路程。” 话语飘在风里,传去后面好一阵没有回答,闵月柔加紧马腹,回头看了一眼,捆在她后背的书生闭着眼睛,又昏迷了过去。 这样赶路,他怕撑不住的。 女子一咬牙,使劲一抽鞭子,大喝:“驾!” 马蹄再次加快了速度,呼啸穿过这片林野,拐去另一条稍宽敞的道路,转去官道去往富水县至少还需一天的时辰,一马驮着两人根本来不及,何况遇上陆良生时,已经跑了半日,人和马早就困乏了。 转过前面山道,路面变得平坦,半山腰上,有间建筑的模样,闵月柔看了看天色,牵引马头上去了山坡。 干脆就住这里吧。 出长安后,闵月柔已不像往日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一路南下,千里迢迢里路程,也是吃尽了苦头,变得与往日不同了。 拽了些许干草铺在残墙下,放下陆良生躺去上面,拧开水袋喂了对方一点水,跑去寻了枯枝堆积,挽了挽发丝去耳后,吹了几下火折子,看着点点火星燃起,升起炊烟,脸上露出了笑容。 夕阳西下,划来残红,老鸦立在附近枯树枝头,发出渗人的啼鸣。 哇哇 半边倾倒的破屋里,夕阳照着铺开的干草上,乌鸦嘶鸣声里,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体内像是有股力量拉扯,像是那镇海和尚的佛气,不过并未伤及内脏,只是让他有些无力,眼下已经好了不少。 看着不远燃起的篝火,思绪过了片刻,才缓缓凝聚。 昏迷前,好像见到了闵月柔。 破屋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四周,没有女子的身影,难道将我安置在这里,跑去栖霞山搬救兵? 想着,陆良生扶着墙走到门口,夕阳照在脸上,眯了一下眼睛,附近就听哼哈,嘿哈!女子娇喝,以及剑锋划过空气独有的呼啸。 转过墙角,破屋紧靠林子的空地上,一身青色贴身裙服的女子在彤红霞光之中衣袂飞扬,片片落叶纷飞飘下,轻巧的舞着月胧剑划出森森剑影,有着刚柔的美感。 听到脚步声,闵月柔停下舞剑,俏脸微红,略微喘着粗气,看着站在那里的书生,爽朗的笑了起来。 大大方方的走近,将月胧剑递还回去。 “醒了啊,看你经常带着这把剑,我就用用,好像还挺好用的。” 陆良生接过月胧,一股法力传入掌心,脑海里响起普渡慈航的声音。 “主人,她瞧不起本法丈,替我教训她!” 与女子一起走回破屋的陆良生笑了笑,口中却是回答的是女子的话。 “这把剑,就是斩了普渡慈航的那把,你若是有法力的话,就不是好用那么简单了。” “这么厉害?” 回到屋里,闵月柔蹲在火堆旁惊讶的看着书生手中宝剑,目光随后露出疑惑,看着书生好一阵。 “那陆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伤?” “我.....”陆良生坐在干草上,话语停了下来,安静了一阵,看着手中月胧笑了起来。 “我失去法力了,又遇上一个师父的对头,被他掳到这边,本以为还在栖霞山,没想到一晃眼竟然到了伏麟州,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见书生岔开话题,想来也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闵月柔觉得可能是他觉得有些丢脸,便跟着笑了一下,朝火里传去一根枯枝,翻出包袱里的干粮串去树枝上烘烤。 “我啊,我离家出走了.....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过了江河,去天治看了看原来住的地方,想到既然来了这边,不妨也来栖霞山看看.....” 火光里,女子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陆良生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是那晚之后?” 闵月柔想到那天夜里,自己的大胆,脸有些发烫,斜了书生一眼:“美得你!” 将烘烤的馒头递给陆良生,自己也捧着一块坐到旁边,呼呼的吹了两下,小心撕了点放进口中咀嚼。 “呼....嘶.....你别瞎想.....呼呼.....我......可不是.....呼.....为了你才离家.....出走的。” 陆良生也吹了吹烫手的馒头,笑道:“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旁,闵月柔微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轻跺了一下脚,嘟囔的说了句:“可不是!” 便狠狠咬去手里的馒头,烫的轻叫了声,连忙吐到地上,令得陆良生哈哈大笑,闵月柔白了他一眼,拿脚去踩对方。 打闹嬉笑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荒郊野岭,月华如水,闵月柔牵了马匹进来破屋,又拿了早有准备的粗布挂去门口挡风,秋日的夜晚有了凉意,两人睡在一起肯定不行,便都没睡,坐在篝火旁说起最近的事。 “独自一人出了长安,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与原来看到的不一样,人们勤奋辛苦,还算有屋住,有饭吃,可有些山里,好多人守着地,靠天活,遇上不好的时候,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 闵月柔曲着腿,抱着膝盖,下巴杵在上面,看着摇晃的火焰,安静的说着。 “其实,现在也替想爹娘的,不知道我一走,他们会焦急成什么样,你呢?陆大公子,怎么失去法力的?” “我?” 陆良生愣了一下,看到女子的目光朝这边望来,微笑着拨了一下篝火,说起之前长安到西北的事,如何冲入突厥军阵里,救出徒弟,如何见到骊山老母、还有压在山下的猴妖啊,就当故事讲给女子听。 神神鬼鬼的事,多少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原本还有些思念家里的闵月柔忍不住东问西问起来。 “你说见到骊山老母,我信,可你说压在山下的猴子,我也信,可你说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就不信了,有血有肉的,石头怎么生的出来!” 闵月柔枕着下巴噗呲一声,笑出声:“还给你猴毛,那你变给我看看。” 说着,就在她视线里,陆良生从袖袋拿出一撮褐黄毛发,夹了其中一根,吹去地上,口中念出妖猴教的那番话,火光里,就见嘭的一下,升起一团烟雾。 一只三尺有余的猴子,扛着根棒子站在原地,猴爪放在额头做出眺望的动作,呆呆的见到面前的一男一女,嘴里骂骂咧咧一声。 “消遣俺老孙!” 下一刻,嘭的又化作一团烟,变作毫毛。 “这下信了?”陆良生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子,将那根猴毛捡起与那团毛放在一起,“那猴子当初闯了大祸,才被压在山下,如今也有许多年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就会出来。” “就算出来,那也是你们修道中.....” 忽然想到陆良生已经没了法力,闵月柔连忙闭口,话锋一转:“.....就算出来,我这种凡人肯定是看不到了的。”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接话,之后的时间,两人随意聊天,不再修道、神鬼的事上扯,不过两人终究是疲惫的,有些熬不住,不知不觉就靠在一起,坐在干草上,脑袋一起点点啄啄。 夜深后,陆良生干脆让闵月柔去睡,自己坐去火边,可惜没有书籍打发时间,显得有些无聊,有时,后背又开始痒了,手勾不到,跑去门口蹭,被还没睡着的女子看到,要过来帮他挠。 “把外衣脱了,我都不嫌羞人,你怕什么,一路过来,本姑娘什么没见过,路上还经常看到有人在路边解开腰带就尿的。” 一脸不屑的硬将陆良生外面的衣服拉下来一截,露出后背,随后,却是轻叫了一声。 “陆公子......你背后这痒的地方,怎么那么多黑点.....” 陆良生皱起眉,疑惑的侧过脸:“什么?” 顷刻,传来的事闵月柔结结巴巴的话语。 “好像.....天上的星宿。”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异兽 星宿? 陆良生看不到后背的情况,闵月柔急忙取过包袱翻出一面铜镜来,看到书生疑惑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挽了挽头发。 “本姑娘身为女子,带一面铜镜,也是应该的。” 放到陆良生背后一侧,书生侧脸看去镜里倒映出的画面,只见十多颗黑点盘布胛骨附近,大致看上去,确实像她所言。 可仔细看的话,发现,这些黑点有意无意像是组成的,更像是一幅图案,陆良生让女子不要动,透过镜中倒映的黑点,以他画画的功力很容易将这些点来回勾勒串联。 越看越像是......玄龟? 试了几次后,陆良生眉头更皱,依着脑中补上的画面,确确实实更像是之前画过的玄龟,而且只有这种可能,才算说得通,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出。 思绪暂时放下,如今无法再深入探究下去,说了会儿话,两人一坐一趟,摇曳的火光,照着二人渐渐睡去。 夜深凉意渐浓,到第二日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飞鸟停在枝头鸣啭,挂在门口充作帘子的粗布已被女子收了起来,回头朝刚起来的陆良生轻笑。 “不用帮忙,这就收拾好了,马上离开。” 陆良生坐在干草上,安静的看着她像个小媳妇一样忙前忙后异常干练,不久,两人咬着干粮,挎剑牵马,走下山坡,像是一对闯荡江湖的侠侣。 下了山坡,走上通往富水县的道路,陆良生忽然开口。 “昨天傍晚,看你练武,可有名堂?” “以前小的时候,跟着家中护院练过一些剑法。”闵月柔牵着缰绳,扬了扬另只手的长剑,甩着上面皮缰,笑的灿烂。 “出长安后,才重新捡起来练,跟那些江湖侠客比起来,肯定是不如的。” 秋日晨阳照过山道林间,满山鸟鸣声里,陆良生盯着清丽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有一套剑法,男女都能练,或许你可以试试。” “是什么?”闵月柔来了兴趣,好奇的转过身来:“是你们修道中人那种剑术?” 她知道自己不能修道,可听到这番话,终究是欣喜的,某方面来讲,算是陆良生送她的礼物。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和她继续沿着道路前行,边走边说。 “叫万法剑意,没有法力也能练,只不过威力大减,可放到普通人的江湖上,也算是一门上乘剑法,弄不好啊,以你的天资,说不定还能打出一个武林盟主来坐坐,到时候,我这个书生可要叫你一声闵盟主才行。” 后面的话有说笑的意思,可令闵月柔听来,笑的更加灿烂,捏紧缰绳,越发觉得面前的书生,与往日不同了。 唔.....比以前,更加随性,而且,还更平易近人许多。 “那等回了栖霞山,我便传你。” 晨光中山道,林野风里轻抚,青翠鸟鸣声之中,听到书生说来这话,闵月柔感受拂在脸上的山风都是温暖的。 这时,手中拉着的缰绳陡然绷紧,后面的枣红马噗的喷出粗气,摆动鬃毛,踏着蹄子有些躁动的不愿前进。 “快走啊。” 闵月柔使劲拉了拉,那马就是不愿走,她侧过脸,看去一旁的书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陆公子你说.....” 那边,陆良生忽然抬起手让她不要说话,视线直直的盯着前方,低声道:“你快走。” “出什么事了?” 女子转过身来,顺着他视线望去道路前面,阳光之中,远远的,一道枯瘦的老僧,须髯苍白,手托金钵站在那儿。 袈裟在风里抚动时,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威严的望过来,看到陆良生时,也看到了旁边牵马的女子,脸上表情淡然,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 “阿弥陀佛,陆施主,贫僧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这边,闵月柔小声唤道:“这就是打伤你的那个和尚?” 陆良生盯着对方,口中只是轻声又说了一句。 “你快走。” 女子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书生从前遇上难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哪里会有眼下这种语气,不放心的摇了摇头,伸手过去。 “不走,我跟你一起。” 感受到闵月柔握来臂膀的手,陆良生看了看她,在她手背轻拍两下,将刚才的严肃收敛。 “不用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算了.....我过去。” 向前过去几步,袖中捏紧的拳头松开,还是拱起手,朝对面的老僧揖去一礼。 “大师,真是穷追不舍,昨日在下那番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师父行踪,绝对不会告诉你,大师就不能让我师父将功赎罪的机会?” 对面,袈裟鼓动间,镇海和尚托着金钵向前走来,“贫僧一生降妖除魔,为的就是荡清世间妖孽、天道人伦,再改过自新,也是妖......” 脚步停下,地面咵的一声,裂出密密麻麻裂纹,最后一个妖字,声音暴喝。 “妖就是妖,就当得惩罚!” 手中佛珠哗啦啦响动,泛起佛光,陆良生也陡然发力,脚下一蹬,身形冲出女子的范围,往林野冲去,树身猛震,半空反折,拔出剑柄,拉出一道冷芒。 “执迷不悟,波耶波罗蜜” 佛珠自他手中一卷,飞去天空,法咒声里遇风变大,与半空出剑刺来的陆良生撞在一起。 呯! 剑锋爆鸣,半空上,衣袂飞扬,陆良生紧握剑柄,格着佛珠用着武者的劲力向下一沉,拉出一道剑光,直接将那串佛珠击的后退。 下方的闵月柔激动的捏紧剑鞘,根本料不到,书生就算没了法力,武功也会这么强,刚想开口叫声:“好。” 可话刚到喉间,就见对面的和尚踏出一步,声音如雷霆怒涛。 “贫僧打醒你,般若巴麻空!” “小心!!”闵月柔大喊了一声。 望去的林野外面半空,劈退的那串佛珠瞬间扩大,席卷了过去。 脚下还未落去地面的陆良生,手中月胧剑往前一架的瞬间,金光铺天盖地,盛过这片晨阳,顷刻,身形无声的倒飞出来,撞去林间树上,滚落地面。 树身摇晃,枯叶哗啦啦飘落,铺在树下书生身上。 山道上的闵月柔脑海顿时一片空白,然后,惊哭尖叫起来。 “陆良生!!” 丢了缰绳、佩剑,发疯似得朝道侧的缓坡爬上去。 阳光照进林间,斑驳透过树隙落在一动不动的身影上,杂乱枯叶间,手指动了一下,原本覆盖身上的一层层叶子,哗的吹拂开去。 背上衣袍遮掩的皮肉,十余处黑点,渐渐亮起光芒,伸出法线渐渐勾连起来。 嘶.....吼 ........ 冲上缓坡的女子、站在道路中间慢慢走来的老僧,忽然停下。 目光望去的那片林子,陡然胡乱摇摆起来,空气中隐隐传出异样的嘶吼。 不似人间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山海之妖 嘶嘶嘶.....吼嗷 怪异的嘶吼,犹如锯木自林子里刨响,冲上缓坡的闵月柔浑身颤了一下,本能的退回到坡下,全身一种发麻的感觉。 啪啪啪 道路中间的老僧抬头望去山林一片鸟雀仓惶飞出,黑压压惊恐乱飞的同时,远方的山道,驴车吱嘎吱嘎在人手中驱赶着过来,周围还有数人挑着货担跟着在走。 “刚刚什么声音。”“不像大虫在叫。” “天上怎么回事,好多鸟乱飞。” “管它的,不是大虫就行,抓紧天气还没热,赶紧赶路。” “哎,前面有个老和尚,还有个姑娘.....” 还没靠近,拉扯的毛驴陡然止步不走了,仍由驱赶的汉子挥舞鞭子仰着驴头,不停甩着鬃毛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这畜生,还闹别扭了还!” 汉子鞭子抽响,陡然轰的一声吼叫再次响亮,震的几人打了一个激灵,扔下担子捂住耳朵,吓得朝驴车靠了过去,胆小的直接一屁股吓得坐在了地上,惊呼呐喊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哎哟,妖怪啊” “谁来扶我一把,腿软走不动了!” “那边那位大师,还有那位姑娘,快走啊,别看了,这山里肯定有妖怪!” 像是领头的商贩拉扯驴车边调转方向,边大喊,视线看去的方向,心里咯噔一下,那老僧和姑娘竟然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就要冲去拉人,却是被同伴拉住拖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 胡乱摇摆的林子里,枯叶纷纷扬扬落下。 趴伏的书生,手指抓紧泥土,慢慢从地上撑起,布料之下,皮肉上的黑点,连出了星宿绽放出法光,指间潮湿的泥屑干涸粉落。 陆良生睁开双目,瞳孔泛起猩红。 吼 风伴随忽然炸起的巨吼吹去道间,一粒粒细密的尘粒掀飞,飞沙走石弥漫视野,几人抬起袖口遮挡鼻口眼睛,就听周围林野哗啦啦乱响。 镇海和尚瞥了一眼后方那几人,拂开袈裟抛去后面将妖风遮挡,大步向前走去路边,摊手收回佛珠卷在掌中。 僧袍翻飞,望去林中。 “何方妖物,也敢在贫僧面前撒野!” 声音落下的一瞬,回答他的是,脚下轰的巨响,树木哗的倾倒,地面裂开喷出白气,拖着咵咵的撕裂声,自林中蜿蜒蔓延而来。 唏律律! 女子身旁的战马扬起蹄子,惊恐的嘶鸣,转身就跑,闵月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震的跌倒坐到地上,视野之中,前方裂开的缓坡,土石漫天飞溅,伴随与人一般粗细的黑影冲出的,还有老僧的身躯止不住的在地面向后平移,泥土、碎石都被僧鞋挤去两侧,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这.....是.....”闵月柔呆坐在地上,马跑远了也未察觉,瞪大眼眶里,粗长的黑影在阳光扭曲舞动,巨大的蛇头青鳞密布,露出獠牙。 嘶! 嘶声长鸣,腥风滚滚。 远处几个商贩脸色发白,齐齐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让他们忘记了逃走,瘫软的坐到地上,看着那半空蜿蜒扭动的大蛇,咕的咽下口水。 “好大一条蛇” 一人好半天挤出话来,视野间再次摇晃,甚至视线内所看的林野、道路、远方的山头都在动荡一般,那方破开的缓坡裂纹还在扩大,漆黑的深洞内,里面仿佛有一头更加庞大的凶兽苏醒过来。 不断塌陷的空洞内,一声长吟由内传出,下一刻,露出了夹杂泥土的甲壳,地面随之隆了起来。 一朵阴云遮掩去了太阳,灿烂的阳光阴沉了下来。 轰轰轰 隆起的地面、山林边缘,树木、岩石向外倾倒滑落,斑驳岁月痕迹的龟甲纹络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中,长长的颈脖伸展出来,人头大小的鳞片延伸而上,是舒展开的羽毛,硕大的鸟头上下翻开眼睑,露出凶戾的眸子。 卷在背甲的修长蛇身,一同探来脑袋,两头并立高高竖起俯瞰下方山道渺小的老僧,张开鸟喙、蛇吻,齐齐发出嘶鸣,震响这片阴沉的天地。 林子狂摇乱晃,一袭青色衣袍的身影冲出林间,飘落去巨兽背甲上,发丝散乱飞舞,背负起双手,目光猩红望去老僧,微微咧开的嘴角里,薄烟随着呼吸挤出牙缝。 “和尚,这也是妖,你来降!” 下方,老僧一拂僧袖,竖掌印前踏一步,声音如雷。 “与妖同流合污,当不得人,贫僧先拿了你,再拿紫星妖道!” 苍白须髯在风里抚动,手上法印一变,金钵闪烁佛光射向庞大的异兽身体,高高竖起的鸟首嘶鸣,尖锐的鸟喙张开,咬去金钵相抵在一起。 “大罗神咒,般若巴若空!” 佛光大盛,温和的金色与阴沉相冲,将这片昏黄一点点的推开。 陆良生长袖一展拂开,龟甲缠绕的长蛇张开长吻,嘶鸣一声,顷刻从一侧卷去和尚,狠狠撞去另一边的山坡。 书生手掌虚空一捏。 轰 法光骤亮,轰然爆开,土石漫天四溅的刹那,里面也有金光乍现,佛力挣开了束缚,竖印的一掌,拍了下去。 大明尊降魔印! 蛇头痛苦嘶鸣,金色在它头顶炸开,长身摇摆扫塌数颗大树,飞滚的岩石砸去山道,被空中漂浮的袈裟挡下,碎裂成几块,仍旧吓得那几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哇哇大叫。 呼啸空中的长蛇嘶鸣着缩卷回来,弥漫的尘埃之中,枯瘦的老僧犹如庙中金刚走了出来,僧袍尘埃不染。 “枉费力气,贫僧乃金刚不坏之躯,除非佛主亲自收回我法力!” 镇海和尚抖开袖口,说这句话时,他目光抬起,越过扭动嘶鸣的两颗异兽头颅,看着庞大的身躯上那书生的身影,下一刻,有破空声响传来,映入眸底的,是一只带有利爪的脚掌落下。 轰的一声压着他头顶,压着身子,硬生生挤破泥土,压进了地面。 ...... 风吹来,发丝抚动,陆良生站在龟背,目光冷漠的看着拍去地上的龟掌。 “打架就是打架,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他轻声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业报 轰 巨掌拍平地面,尘埃碎石激荡一圈大圆向四周扩散开去,山道上的几人、蹲坐在地上的闵月柔看着这一幕变得鸦雀无声。 陆良生没有离开,眉头紧皱,盯着玄龟拍去的大掌,顷刻,鸟首陡然啼鸣,压下的前掌顿时抖动起来,一声佛号回荡四周山间。 “我佛慈悲!” 玄龟庞大的身躯震了一下,仿佛被这声佛号影响,前掌一点一点向上抬了起来,粘在上面的泥屑簌簌往下落的同时,露出干瘦的身形轮廓,双臂探出僧袖,托举巨掌一步一步从坑陷走出,每一步下去,泥土都在爆开。 “雕虫小技,也敢在贫僧面前卖弄!” 双臂一撑,“喝啊”的暴喝,镇海老僧苍白须髯怒张抚动,转眼间,犹如明王愤怒相,卷着佛珠的手掌呈印,轰然打在玄龟巨爪。 明尊降魔,大威天龙! 空气扭动,佛光、威压潮汐般在中间向四周激射,佛光冲天而起,顺着头顶巨爪蔓延数道金色光芒。 吼! 玄龟声音如浪潮咆哮,巨大的身躯震的其余三肢往后挪动,踩出轰轰轰的动静,周围林野苍木都在东倒西歪。 哗! 就近一颗被玄龟尾部长蛇扫到的大树,摇晃了两下,咔的断裂,拖着茂密的树笼栽倒下来。 庞大的身躯摇晃间,陆良生袍袂鼓动,抬手一翻,玄龟重新站稳,前足使劲一顿,缠绕的金光震的碎裂化作星点消散,落去地面的,是一粒粒檀木佛珠。 书生抬起的一手,原本想要会使的异兽天赋神通的法决,下意识的侧脸看去远处山道旁的女子,迟疑了一下。 “妖孽放肆,毁我金顶佛光!” 书生回头,视野之中,金钵飞上天空,一道佛光自钵口照了下来,老僧的身影大鸟般唰的紧跟而上,几乎在同时,陆良生一拨腰间剑柄,月胧拉出轻吟,划出一道流光飞去头顶佛光笼罩的金钵。 法剑与金钵相撞,两种不同的法器,响起噹的金鸣刹那 跃起的镇海和尚,僧袍,须髯都在风里抖动,枯瘦的大手,一掌轰然拍下! “大罗神咒,大明尊降魔法印!” “嘶吼” 玄龟鸟首嘶吼迎上,鸟喙直接啄去老僧掌心,没人能理解枯瘦的身躯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泛起佛光的明尊降魔印,打在玄龟鸟喙,空气仿佛都在收缩,金光汇聚成一个小点,然后,是震动山野的巨大响声,金光一瞬间从小点扩散,充斥周围一切,佛光笼罩这片大地。 “陆良生!!!”压抑情绪许久的闵月柔站在茫茫佛光里嘶声大喊。 下一刻,金光犹如潮汐从视线中退去,原本矗立巨大身躯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只剩镇海老僧从天空缓缓降下。 “老和尚!我杀了你” 闵月柔撕心裂肺的叫喊,抓起地上掉落的长剑,发疯似得朝对方冲过去,无论杀不杀得了对方,女子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念头了。 视野那头,镇海和尚拂袖转身看来,目光扫过发足狂奔而来的女子,随后抬起头望去女子的头顶上方。 半空之上,青衣青袍的书生悬空而立,发丝散乱狂舞,脑海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像是天生就会。 睁开的眼眶之中,依旧布满红色,咧开的嘴角有着白气涌出。 “就这?” 身形嘭的坠下,砸裂地面,起身横出手臂将发疯跑来的女子拦在后面,然而,这样的举动,在老僧眸底倒映出的是不一样的画面。 横臂的书生浑身散发出一层白色妖气,背后的空气之中,一头鸟首蛇尾的巨大玄龟时隐时现。 镇海和尚摆正身形,收回金钵托在手中,皱起眉头。 明明是人,为何妖气冲天..... 而且先前一击,明明打灭了那头妖兽,为何还在,这点上饶是降妖除魔日久的老僧,都是有点想不透彻的,但眼下,无论是否继续打下去,与对面的书生已经是没有办法再留手的可能。 同流合污,助妖为祸,仅此一条,贫僧就绕你不得! 天空阴云游走,阳光重新照下来,他跨出一步,身形随后踏踏踏狂奔起来,几步之间,化作一道褐黄的残影,而另一头的陆良生挥臂扫开哽咽的闵月柔,背后的空气中,响起异兽狂怒嘶鸣,袍袖一拂,狂风吹拂地面,氤氲白气自他脚下铺展开来。 沿着地面急速蔓延过去,狂奔而来的老僧脚下一踏,纵跃而起,然而,那白气像是长了眼睛,陡然偏转方向,冲去和尚沾到僧鞋,结出薄薄一层霜花。 镇海和尚不敢大意,空中折转,挥舞僧袍扫开更多弥漫而来的白气,落去地上,连退几步,感觉双腿变得僵硬,冰冷刺骨顺着脚掌延伸到了小腿。 “喝啊!” 老僧双腿左右一跨,下蹲踩出马步,单臂一震举在脑侧,翘出拇指、小指结出法印,另一手平摊向上呈于腹前。 双唇不停抖动起来。 “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 运使宏愿佛力驱赶已经蔓延到双腿的冰霜,而小腿、脚掌覆盖厚厚一层冰块,散发阵阵寒气。 踏踏踏 前方,陆良生双足狂奔,手中持着月胧剑擦过空气,直刺而来,老僧瞪圆眼眶,盯着视野中急速放大的剑尖,口中飞快嚅动。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嗡 剑身轻鸣,几乎抵在老僧额头停了下来,镇海和尚眼睛一眨不眨,顺着剑锋看去对面手握剑柄的书生,停下了佛语。 “你为何停下来!” 陆良生没有说话,陡然收剑,插回鞘里,无风飞舞的发丝散乱的垂下双肩,看着一动不能动的老僧,后退两步,与跑来的女子,迈步远去。 “杀人很轻松,可救一个人,很难。” 走去数丈外的陆良生还在回荡,传来这边:“大师,你欠我一条命。” 就此留手,大抵也能挽回一些,至于镇海老和尚如何做.....往后再做定夺,至少,他降妖除魔是没有的。 陆良生捂着胸口走过那几个商贩,礼貌性的点点头,过去不久,拐过一个弯道,后方被林野遮蔽,他陡然喷出一口血,头昏目眩倒去闵月柔怀里。 “我没有法力,耗费的是精气神,你别慌,找一个地方让我休息就行......” 说完,根本听不到女子惊慌的呼喊,视线黑了下来,便昏厥过去。 ....... 女子搀扶的身形背后,树林遮蔽的山道,镇海和尚还在大喊: “你回来!!” 好一阵,佛力将下身蔓延的冰霜震的碎裂,双脚麻木僵硬的走了两步,视野中,可惜已经见不到一男一女的身影了。 一片狼藉里,那方的几个商贩犹犹豫豫的拉着驴车重新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和尚,也知晓对方非同一般,还是拿出点干粮,捧在手里递过去。 “大师,你吃点东西,恢复些体力。” 老僧稽首一拜,也不客气取过那商人手里食物,大口吞进肚里,见到他们还在,喘口气后,问道: “刚才贫僧降妖除魔,那妖物,你们不害怕?” 几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为首那商人蹲下来,递给他水袋。 “怕,刚才不知道,还以为有妖怪,可后来又不怕了。” “为何?” “刚才那个书生,我们见过.....栖霞山陆郎,出了名的乐善好施,还专门盖了一座庙,去许愿进香,多有灵验......有人甚至还梦见红怜仙子在梦里,劝人向善,就当还愿了呢。” 老僧怔了怔,哼了一声。 “淫祠!” 但随后,语气缓和下来,又问了一句:“你们常去栖霞山,可有遇到过一个叫紫星的道人?” 几人摇摇头。 “道人倒是见过,不过是个尖嘴厚实,长相猥琐老成的小道士,不叫大师说的这个名。” “那可见过,一只特别大的蛤蟆?” 就在几人再次摇头时,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说道:“大蛤蟆有啊,背上还有个葫芦......” 听到这句话,镇海和尚东西也不吃了,顿时坐直了身子。 “他在何处?你们可听到有过丢失人的传闻?” “这倒是没有,那蛤蟆不是陆先生的宠物么?我陆家村里见过一回,穿着衣裳晒太阳,挺逗人笑的,还常被一只鸡追来追去。” 那几人又说笑一阵,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按下刚才的心悸,向老僧告辞,拉着驴车赶往其他地方。 阳光照在苍白须髯的脸上,想着刚才那几人的话,沉默了下来。 镇海和尚股孤零零坐在那里。 有些迷茫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男女之间一点事 昏昏沉沉中,闻到一股药味,陆良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入眼帘的是房屋的穹顶,一根挂有不少蛛网的梁木横去墙的另一端。 意识变得清晰,才撑起一点,靠坐去床头,昏黄的日头正从床位的窗棂照进来,洒在床尾。 屋中家具简陋,床榻也是简单拼凑而成,应该是某个村子的人家里。 吱嘎 陆良生压着床沿下到地上,昏睡过一阵,精气神恢复了些许,套上鞋子走去窗棂那边,外面屋檐下,闵月柔背对着他,坐在小凳上拿着蒲扇给小炉扇风,贴身的袍服绷紧,显出婀娜的身段。 噗噗! 缺口的药罐,汤水沸腾,女子擦着额头的汗渍,吹了吹热气,拿过布巾包裹陶耳,有些手忙脚乱的端到地上,随后拿出自己的手帕罩在罐口,向碗里渗出药汁。 “连饭都没煮过也不知道药熬的如何” 闵月柔撑着下巴,小嘴嘟嘟囔囔的说着,眼睛却是盯着碗里升腾的热气,大抵是要等着它凉一些再端进去。 说出“熬的如何。”时,余光里一道身影走出房门,在旁边蹲下来,与她一起盯着碗看。 “熬的好不好,我不介意。” 闵月柔脸上微微发红,挪着叫稍挪了一下,小声嘀咕一句:“偷听人说话。” 这是三间房连起来的草屋,外面围了一圈篱笆,端着簸箕的老妇人从外面回来,看到檐下的男女,微笑的点点头,转去一边,吆喝着家中几只鸡鸭。 陆良生便也微笑回应,起身施了一礼,大概猜得出,女子带他走了许久,借宿到这位老妇人家里。 “你这后生就不要多礼了,往后啊别逞强,走不了远路,就不要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留下婆娘一个怎么活?到时候还不是便宜别的男人。” “是是是。” 陆良生连道几声,从老妇人话里回味过来,表情顿时愣了愣,偏头看去一旁的闵月柔,后者抿紧嘴唇,使劲忍着笑将视线偏开,仰起俏脸望着院外,满不在乎的开口: “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说着,余光还是忍不住微微瞥去旁边的男人,陆良生沉默的盯着院子跟着老妇人跑来跑去的鸡鸭,端起地上的药碗,吹了下热气,一口喝尽。 “月柔,谢谢。” “哼。”女子轻哼了一声,从他手里接过碗,拿去水缸旁清洗,“现在知道本姑娘的好了吧?!” 陆良生看着埋身清洗的背影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然这并不能算是一个问题,顶多是闵月柔得意的自我感叹。 将碗洗好放去水缸边的洗衣青石板上,女子擦了擦手,回走回来。 “陆公子,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那个老和尚还会追来吗?” “不知道,若依那位大师执着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寻来的,我看,还是尽快离开。” 听到这话,一起蹲在檐下的闵月柔有些失落,望着朴素精致的农家小院。 “这么快就要走,还以为能住上几日。” “那你留下来?” 闵月柔将目光望去笑吟吟的书生,猛地将脸一转。 “才不!” 随后,起身拍拍手回到屋里,手脚麻利的飞快收拾,片刻,肩头挎着包袱走了出来,扬了扬下巴:“走吧,陆大公子。” 呃这女人心思,可真够难猜的。 陆良生伸手从她肩上取过包袱,自己挎上,补充了一句:“唔往后别学老孙说话。” “哦。” 女子垂下脸,绞着衣角迈着小步跟在陆良生身后,院中喂鸡鸭的老妇人放下簸箕过来。 “两位这是怎么了?” “我俩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去吧。”老妇人笑呵呵的将陆良生和闵月柔送到篱笆院外的小路上,朝他俩挥了挥手。 “以后赶路不要急,你们两夫妻还年轻,时日还长,身体要紧。” 望着转身拱手施礼的书生,带着娇妻离开,老妇人才放下手慢吞吞的回去,颇有些落寞的回到檐下,小炉边的矮凳上,是数十铜钱整齐的放在那里。 老妇人小心的捧着铜钱,追出院外,远方乡间小道上,看不到两人了。 “这俩孩子” 此时,陆良生、闵月柔走过乡间一亩亩田地道路,没了马匹,后者却是更加欢实在田埂上蹦跶,偶尔,拿起一根麦穗去逗前走的书生。 不过眼下,陆良生心绪正在回想之前与老僧一战发生的事,至于一旁逗他的女子,没怎么理会。 边走,边安静的想着。 骊山老母的话,果然应验了,也就是说,她看到了未来的我,已经在用山海无垠了。 往后的修行,陆良生大致明白,或许只能依靠那本山海无垠,没了法力,却是可以通过精气神来挥使,不过现在细细想来,只是昏睡一次,体力、精神就大有好转,退回凡人之躯,纵然还有较强的体魄,可也不至于这么快。 难道玄龟? 之前,被老僧一击打破玄龟身体,那头异兽直接以另一种形态存在,那白色寒气,他从来就不会,却能轻易使出,想来也跟它有关。 这么说来 我要是再画出山海图志中的异兽,岂不是背后也会出现对应的星宿,唤出对方,或者借用对方的法术? 记得,里面有一只异兽,睁眼就是白天,闭眼就黑天,要是 想着时,一旁的闵月柔靠近过来,张开手掌在书生眼前晃了几下。 “本姑娘一直跟你说话,都不理。” “我也一直在听啊。”陆良生笑了起来,将她手按回去,打趣的说道:“其实我在想,这么远的路,咱俩要靠脚走回去了,到时候,我不行了,可要搀着我啊。” “行了行了,倒是搀你就是。” 闵月柔挥了下手,大步走去前面,嘴角却是隐隐勾起微笑,自言自语的嘀咕:“搀一辈子都行。” 成群的鸟儿飞过这片霞光,夕阳西下,枯黄的叶子风里轻摇,脱落枝头,落去走来的身形肩头。 陆良生拍去那片落叶,一边悠闲的与俏丽的女子悠闲的走过林野,再转去富水县的官道,不时也会学着某个人,抓些野味,或向过路商旅讨些食物换换口味,一连几日都是这般过的悠闲。 天色暗后,就寻一处石洞,或林野休息,女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动作利索的升起篝火,浑身疲软的坐到一旁烤着温暖的火光。 虫鸣响起杂草间,闵月柔靠着树躯,望着树枝间隙外的繁密星空。 “陆公子,你说要是陈朝没有灭,你也在朝廷里当了官,会不会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陆良生望了眼夜色,掰断一根枯枝投去火里,笑道:“没有如果,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南北一统,天下黎民苍生也少受些战火。” “我说的不是这个!!” 女子白了一眼时,林间里,陡然一阵窸窸窣窣,隐约还有叮叮的清脆声响,陆良生停下手里的动作,让闵月柔别出声,摊手招来依在树旁的月胧剑,目光警惕的望去。 周围,夜虫的嘶鸣安静下来,摇曳的火光忽地一伏,昏黄光芒明灭间,那方漆黑的林子里,一对长耳顶出灌木抖动两下。 顷刻,长长的浅毛口鼻跟着出来,一对大眼,看着火堆旁的男女,长嘴咧开,喷出一道粗气。 儿哼昂哼的嘶鸣,然后,哗的一声,冲出草间,洒开蹄子冲了过来,跑到陆良生面前,拖着长舌挂着嘴边,来回的蹦跶,颈脖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看到陆良生收起宝剑,伸手抚去那头秃毛老驴,也是吁出一口气。 这头老驴,她是认得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烟火人情 看着眼前绕来绕去,咬着缰绳一蹦一跳的老驴,陆良生脸上露出笑容,拉过缰绳让兴奋跳动的驴子停下来,在它鬃毛上抚了抚。 “你独自寻来的?” 老驴点点头,驴嘴探过去,将缰绳放到陆良生手心,喷着粗气,原地蹦跶了两下,转身背对过来,歪着脖子嘶叫两声,大抵示意主人上来。 “呵呵.....” 又抚了抚拉它鬃毛,招呼树下靠坐的闵月柔一起过来,后者自然是认得老驴,却没见过这般通人性。 “它能听懂人话?” “岂止人话,妖怪说的,都能懂。” 笑着说了声,陆良生收拾了包袱,跳上驴背,催促女子:“走了,坐上它,应该能快些回到栖霞山。” “哦。” 闵月柔过来,看到相对马匹来说的驴子,背上颇窄了一些,跳上去,跟书生紧紧挨着,脸都不自然的红起来。 儿吖昂哼~~ 老驴像是提醒她坐稳,踏了踏蹄子,等到女子坐下,落去地面的蹄子猛地一蹬,唰的一下蹿去来时的林间,沿着原路返回,不过眼下,跑的并不算太快,林中树木繁密,很容易将背上两人掀下来。 穿过这片茂密的林野,出来的时候,老驴撒开蹄子,哼哧哼哧的欢畅跑了起来,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浸在月色下的延绵山麓、田野都在向后过去。 “啊啊啊......慢点慢点,太快,受不了了。” 后面抱着书生腰的闵月柔,将头抵在陆良生后背,闭着眼睛惊呼呐喊,冲出口的话语飘去两侧风里,飞去了后方。 女子觉得老驴通人性就罢了,没行到速度竟这么快,战马她也有机会骑过一回,跟眼下的老驴想必,简直没有办法相比,整个人都感觉在风里飘。 一路惊声呐喊里,老驴风驰电掣穿过了河谷郡,距离富水县也不过一两百里路程,东方泛起鱼肚白,前方官道渐渐有人来往。 陆良生顶着困意,拍了拍驴头让它缓下速度,老驴有些不乐意的喷了喷粗气,不过还是渐渐慢下来,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埋头咬去路边杂草,咀嚼着绕去城墙,向更南过去。 不久,人声嘈杂的富水县落去后方,老驴这才又加快速度,冲上山林,捡最近的路走,晨阳升上云间,陆良生站在山头,望着延绵栖霞山,以及蜿蜒山道一侧的良田。 回头,闵月柔头发蓬松凌乱,四肢垂在驴背两侧,睡的迷迷糊糊,书生走下大青岩,牵过缰绳,拉着老驴下了一处陡坡,尽量让老驴走的平衡一些,但终究是睡不沉的,闵月柔迷糊的坐起来,揉了揉脸上的红印,打了一个哈欠,才发现周围的山势已经变了。 “我们这是要到栖霞山了?” “快了,还有十几里。” 这时,不等女子开口,陆良生停下脚步,跟着的老驴抖动耳朵,朝某一个方向哼哧哼哧叫了两声。 风拂过林野,传出哗哗的抚响,闵月柔被风吹的清醒过来,赶紧揉了一下眼睛,就听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公子!” 一道人影踏着林野上方飘来,降到地上凝出婀娜,看到牵驴的书生,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的表情,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 正是一连几日一寸寸搜寻到这里的聂红怜,见到书生回来,手在他身上四下摩挲,小声抽泣问他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肩膀动了动,将红怜揽在怀里,手在她后背轻拍。 “没受伤,那位大师其实还没通晓情理的,我跟他讲了一些道理,就放我回来了。” 红怜哽咽的抬起脸。 “真的?” “真的。”陆良生退开一步,在红怜面前转了一个圈,又原地蹦跳两下,“看,没事吧?好了,你先回去告诉其他人,我没事了,随后就到家。” 红怜也是懂事的,出来寻书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孙迎仙、木栖幽、猪刚鬣、陆盼他们,先回去,也能让众人心里松口气。 女子说了句:“那公子慢点走,我先回去。”的话,看了眼驴背上坐着的闵月柔,两人都互相认识,朝对方点点头后,拂袖转身飞离地面,沿着林野树顶飘去了远方,消失在阳光里。 “月柔,我们也走吧。” 看着眼前绕来绕去,咬着缰绳一蹦一跳的老驴,陆良生脸上露出笑容,拉过缰绳让兴奋跳动的驴子停下来,在它鬃毛上抚了抚。 “你独自寻来的?” 老驴点点头,驴嘴探过去,将缰绳放到陆良生手心,喷着粗气,原地蹦跶了两下,转身背对过来,歪着脖子嘶叫两声,大抵示意主人上来。 “呵呵.....” 又抚了抚拉它鬃毛,招呼树下靠坐的闵月柔一起过来,后者自然是认得老驴,却没见过这般通人性。 “它能听懂人话?” “岂止人话,妖怪说的,都能懂。” 笑着说了声,陆良生收拾了包袱,跳上驴背,催促女子:“走了,坐上它,应该能快些回到栖霞山。” “哦。” 闵月柔过来,看到相对马匹来说的驴子,背上颇窄了一些,跳上去,跟书生紧紧挨着,脸都不自然的红起来。 儿吖昂哼~~ 老驴像是提醒她坐稳,踏了踏蹄子,等到女子坐下,落去地面的蹄子猛地一蹬,唰的一下蹿去来时的林间,沿着原路返回,不过眼下,跑的并不算太快,林中树木繁密,很容易将背上两人掀下来。 穿过这片茂密的林野,出来的时候,老驴撒开蹄子,哼哧哼哧的欢畅跑了起来,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浸在月色下的延绵山麓、田野都在向后过去。 “啊啊啊......慢点慢点,太快,受不了了。” 后面抱着书生腰的闵月柔,将头抵在陆良生后背,闭着眼睛惊呼呐喊,冲出口的话语飘去两侧风里,飞去了后方。 女子觉得老驴通人性就罢了,没行到速度竟这么快,战马她也有机会骑过一回,跟眼下的老驴想必,简直没有办法相比,整个人都感觉在风里飘。 一路惊声呐喊里,老驴风驰电掣穿过了河谷郡,距离富水县也不过一两百里路程,东方泛起鱼肚白,前方官道渐渐有人来往。 陆良生顶着困意,拍了拍驴头让它缓下速度,老驴有些不乐意的喷了喷粗气,不过还是渐渐慢下来,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埋头咬去路边杂草,咀嚼着绕去城墙,向更南过去。 不久,人声嘈杂的富水县落去后方,老驴这才又加快速度,冲上山林,捡最近的路走,晨阳升上云间,陆良生站在山头,望着延绵栖霞山,以及蜿蜒山道一侧的良田。 回头,闵月柔头发蓬松凌乱,四肢垂在驴背两侧,睡的迷迷糊糊,书生走下大青岩,牵过缰绳,拉着老驴下了一处陡坡,尽量让老驴走的平衡一些,但终究是睡不沉的,闵月柔迷糊的坐起来,揉了揉脸上的红印,打了一个哈欠,才发现周围的山势已经变了。 “我们这是要到栖霞山了?” “快了,还有十几里。” 这时,不等女子开口,陆良生停下脚步,跟着的老驴抖动耳朵,朝某一个方向哼哧哼哧叫了两声。 风拂过林野,传出哗哗的抚响,闵月柔被风吹的清醒过来,赶紧揉了一下眼睛,就听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公子!” 一道人影踏着林野上方飘来,降到地上凝出婀娜,看到牵驴的书生,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的表情,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 正是一连几日一寸寸搜寻到这里的聂红怜,见到书生回来,手在他身上四下摩挲,小声抽泣问他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肩膀动了动,将红怜揽在怀里,手在她后背轻拍。 “没受伤,那位大师其实还没通晓情理的,我跟他讲了一些道理,就放我回来了。” 红怜哽咽的抬起脸。 “真的?” “真的。”陆良生退开一步,在红怜面前转了一个圈,又原地蹦跳两下,“看,没事吧?好了,你先回去告诉其他人,我没事了,随后就到家。” 红怜也是懂事的,出来寻书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孙迎仙、木栖幽、猪刚鬣、陆盼他们,先回去,也能让众人心里松口气。 女子说了句:“那公子慢点走,我先回去。”的话,看了眼驴背上坐着的闵月柔,两人都互相认识,朝对方点点头后,拂袖转身飞离地面,沿着林野树顶飘去了远方,消失在阳光里。 “月柔,我们也走吧。” 眼睛,就听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公子!” 一道人影踏着林野上方飘来,降到地上凝出婀娜,看到牵驴的书生,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的表情,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 正是一连几日一寸寸搜寻到这里的聂红怜,见到书生回来,手在他身上四下摩挲,小声抽泣问他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肩膀动了动,将红怜揽在怀里,手在她后背轻拍。 “没受伤,那位大师其实还没通晓情理的,我跟他讲了一些道理,就放我回来了。” 红怜哽咽的抬起脸。 “真的?” “真的。”陆良生退开一步,在红怜面前转了一个圈,又原地蹦跳两下,“看,没事吧?好了,你先回去告诉其他人,我没事了,随后就到家。” 红怜也是懂事的,出来寻书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孙迎仙、木栖幽、猪刚鬣、陆盼他们,先回去,也能让众人心里松口气。 女子说了句:“那公子慢点走,我先回去。”的话,看了眼驴背上坐着的闵月柔,两人都互相认识,朝对方点点头后,拂袖转身飞离地面,沿着林野树顶飘去了远方,消失在阳光里。 “月柔,我们也走吧。” “嗯。” 看着那叫红怜的女子飘远,闵月柔抿了抿唇,一路上过来的欢喜劲儿藏进了心里,下来驴背,心绪颇为复杂的跟在书生后面。 去往陆家村的路上,远方一片片农田中间的泥道站满了村里的人,还有些甚至早早等候在了外面的山道,看到远处两人一驴缓缓走来,一眼便认出是谁了,陆盼咧嘴傻笑一声,转身扯开嗓门儿朝泥道那边的村人大喊: “良生回来了,一切都没事儿!” 泥道间,顿时响起一片喊声,一窝蜂的涌到山道这边,道人夹在人群里,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外看,使劲推搡几下。 “让本道过去啊,快让本道过去瞅瞅!” 最后还是猪刚鬣变作黑汉,仗着膀大腰圆挤开两人,才带他到了前面,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的问起陆良生那老和尚在哪儿,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幸好那老秃驴跑得快,要不然,铁定给他一锄头。” “就是,敢在栖霞山掳人,怕是嫌命长了。”“也不能这么说,良生回来就行了。” “嘿,那是咱们良生本事大,才没有遭了毒手,没见着茶肆里,那些说书的,说有些邪门儿和尚,就干这种事的。” 陆良生听他们越说越离谱,笑着拱了拱手打断这些话。 “那位大师只是认错人了,你们不要多想,这件事就暂时放下吧,良生谢过诸位叔伯婶娘关心,这几日让你们劳神费力了。” 说着,躬身朝他们揖了一礼。 晚辈给长辈行礼,放到哪里都是平常的事,何况陆良生被掳走的几日,村里大大小小没少出力帮忙,田里的事都不做了,满山遍野的搜寻,也是当得起这一拜的。 前面几日连忙将书生搀扶起来,有人说道: “别行礼了,多大点事,换做村里其他人不见了,照样会找。” 也有声音附和:“对,良生,你赶紧回家,去看看你娘,这几日,就没见她笑过,心里担忧的紧呢。” “嗯,那我先回一步。” 众人让开一条道来,陆良生拱手转了一圈,也就不再多说下去,拉着刚刚挤过来的道人还有猪刚鬣,牵着老驴与闵月柔一起朝村里走去,看到老太公拄着拐杖也在那里,过去宽慰几句,老人耳朵有些背了,听了两遍才听清,知道没事后,拄着拐杖慢腾腾的挪着步子离开。 辞别身后的乡亲,陆良生回到篱笆小院,母亲早早站在院门口,见到儿子回来,一身衣袍脏兮兮,沾着泥屑,眼睛红红的上去抱住。 母子相拥里,陆老石一句话也没说,走去柴堆抱了一捆柴火去灶房,坐去灶头升起火,淘米煮饭。 篱笆小院,人声再次热闹起来 ...... 天光延伸,伏麟州,此时正是阳光正烈的时候,孤坐路边的老僧,从入定中睁开眼睛。 有些过往的商旅行人之间,他目光偏转,远处的道路尽头,三个女子走过一拨行人,玩弄着长袖,抿着嘴角,朝他看来。 眼睛,就听有声音从远方传来。 “公子!” 一道人影踏着林野上方飘来,降到地上凝出婀娜,看到牵驴的书生,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的表情,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 正是一连几日一寸寸搜寻到这里的聂红怜,见到书生回来,手在他身上四下摩挲,小声抽泣问他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肩膀动了动,将红怜揽在怀里,手在她后背轻拍。 “没受伤,那位大师其实还没通晓情理的,我跟他讲了一些道理,就放我回来了。” 红怜哽咽的抬起脸。 “真的?” “真的。”陆良生退开一步,在红怜面前转了一个圈,又原地蹦跳两下,“看,没事吧?好了,你先回去告诉其他人,我没事了,随后就到家。” 红怜也是懂事的,出来寻书生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孙迎仙、木栖幽、猪刚鬣、陆盼他们,先回去,也能让众人心里松口气。 女子说了句:“那公子慢点走,我先回去。”的话,看了眼驴背上坐着的闵月柔,两人都互相认识,朝对方点点头后,拂袖转身飞离地面,沿着林野树顶飘去了远方,消失在阳光里。 “月柔,我们也走吧。” “嗯。” 看着那叫红怜的女子飘远,闵月柔抿了抿唇,一路上过来的欢喜劲儿藏进了心里,下来驴背,心绪颇为复杂的跟在书生后面。 去往陆家村的路上,远方一片片农田中间的泥道站满了村里的人,还有些甚至早早等候在了外面的山道,看到远处两人一驴缓缓走来,一眼便认出是谁了,陆盼咧嘴傻笑一声,转身扯开嗓门儿朝泥道那边的村人大喊: “良生回来了,一切都没事儿!” 泥道间,顿时响起一片喊声,一窝蜂的涌到山道这边,道人夹在人群里,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外看,使劲推搡几下。 “让本道过去啊,快让本道过去瞅瞅!” 最后还是猪刚鬣变作黑汉,仗着膀大腰圆挤开两人,才带他到了前面,周围人已经七嘴八舌的问起陆良生那老和尚在哪儿,有没有受伤之类的。 “幸好那老秃驴跑得快,要不然,铁定给他一锄头。” “就是,敢在栖霞山掳人,怕是嫌命长了。”“也不能这么说,良生回来就行了。” “嘿,那是咱们良生本事大,才没有遭了毒手,没见着茶肆里,那些说书的,说有些邪门儿和尚,就干这种事的。” 陆良生听他们越说越离谱,笑着拱了拱手打断这些话。 “那位大师只是认错人了,你们不要多想,这件事就暂时放下吧,良生谢过诸位叔伯婶娘关心,这几日让你们劳神费力了。” 说着,躬身朝他们揖了一礼。 晚辈给长辈行礼,放到哪里都是平常的事,何况陆良生被掳走的几日,村里大大小小没少出力帮忙,田里的事都不做了,满山遍野的搜寻,也是当得起这一拜的。 前面几日连忙将书生搀扶起来,有人说道: “别行礼了,多大点事,换做村里其他人不见了,照样会找。” 也有声音附和:“对,良生,你赶紧回家,去看看你娘,这几日,就没见她笑过,心里担忧的紧呢。” “嗯,那我先回一步。” 众人让开一条道来,陆良生拱手转了一圈,也就不再多说下去,拉着刚刚挤过来的道人还有猪刚鬣,牵着老驴与闵月柔一起朝村里走去,看到老太公拄着拐杖也在那里,过去宽慰几句,老人耳朵有些背了,听了两遍才听清,知道没事后,拄着拐杖慢腾腾的挪着步子离开。 辞别身后的乡亲,陆良生回到篱笆小院,母亲早早站在院门口,见到儿子回来,一身衣袍脏兮兮,沾着泥屑,眼睛红红的上去抱住。 母子相拥里,陆老石一句话也没说,走去柴堆抱了一捆柴火去灶房,坐去灶头升起火,淘米煮饭。 篱笆小院,人声再次热闹起来 ...... 天光延伸,伏麟州,此时正是阳光正烈的时候,孤坐路边的老僧,从入定中睁开眼睛。 有些过往的商旅行人之间,他目光偏转,远处的道路尽头,三个女子走过一拨行人,玩弄着长袖,抿着嘴角,朝他看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沧海出玄龟,真气化肾水 山麓小道少有人来往,炎热的阳光照过林间,那边三个服饰各异的女子,走过一片狼藉的山道过来。 镇海老僧睁开眼,看着面前摆着路人放的些许干粮,伸手捡起放入僧袖里,撑着还有些冰凉的双腿起来,呈法印于胸前。 “荒郊野岭,人烟稀少,三位姑娘来得好巧!” “哟,那大师,岂不是在这里等我们吗?” 侧面另一黑底花斑衣裙的女子勾起眼神,露出媚态:“想不到出家人,也有花花心思。” 中间,一袭红裳的女子撇去长袖在后,微微颔首。 “老和尚,长话短说,随奴家三人去一个地方如何?” 阳光照去的道路另一头,老僧一拂袖口,另只手一摊,地上的金钵飞到掌心,看着三女,声音陡然一厉。 “三人?三个妖孽鱼目混珠,还敢贫僧面前出言不逊!” 金钵一抛,飞去半空。 “显出原形!” 佛光闪烁,划出一道薄薄光芒射去对面,接触的一瞬,妖气嘭的炸开,红、紫、斑斓三烟尘,露出红毛狐尾的人形,另一边,斑斓衣裙的女子下身化作蜘蛛腹,八脚张牙舞爪,而最中间,却是红裳依旧,裙纱轻轻抚动。 “你是何种妖孽?”老僧眉头微蹙。 抹着红唇的女子长袖遮掩轻笑,眸子露出令人勾魂夺魄的神采。 “老和尚,这就是奴家原形啊,还是说,老和尚你想多看一些什么不同的景色?” 娇媚的眸子陡然一眯,露出寒芒,轻笑勾起的嘴角一张,轻呵。 “动手!” 长袖翻舞,一条红绫如红蛇捕食,游移窜出射向老僧,一卷将对方缠住包裹一圈,刹那间,女子两侧的蜘蛛精、狐妖应声而动,妖气弥漫,隐隐以中间那女子为首,顺着红绫扑向和尚。 “喝啊” 镇海老僧双掌合十,往外一震,僧袍鼓涨,那条红绫嘶拉数声撕裂开来,碎片纷纷扬扬如蝴蝶纷飞飘洒,照着扑来的二妖,直直抓了上去,擒住蜘蛛精一条长足,老僧干瘦的身子一扭,暴喝声里,直接将对方举过头顶,狠狠掼去另一边地面。 “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 侧脸看去冲至近前的狐妖,手指结出法印,暴喝:“袈裟!” 袈裟佛光流转飞离身体,哗的一声铺展开,将红狐包裹,激起阵阵妖气渗了出来。 “呃啊....啊啊......大王救我!呃啊.......” “老和尚,看这里!” 红裳女子忽然一转长袖,手中多了一件画轴,老僧看过来时,陡然丢去天空,上下展开露出一副空白的画幅。 “镇海!” 陡然一道人言仿如敲响的暮钟,回荡山间,空白的纸面一只手臂陡然伸了出来,无限延伸般,伸长十多丈。 “大威天龙!” 老僧须髯怒张,回答的就是一掌迎探来的手臂,接触的一瞬,手臂虚无般穿过他推去的一掌,扼住镇海颈脖,下一刻,猛地一缩,硬生生将老和尚拖去天空,连同天色悬浮的金钵,裹着狐妖身上的架势,一起没入画轴里。 半空,法光闪烁,画轴上下一缩,落回红裳女子手中,展开画轴看了一眼,上面老僧身形干瘦,须髯怒张,手持金钵,披着袈裟如怒目金刚。 随后收紧画轴,交给走来的红狐。 “红娘,你把这画轴,带回五色庄交给五元上人。” “是。” 红娘正是当年栖霞山外破庙里的那两只狐妖之一,与陆良生也算是认识的,不过当年作恶不少,曾经修出的妖丹,现在都还在那书生身体里。 “大王,你不回去?” 红狐小心接过画轴,问出这句话时,回答她的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啪! 清脆的声音响在红狐脸上显出五道清晰的红痕,身子歪歪斜斜差点跌倒。 “我要做什么用得着你问,把东西带回去就是。” 红裳女子正是画红宜,她望去远方的山峦,微微阖上眼帘,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来了这边,好歹也要看一看栖霞山啊。” 说完,叫上被摔的七荤八素的朱二娘,慢慢悠悠的走过山道,明媚天光里,身形摇曳,长袖飘舞,眨眼间已是去数十丈之外。 ...... 微斜的阳光沿着延绵的山脉向南,栖霞山脚下,村中小院,柏树随风轻摇,投下的斑驳照在檐下跟着轻摇慢晃。 吃过午饭,一家人坐在檐下听着陆良生说起被掳走的事,书生考虑到父母,不会说的太过凶险,只推托那和尚怕被村里人围住,才将他掠走,找一个偏僻地方问话。 “......其实我也没想到,竟然一晃眼就被带到了伏麟州,与那位大师解除误会后,下山就碰上了独自闯荡江湖的闵月柔,所以干脆就结伴回来,路上也没吃什么苦头,与往日出门时差不多。” 听着陆良生讲述,道人蹲在一旁,偏过脸看了看书生,又看了看坐在矮凳上埋头不说话的女子,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狐疑。 “这么巧?” “自然就这么巧。”陆良生微笑回他一句,脚尖悄悄轻踢过去,示意道人闭嘴。 不管事情真假,李金花、陆老石见到儿子平安回来,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心里也是落下了石头,尤其还带回了闵月柔,之前妇人就对她特别喜爱,眼下更是拉着她手聊起家常。 “还好碰上你了,说不定我这个儿子,半道迷路,回不来。” “对了,令堂令尊在长安可安好?有空啊,也叫他们过来栖霞山看看,富水县不是待过几年吗?那也算是半个家乡了......” 村中妇人最擅长拉话,李金花一边说着,一边朝儿子递眼色,陆良生看了看周围,幸好红怜回庙里休养神魂去了,木栖幽也不在,估计在身上修炼。 “娘,小纤,你们陪月柔聊吧,我回屋还有点事。” 说着,拉起道人回到屋里,猪刚鬣还没跟进来,先进去的书生忽然脱起衣袍,孙迎仙愣了一下,抬起手指指点点过去,一边连忙后退,交叉双臂遮去胸口。 “喂喂喂.....本道很正经的,不好这一口。” “你想什么。” 陆良生瞪去一眼,将衣袍丢去床榻,里面单衣松垮,露出后背:“看看上面是还什么?” 道人放心的垂下手来,看去书生后背,连忙绕到前面,小声道: “陆大先生,你这是想要干啥,学那些花胳膊,弄刺青干嘛,还刺一个王八......” “那是玄龟!” 这时,猪刚鬣进来,第一眼便认出陆良生后背上的图纹,随手关上房门,瓮声瓮气开口:“北有沧海,海出玄龟,玄龟吐真气,真气冰寒可化神水,神水滋身,可生肾水。” 等等..... 那边的陆良生忽然愣住,他们怎么看出是玄龟的,让道人将书桌上的铜镜拿来对照后背,偏头看去镜底倒映出的画面,确实是一只青墨勾勒的玄龟,鸟首蛇尾,摆出引颈齐鸣的模样。 书生将之前画的画卷找出,一对照,跟自家画的这幅一般无二。 怪哉,之前还是星宿的啊。 “陆良生,俺老猪不知你得了什么奇缘,不过既然有玄龟,能生肾水,俺倒是有个想法,或可恢复你往日修为。” 黑汉瞅着画卷上的异兽,心里忆起了往日修道经验。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五兽相连,五行相生 阳光穿过院中老树照下来,檐下响着李金花与闵月柔细微的说话声,陆小纤不时在一旁笑出两声。 屋里,陆良生穿上衣袍,皱着眉回过头看去沉思的猪妖,安静的等他下,急的道人坐到床沿,屁股扭来扭去。 “老猪,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赶紧的说啊。” 那边,胖大的身形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走了两步,沉吟片刻:“俺老猪觉得陆良生失去修为,大可重铸五行,玄龟能生肾水,该是有其他异兽能生其余四行,不妨画出来,若是能出现在他身上,那就说不得可行。” 经猪刚鬣这么一提醒,陆良生眉头更加紧皱,这种办法好像从未听说过,但并不妨碍试上一试。 不过在那之前,书生首先要从繁多的山海异兽中,找出另外四个相对应的才行,还需要一一甄别,不然选错了放到身上,不知会不会出现意外。 陆良生坐回书桌,依着记忆中三本山海图志中对异兽的讲述,拿笔墨重新归纳记下来,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算得上驾轻就熟了。 待在屋里的道人、猪刚鬣就显得无聊,见书生旁若无人的书写内容,也不打扰他,相邀着溜了出去。 檐下说了许久话的闵月柔悄悄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看到书生目光专注的侧脸,嘴角抿朝一丝笑,颇有些羞涩的捏着衣角离开,帮着李金花做一些家务。 阳光渐渐倾斜,洒出一片昏黄。 写了许久的书生,放下笔,使劲伸了一个懒腰,吐出一口气,看着原本空白的纸页,密密麻麻铺满字迹。 剩下的,就从里面找出来,该是不难的唔 陆良生看去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自己竟不知不觉写了这么长时间,闵月柔还在家里,量在一旁,终究有些不好,出了屋子,发现女子在这里还算习惯,跟着母亲争着忙前忙后,纵然有些不会,也腆的下脸请教。 小纤拿手肘悄悄顶了顶旁边的兄长,看着在厨房里烧火、掰柴的闵月柔,小声道:“哥,你终于开窍了,咱家不会断苗,你看娘那表情,你要是敢拒绝,怕是要打你一顿喔。” “一边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陆良生瞥去她,皱了皱眉。 “哼。”陆小纤昂了昂下巴,双臂胸前一叉,转身就走:“本姑娘,现在还年轻貌美,才不舍得这么快嫁人,自己都还是孩子,当什么娘呀。” 妹妹自从吃了给她的丹药,包括父母在内,虽然年龄还是会不断上去,可老态却是越发缓慢,上了村里私塾,越发有了自己思想,为这事,李金花气了两三回,连带陆良生也跟着遭殃。 天色暗下来,红怜、木栖幽先后跟着回来,后者一见到陆良生就扑到怀里蹭了几下,令得红怜、闵月柔端着饭碗虎视眈眈,呯呯的放去桌面,陆老石坐在一旁看来看去,被妻子扯着耳朵拉到灶头,让他端菜摆上桌。 道人过去帮忙,掏出符纸,施了五鬼运财的法术,将一盘盘菜肴悬空放去圆桌,嘭的一下,砸在陆小纤脸上,满是油污残羹,然后,被小纤举着凳子追着跑。 老驴好奇探进灶房门,一张凳子呯的砸到门框,惊得尖叫嘶鸣,撒着蹄子跑回了驴棚。 不久,夜色深邃,小院渐渐安静下来,陆良生回到房中,点上油灯,昏昏黄黄的灯火间,按着纸页上的异兽名称、地点、描述,逐字逐句看下去。 用笔墨将将几个可能有用的异兽圈起来,翌日一早,鸡鸣声里,闵月柔早早起来,就见陆良生坐在院中石凳上支起了画架,颇为好奇的过去看看画些什么。 书生手中青墨连连勾勒游走,上面是一只独脚的仙鹤,羽翅展开欲做腾飞的姿态,羽上有青墨缀出的斑斓,四周还有隐约像火焰的纹络勾勒。 “这是什么鸟,怎么只有一只脚?”闵月柔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毕竟之前,她也是见过玄龟那种庞然大物的,忽然又画一只仙鹤,还是一只鸟,便是觉得奇怪。 陆良生落下最后一笔,看着画幅上成型的异兽,笑了笑,将画纸取下来,放去一旁石桌。 “毕方,传说一旦出现,必有大火伴随。” “那和那日出现的大龟” 女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那日看到的玄龟,便只得说是大龟,看到书生又朝画架上铺开一张空白画纸,想说的话语止住,问道:“还要画?” “嗯!还有三幅。” 在水里淘了淘笔尖,陆良生甩去水渍,重新沾了墨汁,女子眼中缓缓点去纸面,青墨自笔尖延伸,勾出一只像牛的体型,肌肉虬结好似一块块隆起的岩石,头上却是在书生笔中画出一只独角,角尖向前弯,尖锐的一方对着对面。 “这叫兕。” 不等女子问,陆良生先说了出来,手中也不停,在那异兽全身画出茂密的长毛。 哗 取下画纸重叠去毕方画上面,一刻也不停的继续画下去,兽首蛇身,有两足似鹰爪的琴虫,模样渗人,让闵月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而最后一幅,是一尊凶兽蹲伏,牛头牛身,浑身长毛如瀑,头有四角,内侧一对细小,外侧一对粗大向下弯曲,牛嘴獠牙外伸,与之前画的兕弯曲截然不同,一幅择人而噬的神态。 看着四幅惟妙惟肖的异兽图,闵月柔感到心悸,晨阳照来,都有股背后发冷的感觉,小心的看着陆良生将四幅画仔细对比了一遍,拿去了屋里。 推门进到屋中的书生将,四幅画齐齐摆在山海无垠面前时,悄然发生了变化,肉眼可见的四股青气从画里飘出,没入书册里。 山海无垠活动的画幅之中,气机流转,隐约从上面能听到异兽的声音在嘶吼,陆良生举过书册展开,就见画幅上的群山当中,有了四头异兽的模样,分别与玄龟以五行的顺序,矗立山头。 下一刻,感受到后背发痒,陆良生捏紧了拳头。 微弱的感受变得清晰,四处瘙痒像是有人那毛笔尖在点点戳戳,忍不住脱下衣袍想要去抓挠。 他看不见的后背上,分别出现在五脏对应位置的黑点渐渐形成星宿勾连起来,组成了异兽的模样。 “陆公子,我端早饭来了。” 门外,端着早饭进来的闵月柔,美目睁大,脱去衣袍的书生满背刺青,差点将稀粥打翻。 第三百七十八章 通神阵的条件 刺青自古早就有的,这要追溯到先秦时期,鲸刑与图腾的两种,可对于闵月柔来说,还是少有见到,尤其前几日还没有,突然一早打开就发现书生满背异兽图纹,难免不会惊呼出声。 听到她叫声时,端着的碗道人、猪刚鬣火急火燎的从灶房冲出来,站在门口,看到书生背上的多出的四个异兽,显得有些激动。 “果然能出现,这么说的话,老陆,你修为可能真有办法恢复了。” “你都说了,只是有可能。” 对于怎么恢复往日修为,陆良生并不太懂,眼下还是让道人还有猪刚鬣看看再说。 房门口,猪刚鬣咕噜噜一口喝完稀粥,哼哼哈哈两声:“俺老猪如何?聪明吧!接下来,就看怎么将这五个异兽,对应五脏了。” “只要有可能,那就有办法!”孙迎仙放下碗,绕过女子围着陆良生转了两圈,仔细的端详他背上的图案,“刚好对应的是五脏位置。” “唔让本道想想先做什么要布五行阴阳通神阵不是太会啊。” 道人摩挲着下巴那撮短须,为难的与看来的书生对视,看到对方就要拱起手,连忙挥了挥手掌。 “呐呐呐弄不好别怪我啊,真是受不了你们读书人,动不动就抬手,这么讲礼弄得本道都不好意思说个不字了。” 叨叨嚷嚷几句道人拉着猪刚鬣挥了挥宽袖出门,陆良生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外面,传回道人一声:“翻书!”随即,提着袍摆噔噔的踩着楼梯上了阁楼。 屋里安静下来。 就剩闵月柔和陆良生两人,女子看着书生裸着的上身,之前也是看过,可也只是拉下一截,而眼下,书生根本不像穿着袍子时弱弱的样子,身子矫健,线条匀称,比村里那八个壮汉更有一种美感。 想到这,顿时一抹羞红从颈脖蔓延到脸上,急忙将盛的粥放到桌上,垂下脸声音有些微微发抖。 “吃吃饭吧,快快凉了。” “嗯。” 就剩下两人后,陆良生也有些觉得尴尬,飞快将衣袍重新穿好,以免陆小纤那大嘴巴瞧见,过去端起有些凉了的稀粥刨了几口,看到闵月柔杵在那儿,笑了一下。 “你吃过了吗?” 女子回过神来,指了指外面:“等会儿,我跟婶子一起吃。”说完,红着脸匆匆忙忙的拉开门跑了出去。 “我又哪里不对了?” 陆良生捧着碗,朝自己身上打量几眼,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端着碗坐去书桌,将那山海无垠拿过来,边吃边看。 画一个异兽就是一个刺青,那要是全画上去岂不是全身都是?一个两个看上去还有些威风,多了岂不是有些吓人?百兽魔君? “哈哈” 自己被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江湖般的诨号给逗笑了,不过如果这是那样,确实也有些麻烦,想想浑身刺青,感觉好端端一个书生,总有股江湖里大魔头的派头了。 不久,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换了身衣袍,系上纶巾,从家里带了些干粮和清水走去村外,沿着乡间小路来到西面的栖霞山,师父闭关几日,也没有过来探望,万一要是吃的没了,他老人家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身后相隔十多丈,书生没注意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偷偷摸摸的跟着,一路上了山道。 阳光照下微黄的山野,徐徐吹拂的山风里,陆良生走到石窟前。 “师父?!”他朝石门轻唤了一声。 风吹过周围林子,茂密交织的枝叶间,全是一片哗哗响动,石门内好半天没有动静传出。 陆良生微蹙起眉,又喊了声:“师父!” “别喊了,为师正在紧要关头,把东西放下就走吧。” 里面终于想起蛤蟆道人的声音,听上去中正有力,不像饿肚子的样子,陆良生这才放下心来,将食物和水放去石门边上,说起自己能恢复修为的可能,不过却是没有将镇海和尚的事说出来,毕竟师父闭关紧要关头,不能让他分心。 “也不知能否成功,当日骊山老母的话,也都一一应验,我觉得或许真的能恢复到元婴境” 远处的杂乱林子杂草间,一对目光正望过来这边,看着书生一个人面对一块大青岩有说有笑,隐约听到:“师父”二字,换做旁人,还以为那人撞鬼了。 过得一阵,偷看的双眸连忙隐匿起来,说话的书生朝小道走去,这才重新冒出头,看了看离去的背影,又望去那边的岩石,呢喃:“师父?” 下一刻,眼睛顿时一亮,想起了什么,悄然退开,沿着山道跟在陆良生身后,一路回到山脚下的村里。 栖霞山上,静谧矗立的大青岩缓缓打开,光芒照进去,一道短小的身形探头张望了下没人,威严肃穆的表情,顿时一变,兴奋的耷拉着舌头抱起比他还高的食物和水,飞快跑回了洞里,挥蹼将石门关上。 吧嗒吧嗒 脚蹼踩过冰凉的岩面,蛤蟆道人坐到地上,将包袱打开,看着里面叠起来的面饼、两碗米饭、菜肴,吸溜一声,将嘴边口水吸回嘴里。 “饿了两天,老夫终于能填饱肚子了” 不远,之前储备的食物,已经吃的精光。 “良生,来和我们玩耍一阵!” “要不,把孙迎仙那小道士叫来也成,咱们想了新的动作,肯定能制服他!” 晒坝里,陆盼、陆庆八人常年聚在一起,偶尔上山巡视阵眼,或打一番,大多都在村里打熬身体,举着几十斤的石锁单手轻松的抛上抛下,弄的一身汗渍。 阳光照下来,隆起的肌肉黝黑发亮, 八人看到陆良生从村外回来,便是喊上几嗓子,语气上看似随意,可他们知道,这位侄子可是了不得的,书生一过来,都齐齐停下手里的家伙,站在那里。 “不了,今日还有事,老孙恐怕也没空。” 陆良生笑着也随意拱了下手,洒开袍袖走去家的方向,等到侄子离开,八人这才重新拿起石锁、石磨耍来耍去。 小院里,陆良生走进院门,父亲牵着他那头驴子正要出门,急忙朝正要喊他的儿子嘘了一声。 “别说话,你娘在睡觉,我去外面放放驴,溜达溜达。” 咳咳 里屋传来妇人几声干咳,走到院门的陆老石皱起眉,一拍驴子脑门,牵回驴棚。 “叫你不要出来,非要出来,幸好被我瞧见一个驴棚还待不住你,你以为你是那头老驴。”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很难想到老实交巴的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憋着笑走回檐下,楼上道人也出了房门。 “老陆,阵法找到了,就差一件东西,明天就能将阵布下!” 噔噔噔的踩着木阶下来,手里还拿着他师父留给他的那本书,也不怕陆良生看,当着面打开那一页。 指尖沿着一竖竖字迹指给书看。 “呐,看见没,还要一只久居人间之禽,既有妖相,也有人间烟火气。” 久居人间的禽类? 这到哪里找这个条件把陆良生给难住了,一旁的道人也摊摊手,看去挤在楼梯慢慢下来的猪妖,后者瞪着大眼。 “看俺老猪作甚?我是野猪,不是家禽!” 瓮声瓮气叫的响亮,惹得旁边屋里睡觉的李金花大声喊了起来:“吵什么吵,还让不让睡了!” 原本走出驴棚的陆老石连忙又转身回去,顺带一脚将驴棚干草上窝着的母鸡一脚踢了出来。 咯咯咯哒 鸡毛乱飞,花母鸡扑着翅膀惊慌跑了出来,从两人一妖脚边跑去了厨房。 下一刻,三对目光对视一眼,一起看去钻进灶房的花白身影,嘴角勾起了笑容。 第三百七十九章 体中凶兽 天色随着时间暗下,又亮了起来,晨光推着黑色的边沿,将宁静的山村拥进一片金色里。 喔喔....喔噢..... 响亮的鸡鸣戛然而止,摆动的大红鸡冠随着鸡头缩回笼子里,不远的篱笆小院里,母鸡的咯咯哒一通乱叫,被道人手忙脚乱抓在手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去头上,扑腾挣扎的动静,顿时僵了下来。 “良生,你们抓着这只母鸡干什么去?” 李金花还以为有偷鸡的贼,抓着扫帚从房后面冲来,见到儿子还有孙迎仙在提拎着花白的老母鸡正要出院子。 看着一动不动的老母鸡,语气有些犹豫。 “这鸡太老了不好吃的,还是放了吧,改明儿娘重新买一些回来,随便你怎么吃。” 当初家里穷困,只有两只生蛋的母鸡,一只被陆二赖给偷来吃了,剩下这只就一直养了下来,妇人平时凶悍的紧,可也舍不得杀它,用陆良生的话说,养出感情了。 那边,看到母亲为难,陆良生怎么会不明白,连忙解释。 “娘,别担心,只是借它用一用,回头再还你,保证还是活蹦乱跳的。” “真的?” “你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到陆良生保证,妇人这才有了笑容,瞪了儿子一眼,平复下心情。 “又是你们修道中的事?它在家也有快十年了,死了可惜,用完了赶紧还回来,别吓着它。” 站在篱笆院墙外的道人,提着母鸡扬了扬。 “鸡不过六载,都快成精了,也不怕夜里变成女子钻进卧房......” 李金花看了道人手中的母鸡一眼,说了句“那随你们怎么吃!”拿着扫帚就往院里走。 院门口,陆良生转过身从道人手里抢过母鸡。 “瞎说什么!” 随后,走去了前面,孙迎仙朝阁楼上的猪妖喊了声:“走了。”跟上书生脚步,翻着手掌嘿笑起来。 “呐,你就冤枉我了,本道又没说错,鸡过了六载,确实容易成精嘛。” “什么?你们说什么容易成精?” 猪刚鬣扛着几面大幡出来追上两人,一起说笑出了村子,沿西面的小路,顺着小木桥上了山麓。 山林鸟雀鸣啭,跳在枝头响个不停,好奇的看着三人扛几面大幡上来。 悬崖老松招展枝叶,云海翻涌间,走到山腰悬崖边的道人回头让猪刚鬣将幡旗展开,插去五角。 “记着,是金木水火的顺序啊!” “俺老猪比你清楚。”猪刚鬣哼了声,扛着旗走去五角,木制的旗杆呯的一声戳碎硬土,硬生生插了进去。 道人则走去正中的位置,拿出一把匕首在地面刻画法阵的纹络,又从黄布袋里翻出一些朱砂浸泡,沿着刻纹仔细的描画。 一旁的陆良生脱下外袍,露出上身,过去将地上的花白母鸡拿过手中,用一条穿有红线的绣花针钻进鸡冠,牵引着沿五面大幡围了一圈。 呼呼呼~~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风,树林哗哗响动,两人一妖侧面不远,不知何时,木栖幽显出身形旋开裙摆,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撑着下巴蹲在旁边看他们忙活。 “老妖,你们在做什么?还光着身子.....” 道人猛地回过头来,指着那边绕了红线一圈的陆良生。 “不是我们,只有他光着。” 陆良生绕着红线过来,将另一头系在针上,到的此时,也没必要隐瞒,笑着说道: “恢复修为啊。” 栖幽‘哦’了一声,觉得这些繁杂的法术有些无聊,可又没地方可去,跑到茅庐檐下,洒开长袖,附近藤蔓树枝动了起来,慢慢延伸生长,缠绕交织出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坐在荡来荡去的看着他们,尤其是书生背后满是奇怪异兽的刺青,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些亲近的感觉。 过得一阵,阳光升上云间,道人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汗渍,将朱砂、画笔放去阵外。 “好了!老陆,你到中间去坐着。” 这套五行阴阳通神阵难度颇大,中间布置的法纹有别于‘天干地支、乾坤阴阳’之类,而且这种法阵的用处并不大,修道中人也很少用 天色随着时间暗下,又亮了起来,晨光推着黑色的边沿,将宁静的山村拥进一片金色里。 喔喔....喔噢..... 响亮的鸡鸣戛然而止,摆动的大红鸡冠随着鸡头缩回笼子里,不远的篱笆小院里,母鸡的咯咯哒一通乱叫,被道人手忙脚乱抓在手里,掏出一张黄符贴去头上,扑腾挣扎的动静,顿时僵了下来。 “良生,你们抓着这只母鸡干什么去?” 李金花还以为有偷鸡的贼,抓着扫帚从房后面冲来,见到儿子还有孙迎仙在提拎着花白的老母鸡正要出院子。 看着一动不动的老母鸡,语气有些犹豫。 “这鸡太老了不好吃的,还是放了吧,改明儿娘重新买一些回来,随便你怎么吃。” 当初家里穷困,只有两只生蛋的母鸡,一只被陆二赖给偷来吃了,剩下这只就一直养了下来,妇人平时凶悍的紧,可也舍不得杀它,用陆良生的话说,养出感情了。 那边,看到母亲为难,陆良生怎么会不明白,连忙解释。 “娘,别担心,只是借它用一用,回头再还你,保证还是活蹦乱跳的。” “真的?” “你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到陆良生保证,妇人这才有了笑容,瞪了儿子一眼,平复下心情。 “又是你们修道中的事?它在家也有快十年了,死了可惜,用完了赶紧还回来,别吓着它。” 站在篱笆院墙外的道人,提着母鸡扬了扬。 “鸡不过六载,都快成精了,也不怕夜里变成女子钻进卧房......” 李金花看了道人手中的母鸡一眼,说了句“那随你们怎么吃!”拿着扫帚就往院里走。 院门口,陆良生转过身从道人手里抢过母鸡。 “瞎说什么!” 随后,走去了前面,孙迎仙朝阁楼上的猪妖喊了声:“走了。”跟上书生脚步,翻着手掌嘿笑起来。 “呐,你就冤枉我了,本道又没说错,鸡过了六载,确实容易成精嘛。” “什么?你们说什么容易成精?” 猪刚鬣扛着几面大幡出来追上两人,一起说笑出了村子,沿西面的小路,顺着小木桥上了山麓。 山林鸟雀鸣啭,跳在枝头响个不停,好奇的看着三人扛几面大幡上来。 悬崖老松招展枝叶,云海翻涌间,走到山腰悬崖边的道人回头让猪刚鬣将幡旗展开,插去五角。 “记着,是金木水火的顺序啊!” “俺老猪比你清楚。”猪刚鬣哼了声,扛着旗走去五角,木制的旗杆呯的一声戳碎硬土,硬生生插了进去。 道人则走去正中的位置,拿出一把匕首在地面刻画法阵的纹络,又从黄布袋里翻出一些朱砂浸泡,沿着刻纹仔细的描画。 一旁的陆良生脱下外袍,露出上身,过去将地上的花白母鸡拿过手中,用一条穿有红线的绣花针钻进鸡冠,牵引着沿五面大幡围了一圈。 呼呼呼~~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风,树林哗哗响动,两人一妖侧面不远,不知何时,木栖幽显出身形旋开裙摆,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撑着下巴蹲在旁边看他们忙活。 “老妖,你们在做什么?还光着身子.....” 道人猛地回过头来,指着那边绕了红线一圈的陆良生。 “不是我们,只有他光着。” 陆良生绕着红线过来,将另一头系在针上,到的此时,也没必要隐瞒,笑着说道: “恢复修为啊。” 栖幽‘哦’了一声,觉得这些繁杂的法术有些无聊,可又没地方可去,跑到茅庐檐下,洒开长袖,附近藤蔓树枝动了起来,慢慢延伸生长,缠绕交织出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坐在荡来荡去的看着他们,尤其是书生背后满是奇怪异兽的刺青,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些亲近的感觉。 过得一阵,阳光升上云间,道人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汗渍,将朱砂、画笔放去阵外。 “好了!老陆,你到中间去坐着。” 这套五行阴阳通神阵难度颇大,中间布置的法纹有别于‘天干地支、乾坤阴阳’之类,而且这种法阵的用处并不大,修道中人也很少用 圈。 呼呼呼~~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风,树林哗哗响动,两人一妖侧面不远,不知何时,木栖幽显出身形旋开裙摆,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撑着下巴蹲在旁边看他们忙活。 “老妖,你们在做什么?还光着身子.....” 道人猛地回过头来,指着那边绕了红线一圈的陆良生。 “不是我们,只有他光着。” 陆良生绕着红线过来,将另一头系在针上,到的此时,也没必要隐瞒,笑着说道: “恢复修为啊。” 栖幽‘哦’了一声,觉得这些繁杂的法术有些无聊,可又没地方可去,跑到茅庐檐下,洒开长袖,附近藤蔓树枝动了起来,慢慢延伸生长,缠绕交织出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坐在荡来荡去的看着他们,尤其是书生背后满是奇怪异兽的刺青,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些亲近的感觉。 过得一阵,阳光升上云间,道人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汗渍,将朱砂、画笔放去阵外。 “好了!老陆,你到中间去坐着。” 这套五行阴阳通神阵难度颇大,中间布置的法纹有别于‘天干地支、乾坤阴阳’之类,而且这种法阵的用处并不大,修道中人也很少用,毕竟通神,不用借助法阵就能完成。 但另外一个用处,就是像陆良生这样,既失去法力,又有恢复的契机,那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陆良生点点头,舒展一下筋骨,那背后对应五脏的异兽图案随着皮肉舒展而蠕动,看着上面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刺青,翘着脚荡来荡去的木栖幽视线都挪不开。 ‘好好看啊.....’她想。 云海翻涌,鸟儿飞过枝头落在茅庐,梳拢羽毛,照来的阳光里,陆良生脱下步履,光着脚走进道人画好的法阵之中盘坐下来。 孙迎仙抓过贴有黄符的母鸡,手覆去鸡头,看向猪刚鬣。 “五行旗都妥当了?” 那边,猪妖重重点下头:“妥当了!” 下一刻,道人咬破食指,殷红血珠点去黄符,迅速收回手掐出指决竖在眉心。 “四方鬼神听我言,借汝等神力启神阵.....” 双唇飞快嚅动念念有词,落下最后一段话,指决猛地按去覆着鸡头的手背,暴喝:“敕!” 法光闪烁,以这只母鸡为媒介,沿着红线窜去五面大旗,第一个冲去的便是‘金’。 “老陆!”道人提醒的大喊。 听到这声,陆良生瞬间闭上眼睛,以往日内窥体内小天地的经验,迅速入定下去,黑暗如潮汐般涌来,将他拥了进去。 紧闭的双眸里是黑暗的,随着一股法力冲击过来,陆良生却是依稀看见了不同的东西。 好像有一团黑影在远方动来动去,耳中隐约也有嘶鸣在响。 然后.....吼的咆哮,那团黑影像是也看见了陆良生,踏着蹄子轰隆隆的朝这边狂奔而来。 金铁交鸣炸开。 噹的一声,那黑影止步,是被什么东西捆缚,整个身子差点被扯翻,陆良生往前过去几步,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铁链?” 靠近几步,只见那团庞大的黑影上面,一条足有两尺粗的铁链,从黑暗里伸来套在那巨兽颈脖。 铁链漆黑如墨,犹如青墨点缀上去的。 铁链叮叮当当晃荡声里,那黑影翻爬起来,踩着沉闷声响,绷着那条铁链,朝陆良生猛扑嘶吼。 “吼——” 进入陆良生眼帘的异兽,四角牛头,巨目猩红,长毛如瀑都在猛扑的动作里抖动。 正是书生昨日画的最后一幅。 诸怀,也叫獓狠的凶兽。 圈。 呼呼呼~~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风,树林哗哗响动,两人一妖侧面不远,不知何时,木栖幽显出身形旋开裙摆,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撑着下巴蹲在旁边看他们忙活。 “老妖,你们在做什么?还光着身子.....” 道人猛地回过头来,指着那边绕了红线一圈的陆良生。 “不是我们,只有他光着。” 陆良生绕着红线过来,将另一头系在针上,到的此时,也没必要隐瞒,笑着说道: “恢复修为啊。” 栖幽‘哦’了一声,觉得这些繁杂的法术有些无聊,可又没地方可去,跑到茅庐檐下,洒开长袖,附近藤蔓树枝动了起来,慢慢延伸生长,缠绕交织出一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坐在荡来荡去的看着他们,尤其是书生背后满是奇怪异兽的刺青,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些亲近的感觉。 过得一阵,阳光升上云间,道人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汗渍,将朱砂、画笔放去阵外。 “好了!老陆,你到中间去坐着。” 这套五行阴阳通神阵难度颇大,中间布置的法纹有别于‘天干地支、乾坤阴阳’之类,而且这种法阵的用处并不大,修道中人也很少用,毕竟通神,不用借助法阵就能完成。 但另外一个用处,就是像陆良生这样,既失去法力,又有恢复的契机,那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陆良生点点头,舒展一下筋骨,那背后对应五脏的异兽图案随着皮肉舒展而蠕动,看着上面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刺青,翘着脚荡来荡去的木栖幽视线都挪不开。 ‘好好看啊.....’她想。 云海翻涌,鸟儿飞过枝头落在茅庐,梳拢羽毛,照来的阳光里,陆良生脱下步履,光着脚走进道人画好的法阵之中盘坐下来。 孙迎仙抓过贴有黄符的母鸡,手覆去鸡头,看向猪刚鬣。 “五行旗都妥当了?” 那边,猪妖重重点下头:“妥当了!” 下一刻,道人咬破食指,殷红血珠点去黄符,迅速收回手掐出指决竖在眉心。 “四方鬼神听我言,借汝等神力启神阵.....” 双唇飞快嚅动念念有词,落下最后一段话,指决猛地按去覆着鸡头的手背,暴喝:“敕!” 法光闪烁,以这只母鸡为媒介,沿着红线窜去五面大旗,第一个冲去的便是‘金’。 “老陆!”道人提醒的大喊。 听到这声,陆良生瞬间闭上眼睛,以往日内窥体内小天地的经验,迅速入定下去,黑暗如潮汐般涌来,将他拥了进去。 紧闭的双眸里是黑暗的,随着一股法力冲击过来,陆良生却是依稀看见了不同的东西。 好像有一团黑影在远方动来动去,耳中隐约也有嘶鸣在响。 然后.....吼的咆哮,那团黑影像是也看见了陆良生,踏着蹄子轰隆隆的朝这边狂奔而来。 金铁交鸣炸开。 噹的一声,那黑影止步,是被什么东西捆缚,整个身子差点被扯翻,陆良生往前过去几步,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铁链?” 靠近几步,只见那团庞大的黑影上面,一条足有两尺粗的铁链,从黑暗里伸来套在那巨兽颈脖。 铁链漆黑如墨,犹如青墨点缀上去的。 铁链叮叮当当晃荡声里,那黑影翻爬起来,踩着沉闷声响,绷着那条铁链,朝陆良生猛扑嘶吼。 “吼——” 进入陆良生眼帘的异兽,四角牛头,巨目猩红,长毛如瀑都在猛扑的动作里抖动。 正是书生昨日画的最后一幅。 诸怀,也叫獓狠的凶兽。 第三百八十章 五行得其三 咣啷啷 黑暗延伸而出的铁链捆在兽颈晃荡、绷紧,陡然的猛扑,其中一角几乎快戳到陆良生额头,张开的嘴里,喷出一道道难闻的腥臭。 腥风扑面,书生袖下手掌泌出一层冷汗,紧盯着这头凶兽,还是拱手施礼,直起身袖口一抖,掐出指决。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也不知,你是否能听懂人言。” “得罪了!” 指尖点去牛角,犹如水面荡起微漪化出斑斑点点的星光,诸怀狰狞嘶吼,盯着面前的书生,也看着那散开的星点仿佛置在这片虚无缥缈天地之间的星宿。 凶兽像似感受到了威胁,腥风冲出长吻,露出獠牙咆哮。 “吼” 上方铁链叮铃咣当的乱响,摇晃绷直的扭动,被铁链拉扯的诸怀人立而起,摆动的四角,外侧一只呯的撞在书生胸口的一瞬,那片片星光铺天盖地的涌来。 诸怀连连后退,一双凶煞大眼顿时绝望的阖上,巨大的身子匍匐了下去。 嘭! 铁链剧烈摇晃,匍匐地上的凶兽并未感觉意识的消散,反而套在颈脖的铁链隐隐有些松了,凶眼睁开,悬在黑暗中的铁链被星光包裹飞速旋转起来,铁屑一点一点的从上面剥落。 原本凶戾的眼神,看去对面捂着胸口,摇晃起来的书生,露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情绪来。 呃....呼吼..... 诸怀喘着粗气撑起四蹄,咣啷啷的晃动越发显红的铁链,诧异的望着与它说话的书生,再看去那高悬的铁链,被飞旋的星光燃烧的通红,传来的热量却是对它来说微乎其微,连一根长毛都没烧断。 陆良生平复了一下有些动荡的神识,迟疑了片刻,伸手摸去它牛角,指尖抚过上面的粗糙。 “世间凶兽诸怀,你之肉身已不在了,只有一丝魂魄还留在这虚无里无数岁月受罚,可曾寂寞?” 诸怀紧咬长吻,皮肉微抖掀起露出獠牙,眸子却有复杂的神色闪烁,隆隆的发出低吼。 “外面世界日新月异,不似从前蛮荒,今日我陆良生放你,随我一同看看这世界。” 漆黑的虚无,响起陆良生的声音,一身衣袍的书生洒开宽袖,双手交叠,朝着狰狞凶戾的异兽拜了下去。 “随我离开。” 噹 金铁崩断的声响传来,悬在黑暗中的铁链随着书生这句话落下,溅起火星,崩裂断开,化作两截,泛起星点消散。 失去约束的诸怀嘶吼咆哮,全身长毛疯狂抚动,疯狂扑去,人立而起,一蹄猛地拍向躬身下拜书生。 刹那,陆良生说完最后一句:“可愿意?” 落下的巨蹄悬在人的头顶停下,高高立起的诸怀,大眼瞪着他,裂开的长吻喷出粗气,半响,缓缓收回了蹄子,重新四肢站在黑暗里。 然后.....凶兽点下了头颅,猛地又朝上一扬,发出一声巨大的嘶吼。 “吼昂” 全身长毛飞扬,亮起白色的光芒,瞬间射去陆良生身体之中。 神识之外,裸着上身的躯体周围,代表金的大幡下方,亮起一圈法光,红绳上停滞的道法,继续延伸,道人喊了声:“木!” 内视之中的陆良生周围,青色的光芒推开了黑暗边沿,露出一片片青草,林木拔升形成苍翠的华盖,蔓藤灌木茂盛,夹杂虫鸣四起。 陆良生转过身,目光扫过四周,一道长长的青影风似得过去,眨眼又消失,只剩周围树枝哗哗的摇晃轻响。 枝叶飘落而下,停在书生肩头,紧盯的某个方向,草木狂摇,青色长影冲入陆良生视线。 “蜚蛭?!” 陆良生侧身躲避,视野里的,是密密麻麻的布满的长身贴着鼻尖的距离过去,落到后面地上,迅速盘了起来,上半截高高竖起,颈脖上顶着的却是一颗像狼的一样的头。 就与普通的成蛇差不多,没有多大的压迫感,书生心里吁出一口气,这就是琴虫蜚蛭,性狡诈阴险,木属,与诸怀不同,即便能沟通,也信不得几层。 陆良生看着它,眨了眨眼睛,顿时有了主意,论敏捷,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袖中手掌轻轻一挥,身边忽然掀起一阵风来。 那琴虫歪了歪豺头,就见人的身边多了一道两脚站立,身体臃肿的禽类。 咯咯哒? 花白母鸡偏了偏脑袋,不明白怎得到了这里,偏动的鸡头扫过四下,缩拢翅膀散步般离开,不时刨着泥土,啄来啄去。 呃.....这母鸡,难道不知道那边有条蛇么? 陆良生一拍脑门,顿时觉得将母鸡的意识拉进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另一边的蜚蛭游移过去,绕着抛泥土啄食的母鸡东瞅西瞧,像是嘲笑般嘶鸣几声,蛇尾伸去捅了捅母鸡屁股。 嘶嘶 豺头裂开嘴角,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嘲笑意味更浓。 咕咕嗒? 母鸡偏偏头,看着面前甩来甩去捅在身上的蛇尾,翅膀渐渐张开..... 那边肆意嘶鸣的豺头嘶嘶声里,陡然阴影遮了视线,停下身子,抬起眸子,正好与母鸡豆大的眼睛对上。 下一刻,蜚蛭一滚,长身蜿蜒,唰的弹射游移出去,然而,蛇尾传来剧痛,纤细的尾巴被鸡喙啄在口中。 蜚蛭嘶鸣大喊,回头张开豺口反咬回去,顷刻,一鸡一蛇翻滚到一起,打的鸡毛、鳞片乱飞,日月无光。 陆良生这会有些尴尬,没事可做的站在一旁看着它们打架。 这母鸡打架经验该是丰富的。 自从师父来到家中,没少与这只鸡较量,好几次菜圃的菜架子都被波及的倒塌,从院里一路打到厨房,又从厨房杀到驴棚,常常都是这只鸡胜绩多。 果然,书生想着时,被鸡爪死死抓住的蜚蛭受不了鸡喙叮啄,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飞来这边。 陆良生挥了挥袖口,将光芒收进体内,与五脏中的肝契合。 花白母鸡忽然没了对手,扇着翅膀,仰着脖子兴奋的走来走去,不停的啼鸣。 片刻后,陆良生将它送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玄龟,不过龟性温和,与书生也有过一些交集,根本不用询问,对方直接化作对应的相属进了体内。 不久,隐隐听到外界传来道人的呼喊:“火!” 周围寒水忽然咕噜噜冒起了水泡,寒气直接化作了滚热的蒸汽弥漫开来,四下的天空渲染彤红,空气也变得炎热。 一声鹤唳长鸣。 陆良生转身,远远看去,远方一块岩石上燃有火光,一只独脚的鹤立在上面,长脖弯下,目光阴沉的望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重回元婴 能露出这样的眼神,必然是有些智慧的,一人一鹤视线交汇,陆良生轻缓脚步走过去,顶着酷热,站在燃烧的岩石前方,冲着那鹤施礼的同时,也在仔细端详,赤色独脚,青羽夹杂红点,长喙呈白而宽长尖锐,鹤顶时不时还有火光闪现。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 岩石上,毕方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陆良生看。 敌意还蛮大的,书生表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心里思考起对策,难道又要找母鸡来?想了一下,就将抛去了脑后,鸡对上鹤肯定没什么神算。 不过,遇上这般态度的,唯有先让对方放下姿态才行。 策对言:降其之防,必先攻其所好。 片刻间,脑海中闪电般思索起山海图志中关于毕方的记载,低头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朝地上挥了挥袖子,扫开泥土细石,颇为随意的坐了下去,地面传来滚热。 嘶.....有点烫。 陆良生微蹙了一下眉头,随后又舒展开,继续发笑。 “哈哈哈.....” 岩上的毕方歪了一下头,阴沉的目光看着地上发笑的人闪出一丝疑惑,那边,陆良生停下笑声,像是遇人聊天般,一手枕去曲起的膝上。 “在下唐突了,感受周围火焰,忽然想起小时候做了一件事来......母亲与人吵架,我年幼不懂事,跑去那家人屋后,想要给娘出口气,把那人家里柴堆给点了,又是炎热夏日,火势一下蹿的老高,不过好在山村草屋,一跨脚就能出门,所幸没出人命,当时被父母罚跪在堂屋,一天一夜,连饭都不给吃,累的爹娘给人重新盖房子。” 唳? 岩上,独脚的大鹤歪了歪脖子,眨着眼睛,像是来了兴趣,但随即又露出阴沉,继续站在那里不动。 这毕方还有点难缠啊..... 陆良生指尖悄悄敲着膝盖,想起当年师父劝说自己去县衙时的场景,失笑了一下,有种哄小孩的感觉。 随后,继续说道: “虽然当时犯了错,可在下觉得,年幼时思想天真,只是想为母亲出口气,初衷自然是好的,只是方法用错了,一错,就被人放大了说,却将曾经好的一面遮掩下去,太过偏颇,若非如此,说不得在下已经功成名就了。” 毕方原地跳了一下独脚,羽翅动了动。 下方,陆良生见它动作,心里一喜,果然把你说动了,看到毕方露出的情绪,书生脸上露出惋惜。 “火虽然有灾害一说,可也有生命延续之功劳,万千家中炊烟缭绕,岂不是火之功?若非当初那场大火,又被父母收拾一顿,在下还看不透彻,可惜的是,还有许多人常用火而不知其劳,一旦失火就哭爹叫娘,大声咒骂......” 说到这,陆良生话语停下来,安静之中,身旁不远,啪的一声轻响,赤红的长脚落在他余光里。 唳 轻鸣在书生耳旁响起,抬起头时,毕方跳过来,展开一侧翅膀,遮在陆良生后背,前端轻轻的在肩膀上拍了几下,鸟眸里,有着一股股淡淡的理解。 一人一鹤就这么并排靠在一起看着周围燃烧的火焰许久,毕方这才分开,响亮的啼鸣一声,双翅化开火焰冲去天空,仿佛燃烧起来。 唳! 鹤鸣长鸣一声,带着滔天巨焰,偏转了方向,朝着下方的陆良生扑来。 滚滚热浪扑面,陆良生本能的抬起袖口遮掩,下一刻,火浪钻入身子,周围炎热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师父.....那一套还真有用...... 陆良生摸了摸胸口,感受到里面有股滚热的气息飞旋,知道这是得到毕方认可了。 可惜,这些都是残存山海无垠里的一丝残魂,不是完全的,算了,心火已成,就不要强求太多。 至于最后一个土陆良生有些无语,苍翠山林之上,犹如山岳俯卧的兕,懒洋洋的翻了翻身,带出一连串地震般的动静,却是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就妥协了。 细细回想一下当初那第一本山海图志上的描述,就不难理解了。 “......兕喜静不动,多慧有悟,难道是看到前面四个都认可了我,自己也就懒得费力?” 对应五行的异兽已成,也就不在这里多待了。 双目阖上,收拢了神识。 ...... 微凉的山风抚在脸上,五角飞卷的大幡中间,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籍着此时维持的法阵,催动下,背后分布的五兽刺青渐渐有了变化,墨色的画幅上,亮起一道道法光以金木水火的顺序互相延伸勾连,形成一个更小的通神阵。 微微刺痛传来,陆良生微蹙眉头,以精气神催使,双唇微张挤出一声。 “敕!” 五只异兽图纹法光渗去皮肉,穿过流淌的血管、收缩的肌肉经脉,陡然化作五道不同颜色的气,蔓延到体内五脏混合,有了蓬勃的生命。 坐在法阵中间的陆良生意识清醒无比,整个人却一动也不能动,再次入定般的看到了虚无缥缈的天地。 五行化气! 心头一念。 原本褪去颜色颓败的星云,代表五脏的五种颜色渐渐披去了斑斓,围绕着正中薄薄的光膜里一个仿如初生婴儿旋转,重新带起了玄奇的敕字法纹。 “乾坤正道” 陆良生呈在盘坐腿上的手掌掐出法决,一抹灵束从额头照射而出,几乎在同一时刻,五面大幡呼啦啦的被一阵大风吹倒,林野狂摇乱摆中,孙迎仙道袍翻飞,遮掩着脸面被风吹的跌跌撞撞撞去篱笆院墙。 猪刚鬣身形庞大,站的稳当,眼睛直鼓鼓的看着法阵中盘坐的书生缓缓漂浮起来,眉心中射出的灵光收敛,又重新降到地上,站直了身躯。 “陆良生,你修为可恢复了?” 扫开脸上藤叶的道人、坐在秋千上的栖幽也跑来期待的看过去。 那边,衣袍、发丝抚动的书生,挥了挥袍袖,原本枝叶茂盛的茅庐咔咔的收拢枝叶藤蔓,肉眼可见的恢复到当初小屋的模样。 “恢复了。” 陆良生转过身来,一招手,衣袍从地上飞起自行套去身上。 孤崖老松轻摇,斑驳的阳光落在发丝飞舞的俊朗脸上,书生看去道人、猪刚鬣,双手交叠,躬身拜谢一礼。 “这一拜,感谢你们为我费尽心力。”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两系并列 山林在风里摇曳,哗哗的响,篱笆院墙前的道人、还有猪刚鬣连忙从陆良生拜的方向跳去一边。 孙迎仙捻着八字胡的须尖,他跟书生相处许多年,哪里需要这么大的一礼,连连摆了摆手。 “咱俩什么交情不是,除了一个榻上睡外,吃住都一起,这点忙算得什么。” 捏着须尖,眉角一挑,尖嘴猴腮上勾起笑容,靠近过去,用肩膀顶了顶陆良生。 “再说了,咱不是早就说好了么,聘礼少给点,不可反悔啊,不然本道跟你急,好不容易有个不瞧我相貌的......” 不等他说完,就被陆良生挥袖掀去了一边不理他。 “喂喂,老陆,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道人凑近还在说,一旁的猪刚鬣搓着手心,嘿嘿笑出声,一把将孙迎仙嘴给捂上。 “俺老猪实诚,不像小道士那般傻不愣登不要机缘,嘿嘿嘿.....” 这笑声听得陆良生心理有些不踏实,生怕对方先开口说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来,急忙说道: “不违世间律法、人心道德的,陆良生尽量办到。” “不能不能,俺老猪还是有良心的。”猪妖捂着道人的口鼻,另只手摆了几下。 “俺老猪也是心里有人儿的,做不出那种事,所以.....还是将俺月儿的画,尽快画出来吧。” 话语顿了顿,收敛起满脸憨笑,神色变得严肃,又叮嘱了一声。 “记得是少穿衣服的那种.....还要可以动的。” 陆良生愣了一下,笑道:“好吧。” 少穿衣服的? 道人表情也跟着愣了一下,猛地给自己一巴掌,这才想起来,书生恢复修为,那画岂不是就有了法力,有了法力,就可以动.....动动..... “曰尔老母的,这么好的事儿,本道怎么就不想到呢。” 又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撩起袍摆蹲去一旁,身侧的篱笆院墙内,一身黑纱衣裙的木栖幽小步跑来,双肘枕在篱笆,笑容有着妩媚。 “我也要,让我想想,我要.....” 忽然笑容一僵,随后垮下来:“呃......好像我没帮过忙......那算了。” 看她模样,三人对视一眼,不由大笑起来,将这边收拾了一通,结伴下山回到村里,忙活田地的农人、村妇扛着锄头回到家中生火煮饭,割了梁木上的熏肉,等自家孩子从学堂回来补补身子。 炊烟缭绕,不时响起鸡鸣犬吠,回到小院,道人拉着猪刚鬣低声说话,跑去了阁楼商量起什么事来。 陆良生揭下母鸡头上的黄符,放去地上,花白母鸡将脑袋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又回到院里了,微张羽翅,气咻咻的咕咕鸣叫,走来走去到处找刚才打过一架的怪虫。 吐露书香的房间里,木栖幽一屁股坐到床沿,“啊”的长吟一声,向后躺去被褥,翘着脚在上面翻来翻去,闻着被子上的味道。 见陆良生没有理会,翻坐起来,绞着双脚,悬在床沿轻摇,“好无聊啊.....老妖,你在做什么?” 那边没有回答,只得安静的看着坐在书桌前的背影,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 窗外,几只飞鸟跳动枝头,叽叽喳喳鸟鸣声里,阳光倾泻敞开的窗棂。 落着树枝斑驳的光芒晃动在书页上,是哗的纸页翻去一面的轻响。 陆良生微阖双眼,籍着正午的日头,重新运转乾坤正道的法决一阵,熟悉的法力丝丝流转,在四肢百骸游走,那是说不出的踏实,至于身后女子的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修为虽然恢复,不过法力还要慢慢积累,嗯.....有聚灵阵在,也要不了多少时日。” 抬手伸出一根指头朝外面檐下的水缸轻轻一勾,矗立外面的水缸里,水面荡起一圈涟漪,一道清澈的水柱升了起来,牵出一条小蛇般飞去窗棂内的书生,缸边喝水的小鸟扑着翅膀惊飞上了枝头,见没了危险,好奇的眨着鸟眸看着下方窗棂。 微凉轻柔的水柱抚过陆良生手掌洗去灰尘的同时,打了一个旋儿,半空调头落回外面地上,溅起一滩水渍。 还是法术好用..... 陆良生笑着拿过一旁的山海无垠,上面画幅上五只异兽分布各处山头,闪烁法光,与他体内附着五脏的金木水火土五行遥相呼应。 微微蹙起眉头,之前用精气神也能玄龟的天赋神通,如今修为恢复,也该是可以的吧? 虽然法力恢复的不多,施展一两个该是没有问题。 他看了一眼,那边床沿翘脚摇晃的栖幽,后者笑嘻嘻的盯着他,靠着床尾上撑着下巴。 “老妖,你忙你的,我就看会儿。” “那你看吧。”陆良生摇了摇头,站起来,面朝着屋内的墙壁,双手一翻,掌心向上,运起不多的法力,念头却是勾连去了五兽。 “火。” 右掌上,隐隐泛起了火光,空气变得微红,渐渐变得大亮,化为实质的刹那,轰的一团火焰在他掌心燃烧起来。 念头又起:“水来!” 左手,水珠弥漫一颗颗升腾汇聚掌心上方,旋转凝在一起,形成一颗飘着寒气的水球。 两手上,水火升了起来,漂浮在书生两侧并悬。 “也没什么稀奇的啊?” 感受法力掺杂妖力,木栖幽直观的感觉里,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没有陆良生之前随意施展一个法术来得有些威力大。 “这只是看看玄龟、毕方对火的掌控。”陆良生读书开智,经历丰富,而且所学颇杂,女子说的如何不知,借用异兽的本本命法术,跟他使用乾坤正道里整理的五行道法、复神咒、驭剑术、青怀补梦、南水拾遗、靛雷神火没什么不同。 如今这些都被陆良生归纳进了乾坤正道算是他的一个体系,那么山海无垠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法术体系。 “法术说到底不光全是跟人打架斗法的手段,也有利国惠民的,若全用对方敌人,那就不是修道了,那是修魔。” 陆良生收起漂浮的水火,笑着走去桌前将书册阖上:“若是能用到该用到的实处,那不管是什么法术都不用着分厉不厉害。” 一边与栖幽说话,又研究、熟悉之前的乾坤正道,趁着还未吃午饭,拿出典籍翻阅,多读一些学识也是不错的嘛。 屋外,母亲李金花一扫帚将气咻咻到处乱跑的母鸡打飞出来,叉着腰大喊一声:“开饭了!” 院里一声声呼应,孙迎仙、猪刚鬣跑下楼来时,陆小纤从一人一妖挤过去,看着走到门口的陆良生,气喘吁吁的说道: “哥,月柔姐不见了,她屋里挂的兵器也不见了。” 不见了? 走到门口的陆良生皱起了眉头,听语气,小纤不像是在作假。 第三百八十三章 老夫成全你! 回来这两日,陆良生基本忙着恢复修为,很少与闵月柔说话,偶尔有几次交谈,也是匆匆说了几句,此时人忽然不见了,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对不住。 灶房门口,花白母鸡还在拍着翅膀乱跑,李金花听到月柔不见,丢下扫帚跑过来。 “良生,月柔咋的了?怎么回走呢?” 陆良生安慰母亲两句,偏头看向妹妹小纤:“除了剑,衣物可有带走?” “唔.....” 少女微蹙细眉想了想,随即晃着辫子摇摇头:“好像没有,我再去看看。” 转身,提着裙摆噔噔的踏着木阶上了二楼,钻进楼梯口旁边的房里,院中,一阵清风拂过,聂红怜从原本进来,看到一群人站在檐下,脸上还带着笑意,不过看到书生脸上紧锁的眉头,小声问道: “公子,出什么事了?” “闵月柔不见了。”陆良生刚说完,阁楼上陆小纤趴着栅栏朝下喊了声:“哥,衣物都还在。” 猪刚鬣环保粗壮双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定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道人一旁踢了他一脚,后者嘟嘟囔囔偏去一旁,摊开手:“那不喜欢这里,跟咱们散伙了总成了吧。” 惹得周围众人齐齐瞪他一眼。 房门口,陆良生紧抿着嘴唇正细细思考,对猪妖说的话并不在意。 衣物还在,那就不是不告而别。 书生肯定她并不是走了,女子爱美,换洗的衣物不可能不带的,皱起的眉头下,目光望去院外。 难道,是怪我冷落她了? 也不对...... 思绪忽然停滞,脑中记忆力的画面顺着从陆家村好像倒放一般,伏麟州、西北、长安.....一直到那日夜色,闵月柔端着汤羹站在门口的画面定格下来。 依稀记得自己说过一句话。 “......我若要成亲,必须要让我师父同意。” “.....他老人家曾说过,修他的道,一代传一代,除非他故去,才能成婚.....” 莫不是闵月柔真将这推诿之话当真了?拿了宝剑这是要去...... ....... 阳光灿烂,起起伏伏摇晃的山野之中,一道窈窕的身影紧握剑鞘,走过地上一块块轻摇的斑驳,擦着脸上的汗渍,抬头望去上方还有多远,轻声嘀咕。 “不远了,急的就在前面。” 拄着剑鞘走出一截,看到几颗树间系着褪了颜色的绳子,擦去汗水笑得露出几颗白牙,顺着这些当年不知是谁做的记号,一路上来找到那日下午看到矗有巨石的山壁前。 周围山崖青苔枯藤爬满,风拂过林野,交织的树枝哗哗抚响叶子。 提着剑鞘站到这边的女子,吞了吞口水,原本一时的想法过来,眼下犹豫起来。 陆良生是修道中人,能当他师父,修为也是很高的吧..... 想到这,心里有些打鼓的想回去,可这个时候找不到她吃饭,铁定会到处寻找,事没做成,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闵月柔一咬牙,迈开脚步走到大青岩前方站定,硬着头皮朝那大岩石喊了声。 “喂,里面的老人家能否听到,你可是陆良生的师父?!” 冲出女子口中的声音有些颤抖,传去的大岩石里面,昏黄的灯火摇晃,照亮的洞室墙壁,圆圆的大饼影子抛了起来。 下方,挺着肚子大喇喇岔腿坐在地上的短小身形仰起蟾脸,脑袋猛地变大,大张开蟾嘴等着圆饼落下来。 隐约听到石门那边传来一声:“......里面的老人家能否听到,你可是陆良生的师父?!” 脑袋缩小,看去石门,半空的圆饼落下呯的砸在他头顶,滚去地上,蛤蟆道人眨了眨眼睛,露出疑惑。 “这声音,老夫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面饼,抱起来吹了吹上面灰尘,垫着脚丢去床沿,这才负着蛙蹼一摇一摆的走去石门,附耳倾听外面动静。 外面,闵月柔见没人回应,朝着大岩又喊了一声:“你是陆良生的师父,修道中人,难道只能藏在这处石洞里,连一个女子都不敢见吗?!” 岩石背后,贴着石门的蛤蟆道人咂咂嘴。 “老夫又不认识你,见你作甚。” 正要转身离开,外面的女声再次响起,闵月柔眼眶微红,盯着一动不动的大青岩。 “我知道你在里面,有本事却不敢出来,缩头乌龟!” 走出半步的蛤蟆道人收回脚蹼,两腮鼓了起来,头上青筋弹跳。 “竟敢拿老夫与王八相比!” 转身挥蹼传去法力去石门,厚重的大岩拖着沉重的声响缓缓向一侧挪去。 站在洞口的女子也停下声音,被突然挪动的大岩吓了一跳,提着剑鞘连忙后退出两步。 轰隆隆的沉重声里,石门打开,露出里面昏暗的同时,里面也有阳光照了进来,落在短小的身形上,也看见了外面站在阳光中的女子。 一人一蟾脸上表情顷刻间都愣住。 “是你!” 几乎同时开口,闵月柔怎会没见过面前穿着衣裳的蛤蟆,甚至还见过许多次。 这就是陆良生的师父? 与想象中,那种风仙道骨、白胡子白头发,一身长袍,仙气飘飘.....根本不一样。 那边,蛤蟆道人看她上下打量,蟾眼眯起来,冷冷哼了一声。 “老夫当年可不是这般模样,那也是仙风道骨,脚踏紫色祥云,俯瞰山川大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力降群妖,也不带眨一下眼......” 闵月柔话语有些迟疑,上下打量一眼:“那师父你现在这幅模样......” 蛤蟆道人挺着白花花肚子望去一边,蛙蹼放到下巴干咳一声。 “意外。” 随后,豆大的蟾眼瞥去眼角,看向女子。 “你在老夫洞府外大呼小叫,所为何事?” “我.....我....” 此时,当真见到蛤蟆道人,闵月柔反而有些不敢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胸口起伏,口鼻间也有粗气喘出,好一阵,她捏紧剑鞘,鼓起勇气张开嘴,说到“我来是想请求师......”的话语才到一半。 林野晃动,身后不远传来轻响,蛤蟆道人斜斜探了一下身子,视线越过女子,看去一道身影拨开垂下的树枝慢慢走来。 “良生,你修为恢复了?” 闵月柔回过神,也见到一袭青衫白袍的陆良生站在那里,一时间,脸垂下随着身子微微侧开。 “月柔。”陆良生朝师父点了点头,踩着松软的泥土过来,站到女子旁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道: “那日我不该说的委婉,是怕伤到你。” 闵月柔垂着脸,有温湿的水渍顺着鼻尖滴到地上,浸湿泥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捏紧剑鞘慢慢抬起脸,眼眶红红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可.....可你说的,只要你说了的啊,说你师父故去才能成婚,你是修道中人,怎么能欺负人......骗我一个女子!!” 后面那句几乎是吼了出来。 阳光倾斜,站在斑驳中的蛤蟆道人看着哽咽哭出来的女子,又看了看徒弟。 某一刻,他想起了某座山里,埋在坟里的女人。 想了想,不过儿女情长罢了,片刻,蛤蟆道人叹口气摇着头转身朝洞府走去,背着徒弟挥了挥蹼。 “良生,好好了解此事,修行中人,岂能优柔寡断!” 语气淡然而威严,下一刻,踩去地上的脚蹼,被细石一滑,圆滚滚的身子怕的一下摔趴在地上,舌头弹出拖拉在嘴边,蟾眼翻起了白眼。 呃..... 陆良生、闵月柔微微张着嘴,看着大喇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蛤蟆,都没还没反应过来。 为师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蛤蟆趴在地上想着,蹼头悄悄揉了下被摔疼的肚子..... 第三百八十四章 情之一字 山风吹拂,林野在人耳边轻响。 闵月柔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蛤蟆,哽咽都停了下来,眨着湿红的眸子,看向旁边书生。 一旁,陆良生抬手捂住额头,无语的侧过脸去。 师父,你这是嫌火烧得不够旺啊..... 被蛤蟆道人搞的这么一出,这不明摆让他娶了闵月柔,这下怎么办?原本就不善与女子说情爱一类,跟红怜也是相处很久,才有今日。 难不成......看去女子时,后者也在看他,闵月柔见他表情,抿着嘴唇,摇摇晃晃向后退出两步,已到数米远的距离,嘴唇动了动,艰难的吸了吸鼻子。 “不用说了,看你表情,我也知道是什么.....” 握着剑鞘,一转身就朝山下跑去,陆良生追上去拉她手:“月柔!” “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远去的身影压抑的哭喊出来,擦着眼泪跑远了,陆良生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哭泣的身影飞快跑去山道,遮掩在树林后面。 “良生啊,为师这就要说你的不对了。” 洞口,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揉着刚才摔疼的肚皮,拍去衣裳上的灰尘,朝书生招了招蹼。 陆良生从林子那边收回视线,叹口气走,紧抿双唇回走到师父旁边坐下来。 “师父,你说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并坐洞口,看着阳光里摇晃了枝叶、飞过的鸟雀,过得一阵,蛤蟆道人才开口。 “......记得为师当初刚有灵识,有一个小姑娘经常来山上捡柴砍柴,也时常来水潭边洗洗手脚,为师就在潭底望着她,真美啊......” 眸底倒映的秋日黄叶轻抚,蛤蟆长叹一声:“......后来,为师有了妖力,身子也越发大了,爬出水潭,常趴在那姑娘待过的石头上,一直到后来,她出嫁,为师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半句都没有。” 陆良生看去蛤蟆道人:“那师父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傻徒弟,为师是妖啊,一只蛤蟆妖。” 蛤蟆道人笑了起来,双蹼伸开压在两条短腿上,豆大的蟾眼里,望去这片秋日山景。 “和她说话,岂不是吓到她,往后就不敢来了,可正因为这样,她永远不知道有个蛤蟆曾经在那处潭底一直看她。” “那个洛河当年的惨剧,其实就是师父因为师娘的事,怒火攻心吧?” 旁边的蛤蟆道人哈哈大笑起来,挥了挥蛙蹼。 “为师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缘分!”他从地上起来,拍拍徒弟的背:“你要好好珍惜,别重蹈为师的过往,缘分这东西,一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有了,甭管妖啊鬼啊,还是人,抓在自己手中,留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蛤蟆道人对着太阳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蛙蹼挠了挠鼻孔。 “咦,为师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自个儿掂量去吧。” 书生目光看着师父走进石窟,巨岩轰隆隆阖上时,才起身施了一礼,走去山道。 ......这情之一字,比考取功名,还要令人伤神啊。 一路回到山下陆家村,走过篱笆小院外,还未进院门,就见李金花挽着袖口站在檐下,老驴卧在棚里软着长耳都不敢吭声。 屋檐另一边,栖幽、道人、猪刚鬣、陆小纤也都坐在檐下,耷拉着脑袋,陆老石沉默的编着箩筐,看了进来的陆良生一眼,温吞说道: “良生啊,那闵家姑娘跟你咋的了?一路哭着回来,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檐下的妇人瞪着眼睛,叉上腰:“铁定是你欺负人家姑娘了!还不找过去给人道歉。” 李金花自从第一眼见过闵月柔,就非常喜欢,出身显贵不说,知书达理,没有一点权贵家的架子,能一路跟到这里,那可是挑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人选,这件事上,就连温吞的陆老石也都站在妻子这边。 “要我说啊,良生,干脆你去把那闵家小姐追回来吧,一个姑娘独身一人上路,太过危险了。” 老汉停下手里活计,看了眼旁边气得叉腰的妻子:“你娘说的,也是为你好。” “爹,你说的,我也知晓。” 不等陆良生辩解一句,李金花呵斥一声:“你知晓个屁,再是修道,你也是我生的。” “可.....红怜那边....” “那边怎么了?一事归一事,今日换做是红怜,老娘一样逮着你说!” “不是,娘,你听我说。” “你还没成亲!” “怎么又提起这事,我知道的。” “知道个屁,我和你爹都老了!” “娘!” “你还没孩子!” “.......” 道人想要开口,还没张嘴,被旁边的陆小纤狠狠踩了一脚,闭上嘴咽了回去,只有木栖幽还笑嘻嘻的向书生挤眉弄眼,看着陆良生被收拾一通,还不敢还嘴的模样,乐得从凳上栽下来,摔疼屁股哎哟叫上一声,看到妇人瞟来的目光,连忙坐回去,目不斜视。 视野那一头,陆良生是知道母亲的凶悍,饶是外面被人推崇,甚至当今皇帝都要礼敬,可在家中还是母亲最大,何况这件事上,自己也做的有不对的地方...... 便是不敢说话了,连忙拱了拱手。 “娘,良生这就去将月柔追回来,你别气了啊!” 飞快跑去院门,跑去村口,笔直的泥道延伸去村外的山道上,商旅香客往来,夹杂其中一身暗红衣裙的女子,挎着包袱,提着一柄长剑沿山道往北离开。 车辕、人声里,闵月柔偏过头,看去远处山村的轮廓,吸了吸鼻子。 “有什么了不起......” 嘟囔一声,踢着裙摆继续往北走,田野、山麓枯黄,响着鸟鸣,前方山腰上,还有香火兴盛的庙观,下午黄昏的钟声悠长传来,闵月柔身旁一道驴车过去,陡然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路边。 “闵小姐,你等等。” 听到这声的闵月柔偏头看去,路边站着的,一身白色衣裙的聂红怜,两颊浅露梨涡,慢慢走来。 “能和闵小姐说说话吗?” “可....可以。”闵月柔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红怜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一步走去前面,闵月柔看了看四周,好像过往的行人看不见她,也不再多说话,省得被人看稀奇,便是挎着包袱跟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家事 下午的阳光照过山腰之处,红墙黑瓦的庙观来往的香客越发多了起来,挑着担的货郎收好求来的黄符放去胸口,带着自家闺女的妇人看着周围指指点点,或买上香烛放入丫鬟篮里,摊位前,殷勤的伙计收好铜钱,目送对方离开,跟在妇人身旁的少女回头看着憨态的伙计遮面轻笑。 焚香袅绕之间,是一片嘈杂,远远的,两个女子从下方上来,摊位前的伙计正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却是看着从面前过去的白衣女子,总觉得眼熟,疑惑的看着两人一起走进了庙里才猛地想起为什么眼熟了,战战兢兢的挪开步子跑到庙门,里面哪有两个女子。 扫过周围的视线,最终落在正中神台上,看清那泥塑面容时,下一刻,当着进出的香客,啪的一下跪了下来。 引得周围一片人小声议论。 “这伙计,不是门口请香的那位?好端端的跪下来做什么。” “哎哟,这小伙子莫不是看到红怜神了?” “有可能有可能,常年在这边给人请香,说不得沾了仙气呢。” “要真显灵我得赶紧拜拜,争取让我那女儿赶紧嫁出去,家里粮食都不够吃了。” “那你还不如找个能说会道的媒婆,把你女儿狠夸一顿,总有傻子上当。” “对啊那你可知道哪里有这种媒婆?” “哈哈家中就有。” 庙外议论纷纷里,常人无法看到的庙内,又是另一番的模样。 青灯孤立,供桌上糕点、熟肉飘着香味,聂红怜随意取过几个,放去旁边一张桌椅。 “月柔,这边坐,庙里没什么好东西,都是附近香客供奉的,你尝尝。” 闵月柔将包袱和长剑放去桌角,看到摆在桌上的几盘贡品,有些不自然的咧开嘴角笑了笑。 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被请吃庙里贡品。 那边,红怜也坐下来,看到她表情,大抵能猜到,嘴角轻柔笑了一下,拿过一块水果放到月柔面前。 “没人怪罪的,这庙的正主就在你面前呢。” 闵月柔愣了一下,以前也听陆良生说过栖霞山一些事情,这才忆起庙中供奉的红怜不就是面前这位,对方是当初富水县惨死的花旦,能有今日,也是陆良生出了很大的力。 看着对面如白莲的女子,偏去目光。 “他对你真好。” “他对谁都很好的。”聂红怜知她想什么,在凳上转过身,看去身后神台:“我说得好听是个成名的花旦,说到底不过一个戏子罢了,那年死的时候才十六” 想起过去的那几年,红怜脸上忍不住勾勒一抹浅笑。 “然后,就和公子认识了,一直都待在他身边,渐渐的,越来越喜欢看着他,看着他骑在那头老驴上翻着书,喜欢看着他灯火下挥洒笔墨的样子、考取功名时的意气风发。” 庙观里,青灯神台,响着轻柔的话语诉说,闵月柔坐在一旁安静的倾听,浸在这红怜的故事里,也知晓了很多关于陆良生过往的事。 因为好心施舍让陆家村被山贼抢劫,独身一人闯去山寨将红怜救回,也知道破败山神庙里,夜遇两只吸书生元阳的狐狸、知道河谷郡时,与恶道士斗法,差点牺牲自己的修为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知道贺凉州大旱,不惜生命给千千万万人向老天降下雨来 闵月柔听得很认真,眼前的女子与陆良生有着许许多多的经历,这些都属于他们俩的,越听下去,心里越发失落。 那边,诉说的故事也跟着停下,红怜看着她,脸上没有得意洋洋的神色:“说这些,并不是有意炫耀,而是希望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今日我也准备走的。” “不是,我喜欢你嫁给公子。” 垂着脸准备去拿包袱、佩剑的女子陡然抬起脸来,表情都愣住了,看着朝她眨眼睛的聂红怜,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面,红怜重复了一声:“我希望公子能娶你。” 说到这里,红怜从凳上起来,轻迈着绣鞋,走去灯火前,光芒照亮脸颊,轻声说道:“我始终没有肉身的,这处香火重修人身,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公子虽然不说,可二老心里未必没有埋怨我” 红怜转过身,看向闵月柔,矮身遥遥一拜:“还请闵姑娘留在这里吧。” “起来,你快起来。” 闵月柔被突然一拜,急的从凳上起来跑过去搀扶:“我就算想留下来,可陆良生他心里也是没我的啊。” “公子的心又不是铁打的,只是在男女之事,有些” 红怜挽着她手臂俯身过去,贴耳轻说:“手忙脚乱,还有些迟钝。”惹得闵月柔看着那处灯芯上的火焰,脸上化开笑容,破涕笑了出来。 “真的?” “真的。” 两女相互搀着回到桌前两侧,说到趣处,凑到一起轻言细语低声交谈,抿嘴发出轻笑,不过外面的香客是听不到看不到的。 不久,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从山下上来,看到这里这么多围着,有些甚至跪在地上举香祈祷,微蹙眉头的走到一旁,朝身边的一个老人施了一礼。 “老丈,这里怎么回事?” 老头是外面富水县的,不怎么认识陆良生,看了眼面前彬彬有礼的书生,抚着下颔一撮白须,呵呵笑了两声,抬袖子,手指点去庙里: “老朽也刚过来,听他们说这庙里的红怜神显灵了,呵呵无稽之谈,泥塑如何能显灵,不过寄人慰藉罢了,老朽真不该过来。” 那老头挥开双袖负去背后,看着这帮香客,摇摇头,走去庙外观风景去了。 站在人群外的书生并未在意一个老人,越过众人攒动的肩头,朝里庙里看了看,神台上红怜的神像依旧,没什么不同。 他来这边也是使用法术循着闵月柔的气息过来,到这里便是不见了,至于香客们所说的显灵,不难猜测,该是红怜显身将离开的闵月柔带来这里,才被人看到相貌。 不多时,跪拜敬香的人群渐渐离去,书生等到最后一人离开,看了看天色,跨过门槛进去,庙里空荡荡的,燃着的香烛的炉鼎还升着袅袅青烟。 陆良生望着神台上的泥塑掐出法决,宽袖一拂,扫出一道清风,燃在鼎中的火烛呼地摇曳,光芒明灭间,有红怜、闵月柔说话声传来耳边,转过身朝向庙门,二女正坐在一侧桌椅边,红怜抿着嘴露出浅笑,后者见到书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低下声音对旁边的红怜道:“让我先出去吧,放心不走了。” 一旁,聂红怜可能也有事要与陆良生谈,点点头,放开了结界,清风从庙门吹进到里面,闵月柔不等书生过来,抓起桌上的剑和包袱,鼻中哼了哼,脸上却是爬上绯红,飞快的跑了出去。 陆良生看着提着剑、挎着包的女子跑出去,竟还不时蹦跳两下,有些诧异的看去端来茶水的红怜,坐去旁边。 “你和她说了什么?” “女子之间的小秘密。”红怜竖指在唇间笑着说了句,一卷长袖,飘到公子身旁,纤柔的手指放去他肩头,轻轻揉捏。 “其实,我也有话想跟公子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敞开、勇气 “什么事?” 刚从家里逃出来,陆良生一见红怜正经的神色,感觉有些头昏脑涨,不过话还是要听的,点点头,轻说了一声先一起走走吧。便牵过女子的手,走去庙门外。 夕阳西下,霞光彤红一片落在林间,沙沙的脚步声里,鸟儿荡着树枝啼鸣,书生牵着女子散步般走过这片林荫。 “公子。” 柔婉的声音安静中从红怜口中唤出,踢着脚下的落叶,仰起俏脸,顺着树枝间的斑驳,看去书生的侧脸。 察觉到投来的目光,陆良生侧了侧脸,四目交织,片刻,嘴角勾出一丝笑:“刚才你要说什么。” “说了不许生气。” “让我娶月柔吧?” “我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了。” 红怜交织双手叠在腹前,踢着脚下的落叶飞散开去,看着枯叶摇摇曳曳飘落地上,忽然笑出声。 “其实娶闵姑娘挺好的,何况天地人伦,也是大道之一,公子要走其中一条,而且叔婶尚在,就莫要辜负了他们,辛苦大半辈子,让他们也能享受膝下天伦又何妨。” 走在一侧的陆良生脸上收敛笑容,他知道红怜能说出这番话是考虑了很久,毕竟香火成就肉身,需要很长时间,担心时日一长,越往后修行,越是没了成亲的打算,空让二老翘首期望。 见陆良生不说话,红怜伸出手挽住他手臂,轻轻靠上去。 “我有时候在想,当初在河谷郡周大学士府上,是不是不该那般嫉妒,坏了那周家小姐喜欢你,不过后来也想通了,同样出生大户人家,她没有这位闵姑娘的勇气,独自一人千里迢迢从长安跑来栖霞山,冲这份情,我都是很感动的其实,公子心里也有点喜欢她吧?” 陆良生没有说话,走过这片林荫,来到山腰一处崖边,挥开宽袖扫去草地上积攒的落叶,与红怜一起坐了下来,眺望远方的陆家村,以及轻快走过乡间的那道倩影。 想起被老和尚掳走的那晚,闵月柔与自己坐在篝火旁,捧着馒头呼呼吹拂的样子,陆良生嘴角忍不住笑了笑。 “或许吧。” 世间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只要有本事就算找十几个也没人敢说闲话,可自幼长在村里,身旁多是一对夫妻,尤其是受父母的影响,陆良生始终是放不开的。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或许的。”红怜坐在那里曲膝环抱,靠着书生肩头,望着披着一层霞衣的山峦,抿嘴笑起来。 “这要是换做孙道长,怕是乐的嘴都笑开了花,巴不得呢。” “他敢!” 陆良生捏了一个草团子扔出去,原本沉闷的气氛被红怜那句玩笑话破开,他脸上也跟着露出笑容。 “话说,真要我娶了月柔,你会开心?” 看到书生笑了起来,红怜笑的更灿烂,再次贴去肩头蹭了蹭,吹去飘过面前的蒲公英,让它飞的更远,直到在红霞里看不见。 才轻轻说道: “哪有女子会喜欢啊。可不能让你陆家绝后,让叔婶心里不是滋味,世间百年,让二老过得开心一点,也是好的,而且也能对得起闵姑娘那份情,一个姑娘能这样来寻你,可见她心里真的有你。” 说着,脸颊显着梨涡倒去书生怀里,躺在腿上抓过漂浮的蒲公英,逗去有些青渣的下巴。 “将来啊,修道中的日子还很长,到时候公子可不要嫌我烦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被逗的发痒,陆良生从她手里抢过那小团的绵绵冠毛,吹去崖外,看着它顺风飘走。 “不会,永远都不会。” 陆良生望着飘去的冠毛轻声呢喃,不自觉的将腿上的女子搂紧在怀里。 咳咳! 陡然一声干咳从后面响起,紧搂的两人连忙松开,陆良生回头看去,一个老人背负这双手正从他面前走过。 是之前在庙门口询问过的那个老头,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各自笑了起来,牵着手往山下离开这边,选了最近的一条小路下山。 “栖霞山如此美景,老夫好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老头看着远去的一男一女哼了声,转身走去林荫小道,悠然自得的走去上方庙观,眼下人少,显出一番清静。 跨进庙里想要欣赏一番旁人口中所说的红怜神像,脸上表情顿时愣了下来,直直的望着面前长袖洒开起舞的泥塑。 嘶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跟刚刚庙外遇到的女子好像,又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不对,不是好像,根本就一模一样。 娘咧真显灵了,了不得、了不得。 从鼎里找了还未烧尽的香,叠着掌中高举过头,连连鞠了三下重新插回鼎里,一撩袍摆,飞似的从庙里跑了出去,一路下了山,钻进等候的马车,催促车夫赶紧驾车,拖着哐哐哐车辕碰撞声,一溜烟的驶离了这边山道,消失在日暮里。 夕阳犹如潮汐般卷过西云,一片残红下,飞鸟划过炊烟袅绕的山村,扛着锄头的农人陆陆续续归家,与村口站着的八条大汉打起招呼。 后者八人抱拳回礼,见到陆良生还有红怜从庙那边回来,急忙挤开先前打招呼的村人迎了上去。 “良生,你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又被人掳去了,咱八个差点又满山找你。” 旁边,陆庆凑过来也跟着说道: “你出去追的那个闵姑娘早就回来了,还笑嘻嘻的跟咱们打招呼呢!” 其余六人纷纷点头。 “是啊,你娘好像找你也有事,过来两三趟了。”“还嘱咐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 “快回家看看。” 陆良生拱了拱手,道了声谢,带着红怜回到小院,屋顶有着青烟漂浮,想来已经煮好了饭菜,李金花正坐在檐下拉着闵月柔说话,看到儿子回来,急忙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过来说话,自个儿却是拉着红怜去了厨房。 檐下,还有些委屈,眼睛发红的闵月柔并着腿,坐在凳上转了一个方向。 陆良生看着像是闹别扭的小媳妇般的女子,露出一丝笑,在旁边坐了下来,想起红怜和师父的话,心里终于还是有些放开了,垂下的袖子里,手悄悄伸了过去,轻柔握住她的手。 闵月柔全身轻轻颤了一下,转过脸来,愣愣的看着陆良生。 小院阁楼栅栏、屋子微开的窗棂、灶房门口,道人、猪刚鬣、木栖幽、陆小纤蹲在那儿,就连一向老实的陆老石也蹲在门后,不停的朝儿子使眼色。 “我娶你。” 陆良生看着惊愕的闵月柔轻声说道。 霞光落在院里,显出温柔。 第三百八十七章 画红宜 陆家村并不大,就算加上北村,也不过两百多口人,村里十三四岁成婚的比比皆是,陆良生如今双十有五,他不急,村里一大帮老少爷们儿都替他着急,这下一听陆良生要成亲的消息,村里老老少少提着鸡鸭、抱着酒坛蜂拥而至,挤在篱笆小院外面,让李金花夫妇收下,算是挂上礼金。 不过这个年头,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免不了的,光在这边把婚事办了,肯定不妥。 村里也有人叫嚷:“那怎么行,等良生喜酒,都等了好些年了,那时候我都还没成亲,现在娃都光屁股到处跑了!” 说话的是二牛,他比陆良生小几岁,如今也都成婚几年,不过刚一说完,就被村里最有德望的太公拿梨木杖敲了一下脑袋教训一番。 “听老石说,那闵姑娘家室显赫,父亲原是咱这富水县的县令,又是良生恩师的挚友,如今更是大隋的大官儿,岂能不照拂面子?由得你们胡说。” 老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眼下鼓起全身的劲儿说出这句,身子都在发抖。 “大伙儿啊,想想看,将来良生是要当官儿的,上面有个朝廷里当大官儿的老丈人照应,那还不青云直上啊,到时候那就真是我陆家村祖上有荣的事儿!” 陆家村百余户人、北村跟这边也沾亲带故,来了几十个,跟着聚集在晒坝,听站在石磨上的陆太公说完话,人群里直接炸的热闹,当中一些人还不清楚那闵姑娘到底是谁,如今一听,顿时收住想要说的话。 还是有声音道: “大官儿又怎样,咱家良生还是高人弟子,会仙术道法呢,谁高攀都还不一定。” 这话一出,就有人跟着附和说了起来。 “就是,是那闵姑娘嫁过来,又不是我们良生入赘,把那边抬那么高做什么?!” “将来生了娃,那也是姓陆,说到底还是得看我们这边才对!” “是啊,千里迢迢的,一来二去,怎么办酒席?不如就先这边把事儿办了,等良生他们去长安的时候,再办第二次不就得了?” 八条大汉里,陆喜这番话倒是让不少人认同,两边相隔太远,不可能都照顾到,只能分开办了,两村人商议一阵,各家各户派个劳力出来,帮着料理酒席前的繁杂事,秋收已过,田里也没什么可做的,抽出劳力算不上什么为难的事。 “新娘子穿的这不能少,去富水县买一批红绸回来,村里大小媳妇顺手帮忙裁剪、酒水就各家各户都有,腾一两坛出来就够了......” 槐树在晒坝角落摇曳,哗哗的抚响声里,落下的枯叶飘过众人上方,飘去村里坐落一角的篱笆小院。 光秃秃的柏树下,陆小纤扫着落叶堆去角落,老驴咬着缰绳拖着一条口齿较轻的毛驴跟在后面,优哉游哉的出去溜达,花白的母鸡扑着翅膀菜圃间钻来钻去,随后被火急火燎的李金花一脚踹去棚子里。 陆老石将妻子和自己的去年买的新衣裳从箱底翻出来,坐在水缸洗了又洗,终于派得上用场了。 “老石,良生在家吗?!” 这时陆盼带着人从晒坝那边过来,一进院子喊了声,陆老石放下衣裳起来,“良生在屋里呢。” 回头朝屋里喊了声:“良生!” “盼叔来了?” 房门吱嘎轻响打开,陆良生放下书本出来,看到进院的几人,搬了几张凳子放到檐下,凑合着请了陆盼还有几个村人坐下说话。 陆盼也不客气就着凳子坐到对面,跟来的三人没想坐下,就站在一旁,目光四下游移,像是想要看看庙里的红怜神是不是在这里。 “盼叔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陆太公怎么说的?”书生走去檐下一张小桌端起茶壶,笑着问了一句。 “你成亲是村里头等大事,还能怎么说?”陆盼啪啪两声拍响胸口,手比划了几下:“当然是全部应允了,保管把你事儿办的风风光光。” 陆良生倒了茶水,给陆盼还有那边几人递去,回来坐下:“倒是不用那么铺张,张灯结彩这种事我自己有办法。” 说着拿出袖子里的套着笔封的毛笔在陆盼面前扬了扬,修为恢复,法力自然也就回来了,这样的事,画一张喜庆的画便可,根本用不着那般铺张浪费,随后,又商议了一阵婚事的细节,陆盼跟那几人高高兴兴的回去。 “成亲......” 陆良生目送着几人走过篱笆院墙,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起身回到房里翻出画架、笔墨,想着当初吃去吃别人喜酒时的布置,笔尖绽放起法光,沾去青墨慢慢勾勒出来..... 成亲的消息传开,这两天里,陆家村跟过年一样,与这边交好的商贩听说,帮忙从富水县将东西买来,省得众人麻烦来回跑一趟,各家手巧的妇人帮忙裁剪新娘子的衣裳,男人们都去外面帮忙搬运酒水肉食。 就连道人也跑去外面,用他的话说,怎么也得拿出不一样的贺礼才行,便是一座座山的搜寻什么东西去了。 热闹的山道上,满载酒水、猪样的驴车一趟趟的往陆家村拉去,途中倒是有两个女子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哎哎,你们看见没有,那红衣裳的女子,好像有些眼熟。” “妖艳的紧,哪里眼熟了,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子,别看了,赶紧给陆家村把东西送到。” “好勒好勒,说不得,咱们还能赶上一趟流水席。” “想不到,咱们栖霞山陆郎竟然都要成婚了,这可是大事,办漂亮了,将来有事相求,也都好看口。” 两辆驴车吱嘎吱嘎的在几个壮汉驱赶下过去,走在他们后面的两个女子之中,斑斓衣裙的女子小声道: “夫人,刚才你听到了吗?那个陆良生好像要成亲了。” 轻晃的裙摆缓缓停下,画红宜立在原地,长袖里,纤柔的手掌曲紧,捏成了拳头。 “成亲.....” 咬紧的牙关艰难挤出这一声,目光忽然转去山道另一头,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挎着黄布袋从山林跳下来,捧着什么东西,尖嘴猴腮脸上笑得猥琐。 “嘿嘿,老陆吃了这个,那可就是长枪直立而不......” 陡然感受到妖气,道人偏过头,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连忙将手里的几株藤状的草药连带上面几颗红色果子塞进布袋,翻出一面崭新的铜镜。 “好妖怪,居然敢来栖霞山。” 正要咬破指尖画去敕,眯起的视线之中,看清那两人之中一个女子,有着和聂红怜一模一样的面孔,只是多了些许妆容。 “嗯.....这是......那个画皮妖?” 迟疑了一下,那边的画红宜抬手让朱二娘别动手,精致的脸庞微微仰了仰,看着对面摆出架势的道人。 陆良生......你不娶我,那我就让你也不好过!成亲?哼!准备喜事变丧事吧! 看着道人,收了长袖,摇曳着腰肢走去孙迎仙,红唇微微勾了起来。 “小道长,别来无恙。” 看了下今天有很多人不满意这个剧情 那春风在这里有必要解释下,后面的还没发,但总体来说,有点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穿越五百年后,与白晶晶突然成亲那段很像。 上一章,写了多方的‘逼迫’,已经给了很强的暗示,还看不出陆良生的被动的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段剧情并不长,估计明天就结束这个剧情了,春风的文向来都是前面先铺垫,后有才出结果。 不喜欢的,可以跳过去,或者眼不见为净。 那春风也没办法。 那春风在这里有必要解释下,后面的还没发,但总体来说,有点像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穿越五百年后,与白晶晶突然成亲那段很像。 上一章,写了多方的‘逼迫’,已经给了很强的暗示,还看不出陆良生的被动的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段剧情并不长,估计明天就结束这个剧情了,春风的文向来都是前面先铺垫,后有才出结果。 不喜欢的,可以跳过去,或者眼不见为净。 那春风也没办法。 第三百八十八章 何以为方 “画皮妖?” 孙迎仙目光凝聚,一拂袍袖,两腿半蹲做,捏紧的铜镜举到胸前:“上次你偷偷摸摸从栖霞山跑了,这回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当本道道术无用?!” “小道长未免有些太过着急了。”对面,画红宜勾唇轻笑,眸子露着妩媚朝道人勾去,“我可不比有些人,杀了许多人还能待在庙里供奉,我呀,可从未害过人,相反吸的都是其他妖怪.......算下来,还替天行道了,孙道长还要收我么?” 看去山道不远还有来往,孙迎仙犹豫了一下,此处动手,可能会牵连无辜,当下收了降妖镜,不过没放去布袋,警惕的后退两步。 “你说没害过就没害过?本道也不与你理论,要来寻陆良生晦气,换个时间吧,怕你现在过去,讨不到好处。” 呵呵呵...... 山道上,响起银临笑声,画红宜遮颜轻笑走出几步,看着对方后退,越是往前走。 “这么维护那书生?可知道,他未必就维护你的,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知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死的?” 原本退走的道人,落去地面的脚跟停滞,道人顶着她,一字一顿挤出声音:“你说什么?!” 视野对面,女子拖着长袖挽去身后,负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斜背对着道人,望去山间枯黄。 “孙道长,我与那聂红怜原本一体,她有的记忆,我也有,你是知道的,听闻你师父当年受好友相邀去降一个吃人无数的大妖,身受紫毒而亡,那你可细细想过,陆良生的师父?紫星妖道?他当年可也是吃人无数,又是身怀毒烟。” “你这离间也未必太幼稚了。” 孙迎仙哼了一声,手中铜镜却是慢慢垂去腿侧,画红宜侧过脸来,看他垂在腿边的降妖镜,嘴角勾起笑容。 “是不是离间,道长可以仔细想想,那蛤蟆晒太阳的时候,是不是一片紫色,而且他为什么叫紫星?” 娇柔的身子折转,走过道人背后,声音妩媚:“那紫星妖道吃人无数,会不会你师父也在其中?上一次,长安城外,陆良生为何被各宗门围堵,还不是因为紫星妖道。” 循着这画皮妖的轻柔话语,从未放在心上的一些细节,慢慢浮上来,道人盯着地面,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手中铜镜‘啪’的一声滑落,掉在地上滚动两圈。 咯咯~~~ 牙齿紧咬,使劲的磨响,道人红着眼睛,慢慢偏过脸。 “那也不关你的事,画皮妖!” 道路前后有人过去,颇为好奇的看着两女加上一个道士站在路中间,看道士的神色,好像非常愤怒。 商贩、驴车过去,画红宜目光重新投回孙迎仙身上:“怎么会与我无关,我的陆郎都要跟别人成亲了,而你,还有师仇未报,不如一起报仇怎么样?” 道人看着地面,听到这声话语,眸子微微动了动,划去眼角,看着对方好一阵,微抖的双唇方才挤出声音。 “好。” “呵呵呵......这就对了。” 画红宜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摊开手掌,几张符纸出现,“拿着它们,等到了良辰吉日的时候,再拿出来.....所有人都得束手就擒。” 红唇咧开,加重了语气。 “包括陆良生。” 手犹豫的伸去那几张黄符,看着上面不似承云门那种‘敕’文,道人一时间犹豫起来,捏着黄符的手都在发抖。 师仇.....陆良生.....师仇.....陆良生...... .......老蛤蟆。 他知道陆良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杀其中一个,等于就是杀两个,也就等于报仇了。 口中碎碎念念着,身旁的画皮妖和那蜘蛛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孙迎仙有些浑噩、摇晃转过身,走过山道,快到村外的泥路,迎面与他打招呼的商贩、帮忙运送东西的村人都没有理会。 回到村里,小院里,猪刚鬣拿着一身大红绸布在身上比来比去,见到道人回来,连忙上去让他看看如何。 “又不是你成亲,干嘛穿的跟新郎官似得。”孙迎仙瞥了一眼,毕竟心里有事,嘟囔说了句就走开,越过院里帮忙的众人,从黄布袋里掏出那山上寻 “画皮妖?” 孙迎仙目光凝聚,一拂袍袖,两腿半蹲做,捏紧的铜镜举到胸前:“上次你偷偷摸摸从栖霞山跑了,这回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当本道道术无用?!” “小道长未免有些太过着急了。”对面,画红宜勾唇轻笑,眸子露着妩媚朝道人勾去,“我可不比有些人,杀了许多人还能待在庙里供奉,我呀,可从未害过人,相反吸的都是其他妖怪.......算下来,还替天行道了,孙道长还要收我么?” 看去山道不远还有来往,孙迎仙犹豫了一下,此处动手,可能会牵连无辜,当下收了降妖镜,不过没放去布袋,警惕的后退两步。 “你说没害过就没害过?本道也不与你理论,要来寻陆良生晦气,换个时间吧,怕你现在过去,讨不到好处。” 呵呵呵...... 山道上,响起银临笑声,画红宜遮颜轻笑走出几步,看着对方后退,越是往前走。 “这么维护那书生?可知道,他未必就维护你的,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知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死的?” 原本退走的道人,落去地面的脚跟停滞,道人顶着她,一字一顿挤出声音:“你说什么?!” 视野对面,女子拖着长袖挽去身后,负着手从他身边走过,斜背对着道人,望去山间枯黄。 “孙道长,我与那聂红怜原本一体,她有的记忆,我也有,你是知道的,听闻你师父当年受好友相邀去降一个吃人无数的大妖,身受紫毒而亡,那你可细细想过,陆良生的师父?紫星妖道?他当年可也是吃人无数,又是身怀毒烟。” “你这离间也未必太幼稚了。” 孙迎仙哼了一声,手中铜镜却是慢慢垂去腿侧,画红宜侧过脸来,看他垂在腿边的降妖镜,嘴角勾起笑容。 “是不是离间,道长可以仔细想想,那蛤蟆晒太阳的时候,是不是一片紫色,而且他为什么叫紫星?” 娇柔的身子折转,走过道人背后,声音妩媚:“那紫星妖道吃人无数,会不会你师父也在其中?上一次,长安城外,陆良生为何被各宗门围堵,还不是因为紫星妖道。” 循着这画皮妖的轻柔话语,从未放在心上的一些细节,慢慢浮上来,道人盯着地面,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手中铜镜‘啪’的一声滑落,掉在地上滚动两圈。 咯咯~~~ 牙齿紧咬,使劲的磨响,道人红着眼睛,慢慢偏过脸。 “那也不关你的事,画皮妖!” 道路前后有人过去,颇为好奇的看着两女加上一个道士站在路中间,看道士的神色,好像非常愤怒。 商贩、驴车过去,画红宜目光重新投回孙迎仙身上:“怎么会与我无关,我的陆郎都要跟别人成亲了,而你,还有师仇未报,不如一起报仇怎么样?” 道人看着地面,听到这声话语,眸子微微动了动,划去眼角,看着对方好一阵,微抖的双唇方才挤出声音。 “好。” “呵呵呵......这就对了。” 画红宜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摊开手掌,几张符纸出现,“拿着它们,等到了良辰吉日的时候,再拿出来.....所有人都得束手就擒。” 红唇咧开,加重了语气。 “包括陆良生。” 手犹豫的伸去那几张黄符,看着上面不似承云门那种‘敕’文,道人一时间犹豫起来,捏着黄符的手都在发抖。 师仇.....陆良生.....师仇.....陆良生...... .......老蛤蟆。 他知道陆良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杀其中一个,等于就是杀两个,也就等于报仇了。 口中碎碎念念着,身旁的画皮妖和那蜘蛛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孙迎仙有些浑噩、摇晃转过身,走过山道,快到村外的泥路,迎面与他打招呼的商贩、帮忙运送东西的村人都没有理会。 回到村里,小院里,猪刚鬣拿着一身大红绸布在身上比来比去,见到道人回来,连忙上去让他看看如何。 “又不是你成亲,干嘛穿的跟新郎官似得。”孙迎仙瞥了一眼,毕竟心里有事,嘟囔说了句就走开,越过院里帮忙的众人,从黄布袋里掏出那山上寻 “呵呵呵......这就对了。” 画红宜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摊开手掌,几张符纸出现,“拿着它们,等到了良辰吉日的时候,再拿出来.....所有人都得束手就擒。” 红唇咧开,加重了语气。 “包括陆良生。” 手犹豫的伸去那几张黄符,看着上面不似承云门那种‘敕’文,道人一时间犹豫起来,捏着黄符的手都在发抖。 师仇.....陆良生.....师仇.....陆良生...... .......老蛤蟆。 他知道陆良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杀其中一个,等于就是杀两个,也就等于报仇了。 口中碎碎念念着,身旁的画皮妖和那蜘蛛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孙迎仙有些浑噩、摇晃转过身,走过山道,快到村外的泥路,迎面与他打招呼的商贩、帮忙运送东西的村人都没有理会。 回到村里,小院里,猪刚鬣拿着一身大红绸布在身上比来比去,见到道人回来,连忙上去让他看看如何。 “又不是你成亲,干嘛穿的跟新郎官似得。”孙迎仙瞥了一眼,毕竟心里有事,嘟囔说了句就走开,越过院里帮忙的众人,从黄布袋里掏出那山上寻来的草药,丢给檐下画着画的书生。 “给你的,就当本道贺礼了。” 陆良生停下笔,看着手中藤状的草药,看去走上楼道的背影,有些疑惑道人这是怎么了。 院里的猪刚鬣拿着红绸进来檐下,顺着陆良生的视线看着上楼的道人,瓮声瓮气的开口:“肯定睹物思人,想女人了。” “老朱,你个子大,过来帮下忙!”院里有人喊了声。 “就来。” 猪刚鬣朝那边应了一声,将红绸塞给书生:“新郎官儿,你大喜日子,俺老猪没啥送你的,就到处多帮衬帮衬,可别嫌弃。” “不嫌弃,去帮忙吧。”陆良生收好红绸,使劲拍了一下猪妖手臂,坐回身,继续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 画纸上,山下小村张灯结彩,村口牌匾下灯笼高悬,可至始至终,上面喜庆的感觉还是呈现不出来。 身后的房门吱的拖出一声长音,陆良生琢磨画时,聂红怜站在了门口轻唤他。 “公子。” “什么事?” 陆良生放下笔看去,红怜招了招手让他进来,里面闵月柔穿上了村里妇人帮忙赶制的新娘衣裙,站在铜镜前,看到陆良生进来,顿时低下头去,羞涩的不敢抬起。 木栖幽撑着下巴,手指时不时将长裙翻来翻去的看。 “老妖,这么好看,我也想穿。” “你穿不了!”陆小纤帮月柔戴上一副金钗,回头朝那边的树妖说了句,知道对方是妖怪,可相处久了,也不会感到害怕,经常还会斗斗嘴皮子。 少女摆好发髻上的金钗,强搬着闵月柔的双肩,面向陆良生,从后面出来,站到兄长身边,颇有些得意的昂了昂下巴。 “哥,怎么样?好不好看?本姑娘亲手做的!” 陆良生看去旁边的红怜,随后笑了一下。 “好看。” 快将头埋到胸口的闵月柔,轻眨睫毛,听到这声,这才敢抬起脸,看到书生从那边转回脸,嘴角也勾起笑容。 不久,陆小纤拉着跑去她的房间,大抵是要照着穿在身上的样式再好好修剪一番,顺道也将栖幽也一起叫走,让其在旁边帮忙看看,给点意见。 门扇无风阖上。 屋里只剩下陆良生和红怜两人,书生想要说话,后者抢先开了口,走去床榻,将上面新郎官儿的红袍拿了过来,贴在男子身上打量几眼。 “公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红怜!” 陆良生声音大了一些,将聂红怜的话语声打断,女子捏着红袍笑起来,手指在按在他唇上,轻柔的靠上去讲书生抱住,脸枕在肩头,声音很轻。 “红怜知道公子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是想问,告诉过我师父没有,明日就成亲了。” 听到陡然折转的话,红怜愣了愣,然后轻笑出声,拿手轻打了一下他胸口。 “作弄人,已经让栖幽帮 “呵呵呵......这就对了。” 画红宜颇为满意他的态度,摊开手掌,几张符纸出现,“拿着它们,等到了良辰吉日的时候,再拿出来.....所有人都得束手就擒。” 红唇咧开,加重了语气。 “包括陆良生。” 手犹豫的伸去那几张黄符,看着上面不似承云门那种‘敕’文,道人一时间犹豫起来,捏着黄符的手都在发抖。 师仇.....陆良生.....师仇.....陆良生...... .......老蛤蟆。 他知道陆良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杀其中一个,等于就是杀两个,也就等于报仇了。 口中碎碎念念着,身旁的画皮妖和那蜘蛛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孙迎仙有些浑噩、摇晃转过身,走过山道,快到村外的泥路,迎面与他打招呼的商贩、帮忙运送东西的村人都没有理会。 回到村里,小院里,猪刚鬣拿着一身大红绸布在身上比来比去,见到道人回来,连忙上去让他看看如何。 “又不是你成亲,干嘛穿的跟新郎官似得。”孙迎仙瞥了一眼,毕竟心里有事,嘟囔说了句就走开,越过院里帮忙的众人,从黄布袋里掏出那山上寻来的草药,丢给檐下画着画的书生。 “给你的,就当本道贺礼了。” 陆良生停下笔,看着手中藤状的草药,看去走上楼道的背影,有些疑惑道人这是怎么了。 院里的猪刚鬣拿着红绸进来檐下,顺着陆良生的视线看着上楼的道人,瓮声瓮气的开口:“肯定睹物思人,想女人了。” “老朱,你个子大,过来帮下忙!”院里有人喊了声。 “就来。” 猪刚鬣朝那边应了一声,将红绸塞给书生:“新郎官儿,你大喜日子,俺老猪没啥送你的,就到处多帮衬帮衬,可别嫌弃。” “不嫌弃,去帮忙吧。”陆良生收好红绸,使劲拍了一下猪妖手臂,坐回身,继续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汁。 画纸上,山下小村张灯结彩,村口牌匾下灯笼高悬,可至始至终,上面喜庆的感觉还是呈现不出来。 身后的房门吱的拖出一声长音,陆良生琢磨画时,聂红怜站在了门口轻唤他。 “公子。” “什么事?” 陆良生放下笔看去,红怜招了招手让他进来,里面闵月柔穿上了村里妇人帮忙赶制的新娘衣裙,站在铜镜前,看到陆良生进来,顿时低下头去,羞涩的不敢抬起。 木栖幽撑着下巴,手指时不时将长裙翻来翻去的看。 “老妖,这么好看,我也想穿。” “你穿不了!”陆小纤帮月柔戴上一副金钗,回头朝那边的树妖说了句,知道对方是妖怪,可相处久了,也不会感到害怕,经常还会斗斗嘴皮子。 少女摆好发髻上的金钗,强搬着闵月柔的双肩,面向陆良生,从后面出来,站到兄长身边,颇有些得意的昂了昂下巴。 “哥,怎么样?好不好看?本姑娘亲手做的!” 陆良生看去旁边的红怜,随后笑了一下。 “好看。” 快将头埋到胸口的闵月柔,轻眨睫毛,听到这声,这才敢抬起脸,看到书生从那边转回脸,嘴角也勾起笑容。 不久,陆小纤拉着跑去她的房间,大抵是要照着穿在身上的样式再好好修剪一番,顺道也将栖幽也一起叫走,让其在旁边帮忙看看,给点意见。 门扇无风阖上。 屋里只剩下陆良生和红怜两人,书生想要说话,后者抢先开了口,走去床榻,将上面新郎官儿的红袍拿了过来,贴在男子身上打量几眼。 “公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红怜!” 陆良生声音大了一些,将聂红怜的话语声打断,女子捏着红袍笑起来,手指在按在他唇上,轻柔的靠上去讲书生抱住,脸枕在肩头,声音很轻。 “红怜知道公子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是想问,告诉过我师父没有,明日就成亲了。” 听到陡然折转的话,红怜愣了愣,然后轻笑出声,拿手轻打了一下他胸口。 “作弄人,已经让栖幽帮 “哥,怎么样?好不好看?本姑娘亲手做的!” 陆良生看去旁边的红怜,随后笑了一下。 “好看。” 快将头埋到胸口的闵月柔,轻眨睫毛,听到这声,这才敢抬起脸,看到书生从那边转回脸,嘴角也勾起笑容。 不久,陆小纤拉着跑去她的房间,大抵是要照着穿在身上的样式再好好修剪一番,顺道也将栖幽也一起叫走,让其在旁边帮忙看看,给点意见。 门扇无风阖上。 屋里只剩下陆良生和红怜两人,书生想要说话,后者抢先开了口,走去床榻,将上面新郎官儿的红袍拿了过来,贴在男子身上打量几眼。 “公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红怜!” 陆良生声音大了一些,将聂红怜的话语声打断,女子捏着红袍笑起来,手指在按在他唇上,轻柔的靠上去讲书生抱住,脸枕在肩头,声音很轻。 “红怜知道公子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是想问,告诉过我师父没有,明日就成亲了。” 听到陡然折转的话,红怜愣了愣,然后轻笑出声,拿手轻打了一下他胸口。 “作弄人,已经让栖幽帮忙告诉过了,明日应该也会过来,他是师父嘛,也要拜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双亲尚在,成亲这种大事也是要拜师父的,若是恩师也在,同样要拜进去,事情既然都被安排妥当,陆良生心里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与红怜温存了片刻,回到外面继续画着画。 天光渐渐倾斜,黄昏落下时,陆良生也终于将画幅落下最后一笔,走去村中的晒坝,忙着搭灶架锅的乡亲一个个好奇的停下手里活计。 “良生拿着画干什么?” “哎,你们没听老盼说啊,外面红绸不要买,良生他一个人来办。” “有法术就好啊,省钱!” 哗—— 说话间,站在那边的书生手中,画纸抛去空中铺卷展开,陆良生挥开袍袖拂去,手指往上一弹,法光骤亮,一道青气从画里飘然而出,飞去周围。 下一秒,有人以为眼花了,擦了一下眼睛,发出惊呼出声。 “你们快看!” “哥,怎么样?好不好看?本姑娘亲手做的!” 陆良生看去旁边的红怜,随后笑了一下。 “好看。” 快将头埋到胸口的闵月柔,轻眨睫毛,听到这声,这才敢抬起脸,看到书生从那边转回脸,嘴角也勾起笑容。 不久,陆小纤拉着跑去她的房间,大抵是要照着穿在身上的样式再好好修剪一番,顺道也将栖幽也一起叫走,让其在旁边帮忙看看,给点意见。 门扇无风阖上。 屋里只剩下陆良生和红怜两人,书生想要说话,后者抢先开了口,走去床榻,将上面新郎官儿的红袍拿了过来,贴在男子身上打量几眼。 “公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红怜!” 陆良生声音大了一些,将聂红怜的话语声打断,女子捏着红袍笑起来,手指在按在他唇上,轻柔的靠上去讲书生抱住,脸枕在肩头,声音很轻。 “红怜知道公子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是想问,告诉过我师父没有,明日就成亲了。” 听到陡然折转的话,红怜愣了愣,然后轻笑出声,拿手轻打了一下他胸口。 “作弄人,已经让栖幽帮忙告诉过了,明日应该也会过来,他是师父嘛,也要拜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双亲尚在,成亲这种大事也是要拜师父的,若是恩师也在,同样要拜进去,事情既然都被安排妥当,陆良生心里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与红怜温存了片刻,回到外面继续画着画。 天光渐渐倾斜,黄昏落下时,陆良生也终于将画幅落下最后一笔,走去村中的晒坝,忙着搭灶架锅的乡亲一个个好奇的停下手里活计。 “良生拿着画干什么?” “哎,你们没听老盼说啊,外面红绸不要买,良生他一个人来办。” “有法术就好啊,省钱!” 哗—— 说话间,站在那边的书生手中,画纸抛去空中铺卷展开,陆良生挥开袍袖拂去,手指往上一弹,法光骤亮,一道青气从画里飘然而出,飞去周围。 下一秒,有人以为眼花了,擦了一下眼睛,发出惊呼出声。 “你们快看!” 第三百八十九章 圆以成规 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周围一片哗然。 数十道视线望去,村口牌坊下青气缠绕,泛起了光芒,向下褪去的刹那,露出绳子,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那里。 青光闪烁,一条彩绸绕着写有陆家村三字的门匾一圈朝着两边延伸,在牌坊两侧垂下来。紧挨村口的人家屋檐边缘,红绸延伸在半空交织,露出了喜庆。 青气飞旋,飞去篱笆小院,篱笆院墙枯萎的牵牛花一片片的摇晃,慢慢抽出嫩绿,含苞的花朵抬起来,一点点的绽放开,芳香宜人。 院门口,一点一点露出两幅工整的囍字,院里忙活的人惊叹里,一扇扇门窗都映出了喜色。 一时间整个陆家村到小院都浸在喜庆的红色里,夜色降下,悬在村中一栋栋房屋檐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烛火,映红了村道、小院阁楼。 二楼上,有响亮的鼾声从房里传出,孙迎仙侧卧在榻上翻来覆去,猛地又坐起来,拿脚蹬了一下亮着肚皮的猪刚鬣,后者挠了挠黝黑大脸,翻了一下身,打呼才有所收敛。 外面灯笼照出的红光透过窗棂进来,落在八字胡的脸上,道人翻出那几张黄符,沉默的看了许久,窸窸窣窣一阵,放了回去,随即起身下床。 吱嘎一声打开窗户,身形唰的一下钻了出去,不久,桌上的油灯摇曳,闪了一闪,身影又从外面回来,倒去床上。 孙迎仙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棂外的火红烛火,一直到窗外天色渐渐转为青冥。 哦哦哦.....哦噢喔 汪汪!! 鸡鸣犬吠声里,村里渐渐人声喧哗,一连串敲锣打鼓的响个不停,来到院外。 猪刚鬣从地铺上坐起来,看着已经在换了身行头的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 “你倒是起的够早啊。” 那边,道人嗯了一声,从衣柜里翻出一身崭新的深蓝色道袍,展开抖了两下穿去身上。 “这是我师父还在时去山下集市给本道做的,老猪,你看现在穿上是否还合身?” “嗯嗯。” 猪刚鬣往嘴里塞了几个饼子,点点头,也跟着翻出一件新衣穿上,催促着道人赶紧下去。 “迎亲的队伍都来了,还搁这人臭美的,快跟俺下去,这倒是头一次见识人间成亲。” 一人一妖下了阁楼,走到院中水缸一边洗漱,一边朝对面的屋子大喊:“新郎官儿时辰到了!” 屋里,一夜未睡的陆良生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招来挂在衣架上的新浪袍穿上,吹灭桌上的油灯,此时天色还有些昏暗,但并不妨碍看清东西。 推门出去,院里父母、妹妹早就起来了,升火煮饭,给院子外的陆盼八人,还有一帮村里大汉端去。 见到陆良生才出来,不免催促一番。 “都什么时辰了,还耽搁!” “总得让我洗漱完吧。” 陆良生一边洗脸一边说道,吐出口中水渍,这才唤来披了大红花的老驴,原本是找另一匹白马的,结果刚牵到院里,就被老驴一蹄给踹的崩尿了。 吖儿哼儿 老驴兴奋的踏着蹄子,仰着驴头跑了出来,站到队伍前头,提醒书生骑它! “好端端的高头大马不骑.....这驴就是被你爷俩惯坏的。” 李金花瞪了陆老石一眼,后者偏过头,跟在妇人身后,将一碗稀粥递给陆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惯的,再说这驴一直都良生在管。” 妇人目光一横,陆老石连忙闭嘴,收拾妥当的陆良生带着道人还有猪刚鬣出来,脸上笑起来。 “老驴有灵性了,它想干什么就让它干什么,高头大马,我还骑不惯呢,你说是吧?” 拍去驴头,便是跳了上去坐好。 老驴咧开唇口,喷着粗气嘶鸣几声,甩着鬃毛,像是回应一样,迈开蹄子慢腾腾的往前走了出去。 “走咯!” 陆盼在后头扯开嗓门大吼一声,迎亲的队伍礼将碗筷往地上一搁,纷纷拿起唢呐、锣鼓吹奏起来。 沿着陆家村向北的小路,穿去北村,一路上走的很慢,毕竟迎亲这种事,自然要让周围人家都知晓,二来也要按照习俗,让路过地方,观礼的人也沾沾喜气。 嘀嘀咣咣一路,引得两村的人都出门来看,小孩子学着大人吹凑的模样,一摇一晃,嘻嘻哈哈跟在后面嬉闹。 辰时二刻。 热热闹闹迎亲的队伍上了半山腰,在红怜庙外停下,村里一个妇人临时扮了媒婆,带着陆良生一路进了庙里,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牵着,交到陆良生手里,说了些吉祥的话,送到外面,扶着新娘上了备好的花轿,便是一路吹吹打打从山道那边绕回村里。 此时陆家村中,满满当当站满了人,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迎亲的队伍回来,顿时热闹喧哗。 “回来了回来了!”“新娘子肯定打扮的极美!” “嘀嘀咕咕,那也没你的份儿!” “说说还不行啊?” “别说了,快跟帮厨的说,可以热锅煮菜了!” 等吹吹打打的队伍进来,稍闲的村人相互簇拥着跟着花轿挤到篱笆小院,看着新娘子在媒人搀扶下掀帘出来,一个个还未成婚的村中少年跟着起哄。 “都闭嘴!” 老太公挥着梨木杖呵斥他们几句,然后被陆喜扶着,一转身老脸便笑吟吟的进去,坐到堂屋门口旁边,让李金花夫妻俩过来,絮絮叨叨的叮嘱一些话。 “当了公婆,跟以往不一样了,别把媳妇当外人!” “.....但也不能太向着,宠坏了,吃亏的就是你儿,也祸害你一家。” “所以,该骂的,还是要骂,该说的,一句也不能落下,可也不能让姑娘平白受委屈。” 老人说的很慢,每一句话都要歇会儿,一旁的陆盼急的搓着手,跨步过来。 “时辰别耽搁了,拜堂吧!” “啊?我说了很久了?”陆太公看了看外面,一帮人都盯着他,缺牙的嘴咧开,笑的脸上皱纹更皱了,颤颤巍巍起来抱起拳四下拱了拱。 “哈哈....是耽搁了,对不住对不住,快让良生和新娘子拜堂吧。” 新婚喜事,众人兴致也高,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起哄笑闹声里,陆盼走到堂屋中间大声高喊:“拜堂!” 陆良生整了整胸前绑着的红布花,手中持着一条红绸,另一头是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轻说了声。 “小心,别绊着。” “嗯。” 盖头下,传来细如蚊声,迈着小步跟着陆良生手中红绸的牵引,走到堂屋外站定,面朝里面陆家祖宗的牌位。 随着陆盼一声:“拜祖宗护佑!” 两人持着红绸慢慢跪去蒲团拜了下去,起身时,门口搬来两张大椅,李金花、陆老石被媒人邀来坐去上面,当着这么多人面,老两口既是兴奋,又有点局促。 “拜父母生养!” 嘹亮的喊声再起,陆良生、闵月柔再次跪下,躬身磕头。 周围檐下,都是两村的人,也有商贩夹杂在里面,身形胖大的猪刚鬣站在人群里,指头咬在口角,颇为眼羡的看着拜高堂的一对新人,跟旁边的道人说道: “俺老猪什么时候也能像这般娶个婆娘,看得心里真痒。” 然而旁边,没人回答他,偏过脸来,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化作人形的猪妖皱了皱那对大浓眉。 这老孙,昨天都还好好,心里肯定装了事儿。 想着时,堂屋那边陆盼声音再起:“拜夫妻恩.....” 就这时,忽地一阵风拂过小院,陆盼陡然呛了一声,捂着喉咙使劲干咳,放在李金花、陆老石面前的火盆,火焰哗的一下倒伏,烧尽的灰白四下乱飞。 周围,正看得起劲的村人被这阵风吹的东倒西歪,抬起袖子遮住脸叫嚷起来。 “怎么回事啊?突然起这么大风!”“哎哟,我的眼睛,谁帮我吹吹!” “这么大的风,是不是要下大雨了,我家衣裳还没收......” “陆郎,成亲为何不请我啊。” 陡然一道女声盖过了四周乱七八糟的话语,站在堂屋前的陆良生放下袖子,转身看去,院门口,一个女子拖着红袖半空降下。 “听说你要成亲了,枉我还在白虎岭苦苦等候,一个凡间女子有什么好的,不如随我走吧,否则.....” 袖口一拂,挽去身后,单负一臂施施然走到院中,妩媚的眸子扫过四周。 “.....否则,这里将尸横遍野!出来!” 一声暴喝,屋顶泛起黑烟,一道人影风驰电掣般俯冲而下,坐在堂屋门口的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陆良生一拉红绸,拽过新娘,喜服洒开,红摆翻飞,一道青影嘶鸣,唰的冲出,迎上那俯冲而下的人影呯的对撞。 等众人看清楚,那人影半空折转跌跌撞撞落去院子里,站到红裳女子身旁,一身紫色斑斓衣裙,相貌妖艳,此时双目却是瞪圆,死死盯着新郎官。 “夫人,他身上那是什么......” 屋檐下,陆良生红服微荡,捏着袍子将身下一条长身豺头的异兽迅速遮掩回去,他旁边,被拉扯的新娘,盖头摇晃,被风吹落,飘到地上。 “怎么是你!!”画红宜叫出了声。 那边,穿着一身喜服的,却是聂红怜。 第三百九十章 显形 檐下一盏盏灯笼在风声里摇摇晃晃,刹那间发生的事,许多人还未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好半响,咳嗽的陆盼这才回过神,看到面前新娘却是聂红怜,有些不知所措。 “哎,新娘怎么换了?” 听到这声,周围人看到檐下的新娘,又望去院中的红裳女子,震撼的张着嘴,忘记了刚才的惊慌。 “我的娘咧,怎么两个新娘子.....啊呸,新娘子也不对啊,原来不是这个,昨天都还见过。” “这边这个莫不是妖怪,怎么和红怜神一模一样。” “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别管怎么回事,这女子是来寻晦气的吧。” “娘的,敢来陆家村找麻烦!” “小心.....可能是妖怪。” “怕个甚,不是有良生在吗?!我们对付另一个!” “咱们八个对付一个女的不好吧。” “妖怪只分公母,先收拾一顿再说!” ...... 不少村人也是见识过妖怪的,前些年有幸吃过两条大蜈蚣,滚油烹炸一遍,那滋味,现在都还有些回味。 陆良生伸手揽过红怜到后面,看着院中两个女子,目光落到画红宜脸上,慢慢解下胸口的红布花,递给陆盼。 至于身后父母问起“怎么回事。”“月柔哪儿去”的话,都暂时没有搭理,书生微微侧脸,只是平淡的轻说一声。 “盼叔,带我爹娘还有陆太公进屋。” 随即,走出屋檐,声音也在响起。 “画红宜,你在白虎岭如何,我陆良生管不着,但你来陆家村作恶,那就另当别论。” 伸手一招,敞开的窗棂,月胧剑啊的低吟飞出,划过一道轨迹,落在书生手心,一握,嗡的一声剑锋撕开空气,呯的拄在了地上。 法力流转窜去地上,蔓延至院中,画红宜动了动脚,足尖一点,将窜来的剑气压的消散,心里也有些惊诧,他修为不是废去了么,怎么还有法力? ......麻烦了。 不过面上,红唇勾起一丝笑,双眸显出妩媚。 “哟,夫君好威风啊,你都要跟这贱人成亲了,妾身怎么着也有三分火气,既然夫君要做负心人,那妾身也只好狠下心来。” 听到夫君二字,红怜虽然剔除恶魂,可终究也是女子,听到这句话,娥眉倒竖,呵斥:“住口!” 周围明媚的天空,渐渐阴了下来,隐隐约约响起戏曲的金锣铜鼓声。 人群躁动,看去天色时,猪刚鬣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盯着画红宜身边的斑斓衣裙服的朱二娘,搓着黑毛大掌,吸了吸嘴边口水,嘿嘿笑起来。 “美人儿,咱俩又见面了,择日不如撞日,大好节日的,不如把好事一起办了吧。” 楼上房间,门扇嘭的推开,一身黑裙的木栖幽,晃着发髻金钗玉珠,翻身降下来,落在陆良生旁边。 裙摆一洒,看着面前两只妖,贴去书生肩膀。 “老妖,两只妖啊,一个修为还不低,啧啧,干嘛要跟小红怜长得一个样啊,又不是很好看。” “放肆!” 朱二娘本就被不远那头猪妖恶心了一下,陡然听到这声,将脚边探头探脑的花白母鸡嘭的踢飞,叫骂了一句,待感受到那黑裙女子的道行,脸色唰的一下惨白,退到画红宜边上,低声道: “夫人,有些麻烦了,陆良生的帮手不少,看起来比我们还恶.....” 一旁红袖伸来,打断朱二娘的话,画红宜微微垂下眼帘,猩红指甲滑过袖口,轻笑出声。 “夫君啊,你有帮手,妾身未必没有,你看看周围,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还有啊,四周都下了符咒,敢动手,这里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都会惨死。” 木栖幽、猪刚鬣骂骂咧咧起来,转动脖子四处张望,发现往日颇为活跃的道人竟不在这里。 “良生,老孙怕是被这妖女给抓了。” 陆良生视线没动,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画红宜,她身后,一身深蓝的道袍,嘴尖猴腮的道人,走了出来,引得四周乡人破口大骂起来。 “这个吃里爬外的贼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早知道,老娘当初一棒子砸死他。” 陆小纤站在父亲身旁,见到孙迎仙出现在对方身旁,冲到堂屋门口,大叫一声:“孙迎仙!!” 脱下脚上鞋子,就给他扔了过去。 划过小院,滚在了道人脚边,孙迎仙垂下视线看着地上那只鞋,八字胡陡然舒张开,呵呵笑了出来。 檐外站着的陆良生也跟着笑。 “!!!” 画红宜猛地侧脸看去发笑的身影,几乎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身旁的朱二娘,刹那间,后者道袍抚动,一掌探出宽袖,夹在掌心的符纸轰然打了过来,火光、法光爆开,紫色斑斓裙服的窈窕身段“啊”的凄厉惨叫,侧飞出去,撞在阁楼下的屋檐,人堆散开,又是嘭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圈灰尘。 另一边,红袖抚响,画红宜飘上柏树,攀着树躯,站在树枝上,盯着忽然反水的孙迎仙,指甲都抓紧树躯里。 “臭道士!你不为你师父报仇,还与仇人为伍,昨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呐呐呐,你这么说就是污蔑了。” 道人一拍黄布袋,翻出降妖镜咬破指尖,边画上符,边看她说道:“就凭你几句话,本道就信了?当我猪脑袋啊!” 猪刚鬣转过脑袋:“嗯??” “老朱,本道不是说你!” 道人朝他摆了摆手,看着树梢上的女子,抹了一下八字胡须尖:“就凭我和陆大书生交情,还有老蛤蟆那德性,你说他偷吃了仙丹我信,要说打得过我师父,我可不信!” 脚下一挑,那算布鞋飞去堂屋,被陆良生接住,反手丢给门口的妹妹,抬头看去画红宜。 “昨日晚上,老孙就将事情与我说了,之前在白虎岭听闻你只杀作恶之妖,还觉得你不错,至少从我这听去的那些圣贤言没有白费,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话语一落,院门口那边,有村人暴出惊喊:“蜘蛛精啊” 周围顿时人声炸开,跌跌撞撞惊慌四散跑开,那地上趴着的朱二娘浑身紫烟袅绕,被道人一记火符打的妖气紊乱,控制不住显出了原形,八只长足从背后延伸出来撑着地上爬了起来。 嘶嘶 六足嗒嗒攀爬站上院墙,拖着斑斓圆鼓的腹部,人形的上身双臂如镰失去理智般的胡乱挥舞。 “呃啊啊啊......杀.....杀了你们” 第三百九十一章 别惹陆家村 “蜘蛛精啊!!” “别慌,都退出去!” 陆盼朝那边大吼,陆喜陆庆等人护着村里人往外跑,起初知晓对方是妖,保持人形倒也不至于太过害怕,陡然原形毕露,显出妖身,视觉的冲击,还是有的。 “让老太公待在屋里,看护好了!” “李金花、陆老石也别出来!” 阴沉沉的天云霞,小院阁楼人声沸腾嘶喊,交杂在密密麻麻涌出小院的脚间,花白母鸡被踢的找不到方向,一起被带出了院子。 “红怜、栖幽,先把她到外面去,这里人太多了。” 陆良生看了眼惊慌乱跑的村里百姓,好端端的一场喜宴被搅的狼藉,心里难能没有火,也庆幸道人将这事如实相告,不然真被这画皮妖一窝端了。 目光看向道人,还有猪刚鬣:“麻烦你们将那只蜘蛛精收拾了!” 说着,捏紧剑柄,带出一声土石咵的碎裂轻响,挥袖洒开,剑尖直指院中柏树。 空气如水面荡漾一圈涟漪扩散开去,阴沉的天空骄阳破开云隙,院中混乱顷刻间消失无踪。 陆良生另只袖口一挥,哗啦啦一通乱响,密密麻麻的东西映着天光飞贴去树上,隐约还有嘿咻的声音,齐刷刷竖了起来,沿着树躯滚动。 树枝轻晃,画红宜看到上百枚铜钱,知道这是书生会的一种邪术,威力随施法之人修为而增大,稍一接触,如跗骨之蛆,直往体内钻,痛不欲生。 不过,她哪能看不出来,这是陆良生在逼她离开陆家村,而且不走都还不行。 “夫君真是个狠心的人呐。” 沿树翻滚而上的铜钱快要触及她鞋底的一瞬,画红宜飘然飞离,长袖翻舞,舍身往前方幻境边缘一撞,下一秒,身形隐没消失。 陆良生挥手收回院中幻术,身形也在原地显现,回头朝陆小纤叮嘱一声:“照顾爹娘!”握住的月胧剑一扬,抓着剑柄的刹那,就在院中诸人眼中,划出一道残影飞去天空。 往日陆良生很少当着家人的面施展法术,就算要用到,也是悄悄驭出。 眼下,堂屋里的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陆太公呆呆的站在原地,嘴都难以合拢,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陆良生施展法术,回过神来,人都不见了。 李金花使劲抓住身旁的丈夫,“老石,原来咱家儿子会飞啊.....” 话语间,院中的红怜、栖幽一红一黑相继驭着法术跟在陆良生后面,飞离了篱笆小院。 天光阴沉,此时院子里多数村人已经跑了出去,攀爬院墙上的蜘蛛精歇斯底里的嘶喊,被孙迎仙那一下,打的不轻,胸口上到底现在还有黑烟升起,发出嗤嗤声响。 “跟本道讲什么离间,我在这里听的书都比你们多!” 道人看了眼消失的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骂骂咧咧的回过头,看出这蜘蛛精伤势颇重,手中降妖镜倾斜,渐露云隙的阳光照在上面,泛起一道莹黄的光柱,攀爬墙壁的朱二娘眼里露出一抹惊慌,六足一屈,从墙壁横跳出了院子,落到外面道路上。 “老孙,把她交给俺老猪!” 猪刚鬣发足狂奔,地面泥尘都在跳动震响,越过道人,猛地一扑,将刚刚六足立起的蜘蛛精扑倒撞了出去,两条粗壮手臂撑着对方肩膀抵在附近房舍墙壁,裂开一圈碎纹,泥屑四溅乱飞。 “二娘二娘,喜不喜欢俺这幅模样!” 化作黑汉的猪妖不理会抵在下巴的两条长足,嘴噘的老长使劲亲吻过去,一时激动,黑毛如钢针立了起来,噘起的嘴也渐渐变回猪口獠牙,口水牵着丝线漫过口角滴了下来。 “呜哇哇哇.....” 蜘蛛精撕心裂肺惨叫,六足死死蹬在猪妖肚皮上,转身攀爬上墙跑上屋顶,吐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挂去另一间房顶,跃去了远方。 “别跑啊!俺也是妖,凑成一对好不好?!” 猪刚鬣一拍猪嘴按了回去,奔在下面边跑边喊,下一刻,驭出法术,胖大的身形驾起一阵黑风飞去半空。 道人一跺脚,骂了句:“这痴货!”拿着降妖镜跟在后面,使出轻身的功夫跃上房顶飞纵起来。 “哈哈,那些妖也不过如此,大的对付不了,咱们对付小的!” 陆庆、陆喜七人看着离开的道人、黑汉时,陆盼找了一把柴刀跑到院子里,大手一挥,显出豪迈。 “叫上村里胆子大,有力气的!一起来帮忙” 八人顿时扯开嗓子沿途大声呼喊起来,原本仓惶逃开的村中青壮见是陆盼等人带头,镇定下来,纷纷跑回家里寻了扁担、柴刀、锄头,能拿上都拿上冲出跟着叫喊冲出家门。 “打妖怪啊!” “我看到它了!在那边!”“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一阵风一样,跳到春喜家房顶去了。” “追啊!” 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响起村里各个方向,朱二娘不敢停下,身后驾着黑风追来的猪妖还在后面,四周全是恼人心烦的叫喊,加上伤势,只得到处跑,想要先拉开距离。 “我看到妖怪了,它在我家屋顶上!” 一间茅草屋顶下,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指着房顶一团黑影,学着大人脆生生的喊出声,随即就被冲出家门的母亲捂住嘴巴抱回屋里,呯的一声将房门关上,片刻,传出搬动桌椅的声音,像是堆去门后。 “二娘,别跑啊,俺老猪快没力气了!” 屋顶上,裂开大嘴的蜘蛛精回头看了一眼快要追上来的黑风,只感一阵头皮发麻,急忙跳去不远一座房顶,跃去地面。 “它在那!!看到妖怪跳下来了!” 凌乱的脚步声从一间房屋侧面跑来,十几个村中汉子点燃火把、举着锄头扁担啊呀呀的冲来。 重新攀爬上房顶,远远的,持着降妖镜的道人也飞纵而来,回头看去村外的山麓,一咬牙再次降回到地上,却是被赶来的两拨村人围上。 虫子怕火的天性,数柄燃烧的火把朝她挥来,朱二娘忌惮的挥舞前肢躲避的同时,张开嘴吐出一道毒烟。 “你们都散开,小心烟有毒!” 陆盼手中柴刀挥舞,将烟雾搅散,刀身一横。 “妖怪,我八人还干不过你一个?” 他两侧,布匹嘶拉数声响起,七条大汉撕开上衣,齐齐暴喝一声,双臂青筋仿如蚯蚓鼓涨起来,泛着汗渍的胸膛,八对胸肌坚硬如铁,对着中间那蜘蛛精不停抖动,散发阳刚之气。 “......你.....你们.....呃啊啊!!” 朱二娘从未被寻常人这般对待过,发疯似得嘶吼,借着喷出的毒烟,撞开围拢的几人,六足加上前肢也垂去地上,便是八足狂奔起来,冲去村子边沿,栅栏嘭的碎裂掀飞,八爪狂奔的身影沿着田间泥路,冲向栖霞山。 远远近近,一只花白的母鸡歪着脖子盯着跑去山上的身影,张开翅膀在地上跟着飞奔起来。 ...... 林野微荡,清脆鸟鸣声里,矗立山壁的巨石缓缓挪动,露出漆黑的洞口,以及一道短小的身形打着哈欠。 蛤蟆道人整了整方孔铜印大褂,挺着隆起的肚皮,负起双蹼一摇一摆走了出来。 仰起蟾脸感受照来的阳光,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 “老夫虽然闭关途中,可也是良生成亲大好日子......总能有一顿好的,嗯,吃上一顿也不妨事。不耽搁事。” 咂了咂嘴,挥蹼将身后石门关上,走出几步,前方林子鸟雀惊慌乱叫,一道像是悬着黑影荡过林子里,从视线里划了过去,嘭的一声撞在山壁,反弹坠下,摔在了他面前。 激起的烟尘理,卷缩的八条长足艰难的撑去地上,慢慢支起上身的女子,透过凌乱摇晃的发丝,看到的是一只举着双臂伸懒腰的蛤蟆站在面前。 “朱二娘?” “紫星妖道?” 一个伸着懒腰愣在原地,一个浑身筋骨疼痛,还有伤势,两妖一动不动的保持姿态。 诡异的互相对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乱斗(一更) “不在西北待,跑到栖霞山来寻老夫晦气?” “嘶老蛤蟆,别太高看自己。” “哼,一介小妖,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放肆?” 朱二娘低伏身子忍着疼痛挪了挪长足,垂散的发丝间,嘴角咧开:“老蛤蟆,你好像修为还没恢复呢。” “哼,那你来试试!”蛤蟆道人放下双蹼,声音厉了起来。 几乎在同时,对视的两妖眯起了眼睛。。 吃了这老蛤蟆,就算他妖丹破了,总能让我恢复一些伤势,以便好逃出这里。 取了这朱二娘的妖丹,老夫就有两枚了,破损的妖丹能早些恢复。 想着,两妖陡然动了动,各自的视线里,见对方也动了一下,又齐齐一起停下来,互盯着对方,一动不敢动。 “朱二娘,你想干什么?” “哼,我也想问你。” “老夫为何要跟你说!” 两妖一问一答,谁也不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蛤蟆道人面色肃穆,垂在腿侧的蹼头,悄悄挠了挠痒。 彼其娘之,这蜘蛛精虽受了伤,可法力还在,若是让她瞧出老夫法力,岂不是任她宰割?不能让她看出来。 视野对面,八足之上直起的人身,朱二娘眼角跳了跳,之前那道人打来符纸留下的伤势越来越疼。 老蛤蟆妖丹未复,看模样还是有些法力在身,冲过去,怕是不行,若是吃他一记法术,必然伤势加重,到时让那些人追上来..... 一想到刚才山下村子里的那些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从未见过人会这么可怕,看见她比娶媳妇儿还要来的兴奋,一个个不要命的冲来。 “朱二娘,你抖什么,天很冷吗?”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站在那边微微颔首,神色威严如同回到当初巅峰那边,“念你也算故人,老夫这里有处洞穴,不妨进去暖和暖和,里面有口大鼎,还可方便煮食。” “好啊,那你先将石门打开。” 然而,两妖都没有动的意思。 山风吹拂过来,枝叶哗哗的摇晃,双方僵持之间,附近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你还有帮手?” “还找来帮手?” 蛤蟆道人、朱二娘几乎下意识的同时开口问去对方,顷刻,草叶抚动,钻出一只花白毛色的鸡头,脑袋偏来偏去,咯咯咯的走过来。 呵呵呵...... 朱二娘嘴角咧开笑出声,余光瞄了眼啄着地上的母鸡,看去蛤蟆:“你的帮手?” 彼其娘之.....来的怎么是母鸡。 老夫徒弟良生呢? 再不济,孙迎仙那小道士也该过来啊! 蛤蟆道人想着时,那边啄食地面的花边母鸡,弯下的脖子停住,偏过头,眸子盯着笑出声的蜘蛛精,又看去短小的身形,头一偏,视线最后还是投去那边的朱二娘,露出记仇的目光。 咯咯的嘶鸣,,一对羽翅陡然大张开,撒开两只爪子刨着地面,张开鸡喙就朝对面啄了过去。 咯咯哒咯咯咯哒哒 猛地一跳起来,扇着翅膀飞扑到蜘蛛精头上,疯狂撕扯狠啄。 “哈哈哈!!” 蛤蟆道人张开嘴大声笑了出来,拖着嘴角的长舌,脚蹼踩着泥土飞奔起来,一抹猩红弹射而出,卷住挥打母鸡的长足,借力一拉,短小的身形腾空跃了起来,扑到蜘蛛精肩头,双蹼使劲往对方脸上招呼。 啪啪啪...... 疯狂挥打,都带出了两道一连串的残影,随后被扫开,贴去山壁,弹回来,蛤蟆道人再次扑上,一鸡、一蜘蛛、一蛤蟆混乱的打成一团。 一时间,飞沙走石、烟尘滚滚,天光都阴了下去。 ...... “妖气在这边!” 山道上响起道人的声音,身后还有一连串的脚步密密麻麻的在跑,体型肥大的猪刚鬣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绕过上方一片林子,跑在前面孙迎仙掐着指头,目光投去一个方向。 “跑到老蛤蟆那里去了!” 喊了声,道人不等身后的人,祭出遁术往地上一钻,拱起一团小土包飞速蔓延上去,感觉到妖气就在上头,嘭的一下,破开泥土从地下跳了上来。 抹去脸上泥尘,大叫了一声:“老蛤蟆!有妖.....” 还没出口的声音顿时咽了回去,有毛茸茸的羽毛从眼前飘过,道人愣愣的立在那里,通往这边的小路上,陆盼、猪刚鬣等一帮子村民追赶上来。 “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俺老猪....” 一上来,便是看到道人诡异的站着不动,众人连忙上前,表情一个接着一个的愣住。 山壁下,追击的那只蜘蛛精趴在地上,八足大喇喇的岔开,一动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周围落了一地鸡毛。 相隔不远,一只掉了不少毛的母鸡缩拢双爪,恹恹的匍匐缩头,旁边,蛤蟆道人单手撑在鸡背斜靠着,豆大的一只蟾眼肿的老高,方孔铜印袍子撕的裂开成条挂在身上,用着另一只眼睛瞅去道人。 话语声威严。 “谁能告诉老夫,这蜘蛛精怎么跑到栖霞山的?要不是老夫道行高深,还差点降不住她!” 一帮村民,包括陆盼等人面面相觑。 .....良生这蛤蟆怎么开口说话了? 与此同时,栖霞山脚下的山村外,村里留下的人蜂拥挤到栅栏边,屏住呼吸看着田野上方,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呯呯的交手,陆良生向后一飘,手臂横挥一招,悬浮的月胧,剑鸣大作。 淡蓝的法光盛放一瞬。 金铁交鸣的声音轰然炸开! 对面红色的人影拖出红裳长袖呯的撞去地上,荡起一圈尘土又弹起落下来,翻滚着将田埂都推的裂开一道豁口。 天空,古朴长剑悬立缓缓降在红服的书生身旁,剑身还有微微蝉鸣不停轻响。 哗 宽袖一拂,陆良生收回月胧剑负去背后,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去沟壑,两侧,一红一黑两道窈窕的身影也降下来,一左一右跟上。 “画红宜,你是自己想过来的,还是受人指使?” 陆良生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跟画皮妖同来的另一个妖怪,当初在青城山洞窟里见过一面,乃是那头西北狼妖的手下,此刻,却是与画红宜同来,多少是要问个清楚。 呵呵..... 画红宜撑起上身,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走来的书生:“夫君啊,你那么聪明,不妨多猜一猜,猜对了,可是有奖赏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祸火(二更) 尘埃夹杂在天光里飞舞。 陆良生单手持剑负在身后,目光凝实,看着坐在地上的画皮妖,对于一口一个夫君,充耳不闻。 “在下不稀罕你什么奖赏,只需告诉我,来栖霞山想要害我,是你一个自想的,还是受人指使?” 十多步之外,绣鞋微弓探出裙摆,画红宜身姿慵懒的斜斜侧卧地上,手撑在头侧,望着书生眼波流转,红唇翘了翘。 “那你过来,抱妾身起来,就告诉你!” “公子!” 红怜叫了一声,陆良生朝她点下头,“你们别插手。”迈开脚步走上前,看着对方抬起的手,声音平淡。 “抱你就不必了,我人已在你面前,说吧。” 画红宜悬着手,目光越过书生,狠狠盯去多话的聂红怜,收回翘起待扶的兰花指,从地上起来。 “既然夫君想听,那妾身.....就不告诉你!” 阴气肉眼可见从她身上勃发,身形飘去半空,发丝散开飞舞,画红宜手指上,指甲咔咔轻响,变得尖锐,袖中一条黑色长影甩出,噼啪抽响空气的瞬间,懒腰扫向下方的书生。 “公子!” “老妖!” 相隔十余步的红怜、栖幽冲过去,刹那间扫过天空的黑影,自陆良生腰间横扫而过,然而,没有血光溅起,无声的穿了过去。 画红宜愣了一下,顷刻,书生的身形模糊起来,就见一团白烟升起,一根木棍断成两截,咣当两声落在了地上。 “南水拾遗第二十九篇,青沧水南侧二十里,有术士作恶,官府着人擒之,斩首菜市,尸首无踪,遗竹杖半截......此法名曰替死之术。” 淡淡的声音在一侧响起,画红宜循着声音偏过看去,一身红服的陆良生不知何时出现那里,信步走来。 “凭你待在栖霞山那段时间,就以为了解我了?” 数道红服人形从陆良生背后左右凭空出现,翩翩身姿与书生一模一样,声音也紧跟落下,齐齐说道: “还不够!” 画红宜扫过数个一模一样的陆良生,她知道这是书生的幻术,可每个身上都有法力、人的气息,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假的。 原本过来,只是想看看栖霞山,看看陆良生,他修为尽失,掳去白虎山最好不过,可途中听到对方成亲的消息,新娘是一个寻常女人,心里莫名燃起嫉火,干脆就当着书生的的面,将新娘给杀了,方才痛快,反正对方已经没了法力。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能将那个小道士拉进来,他有师仇要报,不可能不会听从的,正好五元上人给她的法器之一,可用来克制法阵,小道士便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一切都超乎预料了。 陆良生修为竟然还在,隐隐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 看着数个幻术人形走来,女子手中法器翻卷挥动,黑色鞭子威势攀升,不断伸长变大,轰的一声带起烈风,翻滚卷动,那数道红服人形持剑飞跃而起,各自的使出剑招挥舞开,拉出一片片寒光与那长鞭黑影缠斗,法器疯狂交锋的一瞬,六道身影齐齐后飘,向其中一个重重叠叠起来,化为一人。 剑身嗡鸣法光明亮,游云雕纹咔咔移动,露出半轮冷月,陆良生双目怒睁,握住剑柄推着月胧,月胧剑也拉着他,速度极快划出一道流光。 驭剑术.凌霄神剑! 剑势破空,挤压空气形成罡风,燃起火焰,带出一片轰鸣怒啸,下方田地都在罡风气压下一寸寸的迸裂撕开,土尘翻卷而起。 呼呼 罡风撕裂吹拂。 画红宜发丝向后散乱飞舞,手中法器收回,一袖拂去前面划出结界,下一秒淡蓝的流光在视野中放大,飞来的古朴长剑,剑尖瞬间抵在那长鞭之上,空气仿佛都被震的破裂,荡起肉眼可见的波纹四散溅开。 恐怖的冲势形成巨大的气压,画红宜半空凄厉嘶喊,阴气四溢,会使妖力驭着法器抵月胧剑的冲击,狰狞的面容一晃,化作温柔的面庞,声音温婉可怜。 “夫君,冲我叫你一声夫君的份上,放过妾身吧。” 陆良生眸底蕴有法光,看到的对面是一张无相皮囊扭动挣扎,没有面容的皮面上,蠕动发出一声声可怜的嘶喊。 书生不回答,手中法力聚集再往前一推,淡蓝法光大盛,背后也传出一声“唳”的啼鸣,响彻天空。 红怜、栖幽视线阴了阴,一对夹杂蓝点的鹤翅展开,修长的颈脖延伸而上,鹤顶泛起火焰,伴随这声鹤唳,从陆良生背后冲上天空,飞行的身姿化作一团火焰越过了黑鞭,扑向画红宜。 毕方祸火。 “呃啊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惨叫响起,半空之上,画红宜松了手中黑鞭,去拍打身上沾满火焰,无数发丝狂舞,面容扭曲嘶喊,阴气从她口鼻、眼眶不停的溢出 “陆!良!生!” 人形的火焰,衣裳燃烧的碎片纷飞散落,扭动的皮囊嘶喊一声,顿时往地上一钻,嘭的溅起一道土尘,砸出一个土洞来。 空洞洞的豁口内,还有凄厉的声音徘徊传出。 “我不会放过你的” 陆良生哪里能让它就这么逃走,半空降下,月胧剑插去地上,掐出指决一点额头。 “元神出窍!” 身体晃了晃,一道虚影的轮廓走出,元神暴露天地罡风里,忍着罡风撕扯的疼痛,一头钻去了地底。 ...... 阴风渐渐消停,聚集在村头栅栏里的一众村民看着外面田野上,还有燃烧的火点飘下,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良生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后,周围全是出气的声响。 “看到了没有,那女子果然是一个妖怪!当时就在她旁边,闻到一股子的妖气。” “然后呢?” “当然是跑得快,没看到还有一只蜘蛛精吗?” “丢人,我就不一样了!一直蹲角落里看。” 些许交头接耳的声音里,众人望着化为火点的红裳飘下,说话的声音顿时炸开。 “真他娘的吓人,就一张人皮子都能成妖。” “人皮成妖算什么,我听老一辈的人讲,咱们家里常用的东西,沾久了人气都有可能成妖呢。” “啊?难怪最近感觉床榻有时会自己抖两下,说不得也成妖了。” “放屁,那是你梦里发癫!” “别说了,良生怎么回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这边细细碎碎的说话,村外的田地里,红怜、栖幽护在书生两侧,好一阵,才感觉陆良生的元神回来。 常人无法看见的虚影升上地面,飘回到身体里,一眨不眨的眸底恢复往日神色,陆良生动了一下,稳下神魂后,将地上之前画皮妖掉落的黑鞭隔空招到手中。 “公子,那.....那个红.....画皮妖怎么样了?” “肯定让她给跑了。”木栖幽踏了踏地上,可惜她神志损伤,记不起自己会哪些法术,不然的话以她的道行,想要从地里抓将那只画皮妖抓回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陆良生翻看手中这件古怪的法器,也回应红怜一声:“嗯,让她跑了,身上肯定还有其他法器途中将我挡下。” 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端详手中这件法器,上面传来的法力,隐隐感到有些熟悉。 ......和圣火明尊当初用的法器有些相似。 思索间,陆良生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五色庄。 这么说来,画红宜投在了那位五元上人的门下了,想做第二个圣火明尊? 第三百九十四章 疑惑(三更) 对于画红宜为什么投到五色庄,陆良生还是有些好奇的。 这件以长鞭做为的法器,以往日岐山洞府中带出的那本熔炼合器道一书对用材上的描述,有点像是从蛟类体中抽出的筋炼制而成。 还残留一丝蛟龙之气,应该是活生生抽离身体的...... 联想到当初祈火教圣火明尊,以地煞殷火造成贺凉州大旱,掳妇孺装入瓮里为人祭,也和那五色庄有关,后来天治城中,夺走普渡慈航妖魂如今也不知所踪,极有可能已经在那五元上人手里。 现在收拢画红宜在手下驱使,难道只为他一个陆良生?书生沉下气,回想之前画皮妖的神色,和仓促的布局,根本不像是专门来对付他的。 “公子?” 望着黑鞭的视线里,白皙的手掌伸来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红怜一脸担忧的正看着他。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是有一些,往后再斟酌。”陆良生掐了掐她脸颊,魂魄是没有痛觉的,女子羞涩的拿手打了一下书生肩膀。 “别闹,栖幽还在旁边。” “让我旁边也来打一下吗?”木栖幽探来视线,瞄了瞄两人,摇摇头又回去,琢磨着刚才画皮妖遁去的位置,嘟嘟囔囔道:“老妖都不打我,我才不打老妖。” 陆良生和红怜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之后看到村头聚在一起的村民、牌坊上悬挂的灯笼,陆良生笑容微减,轻声说道:“红怜,你去把月柔从庙里带回来吧。” 指间弹了弹,一抹青气从身上再跳去木栖幽,将身形隐没下来,准备离开。 事情差不多已经落下,婚事还是要继续的,红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与栖幽说了声,转身飘去空中,在常人眼中迅速消失不见。 陆良生目送红怜飞去远方的庙观,顺道看去天色,转身挥开袖口,用出五行道法中覆土之术,将破坏的田地修复,长长的沟壑、裂开的田埂,碎裂的土块飞来重新堆积,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觉得差不多了,叫上木栖幽一起回去,后者撩着裙摆蹲在地上还在想着怎么钻下去,听到陆良生叫她,才慢慢起来,歪着脑袋边走边想,走出几步后,注意力又落在书生手中拿着的长鞭。 “老妖老妖给我看看!” 木栖幽提着裙摆小跑上来,走在书生侧面,眼睛一直盯着那件法器。 陆良生见她喜欢,将黑鞭递过去。 “拿去玩吧,别伤着人就行。” “知道啦,谢谢老妖!”木栖幽抓过黑鞭看也没看书生,欢喜的跑到路边在手中甩来甩去,还张开嘴舌头分成数条蜿蜒扭动的比较。 “老妖要不要一起玩?” “自己玩吧。” 陆良生看着这身喜庆的新郎红服,抿着唇笑了一下,还没回到村口,原本聚集在那边的村民垫着脚来回朝天地张望。 “良生呢?还有那个黑裙的女子也都不见了。” “肯定回家了。” “散了散了!回去吃喜宴!” 人群离散,忽然后面有声音大喊:“快来,还有热闹看!” 原本准备离开的村里妇孺、老人,抱着孩子、拄着拐杖一窝蜂的涌去晒坝那边。 “是陆盼他们回来!”“哎哟,这妖怪咋这幅模样!” “让我看看!” “哎,这就是刚才的蜘蛛精?哟,这么大的个儿,快和几年前的那两条蜈蚣精差不多大了。” “可惜不能吃啊.....” 挂着灯笼的牌坊下,陆良生走进村子有些好奇陆盼他们真抓到那只蜘蛛精了? 片刻,听到陆盼八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在响,转眼就从晒坝那边过来,围在周围的人群里,两个大汉脚步沉重,肩头抗了一根大木头,上面正绑着朱二娘,八足死死的缠在木身上,用绳子系的牢固,硕大的蛛腹吊在下面,沉甸甸的来回晃动。 陆盼挺着胸口走在前面,提着柴刀边走边跟围来的村里老少,把追蜘蛛精过程神气的讲出来,令得一帮村中妇孺老人拍手叫好。 有人大起胆子捡了块石子朝捆着的朱二娘丢去,砸到脸上,将她打醒过来,发现被捆后,晃着一头乱发,朝围观的村人嘶吼。 啪! 被陆盼回头打了扇了一巴掌,脸都打歪过去。 “闭嘴,再叫把脚给你卸了!” 随后,被从后面上来的道人贴了一张符上去,将发疯似得朱二娘压制住,猪刚鬣蹑手蹑脚的在一旁跟着。 “打她作甚,多可惜啊,带回俺房里如何?俺老猪保管看好她!” “你住的那间还是本道的!还看好她,就是馋她身子!”道人呸了他一口,看着朱二娘面容姣好,还有人形的上身,忍不住哆嗦两下,打了一个激灵。 嘟囔:“还是没狐狸精好.....” ..... 陆良生在人群外看了一阵,隐身术还没消散前,走回到小院,李金花还有些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陆小纤在旁边替她顺气,陆老石正收拾混乱留下的狼藉,老太公坐在门口的大椅上昏昏沉沉的打起了瞌睡。 见到陆良生回来,陆老石连忙丢下扫帚迎过来:“良生,你有没有受伤?让爹看看。” 妇人拉着小纤也飞快出了檐下,上下检查书生身上有没有伤痕,看了一遍,确实没有,连红服都没破,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放下心来的李金花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月柔呢?” “在红怜庙那边。” 今日发生的事,陆良生先不忙跟母亲解释,叮嘱她还有父亲、妹妹,带太公先去休息,顺道回避一下。 便是回到房里关上门,换下这身红服,从衣柜里取出青衫云纹袍重新换上,坐到床沿时,陆小纤敲门进来,问兄长自家院子里回避是要做什么。 不久,有脚步声从外面过来,道人走进院子叫了两声:“小纤!”,身后的猪刚鬣扛着八字脚的妖怪站在了门口,吓得少女尖叫一声,抱着脑袋挤过猪妖冲回房里去了。 听到动静,陆老石推开窗户探出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妻子揪着耳朵:“良生叫你回避就回避,肯定有事,还看!” 便是将丈夫拉了回去,呯的将窗户碰上。 院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师父呢?” “老蛤蟆没事,在后面,等会儿就到。” 道人说完,伸手将朱二娘额头上的符纸扯下,利索的将她丢到房里,随后关上门,拉着恋恋不舍,不时回头叫嚷:“给俺留着”的猪刚鬣,去院里喝酒。 嘶 朱二娘昏昏沉沉醒转,身上被符咒打中的伤势还传来灼痛,意识回拢变得清晰时,想起处境,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长足攒动,挪过身子,晃动的视野间,就见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站在书桌前背对着她。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还债(四更) 匍匐的身影动了动长足,片刻,书桌那边传来话语。 “我知道你叫什么,别想着能从这里逃走。” 陆良生伸手触去油灯,淡淡的语气里指尖一搓,黄黄的火光从灯芯亮了起来,书生放好灯盏,搬了一张凳子走到蜘蛛精面前放下,坐上去平静的看着对面朱二娘。 “接下来,在下问,你来答,可否?” 额头复眼转动,打量周围的陈设,这间房里四周墙壁、门窗都法力流转,朱二娘不敢硬闯出去,至于面前的书生,她也是听过骨夫人提起过,修为算不上多高,但所学法术多的让人咋舌,什么邪术、正术都会。 面对书生沉稳不惊坐在那里,朱二娘一身妖法伎俩更不敢施展,战战兢兢的缩回八条长足,匍匐去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陆.....陆公子,你问吧。” 沉默两息,陆良生语调不高,神情冷淡的开口。 “画红宜是不是与五色庄有关系?” 没想到一来就问到点上,朱二娘有些慌乱,没等她开口,陆良生却是点下头了。 “不用回答,从你神色已经得到答案了,你身上应该也有五个火球组成的图案,一开口就会身死魂灭,对吧?” 前者明显送了一口气,眼里露出感激。 “多谢陆公子体谅。” “那我再问你,如何知道五色庄的?只说过程前面即可。” 门窗紧闭,昏黄的油灯摇晃,照在朱二娘可怖的脸上明明灭灭,她卧在地上嘴唇微微的发抖,好一阵才抬了抬脸。 “是.....是在长安城外,那日陆公子与令师被围困,才与那人遇上。” 陆良生眼皮跳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其他表情,蹙起眉头,身子微微前倾。 “捡这个说,你们远在西北重重大山之中,如何知晓我与师父被围?” 或许被吓到了,朱二娘向后靠了靠,咕的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是夫.....不,是画红宜,她把你师父的消息遣小妖透露那些修道之人.....陆公子.....我没有掺和.....只是被她带在身边远远看着.....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不要将我交给那猪妖,求求你,囚我虐我都行.....” 陆良生问话停了下来,双手压在膝上,闭上了眼睛,之前自己一直在推敲,师父如何被人寻到行踪,想不到竟出在这上面,正要重新开口,外面响起道人的声音。 “老蛤蟆,过来喝酒划拳!” 院子里,衣衫褴褛的蛤蟆道人,青肿一只眼睛,负着两蛙蹼踩着过一片狼藉走了过去,蟾眼微抬瞥去拿着酒杯的孙迎仙。 “待老夫换身衣裳再来。” 身后,陆家村八条大汉跟着进来,坐去道人那桌,迈开的腿脚间,花白的母鸡恹恹看了眼跳上石阶的背影,咯咯的打着鸣,昂着头一瘸一拐的跑去了灶房窝着。 门扇吱嘎轻响,向里打开,蛤蟆道人侧身闪进来,看到匍匐的蜘蛛精,挽起袖口大步走去,抬起短小的蛙蹼啪啪打了几下,才解气的跳去床沿。 “良生,给为师端碗水来。” 正思虑的书生回过神,连忙端了书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凉茶递去。 “师父,你一只眼睛怎么了?” 坐在床沿的蛤蟆道人,就着徒弟递来的碗,趴在碗边大口大口牛饮几口,舒服长吐了一口气,将身上这件撕烂的袍子脱下丢去一边,走去属于他的小衣柜。 “小伤,就是与这朱二娘厮斗了一番。” “可你法力......” “哼哼,为师就算没法力也是很厉害的,想当初那山头上,数大宗门围困.....”蛤蟆道人从衣柜取出一件花色的衣裳,抖了两下,回头看去蜘蛛精:“你说,老夫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将你降了?” 朱二娘看了看对面的书生,低下头小心应道:“是.....是。” 窸窸窣窣换衣声里,陆良生也没再继续问下去,毕竟这蜘蛛精再详细的,估计也问不出来了,撑着膝盖从凳上起来,走去书桌。 “我不知你做过多少恶事,但眼下既然被擒,我自然不能轻易放你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书堆下面,抽出一本宽长的书册拉着画幅铺在桌面,陆良生转过身望着垂着头的蜘蛛精。 “修行不易,我不想杀你,就到此书里悔过吧!” 一展山海无垠上面画幅流转,像是有一种吸力,那朱二娘脸上露出惊慌,连连说了几声:“不不不......”八只长足挣扎了几下,抓着地面想要逃离,没跑到门口,就被硬生生的拉扯,化作一道紫色烟柱,吸进了里面。 “待改过自新,磨去戾气,我便再放你回人世间,好生修行。” 言罢,山海无垠一卷,自行合拢,躺在陆良生掌心上被放去书桌。 “咦?那朱二娘呢?” 蛤蟆道人穿好喜庆的衣袍左右张望,地上除了还有一丝妖气残留,哪里还有蜘蛛精的身影。 “收进这里面了。”陆良生拍了拍书册,将师父从地上捡起来,放去床沿,自己也跟着坐去一旁,倒了一碗凉茶,仰头大口灌下,说不出的舒爽。 茶碗放去床头的桌子,这才将之前从朱二娘口中审讯出来的话,加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讲给蛤蟆道人听。 “......从西北回来,我们在长安城外,被那些宗门围困,其实是被画红宜暗中透露的,从朱二娘口中不难猜到,之后,遇上五色庄的五元上人,画红宜投到对方门下,还被赐了不少法器,供对方驱使,就是不知其目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躺在床榻上的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在被褥上翻了一个身,猛地瞪圆眼睛。 “什么时候开宴?!” 陆良生愣了一下,失笑说道:“等红怜将月柔送过来吧,对了刚刚说的,师父可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很有道理。” 蛤蟆道人坐起来抱着双蹼,像是想起什么:“就是可惜了朱二娘被收进画里,来不及吃她一条腿尝尝。” 好像来了兴致,挥动蛙蹼兴奋讲道: “良生,为师跟你讲,这朱二娘的长足啊,那叫一个脆,一咬下去,汁液四溢,还带有香味。” “师父!” 陆良生陡然开口打断他,语气缓了缓,轻声道:“明年,我们去一趟洛河镇吧,给当年那些枉死的人立碑吧。” 一旁,蛤蟆道人慢慢垂下双蹼,白花花的肚皮都焉儿了下来。 “嗯,去吧去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路与悟(五更) 下午的阳光划破云隙,洒满院落,光秃秃柏树在微风了轻摇枝叶,坐在石桌石凳前的几人大声喝酒划拳的吵闹声里,门扇吱嘎一声轻响。 陆良生打开门走了出来,越过歪倒的香炉,满地香灰,走去水缸浇了一捧水在脸上搓了搓,院里,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也都出来,搀扶着太公送他回去。 蛤蟆道人推开门,看到李金花她们出门,飞奔出来,爬上石桌,攀着桌边使劲踢腾两下才爬上去,抢了一杯酒水过来,拉着道人划拳。 喝酒的吵闹声里,陆良生扶起一张椅子拖到水缸边坐下,安静的看着看着满院狼藉,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成亲,变成这般模样了,可总觉得还是往日那般逍遥来得舒服,想走便走,想睡便睡,这几日来,各方催逼让他觉得有些疲惫了。 如今从朱二娘口中得知,画皮妖投在五色庄门下,针对自己的可能性会更大,这个时候成亲,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也不想连累旁人,尤其闵月柔这种凡间女子。 想到闵月柔,书生忽然反应过来,看去天色,阳光微微倾斜照下,眉头不由微蹙,红怜不是去找她回来了么,怎的到这个时候还没过来? 篱笆院墙外,狭长的过道传来声音,陆良生正要站起来,系着红绸的老驴一蹦一跳,摇晃着颈脖下的铜铃,哼哧哼哧的小跑进来,钻进驴棚去了。 呼..... 陆良生失笑了一下,重新坐回去,他这是有些紧张了。 “公子!” 刚坐下片刻,红怜的声音就在院外响起,降下院门,她也换去了那身喜服,亦如庙里那般,白色衣裙飘飘走来,身旁却是没有闵月柔的影子。 怎么回事? 陆良生起身迎上去,才发现红怜手中还拿着两页纸张,上面满满字迹,接过来时,红怜低声道:“过去的时候,我没见到她,就只有这两张信放在神台上。” 院中喝酒划拳的声音停了下来,道人、猪刚鬣、蛤蟆道人,以及另一桌的陆盼八人目光齐齐望来这边。 陆良生展开纸页,走回椅子前坐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写的很漂亮。 “陆公子亲启: 公子见到此信,月柔已经离开,无须担忧,前途千里,就当跋涉风景,游览人世,若是当面离开,叔婶不放,公子也不会让我一人独行,你要是说话了,月柔多半也走不了的。 ......公子修道中人,月柔只是平凡人,只一味强求,得不到好的结果,成亲前一天,就未见过你笑过,只有红怜在旁时,你脸上才有笑容。” 阳光照过树枝落下的斑驳落在信纸上,陆良生沉下气,继续看下去。 “.....那日在庙里,听着红怜讲着你们一起的经历,一起共担的风雨,为她建庙,为她修得人身,月柔没有嫉妒,心里只有羡慕,羡慕你们的过往,不过我也不会就此颓丧,本小姐可不是一个娇柔之人,伤心了就藏起来哭!” 纸页哗的轻响里翻过一页。 后面的内容并不多。 “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曾经问过你,我是否能修道,那个时候其实并不是玩笑话......本小姐印象里的陆良生,温尔雅,心中充满正气,你面对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想尽量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本小姐也不为难你了,就当是我逃婚吧,替我转告叔婶,我回长安去了。 等来了长安,可不要避着本小姐,记着啊!” 最后落款的地方,画着一个笑脸,像是给陆良生打气。 呵呵.....这闵月柔。 陆良生折上信纸,忽然有种释然的感觉,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虽然不知道女子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至少明确了一点,闵月柔从少女怀情的状态变得一些成熟,不再盲目。 那边喝酒的陆盼等人见书生笑起来,面面相觑,石桌那边的道人朝蛤蟆道人挪了挪嘴。 “怎么回事?人都不见了,还笑得出来?” “想知道,自个儿不会去看?” 院外,送陆太公回去的李金花夫妻俩也回来,看到儿子这副表情,急忙拉过红怜问了什么事,知道前因后果,妇人急的跑到儿子面前。 “良生啊,这亲不结就不结了,你别笑啊,别吓娘成不成。” “娘,我没事,这是月柔留下的信,你拿去看吧。” 陆良生将书信交给母亲,走了几步回头又道:“只是忽然心中释然,若有所悟罢了,不成亲了,不过也还是让乡亲一起吃饭吧,总不能让酒水肉食白白浪费掉,吃饭的时候叫我。” 妇人拿着信看时,道人、猪刚鬣、陆盼八人丢下酒水,涌到四周探头一起看,蛤蟆道人从石桌跳下来,跑到李金花脚边原地蹦了两下,根本勾不着。 “一封信就能有所感悟?本道不信。”道人从纸页上收回视线。 红怜有些担忧进去房间,只见陆良生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仿如平日里读书写字,问他几句,神色神态也没有什么不同。 翌日一早,孙迎仙还在院中打拳,听到开门声,回头就见陆良生一身青衣粗布的衣裳,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看到这一幕,道人一脚直接踹去石桌,疼的抱着脚原地蹦跳,看到书生走去水缸洗漱,惊的喊出声来。 “喂喂.....陆大书生,你这是干嘛?” 咕噜噜嗬忒! 陆良生吐出口中清水,拧干毛巾擦了下脸,笑道:“当然是在家里该有的样子,又不出门,穿那身书生袍做什么?” 说着走去灶房,淘米煮饭,升上火后,取过门后的锄头,到菜圃松土。 微开的门缝里,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站在门口扭着圆圆的腰身,陡然看到李金花夫妻、陆小纤、道人、猪刚鬣蹲在柱头后面,脑袋重叠的偷望什么。 睡得还有迷糊的蛤蟆,走到众人旁边,揉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顺着他们视线,这才看到菜圃里挥锄头的陆良生。 咦,良生这是转性了? 不久,陆良生擦了一下额头汗渍,从水缸舀了水,亲力亲为给菜地浇上水,收拾妥当,叫上大伙一起吃饭。 暖阳升上云间,映出秋日的萧瑟。 牵上兴奋的老驴,带上师父放去肩头,沿着田埂、河边散步,顺道检查布置的法阵,远方阳光里有人影闪过,见到红怜从山腰飞来,他露出笑容,拉着女子的手,并肩走在河边,看着流淌的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老驴跟在后面仰着头,甩着上面抱着耳朵不放的蛤蟆,有时也会砍些柴火放去老驴背后,唱着山歌,悠然自得走下山。 落的红霞里,山村升起炊烟,回到院里,渐有了人声,八字胡的道人举着乏黄的书本,叫喊着被陆小纤追着打,跑去了屋后。 陆老石想要出门看看,妇人拿着铲子敲了敲灶头呵斥一声,只得规规矩矩的坐回灶门烧火。 猪刚鬣嘴角咬着画笔,趴在桌上吹着泡泡睡了过去,展开的画纸上,是一幅龇牙咧嘴,阔口厚唇的美人画...... 夕阳落下。 虫鸣响起角落,夜色变得宜人,红怜点亮油灯,放去在窗前,轻摇的火光,照出青衣粗布的书生投在窗棂。 微风挤进窗缝,抚动的书页,陆良生看去身旁安静坐着的女子,笑着捧起书本,闻着清香、墨香轻声读出一竖竖字迹,声音郎朗,传去院中宁静的夜色。 ........ 清冷的月光照过山峦延绵北去,荒山野岭,夜狐悲鸣起伏。 咕 不知名的夜鸟在昏暗的林间啼叫,沙沙的声响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走了出来,倒去附近一颗树旁。 “呼呼.....呃.....陆.....陆良生......” 发髻散乱传出焦糊的臭味,半张焦黑的脸庞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画红宜手指颤抖的摸去脸上,咬牙挤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紫色的绸袋,倒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果实。 清冷的月光里,有着婴儿的模样。 下一秒,吃进她嘴里。 第三百九十七章 血灵大阵,十万生灵(一更) “唔......” 一缕灵气从那果实飘升,飞入画红宜口鼻,剥离了灵气的果实,三月般婴儿的面容、四肢迅速枯萎腐烂,化作一滩粘稠的黑色,顺着指间滴去地上。 隐隐散发出一股恶臭。 嘶 画红宜仰起脸,焦烂的发丝褪去,焕发光泽柔顺,能见白骨的皮层绽放一丝青灵之气沿交织起来,迅速合拢,一片片烧焦的灰烬落下,露出崭新白皙的皮肤。 身上被祸火烧毁的地方也在急速愈合,焕发出活力,天色渐渐青冥,东方泛起鱼肚白,画红宜这才从树下走出,脚步还有些蹒跚,寻了一处小溪,籍着水面看着倒映的面容,指尖轻揉的抚过变得完好的脸庞。 然后,哗的一声,将水面打的飞溅,画红宜搂着褴褛的衣裙起身,手上水珠滴答滴答顺着指尖落去地面,她望着南面延绵起伏的逶迤山势,轻声呢喃。 “陆良生.....你等着!” 最后三个字重重的吐出唇间,她是那庙里修身的红怜恶魂,不仅有着共同的记忆,也有分离时的情感。 来南面抓镇海老僧是五元上人的让做,去栖霞山却是她个人的想法,原以为陆良生失去修为,顺道将他掠回白虎岭,做一对恩爱夫妻,只是没想到,书生修为还在,又多了更离奇的术法。 画红宜望着那片笼罩蒙蒙云海之间的山势,指甲不自觉的,都陷进了皮肉里,折了朱二娘在里面,心里多少是不甘的。 会再回来的,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完成上人第二件事...... 北上草原! 她心里闪过这有的思绪,捂着还有灼痛的胸肋转身,渐渐洒出金色的晨光,照着画红宜一身褴褛,踉踉跄跄离开,几步间化作一阵阴风拂过林野,枝叶胡乱摇摆。 日头升上云间,灿烂的秋日,光芒在云层间延伸,越过江河大川、人世繁华,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气温逐渐降低。 天空之下,无尽的草海呈出深秋的枯黄,偶尔吹来的风里,草屑在人的视野间漫天飞舞,也有人凄厉的声音发出惨叫,不似中原的汉语惊慌嘶喊。 “来了来了!” “别回头” “啊啊!!” 马蹄声踏着大地,如同雷鸣过境般踩出轰隆隆一连串震响,数十个突厥人骑马狂奔,有人听到惨叫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族人爆出一团血雾,连人带马撕裂成两半,左右扑去地上翻滚,血糊糊的内脏抛了出来,余力不息的拖行着,沾在枯草间连成猩红一片。 片刻,一人从半空而降,覆甲的步履踩着这片草地,一走就是数丈,紧紧跟着后面,微抬的一只手臂,持着一柄满是刻纹的金色大剑。 不久,前方奔逃的数十突厥人冲入一个部落,片刻间,一片马嘶人喊,冲出成百上千的骑兵轰隆隆的朝他奔,挥舞长矛、刀刃嘶喊出声。 “就是这个人!” “杀了他” “一个隋人独自敢上草原杀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便是一抹寒光直冲奔涌的骑阵,剑气、剑光疯狂纵横闪烁,刹那间人的肢体、马的肢体分解开来,掀去天空,又重重落下来。 滚热的鲜血沾着草叶浸去泥土,站在那方的身影周围尸体延伸,已经见不到还站着的人和马了,还未死透的人抱着断掉的胳膊、大腿凄惨的叫唤,失去蹄子的战马在地上挣扎悲鸣,某一刻,中间那道人影缓缓抬起剑,面无表情的双手持剑举过头顶,然后,猛地插去地面,裂纹哗啦啦的蔓延向四周蔓延出去。 “血灵.....” 握住剑柄的双掌一紧,剑面法光亮了起来,沿着密密麻麻的刻纹朝地上铺开,顺着裂纹延伸,组成了一道巨大的法阵,将一地的尸体、伤者笼罩。 “.....祭!” 厚重的剑身没入地面半截,巨大的法阵渐渐泛起猩红,两具紧挨的尸体陡然动了动,贴在了一起,血肉相融,一点一点的剥离化作血滴升上半空,还活着的突厥人撕扯脸庞、胸膛,嘶吼惨叫间,眼睁睁的看着血肉慢慢消散化作一滴滴血珠朝那边站着的隋人飞去。 “天神,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一人爬在地上,伸手去抓那人脚脖,凄惨的求饶声里,伸出的手犹如雪消融化去,声音跟着戛然而止,整个身体只剩下衣甲留在地上。 “还不够!” 握剑而立的身影,披风抚动,低头看着掌心悬浮的血珠,最后一滴飞来融入进去,拔出地上的那柄大剑,法阵如潮水般飞退回来,在他脚下隐没。 “宇太师!!” 远方,有马蹄声传来,宇拓收起手中的血珠,回过头,一名隋人斥候纵马过来,相隔十余步,跳马而下,来到近前单膝跪下拱起手。 “启禀太师,史将军请你回去,有重要军情。” “嗯。” 宇拓看去军营所在的方向,挥手让这名斥候先行离开,插剑回鞘,看也不看后方的突厥部落,抬手一招。 天空轰的落下一道电光,青白的光芒闪烁一瞬,大火顺势而起,整个部落燃烧起来,响彻人、牲畜的嘶喊惨叫。 火焰光芒之外,宇拓已经消失在原地,缩地成寸的法术下,来到位于东南隐蔽的山谷之间,阴沉沉的天色,矗立这边的军营正是一片肃杀,巡逻的隋兵持着兵器而过,看到一道身影从远方草海过来,大叫停下。 待看清来人面容,慌忙让开道来,挥手催促那边的同伴将辕门打开,持着兵器躬下身子站在去一侧。 “太师请!” 宇拓看他一眼,一掀披风大步而行。 “史万岁在后营还是前营?” “回禀太师,将军在前营。” 那士卒侧旁跟随走进辕门,赔笑道:“将军派人寻太师,就一直待在前营等太师回来。” 说着话,也看着前面披着披风大步而行太师,年龄不过双十,一个人就杀到草原来,武艺出神入化不说,还会招雷放火,两个月就灭了十七部落两万多突厥人,朝廷更是传旨,加封东宫太师,让史将军从旁协助。 听人说,宇太师还有一个师父,那岂不是更加厉害? 快到前营大帐,那士兵飞快跑上前,替了守卫的士兵撩开帘子,宇拓朝他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帐内中间,一名将领样貌端方,须髯威严,负手在案几前来回走动,不时瞟去挂在一旁的地图,见宇拓进来,上前拱起手。 “末将见过太师。” “将军不用客气。” 宇拓解下轩辕剑放去旁边案几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单调平缓:“将军唤我回来,是有何军情?” 站在案几前的史万岁从桌上拿来一封信函,双手递给对方,随后走去地图,手指比划。 “斥候来报,之前逃走的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又来了,唔.....太师这两月杀戮太重,引起他注意,末将以为趁他大军还未过来,我们不如暂且撤回去,以免被围困。” “他带了多少人?” “将近八万.....” 宇拓端起一杯凉水,轻抿了一口,望去帐外阴沉沉的天色,有零星的雪花飘了下来。 他轻声道: “正好够了。” 不久之后,入冬第一场雪落下,覆去枯黄的草海,然而整个草原上气氛而压抑,覆去地上的晶莹雪粒,渐渐抖动起来。 无数铁蹄翻飞,飘着雪花的天空下,苍凉的牛角号吹响,密密麻麻的骑兵延绵展开一望无尽,犹如海浪般起起伏伏。 呜 号角声里,奔涌的浪潮随一杆大纛停下而缓缓降下速度,前方有人勒紧缰绳,停下战马。 “吁!” 沙钵略轻唤了声,眯起眼睛,手从大氅里抬起,指去茫茫飘落的雪花远方。 “隋人,便是他吗?” 跟随在侧的大祭司,促马上前顺着大可汗指去的方向,孤零零的一道人影站在那边,看不清容貌,但从对方的身上,他能感受到对方也是修道之人。 “上次死了一个还不够,又来一个寻仇的,大可汗稍等,我去将他将结果,头颅献给可汗观赏。” 周围,延绵摆开阵势的突厥各部骑兵也是看到风雪中的人影,纵横草海厮杀日久,也从未见过一个人挡在一支军队面前,不免笑出声来。 大祭司让随侍搬来几个小翁放去地上,撕下翁口的封条,开始做法。 一旁战马背上,沙钵略看了眼,带着微笑颔首望去远方的人影。 “南朝人真不怕死,本可汗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与一人较劲......” 北风卷动他大氅上的绒毛,旁边正做法的大祭司忽然停了下来,疑惑的问去:“怎么了?”的一瞬。 余光的前方,那人影动了。 下一刻,转回脸来,整个人呆在了马背上,就连法力高深的大祭司也在瞬间只感头皮都在毡帽下缩紧。 视野里,一抹金光冲上了天空。 然后,他用着这辈子最大的声音,转过头来,朝身后延绵无尽的军队大喊:“逃!” 回转大吼的脑后,天空的金光化作一柄通天彻地般的巨剑,闪烁无数缕空刻纹,朝这边怒啸而下。 轰 金光激出一圈气浪朝四周扩散,推平一切。 站在山丘顶端的史万岁,微张着嘴,手中盛酒的杯器咣当一声,落在脚边,翻滚下了山坡。 八万人.....就这么一下? 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史万岁让人立即写了信函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战马穿过飘曳的大雪顺着南下的官道飞奔,随后越过大山林野,进入长安,进入皇宫,不久,掩盖了有法术在其中的消息,再次从皇城传出。 一时间整座长安轰动起来,迅速向各州迅速扩散。 ...... 寒风呜呜咽咽吹过山林,延绵的栖霞山也下起了第一场雪,白茫茫的山麓,银装素裹。 第三百九十八章 栖霞山上打柴夫(二更) “有件事,南面可能还不知道,前两日我才从一支歇脚的商队听来。” 篝火噼啪弹起火星,自歇脚的店里飘去外面,马鸣驴嘶,人来客往不时往里进来,抖去雪花,多是一些三山五岳的行脚路人,也有拉货贩卖的商贩,临时在这边喝酒取暖,等雪过去。 传酒递菜的伙计,嚷嚷:“客官,你烫的酒,外加两份羊羔肉,请慢用!”给客人放下酒水一盘菜肴,回到柜台那,接上刚才那人的话。 “这位客官,到底什么消息?说来给大伙听听呗,难不成还是突厥人投降了?” 烤火的那边,之前说话的瘦黑汉子搓了搓手掌,哈出一口白气。 “小哥,你还真猜准了,年初那场大战,到前一个月还真落下胜败了,听那商贩说,突厥八万人卷土重来,结果被史将军给半路伏击,打的差点全军覆没,沙钵略都没机会跑出来。” 前些年头,周、齐还在时,突厥猖狂的紧,没少南下劫掠,眼下被打的溃不成军,连大可汗都没了,顿时引起附近众人兴趣,纷纷开口。 “那史将军是谁啊?” “哎,史将军都不认识?那可咱大隋的名将!攻陈朝的时候,也来了,听说第一个站上城头的,那臂膀有柱头那么粗,能不凶悍吗?” “难怪隋能代周,真让人扬眉吐气。” 店里顿时一片附和声,毕竟谁不希望自己所在国家厉害呢,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板说话,不过也有声音从角落哼了一声。 “不过偷袭的鼠辈罢了。” 火堆旁说话的那人偏头,周围附和的歇脚旅客也都朝那边看去,角落一张方桌三人坐着,均是绿林武者打扮,桌角墙角还放着兵器,其中一人掂着酒碗,嘴角勾勒狞笑,原本想要争执的人嘴唇嚅了嚅,重新坐了回去。 那三人看到周围人不敢说话,哼声更响,掂酒碗那人抬脚踏在长凳一头,目光扫过店里。 “......你们也算陈朝人,陛下还尚在,你们就一个个自称隋人,对得起先帝吗?要不是当初北隋迂回偷袭渡河,未必能打得上岸,还拉拢萧摩柯这贼厮,若非他,怎能让隋军兵临天治城下?” 旁边同伴拉拉他手,示意别说话,那人方才压下怒气,端起酒水与两位同伴对饮吃肉。 店里沉寂了片刻,有这三个绿林客在,其他人倒是不敢再说起刚才的事,有人转开话头。 “对了,前些日子好像听说栖霞山陆郎成亲了。” 这店中歇脚的路人、商贩多有经过这边,自然听过这个称呼,部分人还很熟悉,旁边有人端了碗酒水坐到火堆旁。 “老兄,你消息都是猴年马月了,那陆郎可没成亲。” “没成亲?上月我家兄弟回来说,陆良生成亲了来着,还亲手帮陆家村送过酒水呢。” 周围,也有常年走栖霞山这片山道的,给那人作证。 “确实没成,听说是为了引一个妖怪出来,才假装成的亲,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了,假不了。” 角落方桌三个绿林客听到栖霞山陆郎五个字,互相对视一眼,放下了嘴边的酒水,侧着耳朵倾听下去。 ....... “妖怪?还有妖怪敢去陆家村?不要命了。” “先不说陆郎可是天上星宿下凡,法力高超,光村里那八个大汉都够那些山精狐媚吃上一壶的,想起那身肉,啧啧.....我先喝口酒。” “就是说啊,那富水县的王半瞎,那也算得道高人了,一算一个准,不也拜了陆郎为师?听说还有三个徒弟呢,你们见过吗?” “有两个听说过,好像都在长安那边。” 说到北面,说话的瘦黑汉子停了停话语,下意识的望去那三个绿林客,生怕触了对方霉头,见对方没反应,才压低嗓音继续说下去: “听说都是京城里当官儿的。” 风夹杂雪花吹进来,冻的门口篝火的几人连忙避开,角落那一桌的三人见外面雪小了一些,便结了饭钱,向店里诸人抱了抱拳,套上蓑衣,拿着兵器冒着风雪走去白茫茫的山道。 “咱们要找的陆先生,恐怕就是这个陆郎了吧。” “应该就是,陛下说了栖霞山,就不会有第二座。” “什么陆郎,陆先生的,听他们说还收了隋人当徒弟,哼,老子看轻他!” 说这话的人便是店里掂酒碗的那位绿林客,他们从西南方向过来,要到栖霞山陆家村,还需翻过一座山,上铜陵县和富水县交界的路才能过去。 “过两日陛下和陈先生也会来这边,你就少说两句,小心惹陛下不高兴。”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赶路赶路!” 那人背着刀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踏着茫茫积雪的路面走了一截,飘舞的雪花渐渐停下,三人走过的积雪,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一直延伸越过了前方山峦,然而雪势太大,根本看不到本该有的道路,越往前走,越发苍凉,映入眼底的全是一片茫茫白色。 偶尔,有攒在树枝的积雪往下落的簌簌声,令人一种毛孔悚然的心悸。 “咱们好像迷路了。” 三人中,相貌相对忠厚的中年人,对照天色,手中地图,再看去周围,冰天雪地里,白茫茫的难以辨别方向。 难道要等太阳倾斜再走南北? 另外两人酒劲起来后,只感口干舌燥,捧了一手雪含进嘴里化开咽下肚里,也是迷茫的四下张望。 稍年轻的刀客,干脆脱下鞋子抛去空中落下,指着鞋尖对着的方向。 “就走这个方向。” 就这时,捧着地图那人抬起头,好像倾听什么,转着身子四处看了一阵,回头低声询问同伴。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其余两人站在原地,仔细听了片刻,似乎也听到了,隐隐约约像是有男人的声音在唱歌,听的不全,也不知什么词儿,调子却是让人极舒服。 “反正也都迷路,不如循着歌声的方向,问了路也好出这大山。” 三人一合计,便循着隐约传来歌声的方向往东爬上一道山坎,林间积雪簌簌落下,再靠近一些,还有铜铃声回荡。 “.....依门望雪旧人归,一梦醒来白缕落双肩......” 一头老驴摇着尾巴在雪地踢踏蹄子兴奋的乱跑,颈脖下一对铜铃叮呤咣啷乱响,三人目光越过积雪的灌木,不远处,有着嘣嘣砍柴的声音,那方一个青年穿着青布麻衣,头上抱着幞头,正握着柴刀剃下柴火,粗大的劈成两半,分开捆缚。 “是个樵夫。” “正好问问路。” 那边玩耍的老驴抖了抖耳朵,听到雪地吱吱传来脚步声,转过身子哼叫两声,砍柴的樵夫也停下活计,前方,有三人走了过来,身形矫健,俱都背枪负刀,一身贴身的武人衣袍。 当先一人,面相忠厚,看到樵夫望来,拱起手笑道:“小哥莫怕,我们三个没有歹意,就是过来问问路。” 对面,那樵夫看了看他们三个,点点头。 “冰天雪地的,迷路也是正常,不知三位要去哪里?” 三人听到这话互相看看,这樵夫神色谈吐倒是不想山里人,其中一人说道:“就问问.....红怜庙怎么走?我们过来拜庙的。” “红怜庙?嗯,我家正好在附近,我这柴也打的差不多了,三位不妨跟我走吧。” 说完,那樵夫唤来那边的驴子,就将三捆柴提上去负在两侧,牵过缰绳走去了前面,那三个绿林客也不犹豫就跟了上去,也有眼神在三人间交流,大抵意思就是:要是这家伙有什么歹意,直接做了他! 第三百九十九章 地是圆的(三更) 山间道路蜿蜒,白茫茫延伸开去,林中垂下枝头,沉甸甸的积雪落去地上,一只驴蹄踩去上面,留下蹄印。 丁零当啷铜铃声回荡,甩着鬃毛的老驴卷着舌头去舔路边草间的积雪。 后方相隔十余步的三人,紧紧盯着樵夫背影,不时也看去山道外的悬崖峭壁,白雪覆盖陡立悬石,若是闲暇时看,倒也有些风景独特。 跟着那樵夫了一段路,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下来,路上也开始攀谈说起话。 “那樵夫,这么大的雪,出门打什么柴,也不怕摔下山崖。” 驴头前面,牵着缰绳的樵夫侧过脸来,搓搓手掌,哈了口白气:“待屋里更冷,自然要出来走动走动,打些柴回去,也能取暖。” 稍熟络之后,三人也放下警惕,其中背着一杆长枪的汉子笑了起来。 “哈哈,看你也是家中有妻女了吧,不过打这些柴有什么用,还不如进城多挣些钱财。” “这位壮士说的没错,多挣钱财自然是好的。”樵夫拉了拉缰绳,让老驴走快点,随后拍拍腰间悬着的柴刀,“......可要说柴火,长在树上时,为小兽鸟雀遮风挡雨,到了地上也能让鄙人家中父母妻儿得以取暖,还能吃上一日三餐,怎能是无用之物。” 道理浅显,可从一个山里樵夫口中说出来,总有古怪的感觉。 面相忠厚的绿林人皱起眉头:“小兄弟倒是给我们说了一番道理,不知何人给你讲的?” “何需人言,做惯活的人都懂的。”樵夫说了一句,牵着老驴回头看着正望着自己的三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陆家村可是有私塾的,听久了,也能开智,遇事上也会多想一想,很多道理就明白了。” 走下前面一处缓坡,随后停下来,指着前方那片白雪覆盖的林子。 “三位就这里了,穿过那边林子就能看到外面的山道,往北一直走就是富水县,中途也能见到红怜庙,和陆家村。” 三人也是江湖中走惯了的,做事小心谨慎,当下抱拳先谢了这樵夫,却还是邀了对方一路同行,带他们过去。 那片树林子也不深,几十步就能走穿,站在林子边缘,便能看到下方紧挨另一座山的道路。 看来栖霞山民风淳朴,倒是多心了。 那面相忠厚的绿林侠客望着下方还有商旅走过的山道,心里叹了一声,正欲跟樵夫拱手拜谢,回头转身,除了自己两个同伴外,哪还有樵夫的身影,就连那头驮柴和的老驴也不见了,只留下地上一连串的脚印。 “那樵夫和驴呢?” 另外两人也在四处张望,那樵夫就在他们身边不过两三步,做为江湖中人,五官敏锐,一点风吹草动也是知晓的,竟平白无故就从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刚才都还在,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没了?” “别说话,你们听......” 冬日暖阳映出山间银装素裹,山麓起伏延绵间风呜咽吹拂,隐隐约约传来歌声。 “走马饮江雪.....独树枯成林,遥看呐.....隆冬飘雪飞花,万鸟归林寂......” 含含糊糊的歌词缥缈,回荡山间,那三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齐齐哎哟叫出一声,后退出几步,战战兢兢的望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咕的咽下一口口水。 那是相隔不知多远的另一座山腰上。 “是那个樵夫的声音。” “刚才在这里,这一眨眼,怎么到了那边.....莫不是遇上山鬼了?” “快些下去,太吓人了,走走。” 三人相互推搡着快步跑下陡坡,后面那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还是转过身来,朝那方回荡歌声的方向,拱手揖了一礼貌,方才撩起袍摆追去同伴。 ....... “.....骑那秃毛驴,穿山过江河,胜那骏马万千.....一壶浊酒对天饮,天地高歌颂乾坤......” 男子独有的嗓音轻唱着曲儿,叮叮当当铜铃声里,樵夫拉着老驴由远而近走过蜿蜒山道,穿过漫上泥道的云雾,朝着远方独崖,挂满积雪的老松拱了拱手。 树下不远,隆起的土包竖着墓碑,一个裙服绣有花色的女子拿着布巾轻轻擦拭,听到歌声、铜铃声过来,见到那边青布麻衣的青年还有老驴,笑了起来。 “公子,今日回来的这般晚?” “遇上三个迷路的人,送他们到外面山道上。”樵夫正是陆良生,这段时日以来,倒是不嫌丢脸般,抛去修道身份,上山打柴挑水种地,凡事亲力亲为,让身边的人多有不解,甚至许多事上都不用上法力,完全就是一个农家俊俏小哥。 从红怜手里拿过布巾,擦了墓碑下面沾上的泥点,这才一起回到那边的草庐,院里院外少有积雪,想来是被清扫过了。 看到地上还有一把扫帚,陆良生将它捡起放去墙边。 “你没用法力?” “公子都不用,我也就不用!”红怜朝他皱了皱鼻翼,将拿扫帚拿过手中:“家里带出来的,要拿回去,丢了怎么办!?” “你说什么就什么,听你的。” 陆良生走到院门口,啪的拍响驴背:“上驴。” 女子撇撇嘴,轻笑着跳到老驴背上横坐,看着陆良生拉着缰绳走在前头,悬着小脚在裙摆下轻踢,抱着扫帚轻柔的哼出小曲儿。 下山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石窟,陆良生让红怜在外面等着,挥开石门进去,放了几块干粮和水,给缩成一团的师父施了一个暖身咒,睡梦中隐隐发抖的短小身形,顿时舒坦下来,裹着被褥呼呼大睡,旁边还有一颗袅绕水汽的珠子。 正是当年牛头集那条鱼妖的。 替蛤蟆道人放好,看了看陈设,没什么需要做的了,才出来将石门重新阖上,牵上老驴,一路返回山下的村子,冬日闲暇聚集村里的乡邻多是无事,见到牵着老驴,驮着红怜的陆良生回来,无不挥手打声招呼。 “良生啊,柴够烧吗?婶家里还有不少,不够就来拿,别没事往山里跑。” “够的,这三捆柴能用上两天!” 陆良生笑着回了一句,与周围其他村人打过招呼,牵了老驴回到篱笆小院,母亲李金花和妹妹小纤不在,陆老石在檐下刨着木头,反倒是道人躺在柏树枝干架着一条翻着几张书纸。 “老猪呢?” 将老驴牵去棚子里,陆良生将三捆柴放下来,堆去旁边,红怜则与檐下的陆老石打了声招呼,跑去厨房帮忙淘米煮饭。 那边,道人从树上翻身降到石桌又跳到地上,指去阁楼。 “还抱着你画的那张画又亲又摸的,搅的本道连觉都睡不实在。” “你想要?” 陆良生放好柴和,拍了拍手上灰尘出来,看他一眼,目光落到手中拿着的纸张。 “拿的什么?” “你徒弟寄来的,本道帮你收了。” “顺道还帮我看了吧?”陆良生接过那几张信纸,是两月前王半瞎从长安寄来的,绉绉的问候几句,剩下都是些唠家常的话,还没看完,道人一旁说道:“你这师父当的,还没老蛤蟆好,放着徒弟不管不问,话说你家老三好久没消息了。” 老三,指的是李随安。 经道人这么一提醒,陆良生这才想起是很久没李随安的消息了,三人离开身边时,给了一个传讯的法器,只能用一次,不到重要的事,一般不会用上的,屈元凤和宇拓的已经用过了。 ......想必李随安没遇上什么危险,这小子机智灵活,应该吃不了什么亏。 暂时放下信纸,陆良生回到屋里,还是想要听听徒弟的声音,看看这么久了他在外面如何,大不了再给做一个传讯的法器就是。 想着,便从书架里,拿出放了许久的环玉吊坠,握在手心,一抹法光顺着玉环流转了数圈,过得好一阵,才像是和那边连接到了。 “师父?”那边传出李随安的声音。 接着却是一阵乒乒乓乓,轰轰的几下,像是在跟人打斗一般。 “是为师.....你遇上麻烦了?” 流转法光的玉环里,李随安的声音有些焦急,好似一边跟人打,一边跑动腾挪。 “......碰上一个疯子,他居然说咱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争论几句就打起来.....等等,他又上来了......嘿,看招,驭剑” 第四百章 问猴子(四更) 地是圆的? 陆良生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脚下的地面,用劲踏了两下,惹得门口练符的道人探头进来。 “地惹你了?小心土地公出来找你麻烦。” 陆家村这一方山水没有土地,道人不过一句玩笑罢了,然而,屋里的书生没理会,踏了两下地面,摇摇头,也被自己给逗乐。 地怎么可能是圆的,那岂不是走着走着就掉了去.....那又掉哪里?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陆良生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要是地真是圆的,人会不会掉下去,又掉到哪里去。 “师父?!”“师父,快回话,那家伙好难缠,有些打不过了。” 玉环亮了亮,李随安的声音再次传出,里面轰击、劈开岩石声响不绝,夹杂其中的,还有野兽的嘶吼咆哮。 “驭剑术也对付不了?” “打不到,那家伙太聪明了,对了,师父,你也很有智慧,支支招,让我打的他出水!” 玉环上法力本就不多,不可能一直这么说下去,陆良生皱眉细思了一下。 “他既然说地是圆,不妨让他住手,那就一起见证一番,若他是对的,那何必还打下去?这种人最缺志同道合者。” “怎么证明啊......哎呀,打我?插你!!” 听着里面乱成一团的打斗,陆良生踩着步子在屋里走出几步,敞开的窗棂外,道人画废了一张符纸揉成一团扔飞。 划过书生眼帘,顿时说道: “用驭剑术飞去天上看看,或者走到天边看能否掉下去。” “飞.....飞上天?” 李随安迟疑了一下,“喂喂....师父.....”了两声,传讯的玉环渐渐褪去了碧玉的颜色,暗淡无光泽。 呃..... 陆良生看着手中没等说完话就变回去的普通玉石,看了看外面没注意到的道人,随意放去一旁。 .....该教的都教给随安了,想来......他也是能有办法的。 不过想到和李随安打斗的那人,说出地是圆,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走出房门忍不住抬起视线望去天空,冬日云厚,看不到碧蓝的颜色。 那天上住着的神仙,岂不是就知地是圆还是方了。 “公子,孙道长,吃饭了。” 灶房门口,红怜已经煮好了饭食,唤了声两人,见到陆良生抬头看天,过去站到身旁,也跟着抬起头来。 “天上也没什么好看的,阴沉沉的。” “本就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想事情罢了。”陆良生笑着收回视线,回头檐下的道人还在画符,让他去叫猪刚鬣下来吃饭。 孙迎仙抬起脸来,却是一鼻子的朱砂,愤愤将笔和符纸丢下,说了句:“就知道使唤本道!”跑到檐外,朝上面大吼一声。 “老猪,吃饭了!” “来了!” 同样一声吼,震的阁楼嗡嗡作响,坐在另一边檐下的陆老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猪刚鬣推开门出来,拉了一下露出小半个屁股的裤子,从楼上下来。 见到书生也在,大嘴向后一勾,露出几颗大板牙。 “那个.....陆良生,俺老猪还想.....” “想都不用想。” 陆良生直接拒绝的摆了摆手,不用想也知道猪刚鬣想说什么,那幅什么月儿少穿衣裳的画,也是硬着头皮,参考了道人藏的几本泛黄书籍偷画出来,眼下红怜又在跟前,怎么可能让他说出口来。 再得寸进尺的要求,岂不是让他画不穿衣服的了? .....再做些古古怪怪的事,这院子怕是都不能住人了。 一旁,红怜好奇的问了句:“想什么?”眼波流转,在猪刚鬣、公子身上瞅了瞅,,大抵猜到了什么,脸顿时有些发烫,若有若无吐出一声:“呸。” 这让陆良生颇为尴尬的站那,好在不久,李金花和陆小纤去给陆太公送些肉食、米粮回来,便是可以开饭了。 灶房还是原先那边大小,猪刚鬣来之后,原来的圆桌重新做了一个更大的,这才显得不算太拥挤。 几盘菜肴刚摆上桌,两双筷子眨眼间夹了下去,然后,就听啪啪两声,筷子打在猪刚鬣、孙迎仙两人脑门,齐齐将手缩了回来。 李金花、陆小纤收起筷子坐下来,这才喊了声:“吃饭!” 看到二人吃瘪,红怜端着碗,憋着笑意转去陆良生背后才忍不住轻笑出来,圆桌那头的道人抬起来看到书生端碗夹菜一口没一口的咀嚼,嘴角还挂着笑意。 赶紧先吃一口肥肉,放下筷子:“老陆,你要是想笑就笑出来,不用在乎本道脸皮。” 李金花还以为良生在想什么心事,给他夹了一筷菜,又给道人夹了一筷,塞进他碗里。 “堵不住你嘴是不。” 那边,陆良生放下碗筷,笑着说道:“不是笑你,是想起今日发生的一件事,嗯.....随安跟一人起了矛盾,起因却是有些匪夷所思,那人说地是圆的。” 李金花、陆老石、道人、猪刚鬣听到这句,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要是圆的,那其他地方的人岂不是斜着的?” “.....也不对,斜着的话,那不是摔倒了吗?!” “对啊,要是圆的,我从这里过去笔直走,那不是从另一边走回来了?怎么这年头什么人都有啊,陆大书生赶紧告诉李随安,好好揍这种人一顿,省得吃饱了成天没事找事。” 这样的事确实只能当做笑话来说,陆良生也跟着说笑几句,伸去菜盘的筷子,忽然停了停。 想起刚才老孙说的那句:“从这里过去笔直走,那不是从另一边又走回来了?” 顿时想起当初五行山下的那只猴妖。 吃完饭,外面天色已黑尽,书生迎着寒风回到屋里,吹了吹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放去桌角,将书架取来,翻出存放了许久的一堆猴毛。 读书开智后,本就有着很大的求知欲,在五行山时,与那猴头聊过一些,对方还讲了当初如何闯下祸事,被压在下面的故事。 想知道地是不是圆的,倒是可以问问他! 寒风挤进窗缝,灯火摇曳,照着指尖夹着一根猴毛的陆良生,轻吹出一口气,毛发飘飞落去前面地上,嘭的一声升起一团云烟,一只不过四尺的猴子扛着棍棒挥手将雾气扇去一边。 “怎的到现在才唤俺老孙出来。” 乱糟糟的猴头四处看了下,“没女人吧?”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下,又化作了猴毛躺在了地上。 陆良生揉了揉眉心,将它捡起来,重新换一根吹了出去。 第四百零一章 曾经的皇帝(五更) 猴毛飘飞,摇摇晃晃落到地上,烟雾升起,一只蓬松乱毛的猴子冲出雾气,索性将棍子一丢,跳去床角柱子上,架起腿挠着脸腮。 “长话短说,找俺老孙出来干嘛?” 等猴子说完时,陆良生倒了一杯清水过回来,坐到床沿,给他递去。 “今日碰上一事,听人说这地是圆的,大圣当年驰骋天地,可知晓?” 向这猴头问出此事,也是对方曾说过一个筋头就能翻出想都不想到的距离,自然腾云驾雾也不在话下。 那猴头接过碗,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抿了抿,随后一口气喝个干净,将碗随手抛给陆良生。 “不知道不知道,俺老孙一个筋头翻过去,眨眼就到,谁有空去看这地是圆是方,站上去不倒就是,竟问这些没用......” 陆良生去倒水时,身后话语陡然停下,回头,那床角柱上又只剩一根猴毛安静躺在上面。 维持的真够短的..... 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寒风随着一道人影进来,立在桌边的油灯轻轻摇晃,红怜迈着莲步过来,看着陆良生翻出一根毛出来,丢去地上。 “公子,你这是哪里来的毛?” 回答她的,是一团升起的烟雾传出的尖锐嗓音。 “是俺老孙的毛!” 一只三尺有余的猴子扛着棍棒,一跃站上床尾柱子,看到一旁亭亭玉立的女子,愣了下。 “咦,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 陆良生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眼下没必要解释这个,接上刚才的话头。 “那人提起地是圆,在下觉得既然是圆的,必然是从这一端,一直过去......” 屋里,红怜听着公子讲话,也觉得那小猴子颇为有趣,好奇的坐去床沿,毕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跟一只猴子说话。 陆良生一边将盛有清水的碗,重新递给猴头,一边说道: “......会从另一端回到原点,这才想起大圣神力通天,轻易就能做到这样的事,所以才有此一问。” 听到恭维好听的话,猴头捧着碗微微昂起下巴。 “好说好说,俺老孙确实有那通天彻地的本事.....当初更是从那佛祖掌心里,一个跟头就飞到天边.....” 说到这里,猴子脸上,眼睛陡然睁大,呲牙欲裂发出嗬嗬低吼,像是情绪压抑到了极致,“啊”的嘶吼,将碗砸去地上。 房门吱嘎轻响,猪刚鬣探头进来,刚说了:“发生什么.....”半句,看到床尾上的猴子,呯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传来咚咚的上楼声。 陆良生和红怜有些疑惑的看着猪妖一声不吭的跑了,转回视线过来,床尾的猴子又变成了一根毛落在那。 只得重新将他唤出,猴头一落地,叽叽叽嘶吼不停,又蹦又跳,摔打手里的棒子。 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走近蹲下来:“大圣何故发火?” “那老儿诓我!”猴子挥着棒子一下一下的砸在掌心,走了两步回来看着书生,指着西面:“照你那般说法,俺老孙早就飞出他手心,只不过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陆良生听过猴子往日一些故事,自然明白这一段,眼下被他提起,倒是真的佐证了地可能是圆的说法。 毕竟书生求知欲强盛,而猴子更是怒火攻心,一人一猴就那么在地上讨论、怒骂,令得已经躺下的李金花夫妻俩还以为山上猴子跑到院里,还出来找了一下。 夜色渐渐深邃,还亮着灯火的房里,红怜撑着下巴差点瞌睡过去,拨弄了一下灯芯,让火光亮了亮,看着陆良生又拿出一根猴毛丢去地上,无聊的出了一口气,裙摆一转,钻进墙壁画卷里,荡秋千去了。 过得许久,火光渐弱,陆良生方才感到有些疲倦,看了看纸窗外透进青冥的天色,竟不知不觉与那猴子探讨了一夜,从地圆的说法,到修道法术,挨个说了个遍,受益良多。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收拾了堆积地上猴毛,陆良生躺去床榻,不到半刻,沉沉睡了过去。 寒风跑过檐下,院内柏树响着雪落下枝头的簌簌声,亮有微弱的灯火的窗棂,光芒摇晃了一下,墙壁上的画卷,窈窕的人影飘了出来,轻柔落到地上。 “也不知道脱衣吹灯,明天怕是都起不了床了。” 悄无声息的替榻上的陆良生脱下衣裳,红唇微启,将油灯吹灭,窗外青冥天色里,红怜俯身在熟睡的脸庞,轻轻吻了一下,显出好看的梨涡,重新回到画里。 ...... 积雪覆盖的断木,淡黄的鸡爪站上去,大红公鸡向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高亢的扯开嗓子。 哦哦哦.....喔哦 金色的光芒破开云层,沿着白茫茫的山麓推开黑暗,将远方的山村包裹了进去。 寂静一夜的村子鸡鸣犬吠,有了人声,渐渐热闹起来的冬日山村沿河流往下,紧挨河边的另一座山村里,同样有了热闹。 陆家村不接待过往商旅、行脚路人借宿,红怜庙兴盛后,来往的人更加密集,有些较远的回不去,大多都在这座村里借宿一晚,几年下来,村里的里正想了一个主意,挨家挨户便是多建了一两间房,专门供那些夜晚住宿之人。 价格也不贵,多数商旅宁愿多走一两里,都要来这边投宿,毕竟栖霞山一带,妖魔鬼怪可不敢来,运气好,还能见到降妖除魔玄奇的一幕,到这里投宿的人也就更多了。 天色放亮,投宿北村的商旅、路人也都起床,在主人家里吃过了早饭,便是要接着赶路的。 马鸣驴嘶的喧哗里,有三个绿林打扮的身影也从屋里出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仰起头吐出一口白气。 “真他娘的舒坦!” 旁边同伴从主人家屋里出来,手里拿了大白饼子咬了一口,蹲在门槛上,望着村子里集结准备离开的商旅。 “以为就是一个穷山沟,想不到会这般热闹。” 另一人从后面过来,从他手里夺过半个饼子,掰了一点塞进嘴里。 “所以才说,那位陆先生可能还真天上星宿下凡来的,就是不知在哪里能见到他,现在雪停住,陛下说不得提早到,要是没见到陆先生,还真不好交差。” 咳咳! 伸懒腰那人忽然朝他干咳两声,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那面相忠厚的男子哪里不知道意思,急忙从地上起来,就见一身云纹绒领衣袍,腰间悬剑的俊秀青年,笑吟吟的走来,身后半步,还有一名面容威严的老者跟着。 三人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的笔直,齐齐拱起手。 “拜见陛.....” “此间不要行拜礼!” 青年抬了抬手,按下他们的礼节,环顾了下四周,拉着三人进了旁边的屋子,伸手烤了烤小火炉。 笑道: “大雪停后,我与师父便连夜赶过来的,对了,你们先来这边可有见到陆先生,替我送上拜帖?” 他说的师父,便是跟在身后的老人,一进屋,就将门扇阖上。 坐去另一侧,接上青年的话。 “.......顺道看看,那位陆先生,是否值得陛下亲自请他。” 第四百零二章 起床气 房门无风自行阖上,关去照进门缝的晨光。 老人着一身杏黄袍,外穿一件无袖黑领边的单衣,鬓发斑白,面容肃穆的一步步走来,在那句“.......顺道看看,那位陆先生,是否值得陛下亲自请他。”的话语里,朝一张凳子挥了挥袖。 吱的一声轻响。 圆凳向后拖了小截,那边三个绿林汉子看到老人坐下来,连忙垂下脸,齐齐低声唤了声:“陈少师。” 老人姓陈,名辅,乃先皇叔伯,也是如今陛下的师父,是会道法的,武功也是了得,当年普渡慈航时,他人在西南伏魔山潜修,先帝去世后才知消息,然而不管如何辅助,陈朝仍旧轰然倒塌。 逃离京城天治,便一路寻找幼帝母子,终在栖霞山寻到,带着幼帝与张贵妃往西南安顿,这几年中,将自身所学悉数教导给陈靖,以期雄图大志,光复陈朝江山。 然而,隋国势大,南方数城也终免不了被徐徐图之的下场,这次过来,一是寻当年旧部,看可否有机可趁,二则,陛下口中时常提及的陆先生,看是不是当真天纵之才,力挽狂澜之辈。 若只是欺名盗世,老人不介意顺手除之。 ...... 屋里安静了一阵,那边的青年正是当年的少年皇帝陈靖,在西南经历一些事情,与隋朝也小打过几场,气势也有了很大变化。 望去一旁的老人,腰间那柄宝剑放去桌上一角。 “师父,陆先生为人,非你想的那般,朕孩童时,就已知晓。” 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与师父纠缠,说完,话锋一转,看向站着的三个手下,都是他西南活动时,身边的心腹侍卫,武艺高强。 “都坐下说话。” “是!” 三人看了看一旁阖着眼轻抚斑白须髯的老人,小心翼翼在屋里寻了凳子,或就在床边坐下来。 面相忠厚的护卫抬手一拱。 “启禀陛下,我们三个过来,并不熟悉栖霞山地势,加上连天大雪路上耽搁了一阵,昨日才到,并没有见到那位陆先生。” 老人抚了抚须髯,双眸微睁,露出一抹精光。 “什么不熟悉地势,迷路便是迷路!” 这话令得三个护卫面色涨红,大气也不敢出,方桌对面,陈靖劝说老人几句,随后朝那三人笑道:“陆先生向来闲云野鹤,喜欢牵着一头老驴四处观山观水,没见着也是常有的事,记得朕最近一次来,也是在这村里,与母妃等了许久,最终也是一面也没见着。” 牵着一头老驴? 听到这个形容,三人脑海里顿时想起昨日深山雪地中那个樵夫的画面,当即就将昨日遇上樵夫的事说了出来,尤其最后消失无踪的一幕。 “.....到了林子外面,一眨眼,就那么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只能听到声音在另一座山里回荡,可他样貌年轻,也非翩翩书生打扮。” 听着三人描述昨日的事,那樵夫的样貌,这几年里陈靖也在修习法术,记忆颇好,自然记得那位陆先生的样貌、举止谈吐,当下听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们遇到的,就是那位陆先生,至于忽然跑到另一座山,也不过是法术使然。” “不过小术法罢了!” 老人睁开眼说了一句,陈靖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眼下时辰尚早,几人也不可能在屋里待着,商议一阵,决定先游览一番栖霞山,看看陆家村周围。 三个护卫自然不敢反对,随意收拾了一遍,护着陈靖还有陈辅走出北村,一夜积雪化去不少,此时山道上暂住的香客、行人、商贩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繁密来往道路。 陈辅走到路边,抚去下颔须髯,微微点头。 “布以法阵养一方水土,再以鱼蟹养民,建庙观吸纳香客来往,让此方百姓富足,倒是有些治民的手段。” 回头望去陈靖,指了指远处有香火升腾的半山腰。 “靖儿,随为师去那里看看。” 一片雪白掺杂些许枯黄败絮,几人沿着村人专门开辟出的小石子铺砌的道路,上了山腰,看着周围抢着烧早晨第一炷香的香客云集庙门,闻着弥漫的檀香味,夹杂一股丝丝的阴魂神魄,陈辅才哼出了声。 “不过尔尔。” 庙观红墙黑瓦显得庄严,里面神台却是没有认知中的神仙菩萨,反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泥塑,老人修为在身,法力聚集眸底,看得出那泥塑之内,别有东西。 自然是明白,那位陆先生要做什么。 老人话语一出口,周围过来上香的香客,这里做请香买卖的生意人纷纷回头看他,皱起了眉头,脸色蕴起怒气。 “老夫说得乃是事实,一个女子何来功德享这香火!” 陈辅并不惧,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被陈靖拉着离开,往山下走,一路下了石阶,才开口道: “师父,信仰何物是附近乡民自愿而为,何必呵斥他们。” 老人性格本就固执,回头看了眼那边渐渐遮掩去树后的红怜庙,回转身来,一拂宽袖负去背后。 “那也是骗祭!” 陈靖不认同,可面前之人乃是他师父,不好忤他意思,只得先将这话头放去一边,几人又在附近转悠闲逛,看看山水田野,不知不觉已快至中午。 掐着快吃饭的点上,想来要见陆良生该是不难了,几人从外面转回泥道,便是走进了陆家村里。 晒坝里头,原本打熬身体的八人此时正各回各家吃饭,见到没人阻拦,一路去往记忆中的那座篱笆小院。 牵牛枯藤缠绕半人高的院墙,小院老树还挂着残留的积雪,院子里一个扎着两髻的小少年正瞅着石桌上一个穿着道袍的八字胡道士拿着笔写写画画。 听到脚步声抬起小脸,就见几人从院外走到门口。 明月站在石凳上叉着腰,昂起下巴,声音稚嫩:“你们找谁?” 那边,陈靖是皇帝,在外面就算师父在前,也是以他为首的,脸上泛起微笑,上前拱起手。 “在下陈靖,幼时被陆先生救过,恰好路过此地,特来拜访,不知陆先生可在家中?” 石桌上画符的孙迎仙抬起脸看了看几人,知道是谁,他最烦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懒得搭理,捧着符纸、笔墨挪去一边,继续埋头练习。 “我家先生在睡觉。” 在睡觉? 不仅陈靖愣了一下,就连旁边的老人也愣住,他知道这个陆良生是修道中人,可如今快至晌午还在睡,就有些不齿了。 “哼,你家先生难道还想学诸葛孔明,让刘备三顾茅庐不成?” 明月多年跟着陆良生,也常听典故,歪了歪脑袋,盯着这个老头,双手抱去胸前。 “那位小哥是是刘备,那你这老头岂不是黑脸大胡子的张黑炭?” 道人瞥了一眼,停下笔尖,飘来一句。 “张飞可不黑,只是没他这般老。” 哈哈哈 顿时将石凳上的明月乐的大笑出声。 “敢戏弄老夫?!” ..... 笑声、老人的话语响起院子里,传去水缸正对的窗棂,屋内光线昏暗,床榻上,陆良生闭合的眼皮下,眸子来回动着。 与那孙猴子探讨一宿,睡得太晚,眼下睡得正香甜,被外面一阵哄笑、怒喝扰得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嫌吵的挥了一下手。 “别扰我睡觉” 房门、窗棂呼地一下打开,吹出一阵风卷的院中,符纸哗啦啦掀上半空,站在的陈辅、陈靖几人袍服都在瞬间抚响,发髻倒飞,迷的睁不开眼睛。 “哎哎,好大的口气......” 道人大叫着去抓漫天飞起来的符纸。 第四百零三章 一窝妖 老树狂摇,积雪飞溅洒了下来。 外头站着的陈靖、陈辅脸色惊了一下,另外三个护卫脸色唰的发白,看着漫天飞舞的黄符,颤颤惊惊的翻出兵器连连后退到院门外。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从那间房中冲出的风,有着令人战栗的错觉,陈靖修为尚低说不出这种感觉,疑惑看去师父,和那边敞开门窗的屋子,隐约能见里面床榻上一道身影侧卧。 老人表情也有些不好看,抬手扫去袍服上贴着的一张黄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微吐出。 此人修为.....与老夫相当,所修法门却有奇怪..... 余光里见到陈靖投来疑惑的目光,老人看去那边缓缓回移的门扇,压低嗓音。 “刚才是法力掀起的风,为师感觉里面有妖兽气息.....还有正道宗门之力,怪哉。” “那既然陆先生在睡觉,不如在这里等他睡醒。” 陈靖跟着降小了声音,老人鼓涨两腮,吸了口气正要呵斥他,听到那屋里床榻吱嘎轻响,下一刻,两肩沉下去,语气缓了缓。 “扰人清梦确实不妥,正好农家小院别有番风景,就在那边树下坐着等会儿吧。” “呃....师父刚才好像不是想要说这般话.....” “为师就是这般想的!” 老人负去双手神色严肃起来,纠正了一下陈靖,顺道坐去那边石凳,院中忙着捡符纸的道人脚边,一只花白母鸡从驴棚出来,一路飞奔跑去灶房。 陈辅唰的一下站起来,令得那三个侍卫又是一阵紧张,举起兵器望去四周。 “师父?”陈靖也跟着起来。 一旁,老人眯着眼睛盯着灶房门口啄着地面的花白母鸡,挥手让徒弟坐下。 “一只刚有灵识的小妖,你且安坐,为师这就去收拾了它。” 便是要过去,刚迈出脚,道人偏头来,扬着手里捡起的符纸挥了挥:“喂喂,别乱动,踩脏了本道人的符纸,要赔钱的啊。” 这时,门口的母鸡嘭的一下被人踹了起来,扇着翅膀落到院里,张着翅膀咯咯乱鸣一通,钻去驴棚,还伸出脑袋看了两眼。 拿着扫帚的李金花,煮好了饭,陡然见到院中多出五个人来,问去弯腰走过的道人。 “他们谁啊?” 道人终于捡完了符纸,在掌心拍了一下,挪了下嘴示意陆良生那间房:“找陆大书生的,不过没起床,他们在院里等。” “去叫良生起来吃饭。” 妇人说了声,也请了院里的陈辅、陈靖五人一起,既然来了家里,又是找自家儿子,这般懂礼数,想来客人,多添几双筷子而已。 “不用,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就好。”陈辅朝那边妇人拱手还了一礼,人虽固执,但礼数是不能忘。 不过,目光却是还在往驴棚那边看,随后也想通,那位陆良生也是修道中人,家中有妖孽,必然也是知道的,老夫还操心什么。 片刻,道人放好符纸,转头朝旁边的屋子喊了一声:“老陆起床吃饭了。”的同时,阁楼上响起木板吱嘎吱嘎的动静,体态彪肥的黑汉闻声走下来,常人看不见他身上妖气,老人如何看不出。 “又是一个妖!” 下一刻,外面一个黑裙的女子甩着一个黑色鞭子,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瞧了这边五人一眼,拉下眼袋,吐了吐舌头,拉着陆小纤去了灶房。 “......” 老人立在原地,身子骨有都些发抖,修道以来见过妖类也是不少,可这般多聚在一起,倒是头一回见,强忍想要发飙的情绪,捏着拳头坐回石凳。 算是终于明白来往行人口中栖霞山没妖怪敢来是什么原因,这里全是妖啊。 “靖儿,请你这位陆先生之事,为师觉得还需谨慎为好,不如暂且离开,先去召集旧部。” 老人做出了决定,还没等到回答,石桌另一边的徒弟忽然站了起来。 “陆先生起来了。” 屋里,侧卧木榻上的身影动了一动,陆良生睁开眼睛打了哈欠,揭开被褥下床套上鞋袜,尚有些迷糊的眼睛,看到门扇微微开着,随手一挥,将它关上,这才将床尾叠好的一件麻衣麻裤换上。 “压下法力不用,想不到夜都熬不住,一觉竟睡到晌午。” 看到照进窗棂的阳光,陆良生打开门出去,刚伸了一个懒腰,视线前方,一道身影过来拱起手朝他施礼。 “陈靖见过陆先生。” 谁? 陆良生垂下手臂,看清面前的青年时,呵呵笑了起来,上去托起他双手:“怎么来了这里?” 说着,也自然看到了树下站着的一个老人,随意的拱手回应一番,便走去水缸边,舀了一勺清水倒进木盆洗漱起来。 看书生漱口、洗脸的动作,老人微微蹙眉,上前拱起手。 “老夫,伏魔山陈辅,靖儿的师父,敢问陆先生拜师何处?” 咕啵啵 水渍打转,被陆良生一口吐去地上,拿过毛巾擦了擦嘴,挂去架子,简单回应一声:“一介散修罢了。” 想起师父树敌太多,眼前这个老人不知也是不是,就没有往日那般坦然相告。 “五位可有吃饭?不嫌弃,农家饭菜便一起吧?” 陆良生收拾完仪表过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老人还想拒绝,后面三个侍卫肚子咕的响起声音。 “我去匀一点饭菜。” 来了便是客,陆良生走去灶房,匀了一些桌上饭菜,以免他们尴尬,还是端出来在树下摆了一桌。 见陆良生毫无架子,老人多少有些好感,待书生坐下,他才和陈靖也跟着坐下来。 “陆先生性子真是随和,老夫见过的宗门修道中人不少,能有这般待人的倒是不多。” “修道中人难道不就该这样?” 陆良生就当是老人说的客套话,给他倒了一杯酒水:“山村简陋,可没有好酒待客,这还是拿了我父亲藏在床底的酒。” 酒字刚落下,就听灶房里传来李金花怒骂,以及陆老石嘶的倒吸一口气声响。 老人干笑两声,看着杯中微微发黄的酒,闻着有股浓郁的酒香。 陈辅轻抿了一口,山人多豪迈,饮酒自然喜欢辛辣有劲儿的,入口之后刺激辣口,流进肚子也是一片火辣辣的感受。 嘴里还是赞赏了一声:“好酒,淳!” “老先生喜欢就好。” 陆良生也倒去一杯给陈靖,放下酒壶,便是问起了正事。 “两位来栖霞山,可有什么事?” 第四百零四章 舌战 小院老树轻轻摇晃,积雪化开的水珠滴去下方的酒杯,荡起一丝涟漪。 陆良生放下杯盏,面容微笑的看着对面一老一少,其实心里早已猜到来栖霞山寻他是为了什么。 至于问出这句话,就是为了占据主动。 果然,陈靖双手托着酒杯放下,呼吸了几下,也不再兜圈子,从凳上起来,拱手躬身。 “先生居于山村日久,朕....靖不忍先生才华不遇,此时过来拜会,还请陆先生出山相助,复我陈朝故土,靖,必以国士待之。” 陆良生侧过脸,看去也正望着他的老人,笑了笑,想起多年前,隋国南下渡江,刚登基的小皇帝就在这棵树下,说出了同样的话。 人心是肉长的,修道者也不例外,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诚意。 可惜..... 书生沉默了一下,过去将陈靖双手托起,请了他重新坐下。 “陛下当初可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我.....记得。” 坐回石凳的陈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时登基不久,与母亲争吵了一番,带着百余骑从天治赶到栖霞山,在村外苦等了两三日,方才得以相见,然而那次见面,陆良生当面说破不愿帮他,非其父亲的关系,而是为了天下一统,让天下黎民苍生得以享受太平时日。 “那日说的话,今日也是我拒绝的理由。” 陆良生见他沉默,给他倒了一杯,目光也看去旁边的老人:“如今天下一统数年,九州百姓过的多少是比分裂时,要好上许多,若助你,天下再起战火,不仅士卒丧命,无辜百姓也受牵连,背井离乡。” “陆先生,此言差矣。” 一旁,端杯自饮的陈辅轻声开口,放下杯盏望来:“百姓虽受苦难,可他们也是陈朝遗民,故国不在,甘做他国黄犬?昔日陈朝开国皇帝,神圣武,席卷八荒,百姓心向,才奠我朝天命,岂不闻:故土情深,故国难离。陈朝国土虽覆,可陛下尚在,仁德谦和,有明君之相,召集旧部,大有作为!” 宽袖一抖,摊开手掌微伸向陆良生,话语铿锵有力。 “常闻陆先生饱读典籍,擅长治民,也有通神鬼神奇之法,君子谦谦,心胸开阔,怎能以当年先帝旧怨而不顾故土统于隋人脚下,今日请先生出山相助,光复昔日陈国,也能让故土之百姓治于先生手里,得以享国安民乐!比之蜗居山中小村,洋洋自得,岂不更好?” 微风吹拂,卷着寒意跑过小院,灶房门口一颗颗脑袋重重叠叠探出脸来,妇人端着碗往嘴里刨了一口:“那老头说了一大堆,你们有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上面,几人齐齐摇头。 “反正就是叫陆大书生造反就是了。”道人趴着门边回道,他不喜绉绉不代表听不懂话里意思,瞥见大伙都在门口瞅着,回头看了一眼大圆桌,趁他们不注意,急忙跑到桌边,端了有肉的菜,往碗里赶,高的只露出一对眼睛,刷刷的往嘴里扒。 然后,陆小纤反应过来,伸出手就挠了过去。 不过门口的夫妇俩、木栖幽、猪刚鬣没太在意身后传出的惨叫,目光还是看着院里的陆良生,看他怎么说。 院里,安静了一阵。 “老先生好口才。” 陆良生打破沉默,说了句恭维的话,对方话语虽然说有理,可句句离不开光复陈朝,说到底,天下一统,这么做就是造反。 而让陆良生感到不适的,还是对方并没有将陈朝百姓放在眼前。 这老头执念不比那镇海和尚深啊。 “老先生口才虽好,可陆良生还是恕难从命,王朝更替,天命始然,老先生何必又以残烛之躯去违抗天理?” 说到这里,陆良生声音停下,忽然挥了挥手,牵出一丝法力过去,用着只能对方听到的法音继续说道: “陈朝帝星已经陨落。” 那边,陈辅脸上露出微笑,摇摇头,也用着法力言语:“那可未必,陆先生不妨再看陈靖。” 一旁,陈靖看着陆先生和师父对视,两人不言不语,只是脸上带着微笑,顷刻,就见陆良生转过脸,看向他。 “陆先生,我脸上有什么?” 对面,书生眼睛眯了起来,泛起淡蓝法光的眸底,看到的是陈靖额头之上,仍有帝王之气象。 “老先生,这是用了术法,强行留住他帝王之气?” “此乃我伏魔山鬼谷神道之术。”老人也不隐瞒,抬起头望去上方光秃秃的柏树,言语间没有一丝表情。 “只要能光复故土,老夫何惧逆天而行!” 陆良生抿抿嘴唇,倒是有些佩服这个老人家了,拱起手,语气不轻不重:“良生佩服,但还是恕难从命,因为.....在下已答应隋国皇帝杨坚出仕朝廷。” “你!” 老人嚯的一下凳上起来,指着陆良生,花白须髯都在发抖:“你.....妄为陈人!”丢下筷子,朝还有发懵的陈靖喝了一声:“走!” 便是拂袖转身离开。 陈靖迟疑的起身,看着朝院门过去的师父,又看去面前的陆良生。 “陆先生,你与我师父怎么了?” “道不同!” 陆良生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朝他笑了一下,轻声道:“你也走吧,若是信我,还是不要再想光复陈朝之事了,你也跨入修道,不妨仗剑行侠,斩妖除魔,为百姓做些事实。” 院门口,陈辅转身又吼了声。 “我们走!” 听到师父的声音,陈靖看着朝他挥手的陆良生,拱手行了一礼,这才离开小院,带着那三个护卫,追去老人。 “吼什么吼!我家良生请你吃顿饭还得罪你了不是?!”李金花跳出灶房,急的冲到院子里朝外面泼辣的骂了几句。 道人带着脸上几道红痕蹲在书生旁边。 “你要当国师的,他们要造反,干脆弄死算了,免得将来,还要对付他们。” “人家上门来请,怎好伸手打笑脸人,那就有些不地道了。” 陆良生抬手灌了一口酒:“何况陈靖还没做出造反的事来,又有旧,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我可做不来。” 道人哼了声瞥他一眼,拿起旁边的筷子夹了一口菜。 “哼哼,想当年谁跟我说富水县陈府的事来着?那手段可阴狠了.....” 阳光落在脸上、杯中,书生向后仰去,靠在树躯举着杯盏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少年,多侠义,哈哈.....” 两人说笑,最后端了没吃完的饭菜还是回到灶房,与家人一起用饭,至于发生的事,陆良生暂时不想放在心上,依旧如往日般打柴、劳作,与红怜河边散步,修补一下聚灵阵。 这一连半月,第二场雪过后,天气开始转暖,枯黄抽出了嫩枝。 满山渐绿,便是翻过了一年旧历。 算算时间,蛤蟆也该是出关了。 第四百零五章闭关的蛤蟆道人 山麓延绵浅绿,满山遍野的枝叶在风里摇摆轻晃。 春风徐徐拂过田野间,春燕叽叽喳喳啼鸣,衔着稀泥来往村落,展开的羽翅下方,挽着裤脚的农人走过田埂,远远与相熟的人打声招呼,不远贸一个挎着篮子、提着水壶的少女跨过一条条勾出的水沟,在自家田边摆上陶碗,脆生生叫去田间劳作的亲人过来喝口水。 “就来” 陆老石看着溪水夹着泥块从亲戚家田里缓缓流进来,回头叫上妻子歇会儿喝口水,也叫了田里挥着锄头的孙迎仙一起。 呯,锄头拄去泥里,道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喘了口粗气,偏头叫了声。 “老猪,过去喝水!” 黑黝黝的彪肥大汉放下锄头,搂着短卦擦了把脸,和道人一起过去陆小纤那边坐下,接过陶碗灌了一口。 “陆良生哪儿去了?” 道人从少女手里接过水,抬起脸四下张望了一下,周围过去都是忙着春耕的陆家村、北村的乡亲。 喝了口水,道人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去布置小聚灵阵了。” 喝过水又休息了一阵,李金花、陆老石夫妻俩,道人、猪刚鬣重新下到地里,一个上午都在做翻土引水的活,原本孙迎仙想用法术的,但良生不让,说了句:“春耕自然,法术捷径易生懒惰。”之类的话。 “哦,那也行。” 嗬忒! 猪刚鬣说了句,走回田里,朝手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握去锄头,“哈嘿”的一声,凿去地里。 连接锄头那一端的柄杆啪的断裂,只剩光秃秃的一截扎进泥里,惹得李金花拿着锄头追着他撵。 周围劳作的村人直起身擦着脸上汗渍看着一幕,都跟着笑了起来。 ...... 距离十多丈远的河边,十多个汉子光着膀子不停挥着锄头,勾着河边泥土,引水灌田。 一袭青衣麻布青年,衣着简单朴素,长发简单的扎着,挽着裤腿站在小河中间,捞起一块拳头大的椭圆大石,丢去岸边。 “红怜站远一点,小心溅上泥点。” “公子,山上不是已经有聚灵阵了吗?”红怜蹲在岸上,看着不远湿漉漉的大石头滚了滚,撑着下巴有些不解。 陆良生水里淘了淘手上淤泥,忽然朝正偏头望来的女子弹去水花,令得红怜抬袖遮脸,哎呀.....轻吟的站起来,跺着脚叫道:“公子不许闹!” 书生笑呵呵的从河里走上来。 “好,不闹你了。” 上了河边,双脚还在水里,陆良生就着地上坐了下来,拿过那块石头放到腿上,上面有着当初布置留下的法术刻纹。 “山上那个其实不算聚灵阵,这个才是。” 拍了拍手里的石头,将石头上原先的法术刻纹,灌注法力,沿着纹刻飞速延伸,整个法纹全都亮起后,又渐渐隐没下去,看上去又变回了之前普普通通的石头。 陆良生随手将它扔回河里,噗通一声,溅起水花飞洒落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随着水面流淌消失,书生继续说道: “上面法力终有尽时,前些日子重新参考了这法阵结构,想办法与山上的大聚灵阵连载一起,就能源源不息滋养这方水土了。” 看到红怜狐疑的眼神,陆良生笑了起来,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么坐在河边,疑惑的看着师父。 “放心,不会成妖成精,只能让这些鱼虾肉质鲜美,个头变大一些。” 随着年岁、阅历增长,陆良生隐隐怀疑南水拾遗、青怀补梦其实是蛤蟆道人捡自己喜好选一些归纳在一起的,尤其青怀补梦上,不是让东西回春,就是滋养一类的字眼,整本书三分之二感觉都有个吃字在里面。 红怜虽说从罗刹鬼到如今受香火供奉,可对法术并没有像陆良生这种了解更深,提到蛤蟆道人,也有许多时日未见了。 忍不住问去书生。 “公子,蛤蟆师父什么出关?有些想他了。” “前两日还给送过饭食,他也没说什么时候。” 沿着河边走去下一个法阵节点位置,书生停下脚步,盯着水面皱起眉头:“若是成功修复伤势,出关后,该是会让聚灵阵起反应,眼下.....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想来以师父的定力,和往日修为的坚毅,应该不会顾着吃的。” 阳光照过起伏的河水,一片波光粼粼向东流淌,顺着这条向西去往云雾笼罩的栖霞山石窟当中。 油灯昏黄,响起吧唧吧唧的声音。 书生口中提及的蛤蟆道人,此时笔直伸着两条腿,大喇喇坐在地上,好像感觉到有人在说他,转过头来,两腮鼓鼓胀胀的四下看了看。 嗝儿 引颈使劲咽下口中食物,这才舒坦的起来搂了搂沉甸甸的肚皮,迈着脚蹼吧嗒吧嗒走去石床,仰起蟾脸,目光一凝。 顷刻,双腿绷紧一蹬,唰的弹射出去,拉出了一道残影......然后,肚皮贴在床边,扒着床沿双腿悬在外面使劲踢腾几下,方才爬到上面。 呼呼..... 气喘吁吁的坐在那儿,蛤蟆道人摸了摸蟾脸、肚皮。 “才闭关多久,怎么感觉长胖了不少。” “也有可能是老夫错觉.....” “算了算了.....先把最重要之事做了。” 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几声,蛤蟆道人撑着膝盖站起来,跑去石床最里面贴着洞壁的木抽屉,上面的架子上,圆圆东西盖在布帛下面。 灯火照亮洞室,映着短小的身形负着蛙蹼慢慢靠近,蟾嘴哼哼了两声,圆润的蛙蹼抓住布帛唰的一下扯开,丢去床上角落。 一颗青色的珠子摆在架子托盘上,氤氲之气袅绕,缓缓飘动,蛤蟆道人将它拿来,捧在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妖丹上,光洁的表面映着灯火光,倒映出一张蟾嘴微微张,随后咧开几乎到了脑后。 “哼哼.....哈哈哈.....啊哈哈哈” 蛤蟆捧着这颗妖丹,抬起脸张大嘴哈哈狂笑出声。 “......就剩最后一步了,老夫终于可重回巅峰,睥睨天下!!” 笑声透过厚厚的山壁,外面林野都为之一震,胡乱摇摆,鸟雀都在瞬间惊飞出去,黑压压的盘旋在山腰上。 第四百零六章 老夫回来了! “哇啊哈哈哈.....” 灯火胡乱摇晃,映着火光中,斜斜拖去洞壁的影子一蹼拖着圆润珠子,一蹼叉着腰,昂起脑袋大笑。 “哈哈哈.....呵呵呵.....唔。” 笑声渐小,蛤蟆道人下意识的环顾洞室,感觉到没有不妥后,小心的呼出一口气。 前两次都被良生搅黄了,这次终于只有老夫一人在场,一连两月,终于到最后一步了! 想到妙处,看着手里的这颗鱼妖的妖丹,长舌都兴奋的滑出嘴角。 吸溜 使劲吸了一下妖丹上氤氲之气,微微阖眼,满足的发出:“啊”的长吟,便不再浪费时间,一蹼托着妖丹,一蹼隔空微抬,那珠子慢慢旋转升去蛙蹼上方悬停。 “接下来,该是催发这妖丹蕴养的妖气。” 蛙蹼大张,伸去一挥。 旋转的妖丹弥漫的妖气牵引而出,顺着珠子旋转渐渐形成一圈青色的星云,中间转动的妖丹上,倒映出对面的蛤蟆泛起了一层紫气升腾。 蛤蟆道人慢慢咧开嘴角,然后大张,一颗黯淡的妖丹飘了出来,升到与鱼妖妖丹平齐的位置停下。 背后的空气里,陡然响起一声蟾鸣,凝聚出一只趴伏巨大的紫蛤。 咕 蟾鸣如雷响,那虚影张开蟾嘴,一吸。 那边鱼妖的妖丹飞速旋转起来,徘徊袅绕一圈的妖气牵出一条青色的丝线来,飞去对面那颗黯淡的紫珠,融入进去。 “成了!” 看到牵引去的妖气,属于他的那颗妖丹,渐渐泛起了光泽,蛤蟆道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兴奋的像个孩子,踏着脚蹼左右横跳蹦跶,长舌都在嘴下摇来摇去。 过得一阵,像线团般剥离了妖气的鱼妖妖丹逐渐黯淡无光,而吸纳了所有道行的紫珠闪烁起了法光。 刚闪出第二下,就被蛤蟆道人一蹼抓了过来,狠狠亲了下,捧在手心感受到传来熟悉的妖力,张开蟾嘴一口将它吞回肚里。 两蹼拍了拍鼓鼓的肚皮,一股阴寒窜遍全身四肢百骸,蛤蟆道人伸蹼一招,安静靠在角落的紫金黑纹葫芦唰的一下,凭空出现在了他手中。 “呵呵.....” 葫芦拄去榻上,蛤蟆道人轻笑渐渐拔高,一蹼猛地叉腰身,看着桌上的油灯,哈哈狂笑起来。 “......哈哈哈!” “哼哼,哈哈哈哈” 猖獗狂笑夹杂妖力,震砌洞窟,整座洞室动微微抖动,灰尘簌簌往下来落的同时,外面林野刚落下枝头的鸟雀,再次仓惶的飞上天空。 远远近近,延绵起伏的山峦间,蛤蟆道人的声音威严的回荡。 “老夫回来了!!!” ...... 啪啪啪......叽叽喳喳 一片片慌乱的鸟鸣响起,栖霞山脚下的村子,不少人听到这声回荡的话语,从田间直起身,仰起脸望去四周。 “谁在说话?” “四面八方的传来,不会又来妖怪了吧?” “真是不怕死。” “别理会,有良生在呢,来了也是被抓的命。抓紧时间干活,早些回家吃顿热乎的。” 田里的道人、猪刚鬣相比他们更加敏感,自然感觉到了不同,孙迎仙嘶的吸了一口凉气。 “好像是老蛤蟆的声音......难道道行恢复了?” 顿时丢下锄头,跑去寻陆良生,问了河边的勾水沟的几个汉子,才知道书生带着红怜已经跑到了北村那边,过去时,陆良生正跟里正说话,见到道人和猪刚鬣跑来,应付了几句便迎了上去。 “陆大书生!” 孙迎仙停下脚步,侧身指去西面的山头,话语顿了顿,嘴里喘了喘粗气,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 陆良生却是先点下了头,脸上泛起笑容,将他话语打断。 “我也听到,应该是师父妖丹修复,快要出关了,一起去看看吧。” 见到道人吃瘪,一旁的红怜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后,扬起长袖,迈着莲步跟在书生身后往回走。 “不是,大老远跑过来,总得听本道说完吧?这是礼节,懂不懂?!” 看着快步离开的两人,道人伸长脖子,又喊了声:“别走那么快,等等我!”挥手叫上猪刚鬣,拔腿就跟了上去。 陆良生跟田地那边的父母、妹妹说了声有事要去山上,便一路不停绕着村外的小路拐去村西的小木桥,上了山道。 头顶黑压压一片鸟雀,惊鸣徘徊不敢落下,陆良生扒开垂下泛着嫩绿的树枝,来到石窟外矗立的巨岩前,喜欢待在山上的木栖幽听到动静,先一步过来,见到上来的一行人,脸上笑开了花儿。 “老妖,我第一个到的!不过小蛤蟆还在里面。” 书生朝她点点头回应,向着静立不动的巨岩石门,双袖一抖,拱起手来:“师父!” 道人、猪刚鬣、红怜、栖幽站在两侧,等了一阵,也没见石门挪开。 又过了片刻,孙迎仙、猪妖耐不住性子,挥了挥袖子,或坐或蹲下来,道人咬着草尖儿,瞧了眼纹丝不动的石门,又吐去地上。 “我说,咱们像不像等在刑部大牢外接人的啊?” 红怜翻起白眼,朝他呸了一口:“你接过啊?” “还别说,本道还真接过。” 道人原本想说当年就在天治刑部大牢外等过叔骅公,可看到那边的书生,后面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蹲在地上缩了缩脖子,双手笼去袖子里。 “当本道没说过。” 那边的陆良生哪能听不出来,过去这么多年,心里也早就不介意提起这事了。 “你想说就说,没人把你嘴封上。” “要把谁的嘴封上啊?!” 书生的话刚出口,蛤蟆道人的声音也在同时在石门里面响起,这次空旷处掀起一阵大风,林野胡乱摇摆起来,道人、猪刚鬣、红怜、栖幽衣袍、发髻都在拂动。 陆良生驭出辟风的法术,挡在前面,才让大伙好受一些。 顷刻,耳中就听轰隆隆一阵沉重的挪动声,巨岩在众人眼里压着地面缓缓挪开,伴随一股妖气弥漫而出的,还有豪迈的笑声。 哈哈哈 “良生,为师伤势痊愈了!!” 阳光照在漆黑的洞口,那股豪迈的声音穿透而出的瞬间,众人包括陆良生在内,都屏住了呼吸。 视线之中,一只脚迈过了阴影的边缘,踩去地上,荡起小圈灰尘。 然而,陆良生以及道人他们脸上表情顿时愣住,走出洞口的,还是一只蛤蟆人立站在那里,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负着双蹼,大步走来。 还是与往日一般无二。 蛤蟆道人面色严肃,豆大的蟾眼露出寒光,似乎很满意良生他们的表情,可过得半响,陆良生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神色,以及两侧道人他们也露出了古怪,甚至树妖好像要笑出来一样。 “你们这是什么一副什么表情?” “师父,你没照顾镜子?”陆良生咬紧牙关,像是使劲憋着笑,示意的指了指嘴唇两边。 蛤蟆道人视线下移,看去口鼻,豆大的蟾眼顿时瞪大,嘴都咧开张大到了极致。 “彼其娘之.....这两根须哪里来的?!” 鼻孔下方,是一对肉须挂在上唇两边。 “啊啊啊啊” 惊慌的叫喊响彻这片林子的同时,道人、栖幽、红怜、猪刚鬣再也憋不住的爆出大笑,就连陆良生也被感染,笑出了声。 哈哈哈...... 春日灿烂,从枝头间隙倾泻而下,照过大笑的几人、摸着脸来回走动的蛤蟆,洒去山壁。 第四百零七章 一行北上,人多势众 最后一抹霞光落下山头,黑暗潮汐般涌来。 亮有灯火的山村渐渐熄灭了光亮,春耕时节,村里人劳累一天比平日要睡的早些,偶尔有几声犬吠在深夜响起。 汪汪汪 夜风吹拂篱笆小院,摇曳的柏树下,陆良生从灶房端了饭菜出来,走过檐下回到房里,不久,昏黄的光芒照亮窗棂。 “师父,吃饭了。” 暖黄的房间里,陆良生将盛满米饭、红烧肉的饭食放去桌上,榻上的枕头旁,盖着被褥的蛤蟆道人坐了起来,脸上还围了张黑巾,爬上桌面看着面前慢慢的米饭、肥肉咂了咂嘴,却是一屁股坐下来,颓丧的叹了一口气。 见到徒弟看来,连忙捂住黑巾,另只蹼挥了挥。 “转一边去,别看。” 书生露出一丝笑,坐到蛤蟆道人后面的床沿。 “师父,两根须长就长了吧,就当是两根胡子,你看老孙嘴边不就挂了两撮吗?” 外面像是有人听到了,传来道人的声音。 “老陆,没事别拿本道说笑,我可听着呢。” 屋子里,蛤蟆道人看着饭食想吃又吃不下,两支小短腿平伸来直,双蹼环抱胸口,两腮气鼓鼓的收缩。 “又不是长在你嘴上.....” 随后,松开蹼,蕴着怒气的指去自己脸上:“为师是蟾!蟾哪里有须的?让别的妖看到了,岂不是笑话老夫?” 陆良生使劲收刮一下脑中安慰的话语,想了想,组织一下话语,说道:“老猪和栖幽不就是妖吗?哪里笑话您了,别太放心上,还是吃饭吧,里面可是我娘拿手的红烧肉,再放会儿就凉了。” “他俩?”一说起下午出关,再到回到村里,蛤蟆心里更气了:“就属那猪妖笑得最欢,还有那树妖,没事就摸为师这须......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竟长出一对须来。” 说着时,也瞄了瞄香喷喷的红烧肉,吞咽了一下口水,伸手想去拿筷子。 床沿坐着的陆良生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眼下再提及,不由皱起眉头来,盯着蛤蟆道人脸上那张遮掩的黑巾,忽然使劲拍了一下腿。 “师父,可能跟那可鱼妖妖丹有关,那对须,多半也是鱼须!” 书生陡然的开口,吓得原本伸蹼的蛤蟆,一个不稳,直接跌趴在桌上,陆良生靠近一点,伸手将他扶起:“师父,其实长了两根鱼须,还挺好看的,显出威严!” 听到威严两字,蛤蟆靠着碗边,狐疑摩挲着下巴,眯起蟾眼,摸去嘴角那两根肉须,瞥了瞥旁边的徒弟。 “良生,你说真的?” 陆良生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那边,蛤蟆道人撤下黑巾,照去铜镜,看了许久,蟾嘴咧开还笑了笑做出几个表情,似乎觉得还算不错,对铜镜满意的点点头,负着双蹼坐回碗边,拿过筷子,心情舒畅的吃起饭来。 哒哒刨了几口饭吞下,长舌一卷,拖过面上的红烧肉吃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回味那股肥腻,余光见到徒弟还坐在那,模模糊糊的问道:“良生....还有什么事?” 蛤蟆道人嘴里塞满饭菜,说话模模糊糊,令得旁边的陆良生微笑了一下,看到师父没事,心里也舒服不少。 “没事......就看看。” 看着师父吃饭其实也是蛮有趣的,不过,之后书生还是将近两个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没结成亲,蛤蟆道人是知道的,至于身上的山海异兽当时忙着婚事,和对付画皮妖就没详说。 “为师就知道那东西有古怪,往后就把它收妖的法宝就是。” 吃完饭,蛤蟆躺去被褥上,挠了挠肚皮,想起此时开春时节,又坐了起来:“对了,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栖霞山,记得上回你跟那什么皇帝的约定过?” “嗯。” 陆良生将碗筷收拾,拿去外面水缸清洗,早先已经答应了隋皇帝杨坚,自然要过去的,一个皇帝能如此礼遇,这份盛情也算难得了。 不过再去长安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的,那就是去年答应过各大宗门,去洛河镇,不仅竖碑,更是要一块一块石头堆积雕琢,才显得出替师父还罪,当然这些肯定是不够的,还有能做的,唯有将当初师父掠来的那些法器送还别人。 反正,一件一件的弥补吧。 回到屋里,和师父说了会儿话,红怜也从庙那边过来,两人檐下靠在一起,安静看着伸进檐角的一根树枝在风里晃动。 “这次出门,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事要让你多操心了。” 素白衣裙的红怜握紧男子放在腿上的手,靠在他肩头,看着那伸下来的枝头,只是嗯了一声,随后才开口。 “走的时候,把栖幽也带上吧,她虽然神魂模糊,可道行还在,万一遇上什么事,说不定还能起到很大作用。” “那你放心吗?”陆良生加重语气,强调了一下:“栖幽长的极美,又信赖我。” 红怜迟疑一下,靠在肩头脸,抿起笑容。 “红怜信公子。” 背后的窗棂,屋里正翻着食谱的蛤蟆道人,从小册子边上探出半张脸来,还以为说些正经事,居然就说这些? 还不如多看两道菜.....唔,这道不错,南方酱汁,渗在嫩羊上,烹蒸两个时辰,味入骨..... 灯火微微摇晃,檐下的男女又说了许多,村里犬吠也都变得安静,送走红怜,陆良生回到屋里,床榻上,蛤蟆道人盖着被褥呼呼大睡,捡起一旁还未阖上的小书本放去桌面,便吹了灯火,宽衣躺下,想着未来之后的事,慢慢睡了过去。 不久,陆良生将要远行北上,去往长安当官的消息在传开,村里老老少少之前也都是知道的,天光在东方放亮升上云端,早晨打水、洗漱、淘米的村人如往常聚在一起唠着家常。 “听说良生要走了,你们知不知道?” “到时候走了,不就知晓了,到时候给他多烙几张饼子路上吃。” “......这会可是去当官,听外面的人说,那长安很大,从东门进,走一天才从西门出来。” “哎哟,比富水县大这么多?” “唉,要是有机会,真想跟着出去看看外面世道。” “就是,王半瞎都过去了呢.....” “那半瞎可是良生的弟子,那边有地方住,咱们去住谁的去?街边听说是不让睡的。” 家长里短说起这事时,一个搓着衣裳的妇人哎哟的叫了声,擦了擦手背水渍站起来。 “那不是良生吗?怎么说一声呢。” 周围忙活的妇人、汉子抬起目光,通往篱笆小院的路上,一袭青衫白袍的陆良生牵着老驴,驮着两个书架慢慢悠悠出来,后面还跟着陆老石夫妻俩。 看到村里有人望来,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这次出门,其实是不愿伸张的,所以离开的时间也就家里知道。 “爹,娘,别送了,又不是第一次远门。” 走过村口,陆良生转身朝父母、小纤挥手作别,后者三人也经历过几次,倒也没有太多的伤感,就是嘱咐外面小心一些,办完事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在母亲絮絮叨叨话语之中,书生牵着驴子渐行渐远,悄悄背过旁边父女二人,擦了下眼角。 阳光倾泻山林,清脆的鸟声林间鸣啭。 过去的山道上,道人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坐在路边石头上晒着晨阳,这次他也要跟去的,一旁彪肥的猪刚鬣蹲在地上,吃着饼子,肩上还有一柄木身铁头的钉耙。 嘶鸣的老驴背上,摇晃的书架间,蛤蟆道人换上一件好看的衣裳,推开小门,下意识的拍了拍腰间系着的绳子,挥了挥蛙蹼。 “良生,可以上路了!” 驴头前方的书生牵着缰绳微微侧脸,笑着点下头,招呼路旁的道人、猪妖起身。 儿吖哼昂 老驴仰起颈脖,甩着鬃毛,跟着主人的脚步,兴奋长嘶,晃着脖下的铜铃,叮叮当当徘徊在山道间。 叮铃咣当的声音回荡,远方的红怜庙,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子站在老松下。 要说的话,这两日里,都已经说过了,陆良生走去路边,看着挥手的红怜,抬起双袖拱手辞别。 “走吧!” 轻声说了声,转身离开,然而,才过红怜庙不久,前方山道中间,有八个穿着短卦,敞着胸膛的大汉一字排开,一个个宽厚的肩背上还挎着包袱,犹如一堵墙壁拦在那里。 “盼叔?你们这是......” “你娘担心你去长安,当了官儿没心腹使唤,就让咱们八个跟着一起去。” 陆盼抖了两下胸肌,挥手啪的一下拍响:“放心,有咱八个叔伯给你撑场面,就算皇帝欺负你,也都随你把他金銮殿掀了!” 随后,声音小了下来。 “.....良生,其实叔伯八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想去看看,你瞧东西都带出来,总不至于叫我们回去吧?那丢人,你说是不是?” 这.....陆良生确实有些犯难,原本简简单单上路,一下多了八个人,脚程肯定会慢了许多。 看着八个叔伯期望的望着他,真要拒绝让他们回去,又有些为难,何况对方到了长安,真要为官,手底下真要一批信得过的人才行。 “那行吧盼叔,不过,路上一定听我的。” “别说路上,就算到了那长安,皇帝的话都不好使!” 听到这番话,众人跟着哄笑起来,回响山间、田地,引得过往的行人、商贩转过目光望来。 阳光灿烂,照过一行十余人大声说笑,热热闹闹一路去往北方。 第四百零八章 围山镇 三月春日,阳光照在身上还有些许寒意,光秃秃的地面泛起了斑斑点点的青绿,夹杂其中的,还有地鼠隆起的小土包蔓延去一颗不知名的青嫩草叶,下一秒,一颗硕大的头颅俯下来,青草连带根茎都卷入驴口。 阳光里,老驴磨着驴嘴甩着尾巴,迈着轻快的小步子,书架吱吱嘎嘎的响声里,跑过前方的陆良生,咬去下一颗青草。 此时一行人已过荆州,那个叫洛河的镇子还在河州下方,差不多还有近千里的路要走,轻装简行,只有道人、猪刚鬣的话,施展法术几日间就能到达,眼下,多了陆盼、陆喜、陆庆等八个叔伯一路,脚程慢了许多,半月间才过了江河,今日才出得荆州。 不过也有个好处,深山老林、偏僻小路遇上山匪路霸,远远看到这条壮汉,撒开腿就跑,剩了陆良生费口舌的时间。 哗哗 林野间,枝叶轻摇慢晃。 仍有老驴在前面跑着,陆良生回头看去身后,陆家村八条大汉好似游山玩水般落在后面看着四下风景,不时翻出背后弓,带着道人钻进附近山林,打几只野兔、狍子回来,凑合对付一阵。 不过因为方向的原因,出了荆州往河州去的路上,当天夜里猪刚鬣跟陆良生,还有众人辞别,原本跟着去陆家村,一来是想要画,二来,书生失去修为法力,算是一路上护他周全。 “俺老猪还有兵器未取,等寻得了兵器,再来长安找你们喝酒!” 林间燃烧的火光里,猪刚鬣彪肥的身形拿着酒袋挨个儿的敬了一遍,到了孙迎仙面前,瓮声瓮气的开口:“俺老猪交给你的几个法术,口诀都记好了?别到时候忘记了,那可是能排上大用场的,想当年,俺老猪可是天蓬......”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天罡嘛!本道记在心里了。”孙迎仙忙着给拔了皮的两只山兔涂抹酱料,放去火边烘烤,一边去翻另外几只差不多熟了的,一边口中嘀嘀咕咕。 “还什么天蓬,两个多月说了几十遍,真当本道会信?不就想让我把你供起来么,本道可是野道士,将来还要成家的!” 那边,八人也没将他话当中,一个黑黝黝的彪肥汉子,怎么看都不像天上下凡来的。 “神仙都长你这模样,怕是庙里都人上香了!” 陆盼一番玩笑话引得其余七人哈哈大笑,猪刚鬣也不在意的挥了挥大手:“哼哼,就知道你们不信,等俺寻回兵器后,再让你们见识厉害。” 听着那边大笑,趴在陆良生脚边地铺上的蛤蟆道人睁了睁蟾眼。 “哼.....又在那吹。” “说不得,跟师父一样,看似吹嘘占多,实则还真是星宿下凡呢?” 陆良生撕下一片兔肉递给师父,从陆盼手中取过酒袋,过去举手敬了一敬:“老猪,若是你取兵器有什么难处,不妨到时来长安寻我等,” “长安肯定还要去的。” 想起繁华街道,莺歌燕舞的楼阁上,女子花枝招展勾着手绢朝他娇滴滴的大喊,猪刚鬣闭上眼睛都能想起那画面。 看着老猪这副神色,陆良生喝了一口酒水,随手从道人手里拿了一只烤熟的兔子坐回去,与师父分着吃。 蛤蟆道人对其他人并不是很关心,吃完两只兔腿,打了一个哈欠,掀开被窝钻进去,翻了个身就睡了过去。 那边,陆盼八人也在吃完晚饭,披了一床薄毯,围着火光睡下,道人跳到树上,躺下来从怀里翻出一本书,扔去下面。 “省着点看,本道最后一本了。” “嘿嘿。” 猪刚鬣捧着泛黄的书册,瞧了瞧周围,籍着火光翻上两页,揣进了怀里,“俺老猪就知道你不会忘记。” 说完,双臂环抱,靠着树杆闭上眼睛,休整的空地上,顿时响起了几人打呼声此起彼伏,周围树叶都吹、吸的一上一下。 篝火噼啪弹起火星,陆良生听着不间断的鼾声,只得翻出书本,籍着照来的火光翻阅,惬意的啃着还未吃完的胸骨上肉丝。 上面都是自己还有恩师的注解,翻了无数遍,倒也没什么新的感悟,夜深下来,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躺去师父旁边,阖眼睡了过去。 摇曳的火光随着木料燃尽渐小了下来,昏黄的光芒范围外,猪刚鬣悄无声息的站起来,拿过钉耙,抗去肩头,朝黑色里走去。 “老猪,保重!” 身后,传来陆良生的声音,走进黑暗里的身影沉闷的嗯了一声,瓮声瓮气的回了句:“你也保重。” 踩着杂草的沙沙声在漆黑的林间远去。 不久之后,天色青冥,再到东方亮起鱼肚白,晨光破开云层洒下来,投过茂密树隙的斑驳落在熄灭的篝火上,睡在火堆旁的八人,在老驴亢奋的嘶鸣声里陆续起来,升火煮点稀粥,至于不见了的猪刚鬣,都是好爽汉子过问几句便不再提了,毕竟昨晚就道过别了。 “陆大书生,起来吃饭好上路!” 听到道人在喊,陆良生从地上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你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是吧师父?” 身下的被褥乱糟糟的压扁成了一团,只有一条蛤蟆腿伸在外面,微微的抽搐。 揭开小被子,陆良生揉了揉眉心,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师父捡起,塞去书架隔间里。 ..... 吃过早饭,晨阳升上云端,穿过这片荒山野岭,远方山腰偶尔能见几片田地,也有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分布在各处,八人中个子较高的陆庆跑去最近一户人家问了路。 随后,一行人沿着脚下踩出的山路往前走,好在都是山里的户,陆良生、道人也是早已走惯,速度倒是不慢,穿过前方一片林子,视野开阔起来,左侧没有树木遮掩,站在地势高处,远远能见那边有不少房子集中,像是一个镇子。 走惯了几日崎岖的山路,来到镇子外平整的路面,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围山镇?倒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陆良生望了望镇口的牌坊,笑着跟道人、陆盼等人说道,镇口过往的百姓匆匆看了他们一眼,各自走开。 街市间,石砖铺砌,两侧与往日所见集市并无不同,白墙黑瓦,像是来之前,这里下过一场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渍,路上踩满泥泞。 行人熙熙攘攘,热闹而嘈杂。 风餐露宿半月有余,陆良生纵然法力恢复后,可以不用洗澡,但终有些不习惯,走过一段街道,街尽头有一间客栈。 “盼叔,走去开几间房,歇歇脚,换洗一身如何?” 听到这话,陆盼等人巴不得睡一睡床榻,跟着书生急吼吼的走去客栈,那边三个东倒西歪的汉子搂着店家伙计堵在门口不走,那伙计正挣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视线里,天色都阴了阴。 “让开让开!!” 三个醉汉迷糊的转过脸来,张口:“干什么?”时,三只肌肉虬结鼓涨的手臂猛地伸来一抓,拧去三个醉鬼的衣领丢去一旁,护着陆良生进了里面。 “哎哟,你们.....” 倒在地上其中一个醉汉摔的不重,叫嚷了一声抬起头,见到的是,虎背熊腰的八个大汉齐刷刷的回过头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酒都吓醒了,爬起来,屁滚尿流的就往外跑。 柜台后面的掌柜,见到几人,连忙放下笔,从后面转出来,拱手一圈。 “诸位,这是要住店?” 陆盼昂了昂下巴,怕被人坑,神色显得凶狠许多:“废话,来你这店,不住难道闲逛啊?” “盼叔。” 陆良生开口轻说了声,陆盼这才想起出来时,侄子说的话,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退到后面。 “掌柜,还请不要见怪,我们一行长途跋涉,许久没有安稳睡过了,心情都有些不好,不知贵店,可还有客房。” 原本心里还有些怨气的胖掌柜,听到书生这番说辞,心里也好受许多,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不生气不生气,但诸位要住店,怕是不行了,房间都满了,就算有一间,你们这么多人,怕也住不下。” “那就不打扰了。” 生意进门,哪有不做的道理,那掌柜看到陆良生就要走,连忙叫住:“这位公子,其实,我这里倒是有个住处,就是太久了没人住,落满了灰尘,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凑合一晚吧。” 第四百零九章 慌宅 “诸位莫要嫌弃,上门的买卖谁不想做?若非实在住不下,我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来,不过那确实是有的,我这就叫伙计,领你们去看看。” 掌柜抱歉的拱了拱手,回到柜台后面叫了之前那伙计,后者还瞅着陆良生身后八个壮汉细看,听到掌柜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一摊。 “公子,还有诸位,这边走!” “有劳带路!” 陆良生笑着回了一礼,叫上道人,还有陆盼八人随那伙计出了客栈,拐去旁边的小巷,巷壁陈旧爬满青苔,下过一场雨的缘故,地上坑洼泥泞,还在巷子并不长,出了巷口,相比另一边的街道行人嘈杂,这边是一片青翠竹林,偶尔还有几处坟包夹杂林间,看上去有些阴森。 那伙计怕竹林景色让这几人害怕,回头说道: “诸位,这些林子都是有主人家的,家中死人也多是葬在自家地头上。” 陆良生朝远处几座坟看了看,墓碑爬满去青苔,坟土更是杂草茂盛,感觉不到丝毫的阴气,想来有些年月,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收回视线,笑道: “小哥,无碍的,我们也走过不少路,荒山野岭都过来了,几处坟包还不至于吓到我们,对了,那处宅子为何那般偏远?” “其实也不算远,前面就到。” 沙沙的脚步声里,伙计指去一簇竹林,干涸的水沟泛着青绿,走过上面的木桥,来到掌柜口中所说的宅院。 簇拥一团的竹子立在墙边弯下垂身,风吹来,叶子哗哗的响动拂去长长的墙壁上青黑的苔藓,高高的院门前落满枯黄的竹叶,破烂的灯笼悬在屋檐两侧轻轻摇,露出里面的竹条。 “公子,就是这里了。” 伙计翻出钥匙,打开上面的铜锁,随后吃力的将院门推开,积攒的灰尘簌簌的落了下来。 咳咳 伙计呛的咳嗦两声,挥着袖子扇开弥漫的灰尘,又请了陆良生进来。 “诸位,觉得可还入眼?这处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后来败落了,举家搬离别处,又过了许多年,才落到我家掌柜手里,也没来得及打理。” 家道中落,这么大一处宅子都舍弃,陆良生自然不会全信这种话,不过这处院子倒是与河谷郡周大学士府上不逞多让,破败成这样,有些可惜。 房檐积满落叶,风水壁颜色早已脱落,留下许多风吹雨打的斑驳。 满院的枯黄,显得颓败。 ,书生在风水壁前看了两眼,回头看去店家伙计。 “不碍事,反正就凑合一晚,小哥,回去给我们送些饭菜过来。” “好的好的,那公子与诸位就去寻几间房住下,小的等会儿就给你们送饭菜过来。” 记下了几道菜名,那伙计匆匆跑了出去,回头又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脚步飞快过了木桥,朝客栈后院过去。 道人站在门口收回视线,牵着老驴进来:“那店家小哥,神色匆匆的不愿多待,怕不是这里闹鬼吧?”说到这里,他眼睛都亮了亮。 正收拾行李的陆盼抬了抬头,陆喜、陆庆等人跟着纷纷丢下手头东西。 “莫不是想坑害外乡人?走,去找那掌柜的理论去,非把他客栈给掀了不可。” “不用,闹鬼就闹吧。” 陆良生阻止八人出门找那掌柜,掐出法决在他们身上各戳了一下,这才挥了挥手,将书架从老驴背上取下来,提在手里径直走去后院。 “若是真有鬼祟作乱,倒也是平添趣事。” 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倒是能听懂,就是不明白干嘛在他们身上各点一下。 一旁,道人也在自己额头点了一点,从布袋里掏出几张黄符藏去袖口,回头见他们还杵在那儿,跳上石阶嘿嘿笑道:“求本道,就告诉你们啥意思。” 求? 陆盼八人面色肃穆,敞开的衣衫里,胸肌鼓涨起来,手指曲紧握成拳头,发出咔咔的轻响。 “动手?本道更不告诉你们了!”孙迎仙起身,直接跳去前院门厅的房檐,一个纵跃落去里面,穿过空荡荡的前厅,沿着长廊到了后院。 枯树老井,陆良生找来的木桶系着绳子丢进井里,打上来的水里满是丝丝的青苔,夹杂一股腥臭,倒掉几桶后,才算看得过去。 看着水里慢慢沉淀的渣垢,烧开洗漱洗漱也是能用的。 嗯.....少了清理水中渣滓的法术。 过得一阵,之前带路的那伙计端着菜肴,带着店中另外两个小二提了碗筷、饭桶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媚,与身后同伴对视一眼,听到后院人声,一进去脸上泛起笑容。 “诸位客官,你们的饭菜来了.......这是老醋炒的酸辣白菜丝、酱蒸肘子两份、三只本店秘制烧鹅,客官可别小看鹅有些小,里面可另有乾坤!保管等会儿吃得过瘾。” 一边小心翼翼将屋里正中摆去的圆桌,一边报上菜名,令得八条大汉围过来,看着满满一桌菜,直咽口水。 菜式不多,但每样都额外多做了两三份,平时家里可不是每天都能这般大鱼大肉,何况半月赶路,见到这么多菜,哪里还管得住自己。 陆盼八人,算上道人添上饭碗,站在桌子一圈吃的满脸红光,回头又叫了声还在房里转悠的陆良生过来吃饭。 “良生,干嘛呢,快些过来吃饭了。” 旁边一间屋子,洗漱一番的陆良生换了一身简单的书生袍,系上纶巾颇为清爽的出来,吃饭的那间屋子门口,之前带路的那个伙计站在那里正看着院子四处。 见到书生跨过门槛时,说了句:“公子小心”紧跟着,又低声开口。 “这位公子,天色暗了后,就早些休息,要是听到什么,千万别开门,看见有院子里有火光,也都别出去。” 陆良生诧异的看着面前的伙计,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谢过小哥提醒,不过这里确实闹鬼?” “有的有的,我看公子面相和善不像恶人,才跟你说,你别乱传。” 说到这,那伙计伸头瞧去忙着铺床的两个同伴,回过头紧跟着说道: “这处宅院其实转手好多次了,都是被吓走的,最后才被我家掌柜便宜买了过来,之前也有两个客人住过这里,不到天亮就被吓得跑来客栈敲门,不敢回去住,都是等到第二天天亮了才回去取行李。” 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那你家掌柜为何还要让别人住?” “哎。”伙计叹口气,见同伴快出来了,语速加快了许多:“掌柜说反正死不了人,不赚白不赚这钱,这镇上就只有一家客栈,过往投宿的,不就只有过来住下,好了好了,刚才小的说的话,公子要记下来,天黑早些睡,半夜不要给人开门,谁都不行!” 伙计那个两个同伴出来,告了声罪,三人便是匆匆离开。 陆良生抬起头看了看时辰,摇摇头,“还是先吃饭吧!” 不久,天色渐暗沉下来。 第四百一十章 老妪 哇 老鸦飞过最后一抹霞光,孤寂的宅院内,响起哗哗的水声。 “换我了!” 陆盼抢过刚从井口提上来的木桶,举过头顶就是一倒,冰凉井水从头淋到脚,那叫一个爽。 亮有灯火的房里,火光从半开的门扇照出,院中是陆家村的八条大汉只穿了兜裆的裤子,站在一口老井旁,虬结鼓涨的肌肉沾着水渍都在烛光里泛起一层光泽,看的蹲在檐下的道人眼睛发直。 “老孙,一起来啊!”个子较高的陆庆,抹去脸上凉水,抬起双臂压了压,挑衅的昂了昂下巴。 孙迎仙撇了撇嘴,笼着双手走回屋里,颇为无聊的踏着圆桌一跃,翻上房梁摆弄起符纸来。 “老陆,你说真有鬼?本道特地换了身行头,藏匿修为,把这宅子都逛了一圈,别说阴气,连人气儿,除了咱们几个,什么也没有。” 下方,烛台立一张案几上,光芒摇晃。 籍着光芒翻书的陆良生抬了抬脸,伸手遮了一下烛火,待它不动了,才收回手,翻去书页。 “谁说的清,说不得那伙计受那掌柜吩咐,故弄玄虚吓唬人的,不管有没有,反正也只是住上一夜,有的话就当替镇上居民除害。” “随你!”收拾好符纸的道人,一个翻身,从梁上稳稳降到地上,挥了挥手:“本道先去睡了,有事叫我啊。” 随即,传来隔壁关门的声响。 外面陆盼几人的哄闹嘈杂声还在响,放在案几一侧的书架,隔间小门吱嘎一声打开,蛤蟆道人抱着空碗出来,放去地上,酒足饭饱的在原地扭了扭腰。 案几后的书生放下书本,看去地上的那团扭动的短小身影。 “师父,我记得你出关时,还有法力的啊,怎么现在感觉只有一点。” “用光了!”蛤蟆道人双蹼叉着腰继续扭动,头也不回:“出关吼了一嗓子,不用妖力啊?妖丹修复,妖力不需要积攒啊?为师现在都改吃素了,积攒很慢的。” 这一路上可把他憋的不轻,爬上案几,负着双蹼走伸头看了一眼书,不感兴趣的打了一个哈欠,趴去烛台。 陆良生也不打扰师父休息,重新拿过书翻了起来,不久,外面冲澡的八条大汉光着膀子过来打声招呼,去另一边的屋子,或许半月没沾床铺,片刻就响起了打呼声。 院中沉寂下来。 夜空半月渐渐被游云遮掩,清冷的银辉收去,风吹来,漆黑的竹林,垂下的枝头微微动了动,传出一片沙沙轻响。 荒凉的宅院泛起薄雾,几盏火红的灯笼在漆黑里浮动,穿过假山水榭,摇摇晃晃过来廊檐这边,昏黄火光里,隐隐约约有着女子的声音轻笑。 “妹妹们,家里又有客人来了,一定要好好招待。” “这是自然。” 黑暗里摇晃的几盏灯笼分开朝着那边还有亮光的房屋过去,摇晃的光芒里,一道倩影飘去响着鼾声的房间,房门并未插上,轻轻一推,携裹阴风飘然进去。 屋里一行八人并排睡在软铺上,感受到一股凉意,有人模糊的呢喃了几声,挠了挠手臂,翻了一个身,似乎察觉到屋中多了一个人来,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 一盏灯笼悬在半空,照出红色裙摆下,一双绣鞋,随着彤红的火光缓缓往上,照出半张俏脸,红唇慢慢勾起笑容来。 “好汉子,跟奴家出去如何.....” 光芒摇晃,偶尔照去另一边脸,白皙的肌肤是厚密的浅黄绒毛,莹黄的眼睛,尖细的獠牙呲出唇角。 然而,并未传来对面汉子意料之中的惊慌叫喊,四周昏黄光纤里,窸窸窣窣有起身的动静。 那女子心里陡然一紧,刚想转身,身后不知什么多了一个人,呯的将房门给碰上,灯笼一转,照去周围,视线里,一道道魁梧壮硕的影子,映着灯笼的光芒投去墙上拉长拉高。 “你们.....” 女子惊慌起来,手里的灯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火光明明灭灭照出的是,八个光着上身的精壮大汉,肌肉一阵一阵的抖动,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大黄牙,朝她围了过来....... ....... 呼 呼呼 同一时刻,风声从廊檐跑过,摇曳的树影投在破烂的窗棂好似妖魔般张牙舞爪,立在案几的烛火歪歪扭扭摇晃两下,映着翻过书页的影子微微抬起脸,看了眼摇晃的火光,陆良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还以为是鬼,原来一些妖啊。” 趴在烛台下面的蛤蟆道人半阖眼帘,瞧了一眼紧闭的门扇:“几只小妖,为师没兴趣。” 顷刻,窗外摇晃的树影更加频繁,沙沙声里,窗棂一侧,一道人影轻飘飘走过门窗,破烂的孔眼隐约能瞥见衣裳抚动。 人影到了外面门扇停下,有些微嗔的女声响起。 “公子深夜读书,想必寂寞,可否让奴家进来,陪伴左右?” “进来吧。” 陆良生翻过一页,轻声说了句,对面陈旧的门扇发出低吟,缓缓打开,一阵冷风随着轻纱衣裙的女子吹进来。 案几上烛火摇晃。 迈着莲步进来的女子踢着裙纱,看到是一个俊俏书生坐在案几后面借灯火看书,唇角不由微翘。 今日还捡到宝了,往日不过一些粗糙汉子,难得遇上一个俊秀读书人,与他缠绵,吸一点阳想必婆婆也不会怪罪的...... 那女子轻笑低头,吹熄纸皮灯笼里火光,放去地上,摇曳着腰肢轻摇慢走,屈膝侧坐案几旁边,朝低头看书的书生吹去一口香气。 “公子,书有什么好看的,奴家可比书上的东西好看多了,还很好玩.....” “哦?” 陆良生阖上书本,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伸手勾去那女子尖尖的下巴微抬:“有多好玩?” “那要看公子想怎么玩......奴家了。” 女子媚眼轻眨,顺着书生的手,前倾着贴近过去,轻咬着嘴唇,纱裙下伸出圆润的长腿,微弓的足尖点去男子腹部,轻轻往下滑。 “比狐狸精还骚气.....” 陡然一声嘶哑的声音在案桌上响起,原本白皙娇嫩的足尖顿时停下来,那女子目光偏转,这才发现一只大蛤蟆趴在两本书旁边。 蛤蟆说话? 女子猛地偏头看向面前的书生,就在这时忽然响起熟悉声音:“啊”的发出凄厉的惨叫从隔壁传来。 下一秒,女子足底一蹬书生,转身爬去地上,灯笼也不要了,拖着纱裙飞快爬行,眸底敞开的门扇,此刻自行回移,呯的一声阖上。 扑来的女子,驭起妖风舍身撞了上去,一道淡蓝的法光在门上骤然闪了一闪,扑去的女子硬生生撞在上面,浑身瞬间冒起白烟,翻滚在地上嗤嗤作响。 还未等她爬起,那方案几后的书生挥袖一招,地上翻滚惨叫的女子拖行在地面,朝他平滑了过去。 “这位高人.....奴婢有眼无珠.....还请饶命.....” 陆良生并不理会哀求,过去探出一手抚去地上哀求的女子,瞬间显出了原形,身形修长毛发浅黄,在书生手里挣扎尖叫,摆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黄皮子.....” 看到被提在手里挣扎乱叫的黄鼠狼,陆良生愣了一下,原以为会是狐狸精,没想到却是此物在这里作祟。 正要开口询问一些事,微张的嘴忽然又闭上,挥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院中深邃的黑色里,一阵烟雾在前方长廊蔓延过来。 片刻,一个佝偻老妪拄着拐杖,慢吞吞的朝这边走来,近到光芒照出房门的石阶外,一头银白的头朝着檐下的陆良生低了低,矮身行了一礼。 “这位公子,她们其实都是听了老身吩咐,行行好,请您放过我这两个后辈。” “放什么放,凭什么都不找本道?!” 道人从右侧另一间房里出来,拿着降妖镜气咻咻的跑出来,“本道不仅意志薄弱,还很好色,为什么就不来勾引我啊!!!” 气得八字胡都快扬了起来。 大家意见已收到 国师这本书写到后面,春风确实有些太想把支线拉进来,结果造成剧情漫长,混乱无序,让人摸不到主线。 这点在河州洛河镇纠正过来,然后进入大剧情之一,天地大劫。 这个剧情,是在国师的剧情上展现的,所以本卷最后就是进入朝堂,有一点,要跟大家说明下,国师这个职位,是不设品级的,换句话说,不算官儿。 类似于车迟国那三个虎、羊、鹿国师,保天下风调雨顺,黎民福祉,当然也有外敌的话,肯定会加入斗法一类的情节。 至于西游剧情,会延后,当中最多出场人物,算上老猪、猴子,也就三个左右,本书不会涉及西游记剧情。 主要还是走自己原创的主线,其余支线一般来讲,只是起到一个增味、丰满人物,或者拉动主线来使用。 你们不妨仔细想想,如果本书那些同人姓名随便换一个,故事是不是能顺利进行。 至于,有读者觉得陆良生弱的,修为确实不高,但他会的东西太多,加上剧情很长,不敢提升太快,只能一点点走上去。 天地大劫,应该是拐点,五元上人的身份也会揭晓,与陆良生的身世有很大关联。 大概就说这么多。 第四百一十一章 百年保家仙 道人挥着降妖镜气急败坏走来走去,还要说话,听到陆良生咳嗽两声,咂了咂嘴退到一旁。 “算了算了,本道可是改邪归正了。” 言谈间,另一间房屋,门嘭的打开,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鱼贯而出,为首的陆盼光着膀子,腋下还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尖叫挣扎,使劲踢腾双脚,还拿嘴去咬大汉手臂,压印都没留下。 听到女子挣扎喊叫,道人忍不住瞥去一眼,又看去书生,赶忙挺直脊背,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那边,陆盼伸手拍了一下那女子的头,看去檐下正中的青衫白袍的男子。 “良生,这女子怎么处置?” “放了吧。” 沉稳、清澈的话语从唇间传出,陆良生看着外面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妪,毫无凶煞之气,妖气也似有似无。 随即,袍袖一挥,将手中那只黄鼠狼丢去地上,后者连滚带爬嘶声尖叫跑到那老妪裙摆下面躲起来。 “不知公子仙乡何处?”老妇人握着拐杖再次矮下身来,看到夹在大汉手臂间的女子也被放回。 陆良生抬了抬手:“栖霞山,陆良生。” “谢过公子手下留情!今日两个不知好歹的后辈冲撞公子,还有诸位,老身代她们陪个不是。” 老妇人见那门口书生,就算不用法力,也有煌煌之气溢出,佝偻的身子更弯了。 “我在此处荒宅久居许多年,修行间也有些宝贝,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微微侧过脸,朝着衣衫褴褛的女子,还有化为原形的黄鼠狼顿了顿拐杖,轻声呵斥:“还不回去,将我东西拿来,献给公子。” 一人一兽看去檐下的众人,想起刚才的遭遇,唧唧的叫上两声,其中变成原形的黄鼠狼后肢着地,人立而起,朝陆良生学着人那般,前肢搭起来弯腰作揖叩拜。 陆良生盯着不停作揖的两妖,观它俩妖气只在灵台徘徊,不过灵识期的小妖,就如当初的胭脂,会些障眼法,吓唬人罢了,实恶该是没有做下。 书生缓下了语气,宽袖一拂。 “不用拜了,日后莫要再做吓人之举。” 收去那只黄鼠狼身上的灾火,看着对方哀鸣几声,跟身边的女子惊慌的跑去黑暗里,陆良生才偏转视线落去老妇人身上。 “你说你在此府住了许久,可此处乃人宅,当是先有人住,才有尔等窃居,人、妖共住同一屋檐,也不是不可,但施法驱赶他人,实则已是有错。” “公子满腹经纶,说的是。” 低头的老妪看去对面的书生,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目光有些浑浊扫过周围。 “可.....可老身.....住在这里,是看着这宅子一天天修起来的。” 缓缓转回来的身子,颈脖有根红绳,系着一块木牌摇晃,照出的烛火光里,陆良生隐约看到上面刻着秦字,不由蹙眉。 “你姓秦?” 老妪摇了摇头,似乎察觉到书生的视线,她抬手将脖子上的那木牌举起来,木质有些年月了,应该是被妖力护着,才没有腐朽,尽管如此,上面刻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这宅子原本的人家,姓秦,想想也有一百来年了。” 一百年? 陆良生翻阅许多书籍,也看过不少志怪小说,对于这般说辞,加上这老妪颈脖上的木牌,隐隐猜出一点东西。 “你是在此处等人?” 听到这句话,原本没打算再说的老妪表情愣了一下,目光垂去了地上,这时,之前离开的两妖回来,手里各捧了一个木盒。 “公子.....” 被陆盼八人抓着的那小妖,不敢抬头,扣着嵌片,将盒子打开,细绸重叠,包裹着几枚淡黄的丹丸,一股异香从上面飘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 陆良生闻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一旁无聊的道人,忽然将降妖镜一收,跳到下面,直接从里面拿过一颗塞进了嘴里。 “果然是狐养丹!” 所谓狐养丹陆良生知道一些,并非只有成妖的狐狸能养出,凡精怪妖气所浸染之周围杂质也能在毛发间结出,吃下能养血补神,提精定魂。 人也是可以做到,只是谁会吃这种皮肤长年累月用气养出的污垢,虽说是精华.....可真要吃下去,怪恶心的。 想到此处,陆良生正要拒绝,一直沉默的老妪走上前,忽然跪了下来。 “这位公子是修道中人,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原本还得了丹药而高兴的道人,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回盒子里关上,跑到书生旁边。 “看看,又跪下了,没事别答应人啊,咱们还要赶路呢。” 檐下另一边的陆盼八人曾经远远看见过一头大蜈蚣跪过侄子,这回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一个老妖婆跪下来,目光顿时望去正中的陆良生。 书生紧抿双唇,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老妇人,他做不到镇海老和尚那般见妖就除,片刻,还是微微吐出一声。 “起来吧,你在此间住了一百年,身上无凶煞血腥之气,想来也是潜心修行,可为什么,如今你妖气也似有似无?若有隐瞒,你之事,在下问也不问。” 老妪被身边两妖搀扶起来,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 “老身一百年前,不过一只刚出窝的小兽,跑到一个秦姓人家里偷吃了后院养的小鸡,原本是要被打死的,结果被秦家的儿子所救,恳求了他爹娘养了下来,或许少有玩伴,小公子天天带着我玩,还给脖子上系了牌子...... 后来啊,小公子长大了,老身也沾了许多烟火气,渐渐有了灵识,又有了道行,心想是要走的,回到山林里面继续修炼,可舍不得公子又留了下来,心想那就做个保家仙佑着这家人。” 老妪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拄着拐杖坐去不远的老井边。 “一天天的,公子长大,饱读圣人典籍,又好弄武艺,不知道在外面得了什么奇遇,开始修道,也算小有所成,他是知道我的,也不赶我,反而还教老身一些法术,这种宅院,就是秦家兴旺后修建,地还是老身陪着公子挑的......” 说到这里,老妇人陷在回忆里轻声的笑了出来,“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哪里知道忽然有天,他跟老身说,要出去除一个水里吃人无数的大妖,让我好好守着这个家......老身守着了,守了一百年,让这宅院不受岁月侵蚀倒塌。 可.....公子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风吹过院中,枯树轻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三卷怪书 风吹来,尽是院外的竹林沙沙声 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启:“那为何让我帮你。” “因为公子也是读书人,修道的读书人心里有正气。” 老妇声音有些哽咽,从那边起来,走到这边,拄着拐杖低下头:“老身不敢提过分要求,只求公子世间游历时,若是碰上一个叫秦续家的人,让他回来看看。” 这个并不算过分要求,人海茫茫,若是遇上了,也不过动动口的事,何况这老妇人能守那份承诺从未离开半步,怎么叫陆良生拒绝,便是点头,应下来。 “此事我记下了,将来若有遇上了,定让他回来。” “老身谢过公子!谢过诸位!”老妇朝着檐下众人都谢去一礼,搀扶两侧的二妖,也跟着行礼。 这让陆盼、道人他们颇有些难为情。 “老人家,你放心!我家良生那可非同一般,遇上了,他要是不回来,咱们几个也帮你把他弄回来!” 见众人答复,老妪脸上笑了起来,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老身原本还想将这两后辈送于公子使唤一晚,可公子堂堂正气,寻常女子怕是难入眼中,正好我栖身之处,还藏有当年我家公子的一些书籍,不妨拿去吧。” 目光越过了不停指着自己的小道士,看去陆良生作揖一番,说完带着身边两个女妖离去。 “喂喂喂.....不要走啊!” 道人追下台阶几步,看着消失的烟雾,手还不停的点着自己。 “......你们看看我啊,本道寻人的本事很厉害的,也能帮忙的啊!!一个也可以啊。” 伸长脖子喊了一通,烟雾消散在了长廊尽头,惺惺的拂了一袖子,转身回走。 “狐狸精就罢了,黄鼠狼都看不上本道?!岂有此理” 转过身来,才发现檐下八人已经回到屋里响起了鼾声,门口的书生也早就回到房里,还将门扇呯的一声关上。 陆良生不理会一遇上女妖精就脑袋不清醒的道人,回去案桌坐下,想起刚才那老妪的话,手指捅了捅烛台下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师父。 感受到肚皮被捅了两下,蛤蟆道人睁开眼睛坐起来,揉起眼睛:“什么事?妖怪处理完了?” “嗯,不过没有收她们。” 陆良生将之前那老妪的话重复一遍,讲给了蛤蟆听,随后问道:“师父,你曾经有没有吃过一个秦续家的修道者?” “为师吃过的人当中......”蛤蟆道人停了停话语,猛地跳起来,蟾眼瞪圆:“你觉得是为师干的?这世道吃人无数的妖多得很,例如.....例如.....西北那头白狼妖!” “师父上次不是说他是狼魂寄居神龛而得道的吗?” 蛤蟆道人收住话语,狠狠瞪去一眼:“你记性要不要这么好?为师都记不住你记得住?” 迈开脚蹼围着烛台吧唧吧唧走着圈,口中哼了几声,挥了挥蛙蹼。 “想当初,为师那是何等妖力通天,何等的腥风血雨,多少修道之人围困为师于山巅......真要吃那么多人,为师哪里能记不住名字啊。” 说着,顺手拨开嘴巴荡来荡去的两条鱼须:“再说了,为师也不会下水,那老妪说的是水下吃人无数大妖,又不是陆地上.....夜深了,赶紧睡觉。” “那个.....师父......” 陆良生还想问,就见蛤蟆道人顺着桌角滑到地上,一溜烟儿的跑进书架隔间,钻进被窝,甩出舌头呯的一声小门关上,传出呼噜声。 唉.....算了。 本还想问的话,吞回肚里,陆良生重新拿过书本趁着瞌睡还没袭来,再翻看一会儿。 不久,门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清丽的女声在外面说道: “公子,婆婆让奴婢送来书籍。” “就放门外吧。” 打发走了门外的小妖,陆良生取过烛台过去将门打开,门槛外,留着一口大木箱,桃木打的,缝隙处用了银线做了密封,从这细节就可看出那位叫秦续家的人是真正的读书人。 让我看看,藏的些什么书。 将那木箱搬进屋里,脚向后一抬一撇,将门扇勾去阖上。 嘭! 木箱落在案桌旁,陆良生随意的坐到旁边,从里面拿出一本本典籍。 “入楚说?这本好像从未看过......抱扑辞令集这本家中倒是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翻了翻上面内容,确实一般无二,只不过装订上,有着不小差异,拿出外层的书本,最下面竟有三卷竹简并排压在箱底。 陆良生掐出法决往这些书本竹简轻轻拂去,与空气隔开,这才从里面取出,沉甸甸的捧着双手展开。 看到上书一列字:万川山河护灵录上卷 顺着名字往左细细看了下去,上面的内容,让陆良生手都抖了一下,连忙放去案桌上,皱着眉头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这不是山海图志里的万灵法阵吗?” 轻声呢喃,转身又去箱底将另外两卷一起取出,多是一些零散记载的各种法阵,其中有不少与万灵阵有着极其相似的程度。 难道.....万灵法阵是从这上面汲取来的? 也不对,这三卷竹书,看年月和字体根本不是上古时期的东西,里面东西都是零零散散,更像是东拼西凑来的。 不过既然想不通,陆良生也不急着去研究明白,将这些书本重新装好,施了一个缩小的法术放去书架,躺去旁边铺好的地铺,一挥宽袖,桌上的烛火一歪,房里瞬间陷入黑暗。 黑夜深邃下来,随着时间推移,东方的天云泛起了光亮,阳光照过还有些湿漉的街道,飘着旗幡的客栈后院,几个店家伙计打着哈欠出了房间,胖胖的掌柜抱着一本账簿早早坐在檐下翻看。 听到伙计洗漱的声响,抬起视线,催促他们赶紧去打开门做生意。 “记得揽客的时候,声音大点,一天到晚没吃饭的模样.....” 声音停了停,忽然叫住最后一个离开的伙计,挪了挪嘴,示意他去后面的宅院看看。 “一夜都过去了,看来是没事,去叫他们来吃早点,然后把昨日的账结了。” “好的。” 伙计将抹布往旁边一扔,脚步飞快的跑去院子,打开门栓,刚把门打开,就见竹林那边,已经有人朝这边过来。 “公.....公子好。” 那几人正是昨晚在那边过夜的,见对方神色根本没有一丝惊惶,连忙见了礼,请了对方进院,然后,跑去掌柜那里附耳低声说了些话,令得掌柜胖胖的圆脸都堆起笑容。 “就说没鬼嘛,你们不信,肯定是之前两个家伙疑神疑鬼罢了,改明着人将那里打扫出来,就搬进去住。” 说着,笑呵呵的挤开伙计,朝过来的书生拱起手:“诸位,昨日住的可好?” “还好,承蒙款待,这一早,我等也要上路,顺道来结一下账。” 陆良生还了还礼,跟着掌柜进了客栈大厅把账结清,放下沉甸甸的钱袋子,便是挥开双袖,大步走了出去,牵过道人递来的缰绳,走上街道。 陆盼在路边买了十余张饼子过来,分给七人,也递了道人、陆良生一张。 “那家伙心黑的很,良生就这么便宜他了?”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拉着嘶鸣叫喊的老驴,拖着书架走去熙熙攘攘的人潮,沐着天光继续向北。 ...... 客栈之中,拨弄算盘的掌柜倒出钱袋子,看着哗啦啦堆积起来的一枚枚铜钱,脸都笑开了花。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要攒起来可不容易,饭菜缺斤少两,给客人端上,也看不出毛病,老子才能赚......” 掌柜陡然一下捂住嘴,正进门的几个熟客站在门口愣愣的盯着他,刚才的话自然悉数听了去,顷刻,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哎,几位别走啊,刚才我说的玩笑话,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最多往菜里吐些口水,克扣一下伙计们的月钱。” 这下整个客栈都安静了,就连门口路过的行人也都呆住。 “我.....我.....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掌柜的艰难的转过身,就见店中那几个伙计一个个挽起了袖子,咬着牙齿朝他了过去。 阳光破开云隙,金光洒在蓝底白边的客栈旗幡,过得一阵,响起了有人挨打的惨叫:“我真的没想过说这些话,你们听我......啊啊.....啊.....” 以及桌椅锅碗摔的稀烂的声音在街上久久回荡。 而此时的陆良生一行人,走出了镇子,翻山越岭去向河州地界。 第四百一十三章 赎罪 天气阴沉,进了河州地界后,下起了绵绵春雨笼罩山麓。 泥泞的山道上,老驴驮着书架,欢快的伸出舌头去接落下的雨水,踩踏飚射而出的稀泥,落去旁边书生袍摆、鞋上。 陆良生垂下视线看了一眼,手中卷起的竹简,啪的敲去老驴。 “不可急躁。” 一路从那围山镇出来,途中半日大多都是在慢行,照顾身后的陆盼等人,顺便翻看这三卷万川山河护灵录,分析到底有多少跟山海无垠里万灵法阵相似之处,毕竟世间再多万法仙决,总有人想到一处,创下相同相似的东西出来也不足为奇。 而这三卷书简之中,就陆良生目前所看的上卷,至少有两处与山海无垠的法阵相似,这还是没看完,若是将上卷全数看完,再算上中、下两卷,怕会是更多。 那这三卷书就有很大问题了。 一滴水渍落在鼻尖,书生抬起脸,看了看水汽弥漫的山峦,身后的陆盼八人相隔十余步,便缓下速度,落到老驴背后的书架一侧。 “师父,按时辰算,此处应该是进入河州地界了,那个洛河镇具体在何处,你还记得吗?” 摇晃的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挑选了一件花袖的小袍子,听到传进来的话语,放去一旁,抱着腰间的绳子,靠着摇晃的架壁,相隔小门瞥去缝隙外的山麓景色。 “为师哪里知道具体,怒火攻心谁会去记个地名,都是直接飞了过去,从天而降落到那镇子里,不过想来也不远了,反正就在河州地界,再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 “师父这么肯定?” “为师岂会信口胡说,想当初,为师飞天遁地,一脚就是三山五岳......”蛤蟆道人顿了顿话语:“.......唔,还是寻个人问路妥当。” 问路? 陆良生回过头,师父侃侃而谈的声音里,他目光望去的远方,隐约有青烟在山腰升起。 繁密的树枝挂着雨水滴答落下,顺着这条泥泞的山路蜿蜒过去,山腰有草屋小院,炊烟在房顶缭绕飘升,有孩童的声音站在山腰陡坡喊着父亲回家吃饭的话语。 应了孩童的男人收拾了锄头稀泥,提上水壶走上田埂,听到一阵叮铃咣当的铜铃声。 带着草帽的农人回过头,泥泞的黄土山道尽头,拐过一只老驴慢悠悠的走来,旁边还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晃手里的缰绳,还有一个看着不像好人的道士在泥道两边跑来跑去,东张西望,两人一驴身后,更是跟着八条敞着胸口,露着茂密黑毛的大汉。 这伙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那农人连忙扛起锄头,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从远处过来的陆良生正见到那农人扛着锄头走上田埂走去坡道。 “这位大哥,可否打听一下路。” 听到传来的话语,扛着锄头的男人,三十有余,看到田下方的一行人里为首的书生拱手施礼。 农人瞄过身后那八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挤出点笑容,将锄头放下。 “这位公子,唤俺何事?” 山里人虽然有刁蛮凶悍之辈,但也有老实交巴的汉子,陆良生见他紧张,大抵猜到了一点,笑着与他客套了几句,缓和气氛。 “在下栖霞山富水县人士,叫住老乡,只是想问问路。” 原来是问路啊..... 农人心里松了口气,见那书生说话温和客气,也放下戒心,走了过去:“不知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大哥该是世居此地,不知可否听闻过一个叫洛河镇的地方?” 那农人脸上一愣,随即点了下头。 “俺知晓那里,可公子为何要去哪里?” 陆良生知晓那里当初被师父所屠,整个镇子都没了人,定然是骇人听闻的,对方露出这个表情也是情理之中。 “就是听说一些过往,想去看看。” 这时,陡坡上的草屋小院,一个孩子晃着两条小辫子,一蹦一跳出来站在上方又喊了声。 “爹,快些回家吃饭,娘快要生气了。” “就来!” 农人回头喊了一嗓子,看着小女孩回去,这才转回头来,将头上草帽揭下,蹲到高高的田埂上,凑近下方的书生,压低了嗓音。 “公子,那里去不得,俺从祖辈讲,那里一夜之间,死了一镇的人,满地是鲜血,连尸体都找不到。” “那洛河镇现在可还留存?” “人早都没了,屋子倒是还在的,就是大多都倒塌了,长满荒草,俺小时候好奇就跟同村的伙伴去过一次,还是白天去的,阴风阵阵,总感觉到处都有眼睛在看你,好不吓人!” 农人见书生脸色并无惧怕之意,站起来,指去前方。 “既然公子要去,俺也劝说不了,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了拐弯处向北翻过面前的小山,看见一条路,再往前,看到一个半截埋土里的石碑,那就是到了。” 陆良生谢过这农家汉子,顺着对方指引的方向,走完这条泥路,翻上山岭,高高朝下望,茂密的林野间隙里,能见山下几条小路交织,到了山脚下,路口旁,走在前面的道人,发现了斜斜埋进土里的半截石碑,只留下洛,以及半个河字在外面,上面攀爬了青苔泥沙。 大概就在前面了。 顺着石碑所在这条路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远远能见一座镇子的轮廓。 阳光倾泻而下。 陆良生带着道人、陆盼八人走进这里,一栋栋房屋东倒西歪,残墙断壁洒落一地断砖碎瓦,夹杂脱落粉碎砖头的空地,荒草丛生,传出虫鸣。 “良生。咱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抓鬼还是捉妖?” 陆盼也是走累了,放下肩膀的包袱,就着一对残砖败瓦坐了下来,另外七人也点点头,望去四周,全是一片废墟。 “难道这里有熟人?” “估计够呛,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有活人,估计也都早搬走了。” 陆良生牵着老驴沉默的走过那边八人,目光望着这片周围房屋塌陷,已拂袖的梁木歪斜的搭在半边墙头,破烂的窗棂织满了蛛网在风里抚动,一片颓垣败壁不时有老鸦发出怪鸣,令人渗的发慌。 一旁的道人掐着指决,四下巡视时,走去前方的陆良生来到这处镇子空旷处停下来。 “师父,就是这里吧?” 跟在后面的老驴也停下,一侧的书架呯的打开小门。 “等为师先下来.....” 蛤蟆道人顺着绳子滑到地上,揭开绳子,背负起双蹼走到徒弟一旁站定,昂起蟾脸,望去周围,随后缓缓阖上眼睑,脑海里像是拼凑出了当年这镇子的原貌。 “是这里了,你脚下是一条街,很繁荣,而那边.....” 圆润的蹼头指去一个方向,紧挨这里一动坍塌爬满藤蔓的院墙,“那里就是那人的家宅,那大门还是为师弄塌的。” 陆良生也看着师父指着的那处废墟,紧抿起了嘴唇。 “师父重新回来,可有什么感慨?” “有什么尴尬?都过了许多年了,早年的怨气也消失了。”蛤蟆道人负起垂下的蛙蹼,大抵是不想再看了,将目光偏去其他方向。 陆良生望着映着阳光的颓垣败壁,遍地野草荒凉,忽然抬手朝四周一拜,揭开了这身衣袍,走去书架,换上了贴身的衣裤。 “陆大书生,你这是干什么?”道人从其他地方兜转回来。 书生装去衣袍,朝他笑了一下,走去最近的废墟,抱起了一块石头。 “赎罪。”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一手一石 道人垂下掐着的法决,看着陆良生一身麻布青衣,搬起满是青苔的石头,走过杂草丛生,放去宽敞的街道中间。 却是丁点法力都没用,就靠着身体本来的力气,一块一块砖石、青岩从周围倒塌的房屋里寻到,搬到外面堆放。 道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书生这般做法,想要说他一句“装.....”的字眼,又咽回肚里,他明白这处洛河镇,往日生灵已没,可枉死之人甚多,纵然没有作乱,可常人进到这里也能感受到一股股凉意,陆良生这般举动,无非是想用实际的行动,不用外力的方式,想要化解当年的恩怨。 又搬去几块断砖的陆良生看得出老孙脸上的表情,放下手中断砖回走回来,嘿的一声,推倒半截墙壁,捡起几匹乱砖。 “这也是从法净胖和尚身上学来的,不过我也知道,百年来的怨气哪里那么消散,师父当年毁了他们性命、家园,可盘踞这里,对过往商旅、行人不好......” 书生手中断砖放去一堆外面平放,看着隐隐累出一点的高度。 “.....我也就只能这般以期望能让他们心中怨气稍减一些,给他们重新造一个家。” 说完,荒芜的杂草忽然动了动,周围无法看见的阴灵、怨煞像是听到了书生的话语,阴风呜呜咽咽的吹拂,垂下的枝头胡乱摇摆起来。 老驴吖儿啊哼长嘶,一肢抬起,猛地踏去地上,蹄间哗的一声闪电炸开,溅起青白电花,在空气里噼啪乱响,地面都被烧黑几处,大眼瞪去四周残墙断壁发出。 嘶昂的龙吟,像是警告什么,吹来的阴风都被逼退开去。 “窥阴,开!” 道人双眼一闭,二指并拢横抹眼帘,再一睁开,法光在他眼底闪烁的刹那,四周阵阵阴风夹杂一缕缕模模糊糊的黑影,重重叠叠在树林阴影间飘忽不定,朝这边望来。 “曰尔等老母......这么多阴魂煞鬼。” 下意识的伸手去掏符箓、朱砂,被陆良生伸手按住了动作,摇了摇头,“我师父有过错在先,总不至于还用法力对付他们,那非人所为。” “老妖,什么非人所为?” 老驴背后驮着的书架,晃动里,一缕黑烟落到地上化作女子的模样,飞旋裙摆,一下扑到书生身上,精致的脸庞丝毫不在意妆容的在男子胸膛蹭了蹭。 离开栖霞山后,这一路上偶尔会出来过一两回,那时多是赶路,还有八个大汉跟着,觉得无聊最后干脆还是化作一杆毛笔,安静的躺在书架里,有时也会偷偷跟同样挂在架子的月胧小声交流两句。 “咦,好多阴魂,他们在那里干什么?是不是想对老妖不利?本姥姥去收拾他们!” 望见四周林野当中的一片影影绰绰,栖幽陡然张开红唇,几条长舌唰的冲出口,瞬间分裂成数十条细长的红线,却是被陆良生伸手,在她耳垂轻轻一捏,眨眼间悉数倒飞回了口中,颇为羞恼的捂着两边耳朵跳开。 “老妖,我帮你,你还作弄我.....” 这个是木栖幽的弱点,也就几个人知道,可真正能接触这个弱点的,也就陆良生一人,看到小孩般耍起性子来的树妖,只得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后者瞪圆眼睛眨了眨,低头看去地上负着双蹼不知想什么的蛤蟆。 “小蛤蟆,没想到你这么小,原来还这么厉害啊?” “你这是夸奖老夫?” 蛤蟆道人哼了一声,挪着脚蹼转了一个方向,他是妖,自然能轻易看到夹杂四周阴影中的阴鬼、凶煞, 沉默的看着陆良生朝一个阴魂拱了拱手,弯腰捡过几块石头,蛤蟆抿了抿嘴,负在背后的双蹼慢慢垂了下来,一直站在原地的脚蹼也缓缓迈开走了过去。 到一颗大石头前,深吸了一口气,挽起双袖触去石头表面,有着微微凉意传来。 “老夫当年做的事,岂能让徒弟一人来担!” 心想着,双蹼用劲儿往前一推 那大石头还杵那儿一动不动,蛤蟆瞪着眼愣了一下,随后往双蹼呸呸吐了吐唾液使劲搓搓,挽起了双袖。 老夫还不信,不用妖力,连一个石头都推不动! “喝啊” 舍身扑去石头一侧,双蹼连带半个身子都斜斜贴到上面,咧开蟾嘴,“喝啊!!”的声音,顷刻间,也化作:“啊啊啊”的吼叫,脑门青筋鼓涨,脚蹼使劲踩着泥土,身子都绷直起来,长舌挂在嘴边,脚下不断来回的蹬,推出一层层土尘。 “啊啊啊......” 声音还在嘶吼,那块石头终于动了一下,翻滚一圈,蛤蟆道人手中一空,啪的摔趴到地上,一翻身坐了起来,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面色如常:“搬不动。” 直直看着前方的视线里,一道阴影忽然遮掩了他视线。 “老蛤蟆,让开!” 道人走了过来,伸手将他靠着的大石头抱去了胸前,跟着陆良生走去那边,呯的将石头放上去。 陆良生偏头看他,后者拍了拍手上灰尘,转身继续去找石头。 “看什么看,本道这也算是在降妖除魔,尽我道门救世本分!!” 那边,原本镇子边缘歇脚的陆盼八人,久见不到两人回来,也寻到了这边,纵然感受到森寒阴气,可八人阳气极重,也是不惧。 一进来,寻到这边,见到陆良生、孙迎仙来来回回搬运着石头,除了一袭黑裙的女子蹲在旁边拿着几个小石头丢着玩耍,就连良生那只蛤蟆都在抱着一块有他半身高的石头堆去那边。 “良生,这种粗重活,怎的不叫上我们?!” 陆盼将腰间刀解开丢去地上,顺势也将上身衣服抛开,二话不说走进一栋半塌的房屋,“嘿哈”叫了一声,双臂肌肉鼓涨,硬生生将残留的一根墙柱抱了起来。 “老盼好力气!” “咱们也不能落后,走!”“那边那根留给我,谁也不许动,就瞧好了!” 其余七人不甘落后,叫叫嚷嚷的躲去衣物、包袱,袒露精壮的上身,各自寻了几栋房子,一时间拆墙捣屋的声响络绎不绝,躲在阴影中的人影幢幢,掀起阴风,想要上去,又忌惮的退回来,飘忽不定的在阴暗里徘徊发出嘶叫,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的房屋,就在眼皮底下被那八个大汉一栋栋的夷为平地。 接连两日,断砖、石头堆砌成好几堆,陆良生一砖一瓦的亲手将它们砌成占地二十丈的方形地基,碎的无法堆砌的一起丢去中间充作柱心,塞的严严实实,顺着四边越砌越高的砖石形成一座方形的柱碑。 原本躁动、嘶叫的阴魂不知不觉间安静下来,就那么看着浑身衣袍破烂的书生,满脸汗渍站在石碑前雕琢起来。 不过这漫长的雕琢的时候,北方塞外,冬雪终于完全化去,草原、山麓冒出了新芽。 宇拓的法阵也快到了最后一步。 第四百一十五章 缘分来之巧 冬雪化去,清澈的积水顺着泥壤、石缝形成小溪流去山下,延绵的山峦,一片新绿莹然。 北方的气候,还有些冷意,过去一冬的隋军大营,车辕、士卒进出,带起积水、泥泞,操练的士兵握着长兵哈哈嘿嘿吼叫,脱去冬日御寒的衣物,终于显得身子矫健,精神气也比严寒时好上许多,到的闲暇,相熟的多少会聚在一起,说起家里此时的如何。 “......这次战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该是要回去了。” “可不,突厥大可汗都被太师给抓了。” “哼哼,有太师坐镇,几万人马都不够打的,不过听说还是让逃了一个。” “跳梁小丑,胆都吓破了。” “那是,那么大一柄剑从天上砸下来,地都能砸个大坑,哎哟,当时我眼睛都花,等回过神来,八万突厥人.....啧啧.....就只看到一地的尸体。” “那沙钵略怕是要吓疯。” ...... 一队小声说着话的隋兵从一顶帐篷外过去,相隔不远帅帐之中,帘子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将军!” 两侧的护卫拱了拱手,史万岁一身甲胄,压着腰间剑柄,大步越过了二人,踩着潮湿的地面,径直走去对面一顶帐篷,掀开帐帘,松开剑柄,哈哈大笑走了进去。 “宇太师!朝中来讯,不日我们将要班师回去,沙钵略这回可要到我大隋长安做客去了。” 大帐之中,猛虎屏风,书案油灯映着一张专注的面容,缄默的翻看书册,一身明光铠衬的身形威严,旁边兵器架上,还有一柄宽厚的金黄大剑,剑身映着灯火光,金灿灿的一片。 听到声音,宇拓放下书卷,抬起脸来,然后点下头。 “史将军自处理就是,不用通报于我,到时你们先行,我还有要事要办。” 忽然,他将微微侧脸,看去帐中一个方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从长案后起身,手一招抓来披风系上。 “将军自忙,不用等我。” 史万岁看着这位比他小上许多岁的东宫太师忽然拿过那柄满是密密麻麻刻纹的兵器,有些不敢随意说话了。 去年冬日那一幕,到现在心里回想起来,实在太过骇人,一个宇拓都如此,那他师父,那位住在栖霞山上的陆良生,岂不是挥挥手,就能移山倒海了? 回过神来,当即拱手道:“那太师,末将就先.....” 话语止住,史万岁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帐中油灯摇摇曳曳,只剩下他一人了,那位宇太师早就不见了踪影。 掀开帐帘出去,问去守在帐篷两侧的几名士卒,后者均摇了摇头,表示并未见过太师出来。 “当真神异啊!” 史万岁走出几步,回头看去还在微微抚动的帐帘,龇牙咧嘴的摸去铁盔,望去春日的阳光明媚划过山的一端。 远去的北面大山之后,他口中的提及的太师,此时身形凝在北面靠近草原的草丘之上,一柄宽厚的金剑插在脚边的泥土,双手环抱胸前,白色的披风哗哗的在风里抚动,目光冷漠的看着远方。 远远的方向,一道身影裹着兽皮、灰色的麻布拄着一根拐杖,腰间悬着几口小瓮乒乒乓乓碰撞发出轻响,一瘸一拐走来。 下一刻,距离十多丈时,驻足停下,散乱打结的发丝间,布满烧伤的脸微微抬起,唯一完好的右眼,望去草丘上屹立的隋人。 “白狼神啊,我弄丢了草原的可汗,突厥的希望,请您降临,吞噬这个南朝的修道者.....” 他正是那日沙钵略身边的大祭司,当时天空上那柄巨大的神剑落下,他用萨满巫术,牺牲一只眼睛,让一个兽灵替自己死去,饶是如此,也被对方神力波及,周身被激起的火焰灼伤,法力损失殆尽。 但眼下过来.....也是最后一点法力,尚能用。 “.....突厥的大可汗,不能在我手里弄丢。” 飞快嚅动的双唇间,斑驳伤痕的手掌松开拐杖,颤颤巍巍的伸去颈脖,一把扯下吊坠捏紧,那是一颗狼牙,锋利的尖锐刺进他掌心,大祭司死死盯着山丘的人影,声音也在此刻嘶哑呐喊起来。 “白狼神” 高亢嘶哑的突厥话语回荡,他身形陡然向后一倒,重重摔在地上,紧握的拳头松开,那枚吊坠上的狼牙,沾染着血迹顿时绽放出一抹红光。 呜呜 宇拓原本见他倒下气机全无,转身欲走,耳中隐约听到一声狼嚎,挪开的脚步顿时停下,微微侧脸再次望去,那尸体上方,一道血红之气唰的窜去天空,形成一道巨狼的轮廓,仰天咆哮。 “吼” 白鬃如刚针抖擞,巨大的狼眼看到草丘上的人影,长吻裂开,卷起一道腥风,吹着满天黄沙席卷过去。 “哼!” 宇拓冷哼,一掀披风,手中握去剑柄拔出,锵的一声,几乎同时掷出。 轰 黄沙爆散,金黄的长剑直接撕开满天砂砾,破去腥风,划做一道流光从巨大的狼影穿透而过,停下来,剑尖朝下悬在了半空。 下方,那死去的祭司手中狼牙啪的一声炸成粉末,风吹来,化作尘埃洒落草间。 天光微微倾斜,映着茫茫青绿草海,矗立的巨大狼影消失,宇拓手一抬,轩辕剑带着轰鸣飞回,落到他手中插去剑鞘,看也不看那边躺着的尸体,转身离开,接下来,他要去完成使命,置下血灵大阵。 呼呼 身形刚到丘脚,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气机从南面而来,转头望去属于隋地的南面山麓,距离不远,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着红色衣裙,摇曳腰肢,抿着笑朝他走来。 “一个小妖也敢靠近本太师?” 宇拓倒不是生气,反而有些好奇的盯着对方,自己一身神力,别说妖魔鬼怪,只要不收入体内,普通修道中也不敢直视。 “呵呵.....我为何不敢靠近?” 来人正是画红宜,轻笑声里,媚眼瞧着俊朗的宇拓,遮着红唇撇去一边。 “宇太师可能不太知道......我虽是妖,那也是你师娘呀。” 嗯? 盯着这女人,宇拓两腮顿时綳紧,冰冷的眸子射出威凛:“就你也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不过......”画红宜显然早预料对方的态度,也不在意,却在“不过”二字的长音里,红袖忽然洒开,有东西唰的掷了出去。 呯! 宇拓伸手将飞来的东西接住,一块像是镜子的玉佩上有着蛟龙雕纹环绕,某一刻,掌心一曲,将玉佩拽紧放去胸口袍甲内。 转身开口:“跟上来。” “这就对了吧,你可比你那直脑筋的师父,要识趣的多。” 画红宜红唇勾着媚笑,脚步轻快的走在前行的背影后面,“不过,那玉佩到底什么意思,跟师娘说说吧?” 前方,走动的背影停了停,按下抚动的披风,宇拓微微侧过脸,声音冰冷。 “不干你的事,最好别问,只需看着就行。” 女子显然被这一眼吓的停了停脚步,见对方说完继续前走,嚅着嘴唇嘀嘀咕咕:“还是跟你师父一个德行,不过杀了这么凡人,真想知道那些修道中人,到时候围剿你,是什么样的场面。” 微寒的春风拂过起伏的草海,远去的背后,西面重重大山之中,夹杂悬崖山间的独峰里,坐在洞石椅上的白狼王睁开眼睛,口鼻间顿时喷出一口血,周身妖气飘忽起来。 好霸道的神力.....变数,天地大劫的变数...... 从石椅上起来,公孙獠使劲压下被伤的元魂,跌跌撞撞拖着披风走去洞口,有小妖过来搀扶,被他推开,来到洞口,黄沙漫卷扬了起来,好似一朵云向南飞过重重山峦。 相隔几座山的山腰上。 四道面黄肌瘦的身影,背着书架摇摇晃晃爬上山坡向东眺望。 “再翻过几十里山路,就到长安地界,一定咬牙坚持住。” “我等四人,饱经风霜,兢兢业业治民,等回到长安,想必能得到重用。” “哈哈.....为兄都有点想要吟诗一首.....咦,天上飞来什么东西?” “好像要掉下来了。” “这种异事,怎能惊我四人之心,赶紧走,莫要理会。” “不对,朝着我们过来了!” 天空之上,一团偏偏倒倒的黄云忽然拐了一个方向,吓得那四个书生背着书架,提着袍摆边跑边看,映入眸底的,是无数黄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啊啊啊......撞过来了!” 一团黄云追着四个书生落去前方坡后,然后,是嘭的轰然大响,黄沙弥漫溅射升去天空,弥漫笼罩了一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洛河石碑 黄沙弥漫,在吹来的山风里缓缓四散开去,隐隐能见四道朦胧的身影埋着脑袋,双手抱头蹲在尘埃里,有人急忙伸手摸了摸脸和胸口,放下没有受伤,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呼呼.....好险好险,我没事。” “我也没事,不疼啊,嘿嘿,没撞着。” “看来老天眷顾我等读书人!”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轻声的话语里,陡然听到嗬嗬.....的野兽发出的低吟,四个书生下意识的抬起脸,挥了挥袖子扇走面前的烟尘,朝那边瞄了几眼。 只见飘散的黄沙外面,山坡一片狼藉,隐约看到一抹白色的巨影轮廓侧躺地上,肚子上下起伏。 “......不会吧....” “又让咱们兄弟四人遇上了。” 咕 其中一人吞了吞口水,凑过去小声说道:“趁它没注意,我们还是赶紧溜吧.....” 四人战战兢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蹲在地上蹑手蹑脚向后挪出几步,凝神闭气的慢慢起来转身,垫着脚尖,猫着身子一点一点的朝坡下离开。 刚下山坡,走在前面的一人,忽然停下脚,后面余下三人一个接着一个撞在在他背上书架,脚下踩出的细石碎土哗的翻滚落去山坡下面。 “兄长,怎么停下了?” “快些走啊。” 待三人稳下身子,就见前面的王风双肩都在发抖,下意识的越过他肩膀,一个身披白毛绒领大氅的男人站在对面,嘴角还挂着鲜血,原本还在说话的三人,齐齐闭上嘴,迈出去的脚,几乎本能的收回来,挤出干笑。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受伤了?受伤就一定要去看大夫,可惜我四个只是书生,不会看伤,那个......嗯.....我们先走一步!” “告辞告辞!” 三人拱了拱手,说完拉着前面的兄长王风就往后面退,然而,对面那人伸手过来,一把抓住书生肩头,沾染血迹的胡须里,双唇咧开,挤出虚弱的声音。 “你们四个带本王去河州.....慢了,就吃了你们。” 那边四个书生吓得脸无血色,听到要吃他们,“哇啊!”尖叫一声,抱做一团拥挤在一起。 “这位大王,我们四个长途跋涉回去长安,途中饿的黄皮骨瘦,不够你塞牙缝的,要不,你另外再找一个?” “是啊是啊。” “要不先让我们回长安,养胖一点再过来......” “是啊是啊!” 一旁,向来正直的王风,将背上的书架呯的放去地面,目光严肃的扫过身后三位兄弟,呵斥:“我等读书之人,手捧圣贤字,口出圣贤言,岂能面对邪魔,扰乱心境!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到三人低下脸,王风转过身,咂了咂嘴,朝对面白狼绒大氅的身影拱起手。 “唔.....在下已训斥过他们了,不知这位壮士何时启程?!” 公孙獠捂着胸口,盯着面前四个书生,紧咬的牙缝里挤出嘶哑的话语。 “立刻。” 他能感受到自己元魂仍旧在动荡,之前驾起妖风,却让伤势变得更加重了,想要一路飞过去,怕是不成的。 幸好遇上这四个人,应该还是能赶上的。 不久,四个面黄肌瘦的书生,寻来木棍树枝,花了两个时辰,慢慢吞吞搭了一个简易的轿子,让那妖坐在上面,四人各撑了前后长棍一端,在王风的吆喝声里,吃力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下山坡,忍着肩膀的疼痛,仓惶向南。 ....... 天光西斜,一连两日的绵绵春雨停下了下来。 潮湿的地面,蛤蟆道人光着上身,推着一块圆滚滚的石头靠去高高矗立的石碑下,转了个身靠上去,耷拉着舌头,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周围俱都做完手中活计的陆盼、道人等八人,围坐在四周,安静的看着石碑下来回走动的身影,挥舞着笔墨。 青墨沿着清洗过的石碑勾勒出线条,蜿蜒或笔直拉伸,画出房顶屋檐,下方一条宽敞的街道横跨过砖石之间的裂缝。 陆良生脚下一蹬,身子窜上半空,手中笔尖压着石碑向上游走,拉出这条长街的同时,握笔的手臂飞快挥舞,勾出市井繁荣,老树立在井旁。 随着画完,陆良生将毛笔一抛,半空嘭的化作一团黑影,木栖幽飘然落去地面,仰头望去半空的书生招来月胧剑,身形降下地面的同时,剑尖随着青墨描出的市井,沿着画的线条,啪啦啦的劈砍削挑,石屑、粉末四处乱飞。 啪!陆良生稳稳站会地上,插剑归鞘,伸手往一侧隔空一抓,原本正拧开水袋的道人,仰头喝了一空,袋子唰的飞进书生掌中,往嘴里灌了一口,喷去石碑。 霎时。 石碑上的浮雕像是动了起来,酒肆的旗幡风里微微抚动,街边的小摊,揭开的蒸笼里,热气升腾。 更远的街道,车辕过去,传来木轮的声响。 高高的石碑四面,俱都有这样连贯并不重复的浮雕刻画,此刻都像是活了过来,可惜上面并无一道人影走动,空荡荡的显得诡秘。 “剩最后一步了。” 陆良生望着这座十丈高的石碑,原本混乱的心绪终于有了安宁,石碑的用材都是这处镇子的断砖石头,亲手打磨砌上去的,借这种媒介,重新给枉死的阴魂一个家园。 他放下水袋,朝四周林野阴影中延伸开去的憧憧人影躬身拱手。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替师父前来赎罪,当年一事,我师父有罪......” 靠在一侧的蛤蟆道人撇了瞥嘴,倾了倾身子想要站起来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重新坐下。 陆良生没有在意师父的举动,从书架、道人口袋里找出可以用来的祭品放去石碑前,点燃几张符纸烧成灰烬。 “......可师父终究是师父,做为弟子,自然不愿看到他丢了性命,可这罪总是要还的,一百年了,今日陆良生过来,尽力为你们做一些事,不期你们能原谅,但求能让你们重新一个栖身之所,不用在外面做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燃尽的灰烬飘着徐徐青烟,陆良生摊掌,指头掐出法决,朝远方林野一牵,数以百计的阴魂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阴风飞入霞光,顺着这道法力引去方形石碑,钻入浮雕刻画之中。 原本空荡荡的街头,出现一个个人的身形,蒸汽腾腾的摊位有了小贩拿起了木勺,酒肆的门口人影勾肩搭背谈笑风生走了进去,敞开的窗棂,能见伙计拉下肩头的抹布笑脸迎上,柜台之后,胖乎乎的掌柜笑眯眯的算着账簿。 相邻的街道,无人的马车,有了车夫挥起鞭子,勒紧了缰绳,三三两两的孩子追逐嬉戏从马匹前跑过去,惹得车中人撩开帘子喝骂,上方的楼阁,半开的窗棂待嫁出阁的少女坐在铜镜前,涂抹胭脂,身旁的母亲面目慈祥,替她插上玉珠金钗...... 冷冰冰的浮雕,有了生气,仿如一幅人世间繁荣安宁的画轴展开,娓娓诉说他们的故事。 ...... 法力汇聚眼底,望着这一幕许久,陆良生拱手又是一拜,这才捡起地上的蛤蟆道人放到肩膀上。 “师父,我们该走了。” 至于这石碑就让它立洛河镇地面上,本就是这些枉死之人的家乡,就当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翌日一早,收拾了行囊离开待了几日的地方,拉着老驴,带着老孙、陆盼八人出来上到大路,偶尔也会碰上一些过往的商旅,互相友好的见见礼,便各走各的。 这条路地势起伏,连接数个县城,不过有个诡异的洛河镇在,鲜有人选择这里,然而眼下刚过去不久的一队商旅,来到地势较高的地方,远远见到一片林野当中有黑色的巨碑矗立在曾经的废墟之中。 “怎么回事?之前路过这里也没有的啊。” 商队停下来,有大胆的人悄悄摸过去,想要探个究竟,原先遍布的残屋烂墙少了大半,一个方方正正的十丈石碑矗立在天光里,上面一道道绘出的雕刻,看得人心里有些发毛,感觉上面一动不动的人和物都是活生生的一般。 那人顿时将所看的告诉了商队里的人,任谁遇上这种玄异之事,自然会被当做谈资说给旁人听,不久之后,引来不少好事者围观,原本冷冷清清的洛河镇旧址渐渐有了人气,甚至还有人点了香烛钱纸供奉。 “前段时间,我还在附近耕种,都没见到有呢。” “说不得是神仙显灵了,看不怪这里枉死的人,才立的碑,不然这里的阴冷怎么不见了?” “对啊,你不说,我还不觉得,想来确实如此。” “哎哟,那赶紧多烧点,那个谁,你纸钱可有多余的,卖我一些。” “自然有的,过来时,就多备了一些。” “我也要!” “管够管够,别挤啊喂!” “那位卖香烛的兄台,你好生面熟啊。” “嘿嘿,我就是在庙里卖钱纸香烛的......” 几日间突然出现精美石碑,以及上面绘出的洛河镇雕刻,官府巴不得大书特书一番,上报给州郡衙门,说不得还能当做祥瑞,带动本地收入,自己政绩也会添上一笔,做梦怕是都会笑醒过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望龙崖 微风吹抚路旁林野,叮铃咣当的铜铃自官道西面过来。 往东而行的大路,过往商旅、行人间,远远看到八个身形魁梧壮硕的大汉,远远的左右避开,看着他们过去。 人墙后面,换了青衫白袍的书生,侧坐老驴背上,捧着竹简沐着这片阳光仔细阅读上面每一个字迹。 摇晃的驴背上,书架微开的小门内,些许青烟飘出,蛤蟆道人卧在里间撑着脑侧,轻晃悬在门外的脚蹼,哼着小曲,不时拿过烟杆抽了口,惬意的喷出一道烟圈飘去外面。 “师父,之后的行程,该是去岐山,将遗留那里的法宝丹药,送还给各宗门,缓解关系。” 陆良生从竹简抬起脸,挥袖扇了扇飘来的烟气,目光望着道路的田野,道人的身影在那边掏着泥洞,好像抓到了什么,塞进腰间的布袋。 书生看了会儿,收回视线,看去书架时,隔间小门外,悬在外面的小短腿舒展的绷直,又无力的悬下来,片刻,传来蛤蟆道人懒洋洋的声音。 “由得你,为师的就是你的,想送人就送人吧。” “关系也是一门学问。” 听到这番话,陆良生怕师父误会,卷起竹简在掌心里拍了一下,解释道:“策对中有言,以利而驱使,方才为利器,以礼而待之,剪人之口舌.....其实,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过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别人,归还原主,还能落下善缘。” 自洛河镇出来,修建石碑之后,陆良生寻了河洗漱一番,重新换了衣袍,发髻整齐扎上纶巾,此时坐在老驴背上,握着竹简侃侃而谈,倒是让过往的行脚旅人望来,然后摇摇头离开,继续赶路。 “多俊俏一个书生,自言自语的,怕是疯了。” “往后路走多了,什么都能见着,刚从望龙崖过来,那边还说有龙呢.....一个疯书生而已,莫要理会,赶紧走了。” 听到过去行人的说话,陆良生停下话语,失笑的重新展开竹简,捧在手心翻看,这已经万川山河护灵录中卷,目前只看到了中列第七行,所讲的内容,有些陆良生并没在山海无垠上见过,若是按之前的考量,应该是被剔除开去的法阵。 也就是说这三卷书岂不是无用之物?不过,这秦续家倒是一个能人,莫非山海无垠上的万灵阵就是他设想而出? 可时间上,又是对不上的。 “陆大书生,差不多该升火煮饭了!”孙迎仙从那边田地回来,一个纵跃翻身,稳稳落在老驴旁边,拍了拍腰间的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令得书架里的蛤蟆也推开小门探出头来瞧了一眼。 “田鸡?” “还没到夏天呢,哪里来的田鸡。” 道人摆了摆手,从里面翻出巴掌大的螃蟹,还有鳝鱼,又塞回去。 “这些东西打洞过了一冬,丢点饵,就不要命的扒开土钻出来,一抓一个准。” 看到收获颇丰,蛤蟆道人颔首点了点头,“那等会儿就吃它们吧,总比没有的强。” 收回探出的脑袋,呯的一下,将小门关上。 陆良生看了看天色,日头正当头顶,春尾的阳光温热,不知怎的,到了这边,空气水汽较少,让他也感觉些许燥热。 “盼叔,咱们干脆就在附近寻一处休息,吃过午饭再赶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陆盼喝了一口水,虽然身体异于常人,但也未脱离常人,一行八人从洛河镇赶早出来上了大路,这一路上都未曾休息,当即,招呼了大伙到前方林野边上休整,背上兵器、包袱丢去地上,一屁股坐去草地,舒服的躺了下去。 陆良生也拉了老驴过来,松开缰绳拍了拍它脑袋:“你也有些智慧,自行寻草吃吧,莫要走远了。” 看到老驴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在附近低头啃草,陆良生解下水袋喝了一口,坐去一颗树下拿过竹简继续看着,另一边,道人丢出一张火符引燃篝火,陆盼帮忙搭灶架起锅过来,对于之前在洛河镇的事,他还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开口,手胡乱的比划两下。 “良生,之前那个地方,总感觉阴嗖嗖的,是不是有鬼啊?最后石碑成了,我好像看到风里有人飞到那碑里了。” “确实是有。” 之前陆家村里,妖物都出现过两次,陆良生也没必要对他们隐瞒,“不过阴鬼与妖物不同,他们没有实体,常人很难见到,尤其是盼叔和诸位叔伯阳气太盛,更加不容易看到,甚至远远还要避开你们,免得被阳气所伤。” 听到书生的回答,陆盼瞪大眼眶,指头指向自己,微微张开嘴:“我几个就这么厉害?”说着一握拳头,呯的砸在掌心,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嘴唇。 “将来遇上什么厉鬼啊,咱们八个扑上去就行了?” 陆良生笑起来,点头:“那日围山镇荒宅里,诸位叔伯不是已经试过了吗,那黄皮子不就难逃脱叔伯的八围之势,被擒在手中?” “这倒也是,嘿嘿。” 陆盼粗犷大脸上,露出嘿嘿的笑声,起身走去篝火那边,不时看自己的手臂、胸膛,还垂上两拳,回头朝侄子亮了亮肌肉虬结的臂膀,招呼其余七人过来,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他们听,顿时引得一片轰然大笑,当着道人的面,卖弄起坚硬厚实的肌肉。 春风徐徐,春日宜人。 这条官道行人、商贩还是较多的,看到一群粗汉,原本想要歇脚也是不敢,纷纷逃似得的离开。 休息一阵,吃过午饭,众人这才重新启辰,走完前面的官道,又是一截起伏的山路,不过陆良生发现一件趣事,不少打这边的客商,有时会拐去山道旁的一条小路,去往林子里,之后又从另一边出来,回到这边继续赶路。 心里多少有些好奇,便是跟着过去瞅瞅,反正也是顺路,并不耽搁行程,林子不算大,一进里面,倒是凉爽不少,断崖那边还有不少人扎堆,都是三山五岳的旅人、商贩,也有绿林侠客抱剑屹立,人声嘈杂。 “听说崖下面,有一个碧波深潭,里面可是伏着一条龙呢。” “听谁说的?我打这里过几次,也没见到,倒是有次看见一条水雾像一支箭唰的飞了过去。” “......哎哟,这位兄台,那就是老蛟喷的水,在潭底戏耍呢。” 一个抱着刀的绿林汉子吐出嘴边的草根,哼了一声,笑起来:“我可不信,要真有蛟龙,咱们一堆人站在这崖边,岂不成了它嘴里的肉?也不见来吃,多半是有人胡乱说的,又以讹传讹罢了。” 旁边有人,连忙摆了摆手。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真有人见过的,当时还看到一对龙角都露出水面。” 嘶 周围顿时一片吸气声。 ...... 陆良生牵着老驴站着人堆外,听着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朝那悬崖外看了几眼,与周朝景色别无二致,更没有龙气或妖气袅绕。 传说而已..... 正要招呼听得起劲的陆盼他们离开,眼角余光之中,忽然看见一个中年男子,须髯威凛,身着漆黑袍服,负手站在不远,像是一个看客般听着众人的言语,似乎注意到陆良生看他,偏过脸来,眸子里有些惊讶,随后还是微微点头示意一番,像是在打招呼。 这人..... 陆良生入道以来,观察细微,可一进来,居然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看对方架势,并非商旅,或赶路旅人,倒像是闲暇无聊,专门来听人讲故事的。 “陆大书生,你看什么?” 道人见他神色有异,凑过来,顺着陆良生偏去的视线,四处张望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呀?” “已经走了。” 陆良生目光所看的方向,原本站在那里的中年男子,就在道人唤他一声的刹那,再看时,不见了踪影。 难道真还有蛟龙不成? 目光疑惑,再次投去那所谓的望龙崖,陡然发现扎堆的人群,每个人头顶,有着一缕缕白气,飘了起来,飞去了山崖外面。 第四百一十八章 潭底老蛟 夕阳挂在山头,彤红的残光给山麓披上了一层霞衣。 远方徘徊鸟雀归林,落去最后的余晖里,不远一片林子里,篝火的光芒燃烧,道人扇了扇火焰,揭开锅盖,吹了吹米粥热气。 “老陆,留下来做什么,不会真相信那些人所言,那个深涧真有蛟龙吧?” 吹散的热气拂去的方向,一颗石头上,陆良生放下竹简,塞去书架,顺手将蛤蟆道人取出来,枕在袍摆上。 见周围陆盼八人也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书生便是说起之前所见。 “蛟龙不管有没有,不过那人确实有些奇怪,若是这般,我也不想管闲事,可他吸食过往商旅、行人阳气,虽然不多,也是能让人大病一场,既然遇上了,不妨看看......” 陆良生自有拿捏的,曾经两本山海图志中的海经,有提到过:“蛟,龙之属,长有数丈,鱼身蛇尾,四脚细颈,有独角或无脚,似牛鸣,食之不肿。” 但真要力搏蛟龙,也是难处,妖物体大,遇水法力更强,就算不用妖力,对方体型也是极为棘手的。 想了想,语气顿住,随后补充一句:“......打不过就撤。” 说着,瞥去袍摆上的蛤蟆,后者盘成一坨,目光与看来的徒弟对上,眨了眨眼睑,四肢挪了几下,转去一个方向。 “别看,为师不屑跟一个小妖动手。” “小妖?”陆良生挑了挑眉角。 蛤蟆闭上眼,又转了个方向。 “当年.....是。” 呼呼 风吹过夜间山林,渐渐泛起薄雾,远方山麓偶尔还有狼嚎传来,噼啪烧着的篝火旁,陆良生掐着指头,顷刻放下书册,从地上起来,伸手一招,取来月胧剑挂去腰间。 “你们去暗处等,我先直接会会那妖是不是蛟龙。” “小心被吃了!” 看着带上蛤蟆的书生走出火光范围,孙迎仙嚷了一声,收拾了锅碗装去书架,留下一人看顾,这才带了陆盼七人从另一个方向,籍着月色隐入林子里。 沙沙的脚步声里,月光从树隙洒下银辉,陆良生穿行过薄雾,来到白天到过的望龙崖,站在崖边看去下方山涧云气翻涌起伏,隐隐约约能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 书生抚了抚双袖,身姿挺拔,向着山崖外拱手抬起。 “在下栖霞山陆良生,今日白天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此时不知可否出来相见。” 中正的话语随着法力传开,在山涧久久回荡。 像是听到了陆良生的声音,下方水声戛然而止,周围草丛、林野间的虫鸣也在刹那间消失,一片死寂。 哗哗 树叶在风里摇晃,耳中隐约听到山涧下方水声忽然间变得更大了一些,像是石头落去水面,以及,一阵兽类喉咙间嘶出的低吟回荡。 “这位居士你我白日一见,并无瓜葛,你走你的道,我修我的妖,此时却来相见,可有其他事?” 山涧果然传来一阵威严浑厚的嗓音,袅绕云气之下,漆黑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一抹长长的黑影蜿蜒扭动,瞬间滑了过去,露出粗壮的长身,荡开的波纹都拍去岸边打出浪花。 这片刻的水声,夹杂一股令人心骇的气机翻涌了上来,藏在四下的陆盼、道人修为低浅,顿时只感全身一阵冰冷发麻,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而崖边的陆良生一身浩然气,神鬼妖邪不近,一拂袍袖将扑面而来的气息扫散,眼睛一眯,向山涧呵斥。 “休要放肆!” 声音回荡间,袍袖垂下,跨出两步更近一些,丝毫不在意脚下滑落滚下的碎石,盯着下方蒙蒙雾气。 “既然道友不愿出来一见,那在下直言了,想必假借蛟龙之景,吸引人过来,再观你藏匿人群中,吸食人之阳气,不知我可否说对了?!” “呵呵.....” 山涧周围传出笑声,随即话语回荡响了起来:“吸食人阳气不假,可老夫用得着假借蛟龙之名?既然道友想激将于我,那就现身给你瞧瞧也无妨。” 下一秒。 云雾忽然涌动,翻腾的白气之下,像是有点亮了火光,朦胧间,一对猩红的灯笼在山涧下方瞬间亮了起来,朝着山崖上面急速逼近,就听哗的水声巨响,翻涌的水雾破开,一道两丈有余的粗壮长身唰的冲上来。 呯! 硕大的短臂,利爪抓去山崖,修长的身形攀附崖边,钢鬃沿着脊背蜿蜒而下,硕大的脑袋仰头望着夜空皓月,片刻,才缓缓低垂下来,一对如同灯笼的深眼,竖瞳莹黄,死死俯瞰下方崖边的书生。 一半的身子还藏在云雾当中,而上半截高高竖起,映在月色里。 啪啪 鸟雀惊慌啼鸣,拍着翅膀哗啦啦在林间乱飞,埋伏一侧的陆盼等人,张着的嘴微微抖动,指着那方月色里,高高竖起的长影,结结巴巴起来。 “......龙,是龙。” “是蛟!” 道人咬牙纠正,还没进入元婴境,对于这种级别的妖物,有着难以抵抗的感受,捏着几张符纸,身子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飞鸟林间惊鸣。 清冷月色下,陆良生一袭青衫白袍,单负一只手,站在崖边,微微仰起脸望着上方攀岩高竖的长影对视,山风吹来,发丝、衣袂吹得飞起。 另只手指决一挥,腰间月胧锵的一声出鞘,拉出一道寒芒,绕过蛟龙飞去上空,剑尖朝下悬在它头顶。 普渡慈航的声音哼哼嘿嘿在剑身响了起来。 “还未化龙,本法丈可是有龙气,想不想要?就是不给你,有脾气动一下,看本法丈给你来一个悬剑刺脊。” 自古相传蛟龙走水,伴随着狂风暴雨、江河暴涨、洪水冲毁一切,有道行之人,受乡民之托,悬剑于桥下,防备走蛟,稍有不慎,便会被利剑伤到头颅、脊梁,血染河面,修行尽毁。 月光下,竖立崖边的长影自然有些忌惮悬在头顶的仙剑,至于上面的龙气,并未在意,反而莹黄的龙眼,一直盯着陆良生的肩头。 “是你!!” 蛤蟆道人睁了睁眼,冷哼一声。 “老夫与你认识?” “如何不认识!!”陡然一声暴喝从那蛟龙体内炸开,吼的巨声响彻山涧,粗壮修长的身子动了动,硕大的头颅微微低了一下,张开长吻露出獠牙:“我有今日,皆败你所赐!!” 腥风席卷,吹的陆良生袍服抚响,后者偏过视线看去肩上的蛤蟆。 “师父,又是你手下败将?” 蛤蟆道人扶着徒弟耳朵站起来,上下打量这头老蛟。 “没打过。” 话语顿了顿,颔首沉吟片刻。 “想当年,为师打过的,或打过为师的,什么时候都能记得,唯独它没有印象。” 第四百一十九章 书生赠恩,月下有龙吟 “你记我不得?怎么会记不得!!!” 嘶吼掀起腥风,吹得林野胡乱摇摆,青冥月色之中,修长身影蜿蜒,堪比巨岩的脑袋裂开长吻就要低伏咬下来。 半空悬立的月胧,剑身绽放法光,唰的往下坠了一截,原本扑出的老蛟顿时刹了一下,忌惮的向后仰了一仰。 这时,林野摇晃,一道高挽发髻的黑裙女子,响着髻上玉坠轻响,飘着长袖飞过林间,绣鞋落下地面,踢着裙纱走上两步,来到陆良生后面。 黛眉下,眸子透着寒光盯着月色下高高竖起腹鳞的长身,一拂长袖:“敢动老妖,本姥姥先拔了你皮!” 木栖幽原本在营地老驴背后的书架里,感受到蛟龙气息,怕老妖有危险,驭起妖风便飞来这方,千年修为在身,就算不记得妖法,胡乱打上一气,也够对方难受。 没等栖幽说话,陆良生抬起手打断,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蕴着怒意的蛟龙,吸人阳气是一回事,师父与他又另一回事。 当中或许另有隐情,总是要弄清楚的,倘若真如这头老蛟所言,那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杀一通,实属恶行。 不过......师父当年到底做了多少孽缘出来啊。 颇有些苦恼的收回思绪,月色下,陆良生拱起手:“听道友语气,似乎与我师父有隙,可我师父并不与阁下认识,此间若有隐情,但说无妨。” 那边,蜿蜒长身扭动,攀附崖边岩石的利爪激动的带起一连串碎岩翻滚落下山涧,老蛟上身扭动望去皓月,阖了阖莹黄竖瞳,压低了嗓音,犹如牛鸣在响。 “这位公子,令师了不得啊,老夫当年修为岂是现在可比,若非他,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靠吸引过往行人,偷偷吸食一点阳气来维持生机。” 陆良生皱了皱眉,对方语气神态,似乎并不作假,难道真被师父打过? 下意识的侧过脸,看去肩头的师父。 蛤蟆道人眨着眼睑,颇有些无辜的摊摊蛙蹼:“看为师做什么?真不知情。” 随即,负起双蹼,仰起蟾脸望去上方修长粗壮的蛟龙,声音威严:“老夫如何与你有隙,倒是划下道来!” “好!” 薄雾升腾,月色下那条老蛟稍稍低伏一点身子:“百年前,我便已有数百年道行,潜在这条涧底碧潭,就等走蛟化龙一刻,岂料你这蛤蟆,与人类修士打斗,老夫不过好奇爬出山涧看上一看,就被你打了,伤了妖骨!!” 这话一落下,陆良生顿时表情愣住,就连戒备的栖幽也垂下手来,看去蛤蟆道人。 “原来真是你打伤的啊。” 蛤蟆道人半阖眼睑,在陆良生肩头坐下来,思索了一阵,才哦的拖出一声长音,看去那老蛟,点了点头。 “老夫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语声里,也像是在给徒弟解释:“老夫屠了那边洛河镇,被赶来的修道中人追杀,打斗间,确实不小心踩了你一脚,难怪有些软绵绵的,原来是踩着你了......” “那是一脚吗?!” 那老蛟激动的攀着山崖往上爬了一截,一爪轰的拍在陆良生旁边不远,激的树林东倒西歪,岩石飞滚,嘶声吼道:“是两脚啊!从中间踩到尾巴!!” 陆良生一拍脑门,看来还真是师父做的孽,修道以来,几乎好像许多次都与师父有关,真有一种想把他给丢了的冲动...... 再次深了一口气,拱起手:“道友息怒,我带师父先向你赔个不是,你的伤,如今怎......” 不等书生说完,老蛟利爪都抠进山崖岩块当中,垂下脑袋直直的盯着书生。 “伤.....只是受伤还好,可就因为这老蛤蟆,老夫伤势过重,被人趁机寻来,扒了我背上的筋,我也不会百年后还在此处,骗人过来,偷食阳气,还只敢偷食一点,生怕就被那些修道中人发现,当做恶蛟给斩了!你说气不气?!” 气,换做陆良生也气,确实是平白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等等....被扒了筋? 陆良生陡然想起从画红宜手中得来的那支黑鞭,不就是上面不就有蛟龙之气吗?而法器又是画红宜从五元上人手中得来,莫非...... 他看向老蛟,连忙开口,问起一个人来。 “道友,那取你龙筋之人,可是五元上人?” “不知,老夫与世无争,安心潜伏潭底修炼,哪里认得什么上人。”那老蛟想了想,晃动硕大的脑袋:“不过来的是两人,其中一个较为年长,风仙道骨的,须髯威风,唔......和公子有些几分相似,潭底时,我还听那年长的唤身边另一人姓名,叫.....叫.....秦.....什么家的。” 嗯?! 这回连蛤蟆道人也愣住了,先不说那人与陆良生几分相似,后面那人不正是围山镇荒宅里那黄皮子老妪嘱托要找的人么? 另一边,远远蹲在林子草间的老孙、陆盼九人瞪着那条月色中的长影,原本以为一场大战,却是半天没了动静,甚至还看到那传闻里的蛟龙缓缓低下了身子。 “不会是谈妥了吧?” “......应该是在和良生说话,老孙,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道人摇摇头:“鬼知道,等的本道都想去拉一泡屎了。” ...... 吹拂的山风忽大忽小,那边山崖上的书生沉默了许久,那个秦续家居然死了,还说将来若是遇上,顺道请教一番万川山河护灵录里的法阵。 “后来那两人如何了?” “其中一个人死了。”崖外,老蛟挪了挪身子,像是忆起当年一幕,一只利爪轻敲岩石上:“年轻的那个,被年长的杀了,丢到老夫水潭里,尸骨如今还在潭底,咦,老夫为何要与你讲这些,你不是要来质问老夫的吗?!!” 对面,陆良生没有接过这番话,忽然转身看向后面的栖幽。 “那条黑鞭还在你手里吗?” “在啊!”木栖幽手掌伸出长袖,白皙的掌心里,正是缠卷的鞭子,陡然握住按回胸口,噘起红唇:“干什么?老妖,这是你送我的!” 呼 崖外粗大的长影挪动,昂起的头颅,盯着女子手里捏着的黑鞭,竖瞳顿时收缩了一下,呲开的长吻挤出嘶哑声音。 “我......我的......” “我的!”木栖幽后退一步,抱着那条黑鞭仰起脸瞪着有些激动老蛟,“敢抢,本姥姥打你喔!” “栖幽!” 陆良生走过去,伸手从女子手中拿过黑鞭:“这不是我亲手做的,往后亲手给你做一个。” 哼哼......木栖幽微微挪了挪嘴,将那长鞭递到书生手里,不忘叮嘱道:“老妖,你说的啊,不要忘了。” “是,不会忘的。” 看着手里的法器,陆良生回到崖边,将这鞭子举了起来:“道友,你可认识它!” “认得!那就是我的龙筋” 老蛟攀在崖上的利爪死死陷入崖壁当中,激动的就要过去,想到头上悬着的仙剑,迟疑的停下来,不敢靠近。 下一秒,不等他再次开口,黑鞭忽然抛了过来,下意识的张开长吻,一口将它含住,威凛的蛇眼里,泛起狐疑,愣愣的看着下方的书生。 陆良生却是左右抖开双袖,朝崖外的蛟龙拱起手,躬身行了一礼。 “在下不过物归原主,再为我师父当年鲁莽赔给不是。” 月色下,看着双手拱在头顶躬身拜下的书生,那蛟龙沉默了一阵,垂下头颅。 “公子大恩,齣拜谢!” 长身蜿蜒一转,顺着崖壁游移下了山涧,不到片刻,带着哗的水声再次上来,长吻一张,吐出腥风,就见一具白骨飘到地上,长身前肢,利爪又是一勾扯下一枚鳞片落去陆良生手中。 “江河鱼鳞满千万,蛟来最为长,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差遣,可用此鳞唤我!” 龙筋像是在他脊背重新生长,老蛟四肢一蹬山崖,修长的身躯横飞去山涧月色,如同水中摆尾而游,向着皓月逆流冲去天空。 “吼昂” 龙吟响彻夜空月光,才直直坠下来,冲入山涧云雾,落下深潭。 第四百二十章 神秘关联 深涧还有水声回荡,安静的林间,响起了脚步声,月色下,老孙带着陆盼八人踩着落叶,从林子里出来,说了句:“那蛟怎么回事?” 距离五六步远的对面,站在月色里的陆良生看着掌中一片鳞,轻轻朝上面吹上面一口气,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化作拇指大小。 “是那只老蛟的腹鳞。” 见孙迎仙和陆盼等人过来,陆良生将刚才与那头山涧潜蛟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予他们听,舍弃一件法宝,送还给对方,这点上,道人是颇为佩服的,至少他见过的修道中人,鲜有人能做到。 不过还是说句:“败家!” 蛤蟆道人趴在书生肩头,挪了挪肚皮,也跟着说了句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声音。 “烂好人。” 呵呵呵..... 一旁的陆良生看着他们脸上有着笑容,自然明白当中的关切之意。 “那法宝反正也是从画红宜手中得来,归根到底还是那头老蛟身上龙筋炼化,还给对方算是物归原主,他也承这份恩情,没见还剥下一片鳞给我?将来要是化龙登天,说不得我陆良生蹬坛作法,便来布施云雨,岂不是高人风范,哈哈.....” 一句话说下来,陆良生自己都被自己的话逗的笑出声,旁边道人翻了翻白眼:“嘚瑟。”转身走去距离几步之遥的一具白骨,摸着唇上八字胡,啧啧两声,饶有兴趣的蹲下来。 尸体衣裳早已腐蚀烂透,只剩几片布条还挂在上面,空洞洞的头颅,看着总有股令人毛孔悚然的感觉。 道人倒是不怕,死人也见过不少回,还伸手摸了摸,抬起脸看向书生。 “老陆,这就是那秦续家了吧.....那荒宅黄皮子老妇,怕是只能等到一堆白骨回去咯。” 老孙如此一番话,让陆盼一屁股将他挤开:“我看,要不咱们还是把他送回围山镇那黄皮子老妇人那里,也算让他落叶归根,葬在自个儿家里。” 山里人虽然有时候刁蛮凶悍,落叶归根的思想,那是刻在人骨子里,抹也抹不掉。 陆良生看着这具尸骨,沉默的点了点头,让其归家也算还了那老妪的情,至于让谁带他回去...... “带他回去也成,那谁带?” 蹲在地上的道人适时问出这番话,就见书生微微侧脸,投来目光,他脸上一怔:“看着本道干嘛?” 下意识的看去另一边,陆盼八人也都望来,急忙起身指着他们,一边向后退。 “喂喂,你们这是人多欺负人少。” “哎,就是人多欺负人少。” 陆盼弯腰将秦续家的尸骨抱了起来时,陆良生也点点头,向孙迎仙拱起手来:“老孙麻烦你一趟了,我用缩小的法术将他缩小,放你布袋里。” “竟叫本道背死人骨头!除了我师父,就没背过!” 嘟嘟囔囔一句,道人环抱双臂转去一边,片刻,侧脸斜过视线,拍了一下腰间的黄布袋。 “还愣着干嘛,装进来啊!” 等尸骨放进袋里,撇撇嘴:“在这边等本道,天亮就回来!” 说完,嘴里念出法决,竖起法决往下一遁,唰的钻进土里,顶着一团小土包飞快延伸进了林子里,随着林间落叶沙沙的声响,消失在夜色里。 这方事情已做完,陆良生将那蛟龙鳞收起,拉着还有些不情愿的栖幽回走,女子边走边回头看望龙崖,期期艾艾的说道: “老妖,你说的啊,一定要记得,要给亲手给我做个法宝,一定要亲手做喔。” “嗯,知道!” 陆良生笑着应下,回去临时休整的地方,途中边栖幽说笑,心里却是想着那头老蛟之前说的话。 篝火燃烧,摇摇曳曳的光芒里,木栖幽拿着根木棍挑着火堆看着斑斑点点升起来的火星,陆盼八人坐在附近一圈兴奋的说起看到蛟龙的事,哪怕远远的只看到月色下的长影,那也是了不得了。 “等回了栖霞山,定要告诉婆娘、娃娃,娘的,出门一趟居然看到了蛟龙.....” “哎哟,是啊是啊,陆由,你在这边是没看见,好家伙,那蛟龙高高竖起来,比旁边林子都高出一大截,下半身都还在悬崖下面,被云雾给挡住了。” “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和它干上一架?” “嘿,要不是良生拦着,咱七个说不得就给你提一块肉回来。” 高个儿陆庆说的最为神气,挥手拍响胸膛,刚一说到“提一块肉.....”远方黑夜,好像望龙崖那边,隐约传来蛟龙的嘶吼声,惊得附近夜鸟乱飞,顿时闭上嘴,挥了下手。 “算了,那蛟也是良善之辈,肯定不为难他了,睡觉睡觉!” 余下七人也是听到了,面面相觑的瞅了一眼火光另一头,双手枕着后脑躺在草地上的陆良生,一个个就地侧躺了下来。 “赶紧睡,别说了。” “对对,睡一觉就没事了,反正有栖幽姑娘在,没山精野怪过来。” “敢来?咱八个一围,有它好的?!”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里,陆良生其实并没有睡下,闭着的眼睛,脑中却是想着与秦续家一同去屠蛟的那人会不会就是五元上人。 黑鞭出自对方之手,而这法器上的蛟龙筋又是这头老蛟的,不过按照圣火明尊的说法,他也是百年前遇上五元上人,等等.....祈火教圣火明尊叫秦守岭,不会跟那个秦续家还是亲戚吧......若是这般,圣火明尊邀秦续家一同屠蛟取龙筋,再杀对方,可.....目的又是什么? 想法有些牵强,有了龙筋与五元上人为参照,下面的联系不是不可能,陆良生想到这里就很难再继续拼凑零碎的线索。 “师父,你道行高深,又经历颇多,能否看出五元上人与老蛟、还有秦续家有什么关联?” 离书架不远,铺开被褥的蛤蟆道人裹在里面,打了一个哈欠,睁了睁蟾眼,“为师当初何等修为,一帮人间修道者见到为师,都说人山人海,法器蔽日,哪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困了啊,赶紧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对了,长安城里,记得先订一桌饭菜。” 陆良生坐起来看着过着被单呼呼大睡的师父,干脆还是照出山海无垠看看上面是否有其他变化。 火星噼啪的在栖幽挑动下升腾,吹来的山风里,飘向夜空,一片黑色的树影轮廓里,山道泛着一层水雾,皓月投下清冷,有着四道身影肩头扛着木棍长枝搭的轿子,穿过朦胧的雾气,起起伏伏的轿身,还载着一人,朝这边蹒跚而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要面子的蛤蟆 月色照着雾气翻涌,朦胧中像是有人指引,抬着木轿的四人从山道那边过来。 “这位大王,还要走多久,我们四个只是一介读书人,动动嘴还成,这抬了许久,真快走不动了。” “瞎说什么,大王让我们抬轿那是看得起,动嘴跟动手有关系吗?没关系啊,走吧,说不定等会儿就到了。” “我等读书人,岂能说出这般没有骨.....” 木轿摇晃起伏,刚开口说道一半的王风,余光里瞥到轿上魁梧的身影像是醒了过来,目光不斜视,话锋陡然一转,凌然正气:“说的有理!遇上大王,好过碰上总想害我等读书人的狐狸精,这位大王,你说是不是?” 轿上,公孙獠清醒过来,感受体内的灼烧,已经没有之前那般严重了,没想到信徒被杀,对手居然身怀神力,若非只是匆匆交手,怕是伤势还要严重一些了。 天地大劫要来了,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物?看服饰,隋人无疑......先找到紫星,若是可能尽快说服他,修复妖丹,恢复道行,先铲除这个变数。 想着,听到被自己掳来的四个人类说话,公孙獠只是嗯了一声,听到后面狐狸精,不由笑了起来,这四人似乎途中遇妖的次数倒是有些多,能活到现在不免勾起他兴趣。 “你们说说,还遇上什么妖了?” 抬轿的四个书生,面容憔悴,可这妖怪话都问出来,哪敢不答,犹豫了片刻,王风一旁的马流鼓足勇气开口。 “回大王,除了当初赶考遇上的两只狐狸,坐船时,还遇上过古古怪怪的书生、到了北周顺原县,在一个挚友宅院还碰上画皮的鬼怪。” 随他打开话匣子,前面的张倜、赵傥跟着嚷嚷。 “哎哟,那可是能吓死个人。” “我觉得,画皮鬼虽然吓人,可还没有上次撞见的猪妖来的可怕,尽然叫我等读书人给它煮饭食,丢人不说,明摆着,饭煮好了,还要拿我们当菜嘛。” 絮絮叨叨惊呼叫嚷的话语前后响起,公孙獠指尖一点一点桥在轿子扶手上,眯起眼睛安静的听着,嘴角勾起笑容。 这个四人倒是有趣,没趁我昏迷跑了不说,竟还能泰然处之的与本王说话,甚是有趣。 不久,顺着这条山道进入一片密林小路,他抬起脸,尚能用的妖力感受到了熟悉的妖力,裂开嘴角,能见尖锐的獠牙,在四人说话停下来的空当,抬起手指去某个方向。 “去那里!” ...... 与此同时,夜枭在月下啼鸣,篝火照亮的昏黄里,裹着被褥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睑,一旁靠着树躯小睡的陆良生,心有灵犀般的同时睁开眼睛,一人一蟾偏过视线望去了北面的方向。 轻微的起身声音里,陆良生拍了拍袍服后面的泥尘,“师父,看来有贵客到了。” “是他,公孙獠。”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从被窝里站了起来,周围前方林野摇摆乱晃时,忽然转身,撒开蛙蹼飞奔进了书架隔间,随手将小门关上,旋即传出噼里啪啦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外面,书生皱了皱眉头:“师父?” 书架里,蛤蟆道人半截身子钻进小衣柜,露着屁股外面,扒拉着一件一件衣裳出来,丢到脚边,寻到一件合适的,在身上比了比,又丢到一旁,继续在里面翻找。 “虽说是故人,为师好歹也要件像样的衣服,你先应付着!” 啪啪啪 林间栖息的鸟雀惊飞出来,弥漫的雾气翻涌起来,熟睡的八人、加上一旁玩火的栖幽也都察觉到了异样,就见远方薄雾里,吱嘎吱嘎木架晃动发出的呻吟传来,四道身影摇摇晃晃的抬着一顶轿子,载着一人,从雾里缓缓走出,然后,安静的从那四人降到地上。 “紫星!” 轿身穿过白茫茫的水雾,上方一人身形魁梧,披着白绒大氅,面容须髯显出威严,拖着大氅站了起来。 陆盼八人一字排开,拦在前方,他们凡人之躯,感受不到对方的道行,可锻体日久,对于气机还是敏感的,虬结的肌肉紧绷,微微有些发抖。 “盼叔,不用紧张!” 前面八条壮汉听到声音,心里也松了口气,左右让出一条道来,陆良生带着栖幽从中间走到前面,看着对面师父口中提起过的西北妖王,身旁的栖幽扇动鼻翼像是闻到什么,贴近书生,轻声道:“老妖,他身上有血气,像是受伤了。” 而那边的公孙獠微微颔首,也在打量面前的书生,一身青衫白袍手握书卷,一缕发丝垂在脸颊,身上隐隐一股浩然气,以及若有若无的妖气暗藏。 “陆良生?” 礼貌是双方的,此妖桀骜,陆良生自然不会施礼,只是点了下头:“正是在下,妖王可有要事?” 不远的轿子周围,四个王风、马流、张倜、赵傥擦着汗渍,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看清那边的书生是谁,顿时互相对视一眼,有着默契的神色,顺着对峙的边缘,垫着脚尖,手拉着手一点一点溜了过去,靠近的一瞬,“哇啊!”的大叫,撒开腿就飞跑。 “总算有救了!” “陆公子,你可还记得我们四个吗?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啊!” “山神庙、王生府上、常羊山......” “我们又撞上了,这次还是个大的!” “陆公子,你千万不要放过他,我见过他吐血,肯定受伤了!!” “对对,我们一路忍辱负重,总算没有愧对先贤教诲!” 四书生一口气冲到陆盼八人后面,路上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躲在八条大汉身后,胆子也大了许多,上下重叠露出脑袋,指着那方的狼妖。 “他居然还让我们给他抬轿,有辱斯啊!陆公子,咱们可是读书人,太丢人了!” “哎哟....鞋底都磨穿了,你们看,都起出血了啊,嘶.....疼死我了。” 风吹过林间。 白绒抚动,公孙獠看了一眼那四人,眼底露出复杂,这四人之前还跟自己有说有笑,转头却又是这副嘴脸。 只看了一眼,目光还是投去了对面那书生脸上。 “紫星在哪里?本王寻他有要事。” 见对方语气不善,或者说本来就是这副语气,陆良生正要开口,,一道短小的身影迅速爬上书架,负着双蹼,挺着鼓鼓的肚皮,颔首望去夜空的皓月,黑色红边的袍服在风里抚动。 “寻我何事.....呱!” 第四百二十二章 果断 “师父。” 陆良生回头,就见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站在书架顶端,仰头望着月色,嘴角不由抽了抽,那边仰头望着朦胧月色的蛤蟆,也在此时轻声开口:“良生,让他说。” 书生点点头,随即侧了侧身,拉过栖幽让出一点空间,让那狼妖能看到蛤蟆道人,后者见到书架上短小的身形,口鼻间明显吁出一口气。 “老蛤蟆,看到你活得逍遥,本王倒是有些羡慕了。” “从黑云山跑来这里,就是跟老夫说这话的?”蛤蟆道人从夜空垂下脸,穿着一身黑底金边的袍服从书架上跳下来,蟾眼慢慢半阖:“还受了伤,能打伤你的,可不多。” 那狼妖借香火得道数百年,早就是妖王了,纵横西北向来少有妖能敌过他,真要遇上强劲的对手,狼性凶残狡诈,往往也能对手忌惮,不敢真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搏命,眼下被伤,却是让熟悉他的蛤蟆道人有些疑惑。 公孙獠也不在意周围的修道者还是那八个大汉,唯独瞄了一眼黑裙女子,回到轿上一拂大氅,坐了下来。 “是不多,可也不是没有,前几日便是遇上了,我的信徒被一个隋人将领所杀,临死唤我出来,与那人过上一招,结果......” 浓须长髯下,张开的嘴唇,獠牙上下轻阖:“.....结果,被对方一柄法器伤到了元魂,上面神力澎湃,只一击,就伤了我元魂.....” 说着,狼妖抬了抬视线,看去蛤蟆道人。 “老蛤蟆,之前我跟你说过,天地大劫要来了,可我元魂在那边显现,明显感觉到了另一种古怪的力量,血腥暴虐正在成型,就是从那隋人身上散发的。” 陆良生知道中原修道者甚多,可在军中担任重要职务的,他也只知道杨素一人,不免微皱眉头。 “你说那人,何许年龄?什么模样?” 狼妖看了看这书生,还是开口回答道:“年龄双十,样貌俊朗,一身盔甲极有气势,不似一般军中将领,手中那柄法器,是一把重剑,金光闪耀,布满刻纹,据我所知,那人在之前先后杀了十万突厥人。” 先后杀了十万......陆良生眉头更皱了。 这有的修为,怕是少有修道者能做到,而长安中那位越国公杨素也是做不到的,这般强横的修为,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才对。 陷入思索时,蛤蟆道人走过书生脚边,不久停下来,口中哼了一声。 “当了妖王这么久,怕是你道行退步了吧,你来寻我,是让老夫与你一起联手对付这人?哈哈哈.....若是让往日那些后辈小妖知晓了,岂不是让它们笑掉大牙!” “联手不假,可本王是为即将降下的天地大劫,保存实力。” 狼妖握紧拳头,砸在轿子扶手上,拖着大氅站了起来,目光严肃:“那人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神力,算上他手中那把剑,两种不同神力相合,本王扛不......” 就在他要说出后面:“不住”二字,余光里,就见一旁沉思的书生,忽然抬了抬手臂,手中的书册传来法力流转,刹那间,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像是预感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偏过头看去书生。 “你做什么?!” 书页在陆良生手中哗啦啦的翻动、展开露出上面仙气飘然、绿野起伏的山峦画幅时,话语从书生口中响起。 “你说的那隋人将领,乃我弟子,宇......。” 书页拖长自手中拖长展开,说道的刹那间,一连串法光在画幅上一闪而过,公孙獠听到是他弟子时,就已经戒备起来,感受到法力的波动,顿时一转身,朝后方黑暗里,飞窜了出去,驾起妖风,向后掀出一道黄沙急速狂奔。 而后方,展开的画幅上,淡蓝的法光绽放,驱散了周围黑暗,照着狼妖逃去的方向直追,一起没入山林。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蛤蟆道人看的有些发懵,不是说话的嘛?怎么就打起来了! “良生,为师还没有话问他!” 然而,一旁的书生不答,看着那头本狼妖逃窜的方向,另只手从袖中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鳞片亮起了光泽。 “师父,仅仅几句话,当不得真!” 陆良生掌心捏紧龙鳞,拿着山海无垠身形模糊消散,再到出现已经十多丈外的山林边,跟着逃窜的身影转眼没入林子里。 ...... 月光照下林隙,朦胧阴森的光芒里,一阵妖风穿过林子,感觉到那让他感到心骇的法光没有追来,才在一处断崖的树下停了停,将伤势压回去。 没想到,那隋人将领,竟是这书生的徒弟.......当真护短啊,要不是本王受伤在身,说不得要和他斗上一斗。 体内的不适舒缓了不少,公孙獠看过四下,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到崖边,几块松散的碎岩被踩的落去下方云雾深涧。 “幸好,还有一处山涧相隔,倒是可以利用来拖住那书生脚步。” 下方翻涌的云雾隐约传来水声,还以为刚才落下的碎石造成,狼妖驭起妖风离开断崖,下方云气里,游散的间隙,忽然闪过一抹黑色的长影。 下一秒,空气轰鸣,飞去山涧一半的半空上,公孙獠下意识的垂下视线,映入眸底的,是一条粗壮的长尾,破开水雾带起一串水珠抛上天空,落下的瞬间,满是墨色黑鳞的长尾轰的扫在狼妖胸口,如同炮弹般倒飞出黑风,回去离开的那山崖,又轰啪的声响,硬生生撞断一颗大树,重重落在地上,翻滚十多圈才停下来。 公孙獠睁大眼睛,微着嘴,脸上发愣的看着夜空渐渐被游云遮蔽的皓月,一时间都还没回过神来。 沙沙沙..... 脚步声走出林子,愣愣看着夜空的视线里,一道人影走进了余光的范围,还没等他爬起来,那边站立身影一展书册,淡蓝的法光顿时照亮了狼妖,一阵白烟瞬间在他身上升腾起来。 “呃啊啊啊.....” 公孙獠半跪着抬起双臂遮挡头颅,撕心裂肺惨叫几声,身形陡然像是被拍扁了一般,被拉进了书册画幅之中。 哗 陆良生手中书册一阖,只剩下惨叫声还在那边山涧回荡,山海无垠在他手中抖动几下,里面挣扎的动静方才消停,书生抬起手,朝那边山涧云雾里亮起的一对红灯笼施了一礼,一拂袍袖,转身回到营地。 篝火摇曳,光芒里,陆良生身形一晃,越过了八人,语速也几乎不带停息。 “盼叔,你们留在这里等老孙回来,然后去长安与我汇合。” 蛤蟆道人跟上来,看了看四周:“良生,那公孙獠呢?” 走去书架的陆良生摇了摇手里的那本书册:“装里面了。”说完丢进书架里,随后搬去老驴背上安放。 “此妖说得是真是假,只有到了那边方才能得到佐证,若是真的,再放他出来,赔礼道歉,若是假的,必然保藏祸心,只好让他在里面好好待着。” 其实这般突然出手,陆良生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五元上人的事压在心头,不得不防,二来,那人若真是宇拓,杀十万人,到底要做什么,必须要弄清楚,若是被人利用,情况就有些麻烦。 而且.....骊山老母说过,修道中人掺和人间王朝之事,会有大报应,屈元凤就是最好的印证。 至于十万突厥人,他就没放在心上。 毕竟突厥人去年在边境烧杀抢夺,死了就死了。 “师父,你与老驴还有栖幽同行,良生直接先过去!” 关好存放典籍书册的门扇,陆良生说完招来月胧,指尖亮起法光在剑身快速书写,袖口不停抖动,空气中一个敕字成型的同时,炼在剑身的风林火山中的风迅速布满嗡鸣炸开的剑身。 “起!” 心头一念,月胧剑猛地拖起书生手臂,瞬间带着陆良生消失在原地,拉出一道光芒残影,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去夜空。 罡风呼啸。 “哇啊”躲在八条大汉身后的四个书生顾不了扑面的劲风、灰尘,长大嘴望着腾空飞去变作璀璨的光点,在天上闪了一闪,便消失不见。 “.....这......这是升仙了啊!!” 另一边,飞去夜空的光点消失,木栖幽一转裙纱,飞去书架里,重新变成一根怪模怪样的毛笔,蛤蟆道人收回视线,赶忙转身,撒开脚蹼飞奔向老驴,脚蹼一蹬地面,短小的身形唰的扑向隔间垂下来的绳子一瞬,老驴刨动蹄子,后肢微曲,蹄上都泛起了青白电弧,吓得那边八个壮汉、连带四个书生齐齐后退一步。 下一刻。 嗖 一道电光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拉成一条直线窜了出去。 “啊啊啊.....慢点.....慢......老夫夫.....还还.....还没上去啊......” 电光闪烁的林野山峦间,磕磕绊绊的声音消散在风里,蛤蟆道人抱着绳子,如同风筝一般飘在书架后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喊。 “老夫.....下回要.....要打打死你这头.....蠢驴.....驴啊啊啊呱”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斗显,血灵成 游云露出皓月,一道流光划过月色。 呼呼呼 淡蓝法光的剑身挤压空气形成罡风轰鸣,一袭青衫、袍服在风里作响,陆良生握着剑柄,像是追在剑身之后,飞跃了大半个州郡。 ......宇拓何时得了一柄拥有神力的法器? 他一向顾忌身份,不愿出仕大隋,如今杀十万突厥人,又为了什么? 不会......又跟那五元上人有关系..... ......难道说还是受对方蛊惑,才做下这种事?突厥人死多少,我不关心,可如果拓儿以修道者的身份掺和进去,怕是会被群起攻之...... .....但愿能赶上。 夜空罡风呼啸,陆良生目力所及,漆黑的大地之上,渐渐有了亮光,是一片灯火纷繁的长安。 城池还有喧哗,黑夜中一栋栋房屋鳞次栉比铺开,某栋写闵字的府邸,掌灯的丫鬟过来添了一些灯油,拨弄灯芯,光芒亮了亮。 书桌前的老人,放下笔墨,将批好的公折上放去一边,走去窗棂,想起女儿回来后的事,望去外面的月色的脸上,满是愁容。 月光似水。 夜深人静的市井,偶尔响起小儿啼哭,引起几声犬吠,街边忙着收摊的小贩,招呼最后位客人,不远的街道阁楼,灯火照着人的影子站在窗棂争吵。 “贤妻,你听我解释,为夫要是真与那女人有什么瓜葛.....” 啪的声音里,窗户推开,一个男人指着天上皓月,回头朝头发凌乱,提着擀面杖的妇人吼道:“若有瓜葛,怕是天上人都能在天上飞” 指去的夜空,清冷月色下,一道流光唰的一下飞了过去,隐约能见有人的身影。 妇人:“......” “这.....这这......” 男人瞪大眼睛愣了一下,赶忙摆手:“娘子,你听为夫解释.....” 妇人挽起袖口,揪过丈夫,将窗户呯的关上,片刻,响起“啊”的凄厉惨叫,吓得狂吠的黄狗夹住尾巴呜咽的跑去狗棚,缩成一团。 ...... 不管如何,先将拓儿拦下来,问清事由,若是有修道宗门过来询问,我也好能打发,只是以他那性子,两种神力加持在身,怕是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月色下,飞过下方万家灯火的陆良生加快了速度,卷起罡风,循着当初给徒弟的那块通讯用的玉器,一直向着东北的方向飞去,越过繁华的城池、荒山野岭、陡峭山峦,一片片林子都被瞬间过去的轰鸣,吹的胡乱摇摆。 流光过去的方向,山势在远方的黑暗里显出延绵起伏的轮廓,伴随偶尔传出的夜狐哀鸣,两道身影站在不远一座山头。 月光之中,画红宜走去附近一块岩石坐下,目光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边双手握剑柄的宇拓,催动着法力,用剑尖划开岩石,勾勒出一道道法阵的刻纹,以及只有他能看懂的敕分布法纹当中。 “你这是要做什么,介意告诉师娘吗?”画红宜踢开裙摆,架着腿,斜斜靠去身后的岩石。 这座山头距离地面足有八百多丈,是周围最高的山峰,倚靠山峰的一段,平整的巨岩上,被轩辕剑画出一幅巨大的法阵,划下最后一条线,破开岩石的剑尖抬了起来。 山顶的劲风拂过稀少周遭的林野,树枝哗哗摇摆,几缕发丝飘舞的脸颊,微微抬起目光,宇拓理也不理那边说话的画皮妖,将手中轩辕插回鞘里,覆盖甲叶的手臂一连串金属摩擦轻响里抬起,摊开手掌时,安静躺在地上的尘粒微微抖动,周围吹动的风渐渐变得猛烈。 “万千生魄凝聚......” 薄薄的双唇呢喃着,摊开的掌心上方半寸,一缕缕红芒游移,缓缓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光珠。 “......夺血气芳华,血灵阵,起!” 风拂来,披风哗的一下展开,手臂猛地挥开,那血红的光珠飞去地上法阵正中悬浮的刹那,游移的缕缕红丝,像是活了一般,在宇拓神力牵引下,触去阵眼,如同血液沿着密密麻麻的法纹、大小不一的繁缛敕字,迅速流淌延伸。 两息间,巨大的法阵顿时亮起红光,环山遍野的树枝树叶在越发大的风里,疯狂乱摇、折断,飞去上方的山顶,打着旋儿,徘徊在天空。 那边的画红宜放下脚,从岩石站起来,死死盯着,仿佛皮囊内的妖魂都要被吸过去。 “这是什么阵?” 红色的光芒照在脸上,宇拓双唇挤出没有起伏的声线。 “血灵阵。” 呼呼呼 风声呜呜咽咽化作咆哮,布满血光的大阵,旋起一道道血气,围绕着阵眼徘徊飞旋。 画皮妖捂着被吹乱的发丝,她妖力忽然间被这法阵遏制,惊慌的偏过脸看去那边的宇拓,后者面无表情的顺着徘徊飞旋的血气抬起视线望去天空。 轰隆隆 雷声夜空远方滚滚而来,厚厚的阴云聚集,云与云之间的间隙,青白的电光闪烁,电蛇疯狂的在里面游窜,从天空落了下来。 噼! 轰! “啊啊啊” 画红宜畏惧天雷,捂着耳朵发疯似得朝那边的青年跑去,然后被一手随意的挥开,打飞出去撞在大岩,反弹趴去地上。 天空,电蛇狂舞,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 清冷的皓月收敛了银辉,隐去云里,集结的阴云夹杂不听话闪烁的电光,渐渐在在这山顶上方旋涡般转动起来。 “大阵,已成!” 宇拓双手向着旋转的血气一托,徘徊红光合成一道光柱陡然射向天空,与倒垂的漏斗云连接在了一起。 巨大气浪激起一圈波纹,从山顶轰的荡开,附近起伏的山麓都在震动,落下无数碎岩大石。 靠近这边的两个大州郡县,夜里沉睡的百姓被雷声、巨响惊醒,视野间的夜色,是红茫茫的一片笼罩。 “出事了啊!”“大伙快起来” “哎哟,外面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妖怪啊?!” 汪汪汪汪!!! 狂吠的犬声里,人们惊慌的跑出屋子,站在大街、村里乡集,或推开窗户,探头张望,一个个面带仿徨的神色,望向那方群山之中的红色光柱,直插夜空倒垂的旋涡云。 雷声在远方轰鸣炸开,源源不断而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轩辕剑鞘 “天怎么变红了!” “快通知官府!” “怕是官府那边早知道了,你们感觉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就是吓了一跳,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天生异象,怕是要出大事了呀!” ......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青白电光在红芒里闪烁,刺入眼帘的是天空倒卷的旋涡状的天云,附近几个州郡小县,还是山村乡集都被突然出现的异象,从屋里惊了出来,满大街都是人的身影,神色仓惶,一片交头接耳低声说话。 官府的衙役、城外的军营,一时间人声马嘶。 “驾” “去那边看看!” “小心有妖怪出世,到城里寻些黑狗血,童子尿!” 差役提着水火棍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敲门,片刻间,到处能听到孩童的哭叫、犬声狂吠,不久,城外的军营,少量的侦骑纵马冲出辕门,循着通天光柱狂奔而去。 轰! 电光闪烁,照亮骑兵冲去前方的道路,红色与青白电光交错闪过,北方延绵的山麓之中,有名山云雾萦绕,红色的光芒照去林间,鸟雀惊慌胡乱钻行,远处的承云山门,有钟声敲响,一道道身影冲出楼舍,有三四十人之多,或提或背着兵器迅速来到砌有阴阳一图的广场集合。 正前方的主楼,四五位老者走了出来,众人齐齐拱手躬身。 “拜见,掌教,诸位长老!” “此事无需太多人,你们都散了吧。” 为首的老人,深蓝道袍内里白色单衣,衣袍飘飘,他目光扫过众人,抚过下颔花白长须,精神矍铄,语气也是浑厚。 “天生异象必有祸乱之源,你们暂且回去,安心修行,不可乱了心境。” 挥退了一众修为尚浅的弟子,老人微微侧过脸,望去西北方向,夜空之上,一条红色光柱冲天而起,照来的红芒里,能感受到暴虐血气。 ......非妖魔气,却有妖魔之相! 思虑间,老人背对的山壁上,巨大的道字亮起法光,将侵染的红芒迅速推去了山外。 “掌教,守山阵都被惊动了。”一个长老提醒道。 “嗯,此光来头不小。” 老人袍袖飘展,负去身后,声音雄浑:“内门弟子听我法令,天生异象,必有妖魔乱世,我等修行中人,斩妖除魔为己任,岂能坐视不理!” 正楼某扇窗棂打开,一柄法剑脱离墙壁,唰的飞了出来,落在老人手中,几步之间,道袍哗的抚响,身子陡然腾空,冲天而去。 “随我出山” 声音响亮震砌山门,那道字山门密布的洞窟,有十多道剑光飞射而出,化作一道道流光紧跟在老人身后,朝着连通天地的红色光柱直直飞过去,然而,半途之中,光芒闪烁两下,就在视野里消失,黑暗重新涌回来,笼罩了一切。 呜呜咽咽的山风渐小,夜空上积厚的云层消散,露出半轮清月,银辉铺洒下来。 远方的山麓之上,宇拓收回视线,看着地上已成暗红的法阵,法力流转生生不息,嘴角终于有了丁点笑容。 原本被天雷影响,有些癫狂的画红宜狼狈的跌坐地上,凌乱披散的长发下,面容还有些惊恐的看着那处法阵,她一身妖力,仅剩不多了。 “怎么会这样.....我的妖力怎么消失这么多?” 摇摇晃晃从地上起来,伸手抓去那边的宇拓,却被后者一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勾起笑容的脸上,目光却是冷漠而冰凉。 “你以为让你跟来,是为了什么?让你在旁边看戏?” “不.....不.....” 画红宜双手使劲拉扯对方手臂,混乱的脑海里,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是五元上人.....他让我跟来.....却不告诉我是要干什么.....他其实想要.....” “看来你还不笨,他是想让你的妖力,让这法阵不会出现意外.....还有!” 捏住对方脖子的手指慢慢曲紧起来,宇拓盯着她,后面的话一字一顿挤出唇间。 “当我师娘,你还不配!” 不管手中女子如何挣扎,说完这句,宇拓另一只手抓去画红宜头顶,画皮绷紧拉伸,一点点的从俏脸上扯的扭曲。 “就在此方!” 陡然有苍老的声音响起,十余道剑光如同流星雨落般从天际坠下,站在这处山顶东侧,第一时间便发现了绘刻在地上的血灵阵,以及不远的男女。 “那男的在降妖?” “.....这人身上怎么会有神力?!” 承云门掌教观那男子有些眼熟,再看去地上的法阵,上前拱起手:“这位道友,也是为这法阵而来?可是你手中妖物所布置?” 那边,画红宜像破布娃娃般丢弃,拖着长裙呯的摔地上翻滚出去,,宇拓压着剑柄迈开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去对方一行人,说话的老人修为高深,不过那又怎么样,轩辕、昆仑两种神力面前,如同强壮一点的孩子罢了。 而且,认出了那老人是谁,当日长安门外,逼迫师父..... “法阵.....是我设的。” 金黄的剑身拖着轻响,慢慢从鞘里拉出,宇拓的话语也在同时开口,“在下大隋东宫太师,宇拓。” 杀意随着剑身汹涌而出。 老人修为高深,自然感受到的气机要比身后门中弟子要清晰许多,道袖洒开,手掌向后一握,法剑锵的一声出鞘,飞到他手中握紧的一瞬,眸底金色的光芒刹那间盖过了一切。 煌煌磅礴神力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轰 金光将整个山顶包裹了进去,照亮夜空。 ...... 远方的夜色之中,有淡蓝的流光带着轰鸣急速飞来,月胧剑后,陆良生看到前方金色的光芒扩散,一紧剑柄,速度再次拔升,罡风呼啸怒吼,隐隐擦出了火焰的颜色,几丈之内的空气都灼烧起来。 山顶上,金光扩散渐渐消弭,崖边的承云门一行人前方,老人横剑站在那里,浑身泛着白烟。 宇拓冷哼一声,手中轩辕斜斜垂在身侧,信步而行,身上甲胄都在走动里摩擦,发出轻响。 “当日我师父被你们逼迫,废去修为,今日本太师,也给你们一个机会。” 驭着防御法术的老人,这才知道为什么此人看上去面熟了,就是那日城头上,浑身神力的青年。 “你是神器转世?” 到底修为高深,眼下仓促一交手,承云门掌教看清楚了对方来历,目光随后也落去对方手里再次抬起的金黄剑身。 “这是轩辕.....剑......” “嗯,我数十息,废去修为!”宇拓点点头,手中的轩辕剑再次亮起金色,就在挥出的刹那,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夜空传了过来。 “住手!” 宇拓停下手,侧脸看去身后,“师父?” 地上的画红宜也抬起脸来,见到那一抹持剑飞来的身影,急忙用仅剩不多的妖力,跳下了悬崖。 承云门众人看着飞来的身影,顿时一片哗然。 “陆良生?他不是修为废除了吗?!”“怎么还有法力?” “那日,莫非欺骗我们?” 那方,淡蓝的流光转瞬即至,轰的一声,落去山顶南面的一块凸出崖外的大岩上,青衫抚动,陆良生持剑站在原地,腰间悬挂的剑鞘饰品,微微抖动起来,挣脱捆系的红绳,悬在书生前面,瞬间变回原来的大小。 下一秒。 宇拓手中的轩辕剑,瞬间脱手而出,拉出一抹金黄,那边的老人大喊:“小心!” 然而,飞去的剑身,唰的插进剑鞘立了起来,悬在岩上矗立的陆良生身侧,缓缓浮动,嗡嗡蝉鸣。 山顶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第四百二十五章 晨阳漫山顶,紫烟升山顶 “师父.....” 宇拓回过头看着那边大岩上屹立的身影,漂浮再侧的轩辕剑,脸上泛起笑容,急忙走出两步,又陡然停下来,笑容慢慢收敛了下去。 “师父,你的修为......” 另一边的承云门众人,包括掌教云机也是诧异居多,修为废去,犹如浩海枯竭,内观天地塌陷,失而复得不是没有,不过大多就算重头再来,修行也难有寸进。 可眼下,那边的陆良生修为好似根本没有废去过一般,隐隐比之前有突破的趋势。 鸦雀无声之中,十余个承云内门男女弟子,压低了嗓音。 “长安城外,这陆良生会不会根本没有废去修为......” “是啊,掌教,丹海滔滔,难以重蓄,可他为何还是这般?” 前面的老人只是抬了抬手,让他们停下话语,目光越过宇拓,望去崖边大岩上的一袭青衫白袍的身影,面前这布置法阵之人,是对方徒弟,可一见面,却是救下了这边,想起那日长安南门外的一幕,老人大抵也是想得通了。 旋即,收了法剑,向那边抱拳施去一礼。 “感谢,陆道友援手。” ...... 声音柔和,传去那边大岩,陆良生此时注意力却在剑、鞘合璧的轩辕剑上,煌煌金气袅绕四溢。 ......这就是轩辕剑?剑鞘最大的作用居然是这个。 从常羊山得到剑鞘起始,陆良生也研究过剑鞘,毕竟是神器的一部分,可修道多年比不得那些一修就是数十、上百年的修道者有经验,试了许多次便放弃了,若非青城山洞窟被朱二娘偷袭,他还不知轩辕剑鞘还有御术之能。 现在,算是真正知道剑鞘的作用,其实用来克制神威无敌的轩辕剑身。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就算是神器看来也免不了。 传来宇拓“师父!”、承云门掌教云机的一句“感谢,陆道友援手。”的话语,陆良生回过神来,朝那方的一行十余人点了点头,视线扫过血灵阵,最终落在宇拓身上。 “此阵是你杀十万突厥所布?” 后者迟疑了一下,垂下脸,缓缓拱起手:“是......的,师父。” 十万突厥? 轻飘飘的话语飘在风里,那边承云门一众弟子,被这个数字惊骇到了,修道中人不掺和世俗这是修道以来,门中长老早就有的告诫,纷纷看向前面的掌教,老人此刻听到这件事,也皱起了眉头。 “杀的好!” 那边,陆良生赞许的看着徒弟,后者抬起面容,有些愣住:“师父......” “不用这样看着为师。” 陆良生拨开漂浮过一侧的轩辕剑,走下岩石,脸上笑了起来。 “为师读圣贤书,不是读死书,好心从不施舍敌人,但今日过来,是听闻你的事,我便想问问,拓儿,你想要做什么?!” “师父,你若信得过我,就别......” “可是五元上人?!” 陆良生语气平淡,直直的盯着对面宇拓那双褐蓝双色的瞳仁,“为师信得过你,这法阵用多少突厥人性命布下,我不在意,只怕你被他利用,刚刚那只画皮妖画红宜,如今也投到对方门下。” “拓儿知道。” 宇拓吸了口气,后退半步,与师父拉开一点距离,重重拱起手,躬身一拜。 “谢师父信任,这件事确实与上人有关,其实这法阵,看似邪魔歪道,却是极有作用,弟子现在不能将始末全盘托出.....师父,保重!” 一掀披风,身形陡然变得模糊,等到陆良生喊出:“拓儿!”追去崖边,落去崖下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几个起落,消失在青冥山麓背后。 看着消失在山势背后的流光,陆良生咬了咬牙关,腮帮鼓涨几下,刚才问出五元上人,不过试探一句,没成想,真和他有关。 这个到底要干什么?! “陆道友!” 这时,承云门掌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陆良生沉下气,转过身,只见老人负着法剑,向这边走来。 便是抬起手,问候一声:“掌教。” “呵呵,陆道友多礼了,若非刚才你及时喝止令徒,老夫与门中弟子少说要法力大损了,对了,冒昧问上一句,道友修为是如何恢复?” 一宗之长问出这种突兀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陆良生是紫星妖道徒弟,前者与各大宗门都有仇怨,上次之事揭过,不代表就此放弃。 陆良生收起徒弟一事,笑着坦然说出关于五行重铸一事。 “当初废去修为,其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凡夫俗子,上山打柴、挑水烧火,闲暇时也教书育人,只是没想到一直身揣一件书册,竟有神奇,让在下脱胎换骨,重新寻回修为。” “哈哈哈,看来如此也是妙事,若非道友赤子之心,怕也难有这般机缘。” 云机抚着斑白长须,颔首点了点头,随后看去悬浮半空的轩辕剑,“此物想来也是跟道友有缘呐,神器择主,也是看人心、福泽的,陆道友一路走来,想必在人世凡尘做了许多好事。” “掌教过誉了,在下看不过去、心有不忍的,总是管上一管,还被笑称烂好人。” 说着,陆良生伸手抚去轩辕剑鞘,赞叹了一声,随后将它取下来,握在手中细看。 “此神器倒是非便宜在下,它本是我徒弟之物,岂能占为己有,将来还是要还到他手上,用在正途。” 一老一少站在崖边说着话,不时也会笑出声来,可两人相差太多,终究有些代沟,做不到谈笑风生。 说起一旁布好的法阵,陆良生将心里的担忧说给了老人听。 “五元上人.....老夫从未听过,可能在妖当中颇有威望,说不得也是一只大妖。” 云机抚着下颔长须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里,蜿蜒起伏的山脊,想了一阵,又说道:“至于那什么天地大劫,老夫也有过这样的感应,但并非全面,以为天地灵气躁动罢了,或许当中真有隐情,也罢,此处法阵暂且留下,我承云门离此不远,倒要看看,所谓天地劫数到底如何。” 他能与这个修道晚辈说这么多,也是承之前援手恩情,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掌教。” 陆良生叫住他,忽然抬手施了一礼:“谢掌教,当日放我师父,陆良生谢过。” “佛家有渡人一说,我道门岂能落后。” 停在众弟子前面的老人侧过脸来,花白长须砸风里抚动,拱起手还上一礼,“往后,你多规劝紫星,莫要再做恶事,老夫也会与其他宗门、散修说些好话。” “谢掌教教诲,我师父早已改过自新,不再作恶,往日犯下的错事,劫去的丹药法宝,之后会一一归还。” 目送老人带着门中弟子持剑飞去东面,陆良生叹口气,坐到一旁的石头上,看着面前暗红光泽的法阵,陷入沉默。 宇拓也在为五元上人做事,这法阵当真是用来抵挡那什么天地劫难的? ......或许,我该去找那五色庄,见一见对方。 书生看着杵在地上的轩辕剑,之前不去五色庄寻那五元上人,也是不想将自己和师父陷入绝地,现在.....有轩辕剑可用,就算不敌,也是能全身而退,何况还有山海无垠的星宿之法。 青冥的颜色里,渐渐有了鸟儿清脆鸣啭,东面的天云泛起了鱼肚白,破开云隙的一缕晨光沿着山峦一寸一寸的飞速延伸过来。 照到山顶时,陆良生隐约听到踏踏的蹄音,悬在半空的月胧剑响起声音。 “那头老驴跑的真够慢,四条腿都不够用。” 蹄音渐大,一道电光唰的从断崖下面直窜上来,嘭的一声落下,溅起的尘埃里,老驴见到那边坐着的主人,晃着背上的书架,兴奋的嘶叫两声撒开蹄子跑了上去,长嘴轻拱书生袍袖。 一团黑烟在地上卷起,栖幽走出来好奇的打量四下,随后被那边的血灵阵吸引,跑过去蹲下定眼细瞅。 半响,却没见蛤蟆道人出来,陆良生开口问了一句。 “栖幽,我师父呢?” 女子回头,指去老驴身后的书架:“那不是......咦,小蛤蟆呢?” 嚼着山顶嫩草的驴子眨了眨眼睛,偏过脖子朝后看,就见一根绳子从书架小隔间里伸出来,垂在地上,另一头空荡荡的,哪里有蛤蟆的身影。 木栖幽一下捂住嘴,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去书生。 “老妖,小蛤蟆可能掉在路上了......” “良生......” 隐隐约约好像蛤蟆道人的声音在崖外传来,陆良生正想着师父掉在哪儿,听到这声急忙走到崖边,目光沿着陡峭的崖壁搜索。 “良生.....为师在这里.....” 终于,在崖壁最下方稍微倾斜的地方,看到一抹黑点,远远的,蛤蟆道人攀着凸起的岩石,仰起蟾脸朝上大喊,两条小短腿使劲蹬了几下满是青苔的岩块。 蛙蹼踩滑,蛤蟆道人攀过岩顶的蛙蹼一僵,嘴角抽了抽。 “死驴子.....给老夫等着!!” 身子滑下岩石,嘭的摔在去下面,圆滚滚的身子像球般起起伏伏滚下了山坡,越滚越远。 只剩下声音回荡。 “.....良生,为师师....要吃驴肉......肉......” 第四百二十六章 劫数之兆 日头在云间放亮,山风吹拂林野轻摇里,陆良生从山崖纵身上来,捧着一坨胀鼓鼓的黑影放去石头。 咻 圆鼓鼓的一团圆球张开嘴,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形肉眼可见的缩小下来,顿时瘫去石头,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师父,没事了吧?” 听到良生的话语,蛤蟆道人一个打挺站起来,干吼了一声:“那头死驴呢?!” 脑袋左右摆动张望,看到树下嚼着青草的老驴,气咻咻的挽起袖口跳下岩石,撒开脚蹼跑到老驴腿下,抬起蟾脸,鼓起豆大的眼珠,骂了声:“跑那么急做什么?彼其娘之!!” 话语落下,狠狠踹了一脚,传来的感受,顿时捂着蹼头在地上又蹦又跳,老驴垂下驴眼看了看,哼哼唧唧的嚼着青草,甩着秃尾巴,慢慢悠悠的走去一边。 蛤蟆道人原地跳了两下,见到望来的徒弟、树妖,脸色一正,连忙放下脚蹼,负起双蹼微微颔首,朝走去一边的老驴,哼了哼:“算你走得快,这回知道老夫厉害了吧。” 这才转过身回走过来,摆了摆蛙蹼,朝徒弟说了句:“不就摔一跤,为师岂有那般柔弱。” 旋即,在那方布下的血灵阵一侧驻足蹲下,圆圆的蹼头指着不时有暗红血光亮起的法纹。 “良生,这就是我那徒孙用十万生灵布下的法阵?” 陆良生走到旁边嗯了一声,指尖一抹青光弹射除去,没入血灵阵里,连一点涟漪都未荡起,皱着眉头,收回袍袖。 “法力无法撼动分毫,应该是被吸纳了,邪气森然,怎么也不像用来抵御那什么天地劫难的,师父,你觉得呢?。” “为师头次听说,哪里知道这些。” 蛤蟆道人挥蹼扫开树妖逗来的一根草叶,站起来环抱双蹼。 “良生,天地大劫,那公孙獠或许知晓一些,事情既然如他所说,该是兑现承诺,放他出来。” ......老夫就这么一个好友,别折徒弟手里了,想着,眸子偷偷瞥去一旁,迎风里,袍服抚动的徒弟。 过得片刻,陆良生松开紧抿的双唇,“是该如此。” 唤来老驴,从书架里,将山海无垠在手中展开,法力牵引下,一缕黑烟从里面飘然而出,落到地上,烟气化开,一个裸着上身的大汉,捏着大氅坐在那里,旁边还有脱下的衣物,陡然见到外面的景色,急急忙忙将衣物、大氅套去身上。 “放本王出来,怎的也不打声招呼,刚在里面将朱二娘收拾一顿,才找地方休息......” 呃..... 合着在里面养伤休息,比在外面还悠闲。 那狼妖窸窸窣窣将衣袍穿上,披上大氅也看清了周围景象,感受到那边血灵阵带来的暴虐,回过头看向陆良生。 “如何?本王可骗你了?” “之前多有得罪。” 陆良生双袖抖开,大大方方拱起手朝他躬身一拜,反而原本还想推辞客套两句的公孙獠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书生这么洒脱,说道歉就道歉。 “还愣着干什么,老夫弟子都赔罪了,还想怎样?”蛤蟆道人下意识的想拿脚蹼去踢对方,刚抬起来,余光里,瞥见那边老驴,再看看圆圆的蹼头,悻悻的放下来。 “赶紧说说,之前提到过的天地大劫,到底怎么回事!” 陆良生点点头:“劳烦了。” 宽袖挥开,拂去地上尘埃、落叶,几张石凳、石桌从泥里拔升上来,请了对方坐下,顺手也将师父捡起,放到另一张凳上,置出热气袅绕的清茶。 “我那徒弟说,此法阵也为大劫而铸,承云门掌教,也有些许感应,在下只能信了......” 幻出的茶水捧在手中递去,“还望大王不计前嫌,告知于我。” 茶杯精致,翠竹画幅围绕一圈,可见陆良生的幻术非同一般,那狼妖本就为天地劫数奔波许多年,见书生问起,也好过一个人扛着。 沉默了一下,仰头将杯中茶水喝干。 “其实本王也不甚清楚,几十年前,我对皓月修炼,无意感到天外有异样的气机牵动月华,像是有人在天外窥探我等人间,后来的年月,本王无时无刻不在监视,发现那东西越来越庞大,朝这边冲过来。” 陆良生端着茶水听他诉说,本能的抬起头,望去天上,白云如絮,阳光明媚,感受不到一丝异样。 另张石凳上的蛤蟆,抱着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说不得,是你年龄大了呢,天人感应,那是修道之士才有的。” “本王香火得成妖,一半就来自神龛中人的亡魂。”狼妖呯的放下茶杯,瞪起大眼反驳一句。 陆良生收回视线,眉头微蹙:“就这么多?” 言罢,又追问了一句:“那如何觉得就是天地劫数?从天外来,那些居住云之外的神仙,难道察觉不到?” “他们?” 或许有恼,公孙獠按着膝盖将头偏开,冷哼:“一帮只感在人间托梦显圣的鼠辈,也敢称为神仙?” 书生端着茶杯陷入沉默,常羊取得轩辕剑鞘时,现在都还记得那回荡耳边的话语,好像万灵阵就是将仙凡永隔..... 再说去狼妖,他所知的也并不多了,既然这处来历还不明的法阵由承云门看顾,陆良生再留下来,也没什么可做的,便是决定离开,要去寻那五色庄,会一会五元上人,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之后,公孙獠还是要求让书生将他收进画里养伤,里面也算灵气充盈,也没外人打扰,抽空还能教训教训吃里爬外的朱二娘,别提多舒坦。 下了太行,不急着赶路后,陆良生有足够的时间多画几幅山海异兽出来,偶尔路过镇子乡集,买些纸墨,给师父弄些好吃的,一路向西南去往长安。 不过,师父蛤蟆道人有时也会让他将自己放进画里,或者让那狼妖出来透透气,两人说上几句后,便开始吵架,到的最后,狼妖回到画里找朱二娘,师父抱着双臂坐在隔间小门边,眯着蟾眼怄气。 然后.....被颠簸一下,挂在绳子上像个葫芦,来回摇晃。 令陆良生头疼的,还是栖幽,时不时会从书架里跑出来,化作一颗大树作弄过往的行人,挂起阴风阵阵,老鸦惨叫,吓得原本走这边的商旅,传出这条道上闹起鬼来。 好在几日后,也终于到了长安。 官道行人、商贩迎来客往,吆喝、说笑、车辕、畜生的嘈杂里,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近城墙。 远远的。 古朴雄伟的巨大城门下,人群进出排起长龙,也有人墙围观路旁,不时爆发出惊讶、喝彩。 人群里,八条大汉向四周双臂高举,肌肉在一声声惊呼里鼓涨弹跳,一个道人捧着小盆走过一圈。 铜钱在盆里哗啦啦的作响。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入长安 官道人声鼎沸,喧哗如闹市。 车辕、驽马在人手中牵着来去,扭头望去高声喝彩的人群,看过几眼,还是走去搭建的高台,龟兹琵琶在人指尖拨响弦声,胡音漫漫,扭动腰肢的胡姬面纱抚动,媚眼轻眨,引得下面看客吹出口哨,兴奋的趴去台面,去瞅飞旋洒开的裙摆下裸露的双腿。 偶尔,也有西域铜铃轻摇,远来的胡商停下脚步,驻足这城外道路间的汉人美食,高亢吆喝的伙计站在路旁,争先招揽每一个走过的行人、客商。 “御黄王母饭,上好的黄米蒸出的饭嘞,随蒸的肉丝儿、蛋黄也是上上之选,还混有各色菜肴,随君搭配咯......” “我家也有,比他家的便宜,饭食、肉、蛋也比他们多!!” “十五,一碗只要十五,还配碎香饼子.....” 长安东城,古老而雄壮的城墙延伸,距离城门不远的官道集市,行人扰扰嚷嚷,围的水泄不通的摊位上,对着中间高壮的八条大汉交头接耳,或大声叫嚷喝彩。 “.....这八个人,好像从没来过长安吧,不然肯定记得。” “确实如此,悄悄那腿,都快赶上我腰了。” “喂,那边八位好汉,可会翻跟斗啊?” “要不,胸口碎大石,一锤八十.....怎么样?” 捧着小盆的道人拨了拨里面铜钱,满脸堆笑的回头,朝那八条大汉嚷了一声。 “有客官点节目了,来!上石板!” 那边,八人中有人扯开几条麻布拼起来,地上厚厚一摞大青石板,那汉子随意拿起一块举在手里,让周围看客摸摸敲敲,辨别一下真伪,随后,朝另外七人撇撇脸。 “谁来!今天把这些板子全砸了,一锤八十,这有十张,够今天咱们饭钱了!” 十张?! 周围一片哗然,一锤一个,那不得八百......之前那可叫嚷的看客,脚肚子都哆嗦一下,转身挤开身后的,拔腿就跑。 “哎!别跑啊,东西都上齐了,你跑什么啊?!打个对折也行!” 道人跟着挤出来,朝跑远的背影叫喊一声,泄气的朝地上吐了一口,转身向那些偷笑看热闹的叉腰嚷嚷。 “笑什么笑,你们也别白看啊,好歹给点啊!这八个大汉养活起来,可不容易......” 转身说话的空当,余光里,通往东面的官道上,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牵着一头老驴,驮着书架,慢慢悠悠的走来这边。 道人正是孙迎仙,看到那边过来的一人一驴,愣了愣,顿时就朝人堆里的陆盼几人挥手:“别卖力气了,收摊!” 说完,就朝那边书生、老驴跑了过去,扯开嗓门嚎了一声。 “哎哟喂,可算把你老人家给等来了!” 陆良生看看他捧着个小铜盆的模样,又看到盼叔八个抱着长枪、大刀的过来,有些疑惑。 “老孙,你们这是干什么,在街边卖兵器?” “卖兵器?本道差点卖人了!” 道人心里也是来气,将铜盆往他手里一塞,坐去路边,将鞋子脱下来,抖了抖泥沙,“.....你现在好好想想,走的时候,可留了钱?” 听到这话,陆良生怔在原地,伸手去摸另只袖里,沉甸甸的钱袋,传来哗哗的声响,只得干笑两声。 “.....走的匆忙,忘了......” “忘了?!” 孙迎仙气不打一处来,套上鞋子,看着那边过来的八个大汉,朝书生比出一个六的手势。 “整整六天啊......知不知道本道怎么过来的?!他们八个实在太能吃了,一路上天上飞、地上跑的,都快被本道抓绝了,就差跑进山里寻妖怪给他们拖来放去架上烤了。” 道人背着手,说的唾沫星子不停喷出来,看到蛤蟆道人听到动静,从门缝探出半张脸来,冲他嚷了过去。 “又没说你,有什么看的。” 那边,门缝里,蟾眼翻了翻,呯的一声将门碰上,传来法音:“良生,进城吃饭!为师听那些店家伙计吆喝,肚子饿了。” 陆良生笑了笑,牵过缰绳,叫上过来的陆盼等人,揽过老孙肩膀拍了两下。 “还生气呢,我不是赶来了嘛,走,进城带你们吃顿好的。” “别架本道脖子上,快喘不过气了!” 道人拿开他手,要说不气那是假的,可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谁叫自己喜欢陆大书生的妹子呢。 进到城里,扰扰嚷嚷的长街依旧热闹,不过比城外的集市更有序一些,陆盼八人抱着刀枪横在书生身后,凶神恶煞的让过往的百姓远远躲开,也是颇为兴奋的左右看着长安繁华街景。 “良生啊,想不到街边卖艺,比在家种田都挣的多,早知道农闲时候,就到富水县去卖卖。” “卖?卖什么,卖肉啊!” 道人指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毫不在意旁人望来的目光,说道:“也就长安这里挣得多些,你到富水县试试,一天有个十几都不错了,还不够你们塞牙缝。” 想来在途中也是吃尽苦头了,陆良生看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目光望去长街前方一侧,蓝底白字的旗幡飘荡,一个大大的栈字写在中间。 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见他们一行十人,外加一头老驴,脸上笑开了花,迎了一个客人进去后,抹布往肩头一搭,殷勤的跑上去,从陆良生手中接过缰绳。 “诸位,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自然也要吃饭,麻烦小哥,先将我这头驴子牵去后院看顾,弄一些好的草料。” 陆良生叮嘱了那伙计,这才带着老孙、陆盼八人走进店里,客栈大厅倒不是很大,已经摆了十几桌,几乎都有客人坐着,大声嚷嚷的喝酒划拳,或安静吃饭,见到进来的一行人,只是看了看,继续吃喝。 柜台后面,干瘦的掌柜,拨弄着算盘记账,听到有人过来,抬起视线,一个书生走了过来,拱了拱手。 “掌柜,请问你家可还有房间?” “有是有的,只是房间.....”他瞟了眼陆盼八人,赶忙说道:“.....就是房间肯定不够,要不你们挤一挤?” “行,那就挤一挤!” 陆盼等人本就山野粗汉,有地方睡就行,便是将这家客栈最后三间房都要了下来,八人分两间,陆良生跟道人一间,又点了些差不多二十人的饭菜,让伙计送到房里。 “对了,这封书信,还麻烦小哥跑跑腿,替我送到越国公府上,给这是一点辛苦费。” 将几同伴塞进伙计手里,后者接过封好的信纸,点了点头:“客官就等好嘞,保证给你送到!” 待伙计关上门离开,栖幽飘出书架,大大咧咧的坐去凳上,拿起筷子敲来敲去,而蛤蟆道人打开书架小门,蛙蹼飞快揭开腰间的绳子,攀爬上桌,深深闻了一下饭菜香味,颇为讲究的一抖围裙,系在胸前。 “良生先给为师夹一块肥肉,开开胃!” “那师父坐好。” 陆良生夹了一筷红烧肥肉放去师父碗里,回头倒了酒水,与道人捧了一下,边吃边聊起之前发生的事,自然也说到天地大劫的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 书生交友遍天下 “冰糖葫芦!!” “实惠的陶罐!走过路过的客官不妨看一看,不装东西,也可放在房中当夜壶!!” “.....字画,读书人的字画,裱糊挂在墙上,写字人百年后,就值钱了,莫要错过了” 日头落去西面城头,昏黄洒在扰扰嚷嚷的长街,人声嘈杂传去的客栈二楼,霞光照进窗棂。 “曰他老母的.....十万人.....就算十万头猪,让本道用法术,没个半年都杀不完。” “拓儿,用的是轩辕剑,结合他昆仑镜的神力,不到几息就没了,两者相合,这世间难有力量抗衡,就算眼下没了轩辕剑,以他目前的实力,也能睥睨天下。” “快快,把轩辕剑给本道瞧瞧,还从未看过神器到底怎般模样。” 隔壁八个大汉喝酒吵闹声里,老孙放下杯盏,火急火燎的从凳上起来,撩起袍摆就跑去书架,月胧剑一旁,悬挂的宽面剑鞘,古朴深邃,道人像是轻抚爱人肌肤一样,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几下,使劲的深吸了口气,说了句“好剑!”便握去剑柄...... 然后,金光乍起。 嘭的一声,整个人倒飞回来,陆良生一丢酒杯,从凳上一闪,冲到道人后面,双手一撑抵去后背,才将他接住,两人叠在一起,硬生生向后滑开顶去墙壁,旁边敞开的窗棂都在嗡嗡抖动。 “本.....本道曰它.....老....”道人捂着胸口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撑着墙壁站起来,看着那边书架上金光消散的轩辕剑,“老陆,你拿怎么没事?” 陆良生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从他后面走出来,笑道:“这轩辕剑被剑鞘护着,旁人碰不得,剑鞘你忘了,上次常羊山,在刑天葬头的洞窟所得,我自然能用,是吧,师父?” 偏头看去的那边方桌,蛤蟆道人脑袋盖着酒杯,蟾嘴蠕着一条泥鳅,吸溜吞进嘴里,“良生啊,劳烦先把杯子拿回去放好,再问为师。” 陆良生连忙上去将酒杯拿下时,道人揉着唇上八字胡过去,是不敢再碰轩辕剑了,只蹲在对面细瞅。 “还以为看相貌,本道也不差啊.....” 说话间,房门忽然敲响,道人起身看去桌子边的书生,后者将酒杯放下,想了想,知道是谁来了。 吱嘎 陆良生将门扇拉开,一身道袍装束的杨素,背着一柄法剑站在外面,正含笑看着他,片刻,笑容陡然僵住,上下打量书生。 “咦,你的修为” “越国公,里面请,修为之事,稍后再谈。” 拱手还了一礼,陆良生让开到侧旁,请了老人进来,杨素抚过须髯朝桌上胡吃海塞,大快朵颐的蛤蟆点了点头,往日也算见过,知道有些灵性,算是打过招呼了。 房中的道人、还有黑裙树妖也都面熟,拱了拱手,正准备坐下,还没落座,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偏头看去墙角摆放的书架,眼眶顿时瞪大,指着上面挂着的轩辕剑。 “陆道友,此剑如何在你这里?” “这事说来话长。”那边,陆良生关上房门回走过来,邀他坐下,摆上酒水,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讲给他听。 “当日,我看得出来拓儿弃剑离开,也是不想让我难做,或许,为什么将这把轩辕剑留在我这里,还另有一层意思。” 关于天地劫数,杨素刚才也听了一阵,做为大隋有名的统帅、朝臣,眼下见书生这么说,怎么会联系不上一点蛛丝马迹。 “宇太师怕被察觉,不着痕迹的留下这把剑,就是想让你用轩辕,来对付那个什么五元上人?” “极有可能。” 陆良生给他满上酒水,也给自己满上,托起与对方轻碰了一下。 “......他说这法阵用来抵御天地大劫,却不透露五元上人丝毫,遮遮掩掩的话里,意思很明显,仅仅我一人,怕难以对付的,早些年的那祈火教所犯之事,上万的妇孺被装进陶瓮,用来人祭,此种人,如何会救天下苍生。” 杨素遮袖喝尽杯中酒水,细思了片刻:“道友此话差矣,倘若劫数波及天下万物,再恶之人,怕也难免不被牵连其中,说不得他也有自己的救世之法。” 这话让书生陷入缄默,越国公杨素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真如他这般说的话,不是不可能,可仅仅只是救世,而不是改邪归正,之后,依旧我行我素,像多年前那般,掳人来做人祭。 何况,事情并未完全搞清楚,天地大劫是什么,那法阵当真是用来抵御?万一......想起那日通天的红光,怎么看也是极邪之法。 但愿是我想多了。 三人算上蛤蟆坐在桌边说笑劝酒,隔壁的陆盼等人也过来,连拖带拽的拉着老孙去往隔壁,声音变得更加嘈杂,惹得住附近几间房间客人,跑去敲门,打开门的瞬间,看到一个脸红脖子粗的壮汉杵在门口,里面还有七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光着膀子,转过身投来目光。 门口,陆盼朝着对方抖了抖胸前两块肌肉,挑了挑下巴。 “何事?” “没事就是想说,诸位好汉不够尽兴的话,我请客几位再再喝点。” 说完,撒开腿转身就跑。 “莫名其妙,城里人都傻了?” 陆盼看着那丢下一句就跑的男子,摇摇头嘀咕一声将门合上,那跑开的房客,提着袍摆过去的一扇房门里,陆良生听了会儿动静,笑着给杨素斟上酒。 “刚才过来的,是我族叔,越国公几次过来,应该是见过的。” “见过见过,这八人放在修道里,不够看,可放到凡间,那可是一等一的猛将啊。” 老人喝过几杯,话匣子也打开了,他常伴君王左右,又有从龙之功,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唯有眼前这位比他小上许多岁的年轻人,能不惧他身份,甚至不嫌他所用法术多是至邪阴损。 说了两句漂亮话后,杨素想起去年秋时,陆良生说过今年会来京城的事。 “陆道友,去年你说来长安入朝,可还算数?” 书生点了点头,洒开双袖,敬去一杯。 “自然算数,这不在下一进长安,就托人给越国公送信了吗?” 哈哈哈!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大笑起来,对碰一下,仰头喝尽,看着对面书生,杨素心情也颇为舒畅。 “既然道友来了,那我等会儿就入宫面见陛下,将道友入朝一事,尽快办妥。” 对入朝为国师一事,陆良生也是思虑了许久,去年既然答应,自然不会再反悔,何况国师也并非算官职,而是护一国之气运,福泽苍生黎民,与他初衷契合。 小半个时辰,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杨素将入朝要走哪些章程,该说的,也都说完,便告辞离开,出了客栈,马不停蹄的朝皇宫赶去。 夜色降下,陆良生点亮灯火放去窗棂前的书桌,吃饱喝足的蛤蟆道人慢悠悠的爬上床,揭开被褥,一曲一拱的钻进里面盖好。 灯火摇曳,木栖幽飘过来,压着床沿低吟一声,姣好窈窕的身子朝前俯了一点,撑着下巴,看着火光照亮的书生侧脸,噘起红唇,在他脸上吹气。 “老妖,我们睡觉好不好?人家好久没抱着你睡了” “栖幽别闹,我还有事要忙。” 陆良生确实还有事要做,入朝为国师后,第一件事,还要将那五元上人提到日程上来,可自己一人肯定不够,凡间士卒过去只是平白送命,必须得找些帮手。 哼 栖幽看他目光专注,翘起脚在他腿上蹭了蹭,生着闷气转身翻去床榻上,抱着被子翻来翻去。 夜色渐沉,不久,房里也安静下来,月光落在敞开的窗棂里,洒在写满字迹的纸张上。 沙沙的写字声停下,陆良生拿起手中信函吹了吹上面墨汁,掐出指决一点,挪去另一张空白的纸张,后者,空荡荡的纸面片刻间泛起一竖竖内容。 随安、左千卫、燕道友、老猪、法净和尚算上这边越国公、道人、栖幽,还有师 夜风挤进窗棂,书生望去发出轻微鼾声的床榻上,栖幽翻了翻身,轻声梦呓,踢踏开的被褥下,一坨黑影耷拉着舌头挂在床边,微微抽搐着四肢。 “应该是够了。” 书桌前,陆良生拨了一下灯芯,桌上,几张信纸已折成了鹤,光芒摇曳间,扇了扇翅膀,引颈啄了啄纸身,齐齐飞出了窗户,冲去夜空,月色中化做几道流光,分散去了不同方向。 第四百二十九章 独孤伽罗 游云遮掩弦月,清冷的月色收敛,下方巨大的城池,万家灯火犹如星河密布。 皇城之中,一道身影纵马穿过皇城,至玄武门前,吁的一声,勒紧缰绳,有士卒过来:“见过越国公!” 下马的人正是杨素,他将缰绳交给过来的士卒,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加快脚步走过幽长高耸的宫道,途中所遇巡逻的侍卫、值岗的禁卫,持着兵器一一躬身垂头。 一声声见礼的话语里,老人一路穿过宣政殿,到了陛下常住的后宫横街,延伸过去的高阁楼宇,宦官、宫女垂首躬身侍候在门外,见到老人过来,挪脚不动身的向一侧退了半步。 “婢子们,见过越国公。” 老人走来,让此处管事的黄门抬起脸,也看去一旁紧闭的门窗,亮有灯光的窗棂里,隐约能见人影伏案。 “陛下还在批阅奏章?” “回越国公,陛下还在批阅,饭都没吃上几口呐,真是让奴婢心疼。” 杨素将身后法剑取下,递给这个说话的随侍宦官,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大步走去门扇,两侧等候的小宦官急忙上前将门扇打开。 里面,杨坚坐在长案后,正放下一本奏折丢去一旁,听到殿门开合声响,抬了抬眼,抬起手一指下方一侧的坐席,打了一个哈欠,从金玉龙雕灯柱下几本土黄奏章,拿来翻看。 “来了,先坐会儿,朕再批几本就完了。” “兄长盛世明君,勤于政务,可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宫女掌灯过来添上茶水,福了一礼离开后,抿了口热茶的杨素见龙案后须发斑白的皇帝,免不了开口劝说。 那边,杨坚笑呵呵的丢去一本奏折,摆了摆手打断他。 “别说了,没当皇帝前,想着当皇帝,真坐上这龙椅了,反而羡慕你们,做好事,便能清闲的喝酒、玩女人。” 话语顿了顿,看着下方端坐的族弟,问道:“说吧,大半夜的不在家修行,跑来宫里找为兄做什么?” 杨素被这么一问,这才想起过来为何,从劝慰皇帝的想法中收回思绪,说起了正事。 “兄长,弟刚从陆道友那里过来。” 听到这句,龙案后的皇帝,放下手中御笔,摇晃的光芒里站起身来:“陆先生来长安了?” “今日下午到的,在城中云来客栈落脚。” “今日下午?” 杨坚放下奏章,抚过下颔花白须髯,大步走下御阶,走到殿柱前龙凤灯座站定,看着几盏摇曳的灯火,沉吟了一阵。 “那陆先生,可有其他去留?” 席间的老人,大抵猜到兄长担心陆道友又有他事离开,才有此一问,笑着也起身,走到皇帝背后,拱手施礼。 “兄长莫要担忧,此次陆道友过来,就是为应去年之约,入朝为国师。” 摇曳灯火光里,杨坚胡须都舒张开来,笑呵呵的转过身,挥了挥龙袖,让族弟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来人,拿朕圣旨、玉印来。” 说完,重新回到龙案坐下,抓过御笔轻轻刮了刮墨汁,看着宦官铺开的圣旨,想了一下言辞,挥笔落下青墨,口中也在说道。 “此事不能再拖,否则又让陆先生给跑了,明日早朝,朕就把这事跟群臣说了,料想也非什么难事。” 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又让杨素看了看,见没了什么出错,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永安宫,挑灯的宦官早早迎在那里,这早已是常态,显然知晓皇帝每日处理完政务都会来皇后这里方才能安睡。 檐下灯笼延伸,走过长廊来到永安宫后苑,等候的宫女道了一声福,躬身将房门打开,薄纱帷帐卷帘,朦胧遮掩的莲子后面,书香扑鼻,降香黄檀打的书架,各类书册、竹简整齐摆放,杨坚撩开薄纱帘子进去,那边矮脚小桌后,一个妇人正捧着书卷翻看,听到脚步声,放下书起身迎过去。 “陛下回来了。” 微笑着替他解开繁琐的龙服,亦如当初还未贵为皇后那般,那边,杨坚也最吃她这一套,感到舒心,脱去沉重的袍服,走去铜盆洗了洗手,坐去床榻,心情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将龙袍交给贴心宫女拿去放好,独孤伽罗过来做到丈夫旁边,轻轻替他捏拿手臂、肩膀。 “观陛下今日气色,想来是有好事了。” 杨坚感受着妻子手指的轻柔,看着帐顶,笑了起来,“是有一件事,皇后该是知晓陆良生吧?” “臣妾听过陛下说起几次,怎么了?” “今日陆先生已来长安,朕明日啊,就向群臣宣旨,封他国师,护你我大隋社稷,佑江山、黎民享太平乐。” 看着丈夫像个小孩般在笑,妇人也跟着轻笑一声,捻了一下他胡须。 “陛下还是要想清楚为好,这位陆先生有些年轻了,未必让下面的朝臣心服,听说上次还在长安南门外,跟一群修道中人起了瓜葛,臣妾觉得啊,用人一事上,还是要沉稳持重,颇有威望的。” 杨坚知晓自己妻子崇佛,人自小聪慧,自己最为困难时期,也一直陪伴身边不离不弃,眼下说出这番话来,不免也有些好奇。 看着眼前陪他走过五十年的妇人,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那皇后觉得,朕该如何做?”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出生何地?是何人抚养?”独孤伽罗也不再是当初娇容芳华,不过也自有旁女难有的气势,“般若寺智仙神尼,未尝不是一个好人选,还有抚养陛下之恩,正好一并还了。” 榻上,杨坚皱起了眉头。 妻子口中的女尼,他如何会忘记,当初自己便是降生冯翊般若寺,被当时的女尼智仙抚养,换句话说,算得上是他养母了。 “皇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是女子,怎能入朝,僧人就该清心寡欲,岂能趟这人间烟火,不行不行,若是让她来,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群臣。” 当下便摆了摆手,将妻子的提议否决了,那边妇人还想再说,杨坚打了一个哈欠,困乏的揭开被褥,睡去里面,挥了下手。 “明日朕还要早朝,皇后也快些睡了,你我都不年轻,熬夜可不好。” “是。” 看到丈夫躺下片刻间,就打起了鼾声,独孤伽罗叹口气,也脱去外衣,趟去皇帝身侧,不久,宫娥悄然进来,吹灭了灯火。 第四百三十章 一国之师 天色昏暗,晨光还未在云间吐哺,仅仅在城东的夜空勾勒出青冥。 百官舍街,车辕延绵,一辆辆马车在车夫“驾!”的轻喝、鞭子抽响声里,出了各栋宅院,奔驰过低檐青砖的长街。 五更天。 皇城之下,聚集了不少今日上朝的武,看到后来的马车,陆续下来的朝中官员,微笑拱手打声招呼,隋朝开国不久,前朝遗臣不少,也有从龙新贵,眼下尚能算得上相处和谐。 “哎哟,高尚书来了!” “那边满面英气的,怕是刚刚与突厥大战一场的史将军?” “是他,可惜宇太师未归......没能相见。” “不过,我听说太师还有个师父,陛下甚是看重,就连越国公......咿,越国公到了。” 越国公杨素早年跟随杨坚攻齐,后又助其登基大宝,南下灭陈,威望、还是资历乃是朝堂上,除陛下外,最有威信之人,而且丝毫没有功高盖主之猜疑。 挂着两盏灯笼的马车,有军士牵引停了下来,杨素一身朝服,与往日道士打扮,有着截然不同的打扮,拒绝随侍的搀扶,下了车撵,目光威严扫过迎来的一众朝臣。 “今日上朝,诸位该说都说,之后,陛下会宣旨一件事,大伙心里都要数,别膈应陛下。” “是是,越国公放心就好。”“我等以越国公马首是瞻。” “嗯,好。”老人整了整朝服,大步走过朝臣中间,也与如高颖、贺若弼、王韶、韩擒虎、邱瑞、鱼俱罗、伍建章、定彦平、苏威、崔仲方......等等赫赫有名之功臣良将一一寒暄。 “越国公,看来你从陛下口中又知晓了我等不知之事啊。” “哪里哪里,与陛下走的近些,自然多知晓,若是靠山王在朝中,估计消息比我还灵通。” “那不知,陛下今日早朝会宣何事?” “呵呵.....乃册封国师。” ...... 一些站在侧旁不远的武看着朝中举足轻重的名臣大将说话,听得只言片语,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不久,建福门打开,宣旨的宦官来到宫门外,嘶声高喝:“五更天已到,众武入朝” 闵常站在人堆里,听得了一些话,有些发愣,国师?难道是良生? 直到尚书左仆射高颖过来提醒一声:“闵侍郎入朝了。” 后者才回过神,朝对方拱了拱手道声谢,理了一下朝服,便跟着一众朝中同僚鱼贯而入,走过幽长的红墙宫道,经过两道检查,依次进入含元正殿。 最后一次宦官搜身检查,这才进入殿中站定开始早朝,不久,杨坚龙行虎步带着两个随行宦官从侧殿进来,冕旒下天子珠帘轻摇,豪迈的坐去龙庭,挥了一下袍袖。 御阶的宦官上前,高声唱道:“诸武,呈奏!” 檀香青烟袅袅,在殿中四角升起,往常的政务起呈、处理、对簿做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大殿外,东方天云显出了鱼肚白。 “......沙钵略既已押送入朝,但突厥一事,仍不可松懈!” 龙庭上,这位九五之尊落下话语后,并未像之前那般宣布退朝,向一侧的宦官招了招手,有侍卫双手托着御盘过来。 来了! 下方一众武显得比平日安静,紧紧盯着那御盘上安静呈方的一卷圣旨。 “众卿可能已有知道,朕要做什么,也有人不知道......”杨坚从龙案起身,步履沉沉踏去御阶,珠帘轻摆间,大手抚去庭栅龙柱,目光扫过上百双看来的眼睛。 斑白的须髯抖开,笑了起来:“不用这般严肃,朕啊,就是宣布一件事,但朕还是要听听在座大臣意见,毕竟你们都是我大隋肱骨嘛。” “陛下做主就成。”有人见机快,也有人附和一两句:“陛下乃当世圣君,前朝留下的烂摊子,被陛下收拾的仅仅有条,想来陛下要喧之事,早已考虑周详了。” 呵呵。 御阶上,杨坚轻笑两声,摆了摆手,“朕是不是明君,心里自个儿清楚,你们就不用学闵侍郎那番说辞了,好了,朕就不兜圈子。” 顿了顿语气,高大的身躯犹如山岳站在龙庭望去殿外渐渐放亮的天色。 “朕拟旨,宣当初南朝贡士陆良生入朝为国师,尔等大概也听过一些这个名字,嗯.....就是坊间怪志里说的那个砸了陈叔宝金銮殿的书生......” 坊间传闻多有不详细,更多还是鬼怪狐仙这类怪谈居多,那位南陈贡士陆良生,所知之人其实并没有多少,传来北面,鱼妖之事,本就复杂的朝廷中,大多看做成政治上的显圣。 又过了这么些年,还以为民间说书人写的志怪野谈中的神仙人物,算上敕封荡妖显圣真人更以为是编造的,也就当故事听听就罢了。 眼下从当今陛下口中听到,并不知内情的大小武久久回不过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龙庭魁梧的身影。 尚书左仆射高颖有些疑惑:“陛下,可是修道中人?” 杨坚点了点头时,另一边武臣列位中,上柱国韩擒虎也跟着出列:“老高,你别不信,当时我随晋王可是见过那位真人,布下的什么法阵,就连越国公都难以破解,还有个小娃娃,身边趴着一头狐狸,怪唬人的,越国公当时就缩了。”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站在臣之首的杨素,垂着脸嘴角都抽搐两下,微微侧脸狠狠瞪去也是满头花白的老将。 “你附和你的,提本公作甚?!” “哈哈哈” 杨坚抚着栅栏龙头大笑起来,随后摆了摆手,两拨人静下声音,开口说道: “陆良生者,是确有其人,并非朕胡乱扯出这么一个人来,当年啊,还是越国公给朕引荐的,雍州十里凉亭一会,方才定下朕为万民开盛世的心,可说到盛世,在座诸位都是功臣良将,能力显著,可人力终有尽时。” 大殿之中,陡然拔高的声音,震耳发聩,皇帝一步步走下御阶。 “天下九州又何其之大,藏污纳垢、妖魔鬼怪横行,蚕食我大隋子民,祸害诸位与朕辛苦打下的山河,让黎民百姓受苦!!是朕不愿见到之惨事!!” 龙袖一拂,高亢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朕从越国公那里曾听闻,陈朝还在时,他贺凉州大旱百日,滴水未降,百姓易子而食,赤地千里,朝廷不作为则罢了,竟还有妖孽横行,掳该地妇孺用来人祭,可他们这些邪道妖孽,法力高深,我等血肉之躯,难以抗衡,唯有期望秉持正气的侠义之士赶来惩奸除恶,但如今天下已定,朕不愿将期望寄托他们心中怜悯之上,持国者,当以国人论!” “今日,既有心为民者,护江山不受妖魔祸害者” 杨坚走到群臣前方站定,天光照进殿门的一刻,手臂一挥:“入对不称臣,登殿赐高座,秉朕旨意,心系万千黎民,斩世间妖魔魑魅魍魉,书盛世山河!” 天光照进大殿,落在皇帝的脸上,斩钉截铁般的话语也跟着落下。 “以国之礼,拜其为师,宣旨!” 身后龙庭一侧,宦官双手捧过那道圣旨展开。 “呈诰天命诏制:朕登基大宝,痛思前朝黎民之苦,又忧世间妖魔作祟,天道不仁,欲求大隋国泰民安,盛世之兆,必有大贤出山相助,以解万民之厄,代朕上通天命,下达阴府........” 高声宣读的声音传出大殿,天光延伸皇城之外,房屋鳞次栉比展开,扰扰嚷嚷的街道,人声喧哗呈出了热闹。 推着独轮车的汉子,卸去货物,擦着额头的汗水,双手捧过商人递来的铜钱,犹豫的看着街边飘来香味的摊位,蒸笼揭开,摊贩扇着蒸汽,吹着手取过白面饼子,递给一个大胖小子,顽童笑嘻嘻的道了声谢,兜着面饼跑回家中。 阁楼上的妇人推开窗棂,挂上被褥晒去晨阳,男人接过孩子买的饼子,挥手出门,走进喧嚣的长街。 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飘荡的蓝底旗幡二楼,陆良生起床推开了窗户,看着下方热闹的街景。 初升的晨阳照在他脸上,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黑请闭眼 “炊饼热乎乎的炊饼嘞,刚出锅的炊饼” “脆梨,一口就出水,不甜不要钱” 挑担的矮汉跟着一个挎篮的孩童吆喝叫嚷着走过旗幡,阳光照进的二楼窗棂,蛤蟆道人睡醒过来,搓着眼睛坐在床沿,与窗棂前的陆良生,齐齐伸了一个懒腰。 “师父,早啊。” 书生双下手,走去墙角盆架倒水洗了把脸,擦去脸上水渍时,蛤蟆顺着床沿向下探了探几下脚蹼滑下来,挺着肚搓了下眼睛,也朝徒弟挥了挥手。 “良生也早。” 便是走去书架,拉出小衣柜翻了几件衣裳出来,选上一件穿上,跳上书桌脚,攀着桌沿悬空踢腾爬去上面拉来一本书,趴去上面,张大嘴打了一个哈欠。 “哇呼为师先开眠会儿。” 陆良生笑了笑,打开门下去客栈大厅,叫了伙计点上三十多张饼,半桶稀粥,顿时把嘈杂的一楼各桌食客给惊到,鸦雀无声的看着你书生走回楼上,有人急忙拉住就要去后厨忙活的伙计,问清情况后,这才知晓还有八个壮汉,纷纷吐一口气来。 “还以为,是这书生要吃这么多,吓死个人。” “可不,要是真他一个人,我二话不说立马就去报官,说不得就是一个妖怪。” “你怕是想逃饭钱吧.....” “哎哎,别那么大声,当心掌柜的听到。” 楼下吃饭说话的嘈杂声里,陆良生上了二楼,另一间房的道人此时也出来,衣衫凌乱,道髻松垮垂在肩头,无精打采的冲书生抬了下手,大声招呼,跟在后面走进房里,一屁股坐在圆桌旁,倒了一碗隔夜茶,灌了下去。 “老陆,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八个叔伯,可是被本道给彻底弄翻了,哼,跟我斗酒!”说着又是一碗茶水灌进肚里。 窗边,陆良生拿了画卷在书桌铺开,将趴在书本上的师父,连身板带书一起挪去旁边。 “又用了法术吧?算不得本事。” “法术是本道的,怎么就不算本事了。” 道人转过身,随意拿了昨夜放那儿的一双筷子,夹着剩菜就往嘴里塞,看着那边忙碌的陆良生,问道:“大清早的,你又干嘛?那什么公的不是到皇帝那里推荐你当国师了吗?还杵这儿干嘛。” “哪里说让当就去当的。” 陆良生抚过画卷,取出一个小墨块放去砚里轻磨:“......恐怕还需要朝议,然后门下省拟定圣旨、制袍、制印......就算一路畅通无阻,最快也要下午才会有消息,若是遇上阻力,那就更迟了。” 说着,朝被子凌乱的床榻上,喊了声:“栖幽!” 听朝政之上的事,比听书还难受,孙迎仙端着碗捏着筷子将脸偏去一边。 “本道最受不了你们这般麻烦,昭告个天下不就完了么。” 嚼着一根草叶吃进嘴里,面去那边的床榻上,交叠的被子间像是几根人参的须茎伸了出来,随后一根黑漆漆的木棍带着密密麻麻的树根蔓延到了床沿,隐约还有女声慵懒的呻吟。 霎时,一跃而起,划过半空的轨迹中,密集的须茎纠结边做笔尖,身子也缩小几圈落到陆良生手里,化作笔杆。 笔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画卷上时,陆良生目光专注,看着青墨自手中勾勒,也在回道人的话。 “就是这么麻烦,不过,眼下也有闲暇,正好再画上几张画,以备不时之需,我叫了饭菜,等会儿就送上来,你再坐回醒醒酒吧。” “由得你。”道人夹了一口菜,双手枕去后脑勺,趁着埋头画画的书生,又流去书架,蹲下来继续看着挂在架上的轩辕剑。 同样挂在一旁的月胧,抖动两下,抽出一截寒光,普渡慈航的嗓音从剑面轻响。 “小道士,本法丈有一门重塑面相的法术要不要学?只需磕个头就行。” “哼哼,本道再丑,也有人要。” 道人呸了它一口,闲得无聊,走去床榻,仰头倒了上去,听着窗外长街的热闹人声,以及书桌上,笔尖飞快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 阳光照进窗棂,变得微热,蛤蟆道人挪着四肢调转了一个方向,豆大的蟾眼半阖,一边享受这片晨阳的舒坦,一边看着徒弟。 “良生啊,你这准备画个什么出来?” 那画上青墨勾出阴云延绵,而一边又有日轮浮在云后,照拂大地,崎岖山岩林木丛生,与蜿蜒盘在独峰上的长影,犹如杂草般渺小。 “烛九阴。” 陆良生回答了师父一句,手中的栖幽不断在纸上游移,点缀出陡峭山峰怪树孤立,笔尖一转,落去那条蜿蜒长影,描出一片片墨鳞覆盖粗长身躯,呈出阴阳。 “......山海凶兽各异,当中这只远超我常识,但若是可以借用其神通,只要半柱香,或许都能扭转大势!” 蛤蟆道人忍不住站起来,负着双蹼走去边上,探头朝画上瞥了一眼:“很难画成?” “嗯。” 画卷上握笔的手臂加快,陆良生盯着密密麻麻的龙鳞延伸去往颈脖,再到头颅时,已是满脸汗渍,一来他要驾驭栖幽的千年道行均匀布去画卷各处,二来,专注书画,也极费精气神,一只异兽如何,全看头部是否栩栩如生,否则以幻术招出,却是一颗让人啼笑皆非的面容,岂不是让对手笑掉大牙? 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烛龙最难画之处就是那对眼睛。 不过眼下,还是先将其余之处细节勾画一番。 过得一阵,店家伙计端来的饭食,依次给三间房送了去,蛤蟆道人看了会儿,让老孙将他放去桌上喝粥吃饼,慢慢等徒弟画完。 不久,陆盼八人也都过来,房里更加吵吵闹闹,蛤蟆撑着脑袋侧躺木枕,架着小短腿哼着红怜那学来的小曲。 道人蹲在书架跟月胧剑骂骂咧咧,陆盼八人闲的无聊,将圆桌、板凳拎在手里抛来抛去,引得听到动静的伙计跑来,哭喊求他们放下。 实在太过吵闹,陆良生干脆给了道人一些碎银,带诸位叔伯去外面逛逛,房里这清静许多。 时间快至晌午,去外面闲逛的道人他们还没回来,陆良生这边也终于点缀完画幅细节,看着龙头人面的烛龙,悬停的笔尖犹豫了一下,然后,驭着法力、栖幽的妖力,缓缓点去几乎站满画幅的长影,在龙头人面眼眶正中,点出半轮弦月,另一只眼点上日轮。 开睛!! 顷刻,握在手中的栖幽陡然丢去桌面,洒出一片墨汁,陆良生身子绷直,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背脊正中,好似有烧红的铁针一直点到尾椎骨。 “老妖!!” 一团黑烟从桌面落到地上,化作人形跑来搀扶,哼着小曲儿的蛤蟆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急忙掉下床沿,啪的摔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撒开脚蹼跑到徒弟小腿边,仰起脑袋。 “良生?!” “师父,我没事。” 好半响,陆良生缓过气来,背后的灼痛稍减,他摆了摆手,撑去桌沿,目光紧紧盯着画幅上的那条烛九阴,睁着的眼帘,慢慢阖上。 下一刻。 还在说话的栖幽、蛤蟆视野忽然阴了阴,“怎么回事?”下意识的偏头望去窗棂,洒进房间的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般,而热闹的长街也在此时爆发出惊慌嘶喊。 “天怎么黑了?!” “天狗食日啦” “屁的天狗,天上刚才就那么一丝云,连黑点都没。” “......不会是太阳掉下来了吧?” 过往的行人站在街上,仓惶的望着天空,原本碧天白云、灿烂阳光以急快的速度漆黑下来,一行从皇宫奔驰而来的马队,为首一人背着红漆烫金的木匣,吁的一声勒停战马,望着头顶黑暗犹如潮汐涌了过来也是吓得不轻,身下的马匹惊恐的扬着蹄子,不管骑士如何催促,一动不敢动的在原地不安嘶鸣。 皇城之中,一直都点有灯火的大殿,杨坚领着杨素,一干武大步出殿,看着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面上也有些许惊恐,饶是身经百战,尸山血海杀出来,可这种异象属实没见过。 “越国公,你可知发生了何事?”伍建章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挡在皇帝身前,偏头看去紧抿双唇的杨素,后者眉头紧皱,宽袖下,手指飞快的掐动。 “奇怪,这天象本该无异才对......” 呢喃间,忽然有人开口惊呼:“陛下快看,天又亮了。” 果然,众人,乃至巨大的城池之中,无数人的视野间,黑暗退去,阳光又照进人的眼帘,照亮一切。 城中某栋客栈二楼,陆良生睁开眼睛,阳光重新洒进房间的刹那,书生口鼻一点一点的殷红滴落袍领,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出两步,啪叽的一声,踩过软绵绵的东西,脚步依旧不停向后倒退,直到撞在圆桌上,震的上面杯盏茶壶叮当几声翻倒,书生方才停下来。 呼呼呼...... 陆良生几乎意识模糊,靠着桌沿坐去了地上,看着地上大喇喇趴地上,舌头歪斜一边的师父,也有些无动于衷。 这改变天时的神通......恐怖如斯 好在栖幽过来,靠在他身上滋养精气神,意识才回转些许。 第四百三十二章 无趣之人 “老妖老妖,好受些了吗?” 女声温婉,传入耳中,陆良生呼出一口浊气,模糊的意识回拢,变得清晰,撑着栖幽的手从地上起来,“没事了。” 轻声说着,将地上的师父捡起放到一旁,目光重新落到画卷。 那神通.....仅仅笼罩长安,差点把自己给弄死,若是整个天地都笼罩进去,以我目前的修为,怕是用一次就整个人血肉、法力枯竭而亡。 想着,迅速翻出一张白纸,将刚才的那番感受用笔记下,还没动笔,下意识的看了看窗外明媚阳光,看来时没有劫雷聚集。 唔.....这么说,这个法术看似改变天时,其实只是借用烛九阴的神通,将这方阳光暂时遮蔽而已,说是障眼法,显然并不准确,那是实实在在的将阳光遮掩,却又没有改变正常天时。 要是本尊施展的话,不仅不惧怕雷劫.....等等,这天地昼夜好像烛九阴在布施,那我岂不是插手他司职? 没追究,说不定就没怪我。 嗯嗯.....这要记下来,记下来。 桌上,蛤蟆道人掰着脑袋使劲从桌面抬起来,鼓了鼓肚子将身子恢复原状。 枉费老夫关心,不是被压着就是被踩着...... 气咻咻的滑下书桌,看了一眼执笔书写的徒弟背影,拂袖转身,微驼着背,负蹼走去书架。 ......真当老夫没有脾气?想当初,敢于我动手的,哪个不是修为高...... 嘀嘀咕咕挤出唇间,走去书架的一侧,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负蹼低头前走的蛤蟆陡然停下声音,一偏头,眸底向内推开的门扇瞬间放大。 嘭! 房门与墙壁碰上,微微回弹,露出的间隙的里,趴在墙壁的一坨黑影挂着舌头,纸片般缓缓滑落到地上。 敞开的门外,孙迎仙满头大汗的进来,后面还有陆盼八人,一人手里拿着不少吃食、绸缎。 道人火急火燎的站在书生一旁,手都在胡乱比划。 “老陆,刚刚那怎么回事?天一下就黑了,本道掐指.....” 看到桌上摆放的画卷,一条长身龙头人面的异兽蜿蜒,顿时刹住后面的话,一转:“......哦,原来是你弄的,那就不稀奇了,这回又是什么?” 写完最后一个字,将这份心得卷起来放好,正要给道人解释,外面客栈响起喧嚣。 “店家,你这可有一个书生坐这里?” “叫陆良生的,你好生想想。” “有的有的,就是不知是不是几位军爷要找的,就在二楼,顺着楼梯上去正面第一间房就是。” 木梯随后吱嘎吱嘎呻吟,响起人的脚步声,屋内的陆盼八人将阵势摆开,上来的几人,身着甲胄,挂着披风,想来并不是普通士兵那般简单,为首那人身后背负木匣,走到门口便松开腰间的刀兵停下来,目光打量几眼正放下笔的书生。 拱起手问道:“阁下可是陆良生,陆先生?” “正是。” 看他们打扮该是皇城禁卫,不难猜出过来是为何事,陆良生擦了擦手,信步过去拱手还礼。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寻我何事?” “原来陆先生当面,卑职告罪!”那人这次拱着手,也躬下身子,重新见礼:“我等皇城军卒,拜见陆先生。” 整个客栈吃饭、住店的客人站在楼下,或房门口看着那边,原以为是那书生,或手下那帮粗汉犯了事,过来的军卒是来拿人,没想到竟是皇城禁卫,还朝对方拱手施礼,顿时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仅想看个究竟,还想听清楚。 “陆先生,我等奉陛下、越国公之命前来,接先生入宫。” 皇城里摸爬滚打的人哪里没有眼力劲,刚一说完,后面又接着补充道:“还有先生的随行,也一起随我们入宫。” 说着,解下背后的木匣,小心翼翼捧出圣旨,当着客栈所有看热闹的客人面,高声宣读,随手折叠起来,呈在头顶躬身交给对面的书生。 陆良生抚过圣旨的布绸,笑道:“有劳几位远来传讯,容我这边收拾行李,再随诸位一起过去。” “不用先生动手,我们来便可!” 为首那人一挥手,不过却是被陆盼等人拦下,大汉挑了挑下巴:“你都说是随行了,我家良生的东西,自然由我们来挑,你们就在前面带路就行。” 行礼其实也并不多,笔墨纸砚放入书架,嗯,还有门后面的蛤蟆道人一起塞进去,便由陆盼抗了起来,晃荡着两把兵器叮叮当当的下楼走去后院,安放老驴臀后。 接着陆良生下楼结账,围拢一圈的客人波浪般向后散开,那掌柜的连连摆手,从柜台后面出来。 “这位先生,钱就不收了,客栈出了你这么一个贵人,那可是蓬荜生辉啊。” “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让你亏了本钱。” 陆良生师从叔骅公之后,减去了当初少年人好胜的心性,就不再亏人买卖,可那边的掌柜也不收,僵持了一下,胖掌柜干脆叫伙计端来了笔墨宣纸。 “公子,不妨给我这店,写上一幅字。” “也好。” 见掌柜坚持,陆良生收了钱袋,从木盘里拿过毛笔,前者连忙拿了宣纸挥了挥,让挡路的几个客人让开。 “麻烦让一下。” 然后,桌上铺开退到一侧,蹑手蹑脚的在旁边,看着陆良生俯身挽袖,执笔在纸页上,缓缓写出几个大字。 笔走龙蛇,却又有一股沉静闲适。 “进门是客,童叟无欺!” 挨最近会识字之人大声念出来,引得周围宾客纷纷拍掌大叫了声:“好!” 这八个字非俗套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而是让店家将来多注重待客之道,不要店大欺人的劝善之言。 掌柜捧起纸张,看着上面八个字,脸上是兴奋的通红,连连弯腰点头。、 “谢先生提点,谢先生劝言,我这就让人裱糊起来,挂在堂中最显眼的位置!” 送到门外,又是一揖后,连忙叫来伙计去找城里最好的裱糊匠过来,随后进了客栈,四处张望看挂去那里最为合适。 ......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还在谈论刚才所发生的事,陆良生从陆盼手里牵过老驴与那几个侍卫走出不远,已有马车等候多时。 “陆先生,请上马车吧。” “不用,身后九人随我同来,岂能独自乘车先行。” 婉拒了乘坐马车,就那么牵着老驴走去前面,陆盼嘿笑两声,拍拍那侍卫首领的肩膀,挎着包袱快步跟上大侄子。 老孙自然也在后面紧跟,朝那侍卫招招手:“别看了,赶紧带路吧,你口中的陆先生就是这个德行,无趣之人。” 嘴上是这么说,可与陆良生相识许多年而不走,也是因为陆大书生这套让他心服,换做旁人,怕是早就逍遥世外去了。 侍卫首领叹口气,也不上马,叫上一起来的麾下,还有那边的马车,一起跟在后方步行,穿过热闹喧嚣的一条条长街去往皇宫。 阳光倾斜,微红的余晖从西面照来古老的城墙。 呜 不久,庄严雄浑的号角声,响彻皇城四角,回荡日暮上空。 第四百三十三章 玉印 红墙黄瓦的宫墙延伸,一座座皇城大殿鳞次栉比展开,染红的天云游走,这片霞衣里,归巢的鸟儿落去檐角,触动悬挂的风铃。 旌旗卷动,值岗屹立的皇宫侍卫视线之中,宣旨的宦官迈着小步跨出含元殿,站在门殿一侧,引劲朝外高喧。 “有请栖霞山荡妖灵显真人” 白岩铺砌的广场上,陆良生拍拍焦躁的老驴,让它不要乱跑,回头叮嘱陆盼、老孙等人就在这里等候,然后,就这么一身青衫白袍,沐着夕阳照来的余晖,一步步走上石阶,两侧屹立的大隋将士知晓对方是谁,却对对方年龄感到诧异,不免微微斜视望去走动的书生。 到了殿门,恭候的两个小黄门上来想要搜身,就听里面响起皇帝的声音。 “不得无礼!” 便迅速躬身退到一侧,这是他们职责所在,陆良生笑着冲两人点点头,掀了掀袍摆,跨进大殿。 含元大殿之中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站列两侧的武百官中,不少人将视线投去进殿走来中间的书生,他们当中大多数只听过名字,甚至还有人刚刚才知晓,一见才发现双十有余,青衫白袍,显得太过年轻。 陆良生自然能察觉到两侧投来的目光,如今什么场面没见过,脚步不急不慢,面容平静走到相隔御阶七八步下站定,望去上方龙庭端坐的皇帝,洒开双袖拱起手来。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大隋皇帝!” “先生不必拜,朕之前有言在先,入对不称臣,登殿赐高座。”杨坚抬了抬手,一旁有侍卫取来一张大椅放去龙庭右侧下方。 “陆先生请!” 皇帝伸手摊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屹立庭下的书生,拱了拱手,看了眼那张大椅,转身走去杨素另一边站定。 这令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也有人抚须点头,颇为赞赏。 龙庭之上,杨坚微蹙眉头:“先生,你这是何故?” “陛下!” 站去武将前方的陆良生,拱起手说道:“在下不止修道,也修儒,陛下乃圣明之君,岂能当殿与陛下同坐。” 陆良生这梯子让杨坚下的舒服,不过,他降生般若寺,被尼姑抚养长大,加上皇后崇尚佛学,知晓沙门那套拜释迦,不跪王者的论调,当初还未成事,便不觉得什么,如今贵为天子,那又是另一种看法了。 “哈哈,朕倒是忘了,真人也是通读圣人典籍的读书人。” 笑声豪迈,也就不再在坐不坐的问题纠缠下去,杨坚走下龙椅,御阶下的宦官会意的朝侧面招来招手,四个侍卫端着御盘过来,一字排开,盘上盖有黄绸,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其中一块显出方方正正的轮廓,想来也是玉印一类。 殿前宦官小心翼翼上前,双手托呈,将上面黄绸揭开,露出一顶束发冠,后面还有折叠整齐的黑紫金边衣袍。 “......通天冠一顶,乌缕烫金水纹袍一件,紫金祥云履一双。” 报名持续,到了最后一件,宦官从黄绸下捧出一个红木铜扣盒,佝偻着身子转过来,杨坚从庭上下来,伸手摸过木盒,“陆先生,这是才朕要交托给你的。” 木盒缓缓打开,皇帝从里面捧出一只碧玉青葱的玉印,上端玉雕细琢出麟兽昂首扬蹄,一侧还有只玉蟾盘伏,精致严谨,刀工该是皇宫刻印大师手笔。 “.....朕常观先生携一只大蟾,身边还有麟兽相随,便让人雕琢上去。”杨坚取过玉印,翻过下方露出底部,上面刻隋国师印四个字,郑重的将玉印托在手中,递了过去:“陆先生,我大隋苍生福祉,托付给你!” 看着递来面前的玉印,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后退半步,躬身的同时,双手将它接过,指尖触及印身,一股温热顺着手掌流去全身,汇入灵识海,好似感受到有无数的声音在黑暗嗡嗡的诉说话语,片刻间又沉寂下去。 这些声音,难道是天下九州百姓心中的诉求? “陆先生?” 杨坚的声音传入耳中,捧着玉印的陆良生陡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大殿之中,众武目光都在望来这边。 看了眼玉印,陆良生笑着朝他们说道:“陛下所托太大,陆良生刚才有些失态,让陛下还有诸武大臣见笑了。” “哈哈哈” 杨坚也跟着笑起来,国师玉印、衣袍都已交到陆先生手中,心情舒畅的走上龙庭。 “对了,朕决定在皇城里拨一座宫殿给先生当做祈福、法事的居所.....” “陛下!” 下方,陆良生收起玉印,拱手开口将话语抢了过来:“拨宫殿一事,大可不必,在下逍遥惯了,在皇城中有些约束,我观长安东南芙蓉池尚佳,又与东北骊山相近,国师之所不如立在那边吧。” 周围,武百官也没什么意见,芙蓉池本就是长安城东南角的一个缺口,平日也多是城中子弟踏青之所,相对居住皇城,要去了就要去了。 便一一拱手躬身:“臣等附议。” “也罢,那处还靠近骊山,想来对先生修炼有极大的好处,朕就不勉强了。” 杨坚敲了敲指尖,看着一片躬身低伏的身影,哪里不知道这群朝臣的意思,一个年轻之辈居住皇宫,确实有些不妥,便点了点头,定下了这事。 说完话,这场朝议也算结束了,起身朝一帮武挥了挥手:“走,随朕与国师一起芙蓉池看看,要建什么,都来说说,改日啊,总得上凑天听,大祭一番。” “是!” 武百官齐齐道了一声,告退出去,闵常跟着人群出去,回头看一眼与皇帝、越国公走在一起的书生,轻笑两下,摇摇头,和同僚结伴离去。 陆良生与杨坚暂时作别,御辇是不可能乘坐的,出了含元殿,叫上道人牵着老驴,带陆盼八人先行过去,自己则要与越国公一道。 “道友,请!” “越国公,请!” 两人乘上公府的马车,跟在群臣后面,去往东南的芙蓉池。 哐哐哐 车辕碾过长街,一两辆马车出了丹凤门,过永兴坊、东市,后面一辆马车,帘子放下来,杨素从街景收回视线,斟上酒水,递给对坐的陆良生。 “陆道友,可知道陛下为何要让武百官陪同一路?” “不知?还请越国公解惑。” “陛下叫上群臣,是希望等会儿,道友能拿出一些本事出来,让有异议的人闭上嘴。” 或许想到书生当年的遭遇,杨素忽然轻笑出声,放下酒杯,解释道:“道友莫要误会,非变戏法。” 听到老人的话,陆良生明白里面的意思,当年之事,其实已经并不那么放在心上,想了想,大抵是知道该怎么做。 袖中,一枚细鳞滑落掌心,然后捏紧传去法力。 马车哐哐的前行,陆良生收回那枚细鳞,不时也望去被风卷的帘子一角,隙外的霞光里,行人如梭,多年前的志愿,想不到会在这里实现。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大城街景,还是在天治的时候,那时,一心想要一番作为,不负恩师教诲。” “呵呵。”杨素轻笑拂过斑白长须,看着望去街景的青年,嘴角露出笑容。 “俱是华夏,这里也是一样。” 第四百三十四章 冲天而降的紫山观 长安东南城角的芙蓉池足足有三四个坊间那般大,犹如残缺的宝瓶状,分出的几条水道又与渭水、泾河相连,水面平缓,青草连接,细石铺砌小路绕湖蜿蜒,岸边也有芦苇延生,鸟儿落在上面,轻轻晃荡。 天光倾斜,从远方城头照来一片残红。 嘎嘎嘎 霞光里,水面起伏映出波光粼粼,野鸭游荡,远处凉亭还有才子佳人相拥,低声诉说情话,然后.....几声儿吖昂哼的驴叫,打破了这方气氛,一头老驴驮着书架甩着秃尾巴欢快的沿着河岸蹦跳。 相拥的男女连忙分开,整了整衣袍出来,男子想要过去理论,身边的女子将他拉住,悄悄指去跟在老驴不远的一行九人。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赵郎,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走。” 那边,孙迎仙叼着草根看着凉亭那对男女仓惶离开,呸的吐出草根:“没眼力劲儿的。” 身后背着包袱,挎着刀枪的陆盼八人目光四处打量,有些结巴的指着这片夕阳下波光粼粼的芙蓉池,以及附近的土地。 “我的娘咧,这以后都是咱家良生的了?” 道人看着那对男女跑去一辆马车离开,哼了声蹲去地上,盯着湖面游过去的一群鸭子,手指虚点了几下,像是在数有几只。 “什么那是,只要皇帝不反悔,后辈几代都是,要是想,栖霞山都可以姓陆.....” 八人对视一眼,齐齐朝他吼了一嗓子。 “栖霞山本来就姓陆!!” 道人有些愣住,正要反驳,众多马蹄疾驰的声音轰隆隆的朝这边而来,彤红的霞光里,几队皇城骑卒冲来,握着兵器高喝:“此处百姓速速离散,不得靠近芙蓉池三百步!” 已有骑士驱散了附近游玩踏青的百姓,或官家子弟,布下一条安全的距离,不久,上百辆马车缓慢而有序的过来,兵卒指挥下,依次在附近停好。 片刻,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下了车撵,互相拱拱手说笑几番,一起走去空旷的地方,一边看这方景色,一边等待陛下过来。 “这地方,前几日还来过,算是城中风景尚好的一处。” “可惜,蚊虫太多,不如阁楼听曲儿来得舒服......” “对了,你们觉得这位国师如何?” “当然是好的,没看陛下喜欢的紧。” “.......可诸位大人,不觉得此人太过年轻了吗?” “确实有些,听陛下说,此人会法术,可越国公也会啊,难不成还能比越国公还厉害不成?” “那书生可是冲进南陈皇宫,砸了陈叔宝的金銮殿!越国公可比不了......” “这倒是事实......哎,不对,就算越国公比得了,他也不敢啊。” 远处,蛤蟆道人悄悄打开小门,从书架滑下来,负着蛙蹼走到蹲着的道人旁边。 “那些个人都杵哪儿干嘛?” “还能干嘛,等你宝贝徒弟。”道人捡起一块石子噗通丢进水里,荡开的涟漪里,那边聚拢说话的武有声喊道:“越国公的车架来了,陛下估计也快到了。” 孙迎仙、蛤蟆、陆盼八人跟着偏过头,前方道路一辆马车驶来,车夫吁的声音里停去附近。 杨素抖了抖宽袖下来,与围来的百官随意见礼,抚动的车帘后面,陆良生跟着出来,站在车撵上,映入眼帘的波光粼粼湖面,野鸭成群。 是一个好地方。 下了车撵,与过来的百官一一见了见礼,看到人群中的闵常,笑了一下。 “闵大人,许久不见。” 在官言官,若是在私底下,陆良生叫他叔父也不为过,可眼下百官俱在,说这番话容易让朝中向来中立的闵常难以说清楚。 老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笑着拱了拱手,与陆良生寒暄几句。 “那闵大人与同僚说话,我先离开一趟。” 说着又与见过一面的韩擒虎、史万岁等人拱手说笑两句,没有世外高人那种高冷,反倒像是随性适心的翩翩公子,朝湖边的道人、陆盼等人走去。 “师父,你们来了多久?” “有一阵了,良生啊,为师觉得这方倒是不错,湖水、芦苇。”蛤蟆道人盯着从不远水面游过的几只灰扑扑的野鸭,“还......颇有野趣。” 蛙蹼示意的拍了拍旁边的道人,后者扯过道袍:“想吃,自己抓去,你不是道行恢复了吗?几只鸭子都抓不了?” “老夫这是不想在城中使妖力,免得引来城隍,给良生添麻烦,自己抓就抓......” 蛤蟆转过身,啪嗒啪嗒跑去老驴,爬进书架,翻出紫金葫芦背上,兴奋的撒开脚蹼一头钻进了芦苇丛里。 看着芦苇微微晃荡,陆良生出口气,与陆盼他们说了些话,过得一阵,皇帝的御辇过来,铁卫开道,一双双脚步落下,地面都传来些许震感。 “拜见陛下!!” 一众武拱手躬身,停下的车撵,侍卫将帘子掀开,一身常服的杨坚出来,朝他们随意的摆了下手。 “不用多礼了。” 看到远处湖边的书生,在宦官搀扶下,说了句:“跟上朕!”便走到众人前面。 见到皇帝带着武过来,陆良生停下说话,迎上去:“陛下。” 身后的陆盼八人连忙跟着侄子拱手躬身行去一礼。 杨坚哈哈笑着摆手,让他们起身,目光随后望去映着夕阳的湖面,湖风吹拂,远处的芦苇荡漾,平日少出宫门,这有的风景倒是很少能见到的。 “陆先生,此处可还满意?” “东南有灵气,湖水引二河,又靠骊山,自然是满意的。” “陆先生满意便好,既然一众武都过来了,那就跟现实商讨商讨,此处该盖什么样的房子!” 想起来时马车里,杨素说的话,陆良生不等皇帝继续开口,转身走去书架,取出一本书册,“陛下,和一众武不用劳心建筑一事,修筑庙观楼宇,劳民伤财,徒费国力,在下,这里正好有现成的。” “现成的?” 杨坚眯起眼睛,霞光残红之中,视野间除了远处的一座凉亭,哪里还有什么建筑,身后武也有些疑惑。 随后,陆良生就在他们视线里,翻开书册,眼尖的人发现上面居然画幅都在动,惊讶的发出声音。 “这.....这上面的画在动啊!!” “我还看见上面的云在飘......山林也在摇晃。” “哎哟,里面不是真的吧?” 众人前面的杨坚见过比这玄奇的一幕,甚至还在画里畅游了一番,余光瞥去这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将军、臣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微微抬起下颔,抬手让他们小声一些。 “卿等大臣,岂能有失体统?!莫要打扰国师做法!” 高颖、伍建章等一干大将、臣压下心中好奇,屏气凝神的看着那边展开书册的国师,几步之遥,陆良生手指掐出法决,手背带着宽袖陡然挥开,拂上面会动的画,众人只感一股清风扑面,抬袖遮掩口鼻。 “怎么回事?” “哎,谁把日头给遮了。” “诸位同僚快看头上!” 视野瞬间阴了下来,附近城头巡逻而过的士兵一一停下脚步,仰起脸目瞪口呆望去天空,眸底映出的阴影变得巨大,发出惊恐至极的喊叫。 “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芙蓉池边上的百余武,甚至杨坚、杨素在内也吓得往后退出几步,视野里,一座巨大的建筑,带着轰鸣落了下来。 接触地面的一瞬间,飞落的建筑缓了缓,轻飘飘的面朝东南落到了地上,盖去远处一片荒草地,还是传来轰的一声闷响,贴去的地面挤压出来的气浪,铺天盖地般向四周吹去。 陆良生收起书册走到众人前面,一抬袍袖,施了一个避风的法术,狂风偏转吹去湖面掀起一道大浪来,鸭群嘎嘎扇着翅膀惊恐拍打,被卷进水里,又冒出来,四散钻去芦苇。 这幕让杨坚惊奇不已,望着陡然出现的一座巨大庙观,神色激动,手死死的抓着族弟杨素的肩膀。 “妙.....当真玄妙,竟平白变出一座庙观来!。” 连连称奇里,缩在一旁的道人哼了声,笼着双袖偏过头嘀咕:“有什么稀奇的,本来这东西就在,还是一个死鬼的东西。” 紫山观落下余波荡去远方,呼呼的风声还在人耳边回荡,看着还有烟尘弥漫四周的建筑,站在避风法术范围内的武百官微张着嘴发不出丁点声音,过得片刻,才有话语从喉咙里挤出。 “......这这这庙观是从哪儿出来的?” “天上吧?” “不对不对,刚才国师一拂袍袖,肯定是施法变出来的。” “这要打仗的时候,落在密集的军阵里.....那才可怕。” “这回.....老夫信国师是宇太师的师父了。” 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话语声里,杨素知晓这庙观的来历,倒也不惊奇,见到陆良生此时却是看着湖面,垂下的宽袖里,像是在掐指决,连忙过去,压下嗓音。 “陆道友,显圣也差不多够了......你这是还要做什么?” “还有一个朋友要来。” 陆良生掐的并不是法决,而是时辰,此处湖泊连通两条大河,宽敞而有灵韵,让它栖身此处大有裨益,就当还师父当年一脚之仇。 望去快要落下城头的最后一抹残红,轻声呢喃。 “算算时辰,也应该快来了。” ...... 渭水支流,水势平缓,偶有孤岛绿林在风里轻摇,青碧的河水,不时有渔船穿行而过。 “天碧碧幽水青青咧” 顺流而下的孤舟上,黝黑的渔夫站在船尾撑着竹篙高歌,下一刻,一道波纹荡来,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栽去水里。 “怎怎么回......” 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张望的视线里,青碧的河水之下,一条粗长的黑影从他船底迅速扭动游移,一眨眼消失在河道尽头,荡起的水纹掀起波浪,河面来往的渔船、商船挤的摇摇晃晃,甚至还有人落下水去。 也有声音在凄厉大喊出来。 “龙......一条龙从这里游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豢蛟 夕阳西下,壮丽的霞光染红了湖水山色。 渭水向东南长安有着数条支流,归巢的鸟儿飞过霞光,流淌的河流有着渡口,数条小船并排栓在渡桥桩木,归家的渔夫、船夫收拾一番,走出桥口招呼另一头,蹲在河边端着木盆洗衣、淘米的婆娘、。 “孩他娘,洗什么洗,回家赶紧淘米煮饭!” 那边,说笑的村妇、姑娘呐喊着回了一声,有人端起木盆起身准备离开,陡然停下脚步,余光好像瞧见了什么,转过身,一下大喊出声。 “那头河里有东西啊” 走上河岸的一帮大老爷们循着村妇望去的方向,转过身,映着霞光,彤红的水面隆起一块长长的水包,由西向东飞速而来。 妇人喊出声音的片刻,反应过来的,还是未反应过来的,一阵河风夹杂卷浪哗的扑来河岸,将人冲翻在岸边。 “我的娘.....怎么回事,刚刚怎么回事,好大浪的!” 有人抹去脸上从地上起来,眼中只剩下靠在渡桥的数艘小船随着波浪,哐哐的互相拥挤碰撞,稍远的河面上,还有落水的人正游去河岸,惊慌的指着水里大喊大叫。 “怎么了,怎么了,船怎么翻了?我咋掉水里的。” “有龙啊,水里有龙!!” “小心,都快上岸!” “那东西好像朝长安那边去了。” 而向东的河道,余波过后荡漾的水面,隐约还能看到远方水底有一条极长的黑影占据半个河面,急速游移而去,分开的水浪朝着两岸拍打,随后,消失在人的视野之中。 向东而流的支流河道,沿途还有不少村寨,太阳落山的片刻时辰里,响起许多人惊呼呐喊,飞过天空的鸟儿慌乱的不敢落下,俯瞰下去的河道里,粗长的黑影贴着河底蜿蜒而行,沿着支流的岔口,向着浸在橘红光芒里的巍峨城墙过去。 ...... 陆良生站在芙蓉池,掐着时辰的指头放下,回头见杨坚以及一干武已从那边的紫山观震撼里回过神来。 “国师,这庙观是如何从天而降的?”韩擒虎忍不住问道:“可还能再变一个出来?” 书生露出一抹笑,看去那边的快要贴到城墙的建筑。 “此观非我建造,不过收在法宝当中的,此时用上,也是避免大兴土木,耗费钱粮人力。” “原来如此。” 得到解释,杨坚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若平白变出一座建筑来,那就不是什么修道者,该是神仙了,轻抚过须髯,回头看向众卿家,哈哈大笑起来。 “......国师之言坦荡,可就算如此,朕心里也是极大震撼啊。” 那边,武百官一一拱起手来,纷纷附和。 “是啊,那么大的房子落下来,光这动静能吓坏不少人。” “上柱国说的不错,要不是我老鱼身经百战,骁勇果敢,怕也是吓得尿裤子了。” 哈哈哈 杨坚笑的豪迈,观武百官的表情,心里颇为满意,陆先生露的这一手,看来已让他们心服,国师一事该是不会有什么争论了。 想罢,走去族弟杨素和陆良生中间,看了会儿湖面:“陆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朕该回宫,上达天听的大祭,先生来择良辰。” “待我推算一番,再转告陛下。” 杨坚点点头,推算好辰时这方面,他也不懂,自然听陆良生的,就要离开,却见书生、族弟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先生这是还有事?” “有一位朋友要来,陛下与百官不妨再等等”陆良生点了下头,露出一抹笑,掐算着时间,那头老蛟该是快要到了。 “朋友?”杨坚眼里有些疑惑的看去一旁的杨素,后者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为弟也不知是什么......” 还没说完,他眉头顿时一皱,然后双目大睁,看去芙蓉池南面尽头的水门,感受到一股妖气汹涌过来,城墙上士兵奔跑,探身指着墙外的水道。 “那边的水怎么了?!” “怎么倒流了!” “水浪这么高,快把水门拉上去,不然要冲毁!” 铁链在城墙孔隙里哗啦啦绞动,杵在下方河道的栅栏挂着水帘缓缓向上拖拽,不多时,城外的河道隆起的大水包推着水浪翻去两岸,就在水门拉起的刹那,水面忽然平复下来,只有冒出几个硕大的水泡破裂,升起几缕白雾。 连通的芙蓉池,依旧在霞光之中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 “刚刚怎么回事,朕好像听到远方城墙有士兵在呼喊。” 站在这边看不确切情况,但听到声音呼喊的,不止皇帝一人,武百官也有不少听见,纷纷涌来围在杨坚周围时,一道声音从远处的芦苇后面响起。 “陆道友,遍览山河,好兴致啊,不知唤齣来有何事?!” 原本观察四周的杨坚,连带周围的武眉头微蹙,芦苇毛杆轻摇慢晃,一个青墨衣袍,头戴发冠的中年男人,信庭漫步般走来,须髯怒张,双目威凛看着这边却有笑意在里头。 “陆道友,这人是谁?”杨素问了一句。 “朋友!” 陆良生让众人不用惊慌,转身迎上过来的中年男人,拱手施礼:“让道友匆忙赶来,在下先赔个不是。” 被差遣过来,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过能见书生这般谦和,潜潭老蛟心里也是舒坦,笑呵呵回一声。 “不必,陆道友还老夫龙筋这份恩情,哪里还得完。” 随后才开口问道:“不知陆道友叫我来此处有何要事做?” 要事?自然是有要事的,陆良生本是没有想要老蛟显圣的,在马车上时,忽然想到蛟龙寄居狭窄潭底,机缘终究不大,若是栖息滔滔江河、湖泊,说不得化龙也会早一些。 想了想,陆良生缓缓才开口,说起心中的想法。 “唤道友过来,其实并非有要事要做,而是想到道友栖息深潭山涧,靠偷食一些阳气修炼,多有不妥,一来二去终会被修道之人发现,以为恶蛟引来麻烦,正好在下今日入朝为大隋国师,在此处立祭天、祈福之所,香火汇聚,此湖又外连渭水、泾河两条大河,便想引你过来在此栖身,顺便多多福泽沿岸百姓。” 光是这些自然是不够诱对方离开栖息日久的深潭,陆良生语气顿了顿,补充说道:“我身后一人便是大隋皇帝,将来道友功德无量,在下也好让陛下给你封正,就算做不了渭水之龙,也能捞到一个泾河龙王。” “龙王?” 老蛟眼里顿时闪过兴趣,做为蛟类,化龙已是最大念想,若是还能得以人间帝王封正,立庙敬为龙王,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有了这块帝王封的牌匾,说不得也能到天上混个行云布雨的司职。 随即,向陆良生伸手作揖一拜。 “齣谢道友送的这份机缘。” 深吸一口气,满面红光的又朝那边的皇帝、武群臣拱手,一洒宽袖负去背后,步入那方芦苇。 “陆先生说话的那人是谁?” 那边,杨坚看着慢悠悠走来与陆良生站到旁处说了好一阵,对方身姿笔挺,颇有气势,还没等身旁的杨素开口回答,便是看着那人竟还朝自己这边拱手施礼,重新走回出来时的芦苇那方。 “陛下,素也弄不清对方身份,但绝非常人。” 杨素压着声音说完这句,陆良生已经走回来,连忙问道:“陆道友,刚才那人是何物?” 书生看去皇帝,后者也有询问的意思,陆良生抿了抿唇,转过视线,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 “水中鱼鳞之长。” 啵 水声打响,岸边的杨坚、杨素,及武紧接着听到哗的一声水浪溅开的动静,顺着书生的视线望去起伏的水面,不知何时荡起了一圈水浪卷起来的涟漪,翻滚着向四周推开。 翻滚的水花间,隐约看到圆滚滚粗长的身躯隆出水面扭动翻转,露出密密麻麻青墨的鳞片,顷刻间,又沉入湖里。 嘶 河岸上一群人里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国师竟把蛟龙都引到城里来了?这可是传闻才有的啊。 仅仅窥得一眼,那身子怕是有一条大船那般粗了,不少跟随杨坚的臣子拱手躬身大声道贺。 令得皇帝花白须发都笑的大张开,国师连蛟龙都请来了,往后还有谁敢说朕得位不正? 当年北周皇帝禅位,到底也是逼迫的,自然少不了被人诟病,眼下陆良生把龙都请来了,谁敢说自己没有龙气? 满面红光的老人又在这芙蓉池来回走了一阵,跟陆良生说了些话,天色黑下来,方才兴奋乘坐御辇回宫,甚至说定明日一早还要过来这边溜达溜达,看看蛟龙模样。 待送走皇帝,天色已是黑尽,高颖、伍建章、韩擒虎等一帮武也相继告辞离开,陆良生呼出一口气。 呼 “当上国师......怎么感觉像民间愚弄人的神棍......” 转身正要叫上道人他们,才发现一行人早就带着包袱跑上了紫山观的石阶。 “唔.....师父呢?” 书生呢喃一句,黑色之中,芦苇丛冲出一道短小身影,蛤蟆道人抱着一颗蛋钻了出来,从他脚边吧嗒吧嗒跑去前方,下一刻,几只黑背硬羽的野鸭嘎嘎的张着翅膀冲出芦苇,疯狂追在蛤蟆后面,朝庙观过去。 哗哗 夜色之中,湖水拍在岸边,映着月色的湖面偶尔翻起浪花,长身卷动,颇为兴奋的在湖底翻腾,打着水花,听到岸上的动静,破开水面探出硕大的黑影,朝着书生点下头,一个浪子重新沉回水里。 夜风吹拂,芦苇摇晃。 陆良生拱了拱手,这才收拾心情,急忙去追师父,没入夜色里。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万寿观 夜云游散,露出一轮清月,城墙上火把林立,摇曳的火光里,巡视而过的士卒,时不时望去城中的湖泊一侧,那下午突然间出现的庙观。 “真够邪门儿的,突然就出现一座庙.....” “可不是,看上去那石阶还挺长,怕是小半座山都搬来了,到底何人做的?问头儿,头儿叫我们不要多话。” “哼哼,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消息灵通,从校尉哪儿偷偷问来的,你们别告诉其他人啊.....” “别废话,快说快说。” “听说是咱大隋拜的一个国师,护佑天下太平,下午的时候,听说还有人看到龙了,水都漫到河岸上来,。差点把咱们这段城墙下的水门给撞碎。” “哎哟,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的......别停下,边走边说,省的以为咱们几个巡视墙段偷懒。” ....... 月色清冷照过城头,映着城墙内湖水银光满目。 哗哗 水声扑在岸边轻响里,朦胧月色照出高耸的白岩缀纹山门,笔直延伸的青石台阶之上,桦树垂枝,在风里轻摇。 空荡荡的白岩地砖尽头,陆良生负手立在水池前,看着池中耸立的石碑,以及上面雕出漆红篆。 一旁,蛤蟆道人坐在一颗野鸭蛋上,给自己涂抹药酒,啪啪几下拍打后脑勺。 “良生,还看什么,为师勾不着后背,帮为师擦擦。” “在看这石碑,在想.....往后就不能叫紫山观了。” 陆良生收回视线,将师父捡起来,放到水池栅栏石柱上坐好,指尖点了一下蛤蟆背后的疙瘩,上面本就没有任何伤势的痕迹,指尖挨上去,传去的法力,让蛤蟆道人舒服的眯起眼睛,晃了几下脑袋。 “师父,你没受伤吧,再说你妖丹恢复了,还打不了几只野鸭?” 石柱上,蛤蟆道人换了一个趴着的姿势,挥蹼示意一下,让徒弟拿捏肩膀,“为师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妖丹是妖丹,妖丹修复了,法力还没积攒起来,怎么说想当初巅峰时,那些个修道者人山人海的围过来,为师手里的紫金葫芦,光是随手一丢,那就是一大片人倒下......难道你以为为师就那么搁这儿蹭饭?” 陆良生停下指尖的动作,下意识的回了句:“难道不是?”趴在石柱上的蛤蟆道人顿时侧过脸瞪来,书生连忙偏开视线,继续给他拿捏小肩膀。 “咳咳” 蛤蟆道人干咳两声,重新转回去,“良生啊,继续说想改什么名儿。” “没想好。”陆良生沉吟了一下,要说给别人取名倒是灵感颇多,说的头头是道,可真要轮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东西身上,反而有些想不到更好听的名字来。 “到时候再想想吧,正式封国师,上达皇天下知后土,还需要一座祭坛,明日先做这个,边做边想。” 说着,弯腰将地上那颗野鸭蛋捡起放在手心,将师父托起轻放去肩头,一起走回那边亮有灯火的阁楼,如今正式要在这里落脚住下,算是半个家了。 楼内,灯火通明,嵌在墙壁的灯柱火焰延烧去里面,有着炼丹的房内,青烟弥漫。 蹲在青铜大炉旁的道人,几张几张的符纸接连丢去炉下,燃起大火,煮沸炉中的饭食,听到脚步声进来,抬起熏黑的脸,看去陆良生。 “陆大书生,别杵那儿,赶紧过来烧下火,本道还要煮菜。” 书生将师父翻去一旁桌上,手里的那颗鸭蛋也放去上面,挽起袖子过去:“我盼叔他们呢?”说着,目光仔细打量了下满身法纹的青铜炉鼎。 “这炉子.....好像是圣火明尊用来炼丹的。” “他们跑楼上选房间去了......” 道人可不管那些,丢了手里的符纸,拿起铜少踩上一个铜尊,垫着脚朝里面使劲搅动,飘出的白气,传出一阵米香。 “炉鼎又怎么样,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一次就能煮这么多饭的,不用白不用,谁叫咱们人多。对了,老陆......” 道人一边搅着,偏头问道:“你把那头老蛟叫来做什么?万一要是这家伙忽然发狂,把外面水域的百姓给祸害了,还可是大罪过,要耍下威风,放这大庙观的时候,就已经够了,那些个什么武百官,你是没瞧见惊成什么样了。” “你都说是老蛟了,灵智可比寻常人都高的。” 陆良生捡起一张符纸丢进火里,摇摇晃晃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声音轻缓的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也有考虑的,为一国之国师,与我们平日游山玩水,顺道斩妖除魔不同,担起了重任,就要走一步算十步。 渭水、泾河有时会随黄河暴涨而淹没两岸地势较低的村寨良田,引来这头老蛟,多少是能化解一些灾厄,有他巡视河段,说不定落水淹死之人都能少一些,算起来也是给他自己增添功德。 当年听陛下说起过,在长安建大兴,要挖深渠,连接几条大河,让南北水道畅通,不管是运输兵卒、还是遇上灾害年,给地方输送赈灾粮食,都能快上许多,等真要实施起来,老蛟的作用就大了!” 说到这里,陆良生摸了一点灰烬,在地板画出向东而流的黄河,“老孙你看,以黄河为背脊,连接南北河道,是不是形成一条大龙?” 孙迎仙跳下铜尊,放下勺子过来蹲到一旁,仔细打量了下书生画出的河道地势,他算是粗通一些风水地脉,当下便看出一些东西来。 吓得从地上站起:“你想弄出一个水龙脉?” “为什么不可以?”书生将灰烬擦去,拍去指尖上的黑灰起身:“不过这种事,也只是先想想,不过以陛下现在的年龄,恐怕等不了他施行,只能先把九州盛世的基础打牢实,让百姓富足有盼头,才是最实在。” 灯火摇晃,老孙看看转身去择菜的书生,又看看地上摸成一团模糊的水道地势,使劲捻了一下八字胡。 “曰尔老母的......这他娘的是想弄一条活龙脉,万寿无疆啊。” 万寿无疆? 蹲在一边拿着青菜的陆良生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名字,开太平盛世,谁不想它万寿无疆呢。 随即,又摇了摇头,笑了下:“才当国师第一天,想什么万寿无疆,那一步不知道要多少年去了。” 书生在那边想着,蛤蟆道人跑过桌上的灯柱,将怀里的鸭蛋放去火堆旁,仰起蟾脸朝道人喂了一声。 “小道士,来,帮老夫把这蛋煮了,记得搅匀称,多放油炸金黄,对了对了,葱花还有没有,记得要多放一些,还有,盐就少放些,老夫最近吃清淡。” 然而,忙活的道人,还没等他话说完,挪动的脚啪的一下踢在那颗鸭蛋上,滚去炉脚碎裂开来。 “彼其娘之!!老夫的蛋!!” 气急败坏的叫喊陡然止住,陆良生回头望去,那边低头看来的道人正想还嘴,就见碎开的蛋壳里,一只毛茸茸的淡黄小鸭钻了出来,摇摇晃晃的扇雏翅,眨着眼睛看着蛤蟆道人。 道人:“.......” 陆良生:“.......” 唧唧 小黄鸭踩着脚蹼一摇一晃跑到目瞪口呆的蛤蟆道人身边收起脚,缩成一坨伏在地上,亲昵的在白花花肚皮上蹭来蹭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色有涟漪 “呃啊啊啊” 看着缩在肚皮下一团的小鸭,浅黄绒毛还沾着粘稠蛋清,蛤蟆道人皮都在瞬间收紧,垫起脚蹼整个身子都跳了起来,远远跑去一边。 缩在地上的小鸭唧的歪了歪脑袋,站起小身子,下面两只纤细小脚哒哒的踩着光洁地板又朝蛤蟆靠了过去,缩在旁边阖上小眼又缩去地上。 “嘿嘿,老蛤蟆,这是把你当娘了呢。” 难得看到蛤蟆道人被恶心到,孙迎仙笑的咧开嘴,拿着勺子扬了扬:“快些吃了啊,再小也是肉啊。” 看着伏在师父身边刚出壳的小黄鸭,陆良生也跟着笑了笑,难怪那几只野鸭那般凶悍,一直追着师父不放,原来都快孵出小东西了。 这样也好,有个可爱的小东西缠着师父,说不得让他老人家会越来越有善心,师父过往的凶悍,不管当日镇海和尚说得收他为徒时是想吃他修补伤势,至少现在这么些年里,很少显露了,说明师父并不是一开始就十恶不赦之人。 看着手里的青菜,嘴角依旧挂着笑,有时候想想,如果是自己喜爱的女子,或者亲人被杀,或许......也是会发疯的吧。 摘完菜,交给老孙,陆良生走出炼丹室,去楼上叫上陆盼等人吃饭,这处阁楼不过只是紫山观三栋之一,陈设奢华,八人选的眼睛都花了,见侄子上来叫他们,这才临时先选了几间。 吃完饭,陆良生来到外面,既然有了此处庙观新的名字,原来的紫山观三字就不能留了,纵身一跃,脚尖点过水面,拔出月胧剑将上面刻着的字迹削去。 至于重新再刻也要等到大祭那天才行,插剑回鞘,正要离开,耳中隐约听到外面一连串脚步声。 身形一晃,已来到下方的山门。 怎么有士兵过来。 外面,一条火龙笔直延伸过来,举着火把的百余名士卒分成两列,腰间的兵器随着跑动碰撞着,踏着轰轰的脚步声齐齐跑来。 火光照耀间当先为首一人,甲胄锃亮,面容菱角分明,下颔短须威严。 口中吁了一声,见到站在山门青衫白袍,单负一手的身影,急忙翻身跳下马,拖着披风,脸上有着欣喜的神色,快步上前拱起手。 “陆先生,可还记得我?” 修行中人,目力极好,黑夜里仍旧是能视物,何况还有延绵燃烧的火把照亮那青年脸庞,陆良生走下石阶,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到腰间的佩剑,这才想起是谁了。 “李渊!” “先生还记得!”那人确实是李渊,多年不见,相貌身材与当年少年模样大有不同了,正要再拜,远在石阶的陆良生,眨眼就到了面前,伸手将他托住。 “看相貌,差点认不出。” 陆良生笑着指了指他腰间那柄萱花剑鞘、虎头佩饰的法剑,“先认出得它。” 哈哈! 对面的李渊性格洒脱,听到这玩笑话,大笑起来,来时的路上还在想着怎么跟陆先生说话,眼下却还是先生将话头引得轻松一些,丝毫没有仙长的架子。 大概这才是世外高人吧......他想。 “对了,夜色已降,为何忽然带兵过来?” “回先生,是陛下让我过来,说先生法力通玄,自然不惧宵小之辈,可难免会有不知情的人过来踏青,打扰先生修行。” 两人寒暄一阵,陆良生才问起为何带兵过来,后者也恭敬的答复,随即转身朝后面的队伍挥开手,两百余名士兵顿时举着火把分成两路,沿着万寿观山门两侧排开,压着刀柄站的笔直。 一下将孤零零,连虫鸣都没有的庙观,显出排场气势,越看越像国师之所在。 李渊回过头来,拱起手:“渊与这两百士卒便在此处听候先生差遣。” “其实倒是不用的。” 扫过那边值岗的士卒,陆良生大抵是明白杨坚的用意了,是让这些士兵帮忙搭建祭祀的高台...... 不过看到李渊望来的目光,也不想让他为难,语气顿了顿,笑道:“陛下是怕我说他浪费民力才用的士兵吧?算了,既然来了,费力气的活倒是不用,这样......帮我从城外运些石材便可。” 李渊一拍大腿。 “就听先生这句话,早就准备妥当了!” 要建祭台,显然是需要大量石材,等陆良生话一落下,片刻,就有数十辆牛车、驴车,士兵吆喝驱赶下,缓缓拉了过来,一帮行伍军汉一拥而上,手脚麻利的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搬下来,看石材平整光滑,还沾有土灰,想来是从别处建筑取来的。 “先生,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李渊问道。 “就放在那吧,就不用众位将士干砌台之事这种粗活,你也回去休息。” 陆良生看着堆砌越发高的石碓,打发了追上来的李渊,回到观里,老孙、陆盼已经睡下,师父不知道阁楼内什么地方。 随意找了间卧房,点亮蜡烛,将画卷铺开,如何砌起一座高台有了一些主意,挥手招来毛笔,籍着昏黄的灯火,落下青墨。 沙沙沙...... 安静的房间,烛火轻摇,栖幽飘出书架过来看了一眼,噘着嘴趴去床榻,撑着下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凉风吹进窗隙,摇曳的火光照着陆良生侧脸上,目光专注的看着挥开的笔下,简单勾勒出一个个相貌不同,或老或少的小人儿,摆着不同的姿势密密麻麻挤在纸面。 ........ 窗外月色沉寂如水,桦树偶尔荡起枝叶的涟漪。 楼中某一个角落,蛤蟆道人露出细密的獠牙,流着唾液朝着角落酣睡的小黄鸭一步步逼近,幼小的身子睁了睁眼,欢喜的挪着脚贴近,狰狞的蛤蟆伸出长舌又收了回去,愣愣的看着不怕他的小鸭。 终于,拿蹼拍了拍小脑袋,与它坐在一起。 风从檐下吹过,响起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山门外,有些叹气的李渊压着剑柄,坐在湖边的岩石,看着轻轻抚动的芦苇荡,两百士卒依旧持着火把站在自己的岗位。 城池远方的另一端,闵常处理完公已是深夜,婉拒了丫鬟的搀扶,负着双手走去后院,想起下午看到的玄异,是难以入睡的,走过长长的廊檐,来到还有暖黄灯光的窗前,能听见女儿轻柔读着书籍。 老人看了一阵,终究还是叹口气,摇头离开。 ...... 湖水荡漾,万寿观内,灯火照去的画卷上,是满满拿着工具的小人儿。 陆良生放下笔墨,推开窗棂,将画卷拿在手中展开,然后,轻轻吹去一道气,叽叽喳喳的声音从画里传出,一个个静止的小人儿画像转头扭腰,挥舞手臂,撑着纸面钻头探身的跳出来,像是纸屑般,顺着书生吹去的气息,纷纷扬扬飘去了外面。 “这样,该是快一些了吧。” 透过窗棂,望着夜空阴云之后的清月,陆良生吹灭了烛火,一掀榻上的树妖往里面去,往上面一趟,元神飘出身外,远远分去法力,指使这些画中小人儿,跑去石碓乒乒乓乓雕琢起来。 ........ 南水拾遗:“黑夭泽,有人行巫蛊之术,害命数条,官兵追查至凶手处,其已亡,身裂数块,地有人形纸片手持利器化为灰烬而散。”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大热闹 夜空的游云遮去弦月,清冷的银辉在人视野里阴了下去,听着芙蓉池水波轻响,李渊从石头上起来,耳中隐约夹杂水声、风声里不同的声音。 嗯? 回头时,守卫山门附近的士卒忽然拔出腰间佩刀,抬起脸大喊:“什么东西?!” 夜风吹拂林野,李渊,以及四周寻声冲来的士卒视线之中,一片片惨白的人影儿嘻嘻哈哈从山门飞了出来,落去地上,挥舞着人拇指还小的鹤嘴锄、凿子、铁锤,蜂拥着跑去那边堆积的石材。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李渊看着从面前跑过的一群小人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锵的一声擎出宝剑,朝围来的麾下喝道:“别乱动,小心中了法术!” 那边持长兵、刀剑冲来的士卒听到命令停下脚步,稍远的这时才看清地上奔跑的东西,脸上顿时比见鬼了还要惊悚,齐齐的望去那边的千牛备身。 “你们别乱来,可能是陆先生在施法。” 见到这些仿如纸片的小人儿本着那堆石材而去,李渊连忙抬手让他们别乱动,手中法剑也是有法力附着,虽不能用,却让他有着常人有些不一样的敏锐,偏头望去空荡荡山门,夜色里,只有两侧桦树在风里轻轻摇晃,赶紧躬身拱手一拜。 “此术,可是先生在施法?” 附近一帮士卒跟着望去那空无一物的山门,面面相觑,难道那位陆先生还是鬼不成? 下一秒,空气里陡然响起声音。 “这些小鬼乃我施术而出,你们不用惊慌,恪守职责回去岗位便是。” 空气里,陆良生元神漂浮在山门常人肉眼是无法看见的,至于为什么叫那些纸片小人儿叫小鬼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南水拾遗上只写了施法过程,很少写名字。 而且这些画中小鬼并未意识,都需要他法力牵引,诱导做事,打发了那边兵将,陆良生分出法力系去扑满石堆的小鬼,挥舞凿石的工具,乒乒乓乓的砸下石屑、挖出地基,或十多只一起,抬着重石铺砌。 当年用法力操控画卷梼杌、学剑的数道分身也都这样来的,有了之前的基础,修筑祭天台,算不得难事。 牵去法力当中,站在河岸边的李渊收起宝剑,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心里松了口气,指挥兵卒回去值岗,自己也站到山门附近,籍着延绵的火把光照映的那边石堆,密密麻麻的小人儿拖着比它们大的巨石,叮叮当当雕刻岩块,玄奇的一幕让他看得入神。 湖水一圈圈的扑在岸边,湖中泛起的蒙蒙白雾里,好似有庞然大物在游动,也在向这边窥来,不久,东方天云亮起鱼肚白,涌动的水声才消停下去,沉寂一夜长安渐渐有了人声。 距离芙蓉池最近的曲池坊、青龙坊百姓早早起来,淘米、买菜、打水的聚拢一个个小圈子说起怪事。 “下午的时候,你们有谁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 “响声啊,当时我在屋里煮饭,地下轰的震响,吓得老娘放在灶头的一摞碗都摔的稀烂。” “什么听不听的,我就住在芙蓉池边上不远,你们可以去看啊,今早我一起来,就看到湖对岸,多了一个庙观,还有一个台子,哎哟,老高了,估摸着怕是有六七丈高呢!” “一夜之间出现的?” “怕是昨日下午快天黑的时候出现的,跟那巨响有关。” “哎哎,你们还别说,当时我就在街口买东西,来好多当兵的,接着一辆辆马车的过来,后来整条街都封了,我远远的看到陛下的车撵打那儿过,看样子是去芙蓉池的。” “又是庙观,又是皇帝的,莫不是神仙显灵了?” “.....谁说得清。”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里,晨光照下云间,将凌晨的青冥推开,城中百官府舍,写有闵字门匾的府邸之中,闵月柔吃过早点,回到屋里,将窗棂打开,晨阳照进来,她捧过昨晚还未看完的书本,坐去书桌前,轻轻翻阅。 这是那日从陆家村离开时,悄悄在陆公子房里拿的一本考学问的书籍,上面有他亲笔解注的内容,笔锋有力,内容也朴实着重讲解,换做以往的性子,根本无法沉下心来看这些的。 “小姐!” 屋外廊檐,丫鬟兔铃提着裙摆脚步飞快跑到窗外,月柔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轻声问道:“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小丫鬟收起喘气,笑着露出一对小兔牙,指着长廊一侧的后厨。 “小姐,刚刚听王婶说,外面闹了一件好奇怪的事,半座城都快传开了,现在好多人都往那边过去,” “什么奇怪的事?难道有什么采花贼,采到男人身上了,被游街示众了?” 兔铃夸张的张大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姐,你以前不说这些粗俗.....话的.....怎么从外面回来,别被老爷听到,刚刚有四个黑黝黝的书生就被老爷骂的狗血淋头,灰溜溜的跑了。” “又上次那四个?” “可不是嘛,不过这次比上次黑了许多,衣服也皱巴巴的,听说还当过官儿呢。” 看着那边啰里啰嗦的小丫鬟,闵月柔心里也被勾了好奇来,倒不是那个书生,而是兔铃口中城里发生的事,没心情读书,便将书一合,将门窗关上,换了一身男装,再出来时,就像翩翩玉公子,学着某人的模样,颔首朝丫鬟打了一个响指。 “走,出去瞧热闹。” 一主一仆趁着没人注意,脚步飞快跑去厨房后门偷溜出去,出了巷子口,外面街道热闹喧哗,吆喝买卖的依旧,但多了三三两两结伴向着城南过去的行人百姓,当中少有出家门的妇人带着孩子也在其中。 “看来还真有什么大热闹啊,兔铃快跟上。” 主仆二人瞧了瞧身后的小巷子,见没人追出来,跑进了去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肩背想错之间,也有四人走在里面,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说着话。 “什么稀罕东西,难不成天上掉东西下来了?” “可不是,我等读书圣贤书,岂会相信这子虚乌有之事......” “两位兄长,我们妖怪、鬼祟都见过了......” 前面说话的两人齐齐回头,朝身材稍矮的同伴吼去一声:“滚!” ....... 大半个长安已是热闹喧哗,随着青龙坊、曲池坊的居民将看到的古怪讲出,一个早上几乎传遍附近街坊,这个时代八卦是最为津津乐道,若是再涉及神神鬼鬼的玄奇,几乎没人能不好奇。 一时间,就连平日少有走动的人,都出了家门,住的更远的,甚至带了干粮出来,与朋友亲人都赶去看热闹,走街串巷的货郎、摊贩更是早早带了家当,第一时间就赶去那边寻觅商机。 这有的氛围里,官府绷紧了神经,不得不派出大量差役人手维持秩序,严加戒备,可能出现的打砸、哄抢、踩踏等事。 不久,赶去芙蓉池的百姓,还未到湖泊,就在曲池坊,便远远看到庙观的轮廓,以及前方一座高台矗立,湖水也比平日汹涌许多。 都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祭 “炒豆,香辣炒豆嘞,一边看一边吃!” “炊饼俺娘子亲手揉的炊饼,香脆可口” “脆梨” “来一个尝尝!!” 春末晨阳慵懒延伸全城,许许多多人走在这座城池之中,一夜之间多了庙观和高台的事传开,纷纷从附近,乃至更远方向,聚集东南芙蓉池。 最近的曲池坊,已是人山人海,货郎、小贩挑着担子走在人群外的街沿高声吆喝,上方附近的阁楼窗棂后此时也都站满了人,远远瞭望距离湖岸不远的庙观、祭台。 “真多出一座庙观啊!” “那高台怎么来的,昨日下午也未曾见过,今一大早就看见了。” “......你们看,那台子四周还有四座小台。” “哪儿呢,瞧不见啊,前面的,把脑袋缩一下!” “放屁,缩一下那岂不是成王八了!自个儿踮起脚,把脖子伸长了看!” “那还不是王八么!!” ....... 闵月柔黛眉微蹙看了眼一旁四个黝黑书生,拉着兔铃走远一点,小丫鬟倒是不矜持,抬起小手臂挤在自家小姐前面开路。 “让让,我家公子想看看,顺道吟诗作赋,流传千古......” 没人理她,不过一旁还是有满面虬须的汉子见她一个小姑娘家,在人堆里挤的满脸汗渍,帮忙挤了挤,腾出一条道来。 “这位大哥,谢了谢了!”兔铃回头:“公子,快些跟上,不然又有人挤上来了。” “兔铃,你小心点,别被人挤摔着。” 闵月柔紧跟后面,过去时也朝那汉子道谢的拱下手,可对方容貌有些眼熟,怕被认出来,急忙转过脸,跟着小丫鬟挤去前面。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靠近曲池坊最南端通往芙蓉池栅栏,从这里能清晰看到远处的高台,足有八丈高,后方以前闵月柔知晓的凉亭位置,此时却变成了一座小丘,那庙观就矗在上面,附近还有粗枝苍木遮掩。 “小姐,那就是昨晚突然出现的庙观啊,好大啊,你说里面会不会有神仙啊?它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里呢,小姐你看你看,这芙蓉池的水,比去年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汹涌很多。” 扶着栅栏的小丫鬟兴奋的指那方庙观,高台,一会儿又兴奋的叫嚷湖水,令得闵月柔拿手拍了一下她脑袋,才消停了一会儿。 只是一座高台,一座庙观,闵月柔看了会儿也没觉得什么稀奇。 “哪里会有什么神仙啊,肯定有人装神弄鬼,要说真有得道高人,我见过的,就有好几个了......” 兔铃偏头,见小姐那方庙观有些出神,抿起嘴偷笑了一下:“小.....公子你说的是陆先生吧。” “多嘴。”闵月柔伸手悄悄在她细腰上掐了下,“走吧回去了,没什么好看的。” 相隔的人群外,熙熙攘攘的长街陡然涌动,维持秩序的衙役抵着水火棍将人推去两侧,叫嚷让行人靠后,不多时,街道响起马蹄声,上百名骑士持长兵、旌旗走在前面,后方则是一辆辆马车,镶嵌铆钉的车辕压着街道从皇城方向驶来。 其中一辆马车掀起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原本准备离开的主仆二人,兔铃眼尖,呀的低叫了一声:“是老爷!” 闵月柔也是吓了一跳,急忙拉着兔铃将脸埋下去,待车辕声从面前过去,眸子划去眼角瞄了一眼,方才抬起脸吐出一口气。 “幸好没被爹发现,不然少不了打手心了。” 一旁,兔铃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时,忽然问道:“公子,老爷不是去上朝了吗?” 对啊,一想到丫鬟问的话,月柔这才发现不仅父亲来了这边,那过去的一辆辆马车,都是有官员标识的。 难道,武百官都来了? 想着,耳中听到轰轰的脚步声,那是许多人齐齐走过地面的动静,忙偏头望去,就见旌旗林立,从青龙坊那边蔓延而来。 轰! 轰! 一列列甲士在前开道,迈开的脚步重重落去地上,震动身上的甲片、兵器碰撞,发出金属的摩擦声。 长龙般的队伍过来,站在檐下的百姓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 “这不是皇宫里的兵卒吗?” “快看后面的马车,这.....这是当今陛下的御辇吧。” 旌旗、步卒之后,九匹毫无杂色的骏马拉动的御辇,沉重的车轮压过地面平缓的行驶过去。 闵月柔自小官宦人家中长大,是认得这种场面,武百官,加上当今天子都来了,难道那庙观里,真有神仙? 原本息了的好奇又被勾了起来,拉着小丫鬟重新挤回去,不过这次那边已有士卒架着长兵戒严,喝令百姓不许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那架御辇在附近停下,皇帝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漆红重木底鞋走出帘子站在车撵上,杨坚头戴冕冠,身着肩头织有日月的玄衣、纁裳,在贴身宦官搀扶走下地面。 皇帝望了一眼波涛起伏的湖面,叹了声:“湖中有龙入水,端的是不一样了啊。” 松开宦官的手,走去正前方的祭天台,那边的李渊快步迎上,拱手躬身:“渊,拜见陛下。” 杨坚点点头,随即仰起脸,望去这座八丈高、四丈宽的石台,以及四周各置的小石台。 “此五座石台,当真一夜修筑而成?” “回禀陛下,确实一夜而成,乃陆先生施法,驱使无数小鬼连夜修筑,法术当真通玄。” “还叫陆先生,该叫国师。” 这青年与他还是亲戚,还未当皇帝前就常在府里住,语气与臣子相比,稍显轻松一些。 说着,杨坚招来上署令太祝。 “祷告上天,还需要什么,快去准备,莫要等国师来了,才后知后觉。” “是!” 那官员告退,此时,大大小小上百名武官员前后有序的过来,站在皇帝的身后,俱都与平日朝服不同,都是整齐的大典才穿戴的玄服。 那方山门,李渊独自一人,压着剑柄,拖着披风飞快跑上石阶,与此同时,四周小台立起了代表风调雨顺的旗帜,在风里作响。 太祝微躬着身子,捧着祝词一步步走上高台。 “今,我大隋立国师上告苍天、下达后土,只为天下九州风调雨顺,百姓丰谷满仓......” 高亢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开去,围观的人山人海当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干什么。 紫山观阁楼之中,敞开的窗棂有人抬手系上了通天冠,陆良生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高高的祭台,四周小台飘荡的月、风、雨、土、四神旗,听到外面李渊的声音在喊,方才慢慢转身走出房门。 阳光照进拉开的阁楼门扇,一双祥云履踢着袍摆走入金色的光芒范围,晨阳照去的身躯上,乌缕烫金水纹袍,绣日月星辰、山川大河。 哗 拂开织有火纹的宽袖,陆良生腰悬月胧剑,大步越过了李渊走去前面,径直出了山门。 晨阳高升,吉时。 第四百四十章 大隋国师陆良生(本卷完) 晨阳高升,照去去下方矗立的高台一片金色。 隋字的大旗翻卷里,太祝捧着祷向着天空一声一声的念着,声音洪亮 “.......告苍天仁德,我大隋立国,逐战乱,除为祸之凶孽,以百姓太平为念,请栖霞山,仁德之士,法力通玄之仙长,壮隋国之气运!” 远方,乌泱泱的人海屏气凝神,听着随风飘来的祷词,面面相觑,与身旁亲友窃窃私语。 “......这是在封国师啊。” “这么说来,那一夜建成的高台、庙观,岂不是国师做法变出来的?” “......难.....难说,估摸也八九不离十。” “啧啧......说不得前日天突然变黑也是国师法力施展吧。” 闵月柔听着周围人的小声低语,微蹙起细眉,往日听爹爹说,陆公子与陛下交好,他又修为高深,莫不是这个国师,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放下矜持,朝前挤了一下,忍不住踮起脚尖,朝那方望了过去,高高的祭台上,太祝的话语也落下,缓缓转过身,面向山门那边,托着祷躬下身子。 “请,国师登台!” “请!国师.....” “请.....” 下方高喧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站在皇帝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武百官随着杨坚的目光望去山门。 风吹来,石阶两侧林子沙沙的抚响。 众人交织的视线之中,一道身着乌缕烫金水纹袍的人影,腰悬一剑,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见到皇帝、武百官礼节的抬手拱了拱,陆良生面容冷峻,垂下手径直走向高高的祭天台,走到第一阶时,忽然停下祥云履,没有一丝声音的站在原地。 陆良生转过视线,望去领着百官的皇帝,后方更远曲池坊聚集的城中百姓,人气升腾,无数的目光正望来。 骊山老母曾告诫,不能以修道之人身份掺和人间王朝,上告苍天我为这方国师,不知道会不会得到肯定...... 目光缓缓偏转,那祭天台上,隋字的大旗作响,站定的脚,抬了起来,迈去第一道石阶。 ......但至少,我能完成少年时的念想,完成恩师叔骅公的宏源,能让九州万千生民得以生息,不受灾厄痛苦,不受妖魔蛊惑,就是...... 步履落下,踩实石阶。 “.......我的道!” 念想从口中重重挤出唇间,远远近近,无数望来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身形慢慢走了上去。 风吹来,袍袂翻飞, 一步步走到台顶,陆良生目光回望,俯瞰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在视野里延绵展去更远,乌泱泱的人海在下方变得渺小。 “恩师.....你看,学生没有让你失望。” 头顶,天云如絮,挤在人群中的闵月柔看着远方的高台上熟悉的身影,一下捂住了嘴,眼角有闪闪发亮的水渍滑落脸颊。 人群中,黝黑的四个书生微张着嘴,指着那高高站立的身影,指去的手臂微微颤抖,一时难以说出话来。 拥挤的人堆涌动,有负两柄长刀的独臂汉子戴着斗笠挤过,微抬的斗笠下,满嘴胡茬的脸望过高台,也看去另一边,络腮大胡的燕赤霞,嘴角露出笑容。 他俩都是接到书生的灵鹤而来。 ....... “国师!” 高台上,吹过耳边的风呜呜咽咽跑过,太祝微躬身子过来,将这座祭台交给了陆良生。 “你下去吧。” 轻缓的声音开口,陆良生从他手中接过了大祭,看着太祝似乎恐高的颤颤巍巍下去石阶,转身走到贡桌,上面香炉、大蜡、黄纸一应俱全。 呼 吐出一口气,陆良生抬起手臂,绣有火纹的宽袖拂去贡桌,一对大蜡轰的一下燃出火苗,看着风里摇摇晃晃越发明亮烛火,偏头看了一眼高台下方。 成千上万的人聚集,眺望这边,像是期待着什么,被士卒拱卫的皇帝站在祭天台不远,神情肃穆,后面一点,武百官垂首祈福...... “老孙教的祭天法事不知能不能行......也罢,总要试试,上告苍天应下我国师之位,定使大隋百姓过得更加安稳,不受战乱之苦。” 陆良生回过头,二指夹一柱香点燃,插去香炉。 “知四方鬼神,隋代周而治理天下,驱除胡人,使百姓得以安生,免兵灾之祸,这一支香,既为平安,祈天下黎民安泰!” 呼呼呼 风声大作,压在桌面的黄纸胡乱翻飞,下方湖面水浪翻卷,附近百姓、百官也被突然而起的大风吹的抬起袖子遮挡面门眯起眼睛。 “怎么回事,好大的风啊。” “是不是国师开始做法了!” 高台上,火纹的袍袖继续拿过三支檀香,袅袅飘荡的青烟里,陆良生高举头顶,朝着渐渐阴沉的天空,礼拜下去。 “此香,祭昊天长生,护佑华夏延绵传承不绝,也祭这片土地慷慨赴死之士,英魂常在!” 长香插去炉中,一叠黄纸随手一扬,漫天飞舞。 轰 天空长云漫卷,雷声从天际滚滚而来,紫山观内,蛤蟆道人坐在石阶,挥蹼驱赶小黄鸭回去湖里。 陡然惊雷,本能的洒开脚蹼就往阁楼里跑,翻上楼梯,一头冲进房里,钻去书架隔间,呯的将小门关上。 唯有咀嚼青草的老驴,从林野灌木抬起头来,欢喜的看着阴云间闪烁的电光,兴奋的跑动起来。 远方的曲池坊,乌泱泱的人群抬起脸,骤亮的白昼忽然间沉了下来,轰的一道雷声滚过,青白的电光唰的劈下云间,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 湖水翻滚打起浪花,青碧的水面下,粗长的鳞身盘旋游动,感到一丝不安。 ...... 高台上,陆良生迎着天地间的风,乌缕烫金袍背后的星辰日月好似在动一般,耳边响着下方无数人的躁动不安,伸手再拿起五支香。 指尖一抹香头点燃,举在胸前,像是有什么力量不让他高举过头顶。 “此五炷香,祭这天地五行、四方!祈大隋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 法袍鼓涨,陆良生握着的长香一点一点举去头顶:“.....民安!!” 一阵大风吹来,手中五支香前后摇晃,仿如要被吹断,陆良生一展袍袖遮去前面,另只手飞快插去香炉,风变得更大,电蛇交织,引得下方城中百姓终于恐慌起来,想要离去。 轰! 青白的光芒在所有人眼中炸开,高台上的陆良生面如白纸,眼睛隐隐蔓出了血丝,袍袂飞卷间,手中又有了七支檀香。 青烟飘散飞远,陆良生紧抿的双唇慢慢咧开,一句一顿的挤出话语。 “此香,祭!” “......天上星宿遥望泱泱汉土,为我大隋指引方向,昌武隆!” ....... 西北某山之中,山石崩裂,彪肥的身形,獠牙钢鬃从断裂的石窟出来,一柄兽面呲牙的钉耙,呯的拄地上,看着远方飞来的一抹淡蓝,伸出接过,掌心里,是一只静止的纸鹤。 更远的北方,寒风呼啸,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越白茫茫的雪原,不久,其中一人接下飞来的纸鹤。 望去南方:“师父唤我......” 旋即,叫上前面与他一直争论大地是否是圆的另一个青年,踏上归途。 风雨漫卷,曾经北齐的土地上,胖大的和尚面色捏着一只纸鹤,面色着急的正赶往长安,他师父失踪了。 镇空老僧在孤零零的坟头放下女儿生前最喜爱的花,拿起禅杖,晃着上面铁环,走去山外,偶尔抬起头来,朝着东南稽首。 ........ 长安芙蓉池,七支长香再次插去香炉,陆良生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望去天空的电闪雷鸣,咬紧了牙关。 撑住..... ......不能停下来。 还有......最后一步...... 某一刻,他拿起桌上仅剩的九支檀香,压下战栗的身子,将香头点燃举过了头顶。 “.....栖霞山陆良生,上应三十三天,下达三十三地,我神州饱受战乱之苦,有五胡入主中原,衣冠南渡,更使百姓蒙难、生灵涂炭,人皆如畜,葬为他人腹中粮秣,巍巍华夏九州,亦有豪杰英雄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才不使大夏倾塌,如今天下一统,苍生得以片刻喘息,还望上方天灵肯首,许陆良生书章千篇锦绣,斩妖魔鬼怪,荡尽人间不平事!” 风扑山高台,一缕头发脱离发冠在风里飘在脸侧。 陆良生望着天地惊雷电光,“......陆良生随身陨而不悔,只愿维系神州大地永享太平,竭尽心里至暮年!” 天空之上,积厚的阴云之后,隐隐有红光闪烁。 祭天台,陆良生的声音也落下最后话语。 “......为苍生立命!福泽这方土地,不重蹈覆辙!大隋国师,陆良生敬上” 轰! 雷声响彻,电蛇蜿蜒劈下的瞬间。 下方无数的身影听到这些话,无论杨坚、还是武众臣,乃至远方密密麻麻的百姓,激动的捏紧了拳头,有人大喊了一声:“大隋万岁!!!” 夹杂人群里的闵月柔两颊通红,激动的抬起手臂,朝着那方高台跟着呼喊,旁边的兔铃怎的也拉不住她。 但随后,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在此刻洪流般,轰的在天空炸开,淹没惊雷。 “大隋万岁” “大隋万岁!!!” ....... 无数混杂一起的声音传来。 一身庄重国师袍服的陆良生,站在大隋旗帜下,从下方呐喊的人群收回目光,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偏过视线,望去远方的阴云聚集的天空,风拂在脸上,心潮澎湃的激动隐了下去。 常人无法看见的云层之后,一颗红色的光亮拖着尾巴朝这片天地飞来。 本卷完,也算是上半部结束! 欢迎进入下一卷,天地大劫 第四百四十一章 春光艳艳 春去夏来,响起了恼人的蝉鸣。 官道上行人过往,长安东郊,嘈杂的车辕、人声传去路旁茶肆,人声鼎沸喧哗,江湖游侠背负兵器摔响了茶碗,也有三山五岳的旅人、商贩歇脚纳凉,听到碎响,匆匆看去眼一地碎片,以及那边游侠与胖大的僧人争执,继续说起话来。 “.....你们现在才来长安,要是提早两日来,那可是有大戏看了。” “怎么了怎么了,城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嘿哟,你们不晓得啊,当今陛下封了一个国师。” ...... 说话的两人引来邻近几桌好奇,那边发生争执的游侠端着茶水喝了一口,将那僧人赶走,胖大的和尚看了眼地上的碎片,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去伙计手里,笑吟吟的竖印稽礼,走出茶肆。 官道延伸过去城墙,大开的城门外,排起了一条人形站列的长龙延伸至前方古老的城楼下,男女老少,挎着篮子、或衣着简陋,牵着孩童也在队伍里接受士卒的盘查。 关于两日前封国师,祭天一事的消息传开,赶往长安瞧热闹的不在少数,算上平日进出城门的商人,严查的程度比往日都要高上许多。 城中茶肆、酒楼消息汇聚之处,更是将那日芙蓉池法术祭天的事,添油加醋的编成更加玄奇的故事,反反复复讲给来茶客、酒客听,一连两日都座无虚席。 “当今陛下乃圣明之君,从前朝昏君手里接过这天下,那是横扫八荒、战无不胜,更兼爱民如子,让穷苦人家都能吃上饱饭......” 每每说书人的开场惯例,先称颂一番当今皇帝准是没错的。 “......后来,听闻世间有大贤,姓陆,名良生者,故亲身前往请他出山相助,好比东汉末年那刘玄德,礼贤下士,不惧风雨酷寒三顾茅庐,才将这位大贤请动,要知道这位陆国师何许人?那就有得说了,传闻乃当年南朝贡士,陈朝昏君有眼不识,殿试一关竟叫他变戏法的,那陆郎失望至极,一怒之下将那昏君金銮殿给砸了,诸位要知道,这可不是常人能做到,那陆郎可是得高人传授通玄法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无所不能,又饱读圣人书籍,师承南陈大儒叔骅公,那真是抬手可转日月星斗、握笔可写万千华章.......” 故事从说书人口中讲出,必定吊足了听客的口味,忍不住开口催促。 “然后呢?快些往下讲啊!伙计过来,打赏!” 听到阔绰的话语,说书人啪的拍响惊堂木。 “说起那陆郎,可是栖霞山人士,年岁双十有余,相貌更是俊朗非凡,那可是南陈百年都难得出一位的俊才,可惜昏君不识人,戏言轻之,故而闲云野鹤来到我大隋,与当今陛下相识,故此被拜为当朝国师......说起两日前的大祭,诸位当中有些不知情,可老朽当日就在不远,就见那国师振臂一挥,天云色变,雷电交加,芙蓉池里,水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翻腾,好似有蛟龙在里搅动一般......” 相隔的一条街上,行人扰扰嚷嚷,小孩追逐打闹,旁边挎着篮子的大人呵斥一句,转过身继续与相熟的邻人友人聚在一起,口中也多是那日天生异象,毕竟封国师一事,根本就没听说过的。 “......哎哟,当时我就在隔壁李嫂她表兄老王家里,他就坐在曲池坊,离河边近的很呢,那雷打的人耳朵嗡嗡乱响,吓得我一屁股都坐到地上差点起不来。” “那天雷电交加,我也是看见了,还好隔的远,听说是陛下封的国师在做法?” “可不是嘛.....就在芙蓉池边上那台子上面,老高了。” 说话的妇人对面,花布裳的另一个妇人微微皱起眉。 “哎,对了,才想起来,你到隔壁李嫂她表兄家做什么?你们又不认识。” “我.....我.....” 不远,追逐打闹的孩子“哎哟”叫了一声,妇人回头,两个孩子坐在地上,揉着脑袋,一旁还有个穿土黄僧衣,身材彪肥的和尚。 赶忙跑过去将孩子扶起来,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叫你不要跑,还不给大师傅道歉!” “我.....佛慈,悲。” 胖和尚看着眼里包着泪花的孩童,朝妇人稽首一礼。 “是,贫僧,着急赶,路,才冲撞......” “没摔着吧,没摔着给大师傅道个歉。” 不等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说完,那妇人拍去孩子身上灰尘,给胖和尚道了个不是,也不朝街边的邻人过去,拉着就离开。 那和尚摇了摇头,晃着耳朵上大铜环,竖着法印走过喧嚣的长街,偶尔询问过往的路人,得到指点,按着打听的方向,来到名叫芙蓉池的地方,民夫拉着斗车进出,整齐石砖铺去泥路,延伸去往的前方,沿着湖面砌起了观赏湖水的露台、石雕栅栏,宽阔的水面野鸭成群,波涛间隐隐有长影在水下滑过,掀起水浪。 和尚转过目光,远方的城墙延绵,一座不属于这里的小丘,林野青翠,缭绕些许云雾间,能见山门高耸矗立,旁边新雕的石碑上,漆红三个刻字万寿观。 ...... 知知知...... 知知 正午的阳光照过林间庙观,脱去重壳的夏蝉爬在树上,一阵一阵的嘶鸣。 蛤蟆道人将近晌午把小黄鸭送还回了湖边鸭群,负着双蹼回来,坐到小躺椅上,听着蝉鸣,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架起小短腿,悬着的脚蹼一抖一晃,口中哼着小曲儿,拿起新写的食谱翻看。 不远的水池的广场上,八条大汉“喝!”“哈!”操练阵型,光着的膀子映出一层油腻腻的光泽,看到道人从外面回来,嚷嚷着叫他比划比划。 走过的老孙朝那边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东西,想到馋嘴的蛤蟆,这两日关在房中埋头翻书的陆大书生,还是弄点野味给他补补身子才行。 “小道士,你带了什么吃的回来?” 门口小躺椅上,蛤蟆道人按下食谱,露出豆大的蟾眼,走进檐下的道人,提起手里斑驳黑痕的野味晃了晃。 “回来路上打的,还浪费本道两张雷符,晚上给你们炖一锅酸菜老鸭汤......” 蛤蟆道人:“.......” 盯着捆在一起,已经死透的两只野鸭,蛤蟆头上青筋鼓涨,丢下食谱跳了起来,一挥蹼打在道人膝盖上。 “老夫上午才将那小鸭送回去,下午你就把它父母给抓回来?” 老孙急忙提着两只老鸭后退一步避开。 “喂喂,老蛤蟆,你这就不讲理了啊!” 那边,蛤蟆道人负起蹼,神色严肃,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嘿,你还骂我?”道人也朝对方呸了一口:“别以为你徒弟当了国师,本道就不敢还嘴了。” 蛤蟆微微颔首,重复了一句:“彼其娘之!” “你!!!当本道不敢是吧!”道人丢下两只野鸭,撩起宽袖,叉去腰,朝对面檐下的蛤蟆骂回去。 “我曰尔老母!!” “彼其娘之!” “曰尔老母,本道好心抓两只野鸭,做酸菜老鸭汤给你们吃,好心当驴肝肺了啊!!” 附近,匍匐灯座草地旁的老驴抖了抖耳朵,拖着缰绳抬头看来,道人侧脸挥了一下袍袖。 “看什么看,吃你的草!” 话语刚落,远远一道声音洪亮.....而结巴。 “哈哈,哈......孙道,友跟驴,较起劲,了啊。” 山门那方石阶,肥头大耳的法净和尚,一身僧袍,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合着双掌远远走来,朝孙迎仙、老驴、蛤蟆道人躬了躬身。 望去高耸的楼阁,声音响亮。 “陆道,友,贫僧法净求见!” 声音传去阁楼上方,微开的窗棂后面,书桌堆满了典籍、竹简,房里香炉袅绕熏烟,一袭星辰日月衣袍的青年,放下书籍,挥袖推开窗户,望去下方站立的庞大身影。 陆良生勾了勾嘴唇,转身走下阁楼, 白岩铺砌的广场上,树荫随风吹动树枝在地上摇曳,站在阁楼前方的和尚见到人影出来,再次一拜。 “陆道友,法净,没,能赶,上,你的,国师大,典,一瞧你,风采。” “法净大师,不用多礼。” 天光照过屋檐,落去走出的身形上,陆良生将他搀扶,笑容里,视线越过和尚,望去天空,有着只有他能见到的红色拖着光芒仿佛悬停在碧蓝的夏日晴空。 既已成国师,该是为天下安危做一些事了...... 风里,夏日初蝉恼人嘶鸣。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失踪的老和尚 “大师可是接到了我的纸鹤?” 阳光倾斜照进门扇,陆良生请了胖和尚进去里面,端过早有备好的茶壶给对方倒了一杯,“先喝口水。” 屋外,檐下的蛤蟆道人与孙迎仙互瞪一眼,一人一蟾齐齐哼了声,将头转开,前者重新跳上小躺椅,拿起食谱享受下午的阳光,道人捡起那两只老鸭进去里面朝喝茶的和尚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后房。 “贫僧,确实收,到了道友,纸鹤,城中还能,四处听,到关于道,友祭天,封国师,一事。” 法净和尚身形胖大,又是洒脱的性子,坐在木凳上有些别扭,干脆挪到地上,与桌面刚好合适,他放下茶盏,看着与往日大有不同的书生,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还是说出口。 “......原本,贫僧也,是要,过来这,边寻你,帮忙。” 陆良生眨了眨眼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向和尚摊了摊手:“大师请说。” “贫僧师,父不见了。” 镇海老和尚佛法高深,一生降妖除魔不知多少,法净说出这话多是有些尴尬,一旁的陆良生微蹙眉头。 “你师父失踪了?” 胖和尚捏着茶杯点了点头,看着杯口荡漾的涟漪,结结巴巴的说起来龙去脉。 “那日,原本,是和贫僧,一起回,万佛寺,可半道,突然折,转去,栖霞山,让我先,回寺里等候,可过,去一段时,日也未,回来,之后,贫僧便,感觉师父,气机,突然消失,这才,慌了神,原本是,想栖霞山,途中便,接到道友,纸鹤,来了,长安寻你。” “大师。”陆良生也有些疑惑,当日他被镇海老僧掳走到伏麟州,打斗了一场,之后就再也未见过,此时忽然没了消息,人家过来询问,也是有情理之中,只是,未免有些太过蹊跷。 眼下,他将与镇海和尚交集原原本本说予法净听,说到在山下打过一架,自己便回了栖霞山,后面的事就无从知晓了。 “那可,就奇,怪了。”胖和尚一巴掌拍去光秃秃的脑袋,摸了两圈:“师父他,大明,尊降魔印,世间少,有人能,敌,就算打,不过,要走也,没人留,得下.....” 和尚口吃,可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呢喃了几句,忽然看向一旁的书生:“道友,那日,之后,可还有,什么奇,怪的事?” 洪亮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外面檐下躺椅上的蛤蟆道人差点滚去地上,拿着食谱重新躺好,侧了侧蟾脸,朝屋里瞥了眼。 “说不得,老和尚被妖给扒皮抽筋,洗干净放进蒸笼给吃了,要知道,妖其实也最喜欢这种佛法高深的老和尚,有嚼劲,还能增添道行!” 长安那次之后,法净也从师父口中知道这只蛤蟆乃是当年作恶无数的大妖,若非被镇海和尚趁他虚弱,将其打伤,否则天下九州都难以安宁,可如今已改过自新,不再吃人作恶,此时说些幸灾乐祸的话,法净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口吃,这方面争不过,又碍于陆良生面子,肯不好动手。 过得一阵,外面没想响起蛤蟆的话语,胖和尚这才想重新开口,一旁的陆良生从思绪里出来,抬手打断他。 “大师跟我来!” 说着,叫上法净起身走去木梯,后者身形胖大,踩着木阶吱嘎吱嘎呻吟,跟在后面上了三楼。 走过长廊,陆良生推开卧房的门,书桌上一盆盆栽陡然动了下,根茎从泥里升起来,晃着树枝爬到桌沿,化作一个女子,随手扫开凌乱的书本、竹简,坐到上面,悬着绣鞋轻踢。 “老妖,我无聊啊,带我上街看看吧。” “等忙完了这阵就带你去。” 陆良生朝她说说,走去墙角,从书架里取出山海无垠。 “我与令师在伏麟州分别,之后便回了栖霞山,还有两只妖过来捣乱,其中一个叫画红宜,当年在一个姓王的家里收的画皮鬼,不过后来被我用来装红怜恶魂,没想到听我讲学,机缘巧合下,修炼成妖了。” 跟和尚说起那日的事,唯有画皮妖来栖霞山大闹一场,此时胖和尚提及,加上镇海老和尚失踪,眼下再回想一番是更觉得蹊跷。 总不至于,那画红宜特地从西北白虎岭,跨过江河来一趟栖霞山,就为了闹上一场。 而唯有知晓对方目的的,就是当日被陆家村众人还有师父所擒的朱二娘。 想着,陆良生将书册展开,看着活物般画幅,掐起法决一勾,带出一缕黑烟,牵引着落去房中大圆桌旁边,落地一化,显出一个女子的轮廓侧伏地上,衣裙褴褛,露出浑圆白皙的大腿,延伸而上的紫色衣裳凌乱不堪,发髻也散落吹散肩头,脸上多有淤青,想来是被打狠了。 女子一见到面前一身日月星辰袍服的陆良生,缩拢双脚,连忙起身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撅着屁股,额头触底跪伏在地。 “朱二娘拜见陆先生。” “起来说话吧。”陆良生见旁边的和尚闭上眼睛,挥了挥袍袖,幻出一件衣裙套去衣衫褴褛的女子身上,让对方起来站好,便是走去在旁边木凳坐下。 “今日想起一件事,当日你们来陆家村之前,可有遇上一个老和尚?” 说完,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最好如实说来。” “是。” 朱二娘犹犹豫豫的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山海无垠搅着手指,垂下脸低声道:“当日与画红宜确实遇上了一个老和尚,也不能说是遇上,其实就是奔着他去的,路上将他捉了,才去的栖霞山。” 站在门口的法净睁开眼睛,胖大的身形挤进来,声音犹如洪钟震响。 “不可能,我师父,岂是你这种小妖能抓!” 一急,他话倒也不结巴了,迈开的那一步,震的梁木、门窗都嗡嗡的颤抖。 “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伸手,如实与贫僧说来!!” 朱二娘被他这声佛门怒喝,震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贴在墙壁,紧抿双唇却是不开口,陆良生见她模样,大抵猜到了缘由,伸手拦下胖和尚,示意让他来。 “朱二娘,你不说,大概我也能猜到是谁了,可那老和尚的实力,就凭你和画红宜,连分毫都撼动不了......更别说活捉抓走。” “是.....是画红宜带的一件法宝,是一幅画。” 陆良生听她这么一说,几乎已经知晓了全部,伸手一勾,将朱二娘重新收进书册里,将书页阖上放回书架,和尚着急跟在后面追问:“陆道友,到底怎么回事?” “是,五元上人。” 邀着膀大腰圆的和尚走出房门,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回到大厅重新落座,说起当中缘由,陆良生心里也有些惊诧。 “那人捉镇海老僧做什么,还尚不知,他的法宝,竟也有画......” 一想到除了这个五元上人,外面的天空,还有那抹红芒,陆良生就有些头疼,这两日里,他都在翻遍有关星宿的古籍,甚至还从皇宫里找了半车书过来,也都一无所获。 眼下,镇海老僧被抓,恐怕真要先提前去一趟五色庄了。 那边,法净大概也从书生话语里知晓了厉害,便在万寿观暂时住了下来,等着其他人过来汇合,期间也和道人、陆良生交流一些修行上的事,指导下陆盼八人锻身法门,偶尔也会逛一逛长安这座古都。 过了三日,修筑差不多的白岩长道上,李渊骑马来到山门,下来徒步走上观里,朝正在水榭翻阅书籍的陆良生拱起手。 “国师,陛下请你去一趟皇宫。” 第四百四十三章烟雨江南岸,喋喋事不休 矗立芙蓉池旁的庙观,水池波光荡漾,荷花含苞,绿叶微浮,下方一尾青鲤游动,偶尔飞来一只蜻蜓点去水面,仿如受惊一般,摆着鱼尾窜了出去,游过水中刻有万寿观的石碑。 荡开的水纹推开,扭曲的水面倒映池边小案,香炉袅袅,匍匐桌面的蛤蟆挠了挠肚皮,翻了一个身,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知知知..... 知知 青葱绿林,传来恼人的蝉鸣,陆良生一身青衫衣袍,坐在案几,手边还有数卷竹简,俱都是历朝历代关于天象之说。 可惜都没有与天外红色星芒坠落的记载,最多的也都是扫把星,用神话来讲,还是商周时期姜子牙封神之后,给自己妻子封的神位,跟这事儿没任何关系。 翻过一页,指尖揉去眉角。 ......天地大劫......五元上人......现在还抓了镇海老和尚。 唉,头疼......也不知老猪、随安、燕赤霞他们收到我传讯的纸鹤没有。 陆良生叹口气,将翻尽的书阖上,目光投去桌角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 “师父,集合众人之力,你觉得能否胜得过那个五元上人?” 桌角,蛤蟆半睁眼睑,侧了个身,转去一边:“怕什么,到时候为师助你一臂之力,先让我再睡会儿,呜哇啊啊......” 挠了下白花花的肚皮,打了一个哈欠,蝉鸣声里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呃。 陆良生失笑一下,看来师父也不看好。 起身走去水池,看着拂过水面的蜻蜓,一尾鲤鱼窜去荷叶,从另一边缓缓游出,像是忘记了之前的惊慌,指尖一勾,水面卷起一丝水线,凝成水珠,啪的一声弹去那方,吓得那鱼摆着尾巴扫起一圈泥尘,飞窜而出。 不过总要试上一试,若能说动对方,也算是将镇海老和尚救出来了。 想着,身后背对的长阶外,山门响起马蹄声,随后停下,李渊穿着一身宫中值守的甲胄,踏着石阶飞奔上来,甲叶都在哐哐震响,不忘朝一侧林野间探出脑袋的一头老驴拱下手,方才跑进庙观。 “国师!” 远远喊了一声,广场尽头的水池前的背影,陆良生收回法决,微微侧过脸看到那方跑上石阶的身影,笑着转回身伸手请他过来。 “叔德怎的有空到这里?” 李渊缓下脚步,压着剑柄上前,距离两丈左右,拱手躬身:“国师,陛下请你往宫里一叙。” “哦?” 一般来讲,国师不涉朝政,只关王朝风水气运,有时也会在政事上给予建议,眼下又非早朝大议,忽然找他入宫就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陆良生望去对面:“可知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不过......” 李渊身为千牛备身,有时候消息还是灵通的,想了想今日在殿外听到的消息,轻声说道:“......不过好像跟国师家乡有关。” “栖霞山?” “不是,好像是天治附近几个州郡,有人闹事,想要光复陈朝。” 听到这里,陆良生自然想到年前大雪,陈靖来陆家村的事,希望不是他才好,不过就算是他,这种事也该是将军们率军一路南下就好了...... 不过当中详细,还是见过杨坚再说。 想罢,上楼换了那件国师衣袍,见皇帝怎么也要正式一些,之后,叮嘱了正在另一间房里,与法净和尚讨论什么东西的老孙。 “我去一趟皇宫面见陛下,劳烦看顾一下我那几位叔伯......”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入宫吧,本道这还有大事没处理完!” 满脸通红的道人嫌啰嗦,推着他出了阁楼,随手呯的将门扇给关上,拉着胖和尚,一只脚踏在凳上,继续争论佛道,还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本往桌上一拍,见拿错了,立即塞回去,重新换上一本..... 听着屋里的叫嚷,结结巴巴的争论,陆良生整了整衣领,这才出了万寿观。 “你且先行,我随后就到。” 李渊点点头,翻身上马,抽了一记鞭子,促马奔跑起来,忍不住回头看去后面陆先生如何跟上,然而,后方此时已经确实没了人影儿。 “咦,刚才还在......” 耳中陡然掀起风声呼啸,有的一声锵剑身出窍的轻吟从他头顶划过,李渊回正,视线前方,一抹淡蓝流光飞去空中。 下方,喧嚣热闹的大街小巷,有无聊抬头的人,顿时惊得一屁股坐去地上,指着天空。 “那是什么?!” “哎哟,一道光飞过去了!” 惊呼的话语声里,看到的那抹流光射向皇城,城墙上的士卒巡逻而过,有站在墙垛的士兵忽然睁大眼睛,退开几步,指去远方。 “那......那是.....” 是什么的最后三个字眼里,就见那道淡蓝的流光直接越过了城墙,落去后方更远的白虎门。 呯的轻响,陆良生稳稳站到地上,手中月胧剑一挽,归去剑鞘里,大步走去宫门,原本听到动静的宫中士卒,压着长兵“呃啊啊!”蜂拥围上。 “等一等!”有人开口喊道。 见到步入宫门的身影,冲来的一道道士卒,将兵器顿时往地上一拄,一个个身子挺的笔直。 “拜见国师!” 守卫宫门的将领,挥了挥手,让麾下退去,快步迎上来,小声道:“国师,这样飞来飞去的,多浪费法力啊,我这有马车,送国师进去吧。” “有劳。”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有士卒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掀了掀袍摆走进里面,一个军士挥起鞭子,喝了声:“驾!” 车辕缓缓滚动起来,沿着这条通往深宫的宽阔宫道,一路穿行过去,见杨坚的宫殿不是朝议正殿,早有候着的宦官等候那里,见到陆良生乘坐的马车过来,小跑上去谄笑的搀扶他手走下车撵。 “国师,小心小心,陛下在书房正等着呢。” “你在前带路吧。” 陆良生倒是没有太大的架子,伸了伸手,让这个宦官走在前面,周围长檐高阁,多是一些雅致的盆栽,正值初夏,青葱绿油,倒是好看的紧。 不过,这不是普通人家,过往遇上的侍女、侍卫,大多沉默、警惕,有种大院森严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宦官,忽然开口说了句:“国师,这里就到了。” 陆良生望去那边,门扇缕空雕格,缠绕金边,两门正中一对兽面铜环,守在两侧的宦官、侍卫见到一身日月星辰袍服,大步走来的国师,急忙将门推开请了他进去。 ...... 书房,缕空的香炉升起袅袅熏烟染出静谧,铺有黄绸的书案上,杨坚正批改着奏折,听到门扇打开的声响,抬了抬头,连忙将笔下,起身迎了上来。 “国师,竟这般快就到了。” 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跟着笑起来:“陛下有请,在下不得不快些赶来。” 皇帝相邀下,过去坐到一侧席位,一个宫女进来斟上茶水退出后,陆良生放下开口问起正事。 “不知陛下,寻我入宫有何事?” 那边,重新做回书案的杨坚,将一封加急军情摆在了桌上,紧抿的双唇里,声音低沉。 “国师,陈朝余孽蛊惑当地州郡军民,举旗造反了。” “陈靖?” “嗯,还有一个叫陈辅的老家伙......他会法术。” 书房变得死寂,陆良生沉默的盯着地上铺砌的地毯,果然,还是被当初老孙说中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杨坚问鬼神 阳光划过半开的窗棂。 书房熏烟袅袅,偶尔外面传来侍卫巡逻而过的脚步声里,陆良生抬起视线,划过窗棂的光芒落在他脸上,微微皱起眉。 “陛下,那陈靖、陈辅,去年大雪时,来过栖霞山,倒是没想到会做的这般直接。” “国师坦荡!” 做为皇帝,杨坚最喜的就是陆良生这种坦荡的性格,换做朝中诸臣,或者其他旁人,怕是巴不得跟作乱之人撇清关系。 点点头,赞赏的说了句时,这位皇帝起身,将那份南陈军情信函递给陆良生,左右拂了拂宽袖,随意在一旁坐下来,仰起脸看去对面照进窗棂的光尘。 “朕这般年纪才将天下一统,往后的时日也不多,这些人巴不得天下继续乱,继续分裂,好将天下九州撕的稀里哗啦啊......” 抬手让宫女端来西域上贡的葡萄酒,给书生倒了一杯,也给自己满上。 “国师,要是朕有你现在这般年纪,或者下面有几个能力出众的儿子,呵呵,就由那些跳梁小丑闹一阵,有空了再收拾也无妨啊。” 徐徐话语轻叹出来,那边拿着军情的陆良生一字一句,看完上面内容,折叠起来放去案几,笑着随口说道: “陛下正当壮年,何来这般愁苦之言,何况膝下皇子中,太子杨勇温尔雅,饱读书籍,甚得追随之人推崇。” “他?三国曹植罢了,当不得国师过誉。”杨坚笑了起来,摆摆手,抿去一口酒水,缓缓阖上眼睛,滚动的喉结回味着甘甜。 “......勇儿温尔雅,谦虚有礼不假,可多是喜欢一些诗词歌赋,结交人,将来要是做了皇帝,光有治,没有武功震慑,下面的人就不怕你,皇帝要是没人怕了,脑袋就得端去别人手里。” “那二皇子杨广......” “一直都很聪明,在朕面前也喜欢装,还以为朕看不出来。” 听到陆良生提到二儿子,杨坚手掌啪的一下拍在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朕这个儿子啊,其实也挺适合当皇帝的,不过就怕他太过自负,听不进忠言劝谏。” 杯盏放去桌面,陆良生偏过头,看向旁边双手撑地,仰头盯着穹顶的皇帝,这忽然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一丝不适应。 陛下,怎么跟我说起这些。 想着间,陆良生抬起双袖拱手道:“陛下,此事还是就此打住吧,我非朝臣,就算朝臣,也不能干涉陛下家事。” “哈哈,这事上,国师也跟他们一样了。”皇帝笑着坐直身子,拖着一身袍服起来,慢悠悠走回书案,“也罢,朕没什么人说心里话,是有些唠叨了,刚才那份军情,国师想必也看了,朕让国师回南陈一趟,与我大隋军队一起!” 后面那半句语气稍重,杨坚拂过宽袖坐了下来,眉宇间蕴有怒意。 “陈辅此人当年在岭南一带,就与我南下军队周旋,让大隋将士吃尽苦头,后来封锁岭南,农商难以维系,城中军民这才投降,如今他却是带着陈朝那小皇帝又回到陈朝故土,施法挑唆,杀我军中将领,此事上,朕难以咽下,所以才劳烦国师特地跑一趟。” 意思便是让我去牵制那陈辅......只要不是大军杀伐,陆良生倒是可以接受,而且有他在一旁,也可约束将领士卒,让百姓免受波及,若是不用动刀兵,那就更好了。 唔.....顺道也可以回家看看。 “此乃国事,我自当尽力!” 陆良生拱手应下了这事,南下平叛,粮秣、兵马调动至少也要一两月的时间,足够他从无疆山五色庄回来。 不过还有一事,陆良生有些疑惑,目光扫过四周,看着空荡荡的书房,以往这样的事,杨素几乎都会在场的。 “陛下,此事,为何不叫上越国公?” “杨素啊.....他老了。” 杨坚怕陆良生会错意,笑道:“随朕开国之功臣,大多年岁已高,越国公替朕南征北战多年,也该歇一歇了,累的将来他子女心里埋怨朕不会体恤人。” 当然,这话里说笑的意味较重,陆良生自然不会全往心里去,跟着笑了笑,说起年龄的问题,他倒是有些想法。 “陛下担心年事过高,修道之中,倒是有许多延年益寿的法子,不妨替陛下寻一些来。” 那边书案后,皇帝身子动了动,随后又坐回去,犹豫了一下,摆摆袍袖,像是将刚才的激动扫去。 “算了,人嘛总归要去的,朕坐这个位置要是活太长了,下面的太子心里就不舒服了,而且,朕也非始皇帝,做不来与天同寿,与世为君的豪迈,就这样也好,不过......” 他话语顿了一下,看着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的陆良生,语气缓和。 “国师,人死后,魂魄还能有记忆否?” 走到门口的陆良生停下脚步,看着探寻望来的皇帝对视片刻,点下头:“世间神鬼俱有。” “那.....可不入轮回,受转世之苦?” 陆良生点点头:“有其他方法可不入轮回,神魂不灭,保记忆不散。” “原来如此。” 那边,杨坚像是想通了一些什么,脸上又有了笑容,早朝过后就一直处理政务,也是有些疲惫了,陆良生与他又说了会儿话,问他为何问起这个,后者也不直接回答,不过也看得出来,哪个皇帝不想比别人多活长一些。 从侧殿出来,初夏炎风阵阵吹来,走过摇曳的树荫,长长的宫墙,陆良生乘上来时的马车,一路出了皇城,穿行过扰扰嚷嚷的长街。 “让开让开!” “前面的,快让开” 陆良生端坐车厢,端着茶水正看着车帘外的行人来去,高声叫卖的街市,外面赶车的士卒大声吆喝,随即吁了一声,车辕陡然刹停,晃的手中杯盏茶水洒了出来。 滑落半空的水珠悬停,陆良生放去杯盏时,手指轻轻一挥,那洒开的水珠倒飞回来,一一落回杯里。 随后,向外面与人争吵的士卒问了一句。 “何事?” “回国师,两个不看道的,嘿,你俩还来劲儿了......”那士卒说着话,忽然跳下车撵,像是跟人起了争执。 “......说得就是你们俩,瞪什么瞪,一身兽皮,像个胡人。” “你这当兵的,怎么拿胡人说我俩,不就是没来过长安嘛,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师父不让我欺负咱大隋兵......” ...... 车内,陆良生听到外面响起的争吵有些耳熟,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长街不少百姓驻足正望来这边,看起热闹。 那赶车的士卒对面,两个穿着粗布兽皮的青年,一个披头散发,脸上多是短短的胡渣,另一个发髻系的还算整齐,拄着一把青鞘紫柄的长剑正与士兵争吵。 余光里,见到那边马车帘子掀开,走出一道身影,脸上顿时泛起笑容,一下将士兵挤开冲了过去,将手里青剑一丢,单膝跪去地上,拱手就拜。 “随安,拜见师父!” 第四百四十五章 众人集合 “师父,出的那主意真是不错,我还真绕了一个圈回来了!” 看戏的人群离散,车辕滚滚滚沿着长街驶向芙蓉池,微微摇晃的车厢内,衣裳邋遢的青年灌了口茶水,呯的放去矮几,挥了下手,接着往下说。 “就从苗疆那,一直往南,结果没走多久,一片都是大海,到了海上更是一望无际,看都看不到边......不信你问他!” 陆良生偏过目光,看着徒弟指去一旁的兽皮青年,脏乱的头发下,皮肤稍黑,面容端正颇有些老相,看不出具体多少年岁,这人汉话并不是很流利,看到同伴的师父望来,连忙低了低头,学着李随安之前的动作,拱起手。 “舍龙,乌蛮族,洱海南部哀牢人。” 低垂的视线,余光其实也在打量对面,年龄与他并不算大的青年,那身衣袍纹有日月星辰,比洱海姑娘手中织出的彩盖还要美丽,浑身一股不知道是什么气机让他感到难受,甚至觉得不止一股。 洱海南部,陆良生并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看书籍上,也就读到过蜀地,不过听对方话里描述,该是还在西南之南。 这人一身皮袄,发髻垂散,身上有股阴冷邪气,或许是部落巫蛊之术。 各方有各方修行之道,不能因为与我中原不同,就归为邪类。 陆良生笑着伸手虚抬,让对方不用多礼,后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来外面,也听过关于中原繁华世界有很多大人物,还有各种规矩。 好在面前这位看起来并非传闻里的那种。 “不用那么拘谨,把你上次打我的劲儿拿出来就是,我师父很好说话的。” 李随安拍了下他肩膀,脸偏去陆良生,刚准备挑下下巴,看到师父目光,顿时闭上嘴讪笑道:“有时候......也挺威严的,尤其.....这身袍子。” 吱嘎吱嘎.....车轴转动的呻吟声里,陆良生给那舍龙倒上一杯茶水,眼中的严厉缓和下去,看帘子外,离芙蓉池还早,指尖点了点桌面,让李随安继续说。 “接着说你们南下到了大海的事吧,为师倒是有些兴趣。” 听到师父开口,对面的李随安早就忍不住想把途中见闻一口气都倒出来,连忙起身蹲着,一只手压着矮几,另只手挥舞比划。 “师父是不知,那南面的海太大了,要不是中途还有几处海岛,找了水,怕是要渴死在路上.....不过吃的还好解决,有次遇上一条大鱼,脑袋有个孔,喷出水来,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本大侠冲去一剑,结果一剑都挨不了,就翻肚子了。” “后来.....越往南,就越冷,好在本大侠法力高深,能御寒.......” 彤红的晚霞之中,话语絮絮叨叨,随着马车一起驶过扰扰嚷嚷的长街,一路到了芙蓉池,外面赶车的军士说道:“国师,万寿观到了。” 正说到“好一片冰天雪地的地方......”的李随安第一个窜了出去,拉着那名叫舍龙的乌蛮人站到一侧,恭恭敬敬的等着师父下来。 随后,目光望去映着晚霞波光粼粼的湖面,“有湖,终于有机会下水洗澡了!” 下了车撵的陆良生在他头顶拍了一下。 “里面有蛟,下去当心把你吃了。” 谢过那名军士后,便走去山门,跟在一侧的徒弟回头看了眼湖面,赶紧跟上。 “哪里来的蛟龙?” “......这观好气派,是不是皇帝建的?” “国师多大的官儿”。之类的问题。 山阶侧旁的桦木林子里,草丛一阵窸窸窣窣摇晃,老驴探出脑袋看了眼,一蹬蹄子窜了出来,亲昵在陆良生手里蹭了蹭,瞅到一旁的李随安,哼哧的喷了一口粗气,跟在主人身后,甩着秃尾巴。 回到观里,远远看到广场那边围成一圈说话,耍石锁的八条大汉,李随安提着青剑就跑了过去与他们笑闹成一团。 “随安在栖霞山修行,与他们很熟。” 陆良生偏过脸,跟着一旁接下来不知该如何做的舍龙解释一句,后者愣愣的点了下头,一开始他还不清楚李随安的师父修为到底如何,如今一来到这里,就感觉到妖气冲天...... 他擅巫蛊法术,对妖极为敏感,外面的大湖明显能感觉到一只妖兽盘在下面,眼下这观里,尤其一侧那栋阁楼,还有两股。 正看着与八人说笑的李随安,阁楼上方,下意识的转过头,就见一扇窗户推开,挽着发髻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朝这边笑嘻嘻的挥手。 舍龙看在眼里的,却是妖气袅绕,不由有些心惊胆战,捏紧了衣角,吞咽了一口口水。 “不用怕。” 大抵看出他的紧张,陆良生朝栖幽笑着挥了挥手,侧脸对他轻声说了句,那边与陆盼等人打招呼的徒弟回来,这才一起回到阁楼,成国师以来,观里没有其他人手,带着二人在楼里转了一圈,熟悉下环境。 “观里没有下人,你们自己打水洗漱,衣服我那还有些,等会儿送过来。” “谢师父!” “谢....国....国师。”那乌蛮人途中听过士卒这么称呼。 陆良生嗯了声,不打扰他们休息,走到另一处房门,敲了敲,见里面没有反应,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道人和法净和尚不在,大抵是认为出去了,转身上楼回到卧房。 看了眼窗外,染红的天云,以及云后那抹红光。 坐到书桌后面,继续翻看着书籍,寻找一点蛛丝马迹,一竖竖字迹从眸底划过,很快又翻去一页,密密麻麻的字眼,并没有想找到的答案。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 “因为你跟这隋朝绑在一起了,所以只有你能见到,想当初老夫何等修为,如今恢复妖丹,也不过此刻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对罢了。” 陆良生回头,蛤蟆道人挺着白亮的肚子,背负双蹼从门口一摇一晃的进来,走到窗前,两条小短腿一蹦,攀着床沿踢踏几下,才爬上去坐好。 “不过真要弄清楚,还是要去找那个什么上人的,不就清楚了,搁这儿翻书有什么用。” “等众人一起过来再去,趁着空闲才翻翻。”被师父这么一说,陆良生倒是没了翻书的心情,将书阖上放去一边。 “......毕竟,那五元上人,修为高深,总要有点准备才行。” “哼.....这等藏头露尾之辈,也算高深?” 蛤蟆冷哼站起来,踩着床沿走到靠近窗棂位置,负起双蹼,仰起脸望去窗外天色。 “想为师纵横天地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真要有能耐,何必躲躲藏藏,再看看为师那是从重重大山里一路杀到南方,良生,这才叫高深!” 陆良生上下打量:“师父,你那是被追杀。” “还不是一样!”蛤蟆道人转了一个方向,环抱双蹼:“没能耐,谁追杀你,吃饱撑得?” 坐在书桌前的陆良生指尖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 那边蛤蟆道人见他沉默,走到桌角,从床沿蹦了上去,又负起双蹼踩着一摞书本走上窗框。 看着浸在霞光里的广场,那边扎堆的众人,微微颔首吸了口气。 “放心,为师会帮你,不过,良生啊,你还是要多抽空提升下修为才行。” “王朝气运系于一身,想要提升修为应该不会太难。” 陆良生站在师父背后,看着楼外霞光里,李随安站在一张凳子上,手舞足蹈的给陆盼等人讲着途中见闻。 余光里,通往下方山门的石阶,四道身影走了上来,尖嘴猴腮的道人面红耳赤的与旁边胖大的和尚争论,对方偶尔一句,将他气得又叫又跳。 “你能不能说快点......本道尿都快憋出来了。” 一瘦一胖走去前面。 后面石阶,一袭深褐皮甲,外罩一件青色单衣的独臂身影大步上来,腰间细刀甩着皮缰轻摇,背后,还插着两柄威风凛凛的长刀。 旁边,另一人,浓须虬结,一身脏兮兮的武人红衣,背负一口漆黑木匣,手里拎着两壶酒。 看到站在窗口的陆良生时,戴着斗笠的独臂男子抬起斗笠,露出满脸的青短胡渣,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早就来了城中多日。 ....... 哇! 哇 夕阳西下,老鸦飞过城头,落去西城楼檐角梳理羽毛,接近关城门的时辰,进出城门的行人、商贩渐少。 彤红的霞光照去官道,彪肥的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一个扛着钉耙的黑汉从西面远远走来,看到城楼上长安二字。 呯的放下钉耙,擦去额头汗渍,顿时呼出一口气。 “还好俺老猪脚程不慢,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围攻五色庄,够么? 霞光照下城头,走街串巷的吆喝隐隐约约传过来,闵府侧院门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两道猫着的身影探头朝外瞅了瞅,其中一个身形稍小的压着小步溜出来,看着街道两头,向后招了招手。 “小姐,快点出来,丁叔他们没在这边巡视。” 后方门扇,闵月柔闪身出来,朝丫鬟嘘了一声,拉着就往外沿着这条行人少来的侧街一头,跑去曲池坊的方向。 夕阳西下,长街各色旗幡飘动,街边的小贩准备收摊离开,挽着丈夫的女子催促着快些回家给孩子煮饭,推车的老汉带着吱嘎吱嘎的木头摩擦独有的呻吟匆匆过去,彤红的霞光里,闵月柔拉着丫鬟兔铃快步穿过这条街口,后者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 “小姐,跑.....跑.....慢点,陆.....公.....陆国师.....常驻长安.....又不是见不到。” “谁....谁想见他了......难得出门,想去芙蓉池看看晚霞......” 前面的女子缓了口气,降下速度,也是有些气喘的回头看着跌跌撞撞跟上来的小丫鬟,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叫你平日少吃一些,才过两条街就跑不动了。” 见丫鬟跟上来,闵月柔也不跑了,叉着腰继续往前走,兔铃揉着脑门,看着自家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平日都不去,夫人一走开,就偷跑.......” “你说什么?”前面,闵月柔微微侧脸。 小丫鬟连忙停下脚步,惊慌的连连摆手。 “小姐,兔铃说王婶让平日让我多吃点,她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将来才长得好看,身材才好,未来姑爷也才会瞧得上,才会被收成妾室......将来兔铃要是再有一个子嗣,就有了依靠.....” 话匣子一打开,像是收不住了,翘着食指放唇角,一边跟着,一边说道: “有了依靠,就不用让小姐操心了。” “人老珠黄了,就靠着孩子活,不过兔铃还是会从早到晚服侍小姐......” “到时候小姐不要嫌弃兔铃笨手笨脚才是真的。” “唔,真要有了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呢?” ...... 闵月柔翻了翻白眼,捂去额头,不想多说话了,喋喋不休的小丫鬟瞥了眼小姐,嘴角偷偷勾起笑,得意的捏起小拳头在腿侧扬了扬,脚步轻快的跟上去,时不时一蹦一跳,给小姐哼几声小曲儿。 曲池坊紧挨芙蓉池,陆良生封为国师,时间上其实还是比较紧迫,历朝历代国师很少有皇帝册封,就算有,也并不甚详细,自然很多事情就还未确切安排下来,调配的人手几乎也就没有。 主仆穿过坊间,还未靠近就能闻到风带着湖水的凉意扑在脸上,走过一家吵闹打架的宅院,二女好奇的停下听了听,大抵也是女子偷晴,被尾随跟来的丈夫抓了一个正遭,打了起来。 “那女的就该沉河,不要脸!” “别忘了,还有个男的.....要沉也要两个一起沉。” 闵月柔像是青天大老爷做了一个决断,随后,叫上还想再看会儿的兔铃走了,拿着一包盐炒豆的小丫鬟哦了一声,重新包好零食贴身揣好,三步一回头的又看了几眼,正回过头,陡然哎哟轻叫,撞在前面小姐后背上。 “小姐,好端端停下做什么,兔铃门牙差点折了。” 闵月柔练过武艺,也在外面闯荡过许久,要比寻常女子强上许多,仅仅只是感觉后背有些疼罢了,她朝前面扬了扬下巴。 “看那边。” 兔铃捂着嘴凑上来,就见小姐看去的方向,通往芙蓉池的路上,四个皮肤有些黑黑的书生,鬼鬼祟祟的聚在一堆,不时偏头偷瞄远处的道观。 “现在就过去吧......” 另外三个点点头,又摇摇头,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怕是不好吧,我等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自甘堕落之事。” “......可也比被闵老头骂来的好。” “那谁去?” “那要不一起?” “就空着手去?” “废话,咱们有钱吗?国师,他差那点钱吗?” 做为四人年龄最长的王风摩挲了一下下巴,向来老持稳重,看去另外三个书生。 “未免唐突,为兄觉得,还是先看看国师是否在观里,省得跑一趟,没见着人,怪丢脸的。” 四人嘀嘀咕咕一阵,丝毫没有察觉到远处有两个女子在看他们,转过身看了眼通往万寿观的道路上没人,提着袍摆发足狂奔,一头扎去湖边石栏外的芦苇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各自蹲在地上举着数根芦苇遮挡身前,撅着屁股沿着湖边朝山门正前面慢慢挪动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后方的湖面咕噜冒起几个大水泡,有水浪推了过来。 “四个活宝......” 闵月柔看着他们环抱着双臂,忍不住嘀咕骂了一声,一侧的兔铃捂着嘴跟着偷笑的时候,远处沐在霞光里的万寿观里,炼丹的大鼎架在广场上,下面燃起大火,咕噜噜的汤水沸腾,不少肉、菜在里面翻滚,随后被人捞出放去碗里。 陆盼抖了抖铜勺,端起碗里厚厚叠了一堆的鸭肉、蔬菜,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惹得蛤蟆道人站在凳上,瞪大了眼睛,拉蹼去扯旁边的徒弟。 “良生,快给为师捞一些过来,要肉的,算了算了,为师自己来!” 说着两腿一曲,刚要蹦起就被陆良生按了下去。 “师父别急,我这就给你盛过来,你要上去,就是加菜了。” 起身拿过铜勺从鼎里舀了几坨大肉,蛤蟆道人双蹼捧着精致的红公鸡碗,看着里面香喷喷的鸭肉,这才满足的重新坐回去,使劲吹拂几下,一口吞进嘴里,烫的在嘴里左挪右移。 那边,陆良生放下铜勺,端起酒杯与旁边的左正阳,还有燕赤霞两人碰了碰。 “让两位道友千里迢迢赶来,多有些不好意思,良生先敬二位一杯!” 抬起宽袖遮着杯盏,仰头一口饮尽,左、燕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其实,陆道友封国师那天,我俩就在了,不过在城中游荡几日,看看长安风华” 言罢,也是一口饮尽。 两人过来时,陆良生也将事情跟他俩说明了,三人年岁相差许多,可有着几次过命的情谊在里面,自然不会推托。 燕赤霞想来嫉恶如仇,当场一掌就把面前的小桌给拍的稀烂。 “那人既然晓得天地大劫,可又掳了镇海大师,这趟还真的过去,择日不如撞日,干脆现在就走。” 左正阳端着酒杯,思虑了一阵,颇为同意燕赤霞的决定。 “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关乎天地劫数,总要弄清楚。” 陆良生皱起眉头,看去老孙,他也点了点头,至于栖幽,拿着一只鸭脚噘的滋滋有味,她倒是无所谓。 五色庄的位置,朱二娘也知晓,既然这边人都齐了......呃,还差一个老朱,无妨,他应该也在西北,到时过去再叫他也不迟。 打定主意,陆良生也不再犹豫,看去那边的八条壮汉:“盼叔,你们留在这里,若是陛下遣人来找,就说我出去几日就回。” 八人也都不蠢,一根筋的跟上去,只会添乱,陆盼拍响胸脯:“良生,放心吧,这地儿咱八个铁定给你看好。” 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偏头看去随安,他是要去的,至于那个乌蛮人舍龙,虽然也是修行中人,可与他并没什么交情,不便叫上对方。 “舍龙,随安要随我去一趟西北,这几日你若喜欢这里,就住下来,若想念家乡,随时都可离去。” 大鼎另一边,换了身行头的舍龙,除了皮肤黝黑,倒也与中原人无疑,已经习惯了这边礼节,连忙起身拱手回道: “国.....国师,舍龙出来,是为寻求帮助立国,国师有事需要帮助,我也愿意出分力,之后,不知能否让我见上一见大隋皇帝。” 道人吐出骨头,嘿笑出声:“你这蛮人倒是直接,不过本道喜欢!” 前途未卜,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陆良生当然乐意对方能伸出援手,就算当做互利,正好途中也想了解一下苗疆巫蛊之术,与中原法术体系有哪些不同。 将观中一切安排妥当。 不久,陆良生伸手,将抱着碗的师父塞去书架,牵过老驴走去山门,身后,负剑匣的燕赤霞、背插长刀独臂的左正阳、一身道袍的孙迎仙、提着一柄青剑,着青衫衣袍的李随安、披头散发,着武人装束的乌蛮舍龙,以及身形胖大的和尚法净......一一跟在后面排开,看着晚风拂过的林野,有说有笑的大步走去高耸的山门。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听良生言 晚霞的风里带有温热,远方林野也有蝉鸣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晃,透出的几道视线投去山门那方,看着走出的一行人,轻声嘀咕了一句。 撅着屁股挪来挪去,思量着怎么出去跟那位国师说话。 咕噜噜 冒着气泡的水声在身后渐响,蹲在后面的马流感觉鞋湿漉漉的,听到身后动静,愣了一下,皱着眉回过头,湖面一圈圈涟漪推着水浪扑到岸边沙石,成群的野鸭不见了。 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隆起来的一块大水包立在远处的湖面,四周还有水浪翻卷,顿时吓得他哆嗦了一下,差点脚软一头栽进水里。 这时,起伏的水浪之中,一对猩红在水里忽然亮起。 马流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微抖的身子跟筛子似得,战战兢兢地抬起手臂,另只手去拉旁边的兄长。 “兄兄......长......水里,有有有.....妖......” 话才到嘴边就被一旁的王风伸手捂住,他头也不回直直盯着朝这边过来的陆良生:“嚷什么嚷,这里哪来的妖......” 不过仍旧下意识的回头,顺着马流战战兢兢指去的方向,那边的水面平缓,有着一圈圈的涟漪在荡过来。 “什么都没有!” 没好气的挥手打了一下对方,这时,见过来的陆良生快要越过他们,心里一急将手里的芦苇一丢,掀起袍摆就冲了出去,余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推搡着急忙跟上。 跑在前面的王风大喊了一声。 “恩公!” 前方,铜铃轻摇声里,陆良生停下脚步,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四人,见他们丢了芦苇跑来,松开缰绳,笑道:“四位不是在西北诸乡县做官么,怎的回来了?” “任期满了。” 四人里,张倜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让原本还想顾全下面子的王风瞪他一眼,随后拱起手。 “恩公......我们。” 没等他话说完,另一边,赵傥抢过话头:“我们是来走关系的,国师,你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你可否替我们说上两句好话,咱四个给你端茶递水当书童。” “你们.....有辱斯,这话怎么能这么直白说出来。” 王风气得想掐死他们三个,“满嘴胡言乱语,枉读圣贤言,有你们这样说话的?” 一拂袖口,走到陆良生面前,笑了笑:“国师,你别理这三个憨货,一点不知礼节......”顷刻,笑容收敛,面色肃穆的拱手躬身。 “国师,你观里缺童子吗?端茶递水的那种!” 哈哈哈!! 燕赤霞等人顿时笑了起来,而对面那王风面不改色,“不缺童子,那缺石狮子吗?咱四个刚好守两个门。” 咳咳 陆良生被他这陡然一转的话,呛的咳嗦两声,伸手将他搀起:“我是国师不假,可你们是官员,与我不同,怎能提携?” “可你在陛下面前蛊惑.....啊呸!”王风朝旁吐了一口水,回转过来:“可在陛下美言几句,那我们四个还不得起飞啊。” 那边三个也过来,站到兄长身后,除了马流胆战心惊的不时望去湖面,张倜赵傥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国师,你看,我们都是陈朝人,且都还是一个县的,你在栖霞山,我们在南乡就隔了七八座山,都不远,细细算去祖上,说不定还沾亲带故,是我们长辈呢。” “对啊,长辈提携晚辈,那是合情合理的嘛。” 呃..... 这四人正气没见着多少,歪理邪说倒是一堆,陆良生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们四个笑道: “好,不过,你们经受住我的考研,本国师就提携你们,在陛下面前推荐。” “那是那是,肯定能经受住的。” “想当年山神庙里,要不是我们四个饱读圣贤书,一身正气凛然,才没遭了那两只狐狸精的道。” 就在四人说话间,陆良生偏头朝老驴背上的书架,喊了一声。 “栖幽。” 话音刚落,一股大风吹来,卷起地上尘粒漫天飞舞,这边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四人遮掩面门时,就见那书架,一颗女人的头横钻了出来,弥漫黑烟,脸上红唇一张,数条猩红的长舌在半空翻腾舞动。 兰若寺里不好的记忆浮上了心头。 四个书生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吓得原地蹦跶起来,一声不吭的转身,提着袍摆飞快的迈开双腿狂奔起来。 “啊啊......是姥姥啊” 四人拖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夕阳霞光里,屁滚尿流的远去外面的街市。 陆良生愣在原地,他还没说考验什么呢,回头看去探出脑袋的女子。 “学什么不好,学红怜吓人!” 栖幽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刚才出来打个哈欠而已,听到老妖责备,哼的瞪去一眼,化作一道黑烟缩回书架,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当一只笔去了。 “一场闹剧。” 陆良生摇摇头,跟燕赤霞他们说笑一声,牵着缰绳走去曲池坊,远方,一道窈窕的身影站在路旁,正笑嘻嘻的看来。 “陆大国师,好气派啊,这是要干什么去?” 咳咳! 道人在旁边不远看去别处干咳,陆良生瞪他一眼,回头看向女子,指了指身后一众人。“都是朋友,随我有事要去一趟西北,你来这边做什么?” “本小姐来芙蓉池看看风景啊。” 闵月柔踩了一下旁边偷笑的丫鬟脚背,转身错开书生,走去芙蓉池,“你去忙吧,我赏会儿风景就走。” 见她做派,陆良生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戳破,“那行,我便先走了,不过要提醒你,不要离湖面太近。” “知道了知道了。” 女子挥了挥手,半响没见答复,偷偷回头看去一眼,哪里还有陆良生等人的身影,哼的一声,踢去脚下一块石子。 “你不让太靠近湖面,我偏要!” 不久之后,水浪倒卷,响起哗的声响,“啊啊啊”响起两道刺耳的尖叫,一主一仆没了矜持,在彤红的霞光里狼狈的飞奔,跑去家中。 ....... 此时的陆良生一行人,却是街上碰到了赶来的猪刚鬣,后者看着出来的众人,有些迷糊的被道人拉着,转身回去来时的路。 “俺老猪才过来,热饭都还没吃上一口,就又要出城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天地风往,是他途 西北之地连接西域,自古商道通达,漫漫商道,胡商牵引驼队,好似囚车的车架,面带薄纱的胡姬慵懒的靠在木柱,望去远方延绵的山脊。 偶尔,听到叮铃咣当的铜铃响起前方道路尽头,好奇的看去,长安过来的方向,扬起的尘埃里,一头老驴一边啃着路边野草,一边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驴背上,一个书生悠闲的横坐,翻着手中一张图纸,不时抬起头看去四周逶迤山势,拿着手中毛笔在纸上勾勒。 驴子四蹄想要加快,就被书生伸来手在头上敲了一下,老实的哼叫两声,喷了口粗气,路过驼队,驴眼看到高大的骆驼,仰起脸儿吖哼吖的嘶鸣,吓得那一串骆驼摆动脑袋,惊慌的原地哆嗦,拉动的车辆里,看着外面的一群胡姬呜哇的惊呼怪叫,东倒西歪撞成一团。 “又不老实了!” 陆良生卷起图纸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拱起手朝那拉拽骆驼的胡商告罪,催促老驴快些离开,摇晃的书架里,小门吱嘎一声推开小半,一双豆大的蟾眼探出视线。 “良生,多打它几下,这老驴就是欠收拾。” 这是还记得上次滚落山崖的事。 老驴回头吖儿的长嘶,抖了抖后背,小门抖开,蛤蟆只是甩了甩,蛙蹼撑着门框,拍了两下肚皮,颔首望去瞪眼的驴头,哈哈大笑。 “老夫岂能没有准备!” 白花花的肚子一圈,是两根早就捆结实的绳子,还放短了不少,就算失足掉下,最多也就到门边就被拽住。 “哼,真当老夫是没有智慧的蛤蟆?” 起起伏伏摇晃间,那支驼队已经远去,蛤蟆道人舒展了一下四肢,坐到小门边沿,老神在在的望着这片西北才有的苍凉。 “老夫又回来了,还是西北的山看着壮丽” “那往后干脆,给师父在这里盖一座房子?” 横坐驴背上的陆良生听到师父的话语,放下图纸笑着说道:“那样师父就能天天看到西北一座座大山了。” “为师只是说说。” 微热的山风拂来,蛤蟆惬意的抬了抬脸,“这里没什么吃的,不然为师当年为什么要走。” 呵呵。 陆良生轻笑出声,师徒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远去的那支驼队在天光里延伸,很快消失在后方的道路间。 此去无疆山,路程尚未可知,其他人都分散出去寻找朱二娘口中所说的地域标识,或许要花去一些一两日的功夫,不过一旦找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那边的。 起伏的驴背上,他望去游散的天云,碧蓝的苍穹上,一个红点拖着一抹长影,好似悬在了天之外,可陆良生知道,那东西一直在不停的向这边飞来,或许要不了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就会看到。 联想到那个五元上人,陆良生心里也有难言的复杂,一来宇拓说对方在抵抗天地大劫,二来,当年祈火教弄出地煞殷火掳掠妇孺用来人祭,仅仅直接、间接累及无数人为此丧命 想着时,前方明媚的阳光间,道路旁边,多了一座茶棚,脏兮兮的旗幡在风里抚动,黄土垒的墙壁围绕一圈,上面斑斑点点布满土蜂的洞孔,店家是个有些驼背的老人,端了两碗像是之前客人未喝完的茶水倒去棚外的木桶里,见到走过道路的陆良生,笑呵呵的招呼。 “这位公子,天气炎热,不妨进来喝碗凉茶解渴消暑。” 陆良生一拉缰绳,偏头:“师父,干脆在这里吃饭吧?” 身下的老驴也同时陡然止步,后面的书架晃荡,蛤蟆道人回过神来,唰的侧倒,滚去门框撞了下,翻去门外,被绳子一勒,整个圆滚滚的身子吊在书架外面。 “彼其娘之”蛤蟆道人眯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气鼓鼓的双蹼环保胸前摇摇晃晃,脑袋不时碰去门沿。 片刻,肚子咕的响了一声,咂了咂嘴。 “嗯,不过当务之急先将为师放下来。” 那边,徒弟的手伸来,将绳子解开,陆良生将师父托在掌心放去肩头,方才拉过缰绳,前者老驴朝那件茶肆走去。 里面陈设简陋,这样的路边歇脚点,不能奢望过多的,店里也只有一个老人守着,见书生进来,麻利的请了对方在门口那张方桌坐下。 “看公子衣着,该是有钱人家,小店没什么吃的,只有胡饼和凉茶,还请凑合了。” 老人开门做买卖倒也分明,先将店里有什么,一一讲清楚,省得等会儿端上来,嫌东西不好,闹僵起来。 “不嫌弃,山高路远的,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陆良生猜得店家话里意思,随手去过一双筷子放到桌面:“老丈不用担心,我途中也甚是饥渴,你端来就是,倒是别嫌弃,我将这只大蟾放到桌上一起食用茶水胡饼。” “公子喜好,老朽能说什么。” 说完,店家看了眼,那放去桌面气鼓鼓的蛤蟆,笑呵呵的走去土灶,端了浸在盆里的茶壶,又取了一截纱帐遮盖的簸箕,数了几张饼子出来。 “公子啊,你这独身一人牵着头老驴,这是要去哪儿?” 过来,他将胡饼放去桌上,就近坐去长凳:“听老朽一句劝,西北荒凉,民风彪悍,山匪路霸也多的很,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些。” 陆良生掰开一张饼子,放去蛤蟆道人面前,又倒了茶水放去,听到店家劝言,笑着点点头。 “谢过老丈提醒,我晓得,不过老丈一个人在这里摆摊,难道就不怕歹人?” “怕?” 那店家摸了摸下巴花白胡须,跟着笑了起来。 “老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双脚一蹬就是了,不过老朽在这里开设茶棚,也就赚些小钱,还能给过往行人商旅供歇脚解渴的地方,算是造福了吧。” 说到这里,看去桌角抱着胡饼咀嚼的那只蛤蟆,后者像是不喜被人看着吃东西般,鼓起蟾眼正瞪过来。 老人没看出蟾眼,也就当一只大蛤蟆,随后叹口气。 “老朽也就这身本事,大的买卖做不来,强取肯定不好,正所谓无德而取厚利,必有奇祸;善心善行而受磨难,必有后福。或许,老朽还能给后辈,或者下辈子积德呢。” 对面,口中咀嚼胡饼的书生停下动作,目光凝了起来,茶棚外,风声渐大,光秃秃的老树上,鸟儿展开翅膀飞离。 一阵沙尘漫卷吹过陈旧的旗幡,陆良生安静看着对面的老人,慢慢放下饼子。 “老丈,这句话你听谁说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一缕清风 “这话不是很多人该知道吗?公子......你神色.....好像不对。” 店家拿过抹布擦过桌角,另一边的蛤蟆道人偏过蟾脸,法音传去徒弟耳中。 “良生?” 茶棚外风声呜呜咽咽吹过去,听到师父响起的话语,陆良生回过神来,将面前那块饼子拿起,掰碎一块放去口中。 “店家说的是,这话确实该许多人知道才对,是在下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那公子你慢用。” 老头儿也不聊了,起身去擦其他几张桌子,陆良生笑了笑,看去旁边的师父,食指放去唇间嘘了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饼喝茶,待结账的时候,放了几枚铜子到店家手里。 “对了,老丈,那句话的后半句不该是必有后福,而是必有厚报。” “是这样吗?” 店家捏着那几枚铜子想了想,送着这书生到门口,施礼道:“多谢公子提醒,老朽差点记错了,再说给人听,怕是闹出笑话来。” 老头自言自语的嘟囔转身回去茶棚,哪里不对的话语里,陡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就看到本该离开的书生站在棚外没有离开。 疑惑的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外面,陆良生将师父放去老驴头上,横臂一抓,月胧剑唰的飞来落入他手里,吓得那店家跌跌撞撞后退两步,撞倒了一张凳子。 “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良生指头一托剑柄,锵的长吟里,剑光冲出鞘口,飞去半空悬在肩头一侧。 当年这句话,陆良生印象深刻,小时候随父母赶集,在一个摊口听一个老人家说的,山里人大多不识字,对这些话也不会太过在意,能传播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那句话根本没变过,根本不是什么厚报,老丈看来不仅没记清楚,也不像经常将这话挂在嘴边啊。” 宽袖哗的拂开,手掌化为剑指。 “装神弄鬼,去” 悬浮的月胧,嗡的抬起剑身,剑尖直指茶肆的一瞬间,映着阳光化作成一道流光,气流压迫挤开,掀尘埃溅去两侧,直接没入茶棚。 轰 整个建筑猛的摇晃,气浪成圆向四周扩散冲击开来,棚内桌凳横移出去,顷刻间四分五裂散落,与土灶的碗筷一起在半空抛洒,齐齐落下摔的粉碎。 掀起的烟尘慢慢散去,露出一片狼藉里,还有两道光芒闪烁,老人身形的轮廓依旧站在那,抬起的手掌前方,青色的光芒荡着涟漪,死死抵挡月胧剑散发出来的剑意。 “栖霞山陆良生,你要不要这么聪明......” 老人挤出嘶哑的话语,微弓的身下,双脚沿着地面哗的向后平移了一点,抵挡剑尖的手臂微微颤抖里,他朝着对面的书生露出一抹笑。 下一刻。 茶棚内狂风大作,沉寂地上的碎片动了动,片刻,一地狼藉半空回旋,乒乒乓乓的碰撞,将抵御月胧的身形遮掩了下去,陆良生抬手一抓,里间的仙剑拖着法光倒飞回来,驭去身前,肉眼可见的气浪夹杂灰尘铺天盖地般涌了出来,将四周笼罩进去。 老驴躁动的扬着蹄子,头上的蛤蟆挥蹼拍了一下:“别动!” 看着周围灰尘漫卷,像是感觉到了异样,偏头大喝。 “这等隐匿,也能瞒过老夫?良生,右边!” 陆良生一掐法决,亮着淡蓝的法光的月胧剑游移,唰的直射而出,刺破卷动的烟尘,没入半截的刹那,就听噹的一声,金铁交击的声响炸开。 尘埃翻涌,褐皮鸟爪抵去剑锋。 月胧拖着“哎哟哟”的叫声飞了出来,陆良生驱使法力将它拉回手中,就见翻滚的尘埃里,一只好似千年古木的利爪一闪而过。 耳中传来一阵阵翅膀扇动的声响振开。 “妖.....” “还是一只得道了的妖!” 陆良生挽出一道剑花,单手持剑负去身后,另只手五指飞快变换,掐出数道法决。 五行道法.风袭! 靛雷神火! 法光自指间一晃而逝,旋转的烟尘之外,风声呼地变大,稀少的植被连同地上的泥土一起飞去天空,朝着这边尘埃冲了过来。 刹那。 笼罩陆良生四周的烟尘猛烈翻滚,朝着一个方向吹散开去,天空阴云翻涌间,吹散的尘埃里,一只黑白相间的羽翅从里面拂过,一声鹤唳冲天而起。 唳!! 一只丹顶仙鹤冲破烟尘,飞去天空,陡然一道惊雷巨响,电蛇刺破云隙直窜而下。 “哈哈,陆良生,区区闪电,奈何我不得!” 翅膀一振,飞翔的身姿顿时偏转了方向,朝另一个方向加速冲了过去,下一刻,一道猩红的长舌唰的射向半空,卷住修长的鹤脚。 站在驴头上的蛤蟆道人一愣,看着不由自主弹出的舌头,嘴角抽了抽。 彼其娘之...... 然后,短小的身形一闪,就被拉去上方,风筝般拖在那鹤下方,起起伏伏的飘荡,磕磕绊绊的大喊出声。 “良生,救我!” 陆良生一拍老驴后臀,后者撒开蹄子追在那渐渐飞高的鹤妖下方时,书生握紧剑柄正要驭空而上,远方,空气里有哗啦啦的袍摆抚响。 “敕,八方神鬼,诛邪!” 几道黄符悬在天空抚动,写有敕的一面轰的炸开,金光显现硕大的敕字金纹,犹如一面墙壁矗立。 唳! 鹤妖长鸣,道家正宗影响,身子顿时僵直了一下,他脚上缠裹的那条令他恶心的舌头,也在此时松开,短小的身形四肢胡乱舞动,咧开嘴拖着“啊啊啊.....”的长音,挂着舌头从天空翻落而下。 “老蛤蟆!!” 半空落地的道人,连忙翻出腰间的黄布口袋,撑开口子飞快跑来,算着蛤蟆道人落下的位置,伸手去接的一瞬。 垂直落下的黑影,从他手边错开,嘭的摔成一坨。 道人:“......老蛤蟆,本道少算半步,你信不信?” “你......” 蛤蟆耷拉着舌头,艰难抬了抬蟾脸,蛙蹼抖动的指去道人,说出“......滚!”字,脑袋一耷,大喇喇趴在了地面。 天空之上,阴云聚集,一道道电蛇疯狂落下,夹杂中间的鹤影穿梭其中,绕开一道落下的闪电,翅膀一收,落去地上化作四肢着地的野兽,朝身后赶来的持剑飞来的陆良生发出嘶吼,像是在嘲笑,一扭头,飞奔而出。 然而,眸底映出的,是一个黝黑的胖影犹如战车般从对面直推而来,双脚狂奔,落去的地面,泥土塌陷溅起灰尘。 也就在这刹那,兽面呲牙的钉耙,划过天光,嘭的一下,狰狞的兽头歪斜,眼睛暴突,矫健跑动的身子直接横飞出去,撞翻一块岩石,翻落去后面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来。 握着钉耙的猪刚鬣一步一步走来,钢鬃獠牙下,手臂往下一顿,九齿钉耙拄在地面,传出震响。 片刻,陆良生持着月胧,从半空降下,朝对面的老猪点点头,手中剑尖挥开,顶去地上挣扎而起的野兽颈脖。 狰狞兽面战战兢兢咧开长吻,发出孩童清脆稚嫩的嗓音。 “你.....你不能杀我!” 烟气袅绕,那黑豹顿时变作一个扎辫顽童,光着脚丫坐在原地,向着陆良生作揖。 “......我叫清风,师尊的童子。” 第四百五十章 师尊托我带个话 “一个小童子。” 陆良生看去剑尖压着的道童,微皱起眉头,探去的气机里,感受不到之前的妖气,坐在地上可怜兮兮作揖的小童子,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孩。 不远,捧着蛤蟆道人的老孙飞奔过来,扯开嗓门大吼: “抓到了,都过来!” 顺手将手里的老蛤蟆塞去一旁的书生手里,“让本道来!”说完,撩起袍摆蹲到叫清风的孩童面前,摸着上唇八字胡,眯起眼睛打量,指间翻出一道黄符,晃了几下,轰的燃起火焰。 对面,孩童眨了眨眼睛,小嘴嚅出脆生生的声音。 “道长,你要做什么?” 道人微微撇开脸,狐疑的瞄了瞄对方,随后,起身走到陆良生身边,压低嗓音:“这小家伙,没妖气啊。” “嗯,确实有些古怪。” 陆良生点点头,目光抬起来,猪刚鬣扛着钉耙走来,四周,栖幽、左正阳、燕赤霞、法净和尚、李随安、舍龙也出现在不同几个方向,朝这边过来。 大抵能猜到,都是听到刚才茶棚那边的动静赶来的。 想着,他将怀里四肢一抽一抽的师父放去袖袋,手中的剑却是一直都未挪开半点,另只手隔空一抬,将那孩子从地上立起来,声音变得清冷。 “你是五元上人的道童?” 一改往日温和的态度,都让一旁的道人有些愣了愣,清风想要去摸脖子上架着的剑尖,然而,冰凉往下贴紧,看着面前持剑书生,这才急忙挤出话语回答。 “啊.....那个.....我师尊就是五元上人。” 四周,左正阳、燕赤霞、法净和尚汇合猪刚鬣一起走到这边,瞧着地上的小孩童,不由皱起眉头。 “怎么是个孩童?” “刚才法力频起,不像作伪。” “听刚,才他说,还,真是五,元上人的,道童。” ...... 那边,陆良生朝他们点了下头,籍着众人说话的空当,目光投去这道童身上。 “我岂问你,五元上人在何处?你又为何在这里?” 清风看看脖子上的月胧剑,剑身上有普渡慈航的声音隐约在说“你脖子可比本法丈硬,不如试一下?” 前者颇为憋屈的撇开脸,看着那方的书生,提到自家师尊,哼了声,微微仰起下巴。 “我家师尊自然是在无疆山五色庄里,本道童自然也是奉师尊之名在这里阻你,顺道告诉你,师尊现在没空,等空闲了,不用你们找,师尊也会来找你......” 一旁,法净和尚拳头呯的在他头顶砸了一下。 “好,好说话!我师,父,在何处!” 清风捂着头顶,蹲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叫道:“本道童就是传话的,你个大和尚自己说话都锊不直,还有脸叫人好生说话!!” 随后又抬起小脸,望着周围。 “你们一大群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说出去都丢人。” 站在四周的左正阳、燕赤霞两人颇有些尴尬,按理说,抛开对方修为,自己一群人确实在欺负一个孩童。 道人倒是不在意,挤去前面,抬肘搭在书生肩膀上,歪斜着身子,挑起下巴。 “哎,我们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样呢?” “你!!”清风一脸涨红,直直瞪着一脸泼皮模样的猥琐道人,从未想过世间还有这种人,两颊都鼓了起来。 陆良生抬手让还想说话的道人停下话,看这道童样貌,稚嫩可爱,但按修行里来讲,年龄怕是比在座的人都高,至于阅历嘛......应该很少出那无疆山的。 “你说,五色庄,我们进不去?” 听到书生开口,清风偏过脸,点了点头,像个小大人模样抱起双臂:“我家师尊的法术,岂是你们能比的,就是一起上,也休想打破无疆山的结界,甚至连无疆山都看不到。” “那镇海老僧可是也在山里?” 清风点点头,见一旁的大和尚有些激动,伸手就要按过来,连忙挨着脖子上的剑锋,侧了一下身子,拉开点距离。 “你别过来啊,我不跟你讲话,太累人了!那个老和尚,我家师尊有大用,你们就别想了,还有,你们别真的去无疆山,师尊真要动起手来,别说你们,就是把这地界上的所有修道中人一起捆上,都不够看。” 周围众人陷入沉默,这道童的话不知真假,但对方又是变化仙鹤、又是变化野兽,修为也是不低,能培养出这样的童子,陆良生至少没个二三十年难以办到。 缄默了一阵,陆良生重新抬起目光。 “当年,贺凉州大旱,俘的那些妇孺,还有大妖普渡慈航的妖魂都是你家师尊指使的?” “自然是。” 似乎并不是那么惧怕颈脖上那柄法剑了,道童脆生生的承认,叉腰指过周围一圈。 “死点人怎么了,反正每年都会死很多,天道定有数目的,我家师尊就当替天道先拿走一批,那么剩下的就不会少死一些......而且被我家师......” “够了......” 清风视线对面的书生握着剑柄轻声说了声时,他还继续说:“被我家师尊拿去,还能死得有......” 用字还未出口,巨大的声音,夹杂法力轰然爆开。 “够了!!!” 陆良生衣袍作响,磅礴的法力激荡,这一瞬间,地面迸裂,向着四周卷起尘埃、细石,整个空荡的原野都响起怒吼的风声,左正阳、燕赤霞等人也被吹来的风,向后退了两步。 “你家师尊......也是人吧!” 握着剑柄都有发抖,陆良生目光微红,双唇微张低压的挤出声音,“就算他已成仙,那之前也是人,是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与那妖孽何异!!” 牙关紧咬,最后一句几乎用吼出来的。 陆良生握着剑举步向前,那边被他吓到的童子愣愣的后退,喃喃说道: “......难道有错吗?本就.....无用的......拿来用.....没有错啊,你生什么气......不跟你们玩了!” 说完,陡然一转身扑去地上,撅起屁股化作一道青烟钻去地下,道人竖起法决,祭出遁术,原地跳起来,正要跟着钻下去,被陆良生叫住。 “老孙,不要追了,就算抓住这个清风,也没多大用处,无疆山找不到,结界破不了,耗下去都是徒劳。” 左正阳、燕赤霞、法净和尚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陆良生阖了阖眼,将月胧剑插回鞘里。 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朝他们笑道:“我没事,就是听到拿人不当人,心里有些怒气,现在好受多了。” “那现在怎么办?回长安?”李随安问道。 “嗯,回长安,还有其他事要做。” 那边,还要跟着去一趟天治收拾那边的叛军,眼下这里只能暂时这样了,至于左正阳和燕赤霞大抵还是无拘无束,既然事情暂时落下,后者不愿跟随军队去南方,只好继续云游四海。 法净和尚过来,竖印礼拜:“陆道友,贫僧就留,在,这边,继续探,寻师尊,下落,若是找,到无疆山,还望能,过来,帮衬一,二。” “一定!” 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目送胖大的身躯离开走去茫茫风沙,燕赤霞也过来辞别。 “陆道友,过来没帮什么忙,若是和尚找到了那地方,不妨通知一下燕某。” 言罢,重重拱了一下:“告辞!” “告辞!” 书生垂下手,看去一旁背负长刀的左正阳:“千卫接下来去往何处?” “哈哈,左某好久没在军中走动了,随你一同南下,顺道看看家乡。” 听到这番话,陆良生笑了起来,时日太久,差点忘了面前这位由武入道的千卫,也是南方人,算得上是同乡。 “既然千卫愿意一路,那就不妨同去见识见识作乱之人。” “正有此意!” 左正阳拱手,随后一伸:“同去” “同去!” 热闹喧嚣的说话,一行人休整了片刻,沐着阳光踏上归途,黄风卷过的沙尘里,某一处山丘上,泥土升起一阵青烟,化出一个小童子,拍了拍伸手泥尘,朝着后方的山丘,恭敬的合掌躬身。 “师尊!” 隐隐约约的,有声音在那方空气传来。 “他们走了?” 道童偏过脸,望去远方倾斜的阳光里,慢慢悠悠离开的一行人。 “走了,不过......那陆良生生气的模样,与师尊好像......” 回答他的,只是一片安静,没有说话声响起。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夜色长安,猛虎伏案 唧唧叽叽叽 晨光穿过树隙,光尘飞舞,并排的两只鸟儿落去树枝清脆鸣啭,打破了清晨的安宁,陆良生醒过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顺手将身边洒落的书籍收拾归拢。 周围响起的鸟鸣戛然而止。 黑影破空疾响,唰的飞去树梢,一只鸟直直坠了下来,半空,只剩几片羽毛飞溅,摇摇曳曳飘荡落下。 一颗树下,道人掏了掏耳朵,将地上晕厥的飞鸟塞进口袋,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黄布口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返回,偶尔也会跑去灌木、杂草间拔出几株野菜、草药,一股脑的塞去腰间。 休整一夜的营地,袅袅青烟里重新升起篝火,道人烧了水,提着七八只打来的鸟雀褪去鸟毛、内脏洗净,连带野菜一起丢进锅里搅了搅,这才叫了其他人起来。 不远,侧卧的老驴哼哧的喷了一口粗气,嘶叫两声从地上起来,驮着书架跑去主人那方调了一个方向,将书架移去靠近些。 陆良生将书册放去里面码好,顺道打开下面的小门,蛤蟆道人盖着被褥感受到清晨微凉的风,挠了挠蟾脸,伸蹼抓过滑开半截的小被子,拉到胸前盖好,朝里侧了侧,继续呼呼大睡。 笑着将小门关上,唤了一声:“老猪、千卫,该醒了,下午还要赶回长安。” 隐隐约约听到长安二字,一肘枕着脑袋侧睡的猪刚鬣,扇了扇大耳,磨着獠牙呢喃:“长安.....美姑娘.....吸溜......” 随后,猛地睁开眼睛,抓着九齿钉耙坐了起来,脑袋左右张望几下。 “原来还没到长安......再睡会儿......” 迷迷糊糊的嘟囔,钉耙一丢,大喇喇的亮着大肚皮仰了下去,片刻,又陷入梦里,一旁树梢上,一身皮甲皂靴的左正阳降下来,伸手拔出地上插着的两柄长刀,往背后负去的同时,看着地上的猪妖抱着黑毛大手放在嘴边啧啧有声的亲来亲去。 摇摇头,系好长刀走去篝火堆坐下,望去渐渐碧蓝的天空。 “天上真有红芒?” 道人搅动汤锅,舀了一勺手指沾了沾放到嘴里试味,然后,盖上锅盖,传了几段树枝到火里。 偏过头来,捻了一下唇上的胡须尖。 “你还不了解陆大书生,他说的话,什么时候假过,你说是吧?!” 那边,陆良生拍拍老驴头,叮嘱它就近吃草,朝着醒来的徒弟还有乌蛮人舍龙点点头,走去左正阳旁边盘坐下来。 “你们可能暂且看不到。”书生望去天空,那一抹红光拖着尾巴与往日一样,悬在碧蓝、游云之外,只是眼下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这东西,我所知的古籍翻遍,也未找出只言片语,只能等等看,那五元上人布置的血灵阵是否真有作用。” “陆道友,你真信他?” 左正阳捡起一根木枝投进火里,摇了下头:“左某不信。” 旁边,搅汤的道人抬起脸,哼了声,也附和一句。 “本道也不信,那家伙害死的不少,又是普渡慈航的妖魂,又是十万生灵炼成的法阵,一看就是邪魔之道,信他,不还如信佛呢。” 陆良生沉默的看着老孙将碗舀满递给左正阳,淡淡的米香、肉香里,伸手接过徒弟李随安递来的粥碗。 喝了一口后,才开口道:“我也不是很信他,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等等看了,若是可能,等南边回来,去一趟承云门拜访,总要联合更多的人进来。” 说话间,筷子将碗里的鸟肉夹起放去一旁,等会儿师父起来该是可以吃了。 小锅沸腾,阵阵热气里,酣睡的猪刚鬣鼻口微微扇动,瞌睡顿时也没了,循着气味慢慢坐起来,跑到这边,道人抱着碗转去一边,老猪馋嘴的朝他碗里瞄了一眼。 “想馋死老猪啊,真是的,俺自个儿来!”嚷嚷一句,直接从火上将锅一起端了,呼哧呼哧的吹拂几下,捏着铜勺就往嘴里舀。 晨阳初升,林野在风里微摇,夹杂着的只有说笑、吃饭的声响。 啃草的老驴背上,书架忽然吱嘎一声打开。 隔间小门嘭的推开,短小的身形如箭弹射而出,落到下方一颗大石头上,双蹼握拳,蟾脸呈出怒容,声音暴响。 “好胆的小妖,真当老夫拿你没辙.....辙.....” 陡然高喝的话语渐小,那边篝火,包括陆良生在内,共六人,甚至连老驴也齐齐望来,站在石头上双蹼握拳的蛤蟆脸上顿时一愣,左右张望了几下,“呃.....怎么,到第二天了?” 反应过来,拳头连忙背去身后,挺起圆滚滚的肚子,干咳一声,望去树笼、天空。 “今日天气不错啊。” 嘀咕的一句,转身回去里面,闻到香味,肚子咕的响了起来,负着双蹼再次转回来,跳下石头,吧嗒吧嗒的踩着脚蹼过去,在书生旁边盘腿坐下。 陆良生将之前选出来的鸟肉,放进碗里,端到蛤蟆道人面前。 “师父,昨日你掉下来没摔到哪......” “没有,别问。” 蛤蟆道人抱着碗,转去一边,抓过一只鸟腿放去嘴里,缓缓磨着。 “你也不想想,为师何等修为,岂会那般容易被一只小妖戏弄,那是为师故意麻痹它,准备趁它松懈的时候,一举拿下.......” 林野间有鸟儿轻鸣,摇曳的火光,围坐的数人之间,蛤蟆抱着碗,挥舞蛙蹼侃侃而谈。 “......想当年,老夫何等威风,昨日那种小妖,连给老夫提鞋都不配,依稀还记得,当初老夫被围困之时,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法声掀天。” 那话语里,仿佛忆起了往昔。 不久,吃完早饭,收拾了行囊,将篝火扑灭,一行人这才榻上回去长安的路途,慢慢悠悠走动间,一眨眼,众人连带那只老驴,在天光下已去十余丈远。 天光倾斜,下午的西云泛起火烧的彤红,一行人方才赶到长安西门,走去长街,人声喧哗而热闹。 遮掩了猪妖形态的猪刚鬣,扛着钉耙看着这人世间最繁荣的城池,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就算天快黑尽,依然能见长街行人来往。 挂着客栈旗幡的门口,伙计搭着抹布高声吆喝,不远的摊位前,小贩捧着一个泥人小心的放去胖乎乎的孩童手里,接过管家模样的人递来的铜钱,笑呵呵的合手作揖,目送客人离开,走过的巷口,两个孩童举着风车比着谁吹的快,片刻,被冲出家门的母亲捏着耳朵从地上提起来,拉回了家里...... “回去,再收拾你!” “胭脂,上好的胭脂,西域胡姬都爱不释手!” “那边的大爷,上来玩啊.......” 挂起大红灯笼的青楼,老鸨挥舞着手绢,涂抹粉黛的胖脸上,笑眯眯的迎着进来的客人,粉末都在簌簌的往下掉。 走过门口的老猪抬起头来,盯着那二楼上依靠栅栏的一群莺莺燕燕,好像看到了新的天地般,抬脚就要往里走,被陆良生及时拉住,扯了回来。 “老猪,你想出人命啊!” 被倒拽回来的猪刚鬣眯起眼睛盯了好一会儿,唉了一声:“这些女子要是妖怪就好了。” 听得一旁的道人耳朵都抖了抖。 .......... 走过扰扰嚷嚷,繁华的长安西市,琵琶弦音弹唱,舞动的胡姬面纱上,露出的双眸勾魂夺魄,原本半个时辰就该走完的一行人,硬生生被老猪拖到天色黑尽才回到芙蓉池。 一回到万寿观,猪刚鬣兵器也不要了,跑到最高的阁楼上,隔着栅栏眺望仿如星河铺砌的长安,万家灯火映在眸底,忍不住感叹一声。 “俺老猪觉得这才是仙界啊!!!” 听得一旁的道人直翻白眼。 “说的好像你去过仙界一样。” “呵呵。”老猪拍了下肚皮,望着星河般的万家灯火,只是憨笑两声,夜风拂过,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里,一人一妖的头顶,檐角上方。 独臂的身影仰卧楼顶,躺在瓦片上,听着下面两人的斗嘴,笑着拿过葫芦,灌去一口酒水,望去繁星密布的夜空,身旁,只有两口森寒长刀安静的作陪。 初夏的风里有些微热,抚过檐角的风铃声里,挤进阁楼某间亮有灯火的窗棂,蛤蟆道人揉着胳膊、小腿,哼着小曲儿坐在衣柜前,挑着衣裳,不时回头叫来栖幽帮忙看看。 灯火摇曳,照亮的窗棂前,陆良生铺开长安地图,目光威凛,扫过城墙,及四处山势、沟渠,指尖在上面勾连。 犹如猛虎伏案。 虽不明那天地大劫,是怎样的劫数,但至少先布下结界,总是没错的。 至于要布下什么样的法阵,书生一时间有些犹豫,烛火映着俊朗的侧脸,想了一阵,终究还是拿过青怀补梦翻了起来。 哗 书页翻动声响里,蛤蟆道人换了身短卦,爬上书桌,负起双蹼,探头瞅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摇摇头。 “良生啊,为师交给你的书,里面法术,为师都会的,你要找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那边,目光专注的侧脸从书页上收回视线,陆良生放下书本,偏过头来,他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给蛤蟆听,后者眯起蟾眼,安静的倾听,好一阵才开口。 “为师学的太多了,有些记不住.....你还是翻书吧。” 说着,转过身,却是说道:“良生,天地大劫,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它身体、有魂魄,那就不足为惧,真正厉害的,还是那些无形无相的东西......算了,你自个儿拿捏吧,早些睡。” “师父也早些休息。” 灯火静谧,床榻木枕旁传来轻微的鼾声,陆良生继续又翻了会儿书,罗列了几个适用的法阵出来,至于师父刚才说的,不过是对往后可能出现的一种猜测。 先把长安布下法阵,才是有必要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借山、水、人为阵骨、血、魂 长安,清晨天色阴沉下起雨来,连接天地的雨线,落去芙蓉池荡起一圈圈涟漪,矗立茫茫水汽中的建筑,哗哗的雨声落在屋檐,织起了珠帘滴滴答答落下。 道人眼睛迷糊坐在檐下,看着那方八条大汉光着膀子站在雨中哼!哈!的打拳,演练阵法,打了一个哈欠,旁边的门扇打开,猪刚鬣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眼,见书生不在外面,连忙闪身出来,没注意到旁边还没睡醒的道人坐在那。 “老猪,你这模样是要干嘛?” “嗨,吓死俺一跳。” 回头,见是道人,猪刚鬣重重吐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看左右,小声道:“陆良生不在吧?” “一大早没见着人,可能还在房里睡觉,你怎么.....”道人捻着须尖,眯起眼上下打量一下他,微微俯身靠近:“你这是准备出门?” 那边,猪刚鬣搓起手掌,看着挑破心事的老孙,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憨笑起来。 “嘿嘿,你不这知道了嘛,说出来作甚,那.....那俺老猪还是回去就是。” “回来!” 道人上去一把将他袖子扯住,回头看了眼广场上,雨里操练的八人,压低了嗓音:“带银子了吗?” 听到这话的猪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下腰间,点下头。 “有!俺老猪身上有几两.....” “那赶紧走,本道没钱,等会儿你付!” “省得!” 一人一妖趁那边八条大汉不注意,施了隐身的法术,踩着地上积水偷偷摸摸溜去山门,还没出去走远,就听到一道女声。 “你们去哪儿?!” 附近一颗老树嘭的化作一团烟雾,木栖幽拖着黑纱长裙飞快跑出林子,看着显出身形的一人一妖不说话,指尖点在下巴,瞟了一眼城中的方向,意味深长的哦,原来你们是要去...... “嘘!” 道人、猪刚鬣连忙嘘了一声,“别说,小心被陆大书生听到。” “嘻,老妖他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还不带我去。” 栖幽眸子一转,落到对面孙迎仙和猪刚鬣身上,嘴角咧开,靠近过去,一手拍在道人肩膀。 “我也去!” 不理会一人一妖反应,拉着他俩去往城中坊间市集,街道青砖湿漉,雨天行人稀少,远去的北门,提及的书生,此时正走在城外渭水河畔。 长河翻起波涛,湍急向东,走在岸边的陆良生注意着水流,还像栖霞山时,在水里布阵显然不可取,但要绘制出护卫整个长安城的法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长安靠渭水,汲水灵而蕴,东有骊山可为屏障,汲山灵为阵骨.......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水花溅开落去肩膀,蛤蟆道人抬蹼擦了擦溅来的水渍,扶着徒弟的耳朵站起来。 看着思索的徒弟,提点一句。 “良生,别忘了,还有城中生灵,可为一阵,这有四象,就有了三象。” “嗯!” 陆良生从水中收回手指,弹去水珠,撑起油纸伞沿着河岸走去下一段,夏季大雨,河水暴涨,延岸还有许多巡视的兵卒骑马路过,呵斥附近村寨的百姓不得靠近岸边,以免落水溺亡云云。 偶尔也有胆大的村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淋着大雨跑进这片水汽里,看一眼靠近大河的田地,没被大水淹没,合手朝湍急的渭水感谢一番龙王手下留情。 远远的,陆良生看着村民扛着锄头放心的回去,回头向湍急的河流中间拱了拱手。 河里,咕噜噜冒起一串水泡,昏黄的激流翻滚,露出一截粗壮的鳞身,又沉下去,沿着河道迅速去往下游。 轰隆隆 阴云间响起雷声,青白电光闪烁这片雨幕,响着啪啪雨声的油纸伞越过一队巡逻的隋骑,后者知道来人是谁,纷纷缓下速度,吁的一声停下来,在马背上抬起兵器,拱手低头行了一礼。 “见过国师。” 纸伞下,陆良生朝他们点点头,掐出法决随袍袖一挥,拱手的骑士身上,湿漉的甲胄、衣袍瞬间变得干燥,落下的雨点偏斜,越过他们滑去地面。 “辛苦诸位了,还请加紧巡视,不要让附近百姓靠近河水。” “是!” 十余名士卒看了看身上,偏斜的雨点,兴奋的拱手大声应下,一抖缰绳,暴喝:“驾!”夹紧马腹,在雨中纵马飞奔起来,沿途溅起泥水远去。 陆良生垂下手,望着消失雨幕里的骑队,继续走在河岸,观察地貌,在适合的地方,用石头绘制出一个小法阵做为记号,以便之后布阵时,能准确找到方位。 沿着这条河置下几个记号后,这才转身去往骊山,延绵山麓,枝叶摇晃滴着水渍,陆良生举着油纸伞走过湿漉的石阶,那方一侧的奉子茶还开着,店里没什么客人,伙计无聊的坐在棚口等着每日都会来的黄衣姑娘。 见到陆良生时,伙计哼了哼,转开身子,结果被掌柜的拍了一巴掌,再看去时,雨中的书生不知何时已去了山道尽头。 滴滴答答 水珠顺着叶尖滴在纸伞,陆良生带着师父走过一段,望去蒙蒙水汽里的林野山峦,皱起眉头。 “要找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有些难啊。” 伸手从袖里掏出一本拇指大小的书册摊在掌心,陆良生吹去一口气,顿时变大,还原成原来的大小,无风自动,翻去几页,露出上面的内容。 “山、水、人以为三象,东山北水生南风,便为四象,人阵立在万寿观,而风无形无相,则不用立.......” 四象护灵阵,与栖霞山的聚灵阵不同,后者以蕴养阵中水土、生灵为主,而前者更倾向保护法阵内的生灵。 但没有哪一个法阵是无中生有产生灵气,要么借助天地、山水来汲取灵气,化为法阵所需,要么就像宇拓布下的血灵阵,以生灵之气化为法阵来驱使。 陆良生并不擅长法阵一途,而且这四象阵,结构复杂,不可能一日就完成,眼下,仅仅是选山灵成阵的位置就有些头疼,毕竟这骊山,可是老母的所在,不可能做的太过。 走了一截,蒙蒙水汽弥漫的山道那头,一袭黄色衣裙的姑娘提着茶罐走来,见到陆良生时,微微笑了笑。 “陆公子在这里欣赏山水,不妨去老母庙西北看看,那里风景独特。” 陆良生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在蛤蟆不解的目光里,朝着走去远方茶肆的黄裙姑娘拱手道谢。 撑着纸伞,飞快去往老母庙,沿着女子指点的方位,雨水冲刷林野沙沙的声响里,来到一处断崖陡壁前驻足,视野变得开阔,朦胧的水雾之间,远山重叠,能见通往上洛的官道从两山之间蜿蜒而过,亦能俯瞰渭水东流。 “好地方!” 陆良生再次拱手朝向老母庙拱手称谢,便就近捡过一块大石,压去地面,刻下法阵纹路,当做记号留下。 “当然是好地方,老母的地方能有差的?”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看着这片水汽朦胧的山间景色,打了一个哈欠。 “做完没有,为师都饿了,赶紧回去吧。” 在石上刻下法纹最后一画,陆良生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石屑,便往回走,等过些时日,将道人叫上,再一起过来,一个阵一阵的落下,应该能赶在那天上红芒降下来之前做完。 离开这方,路上没有再遇上黄裙女子,下到山脚,从长安东门进城,通往芙蓉池的街道上,大老远就见一个独臂的身影踏着地上积水飞奔。 “左千卫?” 陆良生停下,朝对方唤了一声,后者急忙刹住脚,重重呼出一口气。 “总算回来了,快跟我走。” “出什么事了?”陆良生疑惑的跟上他。 左正阳抹去脸上水渍,回头。 “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那猪刚鬣,还有木栖幽把人家青楼给拆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九州第一个城隍 把人家青楼给拆了..... 等等,猪刚鬣会去那里倒是能理解,可栖幽怎么跑去那? 长安城毕竟天子脚下,万一闹出人命出来,陆良生就有些不好收场了,不过好在听左正阳说,没多大的事,那意思就没出人命。 唇间呼出一口气,陆良生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走到与左正阳平齐,“官府的人去了没有?” “不知道,是道人传法讯给我。” 书生沉下气,拐过一个拐角,少有人望来的瞬间,摆动的袍袖下,手指一掐,身形顿时模糊,就连身边快步在走的左正阳,也跟着在行人来往的长街上,消失了身形,就算有人察觉到,也只是感觉一道清风拂过。 “没天理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长安东市街道上,已站满了许多人,过往的行人,附近的百姓捧着零食,哪里顾得上落下的雨点,垫着脚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朝干嚎的声音那边张望。 “怎么回事?那里老鸨怎么哭的跟杀猪似的。” “哪儿知道啊,来的时候就见楼已经塌了,她坐地上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有一头不知哪儿来的大野猪......” “哎哟,把楼都撞塌了,那岂不是成精了?” “那让官府来啊,她哭个什么劲儿,博人同情啊,可惜那地儿了,被她一屁股坐下去,怕地砖都要还,两百来斤呢.....啧啧。” “......你怎么知道她多重?” 人群细细碎碎的言语,拼凑不出事情的始末,陆良生看这人堆挡路,也是挤不进去,微张开嘴,朝前方吃瓜看热闹的人堆吹去一口气。 呼呼 街边旗幡陡然剧烈卷抚,落下的雨线都被突然而来的一阵大风吹的歪斜,打在人脸上都有些生疼,周围全是一片哎哟的叫喊,抬起袖口遮住脸纷纷朝街边屋檐下躲去。 附近小巷,陆良生和左正阳显出身形来,赶着人群散开快步走了过去,芙蓉池距离东市隔着几个坊,当日祭天的动静也大,有记性好的百姓,认出了撑着纸伞过来的青年,连忙让开一条道来。 “国......国师......” “谁啊,推我作甚?” “哎,前面的,快让让,国师来了。” “嘶.....这就是那日招风引雷的国师?竟这般年轻。” “这下有好戏看了!” ...... 人群退去两侧,看着从中间过去的青衫白袍书生纷纷好奇议论着,陆良生朝他们礼貌的点点头,带着左正阳径直走去前方。 此时雨势小了许多,绵绵细雨里,一身红衣裳的胖妇人坐在积水里手舞足蹈的溅起水花,脸上厚厚的妆容,花成了一团,哭喊指着身后三层的阁楼近乎倒塌一半,门口的柱子都歪了下来,只剩一盏红灯笼还挂在上面凄凉的摇晃。 “好端端的打开门做买卖,突然怎么就来了一头野猪啊。” “我的姑娘们啊,我的客人啊,一下全吓跑了,账都没结......” “.....来人啊,谁帮老娘把里面那头野猪给弄走,老娘以身相......” 拍着大腿哭嚎的老鸨转过脸,话语停下,就见那边让开的人群里,一个书生带着独臂汉子过来,眨了眨那对一条缝的眼睛。 “你们是谁.....官府的呢?” “这位大姐,不用哭喊。” 陆良生朝她拱了拱手,安抚两句,举步就朝半塌的青楼进去,胖妇人还想叫他,被独臂的汉子伸手拦了下来,以她的体重竟丝毫推不开,这时有人急忙过来拉住老鸨衣袖,拖到后面小声道: “刚进去的,那是当朝国师,会法术的,那头野猪铁定被降服的,你站外面瞧好了吧,别进去打扰国师做法!” “真....真的啊?” 老鸨有些将信将疑瞥去走进檐下的青年,但也不敢再开口叫嚷了。 那边,陆良生走去半塌的屋檐,手中的油纸伞往外一扔,洒开的宽袖里,避雨的法术施去伞身,随后一道复神咒将法术以纸伞为结点扩散开去,悬在街道上方,将青楼这方围观的百姓遮挡其中。 原本挤在周围的人看到悬浮上方的纸伞吓了一跳,可忽然发现落在头顶、身上的雨水均都不见了,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啧啧称奇。 念恩的人,连忙朝着走进青楼的那位国师双手合着揖了一礼。 三层的阁楼塌陷一半,多是里面柱子撞断所造成,陆良生走进里面,铺砌的地毯凌乱,全是水果、托盘、杯盏、酒壶.....圆桌倾倒,有些断裂成了几段,一片狼藉。 厅中一根木柱倾倒,砸碎二楼栅栏斜斜靠在那里,下方靠着墙壁的地方,一头漆黑的大野猪,钢鬃獠牙的匍匐那里,像是喝醉了,时不时扇下两只大耳,传出呼噜声,道人坐在旁边,一只手按在脸上,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木栖幽坐在一张还算完整的圆桌上,吃着一串葡萄,见到陆良生进来,将手里的那串紫红一丢,跑了过去,伸手挽过对方手臂。 “老妖,外面真好玩,只是有些不够结实.....”女子抬起手两只手,葱白的手指对碰了一下,“......小猪猪就碰了一下,房子就都倒了。” “凡间的房屋能比吗?之前我就说过,会出人命的。” 陆良生将她手松开,目光里,看到楼上还有没跑出去的妓子或此间宾客,便不再多说下去,过去叫上老孙起来,顺手握拳敲在匍匐都有半人高的野猪脑门上。 “起来,跟我回去。” “良生!” 这时,微荡的袖口里,蛤蟆道人探出脑袋来:“他喝醉了,用牵梦之术引他。” 陆良生蹙眉想了想,指尖移去旁边还亮着的烛火,一抹,火光燃着他指尖,弹去猪刚鬣脑门一闪而没。 片刻,酣睡的庞大身躯哼哼几声,半眯着一对凶戾大眼摇摇晃晃迈开蹄子。 哼哼声里,隐约有“月儿.....嘿嘿,月儿,别走,等等俺老猪......”的呢喃,跟在陆良生身后朝外出去。 快到门口,书生回头:“栖幽,你通木属,看能不能将此件房舍重新修缮。” 随即,也瞪了一眼垂头丧气的老孙,转身走去楼外,漂浮的纸伞四周,人群看到青年身后渐渐露出的巨大身躯,顿时一片惊慌呐喊。 “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好大一头野猪,怕是已经成精了。” “快跑啊” “有国师在,跑什么,没见那野猪乖乖的跟在国师后面吗?” “也对,怕是国师就是感应到城里有妖孽作祟才来的!” “哎哎,你们看,这楼怎么回事,怎么又动了!” 有人眼尖,刚喊出声,半塌的青楼渐渐在所有人视野里动了起来,断裂的地方,伸出了青嫩根须与断裂的另一头交织缠绕,慢慢拉拢复原,倒塌的木柱也在新生的根须拉扯下,重新立起来,撑去梁木。 躲在二楼栅栏的几名妓子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碎裂歪斜的栅栏,碎片都伸出根茎,爬在地上堵上原来的位置合拢,连缝隙都看不见。 街道上,接到情况的府衙差役提着棍子、佩刀从衙门那边冒雨赶来,却是连人墙都挤不进去,平日的话语此时也不管用了,每人肯挪一下,俱都直直的盯着那座青楼肉眼可见的重新立好,只剩零碎的杯盏、器具残留地上,没办法复原。 陆良生伸手收回天空漂浮的油纸伞,撑在手中,带着迷糊的猪刚鬣挤开了人群,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也在传开。 “大姐,你楼中一应器物、宾客损失,稍后我着人送来,此事就打住吧。” 老鸨还没从巨大的震撼里回过神来,耳边像是有人附耳窃窃私语的响起声音,整个人有点犯怵,反应过来,那边挤开的人堆里,只能看见硕大的猪屁股一摇一晃的远去街道。 回头又看了看复原的青楼,这才是她本钱,说话的既然国师,那还是可信的,想了片刻,朝四周围观的百姓挥了下胖手,扯开嗓门吼道: “还看什么,没戏看了,都散了吧!!” “这胖女人,活该遭罪!” “就是,吼什么吼,走了走了!” “哎,不知道国师那观里,是否能烧香烛?想拜一拜国师......” “人又没死,你拜什么?!傻。” 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的结伴离散,兴奋的说起看到的,往后跟亲友聚拢,又有说话的谈资了。 ...... “.....老猪,之前我便说过,不许去那种地方!” “会出人命的,闹出事来,大家都不好收场!” “也怪我,原本让你见识长安繁华,可这几日都没空,领你四处看看......” 延绵一天的阴雨停住,万寿观内,八条大汉蹲在阁楼外倾听里面说话声,道人挽起袖子站起来。 “我去给老猪求个情!” 不等陆盼劝阻,道人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不久,老孙、猪刚鬣一起耷拉着脑袋,并排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 陆良生走过两人低垂的视线。 “......这件事其实,我最怕的还是老猪一身妖气,惊动长安城隍,来这里许久,还未拜会过,只是听越国公说起,乃是这天地第一个城隍,汉高祖刘邦所封,就怕他拿你。” 走动两步,手指指了一下猪刚鬣,后者微微抬了下猪头,瞄了一眼,一脸严肃的书生,又赶紧低下去,晃了晃两只大耳。 嘀咕了一声“他才不敢!” “你说什么?”陆良生没听清,开口问出的刹那,外面陡然刮起一阵阴风,山门两侧林野狂摇,一缕白茫茫的雾气沿着山门石阶蔓延而来。 就听有声音在雾里回荡。 “陆国师,纪某来拜山门,何不出来相迎?!” 房门呯的吹开,陆良生侧身一挥袍袖,将阴风偏去一侧,看着外面盘踞的白雾,叹了口气。 果然,说来就来。 看来,又要准备一番说辞。 第四百五十四章 ‘兴师问罪’也是提携警言 积攒檐角的雨滴,落去潮湿的地上,响起啵的一声刹那,蹲在楼外的陆盼八人感受到一种诡异的安静,下意识的回头,通往山门的广场,泛起一层薄雾,朦胧间,一道被体深邃,交领曲裾,负着窄袖踏着雾气信步走来。 “你是哪里的!?” 陆盼起身叫嚷一声,身边其余七人对视一眼,齐齐围了上去,伸手去拦对方,然而,那人走近看也不看他们,径直从拦来的几双手臂穿行而过,踏上石阶,走向敞开的门厅。 那人身后,八人看了看摸了一空的手掌,面面相觑。 “这人好像从咱们手上穿过去了?” “怕是个鬼!” 言罢,陆盼、陆庆、陆喜带着剩下四个兄弟转身重新围上去,还没再次动手,大厅里响起侄子一声“盼叔。”才罢手退开两步。 雾气翻涌间,站门口那人,面容中正威严,抚过下颔短须,瞥了一眼两侧的八个大汉。 “陆国师,纵妖行凶,倒是好平静啊。” 果然是因为之前猪刚鬣拆了青楼上门来的,城中有妖物,一地城隍自然是要过问,这是对方职责所在,陆良生理亏,做不到将对方驱走。 瞪了眼那边道人和猪妖,洒开双袖,迎上去拱起手。 “陆良生见过城隍。” 长安城隍纪信,传闻相貌与汉高祖几分相似,为掩护刘邦出逃,乔装汉高祖见项羽,而被活活烧死,后汉朝立,刘邦感念他功绩被封为长安城隍,到了隋朝新立,杨坚也对其有过封敕。 不管当下对方语气如何,陆良生也是敬服这类人的。 对面,纪信抬手还礼,算是回应了,他目光扫过坐在一侧的一人一妖,随后还是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细细打量一番,似乎陆良生的态度,让他感到满意,垂下双袖拂了拂,走去旁边坐下。 “那日,陆国师祭天时所说祷言,纪某在庙内听得,心里大为欣赏,只是为何今日纵妖行凶,可是忘了当日所说之话?” “自然不会忘。” 对方虽然兴师问罪,倒也不是那种直接上来就动手的那种人,想来也是给人申辩的机会,陆良生身为国师,包庇确实有些让他为难,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去首位,而是在城隍对面坐下。 “......此妖非我手下,乃我与相交日久,性情其实很是温和,今日犯错,回来时我也询问过了,乃是他贪酒造成,非恶意相向,再则我也将那老鸨青楼恢复原状,一切损失,均有我赔偿。” 一旁,猪刚鬣抬了抬脸,哼哼唧唧挥了下手,将脑袋偏开,瓮声瓮气道:“......不让俺老猪碰女人,俺老猪就没碰,就坐那儿看,越看,心里越是火烧,越烧越想喝酒,就多喝了一些.....稀里糊涂的就显了原形,才闹出笑话。” 道人举起手:“本道可以证言!” 然后,被陆良生一眼瞪的重新缩回去,耷拉着脑袋转去一边,若非他带着猪刚鬣跑去青楼,今日这事倒也不会起来。 听到原委,那边的城隍大抵也明了,掐着指头盘算一番,双目睁开,语气相对之前缓和不少。 “看来确实如国师所言,不过,若非此妖乱来,那老鸨还有楼中宾客,也不会遭此惊吓,所有赔偿,可猪妖犯事,却没有得到惩戒,又如何让旁人心服?” 那边,猪刚鬣一听也有些急了,猛地站了起来,铜铃大眼直直瞪着对方,干脆的挽起袖口,大有干上一架的架势。 “你这城隍好不晓事,俺老猪认这错了就是,往后定改,还想把俺送到官府不成,难道让他们扒皮抽筋,做成烤猪?!” “老猪!”陆良生侧过脸,皱起眉。 对面,老者也不看恼怒的猪妖,起身负起双袖,走过桌前,在中间走上两步,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湿漉的广场,抚须沉默了一阵。 缓缓开口。 “国师,觉得当初纪某,为救高祖,而被项羽活活烧死,可是蠢?” 这问题,有很多种回答,但也容易得罪人,陆良生沉默了片刻,说道: “那必是当时的汉王有过人之处,让城隍心里敬服。” 话里夸了被纪信崇敬的刘邦,也顺道说明这位城隍生前慧眼独到。 这种委婉的夸人,谁都爱听,看着外面的纪信侧了侧脸,顿时笑了起来。 “纪某记得跟随高祖时,他还是汉王,外面那些人都说他是痞子,成不了大事,可谁都不知道,高祖待麾下如手足,但有错也必罚,绝不骄纵身边亲近之人,方才能屡败屡战,而人心不散。” 言外之意,陆良生其实哪里还不明白,按下冲动的猪刚鬣,起身拱手。 “谢城隍提点,在下初为国师,还有许多事不明,身在职位,确实不该向往日护短。” “护短是一回事,但做错了事该罚的也一定要罚,两者并不冲突。” 纪信转过身按下书生双手,之前的事,也放了下来,重新回到座位说起话,看到还有些愤愤的猪妖,脸上有了笑容。 “国师身边多是妖物,还望多多约束才是,说起来,老夫为城隍已经快不知多是年月,还从未见过哪个修道中人,身边如此多的妖怪,国师当是第一个。” 陆良生点点头,也跟着笑道:“多是与在下交善,愿与我为友,不过在下身边也不仅仅只有妖物,也有修道中人、凡尘常人。” “哈哈哈!好久没见国师这般不羁的修行中人。”那位老城隍忽然大笑起来,过得一阵,拂开袖子向陆良生拱了拱手。 “那不知,国师可愿,再多一个朋友?” 陆良生跟着起身,也朝对方拱起手,言语温和。 “城隍进门一刻,便是了。”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相继笑出声,令得侧旁道人、猪刚鬣眨着眼睛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两人好的就差斩黄鸡拜把子似得。 那边,说起好友,陆良生顺口说起也认识一位城隍,乃汉末周瑜,毕竟与眼前这位纪信,还是算同一个朝代的人。 纪信皱起眉,摆了摆手:“我知此人,哼,不过割我大汉一席诸侯将领,若见了他,说不得揪去高祖坟前磕头责问几句!” 得..... 陆良生忘了一个汉朝拥立的功臣,一个是汉末割据诸侯的将领,观念上......嗯,差不多是朝廷对反贼的态度。 将这尴尬按回肚子里,两人随后又回到今日猪妖在城中做的错事,惩戒是必须要落下的,这是城隍阴司的职责。 陆良生吹拂了一口茶水,目光看去猪刚鬣。 “.......既然如此,今夜子时,就让全城百姓观刑!” 好在猪刚鬣并非恶意,惩罚自然会轻伤许多,那边老猪自然不干,不过却是由不得他,泄气的坐到地上。 “那......到时候打轻一些。”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全城......直播 子时,夜色深邃,幽云露出一轮月晖。 山门,一身乌缕烫金袍的身形走出山门,陆良生抬头看了看被遮掩下去的清月,迈开脚一步步走上祭天台。 贡台上,香烛燃烧。 风吹过高台,青烟、衣袂都在飞舞,陆良生望去城池北面,稀稀拉拉的灯火延伸,越过城墙,矗立郊外夜色的庙观,立在将军祠里的泥像,神光闪烁,一道虚影走出。 “罚恶司判官,随本王来。” 片刻,虚影化作一道神光冲出庙门,划过夜空落去芙蓉池高台上,纪信朝陆良生拱了拱手,他身后一侧跟随的罚恶司主官也拱起手来,与城隍不同,他礼数更重一些,躬身拜了下去。 “见过陆国师。” “不用多礼,那就开始吧。” 陆良生朝两人点了点头,也叫来山门徘徊的猪刚鬣,后者咬咬牙,变成野猪的模样上了高台,双眸凶戾盯去对面的纪信。 “鞭多少下?” “十!” 纪信此时一身官袍,神色肃穆的报出数字,守护城池的城隍,自有规矩,妖物捣乱,若只是无意之举,十鞭小惩即可,不可多打,不可少打,不然泰山阴司报备,查证下来,也是要担责任的。 报备,自然还要查妖物过往,那边罚恶司摊开法册,询问了猪妖成精年月,看着上面浮现出的内容,手都抖了一下。 陆良生自然也察觉到了,皱起眉头。 “怎么了?” 那判官将法册阖上,看去一旁的城隍,法音入耳传去对方:“城隍大人,此妖来历......有些大,你自己看看吧。” 纪信将信将疑接过法册,目光顺着上面浮现的一竖竖字迹看去,将法册一卷,收入袖中。 “法不严则不治,令不行则不严,上面之事,与我阴司何干,犯了错就得受罚!” 走去供台前匍匐的硕大猪身,压低了嗓音。 “......天蓬元......” “别叫。”猪刚鬣侧了侧硕大的头颅,眼珠上移,瞅了一眼被阴云遮掩的月色,“俺老猪也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认,不然,等月亮出来了,俺老猪可就不干了!” 陆良生见城隍与猪刚鬣嘀嘀咕咕说了一通,想听清楚些,可惜被法术阻挡,不久,纪信朝面前这位国师点点头,他护佑这座城,自有专门的法术,手中一面玉牌变出,举在胸前,向城池一躬。 香火法力连接城隍庙沿着城墙迅速扩散开去...... ...... 昏黑的城池轮廓,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偶尔传出几声犬吠的街巷,隐约还有亮着灯火的窗棂,传出婴儿的啼哭。 咚咚 夜风拂过长街,卷起静谧的旗幡,泛起薄雾的街面,燃着火光的灯笼,在更夫手中挑着,走过这边。 “夜深人静,小心火烛,紧闭门窗严防骑墙小贼,看好婆娘” 咚咚咚! 打更人敲着梆子,慢悠悠走过还有亮光的酒楼,敞开的门扇里,四个勾肩搭背的书生,挑着灯笼跌跌撞撞的出来。 “......那个陆良生好歹跟我们也算同乡,怎的也不照拂一二!” “对,明日得空,我们再去!” “可是我怕那姥姥......” 其中一人捏着细颈酒壶,说了句,嘭的一声栽倒在地,走在前面的三个,醉醺醺的回头看他。 “嘁,还千杯不醉呢,啊呸.....” 话语刚落,街道泛起的白雾里,三人摇晃了两下,相继倒了下去,王风提着灯笼,走了两步。 “今日的酒,好醉人啊.....” 灯笼啪的掉在地上,歪斜的灯笼,火光照耀的范围,摇晃的人影直挺挺的躺下来,响起鼾声。 白雾蔓延。 打烊的酒肆里,关门的伙计拉着门扇坐到墙边睡了过去,算账的掌柜骂骂咧咧走出柜台,拿手指指点点,眼睛陡然迷糊,跌撞的扑到附近一张方桌,筷笼打翻,筷子哗啦啦的洒去一地。 夜色静谧,早已熄灯的百姓,呢喃着渐渐没了声息,睡的更加沉了,相隔不远亮有火光的窗棂,哄着吵闹的孩童睡觉,连同大人一起,昏昏沉沉坐到地上一起睡了过去。 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扩散,走在皇城城墙的士卒一个个抱着兵器陷入瞌睡,巨大的宫殿中,灯烛下,批改奏章的皇帝,握着笔看去奏章上的字,变得模糊,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伏在案上睡着了。 无尽的黑色潮水般将他包裹,好似进到了梦里,远方的黑色里,隐约看到了一处高台,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今日城中有妖物作乱,拆东市楼一座,但念其无意冒犯,鞭十鞭,以小惩,告诫四方妖灵,切莫祸乱我大隋城池、百姓!” 梦里,杨坚好像看到了陆良生一身穿着那日祭天时的国师衣袍,站在高台上,威严肃穆,高喝:“长安城隍罚恶司判官何在!” 声音仿如惊雷,响彻黑暗。 阴风卷裹,一道高帽黑衣的身影阴测测的出现,手中握有一柄长鞭,“罚恶司龚长宁,见过陆国师。” 杨坚目瞪口呆的立在台下,看着上方的陆良生一挥火纹宽袖,声音清冷的落下。 “鞭!” “是!” 那黑影手持惩恶法器,扬开袖口,顿时抽去匍匐的巨大野猪。 呯呯..... 呯呯呯..... 噼啪的抽去皮肉的声响不绝,一直到第十下,方才收手,杨坚白天的时候,也听过下面人收罗来的坊间传闻,知道城中现了一头硕大的野猪,被国师降服带走,准备过两日空闲了再去看看。 没想到,竟在梦里.....不对,不该是梦。 陡然反应过来,杨坚想喊台上的陆良生,然而口中却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提起袍摆就要跑去高台,下一刻,迈出的脚步落去地上,整个人好像落去悬崖,身子一些,憋在口中的话语这时才冲出口。 “国师!” 皇帝一下从书案坐起,桌上灯火摇曳,飞蛾扇着羽翅嘭嘭的撞着灯罩,老人掐了掐手背皮肉,传来疼痛,一切这才变得真实。 “难道真是一个梦?” 抬起目光,伺候一旁的宫女、宦官一个个坐在地上,靠着殿柱、或墙壁正缓缓转醒,发现皇帝目光望来,吓得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连滚带爬的跑到中间跪下请罪。 “你们是不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下方,一众宫女、宦官急忙开口,说出梦境,听到描述的场景,杨坚紧皱的眉头舒张,哈哈大笑,拍去桌面。 “想不到还能看到一场国师梦中惩妖的戏码!” 随即,让人准备御辇、便服,明日一早,他要去万寿观瞧上一瞧,顺道南下江南的船队已在灞河准备妥当了。 夜色慢慢过去,皇帝的马车悄然出了宫城,驶往长街,街上的白雾早已散去,昨日一场雨后,晨光在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沉寂一夜的城中,渐渐起了喧嚣,各个坊间早起忙活的百姓聚拢在家门口、街边、水井旁说起怪事。 “你们昨夜有没有......” “有的有的,平日都睡不好,昨晚不知怎的就稀里糊涂睡过去了,梦里好像还见到了一个......” “那座高台?!” “对对,可不是嘛,现在我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万寿观前那座吗,那上面的好像就是国师呢。” “......我好像听见国师在说,惩戒一头妖怪,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哎哟,那是头成精的野猪,昨天听隔壁二婶家的小狗子跑回来说东市有一头野猪,把一家青楼给撞塌了,还是国师出面将它降服的。” “哟喂,那昨晚岂不是让全城的人都亲眼看到惩罚恶妖?乖乖,这可了不得啊。” “国师不是说那不算恶妖,只是无心之举。” “妖就是妖,哪有无心的。” “不过.....那挥鞭的是谁。” “你没听到吗?那是城隍庙里的判官,上次我还去拜祭过,跟上面的泥塑一模一样,这次可算是亲眼瞧见了,往后再去庙里,都有些腿软。” ...... 絮絮叨叨的市井闲言之中,城池东南的芙蓉池,破开阴云的阳光照过万寿观的石碑,金色洒进门窗,光尘飞舞扫去了昨日大雨的湿冷。 陆良生坐在大厅里,捣着丹药,沾一点掌心,籍着法力贴去面前裸着上身的猪妖,在他后背抹匀,轻柔的用法力将药效化开深入皮肉上斑驳的红痕。 疼的老猪直哼哼。 第四百五十六章 杨坚巡万寿观 知知..... 知.... 蝉鸣恼人,回荡山门林野。 敞开的阁楼厅门,陆良生沾了丹药粉末,灌注法力按在老猪背上几道红痕轻柔揉搓,见他直哼哼,笑道:“老猪,你也别怪我,别人寻上门来,总不能包庇吧?” 光尘飞舞,双肘枕在膝上猪刚鬣蹲坐小凳,背后揉捏的地方扯到伤口,眼皮抖了下,疼的直咧牙,吸了口气,瓮声瓮气开口。 “算了,俺老猪又不是那般小气之人,这事就.....嘶,你就不晓得轻点,那帮人也真是的,明知道俺老猪身份,还拿惩恶鞭可劲儿抽......” 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气,陆良生斜了斜身子,从背后探出脸来:“老猪,其实当年你在常羊山说的话,不是假的吧?” 门口,躺在小躺椅上的蛤蟆微微撇过脸来。 “哼?” 猪刚鬣看着望来的仰了仰下巴,回头瞥一眼书生,口鼻又是哼了一声,这才转回去,目光落去投在地上的光斑。 “俺老猪什么时候说谎过?” 话语顿了顿,搁在膝上的手肘抬起,挥了挥:“算了往日之事,俺老猪不想说,当俺是朋友,也就别问。” 陆良生知道不管在陆家村那段日子,还是到的长安这两日,只要清月挂去夜空,必然都会出来看上一阵,心里大抵觉得,不愿提及的事,多半也是跟那位月儿有关。 “哟呵,老猪也有心事啊。” 通往丹房的过道,孙迎仙夹着一个簸箕出来,朝大厅屏风那边摸他符纸的树妖喊了一嗓子:“别乱碰!” 装有朱砂的簸箕放去一旁,挥手让陆良生起来。 “擦药这种事,本道熟!” “那行,你来吧,正好有贵客过来了。”陆良生感受到有人到了芙蓉池附近,微抖一下手掌,上面沾满的丹药粉末滑落瓷碗里,起身让道人过来,后者刚一坐下,猪刚鬣可就不干了,侧过肥脸叫道: “小道士,用你来,还不如让那边的树妖!” 轰! 屏风那边火焰爆开,窜的舔到了穹顶,栖幽:“啊啊”的尖叫一声,飞快拍着衣裙上燃起的法火,惊慌的来回乱跑,不等这边看傻的陆良生三人,唰的窜出门。 呜哇啊......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下一刻,连蟾带躺椅被带起的风掀翻,从翻倒的躺椅缝隙里探出脑袋,视野之中,尖叫带着火焰的残影,直直朝水池那边冲过去。 噗通!! 一头扎进了水里。 阁楼厅门内,猪刚鬣咂了咂嘴,身子重新坐的笔直,朝身后的道人挥了下手。 “那个.....小道士,还是你来吧。” ....... 唉。 陆良生叹口气,帮师父把躺椅抽正摆好,朝听到动静出来的陆盼八人,以及左正阳说了句没事,后者九人看去漫出水渍的池子,这才放心,继续跟着左正阳学一些搏斗的技巧。 “没事吧?” 陆良生挥开池边山的水渍,坐去一侧,伸手将泡在水里的栖幽拉上来,女子冒出水面,嘴唇嘟起,忽然一口清水喷在他脸上,咬着下唇嘻嘻笑出声。 “才不!水里好充实,好舒服。” 身子一侧,纱裙浮在水面荡出一圈涟漪,一起沉了下去。 那边阁楼门厅,给猪妖包扎的道人,下意识的摸去嘴唇嚅了两下,嘟囔:“本道也不差啊......” 望去那方池子的视线余光,道人察觉到山门有数道身影走了上来,偏头看去,来人径直走向矗立石碑的水池,先开了口。 “国师,你这里好热闹啊。” 听到熟悉的话语,陆良生转过身,就见前方,杨坚龙跃虎步的朝这边走来,两侧还有李渊带着数个护卫跟着,书生便是笑着,迎上去。 拱起手:“陛下,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国师,不用多礼。”杨坚看了看四周,以及那边八个精壮的汉子跟着一个独臂男人操练什么,打的虎虎生风,他还好,身边的护卫一个个神经都绷紧起来。 能做皇帝贴身护卫,武艺上自然是不用说的,可那八人一身精壮肌肉散发气息,仅一眼就让他们感受到危险。 放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铁桥硬马的武功,再多的就看不出来了,至于那独臂男子,更是看不出深浅来。 站在前面的皇帝倒是不在意侍卫的表情,与国师边走边说起过来的事。 “昨夜朕做了一个梦,梦里看到国师站在祭天台上,唤来阴司判官,惩罚妖怪......不知可是真的?” 一旁,陆良生落后半步走在后面,笑着点点头。 “确实是梦,不过梦里发生也都是真的。” 其实这事没必要隐瞒,对方终究会问起那妖怪现在何处,与其隐瞒,不如大大方方将事情说清楚,至少眼下这位又非当年南陈那位昏君。 组织语言,便将事情始末告诉杨坚,后者抚过颔下花白须髯,倒是赞赏陆良生的做法,不管是人是妖,在京城捣乱引起混乱,等于拂他颜面,践踏律法。 “善,国师此事做的好,就是不知你那位妖怪朋友可还在?朕还没见过活着的妖怪呢。”两人说着话,已是距离阁楼不远,杨坚也看到里面一胖一瘦两个人,不等陆良生介绍,裹上一层绷带的猪刚鬣从矮凳上起来,朝对面的杨坚挑了一下下巴。 “你想见俺做什么?” 听到这声,皇帝还有些微愣,反应过来,盯着面前犹如小山般高的彪肥大汉,抬手连连虚点指去,偏头看向旁边的书生。 “国师,这......这就是昨晚梦里高台上受刑那个?” 周围,六个侍卫加上李渊,一个个将出汗的手放去剑柄、刀柄上,双膝微曲,本能的朝皇帝倾斜,盯着门内身如小山般的妖怪,吞咽下口水。 “有国师在,不用这么谨慎。” 杨坚挥手让他们散去一旁时,陆良生也笑道:“我这朋友虽是妖,可心底并不坏,陛下大可放心。” “朕知晓,不然如何会只带几个侍卫出行?哈哈!” 皇帝如今年事已高,也有当初豪迈和气魄,再则国师身边可是见过瑞兽、蛟龙,眼界一开,一头野猪精不过略微好奇罢了,挥手让众侍卫留在门外,只带了李渊走进门厅。 进门,便是一张红木圆桌,上有云纹纸皮罩灯柱立着,传出一股异响,杨坚闻了一下,精神不由抖擞几分。 “香,真香,朕倒是头一次闻,这精神头,陡然好了许多,国师,里面可是添了什么香料?” “鲛人脂做的灯油。” 第四百五十七章 排场(最后一天,求订阅) 厅中安静了一下,见杨坚、李渊面色一愣,紧紧盯着桌上的灯盏。 “陛下。” 陆良生将那盏云纹灯柱拿过,揭去上面的纸皮罩,露出离间的灯芯和油盘,让皇帝看的真切。 其实他也不知是何物,从圣火明尊那里弄来这座紫山观,里面许多东西,都不是清楚,毕竟对方不可能还给写上一份清单让他接收吧。 “陛下时常熬夜处理国事,此灯陛下用正好不过。” 端走瓷碗的道人撇了撇嘴,坐去一边小声嘀咕:“穷大方。” 这话除了陆良生听到嘴角微微抽了下,那边捧着灯盏爱不释手的杨坚兴奋将其收起来,交给身后的李渊,抬头扫过穹顶缕空雕纹延伸去梁柱,云雾山水东流的屏风,点头赞叹。 “国师这道观好雅致,不过,朕觉得少了人气儿,国师何等身份,岂能没有使唤的下人。” 不等陆良生开口,袍袖一挥,向后面捧着灯盏的李渊叮嘱。 “回去后,给国师送一批侍女过来,宫中禁卫也抽调两百人,随时听国师差遣。” “是!” 那边,开口说穷大方的道人,刚走去丹房几步,顿时停下来,眼睛一亮,兴奋的脚步都加快了些许。 终于有女人了...... 余光里看着道人走去丹房,陆良生推脱几句,挨不过杨坚执意要送,用他的话讲,县令都有几个衙役跟随,堂堂一国师出行岂能没有排场? 呃..... 不知为何,陆良生想到当年那位出行就是一拨僧女高举仪仗,咏唱焚音的护国法丈普渡慈航。 排场是有了,就怕有点吓人。 想到这里,陆良生心里不由失笑,招呼老人坐下,添了茶水,就在大厅里说一些闲话,也提起南下天治的事。 “灞河那边大船已准备妥当,两日后,便可起程,只是水道不畅,陆路又遥远,所以朕想啊,将来这水道要是四通八达,上可通冀州,往南可至余杭,此去,朕也遣了人沿途测量,将来这事啊,还是要靠朕的儿子完成,国师觉得此事如何?” 陆良生微微蹙起眉头,手指下意识的在桌面画了一个长长的线,随着老人的话,蜿蜒向北向南延伸。 “陛下,通江河方便漕运,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工程太过好大,在下从未实地看过,不好妄下决断,不过若是缓缓开凿,不伤民力,倒是可行,只是耗时会很长。” 杨坚笑起来,抚须望去门外天光:“所以,才交给朕的儿子,下一个隋朝皇帝去完成了。” 大抵说了一阵,时间也快至晌午,杨坚这才准备离开,陆良生送到山门外,看着他乘坐车撵离去,想到即将远行,要回到天治,他将这事跟其他人说了,陆盼八人从未出过远门,自然是想念家的,肯定要带上,可盘算了一下,留在这里的,便只有李随安。 “你大师兄还有小师弟住在宇府上,为师没有通晓他们,也叮嘱暂时不要见面,担心带着一身修为入朝,会引起天道注意,祸及他俩,眼下你留下来,也可叫上他们来这里走动走动。” 李随安外日游历几年,也走累了,休息一段时日觉得挺好,便是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日,皇帝送来的侍女,还有宫中禁卫也俱都过来,这下把孙迎仙给乐坏了,当即想要留下来,结果被陆良生一眼瞪的不敢说话,悻悻的回房换了一身背绘七星的漆黑道袍,戴着含珠道冠,手握拂尘出来,倒是有了高人模样。 大厅里,众人聚集,左正阳背负两柄长刀,腰悬细刀,身上那件陈旧的皮甲,也换成了暗沉的两档铠,满覆鱼鳞状的小甲片,背后压在两柄长刀下的披风,遮掩间,能见上面挂着许多飞刀。 而一旁吵闹收拾行李的陆盼等人,也是一身甲胄,被那身肌肉衬的紧实,看上去着实高大。 不久,蛤蟆道人走出书架,整了整一身金边黑底的大袍,负着双蹼走来。 “良生,走吧。” ....... 初夏阳光温热,拂过熙熙攘攘的长街,过往的百姓擦着额头汗渍,与摊贩讨价还价,挑担的货郎吆喝着走出巷口,来到一片繁华的大街,茶肆、酒楼人声喧哗,托着木盘的伙计高声报着菜名,远来的客人抖着衣裳的胸口,站在街边朝里望了望,见没有座位,失望的走下街沿。 随后,被赶来的差役用水火棍叉着退回到檐下。 “国师出行,良人靠侧” 走动的人群纷纷退去街沿,远远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骑兵提着长兵,中间一匹黑色大马上,背负双刀的独臂男子促马在走,踩响青砖过来这边,目光威凛的扫过街边两侧。 后方,百余名步卒挎着兵器呈两列护卫着一台法轿,旁边还有骑马的道士手握拂尘跟随,沿着长街径直向东门而出,天光下,好似人眼花般,几息不到已在城墙士卒视野间去往官道尽头。 摇晃的帘子稍揭开一角,看到城外林野青葱,陆良生吐出一口气,将帘子重新放下。 “陛下这弄的排场......真叫人尴尬。” 轿中宽敞,对面的矮几上,蛤蟆道人撑着脑袋侧卧,一蹼掂着一颗葡萄抛去来,张开嘴,长舌一卷,拉进口里,惬意的咀嚼,吐出葡萄皮。 “为师倒是觉得还不错......你呀,就是独来独往惯了,当了国师,将来少不得要讲排场的,比如为师当年,那是人山人海.......” “师父喜欢便好。” 陆良生笑了笑,赶紧将他话劫住,撩开轿帘,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飞鸟划过天空,道人歪歪扭扭的坐在马背,差点摔下来。 他还是觉得外面的山水看起来更舒服一些。 ........ 天光延伸,长长的队列去往的方向,一条长河犹如玉带拦在延绵的青山之间,水波起伏映出一片波光粼粼。 摇荡的芦苇,水鸟跳下芦苇杆,张开翅膀拂去水面,溅起一串水珠时,捉着一条小鱼飞去天空。 鸟眸俯瞰的下方河道,码头人来人往,喊着号子搬运货物,持兵器的士卒巡逻而过,河岸边,那是数艘大船停泊,随流动的水面,安静的轻轻摇晃。 第四百五十八章 舰队航行,蛟龙开道 长河波光粼粼,推开的水浪扑在犹如小山的船身,三艘五牙舰船随着水波轻晃。 飞鸟划过两舷高高的木杆,河岸高亢的号子一阵一阵节奏的响起,惊得鸟儿展开翅膀飞去远方陡峭的山麓。 河岸的码头,一片热火朝天,十多辆马车来去,卸下货物,年轻力壮的民夫,汗流浃背的喊着号子,绷紧的大腿、手臂,拖拽着绳子,或推着斗车上去甲板,监工喝声里,搬去船舱。 岸上旌旗,一头花白的老将坐在他的战马上,须髯在风里轻抚,目光远远望去通往这边的官道。 片刻,唤来副将:“时辰快到了,派人去前面看看,国师怎么现在还未到!” “是!” 副将拱了拱手,侧身向一方待命的斥候偏了一下脸,后者一夹马腹,纵马飞奔而出,沿官道上了一截缓坡,陡然一勒缰绳,望了前方一眼,兜转马头,又回来。 “吁!” 斥候一勒缰绳,驻马停下,向对面的老人抬手:“禀大将军,国师的队伍已到。” 老人朝他点点头,挥手让这斥候退下,目光抬起,望去官道尽头。 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视野之中,百余骑兵夹枪缓缓并行,蔓延后方的队伍,青天玄鸟、阴阳旗帜高举,兵器碰撞、人的脚步声伴随一支长长的队伍过来,两队衣甲整备的步卒目光威凛,压着腰间刀柄,脚步踩响地面,泛起一股杀伐之气。 长龙似的队伍让人感到不安,远远观望的民夫、船夫,莫名的后背、脸脖有股寒意,周围千余人的兵将集结,领头的老将促马上前。 前方那支队伍似慢实快,还没等他拱手,转眼既至。 片刻就下了缓坡,骑队前方背负两口长柄刀的独臂汉子松开缰绳,抬了抬手,有队官高喊。 “停!” 过来的长龙缓缓停下脚步,仪仗中的步卒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走这般长的路,竟然没有丝毫的疲惫,感觉才刚出城门,余光瞄去四周,远山近河,显然是到了灞河。 不少人心里都有些不知所措,百里路这么快就到了? 此时,那方的老将翻身下马,朝队伍中间一顶法轿拱起手,微微低头:“韩擒虎见过国师大人。” 声音传去时,步卒推开两侧,露出的轿子自四个体魄强壮的士兵肩头轻缓降到地上,帘子掀开,一双祥云履踏出,陆良生一身乌缕烫金水纹袍,腰间悬月胧,穿过两侧挎刀的士卒,来到对面老人面前,拱手还礼。 “大将军多礼,在下无官无职,该是我见礼才对。” “国师过谦了。” 老将正是韩擒虎,说起来跟陆良生也算是见过两三回的熟人了,客套一番,伸手一摊:“时辰差不多了,国师请上船。” “大将军请。” 陆良生朝船那边伸了伸手,握着拂尘的孙迎仙、背负双刀的左正阳、扛着钉耙的猪刚鬣,另外还有一头老驴也都一起跟了上来,一字排开走在后面去往当头那艘五牙舰船,水面波浪汹涌,前两日暴雨,水位暴涨,正适合这种大船航行,船夫、士卒来往甲板做开船的最后准备。 周围一众兵将看着大将军陪同的那位国师走过中间,登上舰船,他们当中很大部分人在郊外军营,并未见过,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就是那位国师?”“岁数比我的都小......”“小又怎么样,有能耐就成。” “听说南边造反,有个人法术,陛下才请了国师出来。” “这样最好不过,省得咱们平白上去送死,国师也是有法术的人吧?不知道收不收徒.....” 七嘴八舌的小声说话里,见到有人过来,还没闭上嘴,被校尉一人甩了一腿,纷纷跟上队伍陆续进入巍峨的巨舰。 ....... “离岸” 走在甲板的陆良生抬起头,望去站在五层船楼最顶端的士卒挥舞旗语高喊,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船,就算当年陈朝还在时的金翎船也无法与之相比,仅仅甲板就如平地,丝毫感觉不到摇晃感,北地的士卒来往其中也没有人出行晕船的迹象。 “听说这种船是越国公攻陈时专门打造的,今日一见,才知他比我强太多了。” 收回目光,陆良生与韩擒虎走在甲板上,谈笑几句,后者拍了拍栅栏,花白的须髯张开,也跟着笑起来。 “越国公法术、兵道双修,更兼武艺出众,常人确实难以比的,不过,国师莫要自谦,越国公也老了,而国师还如此年轻,想来将来成就必比我等大。” 说话间,船身微震了一下,船尾两根大撸撑着船尾歪斜,顺着河水流向滑向河中央,船楼山的士卒再次呐喊,挥舞旗帜。 “放桨!” 巨大的船身两侧,各二十支长桨哗的摆脱捆缚落去水里,溅起两丈多高的水花,犹如蜈蚣两侧百足般,往水里划开一圈圈波纹,片刻,船身推起了白花花的水浪分去船舷两边。 陆良生走到船舷,望着延岸山峦、田野、村寨缓缓向后移去,回头看去老人。 “韩将军,按照航速,我们要到达余杭,需要多长时日?” “途中若是顺畅,半月有余应该能到,要是遇上河道阻塞,水位低浅,还要多费一些时日。” 韩擒虎的话并非乱言,渭水、灞河、黄河、再到淮水一带,虽是连通,可不少地方,穷山峻岭,河道狭窄,此去平叛,也同时测绘河道,若是将来能将长安到南方的水路铺砌,除了让商路通畅外,更有力朝廷统管南面,再有这样的反叛,北方兵将只需顺流而下,就能做到兵临对方城池。 老人扶着栅栏笑道:“不过,老夫觉得这仗啊,多打些时日才好,太平久了,这身骨头越来越松散,怕再过两年,就连兵器都拿不动了。” “大将军的想法怕是完成不了了。” 陆良生知道他只是感慨一番,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清楚的。 “如今南面也是大隋子民,就算兵将蛊惑叛乱,与他们其实并无太大关系,战事一久,百姓就苦不堪言,这次过去,若能说服对方最好,若不能,在下尽量在几日之内,擒下对方,余下的叛兵乱将就留给将军了。” “好,那就以国师之言,正好我老韩也想看看神仙之法,哈哈!” 韩擒虎站在船舷笑的爽朗,引得周围士兵望来,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里有东西?!” 有人寻声望去航行的大船一侧,翻滚的水浪下面,一道粗长的黑影迅速游了过去,冲到舰船前方,巨大的影子甚至打了一个水窝,一块爬满水草的大石嘭的冲出水面,打去一侧陡峭的山壁,砸出巨响。 甲板上的士兵一窝蜂的涌去船首,韩擒虎也跟着跑了过去,正看到大石飞出,眼睛都瞪圆,指着游窜开去的水底黑影,回头看向陆良生。 “国师,这.....这.....可是那日请来的蛟龙?” 阳光烈烈,陆良生走到老人身旁,河风吹拂,青丝袍袂翻飞,,站在船首望着远方水道游弋的黑蛟,点了下头。 “水中鱼鳞蛟最长,此去水路不畅,正好老蛟开道,让船队能快些抵达,也能让划桨的民夫、士卒能轻松一些。” “国师真法力通玄啊。” 韩擒虎抚须感叹一声,看着消弭在前方的黑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本将现在想,那些个叛兵乱将但愿能多撑一些时日,免得连国师法术都没见着,岂不白跑一趟!” 此回故土,用不上法术才是最好...... 河风扑在身上,衣袍抚动,陆良生看着延岸山势、村落想着。 ...... 阳光灿烂,蔓延天云,越过长长的江河,天色变得阴沉,一场大雨就要落下。 伏麟州,万通郡。 城中显出一片萧瑟,四方城门紧闭,墙头上士兵严阵以待,飘着隋字的大旗被人砍断,丢去了城下,一面许多年没见的陈字再次立上了城楼。 第四百五十九章 豪迈壮语,人心难忍 天云阴沉,巍峨的城墙延绵,斑驳烧痕,刀枪劈砍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有血迹干涸留下的暗红,城墙巡逻的士卒目光警惕的望着城外交织的道路,人群聚集、离散。 官道、乡村泥路,人声嘶喊,车辕混乱,夏日闷热的空气,灰尘弥漫,拥挤的人潮之中,壮汉推着独轮,全家口粮都在上面,妻女拉着他衣角神色惊慌的跟在后面,一侧,家境殷实的人家赶着牛车拖着粮食,呵斥着家人走快些,拄着拐杖的老人摔了一跤,艰难的坐在路边,彷徨看着人群离开...... 阴沉的天空下,伏麟州各地道路,住在城外的百姓开始陆续离开,朝其他各州投奔亲戚,躲避战事。 战争的气息渐渐弥漫了起来。 “开城门!” 万通郡城门大开,一支马队奔涌而出,为首的青年抽响鞭子,暴喝:“驾!” 西南的官道上,紧闭城门的原因,少有百姓能从城中出来,显得宽敞许多,这支马队奔涌出来,一路畅通向南狂奔,偶尔遇上堵塞的道路,有骑士促马上前,挥舞鞭子。 “让开道!” 喝声里,一旁背着篓筐的老汉被挥开的鞭子误伤到,摔去地上,老人的儿子哭喊:“爹!” 抓过地上的石头,冲上去就要拼命。 “打死我啊,打我爹做什么?!你们这帮吃撑的,谁管你们做坐江山啊,眼看到庄稼都长出来了......你们挨瘟的鬼哟!!” 骑士一偏马头,伸手就去拔刀。 “住手!” 陈靖坐在马背上,大声喝止那名麾下,带侍卫上来,挥开手一推,隔空将那哭喊的青年推出两丈,没有伤对方。 随即,在马背上拱起手,朝四周仓惶的百姓朗声喊道: “.....靖也是陈人,此地也是我的故土,可如今被隋人所占,回来就是希望你我陈人,能光复故国,还请诸位乡亲父老再忍耐一些时日,击退隋军,靖定当让诸位过上安稳日子!” 话语徐徐传开,可前方道路上,乌泱泱的人群只是看他一眼,没人开口搭理,陈靖紧抿嘴唇,放下手来,偏头对左右轻声道: “走吧,不要伤他们。” 马队缓缓挤过人群离开去往前面,走向远方才重新提起速度,往南的地界,接近河谷郡,在得到伏麟州三座城支撑下,陈辅决定向内里延伸,布置出纵深的战略,以此来对抗即将而来的隋军。 眼下,由原来陈朝旧将带领的一支军队已开拔那方,陈辅此时也正在军队里,担任祭酒。 哒哒哒哒..... 远来的马队穿过道路、林野,更南的天空阴云低沉,隐隐闪烁电光,沉闷的雷声走过天际。 巡视的士卒听到铁蹄蔓延,偏去视线,过来的马队慢慢缓下了速度。 “下马!” 陈靖抬手招呼一声,翻身下了马背,附近巡逻的士兵认得领头的青年是谁,连忙上前牵过缰绳。 那边跟随而来的百余名骑士纷纷下来,跟着陈靖一起走过这方的树林,拐过踩出的泥路拐角,视野变得开阔。 一条小河由北向南,栅栏处理的军营紧靠河岸,旌旗林立,兵马进出,呈出一片森严肃杀。 粮秣进出的后寨辕门,守卫的士卒见到牵马过来的一群人,兵器下压,将他们拦下来,之前巡逻牵马的士兵上前低声附耳一阵,让开了一条道,等对方过去,才问道: “刚才那人是谁?” “老哥不知?咱们陈朝的陛下啊。” “哦不穿龙袍还真认不出来,我是曹将军麾下的,曹将军起兵,就一起跟过来了,没见过陛下。” “哪位曹将军?曹守仁?” 陈靖走进军营,问了祭酒陈辅在位置,身后跟随的骑兵去修整,便径直走去最中央的大帐,守卫帐口的近卫是见过这位青年天子的,手中长兵一收,顿时收腹挺胸,昂起头颅。 “见过陛下!” “祭酒和曹将军在里面?” “在!” 陈靖点了点头,撩开帐帘大步走了进去,里面,长案简陋堆放着一些军情公,灯火摇曳,照亮的帐内一侧,挂有一副地图。 须发花白的老人正与一个中年将领指着地图,手指圈圈画画,低声交谈着接下来的战事。 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过头,老人哈哈笑了一声,抚须迎上来,伸手托住想要施礼的陈靖。 “陛下怎的突然来了这里?” 另一边,浓眉大胡的将领压着腰间剑柄大步上前,来到老人后面一点站定,双手一拱,垂下脸:“臣曹守仁,拜见陛下!” “曹将军不用多礼。” 陈靖扶起这位当年护送他与母亲到天治的护卫头领,陈朝灭亡后,他也成了俘虏,一直潜伏军中,自己与师父回来联络,想也未想便起兵响应,方才顺利拿下了万通郡,有了立足之本。 “师父,我过来,是忽然想到河谷郡靠近陆先生家乡,当年也听闻河谷郡的周学士与他相交甚厚,可算是恩师,攻城,我觉得” 咳咳! 陈辅咳嗽一声,慈目陡然变得威严,“陛下,该换一换自称才好。” “呃也罢。” 那边,陈靖不自在的笑了一下,顿了顿语气,重新开口。 “此次攻城,朕觉得不如派人联络,让他劝说郡守投降,能不动刀兵最好,来时的路上,朕见黎民背井离乡,躲避战乱” 不等他这番话说完,陈辅抚过颔下花白长须,阖上眼帘像是在思索,片刻,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笑容。 “上兵伐谋,陛下好计策啊,那周学士,为师也有耳闻,在此郡可谓名声显赫,有他劝说郡守,确实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先帝若能见到陛下这般用心,该是欣慰。” 眸底看着对面的徒弟、陈朝天子,重复了一句:“妙啊。” 侧面席位,陪衬的曹守仁也对这计策赞同,都是陈人,没必要刀兵相见,不过他是行伍出身,考虑的周全。 “陛下、祭酒,若万一那位周学士不肯,该当如何?依臣想,先行派人联络,一面抓紧赶造攻城器械,对方一旦拒绝,便直接展开攻城。” 案上灯火摇晃,大帐里安静下来,陈靖皱着眉头欲开口,师父陈辅却先说起话,抚过长须摇了摇头。 “断然不会,周瑱乃我大陈饱读书籍有学之士,谁人心里没有故国之念,曹将军先派人潜进城,试探一番吧。” “是!” 曹守仁拖着一身甲胄起身,朝陈靖拱了拱手,又向一旁的陈辅施礼,大步走出军帐,安排斥候去了。 军中将领离开,帐里气氛舒缓了许多,陈靖起身坐到老人身旁,给他倒了一碗茶水。 “师父,你觉得周学士会随我们一道吗?” “会” 放下茶碗的老人,碗底落去桌面,眼睛眯了起来,语气间自有一股威严,回到这边,就是想以余生光复故国,百年后也好对得起皇室历代祖宗。 放去的碗边,老人的手指不由用上了劲,啪嚓陶碗顿时碎裂开来,口中也接上刚才未说完的后半句。 “也必须会!” 轰 天雷终于在阴云中炸开,大雨哗啦啦冲刷而下。 连天的铅青的雨幕,远方的城池浸在了一片水汽之中,街道百姓撑开袖子遮在头顶纷纷跑去街檐躲避。 城中某处宅院,古松探出院墙,在风雨吹打轻摇慢晃,前院里,仆人端着茶水穿过珠帘交织的廊檐,敲响前方一间房门。 不久,端着木盘进去,敞开的房门对面,映入眸子的便是三个古朴书架,一本本书册整齐排列,紫檀书桌上,笔架悬着大小不同的毛笔,其中缺少的一支,正在一个青袍老人手里挥写,勾勒两个大大的乾坤二字。 须发全白的老人坐去大椅上,拿起这幅刚写好的字,吹了吹上面的墨汁。 桌上茶水热气袅袅。 第四百六十章 鹤发有怒颜 滴滴答答 雨声清湛,顺着屋檐织起珠帘,湿冷的风吹进敞开的窗棂,刚用过的毛笔搁在砚边,一点一点的滴着墨汁。 紫檀书桌上,清茶热气摇了摇,旁边还一封漆封的信函,老人挂去刚写的两个大字,伸手端过清茶抿了一口。 拆开书信,看去上面内容,呵呵笑了几声折叠好,向后靠了靠椅背,看着清茶热气飘摇,手中信是一封家书,外地做领军的大儿子周玦走驿站送来的 信上与平日一般无二,大多都是关切问好的话,不过后面也另外写了一件令周瑱开心的事。 “阿爹当日提及的学生陆良生,儿听闻长安有同名同姓者,陛下亲封,为我大隋国师” 后面的话,老人没有看完,但已经猜到儿子口中提到的陆良生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 “好啊好啊。” 老人仰起脸,唤来门外候着的仆人,要来火折子,点燃信纸烧去书房门口,看着檐下交织的雨帘,拱起手朝外拜了下去。 “叔骅公,你有一个好学生啊,不像你,他终于有机会一展身手了。” 过去几年年,老人须发全白,上次生了一回病后,身子骨不比以前硬朗了,在仆人搀扶下才缓缓直起身,看着脚下燃尽的信纸,被风吹散,飘去雨幕,满脸红光的推开仆人。 “老夫自个儿能走,你去拿一壶酒来。” “可是老爷,你身体” 见老仆站在那里不动,周瑱脸色不是很好看,转过身挥了下手,干脆的比了一个手指,飞快又伸了一根出来。 “叫你去就去,老夫身子自个儿清楚,就喝一两杯!” 那仆人年轻时候就跟了老人,还娶了夫人陪嫁的一个丫鬟,算是这宅院里安了家的人,老仆叹口气,只得去前厅看还有没有,拐过廊角,一个年轻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跑来,两人差点撞上。 “什么事急急燥燥的?”老仆自然也是府里的管事,那下人连忙靠近过去,低声说道: “前院来了古古怪怪的人,要见老爷。” 老仆皱起眉头,望去前院方向,先让那下人过去招呼,他转身回去书房,将这事给周瑱说了,后者放下茶盏,眉头也跟着紧锁,咳嗽了两声。 “古古怪怪?” 难道是良生遣来报讯的修道中人? 老人心里也只是猜测,整了整衣袍,让老仆搀着出了书房,哗哗的雨声里,走过长廊玄关,绕过前院侧檐,拐去前厅两扇敞开的厅门,就见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人站在厅中,看着首位后面悬挂的一幅写有的字画。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来伸来,见老人进门,连忙拱起手。 “可是周学士当面?” “正是老夫!” 听到答复,那人连带拱起的手,向着缓缓走去首位,坐在贡桌一侧缕空楠木大椅上的老人躬下了身子。 “在下是曹将军麾下斥候,特来送信一封给学士。” 一封书信从怀里取出,交给过来的老仆人手里,周瑱有些疑惑,没有伸手去接老仆手里的那封信,而是看着那人。 “哪位曹将军?” “陈国大将军,曹守仁!”那陈军斥候摘下滴水的斗笠,昂起下巴说道。 外面雨天陡然响起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开。 周瑱面无表情的的阖上眼睛,听到陈国二字,已是猜到了什么事,随后睁开眼睛看去那斥候,从老仆那里拿过信封,原封不动的递回去。 “信不看,人也当没见过,你岂回去吧,来人,送客!” 那人捏着手里信封,见老人要走,急忙追上两步:“大学士,这里原来是陈国,我们的故国之地啊,如今大军已在城外安营扎寨,我家将军不愿见到陈人自相残杀,想让大学士出言劝说此城郡守、将领!” 被老仆搀着的周瑱停下来,侧过脸来,双唇紧抿。 “你们也知道自己是陈人,那万通郡怎么回事?老夫听人说,城墙都快被染红了,什么不自相残杀,狗屁!” 老人向来重修养,眼下能说出粗言秽语,也是气急了,一旁的老仆连忙在他胸口抚了几下,周瑱这才缓下语气。 “老夫人,快进土的人了,不掺和了,你走吧。” 挥了挥手,转身离开,那人也急了,大声吼道:“周瑱,你也是陈人啊,难道看着故国落在隋人手里?!” 那边,周瑱仰起脸,须发怒张,回转过身,盯着那人话语蕴起怒意。 “若是放在陈朝刚陷,你说这句话,老夫恨不得拿起刀兵与隋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天下一统几年了?还搁这儿说风凉话,老夫两个儿子已在北面为官为将,学生也在长安一展才华,岂能到了我这里,亲手埋葬他们前途!!” 言语有些激动,老人身子都在发抖。 “另外,老夫再送你,还有你家曹将军一句话:老夫是汉人!南北均是华夏!给老夫滚出去” 不久,周府大门掩开,那人咬着牙,满面涨红的出来,走下石阶,看到关上的府门呸了一口,披上蓑衣飞快去往街道,趁着天色还未黑尽出了城门,将消息带回了驻扎百余里之外的军营。 呯!! 陶碗摔碎地上,碎片摇摇晃晃滚去帐口那斥候脚边,灯火摇曳里,陈辅一拂袍袖,牙关紧咬,两腮鼓涨的盯去挂着的地图上面圈着的河谷郡。 从斥候汇报的消息里,那个陆良生竟跑去了长安,做了隋人的国师,一帮陈人胳膊往外拐,非人子!! 枉读圣贤书 过得好一阵,他长须微抖,双唇挤出声音。 “曹将军,准备攻城吧!” 至于那陆良生老夫掐算一番,看看你在哪,定不让你好过。 话语落下,大帐变得安静,只剩外面灰蒙蒙的天地,哗哗的雨落声。 雨夜随着时间流逝,大雨接连下了两日才堪堪停歇,金色的晨阳破开阴云照下来,远去被面的大河,三艘巨舟破开翻涌的江水顺流而下,已至余杭大段。 被提及的陆良生此时站在座舰船楼,袍袂在风里抚动,望着水汽茫茫的江河水面,故土已在望了。 水雾越发浓郁起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长河斗法 山阳自江都段,接连两日大雨,水位暴涨,原本河岸芦苇,变做一片水泽,水面泛起白雾,水浪翻腾,四十支长桨起落划过水面,三艘巨舟穿过袅袅升起的薄雾。 自魏晋、南北均对河淮漕运,均常施力,河道仍算不上宽敞,尤其大雨过后江水湍急,水雾弥漫,三艘五牙大舰只得缓下速度,穿行这方水域。 水浪扑打,船身只是些许起伏,巡逻、值岗甲板的北地士兵倒也能适应,韩擒虎年事偏大,脱去衣甲只着一件单衣,光着脚站在船舷随着微微起伏的船身做出平衡,为之后南下渡江的战事做准备。 “老夫记得跟随越国公去灭南陈的时候,哈哈哈.....史千岁那小子,差点晕船掉江里去,要不是我拉他一把,就喂王八了。” 陆良生站在二层的船楼栅栏,对脚下微摇的船身并没有什么感觉,老人的话语声里,侧脸看去一侧河面渐渐升腾的雾气。 随口答了一句:“所以,大将军才是上柱国,而他不是。”转身走去另一边,老人哈哈笑起来,扶着栅栏,回道:“这次他在北面与突厥人一战,算是捞上大功了,上柱国怕也是有份。” 见没国师没有回应,韩擒虎松开栅栏转回身来,船楼第二层的那位国师已走去另一侧,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盯着江面的水汽露出一丝疑惑。 雾气好像......变大了? “国师?水里可有什么不对?” 韩擒虎一身征战,一点不对头都能察觉,从旁边值岗的士卒手里夺过一柄长矛,走了过来,站在一侧,探出上身向水里张望,水汽翻涌,除了落下的长桨,就是浪花被船身推开,什么也看不到。 巨舟前段,甲板上陆盼八人排成一排,危襟正坐小凳上,多是山里的户、农夫,偶尔下水洗澡也是小河,从未做过船,此时面色发青,有些晕船了。 “陆喜,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我?我没问题,呃......呕!” “别吐,丢人!” “老盼,你说的轻巧,这船咱八个从未坐过,走到这里都不错了......咦,陆喜,你吐的呢?” 八人中,陆喜咂了咂嘴,偏过头,看到七人正望来,有些懵的开口。 “吐?没有啊,刚到嘴里就咽下去了,这哪算吐。” 匍匐一侧的老驴也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们,不明白有什么不对的,咧开长吻,露出大白牙,儿吖儿哼的嘶鸣两声,不屑的喷了一口。 这是,老驴忽然看去船舷,两只长耳抖了抖,水里又不着不同水浪的声响,逆流而上。 白茫茫的雾气下,长长的背鳍分开水面,一条长影蜿蜒游弋船身一侧,站在那边的士卒察觉到异动,指着下方就要叫喊,顷刻,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嘴巴,拉扯躲开。 “别叫,那是国师招来的蛟龙。” 下一刻,船外,水声话哗的破开,浪花升腾,溅到了甲板,甲板上所有士卒的视线里,就见一条粗壮的鳞身在无数水花回落间,直直竖了起来,蒙蒙雾气里,与船楼上的国师遥望相对。 鱼腥、血腥扑面涌来,韩擒虎也被陡然从船舷升起的巨影吓了一跳,拄着长矛“哇啊!”的叫了一声,向后退出几步。 “国.....国师......” 陆良生侧过脸,朝他嘘了一声,随即,朝栅栏靠过去,几乎与那船外的蛟龙相隔几丈。 “可是有妖物在做作祟?” “没有,就算有几只水中小妖,也被齣吃了。” 老蛟的声音传在陆良生耳中是能听懂的话语,在旁人听来,却是一阵嘶哑的低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送他离去,重新沉回水中。 只要不是有妖兴风作浪,阻碍船队就好,既然是大雨过后形成的雾气,那就一并吹散去。 手掌伸出变幻几道指决二指,双唇飞速嚅动,旁人难听清的话语里,陆良生抬臂一挥,火纹宽袖哗的拂开。 “风来!” 法音落下,韩擒虎抱着长矛歪头看去周围,正要开口说:“没风......”船楼四角矗立的旌旗忽然动了一动,带出哗的声响,吹了起来。 江中顿时呼呼一片风声,站在甲板的士卒闭上眼睛,侧开身子遮挡、躲避陡然吹来的烈风。 呼呼呼 风里,白茫茫的雾气疯狂翻涌,顺着风吹的方向,或消散,或朝着两侧的河岸飞去,露出巨舟前方湍急的水道。 “散了!” “水雾散开了,国师威武!” 风声稍歇,有士卒放下手臂,抬起头来,看到四下的水雾退散,兴奋的叫嚷,这一路上,只是听闻那位国师有神仙道法,可终究年轻,让许多人心里都有怀疑。 眼下,终于是看见了。 ........ 距离余杭这段水路千余里的南方,天空仍旧有蒙蒙细雨落下。 陈辅目送着军队开拔出寨,慢慢走去附近一座丘陵,纵身落去最顶端大岩上,风夹杂雨点打来,皂色道袍作响,抚动的背后,印有阴阳图案,上面隐隐有法光流转。 “丁卯纳乙丑,亥牛知甲戌.......” 迎着山风,花白须髯在风里微微抖动,老人阖起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指头飞快掐算某个人的位置。 感受到那人也在使用法力,正好清晰的锁定了对方位置。 “其人在北,乘酉木骑葵水。” 陈辅停下声音,双目睁开望去北面,掐算的手指也跟着停下,负去身后。 “陈人不助陈就罢了,一身修为难得,跑去隋国做国师,老夫就让你出师未捷身先死!丁为盘,己亥庚子,巽风吹山岳” 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随风吹去。 远去北面汹涌滔滔大河,士卒兴奋讨论国师驱散大雾,招来蛟龙的事时,有人感受到了凉意,摸了摸脸颊,停歇的风,陡然又吹了起来。 船楼二层栅栏后面,陆良生正与韩擒虎说话。 “大将军,让后面的船队加快速度.......” 陡然像是被人盯上了一般,陆良生眼皮跳了一下,停下声音望向南面。 还在等他下的韩擒虎,单手拄着长矛,因为刚才见识到了法术,有些兴奋,嗓音铿锵有力:“国师,后面呢?可还有其他事吩咐?” 一旁,乌缕烫金袍的陆良生抬手打断他的话语,另只袖口里,蛤蟆道人探出头来,打了一个哈欠,蟾眼半眯。 “良生,有人施法了。” “嗯。” 陆良生回头先让老人下去,叮嘱他途中不管遇上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下,只管往前行驶。 “行,国师既然这般说了,我老韩看的明白。” 韩擒虎看了眼国师袖口探出的一只古古怪怪的大蟾,大抵以为是高人施法的一种手段,兴许用来活祭。 说完,拱了拱手,寻传令兵去了。 长河之上,阴风阵阵,两岸芦苇狂摇,地面泥土细石漫天飞舞,隐约有恶鬼其中嘶吼。 船楼旌旗都拂的乱响,桅杆甚至发出啪咔的断裂声,陆良生不敢迟疑,叫来陆盼八人排开阵势为他护法。 “五方五行” 风声变烈,旌旗胡乱狂摇,陆良生摊开手掌,运起法力,青衫发丝都在风里翻卷飞扬,眯起眼睛望去南方。 双手猛地一抬,双掌捏出法决,法力从他掌心飞离的一瞬,最后一段法言,冲出唇间。 “乾坤借法!” 双手化作剑指,向左右半空一振。 狂风大起,与对方起的阴风对冲。 第四百六十二章 六丁六甲、五方五行 陆良生施法挥出五方五行的刹那。 河风、阴风对拂,水浪对扑,轰的冲上天空,溅去大船甲板、船楼,缓行的整个船身刹那间朝另一边倾斜了下,发出吱的呻吟。 “稳住!!”被淋了一头水的甲士持刀偏头,抹去脸上水渍,大吼:“国师有令,不得理会,继续航行!” 周围士卒将长矛夹去腋下,双手抓紧附近能抓紧的东西,摇晃的视野里,惊恐的看着河面对冲而起的水浪,脸色仓惶,手脚都紧绷起来。 韩擒虎光着脚冲出船舱,一道大浪激荡掀上船身,轰啪一声将老人扑倒,顷刻,被赶来的侍卫拖回舱里,老人倒拖在地,手脚还在挥舞踢腾,朝外面吼叫。 “我大隋顺应天理正统,合该你南陈灭亡” 吱..... 船身摇晃,船体的龙骨发出摩擦的低吟,地上嘶喊的老人后面,道人被惊醒过来,打了一个哈欠,感受到脚下的摇晃、外面狂风呼啸、水浪激荡,看着被士兵拖回舱里的老将军,眼睛陡然瞪圆。 “斗法?!” 然后,抓去拂尘,孙迎仙双脚跃过老人奔出舱门。 “让开,都让开,斗法本道擅长,让我来!” 刚一出舱门,跑出几步,哗的大浪扑卷上船舷,他顿时话语戛然而止,连带拂尘一起冲去前方的甲板,那边,陆盼八人摆出箕阵,看着被冲到面前横躺的道人。 “你擅什么长?” “.......”孙迎仙不理他,爬起来原地蹦了两下,抖去道袍上的水渍,此时,对面船楼上,一身乌缕烫金袍的身影,发丝飞舞脸侧,目光望着南方,同样捕捉到了施法者的方位,挥开的剑指,往前一指。 一抹淡蓝犹如游蛇,蜿蜒飞去南面。 河谷郡西北一百多里,某处丘陵林木花草疯狂摇摆,一片片叶子脱离树枝卷去天空,山巅大岩上,老人感受到对方挥使而来的罡风,像是预料之中,宽袖遮去面目,另只手掐出法决。 “丁卯驾鹤,金甲玄袍!” 周身泛起一层法光,罡风吹拂上面,仿如雨点落去荷塘,荡起圈圈涟漪,陈辅须髯微抚,脚下挪了挪,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往日说起陆良生与他不相伯仲,也为徒弟面子考虑,也对对方修为好奇,此时斗法,终于触摸了一些,果然不相上下。 不过,既然是敌非友,那放他不得! 手一翻,双臂架在身前,掐出指决,道袍背后原本印在上面的天干地支泛起光芒,渐渐旋转。 “........艮山展威灵、闭地户、封他路、穿他心、破他肚,封镇灵魄。” ....... 大船摇晃,陆良生侧过脸来,抬手一挥,将飞来的一颗石子打偏,河道两岸,土石咵咵的崩裂,无数细小石子嗖嗖的飚射而来,船舷上,士卒举起盾牌冲上去,将持枪矛的同伴遮掩在后。 石子飞来,打在盾牌噹的轻响瞬间,更多击打狂风暴雨般嘭嘭嘭打在盾牌,举着盾牌的步卒双臂都在微微抖动,脚掌奋力压着甲板支撑不让自己后退。 轰隆隆 前方河道,原本较为狭窄的两侧山崖,崩落岩块掉下河面,仿如水闸般合拢,向着河道推挤,水浪挤压倒流,冲刷冲来的五牙大舰,上下起伏的船首,士卒惊恐看着渐渐合拢两壁山崖叫喊起来。 “山动了,来不及,要撞上了!!” 船楼,陆良生施出五行道法,将飞石扫回,听到士兵的叫喊,目光望去前方朝河道合拢的山壁,指决一挥。 暴喝:“回去!” 轰隆隆的声音停下片刻,再次响起时,两侧山崖缓缓向后缩回,重新打开河道的一刹那,书生座下的五牙大船破开倒卷的水浪冲了过去。 蛤蟆道人从徒弟袖口跳出来,攀在栅栏上负手眺望退开的山壁,上面的法力,隐隐让他感到熟悉。 “良生,对方用的好像是六丁六甲之术。” “法术威力如何?” “哼。”蛤蟆抱着双蹼,闭上蟾眼转去一边。 “一般。” ....... “嗯?五行道法?” 另一头,陈辅只感法力一滞,那是他会使的土岩掺去了对方法术搅合在了一起,老人微微蹙眉,想来再用这样类似的法术,效果甚微。 “陆道友,修为深厚。” 两边法力相掺,籍着搅合这片刻,陈辅法言在空气里响了起来。 “.......可为何身为陈人,忘却这片土地上的祖宗,跑去给隋人当狗?” 远去北面的河道间,水浪渐渐平复,船楼上,陆良生一挥袍袖负去身后,另只手托着蛤蟆道人,望去空气传来的法音,薄唇轻启。 “陆良生可从未忘家中祖宗,每日都会上香礼敬。” “哼,答非所问!你们书生这一套,老夫可是知晓。”另一头的丘陵,陈辅显然不满意书生的话。 “连故土故国都不待见之人,怕是无父无母,连祖宗都没有!” 陆良生听到这话,眼睛眯了起来,拖着蛤蟆的手,不自觉的缩紧,语气变得冷漠。 “我只见故土百姓安居乐业,至于对不对得起故国,呵呵,你怕是指皇室一家罢了。” 缩紧的手掌里,蛤蟆道人鼓起眼睛,使劲拿蛙蹼去拍徒弟手。 “......放......放开,为师......为师要喘不过气了.......” 挣扎的拳头延伸上去肩颈,因为对方一句怕是无父无母,连祖宗都没有陆良生面容没有了之前的温和。 松开师父,放去栅栏,抬手一招,腰间悬挂的剑鞘微微抖动,锵的一声,月胧拖出一片寒光。 陆良生剑指抵去剑面,顺着上面刻纹,指尖唰唰的书写,一连几个“斩!”字敕重叠,祭出剑面风林火山中的风形。 呼呼呼...... 四周狂卷的河风、阴风瞬间被撕扯,肉眼可见的形成漏斗,被吸去悬浮的剑身,下方士卒捂着铁盔,大声呼喊奔走,倒卷的狂风里,双脚离地,撞去船楼,有人干脆直接趴到甲板上,避免被吹飞。 船楼微震,陆良生看着最后一抹狂风没入剑身,缓缓阖上眼帘,法令挤出唇间。 “斩!” 悬浮船楼外的法剑,周身飞旋数缕青色气流,令言响起,剑身亮起法光,半空中慢慢放平,剑尖直指南面。 下一刻。 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第六百六十三章 金蝉有壳,人有衣 流光飞出大船,冲向南方天际。 道人拧进宽袖,水渍哗啦啦的溅在脚边,仰起脸看去飞去天边的光亮闪了闪,瞬间消失不见,咂了咂嘴。 “有飞剑了不起啊。” 他道法上也有御剑,凭借法术借天干地支、五行附着,威力不比驭剑术差,只是孙迎仙还没来得及学完,师父就死了。 看去船楼上的陆良生,摩挲了一下下巴。 干脆本道去拜......呃,那岂不是跟小纤差上辈分了?算了算了。 嘟嘟囔囔走上船楼,黄布袋了翻出香烛、符纸、田鸡......田鸡又塞了回去,香烛点燃,晃了晃,让一个士兵拿着,咬破食指在黄符写写画画,随后一掀袍摆,二指夹着符纸在香烛飘来的青烟里,来回晃动,口中念念有词。 “敕令,八方神鬼,上三十六天,天罡护我!” 敕字黄符飞去楼外,轰的燃烧,法光荡开,附去甲板上站着的诸人,原本惊慌、手脚发软的士卒,只感一股温热蔓延全身,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发软的手臂感觉比之前更有劲了许多。 南方,阴沉沉的天空,连绵细雨。 山巅巨岩之上,陈辅断去了与对方说话,脸色阴沉,双腿左右一跨,手上变幻指决,脸上渐渐泛起红光,一缕白气从头顶升起,双唇飞快嚅动。 六丁六甲本司掌天干地支,伏魔山的这套法术,与平日所见不同,一半均是利用天干地支八卦来显现天威,而陈辅最为擅长的,却是另一半,驱使六丁阴神、六甲阳神。 “老夫徒弟多次请你出山,身为陈人,却跑到大隋做国师,今日便先除了你!” 老人指决飞速变化,脸上红光大盛,双唇陡然一张。 噗! 一口暗红血水喷出口,血雾弥漫迅速归拢,凝成一团血珠。 “丁卯神司马卿,速速显......” 威字里,血色为祭,刮起一阵阴风,一道修长的身影悬空浮现,背负双手遥望天际,阴测测的声音响了起来。 “凡间修士,你唤我......” 然而,话语才到一半,有撕破罡风的声响传来,那人的虚影忽然转过身望去一个方向的同时,陈辅听到这声音,耳中却是先来铮的金铁之声。 偏头,映入眸底的,一抹青光划过远方天际,罡风撕裂形成气云,遥指这方的一瞬,老人头皮发麻的站直了,然后本能的侧身、曲腿,伸手抓去道袍。 嗡 下一刻,半空剑身轻吟响彻天地,青光轰然炸开,将这片山头笼罩,气浪轰的激射成圆,四方林野齐齐向周围倒伏,噼里啪啦全是树木折断的声响。 两息不到,满目青光退去。 半空显出的丁卯神影子胸腹破开,一寸寸的消散,直透而过的月胧,剑尖抵在一件深皂的道袍阴阳图上,法光对冲。 而道袍之后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 过得一阵,失去法力维系的道袍嘶拉一声,碎成数块飘飘扬扬的落去地面。 山巅之上,亮着法光的月胧剑尖朝下,绵绵细雨里,剑身四下转了转,目标的气机已不在此间了。 普渡慈航的声音从剑里传出。 “刚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咦,老道士果然比小道士跑得快,这么快就不见了。” 冲下山巅,从林子上空绕行一圈,回去挑了一片道袍碎布串在剑尖,重新飞去亮有红芒的云层之下,越过山林、河流急速飞向北面江河。 听到法剑飞回的声音,陆良生抬了抬头,余光里,也看过那云层之外拖着长尾的红芒,比前几日有大了些许。 得加快速度才行...... 偏头看向抚去唇上八字胡的道人,后者正背负双手,抬起头看去天色,察觉书生目光望来,侧了侧脸。 “干嘛?让本道再站会儿。” “行,那你带着我盼叔他们跟船,我先走一步!” 陆良生压低嗓音,将红芒又变大了的事跟他说明,道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白云如絮缓缓飘着,根本看不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不过,他知道目前这里也只有陆良生能看见那东西,当即挥了挥手。 “赶紧走,本道还想装会儿的心思都被你搅合没了。” “那你多照顾这里一些。”陆良生又叮嘱一声,下去和韩擒虎、陆盼八人简单说了些情况,转身走去船舷,法言传去水里,唤来潜伏河底的老蛟,水面气泡咕噜噜的升起时,身形唰的跃过众人望来的视线,落去水面,稳稳踩在水面之下那条长长黑影前端。 “.......眼下多有失礼了。” 哈哈哈.....哈哈...... 水下长影响起嘶鸣,传入陆良生耳中的是能听懂的话语。 “陆道友不必觉得失礼,只要记得往后给齣封正,渭水、泾河随意一条都行。” 嘶鸣停下,漂浮水里的长影唰的游荡出去,荡开的水浪打在船身,推开的涟漪之中,站在甲板上的一众士卒,韩擒虎、孙迎仙、陆盼、猪刚鬣等人视线里,长影驮着书生转眼间超过舰船,消失在河道尽头。 远方回来的月胧带着一抹寒光,降下水面,划开水浪漂移了几个弯,径直飞去站在水面急速而来的人影,一个急刹调转,剑尖对准书生腰间剑鞘插去,合拢的刹那,隐约响起啊......的呻吟。 书生伸手探了一下剑柄,目光随即抬起,看去手中几片碎布,双唇紧抿的片刻,手指松开,碎片随吹来的河风飘去了后方。 青丝抚动,陆良生双手负去背后,就那么站在老蛟头顶,急速穿行过两岸山水、袅袅青烟的山村。 飞鸟划过江面。 阳光之中,犹如一幅神仙过江。 ....... 南方绵绵阴雨,浸湿土地。 陈辅扶着一颗老树,摇摇晃晃从林中出来,炼制的法宝道袍破碎,只穿着一件里衣走上路面,发髻散乱,沾有泥水,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个陆良生......竟有一柄仙剑......千里之外....就能杀过来,老夫倒是大意了。” 夹杂雨露的须髯抖动,断断续续的呢喃几句,老人淋着雨坐去路旁一颗石头上,阖目盘腿,调息混乱的法力。 不久,道路尽头响起马蹄声。 “驾!” 踏踏踏......奔涌踏下的马蹄,溅起积水飞洒,几匹战马上,为首一人正是陈靖,看到路边阖目打坐的老人,一勒缰绳,吁了一声,不等马匹停下,翻身跳了下来。 “师父!” 陈辅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走来的青年,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不是跟曹将军一起河谷郡了吗?” “我.....朕没见着师父,有些担心,四处寻了一遍.......”其实他是感受到这方有法力对抗,才脱离了前行的军队,朝这边赶来,眼下在师父面前,自然是不能那样说的。 语气停了一下,陈靖看着老人这番模样,迟疑了片刻:“师父,你的道袍呢?” “呵呵.....为师算出附近有一头山君。” 老人正了正脸色,目光肃穆指去铅青的雨幕外,某座山的轮廓,“成了妖的,这吊睛白额大虎实属厉害,好在为师修为还行,将它击走,赶出那片大山,也算保下了山脚几个村子的百姓。” 看来能把师父弄的如此狼狈,那虎妖肯定是头大妖无疑...... 陈靖想着,将师父搀扶起来,送上马背,老人坐直了身子,抖了抖缰绳,调转马头。 “陛下,河谷郡那边如何了?” “前部正在组织阵型,筛出攻城的士卒。” 陈辅沉默了一下,看去雨帘的东面,缓缓开口。 “没时间了,通知曹将军尽快攻下河谷郡!” 说完,手中鞭子抽响,喝了声:“驾!” 当先冲去山道前方,陈靖也一一抽响鞭子,在雨中纵马狂奔起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残年危墙,一声乱贼是谁家 沙沙....... 细雨绵绵冲刷林野,泥道积起水洼,雨点落去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忽然响起哗的水声,连带稀泥一起溅开,马蹄掀起泥泞奔涌过去。 铅青雨幕之中,数骑冒雨狂奔,沿着脚下这条无数脚步踩出的泥道,延伸去的方向便是河谷郡,百余里对于善骑马的士卒、修道中人,不过小半个时辰。 陈辅、陈靖师徒两人追上曹守仁所领的两万人,下得马来,走过后方,周围人喊马嘶,征召的民夫一批一批的搬运兵甲、攻城的器械。 来到中军,看着延绵排开的军阵,枪矛林立映出一片森寒,陈靖望了望城墙,欲言又止,然而,旁边的老人促马上前,先开了口。 “此城抱死战之心,那就成全他们,曹将军!传令吧。” 名叫曹守仁的将领骑在一匹青黑大马上,抚着躁动的战马,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三十多丈外的城池,延绵的城墙上,守城的士卒已竖起了盾牌,盾牌后面能见许多人的身影来回奔走,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 这位黑壮的男人,原来不过是陈朝宫中侍卫头领,颇得先帝陈叔宝的信任,接回探亲回来的贵妃和皇子,得到了晋身的一点资本,可惜遇上了不好的时间,旦夕之间,故国没有了。 之后,打开宫门投降、咬牙从头再来,凭借精湛的武艺,终于又有了一点资本,在万通郡做了一个小校,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大的成就了。 哪知陈朝的皇帝又重新回来了,手握玄妙法术,在那几天里,他都彻夜难眠,坐起来看着铜镜里,倒映的浓密须发间,已有了些许白迹,握紧的拳头,终究呯的一声,砸在了桌面,拿起挂在墙上的宝刀,披上甲胄,带着麾下心腹连夜袭了城门...... 人匆匆几十年,不能抱有憾事,埋进土里,哪怕马革裹尸! 目光扫过远方的城墙,抚着战马鬃毛的手收回,缓缓握去腰间刀柄,视野前方,攻城的士卒已经做好了准备,人头攒动,云梯躺在人海的头顶,无数脚迈开,齐齐踏着脚步列阵上前。 旌旗,曹、陈大旗下,躁动的战马上方,曹守仁一点一点拔出刀身,雪白森寒的刀面迎着雨点自他手里缓缓抬了起来。 “传令!” 某一刻,战刀斩下。 声音雄壮,响彻阵列:“攻城!!” 传令的骑士促马飞奔,沿着各个方阵传下了命令,中军两侧,车架上的军汉,听到传令的呐喊,挥起双臂,敲响了战鼓。 咚! 咚! 鼓声延绵,越过了无数身影奔走的城墙之后,是青砖湿漉的街道,行人面色惊慌匆匆而行,商铺驱走了顾客,飞快将店门关上,探出头的男人,张望了一眼,就被身后的妻子拉进去,呯的将门碰上,插上门栓。 风声鹤唳,各家各户开始关门闭窗,街道再难见一人了。 周宅,雨点稀稀拉拉从房檐滴落,书房点亮的灯火摇曳,正书写书信的老人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停下笔来。 望去的门口,一个仆人跌跌撞撞的从廊檐跑过,被管事的老仆拦下,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的指着外面。 “老......老爷,出大事了,外......外面打过来。” 拦着这下人的老仆,担忧的看向书房里的周瑱,后者脸色不是很好看,紧抿着双唇缄默,长须都在微微抖动。 片刻,老人放下毛笔,搁去砚边站起身来,看了眼满屋整齐码在书架的一卷卷一本本书册、竹简,拿过靠在旁边是梨木杖,走出房门。 “老爷,这是干什么去?!” 老仆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另只手朝那呆立的下人挥了下手势,后者反应过来,撒开腿就朝后院跑。 周瑱不理会仆人的叫喊,走去前院,那远方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做为曾经陈朝登龙阁撰大学士,战鼓声还是能分辨出的。 “......口口声声陈朝人,擅起战端,多少陈人直接、间接死在他们手中。” 手中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拄了一下。 “不当人子!!” 随即,叫了老仆备好马车,又让人去奔走告知城中读书人,后院赶来的老妻过来拦他,被老人一把推开。 周瑱爬上车撵,奋力让自己站直,须发怒张开,在唇边颤抖。 “叔骅公敢做之事,老夫亦敢做,天下九州终于太平,岂能让这些蚁虫啄坏了!!!” 家中有人冲出院门,去拦马车,被老妇人伸手拦下,她看着车撵驶离,才缓缓放下手,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红着眼睛笑骂了一句:“老东西。” 回头朝四周家丁、侍女抬起拐杖挥了挥。 “哭丧着脸做什么,你家老爷这是去做对的事!该高兴!都给我笑!” 通往西城的街道。 马车驶过湿漉的长街,周瑱听着前方传来的战鼓声,掀开帘子望去街景,已经空无一人,不时有骑马的兵将过去,见到这辆马车停下盘查,看到车中安坐的老人,随即放行。 “老爷,到.....到了。” 车夫颤颤兢兢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停在距离西城门五十丈外马车里,老人掀开帘子,在车夫搀扶下,拄着拐杖下来。 “走!” 周瑱望了眼兵马集结的城门,一步一步缓慢过去,四五十步后,气喘起来,那方城门郡守组织民夫搬运守城的器械、石材,见到老人慢吞吞走来,自然是认得的。 “哎哟,周学士,你怎么来了?!” 老人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老夫来看看,祸害百姓的乱贼怎般模样!”便越过了郡守,走上了城墙。 过往的士卒停下脚步,仓惶的脸上看到一个身着常服的老人上来,脸上表情都愣了一下。 “一个老头子.......什么人啊?” “哎,这不是周老学士吗,他可是那位叔骅公的挚友。” “真的?我也听说过,今日想不到见到真人了。” “我也说过,好像当年栖霞山陆郎也是他学士呢。” 城墙上,走过这拨低声交谈的士卒,老人来到持盾甲士身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目光顺着间隙,望去了外面铅青的雨幕。 鼓点声里,缓缓推来的几个方阵,有云梯正慢慢竖起来,这边守城的弓手也在此时挽上箭矢,在将领的嘶喊声里,哗的齐响,高高仰去天空。 老人浸在这片金铁之气里片刻,俯瞰着外面黑压压推来的军队,长须抖开,已不再雄浑的嗓音,在这片刻的安静里,嘶吼响彻。 “尔等,乱臣贼子”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一半故国,一半天下 “尔等,乱臣贼子!!” 城头上,隋字旌旗。 淅淅沥沥的雨帘下,城墙上呈出一片安静,不少士兵听到这声苍老嘶哑的怒吼,就连将官都愣了一下。 “这是......周学士......” 当年陈朝登龙阁大学士,站在隋字大旗下,向城外复起的陈朝军队叫乱臣贼子,让人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城外缓缓推进的军阵之后,曹守仁握着刀柄,听到回荡天空的嘶哑,眼皮跳了跳,似乎看到了城头上站立的老人。 “这老头.....就是那位大学士?” 迟疑了一下,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天子,还有陈辅,后者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话语出口,曹守仁只得转回去,那位老人他是听过的,还是恩公陆良生学业上的恩师,可对方终究站到了对立面了啊...... 继续催促攻城的前队向城墙推进,籍着下达命令的空闲,向前方士卒传达攻城时,不得伤害老人的叮嘱。 咚咚咚......咚咚! 推向城墙的四只方阵,士兵脚步踩着鼓点越发密集起来,城墙上,守城的将领、冲上来的郡守过去劝说老人下去。 “你们让开,老夫不是为这隋朝立在此间,乃是为我陈人!!身后城中百姓!!” 周瑱拄着拐杖挣扎开郡守的手臂,走过一处墙垛,索性丢了手中梨木杖,爬上墙垛。、 仿如一人,望着一支军队。 风吹来,须发轻抚,老人望着下方徐徐推来的叛军。 “你们不要被蛊惑了啊.......” 他先开口说了这样的一句,周瑱缓缓抬起袖口,就那么立在墙垛上,拱起手朝下方汹涌而来的军队拜了下去。 “......南北一统,已有许多年没有战事了,这片土地,不用再担惊受怕想着哪天死在战场上,可为什么诸位要跟着这些乱臣贼子重起烽烟啊,故国已灭,可故土还在,乡亲都还在的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城墙上,都是咱们陈人,陈人为何要杀自己啊!!” 安静的城墙上,苍老的声音传开,周围,挽弓、持刀的士卒偏过脸看去老人,就连下方已快推进城墙,进入箭矢范围的三支方阵里,抬着云梯的士兵偏头看去左右的同僚,迈开的脚步有些迟疑了。 “诸位......” 老人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你们心里好生想想如今天下一统,是否太平了,家中的日子也比往昔好过许多? 今日战事之前,想想你们老弱的爹娘,操持忙碌的妻子,期盼诸位回家的孩子,今日你们战死,会如何的痛心疾首,就算今日胜了,往后大隋的军队再度打来,想想你们的处境,会累及他们的啊,你们就那么想将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阴府团聚吗?!!” 老人一侧,郡守转了转眼珠,顿时跑近墙垛,趴在上面,朝外面大喊。 “诸位兄弟,我们也是陈人啊。” 将领当即也明白了郡守的意图,一咬牙,冒险的让弓手垂下弓箭,让周围士卒跟着呐喊,一群士兵趴去墙垛,朝下方推进而来的叛军,纷纷开口。 “兄弟,你不认得我啊,之前,我还在万通郡受过一阵子城门,咱们还一起喝过酒,上过青楼啊。” “对对,我也在的,咱们还三个钱还不够,就要了一个女子......” “前面方阵里左边倒数第三个,我认得你,我是你村旁边的啊,小时候说不定还一起玩耍过。” “别打了,大家都认识啊。” “干脆来我们这边,放下兵器,我们给你们开城门,二愣子,我看见你了,你要敢再走一步,下回回家我告诉你娘听,使劲抽你。” 各种各样的话语传去城下,原本推来的叛军越来越慢,有人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后面跟着走的同僚撞去他后背,将更后面的士兵堵住,整个推进的阵型陡然间拖拖拉拉,失去了之前的威势。 片刻,有人垂下托着云梯的手,在阵型里说了句:“我不想打了!” 甚至有人将手里的兵器丢到地上。 “老子好好当兵吃粮拿钱,家里婆娘给我生了两孩子,眼看都快能走了,上次回去还叫了两声爹爹.......” 也有声音响起了起来:“凭什么替他们送死,去爬城墙。” 都是一群军中粗汉,复起成了叛军,大部分还是被命令驱使,脑子一热,就拿起兵器轰轰烈烈的造了反,可也不是听不懂道理,那城墙上的老人,显然是位老先生,也没有满嘴酸儒说的那套,说出的话语一提醒,不少人心里有了顾虑,想起家中亲人。 噹噹..... 一片片兵器丢到了地上,原本抬起的云梯,轰的一声被砸去地面,就算还有想执行将令继续攻城的士卒,见许多同伴都停了下来,握着刀看着高耸的城墙,一时间不知如何做了。 整个战场嗡嗡的嘈杂乱响,充斥着人的话语。 曹守仁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止步不前的五千士兵,又望去身后陈字大旗下骑马望来的陈靖、陈辅二人,没想到这样的事,竟让他给碰上了,红着眼睛,捏紧刀柄抬起宝刀挥开。 “传令,让他们前进,谁止步不前,本将杀了他,派督战队上去” 随着命令被传令兵慢吞吞的带出去,骑马立在大旗下的陈靖也是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望着前方那片举步不前,军心涣散的攻城队伍,他心情已是复杂至极。 ......才几年啊,陈人都不再记得故国了吗?! “陛下,不用慌张,那些人不过是被对方言语滋扰生出了顾虑,让为师来吧。” 一侧,陈辅轻声开口,手中缰绳一抖,促马上前几步,光复陈国的大业不能在区区一座小城折戟,至少必须要在陆良生赶来之前,拿下这里,完成他战略上重要的一步。 望着前方的城墙,陈辅摊开手掌,掐出了法决,连接天地的雨帘,顷刻间,弯出了弧度,狂风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伸手从士兵手中拿过一张弓,望去城墙搭上了羽箭。 ...... 北面大河,波涛翻涌间,陆良生背负双手立在水面上飞速穿过两侧延岸,进入那方最大的那条江河。 顷刻。 脚下一点老蛟头顶,手中月胧唰的投去天空,陆良生跃上半空,追在剑身之后,握住剑柄的下一个刹那,剑面游云雕纹移动,露出半轮清月泛起一层法光,剑尖一转,遥指南面。 “在此处江河等我!” 不等老蛟回话,半空之上,陆良生持着月胧划过阴沉的天空,空气都在瞬间发出轰的爆鸣。 ........ 世间已是正午,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城头、人身上,老人周瑱站在墙垛后,四周尽是呐喊的士兵奔走,陡然一阵大风刮上城头,附近一支旗杆啪的发出脆响,折断落下。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自城墙外的军阵里响彻,那声音传开:“周学士,你妄为陈人,那乱臣贼子之称呼,该是落到你头上才是!还有你教过的陆良生,此刻他在哪里?哈哈哈......待老夫重整山河,会亲手砍下他脑袋,让你师生两人一起作伴!” 陈辅抬起双臂,弓弦吱吱的向后绷紧起来,箭头上亮起了火红的光芒,看着城墙上的那道身影。 .......妖言惑众,只要他一死,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 下一刻,绷紧的弓弦,老人拇指一挪,弦音荡开,亮有法光的羽箭唰的一下射了出去。 然而,顷刻间陈辅只感身子变得沉重,一旁的陈靖自然也感受到了,刚说道:“师父,陆先生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呼呼 风声变得猛烈,一道流光从远方天际划过阴沉的雨天。 锵 剑吟骤然响彻,流光直奔城墙,奔走的士卒,飞来的身影握着剑柄,撞去带着法光射来的箭矢,怒斩而下。 “噹!!” 月胧接触箭头的瞬间,金铁炸开,声音在这片天地、山间、城墙上回荡,也有声音响彻。 “谁要砍下我脑袋,与授业恩师一起作伴” 法箭断成了两段,落下城头。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狂言雄心天下,不如父母祖宗 青白夹杂淡蓝的光芒刺入所有人的眼帘,本能的闭上眼睛,或偏开脑袋,金铁断裂的巨响震一瞬,斩断的羽箭一端抛飞出去,划过长长一道轨迹,翻落去城墙外,呯的插在下方一名叛军士卒脚边,杆身还在微微摇晃。 几乎在同时,站在墙垛后的老人,激荡开的风浪吹来,发髻都散乱开去,身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只感觉有什么在背后抚了一下,才站稳脚跟。 过得片刻,刺眼的光芒才褪去,周围两方的兵将这才睁开眼睛,后退止步的老人才敢睁开眼来。 沸腾的战鼓戛然而止,原野、城墙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战场后方,坐在马背上的陈辅缓缓垂下手中长弓扔去侍卫怀里,之前的豪迈、笑容,渐渐收敛,面色沉如深幽古井。 “......这......这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仙剑一定是仙剑......” 光芒彻底退散,望去前方的视野,眸子陡然缩了一下。 一柄古朴的长剑悬在墙外,法光犹如一缕缕仙气袅绕浮动,下一刻,剑身轻吟刷的飞离,冲去附近的城楼。 那边,一道身影屹立楼顶,袍袂在吹拂的风雨里摇曳。 “良生......”老人叫了一声,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只感身上放松,摇摇欲坠要去抚墙垛,一旁的郡守叫了声:“大学士!”冲来,陡然一道气旋卷裹老人身子,才没有跌倒。 城楼上。 月胧带着颤鸣缓缓游弋一侧,陆良生学着某只蛤蟆的动作,负起双手站在铅青色的雨帘里,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在周身两寸不到化作一丝丝白气散开。 “陈靖。” 话语用法力传开,良生目光冷漠的越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望去那招展的陈字大旗下面的老者,片刻,才看去一旁的青年。 “陈国已灭亡多年,这片土地、百姓早已接受隋国治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天下分裂已久,何苦还要将这片土地燃起战火!” 远方城楼的视线看过来,旌旗下,陈靖抿了抿双唇,微微低下头去,他性子坚毅,可也温和,被质问起来,多少有些犹豫。 “陆先生......” 旁边一骑促马缓缓出来,陈辅抬手让陈靖不要说话,论学识和口舌之利,远非对面那人对手,何必让自己处于下风。 “曹将军,前队不进,就用你的嫡系,那陆良生出手,就破了他这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若不出手,正好攻城掠地,拿下河谷郡!” 那边,曹守仁正看着仙剑环侍的陆先生,听到老人这番话,脸色怔了一下。 .......你娘的,这是拿我本钱去赌啊...... 然而,做为叛军将领,早就骑虎难下,紧了紧手里的刀兵,满嘴浓须裂开,挥刀嘶吼。 “听令,擂鼓进军!!” 三辆辕车山,裹着头巾,光膀子的三个大汉一时间互相对视,只得挥起鼓槌,狠狠砸去鼓面,静谧的尘粒在咚的第一道鼓声响起,弹了起来。 接着,鼓槌不停敲击而下。 咚咚咚 中军四周一万步卒,枪林轰的下压,提盾的前卒高举盾牌延绵展开,右手紧握的刀锋抬起、落下,刀背齐齐嘭嘭的敲在盾牌上,逼迫之前停歇不前的三只方阵继续前行。 远方的城楼,听着战鼓骤然响起,陆良生望着重新推进上来的军队,心里无数的想法飞快闪过,停下的一刻,大抵猜到了对面打的注意。 “我果然不是那种能狠下心的......” 陆良生叹了口气,负在背后的手里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收回去,双臂缓缓垂去身侧,他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法术繁多、杀人之法,可真要计较起来,最拿手的还是画道一途的法术。 火纹袖口里,一小棍滑到手心,遇风见涨,眨眼化作枯木作轴的一幅画卷,这是他当年为抵御普渡慈航专门炼制的法宝,想不到此时还能派上用场。 顷刻,陆良生另只手掐起剑指,袍袖洒开,乾坤正道的法力牵引下,空气里画出一个个篆,附着那老松树枝做的画轴,像是苏醒过来一般,渐渐亮起的法光,变得幽绿,阴气一丝丝溢了出来。 城楼上的书生,衣袍作响,手中的画轴猛地抛去城外原野。 阴府索魂葬 风吹着雨点打来化作白烟飘散,陆良生剑指一抬,那半空的画轴哗的一下展开,下方攒动推进的叛军抬起头来,看不是太清的画幅上,满是恶鬼、骷髅。 “那.....那是什么?!” “上面好多鬼。”“怕什么,我等士兵岂会惧怕!” “将军有令,登城者每人白银五两!” 后方旌旗下,战马不安的晃着脑袋,踢踏着蹄子,陈靖安抚它时,也在看着那飘在空中的画轴。 “师父......那可是法宝?” 一旁的陈辅不答,眼皮不时跳动,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祭出六丁六甲术法,挪移这方天干地支,来破解对方的法术。 可......飞快掐着法决的老人,手指停下来,猛然抬起脸,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没有借用五方五行。 “不对,这不是五行道法......” 下一刻。 陆良生城楼上,拂袖挥开,另一个法术也在同时施展而出。 “复神咒!” 原野四周林野哗啦啦一阵乱响,惊慌的飞鸟,拍着翅膀冒着细雨飞了出来,朝更远的方向消失。 那飘浮的画轴,法光绽放,阴气溢出画幅,沉去地面迅速蔓延过一个个士卒的脚背,有阴气升起一缕,被人吸进口鼻,眼睛顿时瞪大,就见一个凄美的女子朝他舞袖飞来,快至面前的一瞬,姣好的面容,瞬间化作骷髅,“哇啊”的惊声嘶鸣。 宽广的原野上,此时朝城墙推进的叛军里,就听兵器噹噹的接连落在地上,士兵浑身发抖的立在原地,陷入了恐惧当中。 “进攻啊,你们在干什么?!” “传令,擂鼓啊!”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两侧还有留下做为后备的千余人阵型,士卒惊慌的向后退缩,生怕被弥漫散开的阴气沾染到,曹守仁看着这一幕,气得大声吼叫,挥刀剁翻一个想要逃走的士兵时,陈辅使出六丁六甲中唤风的法术。 吹起的大风卷过原野,然而蔓延的阴气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四周扩散。 巽风不是寻常自然中的风,乃是从六丁六甲神借来的,克制邪鬼妖魔有着莫大的威力。 ......不是阴气。 老人收回法术,如此尝试了一番,这才猜出一个可能幻术! 那阴气是幻术,陆良生借用幻术为媒,用法力将人拉入幻觉,想不到平日不被修道中人看在眼里的法术,竟被他另辟蹊径...... “师父,陆先.....陆良生不见了!” 陈辅短暂的思绪里,徒弟的声音忽然在一侧响起,他回过神来,那方城楼屹立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心里的不安,犹如蚁虫密密麻麻的爬过后背,一拉缰绳,老人朝旁边的青年皇帝喊了声。 “靖儿,你快走!” 马匹调转方向的刹那,后方破空疾响传来,陈辅咬破指尖在陈靖所乘战马后臀上点了一下。 唏律律! 战马扬起蹄子亢鸣长嘶,前蹄落下的地面的一瞬,掀起厚厚一层泥沙,向前方狂奔了起来。 哒哒哒...... 陈靖趴在剧烈起伏的马背上,回头看去渐远的老人,大吼:“师父!!” “靖儿,快走!!” 后面,老人在马背上重复了一声,抓去马车驮着的法剑,掀起一道寒光,转身劈了出去,与袭来的一柄古朴长剑对撞,两股不同的法力轰然炸开,迎上去的法剑一寸寸的断裂抛去了雨帘里。 战马悲鸣,激荡的气浪里扬起蹄子,侧翻坠去地面,砸出轰的一声闷响,上方的陈辅哇的喷出一口血,横飞出去,撞在道路一侧大树上,树身都剧烈震了一下,才翻滚落到地上。 “丁未相生......” 老人就着里衣沾满泥泞从地上狼狈爬起,双唇念念有词,飞快嚅动,后退之中,那一身乌缕烫金袍的身影持剑一晃既至。 “......离火土陷退妖魔!” 最后的法言落下,陈辅单掌一摊,对面过来的陆良生脚下,传来一股灼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地中阴火轰的窜了起来,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哈哈哈” 老人跌跌撞撞迈出两步,看着被地阴之火吞噬的书生,抹去脸上几点泥水,笑的癫狂。 “终于还是中了老夫之计也,哈哈!!!” 下一秒,火中并未有人的凄惨喊叫,燃烧的地火之中,人的身影陡然间化作碎片,消散开去。 陈辅脸上笑容僵了下来,然后,转身就跑。 燃烧的地火两侧,几道身着乌缕衣袍的陆良生显出,各持一柄月胧剑舞出剑势紧追而上。 幻术! ......又是幻术。 施展缩地成寸的陈辅不时回头看,边跑边不断籍着流血的食指在手心画出法术图案,便往后一推。 轰! 奔袭而来的幻术轰然炸裂的同时,狼狈的老人运起法力疯狂打出,掌心画出的法纹形成光球,自他掌中不停的飞射而出。 轰轰轰轰 地面接连炸裂,无数泥尘高高掀起,旁边一颗大树被波及到,连同根茎一起,都在轰击下断裂倾倒了下去。 “死了?” 望着千疮百孔的地面,几乎耗尽法力的老人,气喘吁吁的回头,弥漫的烟尘在雨帘里飞舞,追袭而来的数道幻象,已没了动静。 呢喃的话语刚落,飞舞的尘埃陡然翻涌,一道身影哗的冲了出来,还没等陈辅抬起手再次施展法术,手臂被打了一下,垂了下去。 对面,陆良生已贴近他面前,高高扬起了一只手。 然后.....啪的一声,扇了下去。 老人发髻散乱,随着力道,与脸一起朝一个方向洒开,脸颊上印出深深的五指印。 “我无父?” 扇下的手,再次抬起,重重落下。 啪 另只手又是一挥,偏转的脸颊猛地向另一边偏了过去。 “我无母?” 鲜血挂在陈辅嘴边,花白凌乱的发髻下,老人狠狠瞪去对面,“你敢......” 陆良生面色平静,手掌再次举起,重重扇了下去,将他话打断。 “我无祖宗?!” 呯! 耳光扇过枯瘦的脸颊,陈辅直接横飞而出,砸去林子里,垂头的枝叶哗啦啦乱晃,响起咔的断裂声响,将一颗树拦腰撞断,拖着茂盛的树笼倾倒下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孰错? 叽叽喳喳 鸟雀成群惊慌啼鸣,黑压压飞过树林,雨中踏着积水狂奔的陈靖陡然听到后方传来轰的巨响,起伏间,回头望去一眼,雨帘之中,远处延绵的林野有枝叶在视线里晃了晃,倾倒了下去。 陈靖勒紧缰绳,口中“吁”了一声,战马缓下速度,他看了那方片刻,陡然兜转马头,调转了回去,一夹马腹。 “驾!!” 缰绳一抖,沿着来时的方向,纵马狂奔起来。 去往的方向,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层层叠叠的树叶,林间一颗粗大的树躯折断,安静的躺在地上,茂密的枝叶还在微微轻晃。 “还骂吗?” 沙沙的脚步声,踩过地上一层落叶走来,陆良生将之前被骂及家人的怒火压下去,伸手一招,盘旋半空的月胧拖着流光落到手里,负去身后。 “陈老先生,恢复陈国,在你心里,比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重要吗?” 袍袂抚卷间,对面纷纷扬扬落下的叶子覆去地上的老人后背,嘶哑的轻笑响从陈辅口中挤出,身子动了动,乘着潮湿的地面摇摇晃晃的起来。 “呵呵......陆先生,无国哪有家,你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不知君王为重?先帝之死,也跟你有关,我徒儿陈靖,成为一国之君,从未想过向你讨说法,几次请你出山相助,可陆先生好大志向啊......跑到敌国做了国师!!” 颤颤巍巍的背影站起来,话语之中,陡然转身,抬手就是一记掌心雷打出,霎时,火光在林中溅开,照出修长的身影,随后又消弭下来,重新恢复林中昏暗。 那边,月胧亮着法光挡下那记掌心雷,自陆良生手里斜去地面,听着老人的话,书生目光些许复杂。 “陈叔宝的死,虽与我有关,可究其源头,也是当年殿试旧事,时过境迁,说来也无用,至于你,天下九州历经三百多年,终于一统,南北百姓得以安宁。” 陈辅撑着树枝,气喘吁吁的抬起目光。 “呵呵.....若是我陈国当年能一统呢?” “当年的陈朝兵甲不修,天灾不理,纵然有底蕴,也抵不过北方虎狼,倘若有万一的可能,我也会相助。” 听到陆良生这番话,陈辅沉默了下来,“真这么看重百姓?” 他视野另一头,陆良生持剑慢慢过来,声音也随着走动响起。 “你没见过贺凉州的大旱,多少人是怎样的死去,记得,见过一个小孩子,死在了路边,抓着一撮土,嘴里全是草根、泥土,他是噎死的......在下最后再问一句,真要燃起战火,将这方百姓卷入苦难?” 老人摇摇头,呵呵哈哈的笑了起来,仰起脸望去天上落下的雨线,落进眼底。 “陆良生,不用再问了,老夫此生只为复故国而活!!” 猛地抬起手,最后的一丝法力运起六丁六甲术法,林外道路,马蹄急促,一人跳下马背,拔出腰间佩剑。 “师父” “靖儿?” 老人偏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冲来的陈靖剑尖串起落叶,一抹剑身,法光绽放的一瞬。 拾叶掷如针! 几片枯叶从剑身化作三道青芒直射前方的陆良生,噹噹几声轻响,悉数被挡了下来,挥袍引去另一侧,打在树上,树躯嘭的震响,树叶簌簌飘下,露出树躯上三道深痕。 几乎在同时,徘徊的月胧剑,响起普渡慈航的声音。 “当本法丈不存在?!” 剑身一平,卷起气浪,林间昏暗里,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陆良生抬手要阻它的瞬间,愣住的陈靖前方,一道身影扑了过来,最后的法力祭出六丁六甲的护身术,合身撞去剑锋。 嘭 法光炸开,射出的光影之间,长长的剑身贯穿了飞扑的老人身体,陈靖站在那儿,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看着落去地上的师父。 几息间,脸上的表情从面对飞剑的不知所措,慢慢愣下来,再到睁大眼眶,嘶声大吼了出来。 “师父!!!” 丢了手里的长剑,扑去地上将陈辅抱住,挣扎的老人舍身为徒弟挡去一剑,也让陆良生愣住,然而下一秒,半身染血的老人手里不知掏出什么东西捏碎。 嘭! 一股青烟将两人包裹进去,陆良生施法驱散烟雾,原本的位置,陈辅师徒早已不知所踪,气机感应上,对方好似超出了方圆百里。 林中,只剩下陆良生一人,安静的难以听到虫鸣。 虽然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不过这样也好,陈辅复国之心最盛,挨了一剑,也是活不了,希望能警醒陈靖吧。 其实,他看得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野心,抛开当年与陈叔宝旧怨,他也是不会辅助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帝,天下大统,非雄心豪迈之辈不可。 “这有也好,往后就安心修道,或做一个良民生活。” 似乎看出陆良生有些气闷,月胧剑徘徊几步之外,不敢靠近,但还是被主人抓回来,弹了一下剑身,响起嗡嗡的轻吟。 “往后不许擅自伤人性命,不然,难以修成正果。” 说着,手腕一转,插去鞘口。 一般来讲,剑灵可修道成神剑,也可变幻人形,但月胧不同,里面剑灵非灵坯而成,乃是当年普渡慈航化龙的龙气所孕育,将来说不得得道,可脱去剑身,真正化龙游九天之上。 “本法丈可没想伤那老头,只是吓唬吓唬那小子,想不到跟他爹一样.......唔.......” 归鞘回拢的刹那,月胧颇为享受般的呻吟一声,将话语停了下来,随后安静的随主人走动轻轻摇晃在侧。 陆良生上前扶住折断倒下的那颗大树,将它抽扶立回断桩,掐出五行道法的法决抹过断口的位置,催出新芽将断口连接,最后又施了回春术,断去的树枝冒出嫩芽,重新展出一幅枝繁叶茂。 铅青雨帘落过肩头,陆良生拱手躬身朝它一拜。 “此礼,为刚才断身赔罪。” 直起身,这才收拾下心情回到城外,此时城中并不多的兵将已打开城门涌了出来,看着原野上呆立不动的一个个叛军士卒,只是远远的戒备,又望去头顶上方悬浮的一幅画轴,见到远处走来的身影,有人连忙上前。 “这位高人.......” 那边,陆良生从袖口掏出一枚玉印丢了过去,那将领接住翻过来看了一眼,连忙双手捧着,躬身递还回去。 “末将拜见国师大人。” 躬下的身子被陆良生搀住,他望去城头:“不用多礼,周老可还在上面?” 那将领自然知道周老这个称呼指的是谁。 “回禀国师,周学士受了点惊吓,郡守将他送回府了。” 陆良生轻嗯了一声,目光扫去四周叛军士卒,将悬在半空的画轴收回,断去上面溢出的幻术。 “这些人多有受蛊惑、胁迫,这位将军麻烦细心审查。” “是,国师放心,末将定当仔细甄别!” 见对方应下,陆良生也不在这边就留,后面的事该是交给还在路上的韩擒虎了,想罢,身形一晃,就在所有人视野之间消失不见。 模糊的身影进了城中,走过安静的长街,街檐滴答滴答落着雨滴声里,寻去往日住过一段时日的闵府。 两颗老松还如往日般探出院墙,院门口灯笼摇晃,石阶下方两侧,蹲伏的石狮已爬满了青苔。 走进庭院,一身官服的郡守此时正从后院出来,见到陆良生时,结结巴巴的指去对方,又指了指后院,还没开口,过来的陆良生,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犹如一阵微风从那郡守身边走去了后院。 第四百六十八章 五十年的道法..... 雨滴沿着房檐一点一滴落去下方的水缸,荡起啵的轻响,散去涟漪的水面,对面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 丫鬟送着肩头挂有药箱的大夫出来,走过长廊的另一侧,一道身影檐下,来到房门前,轻轻推开。 房里灯火摇晃,一个发髻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小凳上,拉着躺在榻上的老人的手,听到开门声,以为丫鬟又回来了。 “听瓶,大夫送......” 湿红的眼睛有些浑浊,看到进屋的身形并非丫鬟,甚至是府中的人,顿时起身,顺手拿过桌上的烛台,火光熄灭的同时,举着胸前将榻上昏睡的老人护在身后,。 “你是谁!” 这位老妇人,陆良生是认得的,当年救她女儿周蓉时,还专门出来道谢,眼下再见,露出笑容。 “老夫人,可还认得陆良生?” “陆.....”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持着烛台忍不住微微前移了一点,仔细端详门口,穿着颇为威风衣袍的青年。 “陆公子,真的是你?!” 好半响,老妇人这才认出面前的青年,连忙放下烛台迎上去,陆良生自然不会让她行礼的。 “我过来看看周老,大夫怎么说?”陆良生搀起她。 老妇人回头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丈夫,摇摇头。 “老爷本就身子虚弱,加上年迈,因为这件事动了肝火,城头上又淋了雨水,受些惊吓后,回来就一直昏睡......” 陆良生从桌边起来,走去床沿坐下,指尖探在老人手腕上,他看过一些医书,当年也受万和县的鬼医李益书指点过医学上的学识,号了一下老人的脉搏,平缓而无力,微开双唇,看了下舌头,证实那大夫所言不假。 “老夫人,你不必担忧,周老不过身子骨弱,受了风寒,不久,就会醒来的。” 说着,号在老人脉搏上的指尖,渡去一些法力灵气,小心翼翼的游过一遍已经衰老的脏器。 被褥下,昏睡的老人呼吸渐渐变得稍微有力起来,一旁的老妇人大抵看得出陆良生在做什么,也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招来丫鬟去给丈夫捡药,又叮嘱了厨房备上酒菜,这才转过身,看着里面坐在床沿的侧影,双手合十,溢出眼泪。 ...... 房檐滴落的雨点,落下几滴后渐渐停了下来,阴沉的乌云游散,云隙间一缕阳光照下大地。 叽叽叽...... 鸟儿飞出树枝落去房顶欢快鸣啭,照来的阳光洒进敞开的窗棂,床榻上的老人平方的手掌,指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紧闭的口鼻呻吟了一声,却发现没有什么病痛的感觉,还有些力气能自己坐起来。 寻了靠在床头墙边的拐杖,穿上衣袍,脚步比往日要轻快平稳许多,打开房门,轻轻敲醒坐在栅栏上打起瞌睡的丫鬟听瓶。 “老......老爷?!”听瓶吓了一跳,见到周瑱站在面前,连忙叫了声,就要去叫夫人,却被老人给叫住。 “老夫如何回来的?” “是郡守大人送老爷回来的......”丫鬟手指放在唇角,想了想,补充道:“听夫人说,家里还来了贵客,可是听瓶就没见到哪里有什么贵客。” 周瑱皱起眉头,随后舒展开,想起之前城楼上的身影,当即明白贵客是谁,自己醒来,身体比以前好上许多。 想罢,不再问这丫鬟了,也不用仆人搀扶,拄着拐杖朝书房过去,微开的窗棂里,书桌袅绕茶香,陆良生坐在桌前翻看书中一卷书本,偶尔取过茶水喝上一口,看到书中内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 听到门外脚步,以及推门的声响,陆良生放下茶水起身:“周老,怎的不多休息?” “本想多睡上一会儿,可又怕贵客跑了。” 老人打趣的说了一句,笑着过来,坐到书生旁边,探长脖子,朝对方看的书瞅了一眼。 “良生这是一直喜欢看这些神神怪怪的书没变啊。” “打发时间而已。”陆良生拿去桌上茶,往老人那边一挪,好似茶水重叠一般,挪出一杯新的清茶摆在周瑱面前。 “.......何况周老的书房,哪本书没看过?” 清茶热气升腾,传出淡淡茶香,老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端上茶水抿上一口,“既然看过老夫的书了,那好,老夫就再考考你学识,看你这些年可有懈怠。” “哈哈,周老尽管出题。” 一老一少亦如从前坐在书房探讨学问,不时发出笑声,偷听的仆人告诉夫人,后者露出笑容,连忙让人端了糕点送去,催促厨房那边快些备好饭菜,也去偷偷跑去书房看上一眼。 阳光穿过庭院老树,摇曳的枝头,鸟儿飞去窗棂跳来跳去,好奇的望着里面一老一少对坐书案,捧书笑谈。 桌上杯盏静谧,清茶升起热气袅袅。 ....... 阴云散尽,伏麟州延绵山麓蒙上薄薄的水汽,滴着雨珠的林野间,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尽头。 “师父......师父你撑住。” 林子里,修长的身影架着一个老人走出树步,老人像是走不动了,从青年肩头软软歪倒,靠去一侧树躯。 两人正是陈辅、陈靖师徒。 “靖儿......”老人靠着树身虚弱的睁开眼睛,脸上已毫无血色,看着忙去解腰间水袋的徒弟,陈辅摆了摆手。 “......不用了,用不上了.......” “师父,你别说话,你修为高深,会没事的。” 陈靖解下水袋,拧开木塞,将袋口递到老人嘴边“师父,你快喝一口,解解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了......靖儿,你听为师说。” 那边,陈辅偏开脸,拒绝了嘴边的水袋,他眼底已呈出了灰白,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 虚弱的说道:“......陈朝要复.....它不能在你手里丢掉,一定要捡回来。” 话语停顿了一下,虚弱的接着说下去。 “靖儿,记住,为王者不能有仁慈,你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莫要重蹈覆辙......” 陈靖跪在地上,听着老人虚弱的开口,眼泪流了出来,挂在脸颊,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花白的须髯间,挤出一点笑容。 “往后,为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要勇敢点.....去吧,先回一趟伏魔山,为师有些东西放在洞府,拿上它们......” 抹去徒弟脸上的泪渍,老人的手渐渐支撑不住了,垂了下来,无神的眸底还向着陈靖,双唇嚅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走了。” 手重重垂落地上,望着徒弟的双目,随着这最后一句说完,慢慢阖上了。 “师父!!!” “师父,你醒醒啊” “不要不理靖儿.....师父!” 小声抽泣的青年哭了出来,抱着地上的老人使劲的哭喊,可终究没人答应他了。 不久之后,延绵山麓上,能俯瞰群山的断崖山壁上,多了一座土坟,几块石头堆砌的石碑,没有名字。 陈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南方,沐着西面照来的霞光,独自一人远去。 哇哇 夕阳西下,连绵的细雨过后,空气清新,静谧的山崖上,孤零零矗立的坟堆,陡然有土块滑落。 “靖儿,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那坟里响起,顷刻,嘭的一声,一块大石从上面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滚,弹去悬崖外面。 隆起的坟堆上,破开了一条豁口,原本死去的老人,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却有声音在响。 “老夫苦练五十年的道法,岂会没有留后路?待老夫服下紫光金灵丹,寻到破除陆良生的幻术再回来......再回来......” 重复了一声时,躺在里面的陈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急忙去唤藏在身上的灵丹,传来的,是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 ......糟了,难道金丹被徒弟给收走了? 这这.....这,他娘的怎么办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短短百年,有人豪迈,有人成长 呃....... ......紫光金灵丹一定是被靖儿拿走了.......老夫岂能坐以待毙。 ......五十年的修行,怎能没有后路。 破开的坟堆,山风哗的吹来掀起漫天沙粒,安静躺着的尸首,衣袍在风里抚动,四周地面一股股阴气溢出,翻腾牵引着飞去坟中的老人,转眼钻入七窍。 片刻间,僵硬的手掌一曲,指甲咔咔的疯涨,身子直挺挺的从坟中立起,尸气蔓延沙土,染出一片漆黑。 某一刻,双目猛地睁开,眸子灰白无神,却有一种骇人的感觉,紧闭的双唇间,有着话语声凭空在响。 “没了金丹恢复身躯,只能先将自己转化尸魔,暗中助靖儿扫清障碍.......呃啊啊.......” 话语陡然一转,变做歇斯底里的惨叫,霞光里,老人双臂遮掩面目,跌跌撞撞摔在坟堆,一身嗤嗤作响,冒着白烟连滚带爬的跑去前方树后,躲在树荫下,双目无神的望着山崖外,一只老鸦飞过。 哇哇 晚风拂过树梢,一片叶子脱离枝头,打着旋儿从老人面前飘过,安静飘到地上。 花白头发散乱,披在肩头,陈辅缩拢身子蹲在树荫之中,盯着飘去霞光里的那片树叶,终于忍不住骂上一句。 ......娘的。 终于捱到西面山头,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黑色笼罩山麓,老人这才走出树后,双脚僵硬的迈开,拖着血迹斑斑的里衣,一摇一晃狼狈的离开山崖。 老人远去的后背,漆黑夜色里,河谷郡万家灯火犹如繁星,长街上一片热闹,城外的叛军投降,家家户户不少人纷纷出门,看到有城外回来的将士,拍手喝彩,人雅客包下茶楼,写出一副豪迈的诗句,引来一片赞赏,喧哗的二楼下方,追逐打闹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跟着入城的兵将侧面,拍起小手,唱起不知谁编的童谣。 “夏炎炎,瘟狗吠,城中儿郎真英勇,打的恶人抱头跑......” ...... 街上打听消息的周府仆人提着袍摆飞快跑回府里,兴奋的将城中军队大败叛军的消息传开,府中丫鬟、仆人高兴的拍起手来,一扫之前的惊吓。 “想不到咱们河谷郡的将领这般厉害?不知道是哪位将军。” “怎么心里害喜啊?我告诉你,你别往外往说,下午的时候,那是亲眼看见陆先生来了府里,别人都看不到。” “陆先生?陆先生是谁?” “哼,你们就不知道了,想当年,我二狗可是亲眼见过陆先生施法的,当时啊,陆先生还在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一个年轻仆人站在围来的一群丫鬟当中,面红耳赤的挥手,说起当年陪同陆先生去如厕,见他在墙壁画出一抹黑线飞去府中侧院出去喷水老妇时的情景。 也有仆人穿过廊檐将消息,传去侧院书房,然后被门外的老仆拦了下来打发离开,一旁敞开的窗棂里,一老一少对坐,清茶袅袅,书页翻过墨香。 陆良生笑着放下茶杯,两人从学问一直聊到夜色降临,此时话题才偏转开,说起到今日白天的战事上面。 “周老跑上城楼,当时不怕吗?” “怕!站上去了才觉得不妥,可不能退啊......不过说起怕。”周瑱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想起当时的心情,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说起怕,老夫更怕城门破了,城中百姓遭殃,呵呵,我这辈子除了做学问,临到快入土了,却是硬气了一回,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端起茶水敬过去。 “那良生敬周老。” 一老一少对碰了一下茶杯,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过得一阵,老人看着面前当初的书生一身不同与常服的衣袍。 “今日早上,我儿写了家书,提及良生如今在长安任国师,真有此事?” “确实如此。” 说起当初入国师的曲折,陆良生倒也没有隐瞒,尤其是隋皇帝杨坚从还未成事前,到后来他法力全失依旧请他出山,令得周瑱一阵唏嘘。 老人点点头,叹了一声。 “要是当初陈叔宝,有这位皇帝折节待士的气魄,也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原本就是守着老人看他恢复如何,一个下午没有任何症状后,陆良生也准备告辞,周瑱知道修道中人的性子,也就不挽留在府中过夜。 一老一少随即走出书房,沿着屋檐转去长廊。 看着长廊两侧檐下延绵的灯笼,陆良生笑道:“当初之事,周老也就不必感叹了,可能就是天道使然,要陈朝灭亡罢了,对了......” 走到院门,回过头看去一侧的老人。 “那周老又什么感想?” “感想?哈哈哈,老夫感想个屁。”周瑱抚须大笑起来,拄着拐杖迈过门槛,看着院门灯笼照亮的范围。 “......这辈子短短几个秋,有什么好感叹的,前人不恋后人愁,老夫就是那前人!良生自管去,剩下日子,老夫当个自在仙也不错。” 漫漫红尘路能看淡生死,又有几人。 陆良生走出院门,站在灯笼边沿朝门口的老人拱了拱手,转身一跃,没入黑暗而去。 “良生,保重!” 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前,周瑱拱起手说了句,挺直了背脊回到府里,脚步豪迈而行。 远方巷子墙壁上,陆良生站在黑暗里,看着院门缓缓阖上,这才真正的离去,到了城外看押俘虏的军营,接到通知的那名河谷郡将领,匆匆赶来,恭敬的请了这位看上去颇为,或者看不出年龄的国师进去。 毕竟,修道高人,几十多岁,百来岁的高龄看上去二三十也不在数......唔,这是那将领猜测的。 “国师,您请看,末将都按照白天的吩咐,正在审讯甄别,郡守也在的。” 那将领带着陆良生走进军营,一批批的叛军士卒被缴了兵器,双手捆缚分成十多个小圈子,带去各个帐篷接受询问盘查。 缓缓挪移长龙间,一个低垂脸孔的人影像是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望来这边,陡然从人群里挣扎跑出来,跟在陆良生身边的将领,连忙拔刀:“来人保护国师!将此人拿下!” 周围,刀兵齐响,军中士卒冲来的刹那,朝这边跑来的人影,綳紧绳子嘭的一下跪在不远,捆缚的双手上下作揖,额头磕响。 “陆先生,陆先生!你可还记得在下吗?” 有士卒举来火把,照亮那人面容,陆良生仔细端详片刻,方才认出当初第一次见陈靖时,身边那个曹姓护卫。 “曹守仁?” 那汉子脸上露出惊喜,急忙又磕了几个头,垂散的发髻抖动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先生还记得我,听到没有,陆先生还记得我。” 绑着的双手伸去一旁的看守,“快快,给我松绑,我死不了.......” 那士兵看去自家将军,那将领瞥了眼身旁的国师,悄悄点了下头,士兵拔刀就要上前将对方绳子割开。 “慢。” 士兵落下的刀锋,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托着,变得极为迟缓。 “国师?!” 那将领偏头看去一旁,陆良生摇摇头,走去半步,盯着跪在对面的曹守仁,沉默了片刻。 “此人是叛军之首,携裹士兵作乱,本国师无权向将军求情,一切还是待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依法处置为好。” 那将领脸上露出笑容,拱手道了声:“是!”便一挥手臂,朝士兵吼道:“把这叛军之将带下去囚起来,大将军一日不到,一日不得审问,不得外出。” “陆先生!!” 曹守仁心里一凉,在冲来的士兵拖着离开,双脚奋力在地上挣扎,朝着背过身去的陆良生哭喊求饶。 “陆先生.....陆先生,救救我,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保我一命啊......” 凄厉叫喊的声音引来周围叛军士卒望去,纷纷朝他吐出一口唾沫。 “孬种!” “......贪生怕死,害苦我等士兵。” “就是,真是瞎了眼给这种人卖命!” “嗬.....忒!” 喊叫、挣扎的身影消失在军营之中,陆良生面容肃穆,扫过周围一圈,便借宿军营当中,之后的时间里,多是看着两万降兵被一一甄别出逼迫携裹的,剩下的一审问,有不少是当初跟陈靖、陈辅北上的江湖绿林客,多是一些舍命搏一场富贵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陆良生操心的事,还是留给韩擒虎这种军中宿将去伤脑筋。 第六日,天一亮,晨光之中,通往这边的西面官道上,道人牵着老驴,晃着书架慢吞吞的过来。 见到路边的一道身影。 老驴亢奋的嘶鸣几声,缰绳从道人手里挣开,撒开蹄子,欢快的跑上去,拿口鼻轻轻蹭主人的手心。 陆良生摩挲驴头,也朝被抖出小门,摇摇晃晃悬在门下方,环抱双臂一幅就知道如此表情的师父,笑着点了点头。 “师父。” 远方,八条大汉一字排开,凶神恶煞的抖着身上甲胄,看到路旁等候的陆良生,咧开满嘴浓须,挥起手臂。 “良生!!” 声音响亮,回荡林野、道路。 第四百七十章 陆良生原来不叫陆良生 远方道路有铜铃声由远而近,河谷郡通往富水县百余里的官道上,叛军投降的消息还未传来,或是还在途中,所以少有行人商贩来往。 叮叮当当..... 铜铃摇摇晃晃,老驴悠闲的甩着秃尾巴,不时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飞舞的蝴蝶,一蹦一跳的走在路旁,然后,纷飞蝴蝶被纤细的根须卷过,拖到掌心,被黑裙女子吹了一下,只剩一对羽翅飘飘然落下,身子都不知道被吹去哪儿了。 儿吖哼吖 老驴喷出粗气,瞪着眼睛不满的嘶鸣。 后方。 一袭青衫的陆良生换下了那身标志身份的衣袍,整个人看上去简约朴素,又有了当初那书生的感觉,除了肩头趴着的一坨大蛤蟆。 后者耷拉着眼睑,随着肩头起伏,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有轿不坐,非要走路。” “师父要是想坐轿,回长安后,专门给订做一个就是。” 陆良生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八位叔伯,舍不得脱下那身铠甲,各牵了一匹马,颇为威风的昂起脑袋,就是一路过来,没什么看他们,就算有人也远远的避开,不敢多看,怕是作乱的军队。 “良生啊,韩将军说派人送咱们回去,那在乡亲们面前多露脸啊,你杂不等他呢。” “是啊,现在你可是国师,你没见到,那日河上你一走,那些个人,那是一个个的过来问呢......” “就是,那韩大将军还问良生有没有婚配,他孙儿刚好正适龄,唔.....说的多少岁来着?” “我记得,十岁!” 听着八位叔伯兴奋的说话,陆良生摆摆手,只回了句:“不在乡亲们面前摆面子。” 一旁并行的道人懒洋洋的伸了一下身子。 “这话就不错了,还是本道认识的那个陆大书生,对吧,老猪?” 侧后方,紧靠路边的彪肥身影,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摸了摸肚子,传来咕隆隆的雷声。 “对不对,俺老猪不知道,就是想快些到栖霞山,有些饿了。” 途中,陆良生将这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他们听,道人、猪刚鬣对陈靖、陈辅这两人并不太关心,就是没赶上有些遗憾,至于陆盼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陈辅师徒是谁都不知道。 咕 陆良生肩头,也有肚鸣响起,趴伏肩头的蛤蟆道人,瞥了一眼那边的孙迎仙,拖着一身黑底金线边的袍子,扶着徒弟的耳朵坐起来,耷拉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 “小道士,赶紧去找找,有没有田鸡,来几尾大鱼也成,老夫也饿了。” “本道这里还有一只,拿去垫垫。” 道人翻了翻腰间黄布口袋,丢出一只白花花,剥了皮的田鸡,被蛤蟆一蹼打开,“腌了许久的东西,也拿来糊弄老夫?那边有田,去找找看,鳝鱼也可以。” “得嘞,你等着吧。” 驱走道人,蛤蟆哼了哼,偏过目光,这才问起徒弟的打算。 “良生,你之前不是说处置了叛军,就回长安,那天外红芒可到了哪里?” 陆良生抬了抬脸,云层之后的那抹红点,确实又大了几分,目光垂下来,望去前方道路,走去的脚步,一落就是数丈之外。 “我又不是大禹,哪能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顺道将栖霞山法阵加固,重新布置一下,以防万一。” 蛤蟆道人咂了咂嘴,想要再说上几句,可也没什么话能反驳的。 “那由得你。” 阳光灿烂照过游云,投在地上的巨大云朵阴影缓缓移动里,一行人加快了脚程、 河谷郡向南至富水县,战事通传的公已在路上,携带消息的衙役,骑马飞奔,马匹疲倦时,也会缓下速度,不过眼下,战事结束,叛军已降的消息不敢耽搁,抽响鞭子,驾的暴喝声里,飞驰跑过官道。 “老哥,干脆让马歇会儿,反正叛军都投降了,也没什么威胁了,晚去一点也不妨事。” “你说的也对,反正咱们马快,少些脚程,料想也晚不了多少。” “兄长,还有头驴比咱们马快.....” “除了那头驴!” 踏踏踏..... 两人说话声里,耳中似曾相似的听到熟悉蹄音,一个衙役口中那头驴刚出口,下意识的回头,另一旁的兄长也在马背上回头看去一眼。 一道烟尘漫卷沿着官道而来。 “好像.....好像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视野之中,一头秃毛老驴背上骑着一个书生,后背两侧的书架哐哐直响声里,一只蛤蟆抱着书架隔间小门,飘在外面,风驰电掣般从他来眼前唰的一下过去,吹的胡须都在风里抖动。 不等两个公人开口,一个尖嘴猴腮的道士,挥手大喊:“让开让开!!”身后还有八个披甲的壮汉,脚步踏踏踏......发足狂奔,在前方一个弯道,从他俩身边一个急转,超了过去,追去前面的驴子,脚下溅起的尘埃,像是腾云驾雾。 两个差役麻木的看着从面前远去道路远方的烟尘 “.......” “老哥,要不咱们也换头驴试试?” 远去的道路尽头,一路前行的老驴是认识路的,不用指引也知道方向,驮着陆良生直接越过了富水县,沿着笔直向南通往栖霞山的那条盘山道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完了。 城池的繁华在缥缈雾气的延绵山麓里向后退去,天光西斜,彤红的霞光像是给一片翠绿的大山披上了一件霞衣。 山道上,撤去了缩地成寸、神行符的陆良生、道人、陆盼等人,远远看到坐落山脚下,升起炊烟的村寨。 一亩亩田地里,有做活的乡人,听到铜铃声,拄下锄头,直起身来,揉了下眼睛,顿时兴奋的朝四周喊道: “大伙停下,良生还有陆盼他们回来了!” 随即,丢下锄头,跑上村中泥道,周围听到扯开嗓门嘶吼出的声音,忙活的一众陆家村、北村的村民,纷纷围了上来。 “良生,你不是在京城当大官吗?怎么回来了?” “哟,那只大蛤蟆还在啊,就是这么吊着会不会死啊?” 也有人问陆盼他们,后者八人兴奋的拍响伸手甲胄,颇为神气的挺着胸膛,走过四周一圈,给村里人看看,摸摸。 陆良生跟围了一圈的乡亲寒暄几句,这才牵着老驴带着道人、猪刚鬣进了村子,有人早早跑去篱笆小院告知李金花、陆老石,妇人拉着丈夫,还有女儿小纤站在院门口,少女垫着脚尖张望巷子口,看到被众人簇拥回来的兄长。 叫喊起来:“回来了,哥回来了!” “娘!爹!” 院外巷口过来的陆良生抬起手,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拜,惹得对面老两口还愣在那里,被众人搀扶的陆太公,拿杖敲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你家良生出息了哟!!” 村里往日也是见过大官、皇子,可只是过来拜会,远远看到的,如今村里出了一个大官,还是隋国国师,到底有多大,村人也都不清楚,听陆盼八人讲,皇帝都专门在长安城里划了一片湖给良生。 院里院外,一群村人围得水泄不通,甚至骑到院墙上,趴在窗棂,看着屋里将那身国师衣袍取出,铺在床榻上,又托了玉印摆去桌面,供大伙看个清楚。 远方庙观一缕青烟飘来,在村外化作女子进来时,篱笆小院里,李金花指尖轻抚过那床上做工精致的衣袍,啧啧了几声,回到丈夫身边,伸手一掐。 “嘶......” 陆老石抽凉气的声音里,妇人看着玉印,又看看衣袍,恍如在梦里。 “老娘不是在做梦吧,这回你们陆家祖坟真的冒青烟了,不过也多亏当年,良生还小的时候,没让你取名。” 一旁,整理书架,摆去笔墨纸砚的书生停了停手,颇有些好奇的看向母亲。 “娘,我名字不是爹取的?” “你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的人,能取这么好听的名字?还是老娘抱着你赶集的时候,碰上一个风仙道骨的老道士,他给你取的,说你将来聪慧过人,能识断字,很有前途,不然老娘那么支持你识字干嘛,拿那些钱多买些米粮不香吗?!” 说起当初的缘由,妇人看着儿子当了大官,那是真的佩服自己当时的聪明劲儿。 不过,陆良生却是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七十一章 当年有个游方老道士 陆家村出这么一个当官的,村里老老少少,就连北村的里正也赶了过来贺喜,陆老石高兴的嘴都没阖上过,在院里忙前忙后,能搬的椅子、长凳全都搬到外面,招呼村里的老人、里正坐下说话。 年轻一辈的围拢院墙、有些甚至趴在窗棂,磕着零嘴,望去榻上那件衣袍,啧啧称奇,陆盼八人更是在旁边讲起出去见到的世面。 “......你们是不知道,投宿一家客栈,结果住上荒宅老院,嘿哟,那里一窝黄皮子,好在咱们八个阳气重,恁是把那黄皮子妖女给压服帖。” “......陆庆说没错,不过吓人的还是后面,那什么龙崖的地方,白茫茫的水雾,一条蛟龙就住在下面深涧里,从下面立起来,都比山崖还高,远远看一眼,老吓人了。” “可不是,最后还是跟了咱家良生,现在都还在北面的江河里待着,还有还有,京城里可繁华了,良生在那里还有房子.....呸,道观,床那叫一个舒坦。” 一回到村里,八人身边就围了不少村里的年青人,看着他们神气的将外面繁华,还有陆盼八人身上锃亮的铠甲,眼羡的拿手去摸摸,就被打陆盼他们拿手拍开,宝贝的擦了擦不让别人碰。 “这可是皇帝给的,皇帝知道不?就是全天下最大的那个!” 那边,陆良生摆好笔墨纸砚,出来与有些糊涂的陆太公说了些话,霞光散满山麓,李金花去了灶房做饭。 围满院子的一众村人看了看时辰,这才陆陆续续离开,陆老石送到院门口,满脸通红的朝离开的人挥着手。 “得闲再来家里坐啊。” 待人走完,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回来,家里出了个能人,老实交巴了一辈子的陆老石像是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都在今天全给说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回到院里,就剩孙迎仙、女儿,还有那个叫老朱的黑汉帮忙搬凳。 “小纤,你哥呢?” 少女抱着长凳放去檐下,朝灶房挪了挪嘴:“去里面跟娘说话去了,爹有什么事要做的?叫我就行!” 一旁,道人连忙举起手:“本道也成!” “没事没事,就问问。” 陆老石朝灶房张望一眼,见到妻子拿着锅铲炒菜,儿子在对面灶口烧火,嘿嘿憨笑了几声,朝道人和小纤摆了摆手,走去驴棚拉出好久没做的车架,挪了挪屁股,坐到老驴旁边的稻草上,继续乒乒乓乓的敲起来,惹得良生那头老驴嫌吵,探去长嘴扯下缰绳,叫上里面还有一头青驴,晃晃悠悠的出院门溜达去了。 嘭嘭嘭..... 菜刀飞快剁在案板,灶房里,火焰添出灶口,照亮书生面容,传进几根枯枝,陆良生拍了拍手上灰尘,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的妇人。 用着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问道:“娘,我小时候你们取的什么名儿?怎么后来改了?” “就你爹那样温温吞吞的,还能取什么名儿。” 李金花铲了几铲,将锅里的肉盛去盘里,一边舀了水洗刷灶锅,嘴角泌着笑,一边说道:“你那八个叔伯名字就好,连起来就是盼、喜、庆、速、来、栖、霞、山,你爹就不行,非给你取个二石头......”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 “陆二石头?” “可不是,他说他是老石头,你就是第二个石头.......”想起这件事,李金花就来气,叉着腰,手里锅铲在锅边呯呯敲了两下。 “老娘要不是当时刚生你,身子虚弱,非把你爹揍一顿不可,等你足月,我就抱着你回了娘家,你爹就在后面追......” 妇人说到这里,她怒气不见了,嘴边却是含着笑,继续洗锅、掺水,下菜:“.......急的他满头大汗,嘴又笨,老娘都给他台阶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恁是到了山下集子.......说来也巧,那时候就碰到一个游方的老道士,当时就把我和爹叫住。” 灶口,火焰燃烧,弹起火星飘出来,陆良生手里拿着烧火棍,仔细听着母亲所讲的从前事,这些他都不曾知晓,想来父母也没觉得什么,或者后来忘了,就没说给他听。 眼下听来虽然有些奇趣,可里面陆良生总觉得有问题,见母亲搅动汤锅,没继续说下去,催促了一句。 “娘,后面呢?” “后面?后面那老道士就给你取了现在这个名字。”李金花放下锅铲靠着灶头歪头仔细回想了一阵。 “太久了,有一些,娘可不记得了,只知道那老道士说你乃天兴地旺之相,名里带天,容易被老天爷给收走,带地容易被后土娘娘唤去,所以就取了中间什么......娘不记得,只记得老道士说什么,命贵名不可显,就取了良生,当时我跟你爹觉得好记又顺口,其他都没多想,就同意了,啧啧......” 李金花叹了两声,重新拿起锅铲舀起煮好的菜。 “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我儿子果然是当大官的料。” 灶头对面,陆良生没在意母亲一种料事如神的陶醉,微蹙的眉头更紧了,听来的话里,那道士明显特意而来的,可自己父母双亲,甚至陆家村世世代代不是户就是穷苦农人,更没有什么传世之宝,凭什么专门过来一趟给他取名? 想着时,外面院子里,篱笆外面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道人停下与小纤嬉闹,颇为猥琐的笑起来,朝灶房那边喊了声。 “陆大书生,你媳妇找你。” 惹得走进檐下的聂红怜,偏过俏脸,恶狠狠挖他一眼,嘴角却是抿起笑容,想来这话听来也颇为顺耳的。 转过身,走去灶房,就见陆良生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看着快要熄的灶口,愣愣的出神。 “公子?” 嗯? 听到轻柔的声音,陆良生从思绪里回过神来,那边一袭云边荷纹白裙的女子走来,蹲在一旁,脸颊绽出梨涡,甜甜笑起来,又在他身边唤了声。 “公子!” “听到了......”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伸手握住女子的手,放在膝盖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感受到大手传来的温润,红怜低了低头,向书生靠过去一点,轻声道: “早过来了,公子一直呆呆坐在这儿,在想什么?” “想你啊。” 陆良生顺口说道,令红怜抬起脸愣了愣,颇为羞涩的将脸偏去一边,红唇间,话语细如蚊声。 “公子什么会说这些话了......” 咳咳! 灶门口,道人不知何时靠在门边,陆小纤躲在一旁,露出一张笑嘻嘻的露出一张脸来。 “哥.....你还会说这些啊,不过,你看没看娘的脸色?你火都烧没了。” 呃...... 灶口里,之前传进去的火早就烧殆尽了,对面的妇人捏着锅铲眯起眼睛正盯来,敲了敲锅边。 “带着红怜到外面去,那个小孙,你过来烧火!” 看着陆良生拉着红怜走去外面,道人硬着头皮坐去小凳上,看去里面亮起的火星,下意识的掏出一张火符,被李金花瞪来,悻悻的揣回怀里。 哈哈大笑的陆小纤回去房里,拿了一双不久前纳好的鞋底出来,一脚踢飞跟前跟后的母鸡,咯咯的乱叫里,扇着翅膀落到水缸边,正趴在缸边喝水的一坨蛤蟆道人,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栽进缸里,条件反射的跳起,转过身来,单脚站立,双蹼平举。 豆大的蟾眼飞快左右看了看,就见下方,花白母鸡单脚站立,张开双翅,羽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咯咯..... 鸡鸣两声,唰的冲过去,与这只大蟾展开一场旷日之战。 夕阳西下,延绵起伏的山峦浸在彤红霞光里。 陆良生牵着红怜,走在村外的田间小路,看着不远老驴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带着一头青驴溜达,轻柔的说起话。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聪明的红怜 “这次回来,待不了几日,可能明天就会走。” 落去山头的最后一抹霞光里,走在田埂的陆良生收回看去老驴的目光,感受到握着的小手,紧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去身后的女子。 “回来这趟,本就是受皇帝相请,驱除伏麟州作乱的修道之人,你也认识的。” 聂红怜跟在后面,抬起另只手,手指指去自己,有些疑惑。 “妾身也认识?” 呵呵。 陆良生轻笑两声,点了点头,走过前面,拐去村子的方向,想起陈靖、陈辅师徒两人,叹了口气。 边走边跟红怜讲起两人所做之事。 “其实说起来,陈辅、陈靖师徒想要复国,无可厚非,可天下经历三百多年战乱,重新一统,百姓好不容易才得以安宁,到时候战事再起,这南方百姓又要苦了,税负、劳力,哪一个都不轻......” 听着公子说的轻松,只陈靖两个字,红怜心里就知道他的难处。 “公子,那后来呢?” “我把他师父打伤了,非死即伤.....这辈子的修为估计难有成就。” 陆良生语气平静,看到红怜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笑了笑,握住女子的手,更紧了紧,又松开,负去背后,目光变得沉稳,望着霞光里一片片渐黄的农田,远山摇曳的青绿。 “......陈靖与我相识很早,那时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好动、爱玩闹,但人其实并不坏,过来时,我也想过如何面对,但真对上了,也只能兵戎相见。红怜,你看这一亩亩良田、走过无数旅人、商贩的道路,若是战事一起,就没有了,粮秣进不了农人的粮仓,家中轻壮背上兵器,会踏上这条曾经繁忙的山路,原本这里的许多人,可能克死异乡,连尸身都回不来。” “这条小路,当年恩师叔骅公就与我一同走过,他跟我讲修道成仙和为官福泽乡邻的对比,我和他都没有说服对方,不过现在细细回想起,其实都是相同的路......” 田野上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走上通往村口的泥路后,红怜靠着陆良生的手臂安静的倾听,陆良生也好像很久没有说这般多了,大抵还是觉得在她面前,才能放得开一些,心里什么话都能出口。 “对了,公子。” 快进到村里,红怜忽然想起之前谈话里简约提到过的红芒,“你说拖着尾巴的红芒是什么?” 说着,抬起脸疑惑的望去天上,彤红与昏黄相间的天色里,看不出有东西在云外。 一旁,陆良生望了望天色红色尾巴的东西,揽过红怜的肩头,闻着青丝上令人安宁的淡淡香味,唇角勾勒,露出一抹浅笑。 “你们看不到......可能成为大隋国师之后,我与王朝气运相连,才见到那家伙,就是不知,到时候飞来这片天地后,其他修道中人能否看见,万一若是都看不见。” “呵呵......”轻笑出声,他才说道: “......怕只能独自一人探个究竟了。” 走进村口,纳鞋织麻衣的村妇、放学的孩童纷纷朝这边打招呼,仅仅小半个时辰里,陆良生当了国师的消息早就在两村之间传开,恐怕要不了多久,借着商贩的口,传去城里,到时候富水县里的县令都要跑来。 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事,见良生和庙里的红怜神走在一起,自然不会上前打扰,这些事儿村里人早就知道了,只是没往外说。 不然还不得把那些人给惊的合不拢嘴。 ....... 从晒坝穿行而过,红怜一路上都在沉默倾听,快要拐去篱笆小院的巷口,忽然停下来,猛地从书生手里挣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良生,后者回过头。 “怎么了?” “公子,刚刚你说与王朝气运相连,就能看见......”红怜想到一个可能帮助书生的办法,兴奋的挥舞了下素白的小手,“那可否试过给孙道长,还有蛤蟆师父他们敕封?就算蛤蟆师父不行,可公子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时候不就都能看见云后那东西了吗?” 陆良生站在原地愣住,这方法怎么的没想到,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倒是可以一试。 百密一疏啊...... “公子?” 红怜素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一下搂过女子,将她抱起,红怜并无肉身,身子轻盈如烟被举起,转了两圈。 放到地上后,陆良生在她鼻子上轻柔刮了一下。 “红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女子背起双手,微微仰起俏脸,鼻梁向他皱了皱,口中轻哼了一声。 “妾身一直都很聪明,公子才发现啊,”眼睛转了转,两颊泛起梨涡,俯身过去,趴在书生肩头,双眸轻眨睫毛,嗓音轻柔。 “哪.....公子有什么奖赏呢?” 陆良生想着这个方法,听到奖赏两个字,点了点头。 “赏!一定要赏!明日就给你多上几炷香!” 看到笑呵呵转身走去院门的公子,聂红怜两腮都鼓了起来,气的跺了几下脚,见书生进了院子,拂过长袖,飞快迈开莲步跟了上去。 夜色降下,李金花站在檐下吼了一嗓子。 亦如往昔,道人、猪刚鬣偷偷摸摸从阁楼下来,看到陆小纤时,面色正经严肃的走进灶房帮忙,陆老石被妻子拉着耳朵,只得丢下歪歪斜斜的车架子,跟着进去。 灶房油灯点亮,栖幽盛饭,红怜端碗在半空飘来飘去,蛤蟆道人盘在油灯下,盯着桌上摆上的菜肴,嘴角吐去一片鸡毛,豆大的蟾眼望去灶头下方,缩拢翅膀的母鸡正恶狠狠的望来。 风挤进门隙,昏黄的灯火之中,一群人将灶房挤的满满当当,红怜嘤嘤呀呀的为陆良生唱了一段曲,引得李金花、陆老石拍手叫好,道人捧着碗趁着众人听曲儿,筷子唰唰的几个起落,疯狂的夹菜。 等陆良生他们听完,端起碗拿起筷子,盘子里就剩一些残羹剩菜了。 “孙迎仙!” 老猪重重放下碗筷,挽起袖口,干嚎了一声,就扑了过去,老孙连忙端着高高垒起菜的瓷碗,飞快往嘴里刨,夺门而出。 “良生!打死这小道士!!老夫的饭啊啊啊......” 蛤蟆道人放下红公鸡小碗,站在陆良生肩头怒吼,就连李金花、陆小纤拿过门后的扫帚、烧火棍也跟着追了出去,挥舞扫帚头追着道人满院跑。 一时间,小院热闹喧哗,全村的狗都被惊的狂吠。 不久之后,道人举着扫帚蹲在灶头前,瘪着嘴低下脑袋,一动不敢动,李金花重新简单的烧了几道菜,才将这晚饭算是吃完了。 陆良生回到房里,一抹灯芯,点燃火光照亮房间,红怜笑嘻嘻的跟进来,不打算回庙里了,裙摆洒开,身子一转,钻去了画里,随后又探出脑袋。 “公子,早些休息。” “等会儿就睡。” 陆良生铺好床被,将抱着双蹼,气鼓鼓的师父放去枕头旁,一边脱去外衣挂到床尾,一边说起今日红怜说的那个方法。 “若是可行,集众人之力,说不得也可知晓那红芒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来的这里。” 蛤蟆抱着他的小枕头哼了声,转过去放好,蛙蹼在上面揉了揉。 “有什么好怕的,到时等为师吃一口,不就知道来历了吗?费这个神做什么,睡觉睡觉。” 揭开被褥钻去里面,坐在床沿正脱下鞋子的陆良生,已经能听到师父传来的鼾声了。 摇摇头。 吹去桌上的灯火,也躺去许久未睡过的床榻,舒服的侧了一下身。 “还是家里的床舒坦啊。” 至于,那游方老道士给自己改名的事,有空再去想吧。 第四百七十三章 日常陆家村 晨光蔓延起伏的山峦、小村,农家篱笆小院里,柏树风里微摇,叶尖的露珠滴下,洒进水缸荡起一圈涟漪,檐下敞开的窗棂,穿着短卦的蛤蟆,面容严肃,双蹼张开,原地上下蹦跳,然后,脚下一滑,一个跟斗摔下窗框,呯的摔在地上。 花白的母鸡从菜圃探出脑袋,张开翅膀冲来,对面的房门打开,顿时刹住脚,没事般缩拢羽翅,啄食地面,咯咯的转身离开。 檐下,微开的门扇被拉开,一袭青衫长袍的青年走出,捡起窗台下的师父,放去肩头,在桶里打了一盆清水洗漱。 咕噜噜 水花在口唇间沸腾几下,陆良生朝下一吐。 “嗬忒!” 吐出口中清水,拿过毛巾洗了把脸,抬头唤阁楼上的房间,只有道人打着哈欠,撑着下巴恹恹的靠着栅栏。 “昨晚没睡?”陆良生搭好毛巾,笑着回头看去二楼,道人双眼一圈发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摆了下手。 “别提了,被老朱拉着研究一本书,研究了一宿。” 听到楼下陆小纤的房门声打开,连忙闭上嘴,朝书生嘘了一声,蹑手蹑脚的闪身又钻回屋里,将房门轻轻合上。 小纤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叫了声:“哥,早啊。”走去水缸舀水洗漱。 跟妹妹打了声招呼,陆良生想了想道人说的书叹口气,摇头回去房里,伸手敲去墙壁画上。 “红怜,起床了。” 墙上,荡着秋千的女子画幅,飞鸟跃过枝头,绞着双脚坐在秋千上的女子陡然眨了眨眼睛,勾起笑容,顷刻,化作一缕青烟落到地上,洒开裙摆转了一圈,轻柔的福了一礼。 抿着笑容,过去帮忙整理被褥,另一边,陆良生从书架拿过笔墨,待红怜收拾妥当,跟李金花说了去外面山里一趟。 此次回来,其实本就是看看栖霞山布置的法阵,加固一番,天地大劫到底会有多大威力,又是怎般模样,可至少将法阵改良,心里要踏实一些。 走去院门,伸手朝驴棚那边招了招,老驴撒开蹄子兴奋的一蹦一跳跑来,跟在后面一起出门去往村外。 从村里穿行而过,早起的村里乡亲玩笑的话语,纷纷打起招呼,叫声:“陆国师!” 惹得红怜在一旁掩嘴轻笑。 “公子好威风啊。” “红怜也要想打趣了是不是?”陆良生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走过整洁的村道,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牵着红怜走去窗口看去里面十几个孩子捧着书本摇头晃脑。 “原本这些孩子该是我教的,怎料到河谷郡,一举就夺魁了。” 柔和的晨光照来,陆良生看着里面认真的孩子们,轻轻将窗扇关上,这才与红怜一同出了村口,不过,女子是要回去庙里守着的,拉着书生的手,恋恋不舍的慢慢抽离。 “公子,妾身还要等多久,好想念能到处跟着公子走的时候。” 陆良生过去将她揽在怀里,闻着青丝上的淡淡檀香,“回去后,我试试之前你说的那种方法,若是能成,红怜往后也能随意走动了。” “不许骗我!” 聂红怜从陆良生怀里出来,抬起脸来,颊边微显现涡,抬起素白的手臂伸到书生面前,小拇指翘了起来。 “拉钩!一定说到做到,妾身在栖霞山一直等你回来。” 对面,陆良生看着举到面前的小拇指,笑了笑,也伸出小拇指与她勾上。 “好!” 红怜拉着小拇指摇了两下,大拇指翻去和陆良生的拇指对印了一下,是软软的温润。 收回手,这才昂了昂下巴,一拂长袖,半空腾飞起来,飘去远处半山腰的庙观,身形眨眼间在阳光里消失不见。 这时,肩头趴伏的大蛤蟆爬了起来,“一大清早把为师带出来,就看这?” 话语停下,两条小短腿绷紧,往后一蹦,跳到老驴头上,后者嚼着青草,眸子上翻,看了眼蛤蟆道人,使劲摆了摆脑袋时,被对方挥来的蛙蹼打了一下。 “别动!” 说着,看去徒弟:“要去哪里,赶紧带路,为师还赶着回去吃早饭,不然又被那臭道士祸害了。” 陆良生笑着点下头,洒开袍袖,掐出缩地成寸的法术,牵过老驴,如同散步般走去最近的小泉山。 一身青衫长袍走上山路,垂下的树枝、地上杂草灌木,随着书生、脑袋坐着蛤蟆的老驴过来,往左右一一挪开,还没过去,已有青雉的声音在远处喊了起来。 “先生!!” 远远的,一颗树梢上,黑裤白衣的小童跳到地上,惊喜的看着过来的先生,还有老驴,脚步飞快的迎上去,腰间悬的小葫芦,都在被里面装的小石子摇的乱响。 跑到陆良生面前,双手交叠恭敬的弯下身子,又重复了一声。 “先生。” 看到老驴时,笑容阳光,乖巧的叫了声:“驴叔。” 蛤蟆道人微微颔首,看去上方茂密的树枝,听来的却是老驴哼哼吖吖的嘶鸣两声,甩着秃尾巴悠闲的走去一边啃青草。 陆良生让明月起来,问道:“你娘呢?” “我娘在法阵那儿,先生,明月给你带路。” 小童转身就往上面跑,声音也在喊那边修炼的胭脂。 “娘!”“娘,先生来了!” 不像半人半狐狸,翻倒像是一个小猴子,几下就窜的没了人影儿,陆良生叫了声老驴跟上,负起双袖边走边看去外面逶迤的山势,坐在老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微微张合嘴,看着跑没影儿了的小童。 “彼其娘之,老夫就在面前,也不叫上一声?想当初,老夫纵横四海、重重大山,哪个妖、人不礼敬三分。” “师父!” 这时,看着山外景色的陆良生忽然开口,偏过头来,看着老驴头上愤愤挥舞蛙蹼的蛤蟆。 “其实年前师父闭关,根本没有修复妖丹吧?” 那边,驴头上挥舞的蛙蹼一僵,蛤蟆道人嘴角抽了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脸。 “良生......看出来了啊?” 蛤蟆垂头一耷,吐出一口气,说道:“其实.....为师能修复妖丹,可却也怕一旦恢复往日实力,妖性就压不住了。” “那为何......”陆良生指了指小泉山瀑布那边,意思明显:“胭脂也是妖,为何能压制妖性?” 蛤蟆道人翻了翻眼,蟾脸转回来,不屑的哼了一声,理了理身上的小短卦。 “此种小妖,岂能与为师相提并论?毕竟为师当年可是逼近妖王的存在啊......呱。” 这时,一人一驴过去的方向,缓坡上,一道靓丽的倩影站在那里,见到一身青衫的书生,连忙带着身边的明月,躬身一拜。 “胭脂,见过恩公。” 皮肤白皙隐隐凝实、青丝如瀑,当年只会障眼法的狐妖,已接近化形的境界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返京 “恩公,怎的到这边来了?” 窈窕的倩影拖着裙摆过来福了一礼后,伸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唇角勾着微笑,看着对面过来的身影。 那边,陆良生送了缰绳,指了指瀑布后布下的法阵。 “难得回来一趟,过来看看。” 取过驴头上的师父,脚下一纵,轻飘飘落去潭边湿漉漉的青岩,伸手一招,奔腾而下的水帘哗的一声破开,一幅画有千军万马征伐的画卷飞入手里。 虽说炼成法阵,可终究不是法宝,瀑布后面洞窟潮湿,上面法力维持的青墨,长年累月下,还是抵不过天地自然,有些地方多少变得有些模糊。 画卷抛去半空,悬浮铺展开,名叫胭脂的狐妖帮忙磨墨,陆良生揭开毛笔封套,沾了沾墨汁。 落去画上,仔细勾勒模糊的地方,添置一些细节。 “胭脂,往后我可能回来的时间,会少了,这里还需多多看顾一下。” 一旁胭脂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侍立,看着恩公目光专注的侧脸,看去不远蹲在老驴面前,递青草的儿子,笑了一下,点点头。 “恩公放心便是,胭脂在这方都不舍得离去,自会看顾好。” “嗯,有你这句话,我便真的放心了。” 陆良生停下笔尖,伸手探去半空,法决引来聚灵阵中的一缕灵气,牵引去画幅上,兵马奔腾、冲杀的轮廓变得清晰凝实,稳固了一下,重新祭起,飞去那方瀑布后面。 晨阳升上云端,蛤蟆道人趴在青岩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不远给老驴刷毛的明月,抚过鬃毛的小手停了停,陡然拿起腰间的小葫芦,咣当的晃出两声,偏过脸看去一个方向。 脆生生的开口。 “谁在那儿!?” 正与胭脂说话的陆良生隐约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机,女子听到儿子的声音,急忙转过身,莲步向前两步,问出“明月,什么事?”时,远远的,一股磅礴的神力让她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女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开,被陆良生伸手撑住后背,感受到温润的法力蔓延全身,这才稳住了身形。 “恩公......” 她迟疑了一下,陆良生已走去了前面,那方林野间,窸窸窣窣草叶、树枝的轻响,片刻,一道身着红纹黑底衣袍的青年缓缓走出,这世间能有神力的,也只有宇拓了。 明月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喊了声:“宇师兄!” 挡在他身前的老驴扇了扇耳朵,重新匍匐去地上,一口没一口的咀嚼青草,眸子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走出林间的青年。 “师父。” 阳光倾泻,林荫斑驳落在冷峻的面容上,宇拓拱起手,躬身拜了下去。 “拓儿.....” 陆良生知道他在给五元上人做事,可终究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弟子,不过此时来栖霞山是要干什么? 那边的宇拓一向聪慧,自然明白师父的神色表达的含义,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微微低下头。 “师父,弟子来栖霞山,没有其他事,只是拿一样东西给师父。” “什么东西?” 陆良生微蹙起眉头,目光之中,就见视野对面的徒弟,缓缓抬手,伸去宽袖里,有着莹莹神光托在掌心,小心的护着什么。 蛤蟆道人垫着脚蹼,也忍不住拉直了背脊,那方,托在掌心的神光消散,露出一个三朝未满的婴孩,肌肤晶莹、白皙,有种吹弹可破的光泽,骇的胭脂脸色发白,捏紧了手掌,虽是狐妖,可也是一位母亲,见不得这种东西。 “你......你......” 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想要上前,被陆良生拦下,他感觉到不到那婴孩上有死气,或者生灵血气,反而是一种淡淡的仙灵之气。 “这是果实?” “师父慧眼如炬。” 多数人,包括妖在内,陡然一见,还以为是婴儿,宇拓双手托举,将那果实隔空飘去空中。 “师父,这是五元上人赐弟子的,凡人吃一个,能得百年寿命,修道中人则能增长上百年的修为,可拓并不是适用,想将它献给师父,还有师公享用。” 陆良生看着悬浮的婴孩果实,阖眼嘟嘴盘坐,小手小脚,颇为可爱,书生眉头更紧, “为师用不上,天下万物形由灵长,此物形同婴孩,你告诉我,它如何长出的?” 轻喝一声,拂袖将它扫去一侧青岩。 蛤蟆道人盯着落到青岩上弹了弹,又飘起来的果实,蟾眼瞄了瞄那边说话的徒弟、徒孙,盯着这果实,犹豫了一下。 “如此灵物,不能白白浪费了啊,光闻闻就觉得香甜。” 深深吸了一口,咂了咂嘴,长舌滑了出来,拖在岩上,口水直流。 那边。 陆良生走出两步,一旁的岩石上的蛤蟆道人,全然没注意到,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宇拓。 “.......你师公也用不上,他虽是妖,可也不再为孽,修身养性,乐得自然,此物你不说来历,绝不会用,拿走吧。” 铿锵有力的话语之中。 站在青岩上的蛤蟆道人,张开大嘴正要一口将果实包进去,听到传来的话语,又瞅了一眼面前的果实,神色一肃,将嘴闭上,负起蛙蹼,颔首望去瀑布,衣角在风里微微起伏。 “师父!” 那边林前的宇拓没有将那果实收回,拱起手喊了一声,重重拜了下去,不等陆良生开口,一转身,身形冲进林子,惊起一片飞鸟的同时,气机瞬间消失在这方山中。 一想到宇拓乃神器昆仑镜转世,却得到杨素给的轩辕剑后,打开了前世记忆,为五元上人做事,联想到对方的道童,也会自己知晓的那句话,待到昨日听母亲说自己的名字乃是一个老道士所改。 书生目光看去悬浮青岩上的婴孩,细细想着这当中会不会与自己也有关联。 旋即,又摇摇头,将这想法抛开。 怎会与我有关......我苗根清晰,土生土长的栖霞山人,父母均是此地百姓。 暂时压下这个想法,陆良生还是将那果实收起,用法力包裹,以免随着时间推移,仙灵气消散。 “师父,走吧。” 托起保持负蹼颔首动作的师父放到肩头,跟胭脂母子道别,去往山中另外两个法阵节点,修补一下画卷。 天光在走,划过满山青绿,栖霞山外,离开聚灵阵范围的一道流光落到外面山中某处,溅起的尘埃之中,远处一颗大岩,画红宜一身红裳,翘着白皙的足弓,慵懒的瞥去一眼。 “怎么样,你师父肯定不会收的。” 尘埃消散,见立在那边的青年面无表情,掩嘴轻笑出声。 “看来真被我说中了,话又说转过来,没了轩辕剑,你实力如何?” 宇拓微微侧脸,眸子划过眼角瞥了她一眼,脚步迈开,径直走去山下。 “我的事,你最好少过问,若非师尊一定要带上你,觉得你还能用,本太师直接将你打的魂飞湮灭,省得碍眼。” “哟.....” 大岩上,画红宜鞋尖蹭去凹凸的岩表,媚眼轻眨:“.....血灵阵时,你不是差点将我这个师娘弄的魂飞湮灭么,不......过......” 话语停顿,女子从侧卧站了起来,一洒红袖:“不过,我已经彻底吸收了人参国,本夫人可不惧你。” 走去下山的山道上,离去的背影停了停,宇拓侧过脸,眸子里尽是冰冷,令得画红宜怔了怔闭上嘴,方才重新举步往山下走去。 偶尔又在某个地势高处,转头回望,天光渐渐倾斜的光芒里,栖霞山势延绵,云雾袅绕,以及远方曾经学艺的村落。 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涌上心头,宇拓停下脚步,看也不看跟来的女子,重重拱起手,朝那方拜了下去。 ....... 阳光渐渐化作橘红,霞光蔓延云间。 山麓鸟鸣清脆,呈出一片喧嚣,陆良生牵着老驴从北面山上下来,霞光照来,一亩亩田野在视野里展开,渐黄的庄稼在风里荡起波浪推去远方。 忙碌的农人停下锄头,直起腰擦去脸上的汗水,笑吟吟的看着田埂上,蹦蹦跳跳的孩子提着水壶过来,递上一碗解渴的凉水。 不久,仰起脸,粗糙的脸上有水渍溅开,渐落的红霞里,一点一滴的雨水从天空落下,哈哈大笑着,扛起锄头,抱起孩子,趁着大雨还未落下,跑去村里。 啪啪..... 雨点落去干燥的地面,也落去房屋院墙,留下雨水的痕迹,陆良生牵着老驴与回跑的村人一起回到村里。 攀爬篱笆的牵牛花雨里起伏,道人捧着一双新纳的鞋底看了又看,揣去怀里,心满意足的翻起道书。 猪刚鬣坐在栅栏后面,撑下巴看着欣喜的老孙,拿出怀里珍藏的那卷画轴,缓缓展开,露出一个女子面容,细眉如黛,唇抿微笑。 躲避雨水的鸟儿,落去院中柏树,在枝头清脆鸣啭,对面窗棂亮起灯火,红怜推开窗扇,看着牵驴进院的书生,露出微笑。 篱笆院落,雨水挂着房檐,在夜色里哗哗落下。 书生放开老驴,来到灶房,拉着父母坐下,说起了之后的行程,之后,擦去二老眼角的泪渍,起身回到房里,籍着暖黄的火光,翻起了书本。 火光轻摇,红怜掌灯放去书桌,照亮读书的人影投在窗棂。 夜色静谧,又变得青冥,夜去昼来,东方天云泛起一丝鱼肚白,不久,陆良生走出房门,向着还未亮起灯火的父母卧房,抬起双袖,拱手一拜。 牵过老驴递来的缰绳,道人、猪刚鬣早已在院外等候多时,来到村外山道,与庙中女子依偎作别。 便是北上返京。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红芒妖星,天地大劫 河谷郡自富水县不过百余里,所辖五座县城,相对于东南一隅,算得上富足些许。 陆良生带着道人、猪刚鬣,牵着老驴踏入河谷郡地界,沿途能见不少百姓挑着担子,独轮车上,孩童高兴的拍着手掌给步行的爹娘唱着童谣,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拖家带口的身影。 来到河谷郡城外军营,早早有人进去通报了自家将领。 辕门大开,韩擒虎披着甲胄出来相迎,国师虽无官阶,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近接近皇帝的人之一,有时皇帝用人、施政,也会问问国师的意见,第一时间,自然要出来迎接。 “国师!” 韩擒虎还没辕门,远远的就拱起手来,随即,又朝陆良生两侧的道人、肩抗钉耙的黑汉拱手示意一番,便请了三人进去。 “不了,此间事了,我便要回京。”陆良生还去一礼,看着这位老将军的视线之中,余光也看到军营高高的旗杆上,一颗人头悬在那里。 正是叛军将领曹守仁。 想起多年前的交集,一路同行到天治,为人也算豪迈,有眼力,走到如今这一步,是他个人的命了。 心里颇为复杂的唏嘘,告辞韩擒虎准备离开,后者伸了伸手,“国师,我送你。” 陆良生笑了笑,也做了请的手势,让老孙和老猪先去前面,便牵着老驴与这位相貌颇凶恶的老人并肩慢行。 走了一段,书生侧旁的韩擒虎率先开了口,笑道: “国师有法术在身,回去京城怕不是几日光景就到了吧?” “正是。”陆良生侧脸看去老人,有些诧异对方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微摆的宽袖,拂去前面地上几块石头,“大将军是想托家书予我?” 哈哈 老人笑起来,摆了摆手,军中宿将自有一股豪迈,走在国师身侧,伸手抚过颔下一圈浓须。 “国师,老夫征战一身,从未在公事时寻私,反正班师回朝就能见到家人,还写什么家书,肉麻麻的话,膈应!刚才问起,不过心里好奇罢了,人生百年,老夫这就要走完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故此多问问多看看。” 大手豪迈的一挥,带着臂膀上的甲叶都哗的响起来。 “省的将来下了阴府,见到那些战死的老部下,吹牛都没得吹!” 走在一旁的陆良生愣了下,看着老人慷慨豪迈的说笑,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朝他拱了拱手。 “大将军心境可比许多人好啊......那,这一辈子都在征战杀伐,可有过后悔吗?” “后悔?哈哈哈,老夫此番心境要是年轻时候,或许会后悔,临到老了才后悔,有什么用?生前上柱国,下了阴府,怎的也占个高位吧?召集旧部,占他几个山头,当个大王!” 老人身出名门,年轻时胆大,好读书,北周还在时,就任了都督、河州刺史,随杨坚、杨素平定北齐,隋国立,更是做为先锋攻打陈国,率先攻破朱雀门。 一生功绩显赫,眼下又平了乱贼,但年岁也大了,少了往日的戾气,反而更像一个雄赳赳的邻家老头。 昨日一场大雨,道路泥泞,走了两里,老人停下来,托起双手:“国师,老夫就送到这里了,好久没人能这般与我说些家常闲话,叨扰了。” “大将军客气,还请回吧。” “路途遥远,国师慢行!” 两人说谈一阵,陆良生牵过老驴走去前面等候的道人和猪刚鬣,转身又朝老人拱了拱手,这才拜别离去,穿过伏麟州,走过曾经陈朝的都城天治,城外的官道上,一身白袍的周瑜站在凉亭,像是知晓书生回来,显出身形备了薄酒为他送行。 城隍周瑜双手托举酒杯,笑着敬过去:“道友得遇明主,终于能一展才华,瑜不能离开所辖之地为道友恭贺,备了一些酒水还望莫要嫌弃。” “岂敢,都督有心了。” 陆良生成为国师,上祭苍天,与王朝绑在了一起,天下城隍是有感应的,两人也算故交,如今要回长安,便过来践行。 凉亭里,说笑了一阵,陆良生不再耽搁,收了周瑜两坛酒,告辞离开,一路赶到老蛟所处的江段。 杨柳微摆拂过水面,江面少有船只来往,偶尔驶过去的,多是附近渔家撑着孤舟,船头几只鱼鹰梳理羽毛,经过河中某处,惊慌拍开翅膀,待到过去,才重新安静下来。 取过一坛酒,陆良生拍开泥封走到岸边,向着江边,白花花的酒水哗啦啦的倒了下去,惹得猪刚鬣咬着指头,急的一挥袖口,将身子转开。 “平白给那老蛟,真够浪费的,也不说先让俺尝上一口,嗨,真是的。” “陪我走上一趟,总得喝点酒水吧,正好借花献佛了。” 陆良生倒完一坛,前方江河中央,咕噜噜的冒起一连串气泡,推着波纹迅速朝这边游来,浑浊的水面,顿时化作一片青黑,如同一道长长的阴云覆盖。 水中蛟龙自有神通天赋,能将不属于江水的分离,倒入江中的那坛醉青花沉寂了一会儿,水面哗的一下破开,溅起白浪,老蛟探出小半颗脑袋。 “道友有心了,这是要回去了?” 陆良生一行人是要回去,可三人加一头驴,不方便再乘坐他背脊,总不能做个木筏,挤在上面吧。 “我三个还是走陆路,你便沿来时的水道先回长安。” “嗯,那齣听道友的。” 老蛟也不多话,头颅缩回水里,卷了一个大水窝,潜入江底,旁人无法看见的水底下,青黑的长影,蜿蜒游移飞快消失在这方水域。 “你喝了酒,慢点游啊,当心撞上暗礁!”老猪朝江河那边吼了一嗓子,将地上空空的酒坛拿起来,闻了一下,又丢去水里,看到道人手里还有一坛,连忙使了一个眼色,大抵意思是看好了,别让书生给祸害了。 送走老蛟,陆良生转过身,朝他俩打了一个响指。 “走,回长安。” 好似能听懂人言的老驴兴奋的嘶鸣,轻快的踢踏着蹄子跟在主人身后,背后的书架吱嘎摇晃里,蛤蟆道人推开小门,看着升起的晨光,耷拉迷糊的蟾眼,伸蹼系好了绳子。 后面,道人叼着草叶,提着那坛酒销小声与老猪嘀咕,手指比划,正说话间,余光里,走在前面的书生陡然身子摇晃,踉跄不稳的走出几步,扶住旁边一颗树才稳了下来。 “陆大书生陆道友,你也喝酒了?” 一人一妖齐齐的话语声里,书架里,蛤蟆牵着绳子爬上驴背,栖幽化作黑烟落到地上,跑过来。 去扶书生,喊出“老妖,你怎么了?”的刹那,陆良生扶着树身,身子又猛烈抖了起来,脸上血色唰的褪去,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红.....红芒......” 陆良生咬紧牙关挤出这句,伸手抓住栖幽的肩头,转身回望,目光看去的天际,白云游走,那抹红芒不知何时变得硕大,拖出的长尾前端,是一颗巨大的球体。 法力仿佛受到影响,艰难说出二字,陆良生支撑不住,靠在了栖幽怀里,人也变得浑浑噩噩。 “快回长安.....天地大劫要来了。” ...... 与此同时。 繁华的长安西北,重重大山之间,某座山麓,有着终年不变的景色,苍林如被,瀑布高挂山壁,偶尔鹤鸣划过的天空,远方有擎天大树,枝繁叶茂之下,闪烁晶莹果实。 微风吹来,一个个婴孩般的果实轻摇慢晃,响起一片稚嫩的笑声。 呵呵..... ......呵呵呵...... 笑声传去深幽窄道,一节节青石上去,几座殿楼矗立,正中大殿,盘香高悬袅绕焚香,挂有五彩的神龛下,一道身影握着拂尘盘坐。 某一刻,睁开双目,起身负着双袖走出殿门,望着天际那道红芒,下颔夹杂花白的长须在风里抚动。 “妖星,终于来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五元上人 阳光照着过殿门,雕花格子的光斑投在地上,静谧的殿楼之中,香炉袅袅,飘过披挂五彩的神龛。 一个大大的道字正对的门口,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握着拂尘的身影望着远方天际,不久,双目阖上,微微垂下脸来。 “清风。” 一侧殿檐下,扎着双髻的童子,转出殿柱,拱手躬身。 “弟子在。” “传讯给宇拓,还有那只画皮小妖,该准备了。” 长须微抖,五元上人轻甩拂尘,搭去肘弯,举步走下殿前青石阶,阳光照去那身麒麟阴阳氅,暗鳞闪烁,“......另外,将那老和尚也放出来吧,一身精纯的佛法,不能白白浪费了。” “是!” 名叫清风的道童合手礼敬一拜,退出几步,转身走去侧面另一栋殿楼,靠近时殿门,脚步不停,那殿门无声向内打开,让他径直进去,摆出七星阵的长明灯柱,齐齐轰的一下燃起灯火。 七星长明灯阵,正中有张供桌,香炉上有三支燃至一半的长香,清风踩着奇怪的步子进去里面,拿了上面一支长杆,杆身金灿灿的色泽,最顶端呈藤条交织的花状,轻轻在一口铜钟敲击了三下。 咣 钟声低沉响彻殿宇,清风神色肃穆,对着那铜钟脆生生的开口。 “宇师兄,师尊让你们可以行事了。” 钟声还在回响,道童放下手里的金击子,朝着香炉合手拜了拜,拿过一卷放在架座上的画轴,捧在胸前走出,身后殿门阖上,转去那擎天穿云般的巨影。 枝繁叶茂连天,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枝、叶子间隙,光点璀璨,随着微风拂过,树枝摇动间,如同繁密星辰在夜空闪烁。 树笼哗哗的抚响,传出的,还有一片片孩童的银铃笑声,越是靠近,越是清晰许多。 此刻,五元上人已站在巨树前方庭院,听到过来的脚步声,挥了一下拂尘。 “清风,把那和尚放出来。” “是,师尊!” 道童举着画轴一拜,随后抛去空中,双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的念出一段法咒,抛去的半空的画轴由上而下展开一幅须髯苍白、双目怒睁的老和尚手持金钵。 法光从上画面一闪而过,一缕淡黄的光柱瞬间照去地上,就见披着袈裟的身形在地上翻滚两圈,站起身时,袈裟哗的拂开,镇空老僧回头,须髯怒张。 “大胆妖孽,敢戏弄贫僧,大罗法咒” 那方,一身麒麟阴阳氅的身影看也不看他,手中拂尘只是轻轻一挥,就见老僧所在的四周,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均是一根根长绳,绳头雕有蛇头微微张开,长吻间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人脸嘶声尖叫,而绳身上有八卦图案。 顷刻间,将镇空和尚脚脖、手臂,乃至颈喉缠住,绳头舞动,俨然就是一条条长蛇。 原本暴喝出的老僧,颈脖缠绕的绳蛇缩紧长身,口中最后的大罗法咒......四字硬生生的被断去,挥舞开来的手足顿时感到一种无力,被紧紧拉扯绷直,举上了半空。 “呃......你......你是何人......” 暴怒的老僧仿佛被消去了怒火,四肢悬空挣扎了几下,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那方的身影,阳光的斑驳随树枝轻摇,落到五元上人身上,镇空和尚陡然睁大双眼,挣扎的动作安静下来。 “......是你.....不......不对,不会这么老......你到底是何人?!” “是谁并不重要。” 五元上人拂尘一洒,落去臂弯,曲起臂膀的那只手上,法决也在不停的变换,参天大树四周地面,亮起了一团团红芒。 “佛法有渡厄化难之力,就借我用上一用吧。” 镇空和尚一身佛法修为高深不假,可缠在他身上的几条绳蛇也非凡物,无论如何驱使佛力,都像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掀不起来。 听到对方所说之话,苍老面容胀得通红,难管对方长的像谁,手脚剧烈挣扎着,声音挤出紧咬的牙关,暴喝出来。 “恶贼,妄你那身道袍!!” 五元上人并不作答,仅仅抬了一下宽袖,叫骂的老僧仿佛被人堵住了嘴,出口的话语变做呜呜的闷声。 挥开宽袖间,手指掐出的法决一变,镇空老和尚周身泛起煌煌金黄佛气,顺着那几条绳蛇没入地面,不远的巨树此时枝叶陡然摇晃起来,暴露在外的几条粗大的树根,像是在人吸允般蠕动起来。 呜哇 哇!哇! 树笼唰唰的摇晃,挂满枝头的一颗颗婴孩果实连接的芥蒂啪的一下断裂,如同人之婴孩出胎断去脐带,发出嘹亮的啼哭,从枝头落了下来,纷纷掉去下方八道绽开的红芒,不见了踪影。 不远身体逐渐虚弱的老僧,抬起脸来,看着从树枝落下的婴孩,喉结滚动,面色极为难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久,你会知道的。” 看着红光渐盛,五元上人望去枝繁叶茂之后的天际,握着拂尘负去背后,夹杂花白的长须在风里轻轻抚动。 .......还有你,陆良生。 天光之上,拖着长长尾巴的红色流光仿如一幅画卷挂在苍穹,游云下方的大地,人间最为繁华的城池东南面,郊外的官道上,两侧垂下的树枝猛然向前方抚动,眨眼间,一行人影、驴影如风的过去。 呜呜咽咽的风声在耳边吹响,陆良生意识还有些混乱,缠在他身上的一截树茎源源不断有法力送入体内,稳固紊乱的修为,到的此时,才清醒了许多。 风声乱响,趴在驴背的书生撑起了身子。 “我们到了哪里.....” 见到陆良生清醒过来,开口说话,原本急着赶路道人停下手里的神行符,狂奔的老驴吱的刹住蹄子,拖出一声长音。 摇晃的书架里,响起呯撞击的刹那,蛤蟆道人捂着脑袋推开小门,蹬着小短腿奋力爬上书架,跳到徒弟面前,伸蹼搭去撑着老驴的手背上。 “良生,你现在如何了?” 自江河南岸到眼下的位置,距离长安已不过百余里路程,书生醒过来,也就不用那么急着赶路。 周围,道人、猪刚鬣也都停下,目光关切的望去驴背上的陆良生。 第四百七十七章 要做之事 知 知 恼人的蝉鸣在路旁摇晃的树枝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 “法力乱糟糟的.....还有些不适。” 陆良生晃了晃脑袋,只感里面沉甸甸的,像是下一刻脑袋就会掉下来一般。 “干脆先下来,站到地上,吸吸地气要好上许多。” 瓮声瓮气响起话语之中,猪刚鬣将他搀扶下来,望去碧蓝的天空。 “你是不是感觉天地灵气都瞬间变得有些狂躁?” 听到猪妖这番话,陆良生猛地抬头,看去面前的黑汉,“你能感觉到了?” “何止他感觉,本道也感觉到了。”道人掏出一张安神符,说完这句,念念有词的夹在面前晃了晃,将陆良生胸口那张替换下来,才继续说道: “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就感觉到了,像是被人用压了肩膀,不过也只是一小会儿,后来就没感觉了。” 陆良生点点头,走到前方一颗树下,盘腿打坐调和一下体内法力,好半响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睁开眼,看着周围关切的目光,抖开袍摆,撑着栖幽伸来的手,从地上起来。 “我之前感觉,像是被人用锤打了一下后脑勺,昏昏沉沉间,就像有一只手从天空探下来,伸入体内......” 说到这里,陆良生皱起眉头,细细回想之前的一幕。 “那东西,好像能左右人的情绪,昏迷的瞬间,我感觉像把面前所有东西都撕成碎片。” “能左右人的情绪.....” 蛤蟆道人站在书架上,负着双蹼,呢喃的抬起蟾脸望去天空白云如絮,眯起豆大的蟾眼,敞开的衣袍在风里微微抚动。 周围要么修道中人,要么千年老妖,难能听不到,陆良生目光看去书架上短小的身形。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一点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盯着天空好一阵,蛙蹼放去下巴摩挲,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为师不知,不过......” 有不过二字,就有转机,除了从地上扯起一朵野菊花闻来闻去的栖幽,陆良生、老孙、猪刚鬣,神情变得严肃,身子都微微前倾,仔细听接下来的话,生怕落了一个字。 蛤蟆环抱双臂,半睁的蟾眼从天空收回来,在驴背上来回走动几步,目光扫过望来周围。 “......不过,只要老夫吃过就知晓了,唔......舔一下也成。” 周围,众人包括陆良生齐齐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呃..... 陆良生差点忍不住伸手抓过去,用力捏上一把,平复下心绪,眼下还是抓紧回到长安,先将之前计划的法阵布置妥当,心里才能稍安稳一些。 ......若是这大劫,真能左右性情,修道中人还好,平日修身养性,就算一时被左右,也能很快克制下来,可若是寻常百姓、军中兵将被影响,哪问题就很严重了。 怕是遍地杀人成性之人,各地军队开始作乱,九州重燃烽烟,这些一旦发生,接踵而至的就是大疫、饥荒......好好的一个人世间,真成炼狱了。 好在此时距离长安已经不算远了,陆良生修为暂且安稳下来,带着老孙等人,极快的速度赶回城中芙蓉池。 万寿观内,广场上练剑的李随安正疑惑的抬头看天,就见师父横坐老驴从山门上来。 “师父!师公!” 过去恭敬的称呼一声,那边,老驴停下,陆良生随意的朝他点点,径直走进阁楼,回到房里。 窗棂推开,陆良生望着天际正在落下的红芒,取过砚上的毛笔,在铺开的一张宣纸上,落下青墨。 笔尖勾勒,苍云游走,日头蔽去云后,空旷的天际之上,一抹拖着长尾的流光在点缀下成型。 片刻,陆良生吹了吹纸上的墨汁,将这张纸放去一旁晾着,重新取过一张,落下笔墨,这回倒不是画画,而是一行行字,内容多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罗列出来。 这也是他当年寒窗苦读时,落下的习惯,所要做之事,列出来以免疏忽忘记。 ......先将这幅画带去给承云门的掌教,顺带写上一封信将我之前遭遇让他知晓,看承云门内是否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另外,看看那日拓儿布下的法阵是否真能抵抗劫难。 ......不管如何,若真涉及到这九州所有生灵,天下修道之人也该出一份力才是。 下一步,骊山......渭水.....长安的法阵...... 还有......将这件事知会给皇帝,让他动员百姓,看能否做一些事。 ....... 长长纸张罗列出十多道将要做的,之后要做的事,检查一遍后,陆良生叫来门外等候的老孙,将那张画,还有一封写好的信函交给他。 “一定要送到承云门掌教手里,拜托了。” “本道肯定办到,不过到时可要从皇宫里,顺几坛贡酒回来。” 道人依旧嬉皮笑脸,一抹八字胡,直接从敞开的窗棂跳了下去,还没站到地面,直接就没入了地底,白岩地砖起伏,延伸去了山门外面。 “陆道友,俺老猪做些什么?”猪刚鬣手中钉耙划过空气,顿在地板上,拍了拍厚实的胸脯。 “俺与之前不同了,只管吩咐就是,就算你要天上飞的龙,俺老猪也给你抓一条下来。” 窗棂前,蛤蟆道人负着蹼站在书桌一角,看着转过身来的徒弟,陆良生没有说话,目光望去自己罗列的计划上,沉默了一阵。 声音清澈。 “......还有西北那边的无疆山,法净大师在那边不知如何了,总有些担心,毕竟那个五元上人到底要做什么,都是未知,怕法净心急,和他师父一样被对方抓去。” 说着,陆良生向猪妖拱起手:“老猪,麻烦你跑上一趟了,你对那边比较熟悉,也认识一些西北的妖怪.......” 不等书生将话说完,猪刚鬣兴奋的扛起钉耙就走,“你就在此处等着吧。”身子一跃,周围空气泛起黑烟,顿时驾起一阵黑风冲天而起,城外,神光冲出庙宇,有判官执笔大吼:“何方妖......” 就被冲来的黑风,吓得一偏,惊的神魂动荡。 “这妖.....现在都这么横了?” 不久,回去城隍庙复命,城隍纪信知道那妖来历,驱使阴风来到万寿观,不过此时没有八条大汉拦他,便顺利的进到楼里,见陆良生皱眉,盯着桌上的纸张思索,笑着拱手施礼。 “国师这是在做什么?” “原来是城隍大人,请坐。” 窗外阳光灿烂,知了声里,蛤蟆道人疲倦的趴去窗台,恹恹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眼对坐的两人,阖上了蟾眼。 陆良生将那纸页收起,幻了两杯清茶升上桌面,坦然的将事情讲给这位长安城隍听。 突然,想聊聊番外。 这个对于第一次接触春风的读者,可能有些陌生,但对于老读者的话,就知道番外其实另一个关联,又独立的故事,如果把春风前面几本书的番外都联起来,不难发现,是一个完整的,而且世界观非常大的故事。 怎么说呢,厂公主角白宁穿越武朝,再到穿回现代,从系统口中知道了很大的秘密,而白宁的一个朋友,动物园狼山管理员公孙止,又是第二本三国里的主角,从马贼到皇帝,最后葬身沙漠,又在现代带领曾经一起殉葬的三十万骑兵复活,这中间都离不开一个叫红石的能量石。 这中间有很多细节,厂公白宁的徒弟耶律红玉出生时,手里有一块细小的红石碎片,制作成项链一直带在身边,从父亲耶律大石新建的西辽回到中原,找到了殉葬的貂蝉尸体,将红石挂在她脖子上,导致以僵尸的状态复活...... 而貂蝉又化名蔡昭姬前两个字,也就是蔡昭从古代一路见证历史的变迁,最后在现代,找到了一颗能量更加充足的红石,利用现代科技将绽射出的能量增大,让埋葬沙漠之下的古代皇帝公孙止,以及三十万军队复活。 这就是厂公白狼公孙的番外大概内容,然而到了兵器大师红石的细节有了更多的描写。 比如,有生命的能量,有负面性格感染症状,进化生物等等......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红石是什么地方出现,也清晰的告诉了读者,那就是异界入侵那段剧情,力抗核弹与敌人一起同归于尽的乌鸦,被炸去了异界,在那里知道低下的明被天上的神灵所操作,靠红石散播各个位面,进行坐标定位,让下界军队去侵略,吸取地核做为神灵的养料。 不过这个异界剧情里,春风埋了一个非常隐蔽的线,那就是异界神灵的其他族类,都被一只星空巨兽吞噬了,其实这是春风宇宙,规划中的另一部小说主角。 因为太过血腥,就暂时搁浅不写了。 而大隋国师这部,这可红芒妖星,也有老读者猜到了是什么,没错就是一颗特大号的红石,但是在这部仙侠里,写法要变上一变,贴合仙侠的背景,免得出戏。 另外大隋国师的番外,更精彩......比主线还好看,不过,如果不看主线,只看番外的话,就没太大的感觉了。 当然了,大隋国师的番外也会另外三本的番外,乃至往后的春风宇宙其他书都会有连接,形成更大的故事、及背景。 一句话,春风的笔力算不上好,但故事精彩,绝不重复。 耐心看。 第四百七十八章 国事 “以国师刚才所讲,难怪今日我感到一股异样,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是出在这事上。” 阳光照进窗棂,两杯清茶热气袅袅。 纪信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陆良生,这位小上许多岁的年轻人,当上国师,还有许多地方欠缺,可一颗为民之心,做为曾经汉高祖身边的大臣,还是颇为欣赏的。 “我与大隋相连,能见那物悬挂云后,当时法力陡然紊乱,冲击下,人也失去意识,想来那红芒就是冲着大隋而来,那么这场劫难多半要应验在这片九州土地上。” 说起心中所虑,陆良生握着茶杯,一对细眉再次皱起,望去窗外,这也是没办法,就算不是当朝国师,做为人间修道之士,又岂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的看着万千黎民生死里挣扎? 仙字还带一个人字,若人都没有了,就是一堆石头罢了。 那边,纪信见他心里有事,也不耽搁,端起茶杯轻轻闻了一口由幻术显出的清茶,口感、香味当真不错,片刻,放下茶杯起身告辞。 陆良生也要去一趟皇宫,将事情说给皇帝听,做了一个请。 “一起走吧。” “国师先请。”纪信洒开宽袖,也摊出手。 推辞一番,还是让城隍先走,陆良生一边换上那件乌缕编织的法袍,一边回头看向趴在窗台上蛤蟆开口。 “师父,我去皇宫一趟,先将长安这方法阵动起来。” 照在窗棂的阳光里,晒着背上一片乌紫疙瘩的蛤蟆抬了抬眼睑,这一路上的奔波让他感到疲倦,尤其坐船南下,恨不得腰上多系几根绳子,看着那边换上衣袍的背影,张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挪了挪圆滚滚的肚皮,脑袋偏开放在桌面上,无力的挥了挥蛙蹼。 “走你的就是,若是留在宫里吃饭,记得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为师带些回来。” 知道师父贪吃,陆良生点了点头,不过估计也不会在宫里与皇帝一起用膳,走去门外,城隍纪信还未先走,便一起下了阁楼,走去外面。 “既然是人间劫数,纪某做为这长安城隍,也是该要出力的,国师若有差遣,不妨少一张符纸传讯予我。” 陆良生接过城隍手中那张漆黑的符箓,上面敕让他看不懂,大概是直达城隍视听的特殊符纸。 来到山门外,老樟、古柏枝叶沙沙摇摆,纪信见书生收了符箓,拱起手,无言的鞠了一躬。 陆良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上去将他托住。 “城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先替长安城中百姓,谢过国师。” “这如何使得,城隍不也出力吗?” 陆良生托起面前这位城隍,后者哈哈笑出声,后退一步,拱手作别,转身消散在天光之中,声音回荡。 “纪某阴魂香火成神,护一方百姓,乃是本分,国师,告辞!” 周围值岗万寿观的士卒,悄悄微侧过脸,看着那边的国师仿佛在和人说话,朝空荡荡的方向拱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急忙转回脸来,目视前方。 ......国师不会是在和鬼说话吧? 百余侍卫几乎相同的闪过这段心里话时,那边,陆良生朝这边过来,守着曲池坊连接芙蓉池出入口的士卒,脚掌一并,手中长兵纷纷顿去地上,发出呯的齐响。 “见过国师!” 当中有人喊了一声,拄着兵器半跪下来,陆良生点点头,将他唤起:“我要入宫见陛下。” “是!” 士卒抱拳躬身,退出几步后,招呼停放不知何时盖的青瓦房舍里,驱出一辆马车过来。 不久,陆良生坐进马车,放下帘子,驾车的士卒抽响鞭子,御着拉车的三匹大马驶向北面,在驾车士卒“让开!”“行人避让”的声音里,一路穿行扰扰嚷嚷的东市长街,从延喜门入皇城,沿着长长的宫墙,转去承天门,这才进了大兴宫里。 长长的白岩石阶延伸去的大兴主殿,偏殿书房小间,皇帝正与一众召见的武说着南方的事,此时那边的消息还未过来,或在途中,对于战事,以及之后善后的事,多少需要反复推敲。 “陛下,韩柱国久经沙场无需担忧,家中下一辈更是人才济济,就连外甥都习得武一身,可见上柱国平日教导甚严,战场上,怕是会令叛军闻风丧胆......” 一通吹嘘其实并不算夸大,坐在龙案后的杨坚自然知道麾下这位将军的厉害,只不过有些忧虑,虽然请了国师出马,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这几年来,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心力越发如从前,做事犹豫,也不够决断。 “你们说的,朕都知晓,韩擒虎什么本事,朕可是比你们都清楚,只是那叛军之中也有能人......” “启禀陛下。” 侧殿书房门外,一个宦官躬身站在门口:“国师回来了。” 龙案后面,正说好的杨坚,眉头舒张开来,微微起身,朝宦官吩咐:“快请国师进来。” 然后,朝面几个大臣挥挥手。 “今日暂且议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几人当中,闵常也在里面,互相看了看,国师的手段,他们也知晓,此次南下回来,必然带了那边的消息,也想在一旁听听,见皇帝赶人了,只得躬身告退。 退到殿外,石阶下方一步一步走上来的陆良生,见到四位朝中大臣,拱手点了点头。 “见过几位大人。” “老朽几人也见过国师。” “对了,国师,南方如何了?可是将贼人收去神通?”“不如让老朽等几人偷偷先看看,那妖人?” 朝中大臣都是寻常人家,对那修道修仙之法自然是好奇、崇尚的,见陆良生只笑不说,也不为难,让开道来让他过去。 “闵侍郎。” 跨过高高的门槛,陆良生看到了几位大臣后面的闵常,后者示意的点下头:“陛下还在里面等着,国师先进去面圣,得空再来我府上叙旧。” “得空便来。” 一老一少交错而过,陆良生收回目光,引路的宦官连忙上来,跟在后面,领到侧殿书房外才停下,站在门口两个侍卫中间,朝着紧闭的房门躬下身子。 “陛下,国师到了。” 门内,有竹简卷上的响动,片刻,杨坚的声音也跟着传出:“请国师进来。” 吱嘎 书房门缓缓推开,那宦官躬着身子退到一侧,朝里面做了一个请。 陆良生走进里面,圆形的香炉立在红毯上,浓郁的香味从缕空的空隙飘出,数个书架摆在四周,与盆景相邻,正中上方的主位,红漆栅栏围成的龙庭上面,一张宽敞的石雕案桌摆放,上面堆满了各种竹简、书本,还有一些公洒落在地。 “拜见陛下。” “国师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杨坚从龙案后起来,让人搬来了座椅,或许心里也有些着急南方之事,快步从龙庭下来,问起了正事。 “国师,那边战事如何?” 大椅上,看着猴急猴急的老人,陆良生不由笑了起来,一个皇帝如此关心国事,令他感到舒服,不过,眼下过来,除了南方的战事外,最为重要的,还是天上那颗妖星。 “贼首远遁,领叛军的将领,已被韩老将军斩首示众。” 话语停顿了一下,在皇帝欣慰的神色里,重新开口。 “陛下,臣这次过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事关天下......” 坐在椅子上的书生,正要说的话忽然止在唇边,偏过脸,目光投去这座侧殿的西北面,视线像是穿过了一堵堵厚实的宫墙、城墙,看到了什么东西。 眼皮顿时跳了一下。 好强一股灵气......不对,怎么还有佛力?五元上人出手了? 错愕间,就连耳边传来杨坚一连几句:“国师?”的话语,都置若罔闻。 第四百七十九章 圣贤路坎坷,亦要碎石而行 陆良生端坐大椅,偏过的脸上,目光盯着西北的方向,旁人难以察觉之中,双手放在膝盖微微的颤抖。 ......五元上人在这个时候选择出手,莫不是......真的要应对这场劫数? 可当年贺凉州一事又如何算? .....这种情况,与我师父的情形何其相似,他若真的救人,该不该...... 想到这里,放在膝上的双掌,指头下压,紧紧捏住布料,随后又松开,那磅礴的灵气涌动里,还有一股佛力,应该是法净和尚的师父,镇空老僧的。 紧抿的双唇微张,轻轻吐。 可人,还要救啊...... 夏日的光芒笼罩皇城,炎热的气候里,蝉鸣在殿外梧桐树上一阵一阵响起,宦官领着宫女端上茶水,躬身退去门外,陆良生此时才回过神来,听到皇帝接连几句“国师?”“你这是作甚?”的声音徘徊耳边。 推去桌上的精致瓷碗,反应过来的陆良生连忙起身,朝皇帝拱起手。 “陛下,南方之事,不用担忧,叛乱已平,百姓也都开始陆续返乡,至于臣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告知陛下。” “另外一件事?” 杨坚抚过须髯,转身走回龙庭,一抖袍摆,坐去龙案后面,屏退了左右宦官,周围侍卫,才向书生伸手做了一个请。 “国师,请说。” 龙庭下方,陆良生坐回大椅,心中将红芒妖星的事简单的组织了一下言语,片刻,开口道:“陛下,这世间有修道之人,必然就有邪魔歪道。” “这个,朕知道。” 皇帝点点头,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看国师还要说什么,那边,陆良生先起这个头,接下来就要好说的多。 “既然陛下知道有邪魔歪道,那么可知天下精怪不仅来自天地之物修炼所成,也有天外之魔远道而来......” 呼...... 陆良生说出天外之魔自己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也没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不过看皇帝此时的表情,大抵已经引起了对方重视。 便接着说道: “南方回来时,臣陡然感到浑身法力紊乱,直接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发现天上多了一道红色的流星,正朝我大隋国土飞来,臣继大隋国师位,与王朝气运相系,凡对隋国有动摇国本之危,都会有感应。” “......难怪朕今日头昏脑涨,浑浑噩噩的,喧了御医过来,也号不出什么病症。” 杨坚低喃一句,起身走出龙案,到殿门后站定,抬起脸望去天空,炽烈的阳光照在宫殿外的广场上,一切都显得明媚,碧蓝的苍穹,游走的白云之后,根本看不到任何异样。 看了一会儿,侧过脸来看去身后的书生。 “国师,当真有此事?若是让那什么天外之魔落到我大隋国土,会发生怎样的事?” 袅绕的热气从茶碗飘出,陆良生面色沉静,从椅上起来,走到皇帝身后,一同望去殿外的天空。 “回陛下,臣也知之不详,但初次短暂的接触,臣感觉,此妖魔能影响人的性情,拨乱情绪,我等修道中人,或修身养气的老者、儒士尚能克服,但寻常百姓,血气旺盛、性情剧烈的士兵、绿林人,恐怕很容易受此影响,到时,怕要酿出大祸来。” 做为皇帝,杨坚怎么猜不出,其余还有什么灾厄不谈,仅那句影响人的性情,那就不可不防,天下好不容易平定,一旦被影响,怕九州又要四处烽烟。 龙袍下,双手在袖中慢慢曲紧。 “那国师可有什么对策?” 陆良生点头,朝皇帝拱起手:“臣过来面见陛下,心里多少是有了些许计划,第一步自然先在长安布置法阵,先起一道屏障,可眼下臣有些事需要去一趟西北,法阵之事,就拜托陛下,让越国公替我做完,法阵的要略,布置之法,都放在万寿观内,越国公过去,能找到的。” “那国师去西北,又是要做什么?” “也是跟这天外之魔有关......” 呯! 杨坚一拳砸在殿门上,引来外面侍卫、宦官望来,片刻,他抬起手,朝面前的陆良生重重一拱。 “国师......那,就拜托你了!” 陆良生有些犹豫,还是点下头,拱手还礼,一拂宽袖,也不再犹豫,大步走出了殿门。 五元上人神神秘秘,甚至连面也从未见过,可从对方驱使祈火残害贺凉州、抓捕千年树妖、镇空老僧.....再到后面收罗孩童、少女一件件事上来看,并非好说话之人。 到时,不管对方是否在抵制这妖星,之后难免会大打出手,以对方不知深浅的修为,千年道行的木栖幽,神魂、灵识清醒状态也不是一合之敌。 就算陆良生身边聚集如此多的人,真要对上,胜算也是很低的。 走去殿外,站在长长的石阶上,阳光仍旧炽烈,刺进眸底,摇晃的梧桐树下,恍然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捧着书卷坐在石凳上翻看,好像知道陆良生站在那边,转过脸来,笑着点下头。 有着往昔的话语在说。 “继圣贤之路坎坷,为百姓争不公、为万千生民立命、也为后继者开拓前路,纵然再有万千之难,我辈儒者,岂会惜死!” 阳光刺的眸子有些微痛,陆良生阖上眼帘,再睁开,那方梧桐树下,夏蝉还在嘶鸣,握书微笑的老人并不存在。 恩师..... 嘴唇间轻喃着自己才能听到的称呼,片刻,陆良生重重呼出一口气,收拾下心情,祥云履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谨慎慢行渐渐变做龙跃虎步,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兴宫,来到马车,让那驾车的士卒驱车离开,身形直接在阳光里变得模糊,再到出现,已经在皇城西顺义门。 风吹过城楼,发丝飞舞脸侧,陆良生抬起手,法力聚集掌心的下一个刹那。 城池东南的芙蓉池,万寿观内匍匐书桌的蛤蟆道人陡然睁开眼睛,急忙跳起来,吹了一声口哨,朝书架那方挥开蛙蹼。 “树妖,带上书架,我们走!” 兴奋跳下桌子,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找到小衣柜,推去敞开的小门内,书架上,黑色根茎蔓延出来,像是人的脚飞快迈开,托着书架飞快上了书桌,冲出敞开的窗扇。 下方,早有感应的老驴长嘶一声,欢快的跑来停到窗棂下的瞬间,感受到背上一沉,扬起蹄子直接化作一道电光冲出山门。 李随安握着青剑,跑来几步,与乌蛮巫师舍龙对视一眼,急忙追了上去,跟着老驴在长街飞奔,迎面逛街的女子裙摆唰的飞扬,急忙将长裙按下去发出尖叫,洒开的青丝,扫在端着簸箕的男人脸上,传出的痛呼里,远去的老驴、持剑人影一路鸡飞狗跳的延伸去往西面。 顺义门城楼上,陆良生负手站在高高的楼顶,目光望着西北,袍袂被风吹的飞起,听到身后城中街道传来惊呼、蹄声,脚下顿时一点,脚下的瓦片哗的挪了一下,蹬裂开来。 投去天空的身形刹那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吹拂的风声里,陆良生单手呈出剑指一挥。 奔涌后方的老驴后背,书架上悬挂的月胧锵的一声出鞘,映着灿烂的阳光,拖出一片森寒,直直飞去天空之上的主人手中,拉着陆良生化作一道淡蓝的流光的同时,对应的地上,是另一道青白电光,齐齐从城池冲去西北,几息之间,就在城楼士卒、进出城门的百姓、商贩震撼无以复加的视线之中绝尘而去。 第四百八十章 五个血灵阵 夏日炎热,热风吹拂干燥的地面,枯草夹杂沙粒轻轻摇曳,爬上草尖的飞虫,展开羽翅抖动起来,顷刻,烟尘滚滚,尘埃散去后,枯草连同飞虫一起踩进土里。 扬起的一片沙尘前方,老驴嘴边耷拉着舌头狂奔,摇晃的书架隔间,蛤蟆道人拍了拍腰间的绳子,支开小门探出脑袋朝上方喊道: “良生,这是去哪儿?!” 声音出口被过往的风掩盖,蛤蟆道人望去与之平行的天空,陆良生握着剑柄,月胧剑整个剑身法光明亮,四周罡风都带出一片轰鸣。 罡风之中,法袍拂响,书生隐约听到下方师父的声音传来,随后一闪而逝,望去下面拖着长串电光狂奔的老驴,陆良生一偏手中剑柄,月胧剑心有灵犀般,向下倾斜,直直落去地面。 步履溅起尘埃,烟尘弥漫散去,散发剑意的月胧,剑面嗡嗡颤吟悬浮一侧,陆良生回头,奔来的老驴顿时一个急刹,蹄子压着地面滑出半丈,硬生生推出厚厚一堆泥土,背上的书架晃荡,小门嘭的撞开,一坨黑影拖着绳子翻出门边坠了下来,吊在半空摇摇晃晃几下。 “彼其娘之......” 蛤蟆解开腰间的绳头,啪的一声大喇喇摔在地上,飞快爬起来左右看看,拍去身上灰尘,负起双蹼,走去徒弟那边。 “良生,这到了西北,可是要找那什么上人的麻烦?何必那般着急,为师还没吃饭......” 前方,老驴转过长脸,蛤蟆道人拿蹼拍了一下驴蹄,呵斥一声:“看个甚!”那老驴眨巴了大眼,朝他喷了口粗气,咧开嘴儿哼吖哼的嘶叫两声。 书架里,黑烟钻出,木栖幽旋着裙摆来到外面,张开红唇呼出一口气,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扑过去就把陆良生抱个结实,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老妖,那么快做什么,差点追不上呢。” 陆良生将她挪回去站好,看到地上环抱双蹼脸上气咻咻的师父,挥手拍了一下驴头,“怎的与我师父闹腾。” 等到后面李随安、舍龙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拉过缰绳,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牵着老驴边走边说。 “去皇宫面圣,忽然感应到西北有灵气骤然聚集,隐约还有佛力,猜想该是被五元上人收入画中的镇空老僧,不管那上人是抵抗劫数,还是另有图谋,过来看上一眼,终究能心安,要是还能将老和尚救出来,就最好不过了。” 镇空和尚一心降妖除魔,人也固执、火烈,对师父念念不忘,可说到底对方并无错,有机会的话,还是希望将他救出的。 原本见徒弟替自己出气的蛤蟆,听到要救那老和尚,脸上又沉了沉。 “老夫都还没吃饭......烂好人。” 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哼了声,跳上书架垂下的绳子,爬进书架隔间,呯的一声将小门关上。 跟在老驴后面的李随安,颇有些兴奋的拍响剑鞘。 “终于有机会打架了!” 跟他在旁边的乌蛮巫师沉默的点点头,看去走在前面的大隋国师,上次没帮忙,若是这次帮上了,定会帮他引荐给皇帝,得到中原大国的支持,就可以有乌蛮自己的国家了。 陆良生听到徒弟的话,并没有笑,松开缰绳掐着指决不停的算着前方,感知灵气越发强烈的同时,也给他指引了正确的方向。 无疆山.....那个方向! 目光扫过周围苍凉的山势,延绵起伏中,看去更西面,催促身后的徒弟俩人,加快了脚程。 顺着三人一驴过去的方向,重重大山之后,满山鸟鸣起伏,拍着翅膀成群飞过林野,落去另一座山头。 一片葱郁之间,坐落这方的道观内,擎天大树落下最后一个人参果,围在大树四周地面的红光渐渐收敛,形成一个个法阵,若是陆良生在这里,定会认识,正是那日在北方与承云门掌教一起见到的神秘法阵。 眼下却是五个之多。 “呃啊啊......邪魔歪道!!果实凝为婴孩像,你是拿多少人做血料养分?!” 半跪地上的老僧,挣扎起来,雪白的须髯怒张,绳蛇都在他身上摇晃、绷紧,怒目盯去的方向,五元上人微仰着脸,看着葱葱郁郁的树笼,并未说话,只是一甩拂尘,那几条绳蛇往下一沉,将剧烈挣扎的老僧拉回地上。 激荡的佛力沿着绳蛇继续延伸去地下,原本褪去红光的五个法阵,纹路陡然勾勒,亮起金黄的佛气,与红光交织、冲突起来。 “镇空,不要挣扎了,你既然执着降妖除魔,那如此精纯佛法岂能浪费,当用在实处。” 五元上人缓缓阖眼,唤了声“清风!”将手中拂尘交给上前的道童,双手各掐出两种不同的法决。 花白长须间,双唇轻声开口:“起!” 两袖伸出法决,两股淡淡的青灵之气袅绕蜿蜒而去,那五个法阵陡然汹涌起来,红光瞬间吞噬了佛力变得猩红,隆成一团光苞。 “吞灵......这是何种妖阵.....” 就在挣扎的镇空老僧惊骇的目光之中,凝聚的光苞犹如盛开的莲花,一道道猩红光柱从花蕊冲天而起,无疆山中置下的结界顿时荡起五道涟漪,然后,结界轰然碎裂破开,朝着天际直冲而去。 ....... 沙沙的枝叶抚响的山林之间,树木咵的歪斜,树笼摇晃,一道高大肥硕的和尚晃着胸前大串佛珠飞奔过来。 “师父” 声如铜钟在山间回荡,挤歪一颗拦路的大树,法净冲上前方山岗,就在循着一晃而逝的佛力时,余光里忽然泛起红芒,耳垂上的铜环摆动,猛地偏过头,就见五道光柱冲上了天空。 “师父!” 法净愣了愣,反应过来,朝着那方山峦发足狂奔,越过这边的山头,身子轰的跃上天空,划过长长一道弧形,落去之前从未见过的大山前。 还未走出几步,就见前面还有一道肥硕的身形,扛着钉耙正仰头望着这座大山,靠近时,见到对方长嘴獠牙、黑毛钢鬃,不由皱起眉头,对方身上妖气,他是熟悉的,在陆良生那里见过这妖。 陆道友.....也来了? 那边,扛着钉耙的身影正是早一步来的猪刚鬣,抠了下发痒的鼻孔,回头看到径直走去前面大山的和尚,瓮声瓮气的扬了下长嘴。 “别去,你打不过。” “......” 法净不理他,依旧大步前行,想到还在被囚在那人手中的师父,脚下更加坚定,然而,身前一柄钉耙落下来,拦在他前面。 猪妖并不放他独自一人进去。 “俺老猪也不见得能有多大胜面,你更不行,别枉送性命。” 升起红色光柱的大山之中,仿如华盖的树笼被红光照亮,抬起双手的五元上人,维持这法力,微微偏过脸,闭着眼睛朝后方的道童吩咐。 “外面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去把他们打发了,其中一个,当心他的兵器,别被碰到。” “是,师尊。” 不久,山脚下还在争吵的一人一妖就听一道稚嫩的嗓音在前面一块大岩石上响起。 “你们两个快些走吧,不然我家师尊会让我跟你们动手的,我可是很厉害的喔!” 猪刚鬣冲胖和尚哼了一口,听到这番话,转过身看去,就见一个小人儿,穿着掉道袍、挽着道髻,坐在大岩上,晃着两只着布鞋的小脚。 第四百八十一章 五元上人的目的 岩石晃着的一双小脚停下,清风歪了歪头,,瞅着对面两个大胖子,小嘴一撅哼了一声,站起来叉起小腰。 “我师尊上达天道,下挽九幽,轻而易举,本道童得师尊指点两个甲子,马上你们就知晓厉害!” 呯! 猪刚鬣收回拦在胖和尚面前的钉耙,听着那边小人儿的稚嫩童音,将九齿钉耙顿去地上,嘴口张合,笑出声来。 “小娃娃好大的口气,你家师尊了不得,那也要看在谁的面前,快让你师尊出来,他若有些世面,必然认得你家猪爷爷!” 一旁,法净和尚看着岩石上叉腰的小孩,他在当年贺凉州大旱,救过许多这般大的孩子,一时间犹豫起来。 风拂过林野,沙沙的枝叶抚动声里,清风见一人一妖不退,捏起小拳头敲去眉心两下,周身嘭的卷起一道白烟。 下一刻,有凶兽嘶吼咆哮。 “嗷昂” 白烟弥漫,陡然震散开去,一头白额猛虎伏于岩石上面仰头狂啸,轻轻一跃,硕大的掌垫无声的踩在泥土,昂首阔步迈开几步,斑斓皮毛抖动,张开血盆咧出獠牙,又是一声厉吼。 “吼!!” 山林震动,林间哗啦啦的翅膀扇动,鸟雀密密麻麻的窜出林子,惊慌的飞去远方。 霎时,咆哮的猛虎一变,身形胀大,白烟里,一条长鼻高高翘起探出,犹如树躯的柱形长腿落下来,重重落在地面,那边,猪刚鬣、法净和尚只感脚下传来微微震动,视野对面白烟散去。 一头白象甩着长鼻,亢鸣走出。 法净神色沉了下去,伸手卷过胸前佛珠时,猪刚鬣按住他肩膀,拄着钉耙走到前面。 “哼,变化之道,俺老猪见过的两个,都比你这毛孩子早几百年!” 大手一揽,将胖和尚挡去后面。 “后面去,俺老猪有经验!” 法净眸底,映出一旁的猪妖,身形陡然鼓涨起来,渐渐拔高,周身上下,一丝丝妖气越发浓郁,肉眼可见的袅绕升腾。 “小毛孩,看好你猪爷爷......”猪刚鬣的话语还未说完,远方的山麓好像在视野之中摇晃了一下。 无疆山背后,苍笼巨树之下,五元上人须发抚动,阖上的眼睛,忽然睁开,隐有电光射出,掐着法决的双掌,猛地左右一划。 射出猩红法光的五座血灵阵连点地面轰然间响起隆隆隆.....的闷响,那边镇空老僧的嘶吼声里,地面裂开,法阵所在的岩土升了起来,细小的石子、岩粒簌簌的往下落,法阵红色的纹路延伸而下,缠裹整个柱身。 西北往东,越过广阔无垠的草原,东面群山之中,孙迎仙火急火燎的拉着一位老人,身后还有一群道门中人,踩林过涧,飞快赶往曾经见过神秘法阵的山巅。 落到一处山崖,老人指去的方向,远处的山巅碎石翻滚坠落,还未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一道光柱瞬间冲入所有人眼帘,窜去了云霄,整个山头陡然间变得彤红,仿如浸在霞光之中。 “这.....这是法阵炸了?” 道人垂下手,微微张嘴,看着冲去天云的光柱,惊得嘴都合不拢。 “好重的凶煞!” 一片凶煞猩红里,老人须髯在风里轻抚,望去那山巅射出的红光,一拂袍袖,背后法剑出鞘,伸手一握,声音苍老豪迈:“承云门众弟子,随我来” “是!” 身后,是许许多多的声音齐应,男男女女百余承云门人纷纷祭出法剑,跟在老人身后从此处山崖冲天而起,犹如一道道流星划过天空。 光柱通天彻地,寻常人好似没有见到,亦如往常走过街头、田间,农人放下镰刀,坐在田埂,喝一口凉水,舒畅的看着还有半亩未割的庄稼,微风拂过一片金黄,荡起的涟漪去往远方,城池中行人往来,摊贩捏好一对泥人,染上色彩,递给两个孩子,准备收拾离开,不远的茶肆,伙计抹过桌椅,等着下一个客人,偶尔擦去额头的汗水,依旧笑着迎去进门的茶客,不忘朝外面吆喝两声。 无数行走这片繁华人世的百姓、商人、官员......视野之中与往常无异,然而,走在这片繁华之中,或山林修炼的修道中人,看到的却是满眼殷红,那股凶煞之气犹如滚油里扑进一瓢冷水,轰然炸开。 一道道身影走出山林、房屋望去染红的天空,能察觉到劫数要来了。 江河之上,独臂的汉子立在船头正与韩擒虎说话,视线化为一片红色,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天空,不等老人还未说完的话,纵身跃出了船头,脚尖在水面一点,溅起些许水珠的瞬间,拖出一连串残影,飞去河岸,背着两柄长刀,拖着斗篷飞快消失在林间,只留韩擒虎尴尬的杵在船头....... 西北某座大山之中,络腮大胡的燕赤霞抖了抖酒袋,伸手抹过胡须上的酒渍,微醉的向下一抓,放在岩石下的木匣飞入手里,负去背后,走过树荫投去地上的斑驳,赶往凶煞之气蔓延的方向。 ...... 常人无法看见的殷红笼罩天地。 陆良生转过身,看去东北的方位,天际尽头,曾经徒弟宇拓置下的那道法阵冲出的光柱直射天云,伸向云之后的那颗红芒妖星。 “良生,你看到什么了?” 书架吱嘎一声推开,蛤蟆道人同样感受到令他不适的凶煞,蹬了几下小短腿,才堪堪爬上驴头,偏过脸顺着陆良生的视线,望去那方天云一眼,颇为着急的挥舞蛙蹼。 “快点说啊,真是急死为师了!” 李随安、舍龙搭起手盖在额头眺望远方,回头看向师父。 “是啊,师父。天上怎么了,这光柱是要干什么?可是朝妖星而去的?” “老妖......”栖幽拉了拉书生。 陆良生没有回应,紧抿双唇望着延伸天际的光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紧握剑柄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视线无法看到的云之外,是一片无尽的浩瀚黑暗,缓缓转动的蔚蓝球体,散发蒙蒙光晕,飘荡的白色云海陡然破开,殷红的光柱从球体表面直直射出,撞去蒙蒙光晕之间朝地表飞去的红色球体。 刹那,红色与殷红相融。 没有轰然的巨响,散开的破碎,红芒妖星亦如之前的速度沿着光柱射来的方向急速飞去。 下方。 陆良生皱紧了眉头,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合了一下,呢喃出:“不对.....不对.....” 那云层之外的那抹红色竟顺着光柱越来越大。 “五元上人.....根本不是要抵抗它!” “......反而是将那妖星飞来的速度,加快了.......他这是毁了这片天地才对!!” 陆良生望着几乎肉眼可测逐渐放大的红芒妖星,捏紧剑柄挤出这句,抬手一招,挂在书架的另一柄宽长的大剑挣脱绳子飞来,悬在身旁。 顷刻,陡然转身,袍袂翻卷,书生挥写敕口中轻喝:“驭!” 轩辕、月胧一左一右亮起法光。 下一秒,人、剑划破空气,激起轰然雷鸣,眨眼,消失在这片天地。 老驴抖开书架,浑身泛起电光,身形拔高拉伸,变得修长,一枚枚暗鳞覆去体表时,呲出獠牙的头颅昂起长角,夹杂雷光嘶吼! 吼昂 扬起蹄子踩出硕大的蹄印,追着主人的身后,狂奔起来,烈风里,蛤蟆道人抱着它耳朵,身子斜斜横在半空,舌头都飘在外面荡着。 “啊啊......提前告知老夫一声啊啊啊.......你个孽畜......” 凄厉的叫声回响,李随安、木栖幽、舍龙也紧跟而上。 第四百八十二章 通天神剑 轰 天空响起雷声,无疆山下,猪刚鬣、法净二人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彤红,气层之间,隐约闪烁了一下,显出一抹巨大的红色轮廓。 妖星...... 这就是陆道友说的妖星!? “和尚,你拖住这毛孩!!” 猪刚鬣一改往日憨态,铜铃大眼泛起凶戾,长吻裂出獠牙,后颈钢鬃一根根竖起的瞬间,转身轰然冲去无疆山,清风变化的白象长鼻上弯,哞!的长鸣,迎着冲来的胖大身形,抬起腿柱踩了下去。 彪肥的身形脚步侧挪,绕开落下的位置,提着九齿钉耙,直接腾去半空,飞去山林间,白象扇着大耳侧过脑袋,亢鸣长嘶,法光骤起,八丈高的身躯升起白烟,一对矫健的羽翅陡然伸了出来。 唳 鹰鸣响彻,那对双翼一振,白烟卷抚四散,一头巨鹰冲天而起,然而还未升上空中,身子陡然一滞,双爪被什么东西勾住。 凌厉的眸子往下,一双大手死死抱住他鹰爪。 “喝啊” 下方,身形彪壮宽肥的法净,双臂绷紧,覆着的僧袍,布帛一寸寸嘶的裂开,犹如佛门金刚怒喝,声浪滚滚,震的清风头昏脑涨的同时,胖和尚双脚左右一跨,稳稳踩在地面,如千斤下坠拖着巨鹰双爪往下一拉,脚下泥土咵咵的呈蛛网般迸裂开。 “给,贫僧下,来” 最后一个来字暴喝出口,双臂抱着鹰爪硬生生将振翅高飞的庞大身躯拉到与身子平齐的位置。 刹那,肥胖的身子僧袍撕裂尽落,泛起淡淡的金光,巨鹰落地平齐的一瞬,如同巨岩崩坠山头般,轰的撞了上去。 唳 鹰声悲鸣,身躯瞬间侧倒,翻滚在地上,鹰爪也勾住胖和尚,拉着对方一同撞去侧面的树林、大岩,林子枝叶狂摇,哗啦啦的声响里,随着树躯折断倒去了地上,和尚一手大明尊法印打去羽翅,拍出金光,后者鹰喙回啄过去,周围全是噼里啪啦一人一鹰翻腾打斗的声响。 “胖和尚,师尊都没打过我......我打死你!” 白烟嘭的炸开。 矫健的巨鹰消失无踪,法净从地上起来,双手合十呈在胸前,看着周围弥漫的白气,口中念着佛语,大耳坠着的铜环此时嗡嗡的抖动,他猛地转去一个方向,弥漫的白烟忽然翻涌,一颗蛇头张开大口轰然冲出。 大明尊法印 五指大张,一掌拍在蛇头,将那颗硕大的脑袋打偏,粗长满是青鳞的身躯滑去地上,蜿蜒滑动起来,眨眼间死死将法净绞住盘了起来,弯下脖子,铜钟大小的脑袋缓缓垂下来,盯着盘在长身中间的和尚不停吐露蛇信的刹那,蛇吻张大,腥风滚滚,闪电般咬去和尚。 般若巴嘛轰 彤红天光里,佛音仿若洪钟,周身上下泛起一层金色,咬来的蛇口被法净身上佛光阻挡,进不得半寸。 佛音缥缈,在风里回荡,飘去远方山麓,无疆背后,参天巨树下,镇空老僧满脸汗渍,全身佛法被抽离的七七八八,修为大损,不用绳蛇捆缚,也难以再靠自己爬起来了。 微阖的双眼,虚弱的望着那五道散发凶煞之气的五根石柱。 “恶贼停手啊......你不得好死,往后必下阿鼻地狱!!” 那边,五元上人垂下双臂,负去身后,看着已成的法阵,须髯、袍袂浸在红色光芒之中,在风里轻抚。 “你佛家之狱,可容不下本尊。” 微微侧过脸,看去有些错愕的老僧,仰起头,眸底映着横挂天空的红芒妖星。 “......本尊一生为此事奔走,不可能停下,你一个老和尚永远不会明白的。” 这一刻,他的眸子里有着难以说出的平静。 风吹过山麓。 哗 庙观远方,林野哗啦啦的响,林木东倒西歪交织倾倒,下一秒,就在五元上人轻叹的声音落下,偏过头,看去一堵院墙轰然一声巨响,向内破开,无数砖头飞溅落去地上,漫天灰尘里,显出彪肥高大的身形轮廓。 烟尘降下,一柄兽面呲牙的钉耙划过空气,呯的拄在地上,猪口獠牙张合,磨铁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哼,五元上人,俺老猪可不怕你。” 五元上人颔首,露出微笑。 “原来.....是天蓬啊。” 话语刚落,对面,钢鬃獠牙上翻的身形,一踢长柄,握着钉耙横去身侧,脚下轰然爆发开来,杀意汹涌扑卷。 参天的人参果树,垂下的枝叶猛地摇晃的一瞬,胖大的身躯冲来,刹那之间,与五元上人撞在一起。 ........ 山外东面,天空轰鸣作响,两道一蓝一金法光,陆良生握着两只剑柄速度极快飞过下方偶尔出现的城池、山村、河流,周围罡风都法光里撕裂绞烂。 无疆山前纠缠打斗的一人一蛇翻滚地面,巨大的岩石碎裂都被扫开的蛇尾打飞,长身中段依旧绞着散发金光的胖和尚不肯放松一丝,吐着蛇信的头颅忽然抬了起来,往去东面。 嘶? 清风吐出疑惑的声音,感受到了一种压抑,顷刻,冰冷的蛇眼里,两道不同颜色的光芒从远方天际飞来,四周狼藉的地面,碎石在地上抖动,倾倒断裂的树木枝叶乱摇,然后翻滚起来。 满是青鳞的粗长身躯止不住的发抖,法净趁机一拍他鳞身,从中离出来,滚去地上的瞬间,一蓝一金法光充斥这方视线,耳中带出一片轰鸣的噪音,还未站起,就被剧烈的罡风吹去更远,撞在一颗大石上,方才停下。 下一秒,罡风呼啸而来。 两柄长剑握在人手中,从天空飞过 轰! 轰轰!! 罡风肆虐,搅动这片天地,清风“嘶啊啊”的声音里,粗长的蛇身露出白腹在地上翻腾,变幻之术维持不住,重新化为人形,风筝一般飘了起来,撞去树上,整颗大树咔嚓一声,拦腰折断倒下。 晃动的视野之中,剑气纵横,地面土石硬生生被剥离掀了起来,露出两道恐怖的沟壑出来。 无疆山里,平平轰轰的法术、皮肉撞击的声音响起院落每一处,冲撞的两道身影分开,猪刚鬣浑身白气升腾,跌跌撞撞后退,青砖地板接连踩碎,溅飞的碎片打在院墙上,露出深深的洞孔。 铜铃大眼瞪去的对面,五元上人一抖宽袖,袖口陡然张开,拄着兵器的猪刚鬣,只感一股吸力,手中拿捏不稳,钉耙唰的一下脱离,变得细小径直飞去那人袖口之中。 袖里乾坤...... 猪口呢喃间,耳中忽然有叮的轻吟传来,猪刚鬣偏过头,那方的五元上人几乎也在同时望去山背那方,抬起头来,青葱山峦之上,有淡蓝、金色法光在山巅盛放。 ....... 月胧呯的插去岩土。 五元上人...... 风从山头吹过,陆良生闭上眼睛,发丝飘舞,双手掐出法决,隔空指去刻着法纹的剑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剑鞘啪啪的抖动之中,剑身一点一点退出剑鞘,剑面渐渐泛起煌煌金光,覆去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刻纹。 “御气呵成冲天顶,神剑除魔斩凌霄!” 刹那,悬浮轩辕剑拖出一抹神光冲天而起 另一边山下,擦去嘴角血迹的小道童,站起身还要与那边的胖和尚打斗,忽然一声佛号喧来。 “我佛慈悲!” 法净垂下手中结出的法印,看去远方彤红里一道枯瘦身影,拄着九锡法杖走来。 “师伯.....” 枯瘦老僧正是从岐山过来的镇海和尚。 老僧朝他点点头,浑浊的目光扫过那边的道童,随后望去前方山顶,清风顺着他视线望去,一团金色刺入眼帘。 “那是......” 清风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倒映在眸底的金色,刹那间化作一柄金光巨剑环绕法纹。 滔天剑意,铺天盖地席卷四面八方。 下一刻。 天空之上,陆良生双手握着剑柄,袍袂、青丝飞舞,感受风拂在脸上的一刻,猛地睁开眼睛。 怒喝:“斩!” 仿如连接天际的神剑,朝下方道观轰然落下 第四百八十三章 你是我,我却不能成为你 天云卷动。 连接天地般的巨剑,闪烁无数缕空法纹,周围一片红芒都被金色推开,高高扬起,延绵的山脊,风里抚动的林野,有人踩踏树笼枝叶,化作一道流光冲来,呐喊的一声:“师父”的刹那,陆良生眼中泛起金色,单手擎着巨大的剑柄,朝下方道观怒斩而下。 轰! 通天彻地的巨剑拖着一轮金光压去坐落林间的道观,便是一声巨响炸开,肉眼可见的波纹朝四面八方激荡,那颗枝繁叶茂的巨树,枝叶哗的倒伏向一边倒去的同时,四周院墙震裂破碎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猪刚鬣趴在地上,抱着脑袋也被吹的飞去半空,嘶拉一声,裤头挂在人参果树的枝丫上,胖大的身躯也跟着在那晃荡。 金气蔓延,远处的四角阁楼摇晃,激荡的气浪之中,轰的垮塌下来,化作一堆废墟。 顷刻间,金色剑气推平了一切。 “轩辕剑,果然人间最强......” 挂在树梢的老猪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一片废墟,挂着的裤头传出嘶拉一声,嘭的掉到地上。 揉着嘴鼻坐起来时,脸上忽然愣住,视线之中,弥漫的烟尘正渐渐散去。 斩下的金色巨剑下,有并着的二指夹着剑锋,延伸过去的身影,麒麟氅轻抚,缓缓趋于平静,五元上人轻描淡写的一挥二指,噹的轻吟响起在空气里。 巨剑偏斜,金光破裂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散去。 “哼,下来!” 挥散轩辕剑气的手并未落下,紧接又是一拂,袍袖哗的抚响,远方山顶上,陆良生手中轩辕剑疯狂颤鸣,插在地上的月胧剑唰的冲出岩土,横去主人身前。 普渡慈航的声音在剑身里显得急促。 “快跑......哎哟哟。” 话语陡然转为惊呼,月胧剑在半空打旋,呯的撞在轩辕剑上,两剑一并,齐齐被吸去下方,陆良生掐出指决,山石之术像是毫无作用一般,双脚压着岩石,硬生生的被拖着,挤出碎裂石块。 哗啦啦..... 碎石坠下山崖,弹跳滚落间,陆良生终究还是脱离山崖,身形半空翻腾,朝着下方被夷为平地的道观飞去。 那边,五元上人右袖往外一挥,飞来的两剑呯呯两声,钉去附近地上,陆良生袖中一翻,数十枚铜钱唰唰飞出,没入狼藉的地面,沿着地面隆起土包飞快向前延伸,眨眼间,纷纷破开泥块、碎砖飞去对面着麒麟氅的身影。 “哼。” 五元上人翻掌一摊,密密麻麻飞来的铜钱一个不落的叠在他手心,陆良生身形半空一折,落到地上,看着对方掌中的一摞铜钱,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却是惊诧,乾坤一掷,是他从开肠破肚和乾阳掌研习结合出来的,旁人除非很了解这种法术的机构,否则不可能这般轻而易举的破解,甚至还能反过来用...... 目光短暂的停留那摞铜钱,上移,落到对方面容的一瞬,陆良生再如何沉静的性子,眸子缩紧。 “你.....” 对面,从未见过面的五元上人,花白须髯间,那张有着老态的面容,与陆良生一模一样。 捂着裤子的猪刚鬣蹲在一旁,朝着书生看了看,又偏去看另一边的五元上人,脸上也露出疑惑时,身边,地面忽然破开,钻出数道黑影,瞬间将他手脚、身子缠住。 “哎啊啊,什么东西......” 老猪抓扯,挣扎几下,五条绳蛇将他捆的结结实实,歪鼻斜眼的朝那边的陆良生喊道。 “别愣......”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的陆良生还未回过神来,四周地面,数条绳蛇破土而出,将手脚缠住,将书生法力压制下去。 “陆施主......”镇空老和尚蜷缩地上,微微睁开眼,艰难的挤出声音,“不要用法力,这东西是邪物,会吸你修为。” 陆良生抬了抬手,刚运起的法力,瞬间石沉大海般消失无踪,正印证了老和尚说的话,他脑子其实还很混乱。 ......五元上人为什么与我一模一样? 他会不会就是当年替我取名的老道士...... 就在这时,有人从山上落下来,身后还跟着一袭红裳的女子,朝着那边的五元上人大喊。 “师尊,不要伤我师父。” 来人跑出两步,进入陆良生的视野,正是宇拓,身后跟着的女子则是画红宜,后者勾起红唇,瞄去被绳蛇捆缚的书生,迈开莲步轻柔的走去。 五元上人看去青年,并未说话,抬袖一挥,将想要靠近陆良生的画皮妖唰的甩去远处,重重的摔在地上。 洒开的袍袖间,手指并出二指,隔空一点。 嘭! 陆良生只感一股剧痛刺入神经,身子一僵,无形的气劲贯穿,背后的布帛都被震裂开,露出背脊。 噗 一口鲜血喷出口鼻,血雾弥漫。 “师尊?!”宇拓大吼,眼睛都红了起来,转头朝师父跑去,下一秒就被五元上人隔空打的横飞出去,落在画红宜旁边不远。 “你在教本尊做事?” 五元上人看也不看他,剑指又是一点,被绳蛇架起来的书生,腹部布帛撕裂,无形气劲穿透而过时,身子都在瞬间弓了起来。 “良生!!” “老妖!!” “师父!!” 稍远的山间凸起的岩壁上,蛤蟆道人扶着龙角,看着被架在半空,不停被无形剑气穿透的徒弟,嘴唇微微发抖,嘴边两根鱼须抖开时,声音拔高。 “良生” 身下的老驴扬起蹄子,张开血口:“吼昂!!”的咆哮一声,化作电光冲了下去,李随安、舍龙、木栖幽跟着狂奔、或朝那边飞去。 吼昂!! 拉出一道电光的麟兽张开大口,头顶的蛤蟆道人短腿绷紧,一跃而起,翻出背后的紫金葫芦。 并着剑指的五元上人微微侧过脸来,另只手抬起,手掌张开,法光绽放化出一道八卦,袭来的闪电、紫金葫芦打在上面,荡起涟漪的瞬间,蛤蟆道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连带下面的麟兽一起,横飞出去,轰的砸在一片瓦砾废墟之中。 几乎在同时,破空疾响刺来的青剑,嗡的轻吟戛然而止,相隔五元上人几寸便一动不动的悬在半空,下一秒,反弹回去,剑柄撞在李随安胸口。 舍龙祭出乌蛮秘术,身形暴涨,扑上去,眨眼就被打飞回来,划过空气时,黑色的裙摆拂过,绣鞋踩在他后背一点,木栖幽泛起黑烟,数条巨藤瞬间冲破烟雾,挥舞横扫。 扫起的风声呼啸,那边的五元上人袍袂飞起,手掌轻描淡写的拍在巨藤,溅起火星的一瞬,波纹扭曲空气荡开,磅礴的法力下,巨藤变为女子的身形,余力不息的倒飞出去。 嘭! 后背重重砸在人参果树上,叶子簌簌落下,飘在女子身上。 呼呼..... 栖幽捂着肚子,弓着身子侧卧在地上,发髻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地上动了一下,忽然夹过落在地上的一片叶子。 双唇间微张,一个称呼脱口而出。 “妹妹......” 莫名的情感浮上了心头,往昔的记忆在脑海里时隐时现。 ....... 周围再也没有打扰的五元上人,看着披头散发垂着脸,无力架在半空的陆良生,缓缓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去那颗人参果树。 一片红色的光芒里,五元上人望着天空悬在云后,朝这边飞来的妖星,夹杂花白的长须在风里微微抚动。 “其实......本尊也姓陆.......可惜,我却不能成你。” 不远,法净、镇海赶来,胖和尚看到这边的惨状,以及地上的虚弱无法开口的师父,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被老僧抬杖拦下。 镇海老僧看着走去巨树的身影,竖起慈悲印,稽首一拜。 “我佛慈悲。” 法杖推开,胖和尚眼眶几欲瞪裂,面容都扭曲起来,宽厚的肩膀上,枯瘦的手伸来,死死将他按住。 老僧也朝从废墟里爬出的蛤蟆道人摇摇头,缓缓开口,说出:“紫星,不可!”的同时,走去人参果树的身影停下站定。 然后,缓缓升起,站起树笼顶端。 “陆良生......” 五元上人侧过脸,眸子划过眼角,看去下方,被架着半空的书生也抬起脸来,树笼上,低沉平缓的声音落下最后一句。 “......你要看好了。” 伸手一抓天云,轰隆隆,雷声疯狂接连炸开,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颠簸震动,天下九州,无数郡县、村镇,所有的百姓、乃至行走、飞翔的山间生灵,感受到明媚的阳光忽然阴了下来。 下意识的抬起头,天云之间,一颗巨大的东西笼罩在了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朝大地呼啸飞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我辈修道修佛,岂会不理乱世之兆 呼呼......呼呼呼...... 风声变大,林野从轻摇渐渐疯狂摇晃,站在参天果树上的身影,抓去天云的手,向后慢慢拉扯。 那天空之上,拖着红芒长尾的妖星,陡然间仿佛拉近了,阴云聚集起来,五元上人伸出的手掌呈爪再次一抓。 “妖星.....妖星......” 手背青筋鼓涨,身上法光更盛,天际像是有什么被打破了,传出轰啪咔擦的诡异声响。 “本尊等你好久了!!” 轰隆隆 雷声接连响起天际,云层翻涌低沉,电光在云里疯狂闪烁,密密麻麻降下一道道电蛇,路旁大树轰的劈开,燃起火焰,照亮的范围,人头攒动,惊声嘶喊,跑去家中。 也有人大喊指去天上。 “那是什么啊?!” 云层之间,青白电光照亮一颗庞然大物缓缓穿过气层,片刻间,哗哗的暴雨落下,狂风吹拂。 长安城中,百姓纷纷归家,大胆的探出脑袋望去天空,附近邻房的瓦片哗啦啦在狂风里掀了起来,夹杂在暴雨之中,洒去街道,全是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走在街上的四个书生抱着脑袋,哎哎的乱叫,狼狈的躲避头顶落下的瓦片,狂风从小巷吹出,其中一人叫了声:“好大的风啊......”跌跌撞撞撞去另外三个书生跌倒在地,滚做一团,被吹去街道尽头...... 远方的皇城,士兵遮掩面容,身形不稳的蹲在墙垛后面,朝同伴大声呼喊时,立在城头的旗杆咔的一声断裂,写有隋字的旗帜连带断裂的那一截木杆一起飞去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 杨坚带着越国公走上殿楼,族弟施展开的法术下,才不惧飓风暴雨,两人抬起的视野之中,阴云逼迫开去,一颗占据全部视线的球体,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 仿如天外的月亮被人拉到了面前...... 巨大的黑影笼罩天下所有生灵的头顶,安静的河水忽然间暴涨,天空巨大红色球体影响下,浑浊的水流漫过河提,掀起轰啪的大浪冲毁了两岸田野,急速蔓延附近村寨。 “走啊,别看了!” “外面涨水了,洪水要过......” “乡亲们快跑啊” 披着蓑衣的里正拄着拐杖,挨家挨户的拍门呐喊,也有抱着家当的村民,拖家带口的出来,脸色惨白。 不久,慌忙的脚步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响了起来,仓促奔走、离去,片刻,暴涨的洪水席卷而来,冲进村里,呼喊的人声,来不及离开的身影,跌跌撞撞退到墙下跌坐在地,也有人哭喊着去抓屋顶亲人探下来的手,不时回头,下一秒,黑色之中,席卷而来的水浪冲破村门,打起两丈高的骇浪。 “啊啊啊啊” 妇人抱紧了孩子,绝望的哭喊起来,眸底映出的水浪拍下的一瞬,忽然停滞,按着孩子头的女子抬起头颅,掀起不动的大浪里,一条粗长的黑影游了过去。 水浪哗的破开,探出一颗硕大的头颅,望去天空张开长吻。 “吼嗷” 狂奔的洪水倒卷,硬生生退去冲刷过的地面、房舍,转道流去别处的同时,老蛟气喘吁吁的低吟一声,红色光芒里,侧过眼看了一眼缩在墙下的妇人和孩子,长身一扭,沉去水中,迅速游去他知晓的沿河其他村子。 然而,有些终究去晚了,看到的只是一片汪洋,以及湿透的鞋子孤零零的飘在水面上...... “吼” 水面上,长影立在水中,那是蕴有怒意的咆哮。 东北方向,延绵山势里,升起光柱的血灵阵前,承云门掌教看着头顶显出的巨大妖星,抹去脸上雨渍,回头看向身边诸门中弟子。 “妖星祸乱,波及甚广,所有承云门人听令,先救周围百姓” 老人看着门中弟子架着法光分散去往周围村寨、乡镇,偏头朝一旁浑身湿透的道人,点下头。 “孙道长,你也去吧。” 手中法剑微微抖动,升起悬在老人胸前,那边的孙迎仙挪开的脚步又站回来,想起某个书生常说的话,他摇了摇头,抹了一下唇上八字胡。 青白的电光照亮他面容,笑容猥琐:“我辈修道中人,岂能一走了之,本道烂好人一次,我帮你!”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 承云门人多散去山林之地,暴雨狂风冲刷下,山石崩落,拖着轰隆隆的巨响,从山崖翻滚而下,砸去山脚的村子,下方混乱惊慌的嘶喊里,法光亮起山麓,路过的、山中修道的修行之中人驱使法术将巨石顶下。 天生异象,妖星降临。 极少走动人世的修道者早已奔走、用法术呼吁相熟的同道,尽自己一些的力量,焚香缭绕的佛家圣地,庄严的寺庙之中,万佛、众生两寺,僧侣持棍冒雨出山。 “世间佛道,不止念经诵佛,也能渡救芸芸众生!” 江河东南,荒山野岭,穿着破烂袍服的人影,越过断掉头颈的狍子尸身,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一滴滴鲜血从獠牙尖上滴落的,泛白的瞳仁望去天空那颗红色的妖星,尸气奔涌而出。 坚硬的指甲,随着指关节咔咔的曲起来,握成拳头,挤出笑声。 “哈哈......妖星降临,大乱之兆,杨家隋国窃北周,灭南陈,该有此报......” 狂风吹来,双臂高举,发髻疯狂飞舞。 “哈哈哈......哈哈......天公作美,让我大陈复起” 栖霞山,暴雨噼里啪啦打在房顶,狂风呜咽的吹过小院,柏树狂摇,亮有灯火的窗棂里,红怜安抚神色仓惶的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走过摇曳的灯火,穿过紧闭的门扇,望去外面的狂风暴雨,双手合十。 “公子......你一定要平安。” ....... 心有灵犀。 好像听到无数嘈杂的呐喊声里,有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陆良生意识渐渐清晰,感受着身体传来剧痛,还有“良生!”“师父!”“陆道友!”......等等的呼喊飘在耳边。 书生慢慢抬起脸,望去那边人参果树上,立在五根红芒石柱中间的五元上人,嗓音低哑。 “......你让我看什么,看你如何将人杀死?” 双唇张合,挤出话语,血渍溢过嘴角滑到有了些许胡渣的下巴。 “......看你如何让妖星降临人世,肆虐人间?” 镇海老僧趴在地上,咧开嘴跟着嘶吼:“陆道友,现在知道贫僧为何执念斩妖除魔?我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一个,就是怕祸乱天下恶妖恶鬼出现......” “我佛慈悲!” 远在废墟那边的镇空老僧竖印喧了一声佛号,“镇空,还有陆施主,其实......你们都错了。” “师兄?!”镇海虚弱偏过头,诧异的看去对面,就连站在镇空老僧不远蛤蟆道人、法净和尚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蛤蟆环抱的蛙蹼,蹼头一翘一点的点在手臂狐疑的瞟去一眼。 老夫这丈人......呸,这老和尚跟这什么上人难道一伙的? 想着时,镇空竖着法印走上前,抬起头,望去树笼之上的身影。 “他......其实在灭妖星,一直都在等这个时机。” 第四百八十五章 舍身向佛 “什么?” 蛤蟆道人眼睑抖了一下,脚蹼踩滑瓦片差点栽下去,被探来的麟兽咬住短卦后领,升起来,悬在半空,四肢耷拉垂着。 “丈.....老和尚,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围,除了宇拓沉默的垂着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法净、猪刚鬣、李随安,就连一向不关心其余人死活的画红宜也从地上抬起脸,眸子看去被绳蛇架在半空的陆良生,露出诧异。 那边,微微扭动的数条绳蛇上,陆良生咧开染血的嘴角,有着轻笑。 呵呵..... “......他灭妖星......我佩服......可如此大的动静,外面闪电雷鸣、洪水滔天,恐怕会死很多人......根本没有准备的百姓,要横尸遍野了!!!” 最后一句话,书生咬着牙硬生生挤出来。 “陆施主。” 镇空老僧看着那边收回目光,朝那边红了眼睛的陆良生,摇了摇头:“不除妖星,会死更多的人,贫僧看到了将来之事,也一直与这位五元上人合力做这件事,妖星悬于天外,长此以往,世间人魔横行,甚至引来遍地烽烟,战乱四起。”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陆良生挣扎了一下,紧咬的牙关猛地张开,吼道:“你说啊!” 压制的法力轰的冲了出来,四周捆缚的绳蛇都在瞬间剧烈摇晃,书生眸子亮起淡蓝的一瞬,周围彤红的天光,由红渐渐点缀出黑色,像是将这方山头都一起拥进去。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耳中响起了异样的声音,将天雷掩盖了下去。 咚 像是晨钟在天际敲响,蔓延的黑色潮汐般退去,斑斑点点的迅速消散,众人连忙抬头时,人参果树上的五元上人,在这声悠长、庄严的钟声里,身子抖了一下。 “还差一点.....一点。” 印有阴阳的双袖一振,张开的袖口陡然掀起一股吸力,肉眼可见的形成漩涡,呈爪的双掌全身法力都牵引去往天空。 咔咔..... 巨大的妖星表面,龟裂出一道道裂纹,法力灌注、撞击下,剥离出无数细小红色晶莹的碎片在空气里燃起火焰,随着连天的暴雨一起落去下方繁华人间。 暴雨倾盆,连着檐角哗啦啦落下。 皇城阁楼上,杨坚听着从宫外传来的各种厄事,仰脸闭上眼睛,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片刻,睁开眼,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杨素,锵的一声,拔出腰间帝王佩剑,擎在手中,剑尖指去外面落下无数火雨的天空。 “朕乃天下共主,真龙天子!尔等妖魔休要祸害我大隋子民,一切冲朕来啊” 苍老豪迈的声音响彻楼宇,天际轰的一声巨雷炸开,像是在回应这位年迈的人间帝王,长安上方,阴云积厚,游窜而出的电蛇之间,云层翻涌,渐渐露出一只眼睛的轮廓。 “老天睁眼了......” 杨坚、杨素呆立下来,手中高举的帝王剑缓缓垂下时,难以用词汇形容的云眼缓缓转动,望去的方向,却是西北方位。 参天大树上,五元上人瞥了眼望来的巨大的云眼,天道之眼.....呵呵......来的正是时候! 双掌、双袖法力更加磅礴,眼眶、鼻梁四周,皮肤仿佛都在迅速干瘪下去,血管、青筋都凸了出来。 牵引的法力泛起玄黄,牢牢抓住巨大的妖星,往西北这方轰的一下拖动,凹凸崎岖的球体表面,仿如就贴着长安城上空,呼啸而过,连天的暴雨都在瞬间停滞了片刻,吓得城中百姓、士兵尖叫起来,城隍纪信甚至冲了上去,可惜看似接近,高度却还是难以触及。 轰轰 巨大的妖星飞过繁华的城池上方,裂开的碎片纷纷扬扬剥落飞溅,闪烁着红芒波光粼粼的坠下气层,拖着燃烧的火焰,渐渐气化消散。 庞大的主体降下气层,吸力下偏转了方向,带着呼啸的罡风径直撞去了天道之眼,然后,擦着云体的一角,撞散些许云雾,就那么径直交错过去。 几乎也在同时,被云眼注视的五元上人,口中噗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血雾弥漫,整个身子炮弹般从树笼上倒飞下来,轰的砸去下方一片废墟,拉出一道烟尘。 院落内,呈出一片死寂。 “师尊” 清风捂着胸口,跌跌撞撞从法净身后冲了过去,原本缠裹猪刚鬣、镇海和尚、陆良生的绳蛇陡然一软,无力的落去地面。 呼...... 呼呼呼...... 陆良生半跪在地上,看去那边扬起灰尘的废墟,犹豫了一下,伸手一抓,月胧剑飞入手里,咬牙一撑,艰难的站起来。 脚步迈开,蹒跚的走去人参果树,宇拓跑来,劝说一句:“师父,你有伤,别冒险......”被陆良生拿剑挥去一旁。 “......先救百姓,你闪开!” 就要飞去树笼时,身后,五元上人的声音从那边废墟里虚弱的传来。 “陆良生......过来......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过来,本尊现在全部告诉你......” 陆良生捏紧了剑柄,下意识的还是走去那片废墟,踩着碎裂的砖石、瓦片,小道童跪在旁边哭泣,小手一下一下的摇着五元上人的手臂。 “师尊......呜呜......师尊......” 一片狼藉里,五元上人躺在地上,看去天空的双眸已没有了多少色彩,感觉到了脚步声过来,花白的须髯间,终于了一丝笑。 “......良生,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叫陆元,字良生,呵呵......其实,你就是我.......我却成为不了你......” 咣当! 月胧落去地上,陆良生怔在原地,本能的朝他走去。 ...... “阿弥陀佛!” 镇空和尚叹了一口气,竖印朝那边稽首一拜,迈开脚步走去人参果树,最近的法净、蛤蟆道人顿时反应过来。 “老和尚,你干什么去?!” 法净更是冲上前,双手一扑,被老僧身上的佛法弹开,跌跌撞撞坐去地上。 “师伯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枯瘦的身形一跃,僧鞋踩着枝叶轻缓走过,来到中央,望着渐渐脱离牵引的妖星,竖印喧了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 狂风吹拂,僧袍翻飞,镇空老僧缓缓闭上眼睛,身上渐起金光,升腾绽放,犹如一轮大日。 第四百八十六章 真相 “我是你......从何说起?” 树笼亮起金光,恍如大日的老僧冲天而起,陆良生站在废墟里,仿佛感受不到周围一切,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咳咳..... 灰尘席卷,五元上人咳嗦两声,保持笑容,并没有直接回答书生问来的话,灰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彤红的天空。 轻声说道:“我叫陆元,在栖霞山脚下长大,渴望读书识字,走出大山,有一年去富水县,遇到陈员外家中出了命案,一个叫红怜的戏子被杀,呵呵......我与你不同,我找到了他杀人证据,以此要挟,得了一些银两.......” 好似陷入往昔的回忆,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陆元笑容更甚。 “......后来,有钱上了私塾,孜孜不倦,饱读书典,可惜陈朝灭亡了,我便北上求学,途中拜了一个叫秦续家的修道之人为师。” “秦续家?!” 陆良生知道这人,路过围山镇,黄皮子老妇的那座荒宅就是此人的家,尸骨是在老蛟的深潭中找到。 “没错,是他。”陆元像是知道面前这位书生心里的疑惑,笑了笑:“若是你没遇上紫星,你很大可能,会遇上他,拜他为师,那时他已是百年后的通神境修士,会传你各种阵法。” 到了这里,五元上人停顿了一下,干涸的喉咙里,呵呵的笑出声。 “不过,我先替你杀了他......让他的兄弟秦守岭出的手,也就是被你毁去肉身的圣火明尊。”他侧了侧脸,像是看去那边望着老僧撞去妖星的蛤蟆道人。 “毕竟,你现在有了一个好师父,不再需要别人了。” 曾经的五元上人与秦续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良生不得而知,但对方说的越多,疑惑就越多。 “既然你的轨迹与我差不多,为何没在栖霞山遇上紫星道人?” 五元上人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喉咙里嗬嗬的轻笑,渐渐变成大笑。 “哈哈哈......因为我的轨迹里没有那只蛤蟆,紫星是我将他从陈朝皇宫的月华池带出,丢去西北大山,助他得道成妖,那个小镇的人,你以为凭他当时的那点道行,能杀死所有人?那是本尊用了复神咒将他毒烟扩散全镇,让他成众矢之的,让他陷入死地而悟生,你以为你抄的山神庙题词能有多大效果?呵呵.....也是本尊赋了一丝法力在上面......” 咔 陆良生拳头捏紧到颤抖,垂散的发丝遮掩下,只能看到双唇紧抿,牙齿咯咯的磨动,话语艰难的挤出牙缝。 “杀了那么多人、改我师父命格、就为了做这些?” “自然不是......因为我的路走不通了.......用昆仑镜逆转时间,为了不让天道察觉,隐形埋名,改你名字、抓千年树妖、结人参果,只是为了今日,引导你走与我不同的路。” 说到激动处,陆元灰色的眸子竟恢复了些神采,撑起上身。 “良生,你肯定恨我左右了你的命格.....” 残墙碎瓦间,陆元虚弱的躺了回去,“......本尊若不出现,你会走上我的老路,你身边的红怜女鬼,会被路过的修道中人降除,你也遇不上孙迎仙,最后就算大隋国师,也是恶名昭彰,孤家寡人一个,看着妖星坠世,你守护的大隋国土,遍地狼烟,皇帝死于非命......而无能为力。” “我寻到昆仑镜,逆转了时间回来,就是为了想改变将来.....改变将来,就要先改变因果.....可不能再用陆元这个名字,就连说都不能说出一个字,一旦被天道察觉,必然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听完这些话,陆良生心里复杂难言,加上身上的痛楚,摇摇欲坠的跌坐到地上,目光愣愣的看着对方。 “那你之前现身,岂不是......” 陆元望着天空,带着微笑点了下头。 “.......我很快就要消散了,本想现身借天道之眼,毁去妖星,可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不过后面的事......就要靠你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陆良生,你的人生比我精彩,有很多朋友......”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良生视线里,五元上人的身体渐渐变得模糊,皮肉、相貌也开始逐渐透明。 “.......本想和你多说一些,可惜没有时间了,清风那里有我藏的数册秘本,你都拿去,其中一本,记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还有这件麒麟氅也拿去,除非天道收你,这世间万法难破,我这身修为也一并在这件法袍上。” 声音停顿了一下,人几乎透明的瞬间,抬起手,指尖划过陆良生的眉间,点出一竖红痕,有着最后一声话语传来。 “多照顾爹娘......” 话音落下,麒麟氅失去依托,空荡荡的落去地上,溅起一丝尘埃。 陆良生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那件法袍,以及溅起的些许灰尘舞动。 ......这就是我的人生...... 轰 金光在天空炸开,飓风从后面吹来,陆良生发髻飞舞的同时,后方的天空之上,有唵的佛音响彻。 镇空老僧竖起的法印,张开往前一按。 光明伏魔法印! 降下的妖星半空一滞,红色光泽的表面轰的下沉,陷出一只大大的手印,苍白须髯在风里抚动,镇空见落下的妖星只是滞了一滞,感受到身后老友的气节消散,叹了口气,缓缓阖上眼。 当年为还女儿入土为安的一报,自损百年修为为紫星道人逆转因果,也不会如此不堪。 “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 半空之上,老僧双手合十,缓缓睁开双眼,周身佛法金光盛放的一瞬,“我佛慈悲” 阳光里,佛号如海潮般传开。 金光化作一道流光,轰然撞去呼啸落下的妖星,下方,蛤蟆道人跑动几步张开说不出话来,镇海捏紧拳头不停的捶打地面,大声哭喊:“师兄” “师伯......”法净和尚呆呆的看着那颗巨大的妖星下侧传来巨响,漫天粉尘飞溅,佛法金光顷刻间化作一条金线消弭散去。 然而,下一刻,呼啸的声音再次响起,弥漫的尘粒翻涌,透着红芒的妖星冲破飞舞的尘埃,露出了巨大的本体,不过下方一侧,被老和尚舍身一撞,缺了硕大一块。 “猪妖,你去顶啊”蛤蟆道人一对蟾眼泛红,隐隐有泪渍闪动。 远处趴在地上的猪刚鬣,抬起头来,看了眼渐渐遮蔽天光的巨大阴影,连忙摇摇头。 “俺顶不住!!兵器都在那家伙袖子里。” 他指了指远处的废墟。 蛤蟆气得狠狠一跺脚蹼,望着越来越大的阴影,一咬牙,体中原本呈出裂纹的妖丹渐渐泛起紫色的光亮,慢慢阖上了蟾眼。 也不知道老夫顶不顶得住了。 ...... “镇空大师圆寂了.......” 李随安扶着舍龙起来,望着露出烟尘的妖星微张着嘴,喃喃开口时,余光之中,看到一道身影走动,握住了插在地上的轩辕剑。 “师兄?!” 转过脸下意识的喊出声,祭出驭剑术,唰的飞了过去,剑尖顶在拔出的金黄剑身上,噹的金铁交击的声响里,青剑弹飞抛去天空,李随安一把抓住宇拓的手臂。 “师兄,你想做什么?老和尚舍了性命都顶不住,你去送命啊?!” “这里只有我能去了......” 宇拓挣开他手,目光扫过周围,落在废墟前的背影上,压低了声音。 “随安,往后......替我孝敬师父......” 就在这时。 咕呱 一声蟾鸣荡开,提着轩辕剑正要冲去天空的宇拓,以及周围准备拦他的其他人,纷纷转过头,望去残墙那边。 紫色妖气升腾,向四周弥漫开去。 “师.....公?” “蛤蟆?” 咕 蟾鸣响起一声,地上烟尘荡起一圈扩散,殷红的光芒里,蛤蟆道人迈开脚蹼,重重落去地上,泥土崩裂的一瞬,短小的身形唰的天空,拖着紫烟冲天而起。 “老夫当年驰骋天下,多少妖魔、正道之士也不过老夫一合之敌.......” 冲去巨大妖星的身体都在鼓涨,在众人视线之中,越来越大。 “万丈法相!” 声音渐渐变得响亮,彤红的光芒里,一个巨大如山岳的身影伸出两腿站去大地,都传来两声轰的巨响,微躬的后背密密麻麻的疙瘩犹如山坟映着这片天光泛起黑紫,雄浑威严的话语震响方圆百里。 “......小小妖星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獗” 巨大的蟾嘴张开,磅礴的妖气间露出密集的锐齿,一道犹如大树的猩红长舌卷起天地罡风,轰的弹射而出,卷去天上。 嗤 长舌搭上坠下的红色妖星,顿时冒起白烟,威严肃穆的蟾脸上,巨大的眼珠瞪圆,猛地将舌头收回,又蹦又跳的拍打。 “嘶.....好烫好烫......” 身形像是漏了气一般,瞬间缩小下去,化作原来大小,嘭的掉在地上,大喇喇的摔在猪刚鬣面前,肚皮上下起伏,喘着粗气,看到猪妖望来,就着地上翻了个身将头埋下去。 忙挥了下蹼,闷声回了一句。 “看什么,老夫年纪大了,早已不见当年勇。” 天云翻涌,妖星坠落的呼啸,山麓之上林木咔咔折断,一片片倾倒下去,阴影覆盖的地面,巨大的气压降下,形成恐怖的碾压和冲势。 宇拓挥使法术将李随安、舍龙、镇海老僧护住,老驴化作的麟兽也在第一时间冲到蛤蟆上方,用身体遮掩,蹄下的地面轰的陷了下去,猪刚鬣身形太大,直接压出了一个数大的人形。 “想办法啊,老蛤蟆” “老夫想个屁!” “我去” 宇拓将护身咒法置去地面,布出结界,捏紧轩辕剑转身走出的一瞬,手里的剑柄忽然一动,挣脱他手心,唰的飞了出去,恐怖的冲势之下,不受影响般,呯的钉在前方废墟陆良生的身侧。 “师.....师父?” “良生?” 众人目光望去,轩辕、月胧立在地上嗡嗡作响,虚弱的身影摇晃着从地上起来,眉间一竖红痕亮起法光,破烂的乌缕烫金袍一缕一缕的脱落,露出后背几道星宿刺青,地上安静躺着的麒麟氅无声飘飞而起,落去身上。 狂风里,领间白绒抚动,陆良生缓缓转过身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一张,一握,两柄长剑嗡的轻鸣大作,脱离泥土,唰的飞入他手里。 握紧的一刻,俊朗的面容抬了起来。 “黑天......” 黑暗犹如潮水涌来,将这片天地红芒拥了进去,漆黑如夜。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笔画中游,唱出苍龙吟 “黑天!” 清湛的嗓音,犹如法言响彻天地,黑夜涌来将周围一切包裹进去,西北数座城池,百姓瑟瑟发抖躲在家中,视野中的红光,瞬间被黑夜占据,狂风呜咽吹拂,摇晃着树枝好似妖魔般在窗棂外张牙舞爪。 “啊啊.....还要不要人活了啊。” “一会儿红光满天,一会儿又是刮风下雨,现在才下午,天就黑尽了,是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啊?!” “快祈女娲娘娘,说不得还能补天......” 也有胆子大的壮小伙,推开窗棂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电光黑夜中闪烁,照亮的天际上,巨大的妖星轮廓前方,看到一道黑影亮着淡蓝的光芒冲天而起。 “哎哟哟.....不会是女娲娘娘吧......” 然后,听到的是一声轰的巨响,惊得捂着耳朵蹲去地上,被家中的妻子连拖带拽的拉回去,呯的关上房门。 城池延伸,西北重重大山之中,一身麒麟氅的身影挥手,悬浮一侧的轩辕剑拖着金黄剑气嗡的一声,拉出一条直线撞去妖星。 “去!” 阴阳袍袖挥开,另只手剑诀一起,月胧剑同样带起轰鸣,劈开气浪,嗡的一声,冲去妖星,抵在坚硬的体表的一瞬,法力、剑气、冲势瞬间炸开,下一刻,绕着斜斜下坠的星体,化作一道道残影,疯狂劈砍、穿刺,无数碎块从上面剥落扬起。 陆良生双臂一振,回落树笼,脚尖踩着轻摇的树叶时,远方有声音响了起来。 “陆道友,燕某来助你!!” 从远方赶来的燕赤霞终于冲到了这边,双脚踩着地面狂奔,身子一纵,踏上山壁借力,再次跃上半空,身后木匣打开,就听他声音暴喝。 “御剑飞行!” 一道道莹黄剑光飞射而出,落下的双脚踩在其中两支飞剑上,双手法决朝着抵着寒气、火焰坠下的巨大的星体不停挥使。 “万剑穿心,神剑伏魔” 前后排列的无数小剑,听到法令一起,齐齐御空飞离燕赤霞,密密麻麻朝着妖星飞射而去。 呯呯呯 漫天法剑照着巨大的球体倾泻上去,剑尖接触坚硬无匹的妖星体表,溅起一道道火星弹跳的同时,一柄柄法剑也都弹跳挤开。 “这么硬?” 燕赤霞愣了一下,掐着法决驭着脚下两柄法剑转去方向,指决一抬,轻喝:“回来!” 呯呯呯的撞击散落开的无数小剑重新升起,调转了方向,回到他身旁聚拢。 人参果树上,陆良生看了他一眼,双目便阖上,心头念起,漆黑的夜色之中,有星辰一点一点的亮起,形成数个星宿环绕:诸怀、毕方、蜚蛭、兕、玄龟...... 唳 鹤鸣当空,黑暗里亮起火红的颜色,一道展翅高飞的身影冲出星宿,扑去妖星,展开的羽翅飞翔中,空气都燃烧起来。 火焰附着妖星体表熊熊燃烧,陆良生袍袖哗的拂开,法决再起。 另一道星宿投下一束法光,落去的地方,化作一只蛇尾大龟,两头张开口吻,一口寒气喷涌而出,抵在妖星正前方,咵咵的是冰霜蔓延的声音。 “兕来!” 双手一托,第三道星宿璀璨放亮,附近一座山林响起轰隆隆的巨响,下方废墟聚齐的猪刚鬣、蛤蟆道人一行人,脚下都站立不稳,相互搀扶着,目光愣愣的看去黑色轮廓里,摇晃的山岳垮塌裂开。 轰.....一只大蹄重重踩过地面,震的附近山林东倒西歪,巨大的身躯仰起头颅,露出一支独角,陡然狂奔起来,又轰的一下,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山岳冲上天空。 独角接触的天空落下的妖星一瞬,吱嘎的摩擦声里,身躯回落,粗壮的四肢绷紧,踩着地面向后硬生生退出数步,抵在无疆山上才停下。 恐怖的气浪冲击,无数山岩翻滚落下,蛤蟆道人爬上老驴后背,看着树笼上维持山海法术的徒弟,撒开脚蹼跑上麟兽头顶,转过蟾脸朝周围狼狈躲避的众人大吼。 “帮忙啊” “知道了!” 李随安召回地上的青剑,指尖一抹剑面,冲天而起,一旁的舍龙口中念念有词,头顶浮起一颗骷髅头虚影,罩去身躯,这是他南疆的巫术之一鬼降。 身子顿时泛出青色,攀着岩石,左腾右挪冲向山顶,脚下踩着崖边,一蹬,高高跃了起来,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落去山海巨兽的背脊发足狂奔,疯魔般照着妖星染有冰霜的体表疯狂击打。 一侧,流光划过,宇拓一脚蹬在妖星表面,步履烫出白烟的一瞬,借力冲去天空,伸手一抓,月胧一侧的轩辕剑飞入他手中,擎去头顶,化出一柄通天巨剑。 “啊啊啊啊” 宇拓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响彻,握着剑柄,用着全身的神力推着煌煌金色巨剑,刺在妖星侧面,剑尖没入体表,裂纹咔咔的蛛网般蔓延开去,握着剑柄的手都在颤抖。 ....... 树笼上,陆良生抹过鼻下悄然流出的血迹,看着天空上,妖星周围不同的法光璀璨、暗灭、再亮起,不停的轰击即将落下的妖星。 五元上人的那种无力感,终于体会到了,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何时,一身黑裙的女子飘到树顶,面容没有了往日懵懂、撒娇。 “......你恢复记忆了?” 栖幽点点头,又摇了一下,金钗噹噹的轻响,“不知道......可能恢复了......” “那.....可否变一次笔。” 女子望去天上,一拂长袖,裙摆洒开呈圆,升起黑烟,化作一杆枯枝笔杆的毛笔。 陆良生将她接住,伸出一指划去另只掌心,殷红的颜色溢了出来,顺着掌纹滴去地上时,笔头伸来沾了沾。 然后,落去面前的空气,抹出红色。 狂风呼啸,站在树顶的身影,麒麟氅、手臂都随笔尖游走,空气中,画出蜿蜒长身,鳞光闪烁,挥动的手臂速度再次加快,沾了沾掌心的鲜血,龙首鹿角仰去天云,露出骇人气势。 笔尖一转,落去腹前,四肢延伸,五爪尖锐如鹰,云气袅绕。 “最后一步。” 陆良生手中笔尖重重点去龙首眼眶开睛! 殷红落下,点出瞳仁的下一个刹那,血迹画出的苍龙游移,冲破壁障般,探出硕大的头颅,拖着巨大的长身游出,四肢腾空舞动携裹云雾。 下一刻。 陆良生翻身而上,落去龙头站定,袍袂、青丝都在风里翻卷飞扬,手指捏起法决,身上麒麟氅、树妖灌输法力与他混在一起,吹来的罡风从他身边迫开的一瞬,脑海中,无数嘈杂的呼喊、尖叫化作一缕缕的丝线汇聚。 “世间人道,乾坤借法” 法音恍如天道冥冥,威严传开,拦截妖星的诸人偏过头,仿如眼花般看到一道巨龙游走,顷刻间,唰的化出一道流光直冲而来。 “躲开!!”宇拓持剑大喊。 轰 流光穿透妖星,从后方延伸过去,冲天而起,刹那间破开云霄。 巨大的妖星原本龟裂的裂纹扩大,然后,轰的一声炸开,化作无数碎片,纷纷扬扬溅开,落去大地。 一缕金光破开云隙照下来,光芒里龙形蜿蜒,竖在金光之中飘悬,响起龙吟。 “嗷吼” 第四百八十八章 晨曦暖兮 这一记苍龙吟,并非什么真的龙翔天际,不过威力倒是很大,一来千年树妖的道行、麒麟氅的法力、陆良生本身的修为加持,对原本被众人狂揍一通的妖星,落下最后一击,从中心瓦解了星体晶莹的内部。 裂出纹路的体表也在瞬间迸裂四溅飞射而出,像极了人间烟火在空中爆开时的景象,但在众人眼中,却是没有心思欣赏这壮阔的景象。 一时间,祭出各自的法器、法术,燕赤霞从天空响起长吟的龙形收回视线,掐着法决双臂一展,驭出四周密密麻麻的小剑拦截轰击四散落下的妖星碎片,蛤蟆道人扶着麟兽长角,不停指着夜空璀璨的碎片,挥着圆滚滚的蹼头,指来指去。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笨驴快,那边还有!” “你要是有老夫当年本事.....” 老驴儿不满的嘶鸣一声,狮鬃抖开,一记记雷光闪动,打下闪电,将碎片炸的粉碎。 轰隆隆 雷声滚滚,电蛇疯狂落下,青白的光芒一阵紧接一阵的照亮夜色,附近的村寨、乡镇,百姓蹲在屋里角落,吓得微微发抖,脸色惨白看着紧闭的窗棂外的电光闪烁。 汪汪..... 嘎嘎...嘎..... 家家户户豢养的大狗、鸡鸭疯狂的挤到门外,慌乱的挠门,反而吓得里面的人更加不敢动弹。 也有年岁大的老人,担心家畜,打开门将它们放进屋里,轰隆隆的雷声里,下意识抬起的目光之中,电蛇如大雨倾落,青白的电光中间,一条蜿蜒游动的长影让上了岁数的老人嘶声叫喊了起来。 “快出来看啊,天上有龙” 嘶哑的呐喊被雷声掩盖,老人望去的夜空之上,阴云翻涌渐渐消散,一抹长影张牙舞爪,摆动鱼尾游过云雾,偶尔露出的一截,全是青鳞的修长身躯,伴随游动,起起伏伏亮起青芒向后展开。 轰! 一记闪电落下,击碎溅开飞远的妖星碎片,照亮周围的刹那,长须飞舞,照出驼首鹿角的头颅一闪而过,似鹰利爪一蹬阴云,翻涌游走的长身夹杂闪电之间,俯冲而下。 吼昂 苍龙张开长吻发出亢鸣,须髯倒伏,陆良生站在一对鹿角中间,衣袍被作响,下一刻,眉间那竖红纹隐隐泛起光芒,双掌探出阴阳袖,人道乾坤夹杂篆的儒家浩然之力,陡然爆开扩散。 “复神咒!” 一颗颗光球泛着金色,自他掌心朝四周落下的妖星碎片,疯狂倾泻而下,一颗化作两颗、两颗变做四颗、八颗,顷刻,漫天金色光球飞散而出,撞击的一瞬,光球边沿接触碎片接连爆开,全是轰轰轰......的爆炸声响。 夜色之中,金光随着青龙俯冲下方的途中,疯狂亮起、爆开、暗灭...... 远去东北方向,连接草原的山麓里,孙迎仙满身大汗,几欲虚脱的坐去地上,眯着眼看去西面天云下,不停闪烁的金光,那颗妖星终于看不见了,口中呼的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破坏的血灵阵一旁,承云门掌教也看着那方夜空,老人精神萎靡,露出的笑容里,栽去地上,昏睡了过去。 “老头子!” 道人大喊了一声,也没多余的力气去搀扶,眼睛一翻,嘭的倒去地上。 天空,雷声终于停歇,繁华的长安,渐渐有了繁密灯火,胆大的百姓推开房门走出,涌去长街,与相熟的说起刚才发生的诡异天气。 四个书生坐在角落,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起身,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天显异象,必有妖孽横行!” “你兄长,你说如何办?不如借机会接近陆郎,咱们仕途有救了。” “对啊,此乃大好机会!” “混账,我等读圣贤书,岂能如此下作,圣人言:明哲保身,走!先回驿馆待着。” 四个书生深思熟虑一番,怀揣憧憬调转方向回去住的地方。 喧哗的长街过去,城中皇城,杨坚拄着长剑,浑身虚汗打湿了里衣,哈哈大笑着回头看去族弟,红光满面指去西北的天空。 声音豪迈而响亮。 “老天,你可看到?朕乃大隋天子,朕之江山,有国师护佑,可长治久存” 遥远的南面,越过江河更南,孤崖峭壁上,陈辅站在孤零零的枯树下,哑口无言的望着西北的天际,然后,“啊”的发出一声怒吼,挥开手臂轰的一声,将身后枯树拦腰砸断,发疯似得来回奔走。 ......什么妖星,什么乱世之兆,凭什么他隋国能躲过这一劫,老夫不服!!! 轰! 最后的雷声里,一道闪电劈下来,打在山崖岩石,溅起电花,化为尸魔的老人本能的抱去脑袋,缩头缩脑的飞快跑远,不久,他决意去往北面,孤身一人,总能有一些机会的。 时间随着夜色渐渐过去,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奔涌狂暴的河水在破开云隙的第一缕阳光里,重新变得温和退去河道,老蛟无力的靠去河岸,力竭的阖上眼帘,走出高地、村子的百姓小心翼翼的寻到家中的木桶,打满水给他淋上,驱散蝇虫。 四处救人的各方修士,修为较浅的早已难以动弹,抱着法器就那么在村里,阖眼浅睡,感受到身上有东西罩下,疲惫的抬了抬眼,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小被单怯生生的站在那里,看到对方看来,丢下小被子,晃着两条小辫子跑向家中。 阳光照下来。 无疆山上,一片片林野倒伏断裂,山峦倾塌,大大小小的碎岩滚做一团,显出颓废狼藉。 呜昂 露出褐黄的山脊上空,龙鸣浅止,袅绕云气的苍龙耗尽法力,化为星光散去,陆良生也颇为疲惫的降下地面,踩着松软的泥土,看去慵懒的晨阳,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 “这场劫数,算是结束了吧,诸位......” 陆良生垂下视线,目光扫过周围,众人安静的躺在地上睡着了,燕赤霞坐在地上,下巴枕在怀里的木匣上,打起呼噜;李随安趴在一颗断裂的树躯上,青剑垂在一旁,嘴角挂着口水摇摇欲坠;舍龙靠在他旁边,脑袋一点一啄,偶尔呢喃乌蛮话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老驴侧卧杂草间,身形已恢复驴态,肚皮起伏间,哼哼唧唧低鸣两声,梦里像是在奔跑,四肢奔跑踢踏几下,嘭的一声,盘成一团打着鼾声的黑影顿时飞了起来,落去地上弹跳几下滚到书生脚边。 蛤蟆道人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脑袋上沾的草屑,鼓着蟾眼来回张望,蛙蹼架在胸前来回比划,看到无事,打了一个哈欠,又倒了下去...... “师父。” 宇拓并未休息,走到陆良生面前时,垂下脸,“请罚弟子吧。” “罚你做什么,走,随我下去看看五色庄吧,看看陆元留下的东西。” 阳光里,山风掀起草屑吹来,陆良生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捡起地上的蛤蟆放去肩头,一起走去山下。 第四百八十九章 遗留的三本秘典 晨风吹过山下那颗参天大树,陆良生过来时,手中毛笔化作黑烟落去树前,女子抬起头望去繁密的树枝在风里沙沙轻响。 “这颗人参果树,你认识?” 陆良生走到一旁,抬起目光也望去枝繁叶茂的树笼,栖幽不似从前,神态冷漠的看着这颗大树点了下头。 “是我的姐妹......原本是一颗五百年道行的桃树妖,那日替我挡下圣火明尊的法术,以为被烧死,神魂俱灭,想不到.....竟会在这里,被变成这般模样。” “哼”爬在徒弟肩头的蛤蟆,疲惫的睁了睁眼,“不过小把戏,想必用的是你姐妹的躯体,和普渡慈航的妖魂融合而成,你说是吧。” 他话询问的是陆良生手中的月胧剑,后者退出剑鞘一截,“关本法丈屁事,我是龙,不是那条蜈蚣,跟你这蛤蟆凑不齐五毒......” “你!”蛤蟆鼓起两颊,挽起袖口就要下徒弟肩头与打上一架。 那边,陆良生看着这颗生命旺盛的巨树,有些出神,世间法术繁多,这树非天地而生,那就只能是陆元借各方之利拼凑,仅他知晓的就有普渡慈航的妖魂,以及圣火明尊当年掳掠的妇孺。 这颗树下,怕是尸骨成堆,推倒这颗人参果树,不过泄愤之举,变成这番模样,也非它愿意的,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理吧。 “陆道,友。” 想着的思绪被一声磕绊的话语打断,陆良生回过神来,胖和尚背着虚弱的镇海老僧走来,单手竖印朝书生揖礼一拜。 “你有何打算?” 陆良生伸手虚抬,将他托起,目光也询问似得望去法净后背的老僧,镇海虚弱的睁了睁眼,苍白须髯微微抖动,痛苦的阖上眼帘,念了声佛号。 “师兄为天下苍生也算尽力了,贫僧当回去寺里在佛前为他诵经,早日踏往西天极乐。” 话语落下后,便沉默下来,不再开口,镇空老僧乃万佛寺得道高僧,今日圆寂在这方,其中的隐情,也继续说予寺内听,法净不便久留,背着师伯又行了一礼。 “陆道,友,我师父伤,势很重,先告,辞了,待送回,师伯,再来感,谢。” “大师慢行。” 陆良生拱手还礼,目送着两人走去山间,回过头来,就见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猪刚鬣搂着裤头跑了过来,颇有些扭捏。 “那个.....良生啊,俺老猪的兵器还在这袖子里,劳烦先还给俺吧。” “打架没你,打完就跑出来!”蛤蟆道人想起之前的打斗,好像真没有猪妖的影子,偏过蟾脸,叫道:“良生,别给他,让这憨货急一阵。” “放.....放屁!” 猪刚鬣满是黑毛的脸上,呈出怒容,一下将捂着裤子的手放开,转过身也跟着大声叫道:“俺老猪前面就打过了,裤子都被撕烂,再打一场,我堂堂天蓬大元帅岂不是被人看光了?” 屁股上,撕开的布料里露出黑乎乎一片,旁边的栖幽“啊”的尖叫一声,捂着眼睛偏去脸。 忽然,又将手拿开,眨巴下眼睛,一下扑去陆良生怀里,脸颊在他胸膛蹭了蹭。 “老妖老妖!,又看到你了.....刚才天怎么突然黑了?一下就找不到你,怪吓人的。” 呃...... 这怎么回事? 陆良生按着栖幽肩膀拉开一点距离,仔细端详,神色不像作伪,与之前的木栖幽天真的表情、语气并无分别。 也就是说......她的神魂有些颠倒? 问了几个问题,除了性格变回来外,倒是有之前与妖星打斗的记忆,当真怪哉。 不过回来也好,那个冷冰冰的木栖幽,陆良生反而还有些不适应,说不得还会离去,相处日久,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的。 在树下又说了些话,试着施出陆元那袖里乾坤的法术,将猪刚鬣的兵器还给他,可半天没有动静。 急的老猪汗流浃背,围着书生团团转。 “你到底行不行啊,可别把俺上好的宝贝给折里面了。” “先不急,肯定能将兵器还给你。” 想起陆元之前说起的话,陆良生宽慰他几句,走去那边废墟,蹲在残墙断壁前的小道童哭红了眼眶,吸着鼻子一抖一抖的抽气。 “师尊......师尊.....别丢下清风.....” 沙沙的脚步声过来,小人儿抬起脸来,看到熟悉的麒麟氅,哇的一声嚎啕哭喊,扑到那大氅抱住,惹得跟来的栖幽两颊都鼓出小包,气鼓鼓的去拉他。 “快放开老妖,信不信我打你” “栖幽莫要胡闹。” 陆良生朝女子轻声说了句,拍拍清风的脑袋,蹲下来替他擦去眼角泪痕:“你师尊既然说我既是他,那往后就将我当做他吧,可愿意在我身边当一个道童?” 说起来,他还有一个明月道童看守栖霞山法阵,与这清风组成一对童子,清风明月,清风明月,念出来还替朗朗上口。 “嗯。” 犹豫了一阵,那边的小人儿还是点下了头,毕竟师尊不在了,他也无处可去,随后,想起师尊临终时说的话,连忙朝陆良生躬身作揖。 “先生,请随去清风来,师尊的留下的几册秘典都在那边殿楼里。” 五色庄建筑几乎全部毁坏,放眼望去,除了残留的墙基还在,到处都是一片瓦砾残砖,清风走在前面,看着绘有彩画的梁木从废墟露出一端,像是在解释。 “原本这里都有结界的,师尊的血灵阵将山外的结界冲破,将法力都吸收了,不然才不会变成这样。” 不久,在这一处废墟停下,伸出小手有节奏的拍了几下,交织错落的废墟残骸左右挪开,清理出一条道来,能看到几个书架模样的架子与上面竹简搅混在一起。 陆良生有些心疼的捡起一卷,吹了吹上面灰尘,展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均是空白的。 “先生,上面有小结界的,必须要会师尊的法术才能看到书上内容,这几本秘典也是。” 清风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掐着指决,口中哼唱,脚也像在跳舞那边腾挪轻踏。 “左岭岭,右峰峰,上有神仙驾祥云,下有妖怪当祸害.......” 片刻,地下凭空有一个小箱子升了起来,小人儿将它打开,捧出三本崭新的书册,“我这咒语可是我编的,就算被其他修道之人知道,也不好意思像我这般又唱又跳。” “鬼机灵。”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后面的探头张望的猪刚鬣催促道:“良生,快些打开翻翻。” 不管是这三本秘典,还是这方的竹简,都需要陆元的修为打开,不过对方临终,说修为都在这件麒麟氅里,倒是可以试一试。 陆良生随手拿过其中一本,引导身上这件麒麟氅里蕴藏的法力,进入书本,书封上仍旧没有任何名目字迹,翻开一页,空白的纸张上,这时才有一竖竖内容一个字一个字显出笔记,像是有人现写的。 “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啊?”蛤蟆和猪刚鬣探头看了一眼,在他们眼中仍旧是一张空白的纸页。 那边捧着另外两本书的小道童,得意的哼了哼。 “师尊曾说过,法不外传,小心被会千里眼的贼人偷瞧了去,所以只能由持书人方才观看,怎么样,厉害吧?” “有什么好神气的,俺老猪要是巅峰时,会得可比着多。” 猪刚鬣收回视线,环抱着双臂退到一旁,见那边的书生看着书本一动不动,不由好奇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陆元修的法术,叫天地阴阳神通法。” 书本阖上,陆良生暂时不去细看上面的内容,等回去还有,有的是时间,取过另外两本,其中一本则是关于天地阴阳神通法法术的运用和破解之道,陆良生一目十行扫过内容,找到关于袖里乾坤的注解,按着上面的讲述,这才将袖中那件钉耙放了出来。 这习惯......大概也就只有喜爱读书的人才有了。 看着猪刚鬣将钉耙抱在怀里抚摸,陆良生感叹一声,将书放下,去拿最后一本,按陆元之前所说,里面藏有天地劫数前因后果。 该是最为重要的一本了。 哗..... 纸页轻响,陆良生翻开书封,看去上面渐显的字。 “我生在栖霞,本是农家子,家国破灭,北上求学得遇良师,从而跨入修道行列,参悟天机......” 第四百九十章 长言无尽,再看已是过往人(本卷完) 废墟上的尘粒无声滑落,猪刚鬣抱着钉耙坐在断墙上,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看着捧书的身影,蛤蟆道人踮起脚蹼,探头望去书页,嘀咕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书页空白,但在陆良生眼中一竖竖字迹慢慢浮现。 “我生栖霞山,本是农家子,因缘际会得些许薄财,家国破灭,北上求学得遇良师,从而踏上修行,参悟天机,以期长生久视......” 寥寥几句简言,仿佛让陆良生看到了他的过往,一幅幅画面缓缓勾勒出来,恍然间,见到了一个风雪中的篱笆小院。 寒风吹倒破烂的篱笆院墙,鹅毛大雪贴着窗棂慢慢积厚,冷风挤进窗隙,缩在薄褥里的少年哈出一口气,浑身冰凉。 少年叫陆元,这个冬天过去就满十岁,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又黑又瘦,七岁了走路也不是很稳,父亲陆老石温吞老实,常在田里忙活,母亲李金花为人泼辣,一点也不服输,可家里却是过得越来越穷。 翻过寒冬,满了十岁,跟着父亲和村里的汉子们拉着从地里收上来的粮食、箩筐去城里贩卖,进了城里,看到街边摊上摆放的纸画笔墨,脚像生根了走不动,眼馋的看着它们,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不敢伸手去摸,弄脏弄坏了,是赔不起的。 不久,摊主绕出来挥袖赶他。 “走走,看什么看,不买就赶紧滚蛋,别杵这里!” 少年看着那些书画、笔墨一声不啃,他知道家里没有富余的钱,埋下脸捏着衣角,小跑跟上等他的父亲,一起回去城外跟村里的汉子们汇合,半道上,舞龙舞狮的队伍热热闹闹的游街过来,人群拥挤,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周围不见了父亲的踪影。 他知道自己走丢了。 也没有哭闹,只是害怕的在街上游荡,慢慢的,夜色降下,怯生生的缩去热闹的一处宅院外的巷子角落休息,夜色深邃下来,黑漆漆的视线里,院子的后门打开亮起两盏灯笼,几个家丁抬着一卷草席匆匆出来,张望四周,随后小跑去巷子外面。 少年从阴影走出,看着慌慌张张抱着草席的几个人,很多事,其实他都懂,小心的跟在后面,看着对方在郊外铲土挖坑,将那卷草席填埋,心里记下位置,重新回到巷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后来,他从那姓陈的员外手里,诈来了二十两,换了铜钱,将那日摊位上的笔墨书册买下,打听了方向,徒步走回栖霞山。 父亲、母亲哭红了眼睛,但是没打他,可拿出诈来的钱财,他才第一次见到脾气温和的父亲,发怒的样子,拿着木棍将他按在地上打的头破血流,半月下不来床。 钱财诈来,就不好再还回去,不过家里终于没有那般穷了,妹妹也没有当初那么病弱,而他也如愿到了别的地方,进入私塾读书。 后来,少年渐渐才明白,父亲那日为什么打他,不该拿这样的事要挟,可能会送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过了几年,十五岁的时候,北面的隋国打了下来,之后听说皇帝换了。 自己这些角落的人也从陈人变成了隋人,好在新的官府并不苛刻,他心里多少是有好感的,纵然父母不同意他远行,但还是决意北上求学,去参加隋国的考试,若能中举,谋得一官半职,大概也能让父母妹妹过上好日子。 因为自己不熟悉北地的路,几经转折来到了一个叫围山镇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名叫秦续家的老人,对方学识渊博,让他感到敬服,更意外的是,发现老人竟会怪志小说里才有的法术,犹豫之后,便恳求对方收他为徒,一开始只跟着做些杂物、陪着做些学问,后来渐渐开始学一些真正意义上的法术。 那几年里,除了学问,就是修道,后来师成之后,去参加隋国考试,已是过去五年,因为才学扎实,中了解元,为人温和知礼,落了一个县令的实差,这才满怀欣喜的写了家书托驿站寄回家中,然后赶去赴任,期望家中双亲、妹妹能过来与他团聚。 然而,上任数月,寄出的那封家书石沉大海,没有音讯传回,又过得一年,任期满后,趁着回京述职的空当,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看到的却是常年失修的篱笆小院垮塌,妹妹早已嫁去了外面,而父母就在屋后的两座坟里,后来他才知道,几年前,两村因为争水,打了起来,混乱里陆老石脑袋挨了一下,在床上躺了一月,就撒手人寰,孤零零的母亲悲伤过度,疯了一段时间跑去山里,失去足落下山崖死了。 多年回来,父母都不在了。 陆元跪在坟前,狠狠给自己扇了十多个巴掌,跪到天黑,才慢慢起来,乘坐马车离去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子,不过妹妹还活着,嫁到了五十多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不过许多年没见,妹妹拉着她的丈夫局促不安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好在妹妹的丈夫也是一个温和老实的农家汉子,让他想起了父亲,在这里没有待太久,放下一些钱财就离开了,因为妹妹胆怯、提防的眼神里,已经看到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回头望去铅青色里的栖霞山,山势逶迤延绵,或许,往后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之后,一路回到长安,述职、拜访、结交,做着与寻常官员都做的事,但修道一途也从未懈怠,夜里也常和认识的修道中人相会交流,渐渐有了名气,几年之后,仕途平缓,修道精进,还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为妻,或许再往后,也能成为朝中大员。 只是不久,他身子出现了问题,时常感觉魂魄不定,像是要脱体而出,甚至长安城隍的阴差还来缉拿,仗着修为高深,大闹了城隍庙,才得知,自己在拘魂册上是已死之人。 之后,他在家中宅院发现了隐蔽的法阵,有着勾魂索命的效果,查清始末,这才知晓竟是师父想要占他肉身继续长生久视....... 其实,有些想不明白,父母一辈勤勤恳恳为什么生活不如意,自己出世和善,也会引来恶意。 不久,他装作不知,来到围山镇,趁着师父没有防备的时候,将他杀死,拉出魂魄撕的粉碎,镇去各州,永生永世不得让对方灵魂重聚,轮回下一世。 自那后,人渐渐变了,变得强势好胜,朝堂与人争,修道中,只要谁人出言不逊,直接打杀,几年之后,会法术的事后来被皇帝杨广知晓,被招为国师,更是利用人间权利之便,大肆收罗天下奇珍异宝,炼制法器、增进修为,若看中之物,旁人不给,借军队之力,自己通神境的修为、辅以各类阵法屠人满门,山中妖类,只要生出妖丹,必然捕杀,用来炼制丹药。 不知不觉间,他从通神境,到达世间修道中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斩虚。 可之后的时间,天生异象,一颗旁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从天空降下来,通达人间学问、神通妙法的陆元也说不出它是什么,翻阅收罗的所有古籍、秘闻,也未从知晓。 后来,天地变了,人间变得狂躁,人人因为一点不满,开始怒骂、斗殴,渐渐开始死人,有些地方政令严苛,逼得人举起大旗造反,天下九州陷入烽烟里。 他极力阻止,杀了一拨又一拨,谁敢举旗,他就杀谁,可终究杀不完的,皇帝也死在了他乡。 再然后,陆元才知道,这些造反之人,身上有着神仙降世的痕迹...... 说出“与天同寿,永世为君。”的始皇帝当初所做,或许才是对的。 烽烟乱了天下,皇帝也死了,陆元知道,这条路他走错了,也走到了尽头,为国师与王朝系在一起,国灭,他也要死。 好在那段时间,收罗的法宝之中,有一个叫昆仑镜的神器,用它逆转时间,重新来过,也未必不可行。 陆元站在高高的山崖,抬起头望去阴云遮去的月轮,固执走出这条很长的路,终究走不通了,也走错了。 “从头再来吧,虽然只有一次机会......” ...... 翻涌的画面随着内容落下最后一个字停下。 陆良生阖上书,闭上双眼重重吐出一口气,沉默的握着这卷书册,走出废墟,安静的坐去碎岩上。 肩膀上,蛤蟆道人从他脑侧收回贴去蛙蹼,看到的画面,他也都看到了,从徒弟肩头滑下来,悬着两条小短腿,与陆良生排排坐在一起,沐着这片暖兮晨阳,抬头望去碧蓝天间的一丝飘过的游云。 “那是他的一生,并非你的,往后要走的路,与他肯定截然不同,因为......” 蛤蟆拍拍徒弟大腿,望着这片灿烂的光芒落在脸上,笑眯眯的转过来:“......因为,你有我们。” 蟾眼挪了挪,书生顺着师父示意的方向看去,拄着钉耙的老猪、哭兮兮的清风、撑着下巴噘嘴的栖幽,以及远方与舍龙有说有笑走来的李随安,还有互相打招呼的宇拓、燕赤霞等人。 一旁嚼着青草,甩着缰绳亢奋跑来的老驴在阳光里嘶鸣,又蹦又跳的撒欢。 陆良生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笑容。 “嗯.....我有你们,这是与陆元最大的不同。” 阳光之中,洋溢笑容的书生脑海,记忆的角落,亮着灯火的书房,摇曳的光芒里,人影剪在墙上。 陆元握着毛笔,长须抚动,看着书册上,一笔一划书写出字迹。 .......少年时候,我们坚决要与幼稚告别,不肯回头;等到稍微年长,我自以为成熟,觉得虚度了光阴,不忍回首那些错误不断,坎坷残酷却又美好的青春年华;逐渐老去之后,才渐渐明白,我们其实只是不敢面对从前那个善良纯粹,甚至还有理想的自己。 良生,往后一定要走出另外的路。 本卷结束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光灿灿,平书新旧事 晨阳升上日头,带来温热,远方的山麓,蝉鸣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安静的废墟之中,有了些许生气。 陆良生拿过陆元遗赠的那三本书册,尤其最后一本,虽然不是什么神仙妙法,但能从里面找到将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即便是一点蛛丝马迹,若是利用得当,也是能防患于未然。 “此处,往后再来,将这里重新修缮一番。”将书本收去阴阳双袖,陆良生望过周围凄凉,目光落去原本处于后院的那颗人参果树。 “尤其是她,当妥善安置,若是被人利用,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望着参天巨树想了一阵,陆良生转过身看去一旁跟着的清风小道童。 “你在此处较为熟悉,也知道你师尊留下了那些结界,你将它们看顾好,或者重新启用,莫要叫其他人找到五色庄,待做完一切,再来长安城万寿观来寻我,可愿意?” “嗯,清风听先生吩咐。” 见他听话乖巧,陆良生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可又觉得不合适,将手垂下,一场大劫就此消弭,心里轻松了不少。 深吸了一口气,看去周围也在看过来的众人,还有师父。 “我们回长安吧,然后......摆宴,谢大家援手。” 双袖抬起,朝他们拱手拜谢时,远处一直放在角落的书架摇摇晃晃,山海无垠嘭的一声,掉出来,翻开纸页,就见一道黄芒闪过,显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张着头神色紧张的来回看。 “陆道友,老蛤蟆,天地大劫就要来......咦?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多人?” 蛤蟆道人一蹼拍在脸上,觉得有这么个老友,显得丢人。 哈哈哈 周围,猪刚鬣、燕赤霞、宇拓、栖幽大笑出声,舍龙嘴角抽了抽,强忍下来,另一边的李随安笑的最欢,捂着肚子蹲去地上,使劲拍了两下地面。 “哎哟.....嘶.....” 李随安陡然甩了下手,想必刚才使劲拍到锋利的断砖上了,疼的又吹又跳,惹得老驴吖儿哼啊的嘶鸣,像是在嘲笑他。 不久,陆良生招呼大伙上路,朝着东面长安的方向回去。 ........ “驾” 傍晚微风柔和,微微轻摇的垂枝,一声暴喝里陡然拂开,顺着摇曳的方向,几匹骑马的身影抽着鞭子沿着蜿蜒的山道由远而近正奔驰过来。 “殿下,前面有间茶肆。” 当先一个穿着束袖服的骑士缓下速度,朝后面喊了一声,中间一个青年勒了勒缰绳,吁了一声,看去远处路边有着蓝底白字的旗幡飘荡,一座茶棚矗立那边传出热闹人声。 “嗯,叫上大伙都过去歇会儿!” 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路边野店多有赶远路的商旅、行脚路人歇脚休整,认识的,不认识的,说上两句外地的见闻,便也能聊起来。 “......唉,天生异象,那天我正好去茅厕,天一下变得彤红,就像人站在烧红的西云里,那颗东西,老大一坨,就悬在头上,我家的狗都不敢叫,夹着尾巴缩到窝里不出来。” “确实如此,当时我也正途中贩货,那叫看的一个叫真切,从西北那边回来的商队说,他们还看到了一条龙,将那东西给撞碎了,隐约的,还见到上面站了一个人。” 伙计听着几桌客人胡吹乱侃,摇摇头擦完一张桌子,这些人说的,反正他没看到,那天忙活完了,睡的太死,根本没注意。 走去外面拧了一下抹布,就见一行八人牵着战马正从远处过来,连忙泛起笑容迎上去,“八位这是要吃点什么?本店虽然简陋,凉茶、米糕一应有的......” 招呼了饭食茶点,请了对方几人进去坐下,殷勤的又了擦一下桌面,脚步轻快跑去倒茶、取饼。 茶棚内,之前说话的一个商贾喝过一口凉茶,擦了擦额头汗渍,继续说道: “唉......我听人说,那叫妖星,每逢乱世便会出来的,这天平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哟。” 呯! 有人拍响桌子,吓了周围行人、商贩一跳,纷纷偏过头,刚进茶棚的那桌八人怒目而视,拍响桌子那人满脸胡须,另只手握着刀柄,怒声呵斥。 “什么乱世之兆,休得胡言乱语,小心我手中刀刃斩你乱吠的狗头。” “把刀插回去。” 站着的七人中间,一个武人打扮的青年抿过茶水,朝两侧按了下手,着服的七人恭敬的道了声:“是!”佩刀齐齐归鞘,重新坐下。 伙计小心过来,将茶水糕点一一摆去桌上,盯了眼这几人腰间兵器,挤着笑:“八位客官别介,这些都是粗汉,走南闯北惯了,性子粗俗,胡言乱语的,莫要动怒气,万一打起来,小店也经受不住,诸位也没吃饭的地方了。” 店中讨生活的伙计,大多都能说会道,言语诙谐不仅给了八人面子,顺带还拍了一记马屁。 意思就是他们都是口无遮拦,乱说一气的,你们八位一看就是豪杰之士,武艺出众,要是打起来,满地都是血啊、尸体啊,几位也没心思吃饭了。 “呵呵,伙计说的有理,我这几位手下脾气确实躁了一些。” 那青年挥挥手,打发了伙计,朝那边有些惊慌的歇脚旅人,笑了一下:“好了,各位吃饭吧,江湖相逢,也算缘分,吃完就各走各的路。” 听到这句话,那边几桌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埋头大口大口的继续吃饼喝茶,一时间,棚子里全是呼噜噜的喝水声、咀嚼饼子的声响,吃完后,匆匆结了账,牵驴赶车飞快离开,生怕店里的那八人又拔出刀子似得。 棚里只剩下那桌八人,当中之前说话的青年,正是杨广,他其实早就听到这些人口中所讲的东西,那日在洛阳也是看见了天空异象,见到飞去长安方向,吓得连夜启程赶回,生怕父皇出事。 即便有什么不测,自己先赶回来,总有回旋的余地的。 休息了一阵,杨广带上七个护卫再次启程,沿着去往长安的捷径快马加鞭,赶在日落前,进了城池东门。 入城后,下马牵行,走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喧嚣的集市,人来人往,插着糖葫芦的货郎吆喝着走过身旁,两侧的屋檐下、茶肆、酒楼,得闲的人聚拢一起,交头接耳的说起前日发生的事。 “这种事难说啊,妖星当空,可不是好兆头。” “是啊,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毕竟有国师在,不然那么大的妖星恐怕早就将长安砸没了。” “哎哟,想想都吓人,要是砸下来,咱们全都没命了。” “死就死吧,咱们平头百姓一个,死了没什么......算了算了,甭说这些玄奇的了,说些其他的。” “......前几日,我看到一只青蛙,被车轮碾的只剩半截,活蹦乱跳的还到处跑,你们说怪不怪?” ....... 晚风吹来,走过喧嚣长街的杨广进了皇宫,将马匹交给守门士卒带下去照料,又让护卫在宫外等候,整了整仪容,大步走上石阶。 他从洛阳风尘仆仆回来,来不及回晋王府洗漱就赶过来,看看父皇安好否,当然,没事就是最好的了。 途中听到、自己见到的那颗被人称为妖星的东西,确实庞大到让他难以想象,若要击毁,岂是人力能办到,最后如何不见的,大抵还是想要弄清楚。 ......倒是希望是陆先生做到的,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在城里。 霞光渐渐隐去西边,落下了云层,杨广走过这片灯火通明,在前面殿门站定,通报的宦官提着袍摆,脚步飞快的小跑进昭殿偏间书房。 “陛下!晋王回来了。” 灯火昏黄,坐在龙案处理奏折的老人抬了抬头,他精神有些萎靡,不知是不是那天在点楼上淋了雨水寒风的缘故,不过眼下,听到儿子回来,脸上还是有些疑惑,看去下方一侧席位作陪的族弟。 后者放下一卷竹简,笑道:“看来咱们晋王关心自己父母心切啊。” “膝下子嗣,阿摩最听话孝顺,朕意料之中,你就不要揶揄了。” 杨坚笑了笑,将毛笔放下来,让那宦官去传晋王进来,后者不带停歇的出了书房,回到殿门前,躬下身子刚说了句:“殿下,陛下唤你进去。” 杨广解下佩剑递给他时,身后石阶下方的广场,有士卒骑马狂奔过来,没等马匹停下,翻身利落的跳下,蹬蹬蹬的踩着石阶上来,朝一旁看来的杨广拱起手,道了声:“殿下。”便看向门口那宦官。 “快去禀报陛下,国师回城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书中疑虑 夜色渐浓,墙角传来虫鸣,杨广看着进去通报的宦官,偏头询问了那传讯的士卒几句,脸上露出喜色,很快又收敛下去,一拳轻砸在掌心。 那颗人人传闻的妖星,果然是陆先生打碎的......真是解气啊! 随即,掀起袍摆跨进门槛,大步走进书房。 听到里面父皇的笑声,打发了宦官退出来时,便上前跪拜见礼:“儿臣拜见父皇。” 燃烧的灯火排在两侧殿柱,温暖的气息之中,上方龙案后的杨坚,心情舒畅,放下毛笔,顺道朝下方的儿子平抬了下手。 “起来吧,怎么大老远从洛阳赶过来?日夜兼程的,不好受吧?” “儿臣没事,就是那日妖星当空,划落长安这边,心里着急,想也没想就朝回来了。” 下方的杨广向来孝顺,说着重重磕了一记头。 “见父皇无恙,儿臣总算能松口气了。” 一侧,杨素抚须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笑着看去上面的族兄,“兄长,殿下从洛阳到长安日夜兼程,可见孝顺啊。” 没有大臣在侧,两人多是以兄弟相称,杨坚也觉得不无不妥,甚至觉得这样才亲近。 旁人赞誉,加上妖星消弭,心情大好,老人看着面前的杨广,也越发顺眼。 “我儿孝顺那是该的,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后,起身走下石阶,亲手将杨广扶起来,拍了拍他肩头的灰尘。 “阿摩,日夜兼程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父子俩再说话。” “是,父亲!”杨广拱了拱手。 原本的父皇,在这里变成父亲,着实让杨坚脸上笑容更盛,拍了拍儿子肩膀:“去吧,快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去给你母亲请安。” 那边杨广又供手拜别,席位上的越国公杨素也站起来:“兄长,时辰也不早了,你该早些休息。” 杨坚点点头,那日殿楼上,似乎是染了风寒,头昏脑胀,身子困乏,换做平日,少不得也要拉着杨素让对方陪到下半夜处理完奏章。 “嗯,朕今日也乏了,你就与阿摩一起回去吧。” 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回到龙案后,提起笔写了两个字,感到有些心悸,像是喘不过气的感觉,放下笔,叹了口气。 “看来真是老了。” 他伸手招来宦官,搀扶着回去后苑休息。 夜风吹拂宫檐殿楼,一片灯火通明里,一老一少结伴走出大兴宫,杨广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杨素年过五十,身形硬朗,看不出行将朽木的老态,两人就那么走出两侧宫中侍卫的视野,巡逻过来的士卒也稍稍压下脚步,让当今晋王殿下和越国公先行过去。 “广出去两年,胡子都长了出来,越国公却是什么变化也没有,修道当真能长命百岁?” “呵呵,殿下说笑了,人间焉有长生不老之人?那岂不是仙人了。” 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说些家常趣闻,偶尔话里也会提到那日妖星,自然要说到陆良生这个名字上。 “越国公,听刚才传讯的士卒讲国师是从西北回来,那日妖星也是在长安西北破碎,可是国师将其击碎?” “传闻便是传闻,不过殿下若是想要探究一番,不如亲自去万寿观看看。” 杨素挽了下宽袖负去背后,他向来看好这二皇子杨广,自小聪慧、孝顺,有君王之相,相比那位东宫太子杨勇,好上太多了,当然也不是太子愚笨,而是性格上,后者喜诗词书画,常与人雅士作伴,人多过君王。 所以,很多事上他更倾向杨广,时不时也会指点一番,在陛下面前趁机说些好话,如果再将陆良生拉拢过来,杨广就有了左膀右臂初期的班底,将来成就帝王业不是不可能,当初他交好那位书生,很大程度上,早就在做这样的布局了。 两朝从龙之功,天下谁有老夫显贵?惠及子孙至少三代。 老人看了看一旁若有所思的晋王,笑着抬起花白的头,望去漫天星斗,铺砌的银河这样想着。 夜空星辰繁密,游云遮去半轮清月,下方万家灯火的巨大城池东南,芙蓉池水在夜色里哗哗轻响。 对面矗立黑暗里的石碑,穿过山门延石阶而上,三栋木楼黑漆漆一片,回来的众人疲惫的躺去各自房间,不同的鼾声此起彼伏,李随安一只脚悬在床沿外,揉了下鼻子,翻了一个身嘭的滚去地上,睁了下眼睛,继续睡去。 写有月儿的画卷放在桌上,猪刚鬣抱着木枕躺在榻上,呼噜声停了停,在木枕上蹭了蹭,片刻呼噜声再次响亮,一边微开的窗扇,都跟着这呼噜声一开一合。 燕赤霞捂着耳朵坐起来,抱起木匣抽出一柄剑跳出窗户,翻去楼顶,剑光随着身形腾挪舞开,踩的瓦片咵咵作响。 “......人道、妖道、鬼道.......管他什么道.......” 下方,还亮有灯火的窗棂,陆良生侧耳听到外面的粗豪的歌声,摇了摇头,将书放下,走去床榻,蛤蟆道人亮着白花花的肚皮,呼呼大睡,盖着的小薄毯都滑落一旁,感受有人走来带起的微风,蛙蹼挠了挠肚皮,翻个身继续响起鼾声。 “师父也真是......” 陆良生将那小毯子替他盖好,将四角掖好,这才回去书桌,拿起刚才看的那本没有名字的书册继续翻看。 这本就是讲述陆元生平的记载。 “这般修为高深之人,才智绝顶,若是只说生平,大可用其他方式就行,何必著书一般,将全部经历写下来。” 仅仅著书,陆良生肯定是不信的,加上之前陆元对他说不可让天道知晓他的存在,除了会身死道消,想必也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极有可能就是这书里的内容。 灯火摇曳,栖幽有时也会显身出来看看,见那边书生目光专注,也就没有打扰,拨弄了一下灯芯,添了些灯油便回去书架里。 哗 指尖翻过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纸张,空白的纸面再次浮现一竖竖字迹,陆良生花了大半个时辰再次看了一遍,随后才逐字逐句的重头对校、猜测、推疑。 .....少年时期到长大求学并没有太多的疑点,与我当初也有几分相似,若是没有遇上师父,恐怕会走和他差不多的路吧,杀秦续家,也是为了发泄,或者不让我再次遇上对方,圣火明尊在这里面就显得微不足道,根本就是一个小人物的存在....... 陆良生皱着眉头,盯着另一张宣纸上被他画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圆叉,连系的疑点关系,终究还是困乏的打了一个哈欠。 夜色朦胧,清月隐去云层,书生起身,轻手一挥,摇曳的灯火顷刻熄灭,升起一缕白烟。 “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说不得是我多心了......” 脱去衣袍随手一扔,飞去床尾的架上挂了起来,爬上床榻舒服的睡去。 楼外风声呜咽跑过檐下,敞开的窗棂吹进的风里,展开的书本轻柔的翻去一页,常人无法看见的纸面上,一行字迹显出,又隐去。 “......与天同寿,与世同君。” 第四百九十三章 神通秘典 夜晚青冥里退去,晨阳的光沿推过城墙、湖水,风里摇晃的芦苇荡里,鸭群游出,拍着翅膀掀起几圈涟漪。 嘎嘎.....啊嘎噶..... 河岸白岩笔直铺砌的道路,道人挎着包袱跟周围值岗的士卒打了声招呼,穿过山门沿石阶而上,还没到上面,声音就先传了过去。 “陆大书生,起床了,本道回来,快快迎接!” 阁楼上,陆良生走到敞开的窗棂,映着照来的晨光伸了一个懒腰,看到下方挎着包袱上来的老孙,脚下一蹬,在书桌上一点,穿过窗户,轻飘飘落去下方。 看道人风尘仆仆挎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走去一边摆开乾阳掌势,缓缓打了起来,一边问道: “你去承云门那边,怎的还带了土特产回来?” “嘿嘿!” 孙迎仙微微侧脸,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四周,见人都没起来,撩起袍摆跳到旁边石桌上,反手将包袱取下,在怀里拍拍。 “我师父本就出自承云门,对了一下关系,辈分还有些高,那老头硬说歹说,给了本道一件道袍,还送了秘典手抄本,这趟可去值了。” 包袱解开,里面一件青灰的道袍折叠整齐,上面躺着一本没封面的书册,纸张有些乏黄,但上面字迹确实真真切切,依稀能看出关于道法的描述字样。 “这么说你算是承云门弟子了?” 陆良生倒是替他高兴,就是不知道逍遥惯了的老孙能否适应山门中的枯燥修行,很快道人就打消了他担忧。 从石桌上跳下,将那件道袍和道门秘典抛了抛,“本道只是在那边挂个名,谁傻呼呼的在山里修行,嘴里怕是淡出个鸟来。” 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抱着包袱走去阁楼,背着后面的书生,抬手挥了两下。 “先去睡一觉,吃午饭别叫本道!” 然后......脚步轻快,踢在门槛在上,连人带手里的包袱,啪的一声扑在地上,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袍上灰尘,回头看了眼偏过头去的书生,噔噔噔的飞快上楼。 陆良生见他离开,嘴角挂着微笑,继续打了一套乾阳掌,慢吞吞的手掌翻舞间,气流涌动,附近垂下的树枝也都跟着缓缓轻抚,片刻,收气落定,这才回去房里,蛤蟆道人躺在榻上,还在呼呼大睡。 没有过去打扰将他唤醒,陆良生过去将书桌收拾,那本陆元的平生记载,暂且放去书堆里,准备之后得闲再翻看,至于另外两本,一个天地阴阳神通法,一本则是神通法的注解,随意翻了两篇,其中不仅仅记载了神通法,还有关于其他各类法术的破解之道,譬如书生最为擅长的幻术,也有最快的破解之法。 按陆元生平记载,后半生几乎将妖魔、修道者剿灭杀尽,如此对方的法术,自然被他熟悉,那这本神通法说不得就是一个大杂烩...... 果然,翻去那本天地阴阳神通法里面大多都是各类法术的总汇、法术指印总解,甚至还看到承云门的九鼎玄经,不过也就简单说了一番,并未有真正的修炼之法。 不过,越到后面,陆良生才知道这本书并非他现在能学,往后的内容,多是一些神通术,跟无法修炼有着天壤之别,分为阴篇、阳篇两种。 天地指所有,阴阳为分纲,这样就明白为什么是这个名字了。 陆良生所看的纸页还在阴篇上面,尽是一些勾魂、入阴府、摄梦、唤鬼、驱神一类,而阳篇,则本质上有了很大不同。 多是他心晓、千里眼、顺风耳、变天象、分善恶、呼风唤雨、招五方天雷...... 眼下,陆良生的元婴境界,不过只有一个元神出窍的神通,要学到这些,怕是境界上是不够的,果然,翻到后面,有一行工整字体,想必是陆元特意加上去的。 非通神境,不可轻易学之。 “通神境.....”书生放下书页,微微蹙起眉,轻念了一声。 这时一侧传来蛤蟆道人的话语:“通神境,乃你元婴之后又一个大境界,要想达到,至少每个五十年,休想通过前两个小境界。” 蛤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负着蛙蹼站在床沿打了一个哈欠:“达到这样的修为,光是灵丹妙药是不够的,元婴还要受天雷捶打七七四十九次,待劫满,方才算是通神境的修道之人了。” “师父,你怎么这么清楚?” “呃.....为师当年为妖时,不小心吃过一两个通神境的修道高人......”蛤蟆解释了一句,挥了挥蛙蹼,将话头一转,走去小衣柜,边走边道: “......不要想太多,来看看为师今日穿什么衣裳,才显得有些威严。” 不小心吃了一两个?鬼才信。 陆良生随意给师父指了一件,重新翻着书本打发时间,就算学不了,看看也是无妨的,积累起来,将来遇上此类神通术,也算有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燕赤霞、李随安过来敲门,才知道时辰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才收拾一番,带上师父放在肩头一起下楼。 与此同时,万寿观外,一行马队在曲池坊下马,步行走来,杨广领着几个贴身侍卫四下张望,扶着石柱栅栏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听说,这湖里可是有一条陆良生豢养的蛟龙。” 身后紧随的护卫紧张的注视风平浪静的湖面,“是的殿下,卑职还听说,妖星当空时,发起大水,还是这头蛟龙四处救援,让不少百姓活下来,外面现在还准备给他立庙。” “跟着陆先生的,能有坏的吗?” 看了一阵,杨广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领着四个侍卫走进山门,沿着石阶越走越快,看到一侧林间的悠闲过去的驴子,恭敬的拱了一下手。 甩着尾巴的老驴看着行礼的青年,抖了抖耳朵,咀嚼着青草留给对方一个驴屁股,径直去了林子深处。 “殿下,你这是.....”有侍卫不解。 “此乃先生坐骑,那可是一头麒.....”杨广摆了下手:“算了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等会儿上去后,你们别说话。” 顷刻,走上石阶最后一节,恭敬的朝前方一侧的阁楼拱手躬身。 “杨广拜见国师。” 声音传去的阁楼,陆良生放下碗筷,偏头看去半开的厅门,见到外面躬身施礼的青年,笑着朝燕赤霞说了声“燕道友,你先吃。”便起身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垂下枝头的樟、柏枝叶在风里轻摇,恼人的蝉鸣随着这片摇晃的树梢,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 已是夏末秋初的季节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我欲上天宫揽明月,邀嫦娥舞一曲 嘎嘎嘎 鸭群游过湖面,拍着翅膀伸颈嘶鸣几声,视野侧方的岸上,一身青衣外罩白袍的陆良生看着远方处摇曳的芦苇。 湖面吹来一阵凉风,青丝在脸侧抚了抚,偏头看去跟在身旁平齐的青年。 “殿下何时回的长安?” “昨日傍晚入得城,担忧那颗妖星落入长安,从洛阳日夜兼程赶回的。” 在陆良生面前,那边的杨广没有任何晋王的架势,更像是以学生的姿态与先生说话,保持应有的礼貌。 “对了,先生,那颗妖星是否你击破的?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在天空看不见了。” “怎的是我一人之力。” 说起当日的情形,也确实不是他陆良生一人之功劳,若非镇空大师舍身向佛,将妖星撞碎一角,再有燕赤霞、宇拓、李随安、舍龙、老驴不要命的阻拦,哪里会有他机会画出一幅青龙腾空的画幅,一举撞碎那颗妖星。 听着陆良生娓娓道来般,讲起当日的场面,杨广热血喷张的捏紧拳头,压在腿侧微微发抖,激动的满脸通红的憋了好一阵,才大声说了句:“好!” 拳头挥舞在午后的阳光里,年轻气盛,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场,满面红光的侧过脸,停下脚步,陆良生愣了一下,也跟着驻足时,这位晋王殿下拱起手躬身拜了下去。 “国师,还有万寿观里的诸位能人异士,为大隋万千黎民不惜此身,还请受我一拜!” 那边,陆良生也没搀扶,就那么受下来,礼毕后才伸手将青年托起,此事上非他一人出力,晋王也不可能一一向所有修道中人行礼拜谢。 “那陆良生就替除去妖星,救护百姓的修道之人,受殿下这一拜。”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又闲聊了一阵,准备回去道观,通往曲池坊的道路间,陡然传来马蹄、车辕的声响。 哐哐哐...... 车辕碾过青砖地板间隙,九匹纯白毛色的骏马拉着微摇的大车朝这边驶来,杨广顿时愣了一下,呢喃一句“父皇怎么来了?”的同时,御辇在那方士卒牵引下,缓缓停下来,帘子掀开,穿着金线编织的云雨纹常服的杨坚,捂着头上冠出来,紧随的宦官小跑上前搀扶。 老人下了车撵,望去前方陆良生身旁的儿子时,脸上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阿摩倒是跑得快,途中还遣人去唤你。” 这话杨广都不好接口,尴尬的笑了两声。 此时在外面,老人倒没有宫中,或武在侧的威严,笑呵呵的过去拉上陆良生,还有杨广走去山门,看着郁郁葱葱的两侧林野,叹了一声。 “国师居所当真清雅闲致,真想搬来此处住上一段时间。” 随意的说了句话头,一阵接着一阵蝉鸣声里,方才问起西北妖星坠落之事,落后半步的陆良生又将刚才与杨广说的那番话,重新再说上一遍。 老人走上最后一节台阶,停下脚步:“国师,朕向来有功必赏,此番妖星坠落大隋,差点引起人间大祸,劫难之下,不知有多少百姓罹难。” 大抵见陆良生没开口,杨坚豪迈的挥了一下手: “说,国师要什么,往大胆的说!只要朕有的,只管开口就是!” 身为修道中人,或许财帛在前面有些用处,但越往后,这些东西几乎都不怎么感兴趣了,上次皇帝赠的黄金还在阁楼里原封不动的放着。 “财帛女色,难动心。” 陆良生想了会儿,忽然露出微笑:“既然陛下要赏,那不如赏我等一场醉吧。” “哈哈哈” 听到这番话,老人抚过须尖,仰脸大笑起来,双袖负去身后:“这有何难,来时朕就准备了一车,从蜀地运来的贡酒,还有宫中上等食材,就为犒劳国师,还有为除去妖星诸位豪杰之士!” “陛下有心了。” 陆良生伸手:“请。” “国师,请。” 阁楼中众人见到当今皇帝来了,除了燕赤霞不见外,宇拓、李随安,还有舍龙、猪刚鬣也一一出来见礼,前者为东宫太师,就算数月不见踪影,官身还在的,而随安虽说潇洒不羁,可也是店家伙计长大,终归还是跟着出来,至于那乌蛮人舍龙,自然有求于这位大隋皇帝,若是能说上一些话,将心中所愿得到对方支持,别说与一颗妖星斗,就算与满天神佛打一架,都是愿意的。 站在一旁的猪刚鬣掏着鼻孔,站在几人后面好奇的左右张望,他纯属跟着出来的。 “宇太师打一次突厥,可把朕吓了一跳啊,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坚可不会提对方离开的这些日子,那是要治罪的,目光看过众人,也知道面前几人都是会法术的。 “大隋有国师,还有诸位协助,朕焉能看不到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 “摆宴,正要与诸位畅饮!” 声音不减当年豪迈,随着皇帝这番话出口,片刻之后,拉有贡酒、食材的两辆马车停在山门外,随行的宫中几个御厨,挥手叫嚷帮闲将东西都卸下来,又在一侧不远的空地上,飞快搭起几座灶头,升起炊烟。 夜色降下,还有蝉鸣的声音里,高耸的火焰冲出灶头,端起的锅里,菜肴盛去数个大盘,十多个侍女托着木盘呈长列,脚步轻快走上石阶,到达广场时,又分去左右朝两边每张席位前摆下菜肴。 两边席位喧哗嘈杂,猪刚鬣的声音最为响亮,端着酒水朝身旁的李随安敬了一碗又一碗,酒渍顺着嘴角都漫了出来,打湿肩头、衣领,仰头喝尽,一抹大嘴,呼了声:“好痛快!随安,再来” “中原好汉,舍龙也来!”一旁的乌蛮壮汉,见李随安面露苦色,端起大碗挤到老猪面前,之前西北一战,多少都有了情分,互敬一碗酒,算不得唐突,猪刚鬣也是来者不拒,提起酒坛将碗满上,与对方碰了一下,酒渍都洒了些许出来。 仰头直接喝的干净,亮了一下碗底,拉着这西南蛮人坐下来,继续拼酒,反而将李随安挤去了外面。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之中,陆良生目光收回来,与杨广轻碰了一下杯边,轻啄一口,趴在徒弟腿上的蛤蟆道人咽下一块肥腻的红烧肉,趁着旁边夹菜喝酒的皇帝不注意,站起来眺望一下矮几,伸蹼拉拉陆良生的衣袍。 “给为师扯一支鸡腿过来,算了,还是为师自己来。” 蟾嘴张开,一条猩红长舌唰的弹出,卷住桌边露出的鸡腿,一拉,连带整只鸡瞬间消失在盘里。 呃.....啊......啊.... 蛤蟆道人整颗脑袋胀大,青黑外皮下,呈出一只鸡的形状卡在头中,重心不稳,直直栽去地上...... 陆良生正要垂下手去帮忙,那边皇帝的声音说道:“国师好胃口。” 上一秒还在的一只鸡,老人与宇拓说了些话,回过头来就不见了,难免不说上一声,正说话间,那边拼酒的彪肥黑汉像是斗酒斗出了气,使劲一拍胸口,身形吹气般拔高,惊得杨坚连忙放下酒杯。 “国师,这位壮士法术可有叫法?” “回陛下,这不是法术,乃是神通。”陆良生之前看过天地阴阳神通法,里面倒是记载了能变化自身大小的神通,好像叫大小如意,不过还有一种万丈法相,该是更加厉害。 “能变化自身大小,每涨一寸,力气便大上一倍。” 杨广脑袋灵活,一下反应过来,吞了吞口水:“那要是比天还高,岂不是一脚把地给踩出各窟窿出来?” “这倒不会,要与天齐,怕是要学后面一种叫万丈法相的神通,目前,我倒只见过我师父用过一次。” 给一左一右的皇帝、晋王解释了一句,陆良生也想起那日与妖星一战,师父拔地而起,身子如同山岳,应该就是这种了。 想着,杨坚目光露着惊叹看着又拔高胀大一圈的黑汉,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书生。 “国师,令师在什么地方?不妨也一起邀来长安,让他安居万寿观。”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余光瞄去下方,躺地上四蹼蹬在去脑袋,使劲往外蹬嘴里卡着的那整只鸡的蛤蟆道人,语气顿了顿,低声说道: “我师父他......性子孤傲、严肃,不喜人间繁华,独居山中修行,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原来如此,倒是朕思虑不周。”老人想了想,能教出这样徒弟的修道高人,性子确实该是如此,与他想象的山中神仙模样,倒是相符。 酒宴持续了一阵,那边比斗也渐渐用出了法术,好在李随安,还有赶来的燕赤霞纵剑将一人一猪分开,才算没有趁醉酒打起来,不过两人祭出的驭剑术又是让周围侍卫、皇帝、晋王着实惊讶一番。 杨广有些醉意,捏着酒杯偏过头,双眸呈出朦胧。 “先生,此时此刻,你最想做什么?” “我?” 其实陆良生也有些醉意,这蜀地上贡的酒水,后劲有些大,让他也有些招架不住,抬起头,看去天空繁密星辰间那轮皓月,笑了出声来。 手一招,那边愤愤坐下的猪刚鬣衣襟敞开,一卷画轴唰的飞了出来,落到他手里。 “此时此刻,我只想与身边好友,同道同志之人,一起.......” 法决在卷轴上书写,一个个敕亮起又隐没,随后袍袖洒开,抛去了天空,哗的抚响展开。 “.....一起上九天观那天宫雄伟,邀那寒宫嫦娥,共舞!” 下一刻。 万寿观广场四周泛起薄薄雾气,众人望去的夜空之上,那轮皓月陡然间好像拉近了许多,隐约看到莹莹清冷里,一道挥舞长袖的女子,洒开裙摆在明月之中旋起舞蹈。 第四百九十五章 美人长舞,月色朦胧如水流 “月......月儿?” 猪刚鬣望着夜空展开的画轴,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襟,视线投向那方正中的书生,干嚎一声:“陆良生!!” 唰的一下站起来,旁边的燕赤霞正端起酒水与李随安交流驭剑之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擦了一下翻倒在地,彪肥的身躯一闪而过,脚下迈开,踩着轰轰沉闷声,双手挥舞,“啊啊啊啊”的吼叫,犹如一辆战车推进。 席位下方,躺地上的短小身形,终于将卡在口中的整只鸡啵的一声拔了出来。 “呼.....差点憋死老夫......这下弄出来,终于舒坦了。” 蛤蟆道人晃了晃脑袋,恢复到原来大小,余光里烛火倒映的阴影遮掩而来,一抬头,映入眸底的,是一只硕大的步履...... 嘭! 哗啦 接连两声传来,猪刚鬣刹住脚步,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低头看了看鞋底,又望了眼那边水池,还是转过脸去,看向对面同样望来的书生,露出凶相,眸子寒光闪烁。 一字一顿:“月儿是俺老猪的!!” “知道。”陆良生望去水池那边,将手中一根筷子一抛,只听咚的一声水响,化作一条红鲤,摆着尾巴钻进水底,片刻,水面破开,一只湿漉漉的蛤蟆被顶上了池边。 这边,杨广、杨坚见这壮汉凶煞,低声问道:“国师先生这位壮士要做什么?” “无事,陛下、晋王观舞便是。”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不过还是转回去,看去夜空那轮明月上舞蹈的女子,就连四周戒备的宫中侍卫,也都悄悄用余光去瞄,这可是从未见到过的,说出去,可不得吹嘘一辈子。 “陆良生,月儿是俺老猪的?!”猪刚鬣压低嗓音重复了一句。 陆良生也有些醉意,拿着仅剩的一根筷子敲了下空荡荡的酒杯,一旁的长嘴酒壶缓缓升起来,倒出一条白花花的水线落去杯中。 “知道,不过是歌舞助兴。” “那不成,月儿怎能与旁人一起看......” “下回给你换不穿衣服的!” “也不......”猪刚鬣愤愤的声音陡然刹住,急忙一转:“也不是不行,俺老猪觉得,看看也无妨是吧。” 随手抓过书生面前矮几上一颗瓜果,咬上一口,笑嘻嘻的屁颠屁颠跑回去坐好。 燕赤霞虬须怒张,探头伸手找他算账,看着夜空明月上女子起舞的老猪,伸手按着他脸,一把给推了回去。 “一边去,别打扰俺观舞!” 莹莹月色,长袖起舞的女子,裙纱飞旋,那轮清月忽然亮起光芒照了下来,将这片安席的广场照的通明,杨坚、杨广父子眼睛恍然一花,就见明晃晃的地面上,仙气袅绕,显出一个女子的轮廓侧躺地上。 月上那女子竟下来了? 不仅杨坚、杨广,四周的侍卫俱都惊的忍不住上身微微前倾,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烟气弥漫,渐渐散去四周,映入中众人眼帘的,是一只淡青系花的绣鞋,伸出裙摆,微弓的脚背皮肤白皙,让人心里泛起丝丝涟漪,沿足弓而上的是蓝纱的长裙托起窈窕的身姿,还未让父子俩看清容貌,长袖挥出,搅动弥漫的烟气。 众人微微失神,烟气中的倩影已经飘了起来,莲步在裙下轻迈,长袖飘飞划过淡雅清容,美目顾盼,望去席间,一口啃着半只鸡的黑汉陡然停了一下,抬起头来,那窈窕的倩影,双袖一卷,飘然飞去夜空。 柔和的月色下,衣裙荡开,飞旋转动,发丝狂舞犹如盛开一朵青莲,渐渐消失在莹莹月光里。 “妙.....妙啊.....” 看着月色重新高高挂去夜空,宴席间安静持续了一阵,杨坚、杨广这才从镇震撼里回过来神来,偶尔闭上眼睛,那抹飞旋舞步的身姿像是在印在脑海里久久散不去。 好一阵,杨坚才心满意足的重重拍响手掌。 “国师这手幻术,端的是以假乱真。” 一旁的杨广也凑上来:“先生,就不知,这幻术显现的女子,可真的在?” 陆良生轻笑摇摇头,抬手指了指天上那轮明月,后者顿时明白过来,立马闭上嘴,也就不继续说下去,连忙将话头一转。 脸上嬉笑,有了些愁容。 “广,谢先生今日款待,等会儿,我就要离开长安,赶赴雁门郡了。” 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将酒杯放下:“这是为何?” 青年挪挪嘴,眼神示意那边端酒与宇拓说笑的父亲,微微倾了下身子,用着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兄长是太子,我岂能久留长安,而且越国公时不时暗示,让我争夺太子位,可我心里有些不愿......所以,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兄弟争夺皇位,皇室司空见惯的,陆良生虽未见过,但在往日典籍上也读到过这样的例子,确实有些不好。 “嗯,既然殿下觉得不安,那殿下就照心里所想去做就是。” 夜色渐深,不久后,宴会散去,皇帝年岁大了,也扛不住困乏,醉醺醺的被宦官搀扶着上了马车离去。 晋王杨广也牵过马来,翻身而上,纵马出了几步又勒停驻足,转身朝山门下站着的身影,无声的拱了拱手,这才一挥鞭子,带着身边数骑奔去曲池坊。 当真兄弟连心啊...... 陆良生负着双袖回去观里,看着地上鸡骨、酒渍的狼藉,一只手抬起,宽袖一拂,一阵大风吹了过去,满地狼藉掀起,卷在一处堆积起来,等明日再打扫。 至于其他人,喝的天高地眩,皇帝一走,各自回了房里呼呼大睡去了。 这边,书生走去水池将趴在水池边飚出清水的师父捡起,摊在掌心,径直走回阁楼,在灯火下撑着下巴的栖幽目光里,擦干放去床榻,盖上小被子,看到女子呆呆的眨着眼睛,笑着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 “快些睡吧。” 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朝灯火挥了挥袍袖,灯火摇曳一下,房内暗灭下来。 “老妖,我好无聊啊.....” 栖幽的声音里,陆良生脱去青衣白袍,挂上床尾架子,躺去榻上,醉意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黑暗里,栖幽撇撇嘴,嘴角一翘,从凳上起来,小心爬上床,将外罩的纱衣丢开,侧身趴在书生一旁,脸枕在温热的胸膛,感到惬意。 不久,还是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窗外月色朦胧,夜虫在角落嘶鸣。 匍匐林间草堆里的老驴长耳忽然抖动,脑袋抬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拂过林间的风里,隐隐约约有歌声飘来。 “.....漫漫的星月天,丝丝夜云游......” 树梢摇晃,一袭淡青衣裙的女子恍如月色里走出,轻飘飘落在另一座阁楼楼顶。 清冷月色里,长袖舞开,歌声温婉动听。 “.......红袖轻舞人儿美,月上柳梢头.....浅浅的美人笑,青丝轻抚柳眉愁......轮回一走百年别,牵挂在心头......” 对面,阁楼上门扇吱嘎一声推开,钢鬃獠牙的胖大身形缓缓出来,望去远处楼顶上挥袖长舞的倩影,捏紧了栅栏。 “月儿......真的是你......” 月光朦胧,翻飞拂卷的长袖飘过美人脸颊,淡淡红唇间,声音凄美。 “风儿吹着云儿走......哥哥在天那头,月上广寒风冷清,再难见月下玉人儿立.....” 歌声渐渐消失,月光里,那道倩影停下来,望着站在远处的猪妖,矮身福了一礼。 “天蓬保重。” “月儿!!” 猪口獠牙大张,嘶吼出来,猪刚鬣一跃而起,卷起黑风冲去对面阁楼,瓦片哗啦啦乱响一通,楼顶上,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月儿...... 他抬起头,望去渐渐遮去游云之后的那轮清月,“......你也保重!” ....... 远方的山麓,蜿蜒的山道上,狂奔的战马停下来,杨广站在山崖望去远方巨大的城池,拱手一拜。 “望兄长将来当一个好皇帝,先生能保天下平安。” 直起身,牵过缰绳正要翻身上马,脚下陡然噹的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黑影摇摇晃晃滚去草丛。 嗯? 杨广迟疑了一下,走去草间,拨开草叶就见一块红色晶莹的石头安静躺在里面。 伸手去拿,指尖接触的一瞬,那东西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顺着他手指蔓延整条手臂,再没入胸口。 “殿下?!” 侍卫见晋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试探的喊了一声,连忙翻身下马,那边,杨广忽然站起来,走入火把摇曳的光芒范围,照出半边脸上露出的笑容。 “没事,我们.....不去雁门郡了,回长安!” 第四百九十六章 老母馈赠 “啊” 道人的声音打破清晨宁静,陆良生唰的一下坐起来,也被他这声给惊到了,下床推开窗棂,栖幽也跟过来探头朝下方看了一眼。 老孙拿着扫帚盯着一堆鸡鸭鱼骨,回头朝窗口站着的书生和女子叉腰吼去一嗓子。 “不叫本道吃饭就罢了,给我留一堆这些东西,什么意思啊?” 呃..... 看着转回去拿着扫帚打扫的道人,陆良生脸上露出愕然,之前孙迎仙回来说了不打扰休息,吃饭别叫他,结果一来二去,吃晚饭时也都忘记了。 这倒是我的错。 书生朝栖幽轻笑两声,回头准备叫上师父,床榻上,小被子歪斜一边,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在那里,舌头都歪斜耷拉在小枕头上面。 陆良生小声唤了一声:“师父?” 蛤蟆闭着眼睛像是还在做梦,短小的四肢动了一下,前后曲起来,蛙蹼舒张奋力又向后划去,舌头都在甩动。 “......水.....好多水.....老夫岂会怕水......游.....快上岸了。” 大抵还在做梦。 陆良生放弃叫醒师父的打算,出了房门到楼下,熟门熟路的煮上早饭,抓过一旁三脚摆架上存放的纸鹤,施了法力上去,随后一抛,让它飞去楼上各个房间,叫众人起床。 方才收拾了一下,去外面帮道人,随后一起在打了套拳脚,回到楼里众人正好起来。 蛤蟆道人耷拉着眼睑,睡眼迷蒙的坐在桌上,看着面前的饭食,脑袋一点一啄。 “师父?” 旁边陆良生提醒一声,才回过神来,吃上几口,早饭过后,陆良生之前布置在长安的法阵还需要完善,带上还没睡醒的蛤蟆道人,牵着老驴走出山门。 穿行过人声热闹的长街,出东门后,直接上了骊山,寻到那日黄衣女子指引的山崖附近,刻有法纹的几块岩石有挪动的痕迹,想必是之前杨素动过。 山峦起伏,浮着一层薄薄云雾,陆良生将蛤蟆放去一旁石头上,后者张开蟾嘴打了一个哈欠,盘成一团晒着背上的疙瘩,看着忙碌的徒弟,慢慢阖上眼继续瞌睡。 初秋一来,总有几日是这般状态的。 那边,陆良生没注意师父的状态,抬起的袖口外,手指掐动,地上那几块岩石拖着沉闷的声响,不停的在地上变化位置,拖出错乱的一道道痕迹。 法阵初期困难,可一旦熟悉与何物借法相连,那就相对简单了一些,山、水、人,其中山即为土,引来此方天地灵气催生护阵法力便可...... 咔 身后有枯枝折断的声音,蛤蟆道人睁开眼睛,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挎着篮子过来,粗布衣裙,头上包着皂布头巾,看也不看那边的书生,还有石头上盘着的大蟾,弯腰拨开一层落叶,摘下一颗蘑菇放去篮里,慢吞吞继续寻找。 “良生.....”蛤蟆道人站起来,瞌睡一下都没了。 陆良生自然也看到了,停下施法,拱手朝那老妇人拱手就是一拜。 “良生见过老母......” “心里就知晓便可,不必说出口。” 老妇人放好蘑菇,扯过上面一张蓝布遮掩好,坐到一块大石上,放去手里的篮子,轻轻捶着膝盖,倒真像七老八十的老人。 “在我家旁边盖东西,得出来看看,那丫头就喜欢帮人,不过念在是你,也就不赶你走了。” “是。” 陆良生纵然今非昔比,在这位老妇人面前,终究是有些局促,就算换做是越国公过来,估计腰都要弯道膝盖上贴着,毕竟压在那五行山下的妖猴听到她名字,声音都不敢大声说话。 猴子.....陆良生反应过来,抬起袖口,伸去里面夹出几根浅黄的猴毛。 “那猴王的灵识可以在上面.....不妨放出来与老.....与你说说话。” 老妇人瞥了一眼书生手里拿几撮毛,将身子转了一个方向,“收回去,看着他就来气,你听好,天变还未过,当小心为上。” 说着,撑着双膝起来,将手里的篮子放到石头上,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拿在手中拄着,朝来时的方向缓缓离开。 “你的篮子......”陆良生提过篮子追上去两步。 踩着落叶沙沙的脚步声里,前走的老妇人没有理会,只有声音传来:“孩子,留给你的,拿回去炖来吃了吧。” 蛤蟆道人眼睛一亮,蟾嘴都不由张开,长舌滑在嘴角,兴奋的叫徒弟将篮子打开,让他看看。 然而,老妇人停下来,微微侧过脸。 “别给那蛤蟆,他劫数还没完,后面还有苦头吃。” 石头上,单脚站立,伸手做出扑出去的蛤蟆顿时僵在原地,看着徒弟手里的篮子,悻悻的收回手,一屁股坐回去,撑着下巴,看着远去的老妇人,蹼头点在脸上。 “小气!” 见到老妇人身影已经看不见,蟾眼一转,趁徒弟拱手躬身不注意,唰的伸出长舌,钻进篮子里,触到一块蘑菇的东西,一卷,拉回口中。 陆良生偏过头来:“师父,你.....” “她送的,肯定......唔......是好东西......老夫.....唔唔.....可没拿......” 嘴里包大块蘑菇,蛤蟆道人挪动四肢转去一边,云淡风轻的慢慢咀嚼。 转开的同时,空气里,啪的一声,蛤蟆陡然一偏,蟾脸歪斜的都扭曲起来,像是被人打了一个巴掌,沾着唾液的蘑菇牵着丝从口里冲出来,滚落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师父,你没事吧?” 陆良生放下篮子过来,蛤蟆道人撑着爬起,蟾脸一侧露出清晰的小手印,愤愤抱起双蹼坐在石头上。 ......没吃上,失败......看来老夫退步了啊。 之后,陆良生将这里的法阵梳理一遍,又去了渭水,可惜水中并未有河神,倒是见到不少附近村寨、乡集的百姓锯着梁木,砌砖搭瓦的修剪一座庙宇,去问了才知道,是座龙王庙,想来是给老蛟盖的。 蛤蟆道人爬在书生肩头,还想着之前的事,最终还是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 “先补一个觉,睡醒再说。” 趴去的肩头,陆良生看了会儿那边的繁忙,离开继续做自己的事,做完一切已经是下午时分,回到观里,众人懒洋洋的搬了几张椅子摆在檐外,舒服的晒着太阳。 道人占了两张椅子,伸着两条腿交叠,翻着承云门那边弄来的手抄本,指尖沾了一下口水,翻去一页时,见到陆良生牵着老驴回来,随意打了声招呼。 “对了,老陆,刚刚宫里那位皇帝老儿,遣人过来叫你去宫里一趟,好像是什么将军凯旋。” 第四百九十七章 拔邪 “陛下唤我?” 陆良生将手中篮子递给过来的李随安,拍了拍手上灰尘,掀了下袍摆坐去椅上,微蹙起眉头,那边的道人放下两脚,坐起来:“别看我,本道也是原话奉告,不信,你问老猪还有燕赤霞。” 手指去的方向,猪刚鬣大喇喇伸展四肢躺在大椅晒着太阳,微微仰了下脸,又枕回去:“俺没听错,是有个什么将军回来了。” 另一边,坐在矮凳上,埋头擦拭剑锋的燕赤霞抬了抬眼。 “韩擒虎!” 原来是上柱国韩擒虎,陆良生这才想起之前一起南下平叛,还有个老将军留守那方,自己这边被妖星的事一搅合,差点给忘记了,算算时间,是差不多班师回朝了。 不过将领回朝,他一个国师去怕是有些不合适......算了,皇帝召见,陆良生还是有必要去一趟的,将篮子塞给老孙,跳上阁楼,换了身袍服,将那件麒麟氅披上。 下方,老孙捧着篮子左看右瞧了一下,嘟囔:“这里面是什么?”将要将上面盖着的蓝布揭开,阁楼敞开的窗棂里,陆良生披上麒麟氅,声音传去外面。 “蘑菇,别拿来炖了,骊山老母赠的。” 揭开的蓝布里,确实是几对看上去寻常的蘑菇,道人正想说:“外面有鸭,抓两只过来,拔了毛,一起炖锅蘑菇老鸭汤。” 听到书生后面那句,撇了撇将蓝布重新给盖上,起身走去阁楼内。 “神仙也这么小气。” 道人挎着篮子进去厅门,后方,陆良生轻飘飘落下来,步履踩实地面,整理一下袍领。 “这话可不要乱说,小心掌嘴。” 趴在老驴背上晒着阳光的蛤蟆道人,睁了睁眼睑,哼了一声偏过脸去。 陆良生收拾妥当,叮嘱了一番道人后,也就不带老驴和师父入宫,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晃眼便到了山门,在两侧值岗的隋卒手中长兵呯的一声齐齐拄去地上,垂首躬身:“见过国师!” 陆良生朝他们点点头,负着双袖,身形慢慢消弭天光里,穿过热闹的长街,皇城下,有专门的马车等候,远远见到长街尽头走来的身影,有士卒早已将马车赶来。 “见过国师。” “有劳了。”陆良生走上车撵,坐去车厢,片刻,拉车的马匹调转方向,沿着高高的宫墙去往大兴宫,周围宫中禁卫来来往往巡逻,宽敞的广场上,一支数十人的队伍衣甲整齐,上面斑驳刀痕,想来正是从南面回来军中将校。 陆良生走下马车,那边排列的军中将校自然是认得这位书生,眼下不能随意说话,只得投去眼神,显出善意。 “诸位将士辛苦了。” “谢国师赞誉!” 当中也有人开口回应,随即腰身挺的笔直,目不斜视的望去正前方的大殿,阳光照进敞开的殿门,投在地上的光斑里,发髻全白的老人,身着甲胄,拖着大红披风,夹着铁盔站在两侧武之间,正与御阶之上的皇帝说着什么,不时哈哈大笑出声。 “南方那几支叛军,我这老将还没到,那小皇帝连带他那什么师父就被国师给收拾了,剩下一些虾兵蟹将,才打两场就降的降,跑的跑,陛下放一百个心,现在那边太平的很,就算再有心怀不轨之人,再让我这老头子杀过去,哈哈!!” 陆良生过去时,早有宦官小跑进去通报,与皇帝说笑的老人回过头,笑声更响了。 “国师,你可算来了!” 龙案后面,杨坚站起来,挥手让宦官搬来一张虎皮大椅,摆在御阶右侧,不过陆良生从未坐过,书中常言,志高而不骄,亲和则近人。 “陆良生见过陛下。” 书生在老人一旁站定,杨坚见他不坐也不怪罪,笑呵呵的说起召他过来的原由。 “上柱国千里迢迢回来,国师精通驱邪之术,不知可否给略施展一番,为将士们挥洒甘露,驱走凶邪。” 唤我过来竟是为这个? 这类法术倒也不难,何况韩擒虎以及外面那些军中将校,也算为国征战,用一点法力并不是什么难事。 随后,让宫里的宦官备了一下香烛、三牲,陆良生点上三根长烛,升起的一缕缕青烟里,手指掐动,轰的一声一团火焰从蜡烛上喷涌爆开。 一阵大风吹来,拂过下方整齐排列的数十个南征将校,肉眼无法看见的人的衣甲上,一丝丝纠缠的黑气随这趟风拉扯、携裹着飞去天空,渐渐淡化消散开去。 周围士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场风来得太是时候了,忍不住将脑袋往前探了探,露出后颈,让凉风灌进里面。 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那边,祈福驱邪完后,陆良生让人收了供桌,嘱咐将祭品放去厨房那边,摆在屋檐下,就不要随意乱动。 之后的时间,陆良生陪皇帝、韩擒虎又聊了一阵。 “对了,国师,你那位道友可回来了?老夫观他武艺甚是了得,不如邀他入军中效力。” 散了朝政,杨坚走在前面,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武,听到韩擒虎的这番话,来了兴趣。 “可是那个独臂刀客?” 慢去半步的右侧,陆良生心里有些诧异,听老人的意思,左千位回来了?那他在何处? 想着的同时,也回道:“上柱国所说那位道友,可并未回来长安......” “没回来?”韩擒虎也有些惊讶,毕竟他是亲眼见到对方飞离船板,朝西面长安方向过去的。 三人走过廊檐,陆良生正要开口,长廊前方,一个宦官小跑迎上来,跪到地上。 “启禀陛下,晋王殿下进宫来了。” 听到宦官的通报,杨坚皱起眉来,目光透出疑惑:“昨日阿摩就准备离去,怎的又突然回来。” 说到这里,远处已有身影朝这边大步而来,正是晋王杨广,可还未靠近,看到皇帝一旁的陆良生时,脸色唰的狂变,转身就要离开。 下一刻,离开的身影令人眼花般,像是倒退回来,便之前更近了。 “陛下,不要上去。” 陆良生扯了一下杨坚衣角,眼神示意了一下,低声说了句:“陛下不要靠近。”便是一抬阴阳袖,袖口陡然大张,将前面已走出十多步的晋王瞬间拉到了面前。 “国师,怎么回事?” “不可乱来!” 杨坚、韩擒虎几乎同时喊了出来,陆良生全然未听到,抬起的袖口内,手掌探出向外一抓,死死扣住晋王颈脖,另只手掐出法决,猛地点去杨广眉心。 二指一勾,一缕红色就在杨坚、韩擒虎视线里,硬生生从杨广七窍冒了出来。 “吼!” 化作一张狰狞人脸,朝对面的陆良生低吼一声,后者单手一抓,捏住那红色烟气呈出的人脸。 下一秒,手指曲下来,就听呯的一声,那张人脸顿时被捏碎。 第四百九十八章 氤氲之气非凡物 嘶......吼...... 凄厉嘶吼戛然而止,红气聚集的人脸在陆良生手指间碎裂化为几缕烟气,飘去廊檐外,又聚集起来。 “来了,就留下” 陆良生指决松开,手一张,挥洒的袍袖间,檐下灯笼、庭院树木狂摇,朝着袖口的方向拉伸,其余方向屋顶重重叠叠的琉璃瓦片,哗啦啦的齐齐抖动,无穷吸力般朝这边飞来,那漂浮半空的红气像狂风暴雨中飘曳的孤枝树叶,生生被扯的碎烂,被吸去檐下。 书生翻袖一拂,手掌抓去那团红气,法力包裹成圆,看着托在掌心悬浮球体氤氲红气,眉头微蹙。 果然有妖星碎片的气息。 唔 杨广靠着长廊栅栏坐在地上呻吟了一声,醒转过来,老将韩擒虎连忙上去搀扶:“殿下,殿下,可还有不适?” “国师!” 站在不远看完一切的杨坚神色沉稳,心里终究有些惊怕,看了一眼被搀扶起来,浑浑噩噩的儿子,目光投去对面的书生。 “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妖邪之物?” 皇帝的话语询问过来,陆良生托着掌心的红气,沉吟了一声:“是。”目光仔细观察,那团红气时不时想要冲破法球,隐隐约约能从里面听到类似人歇斯底里的哀嚎、嘶叫,或凶戾、奸笑,与他之前猜测妖星给人负面情绪落下了肯定。 而且.....似乎还有一定的智慧。 “陛下,这东西就是被臣击碎的妖星,洒落的碎片上附着的邪煞之气,殿下出城多半途中碰上,无意触摸,被染了此物。” 其实一开始陆良生还不确定,是否具有智慧,可杨广半道转折回宫,一见到他就转身离开,除了身上隐约有古怪的气机外,能见到一个人,脸色狂变转身就走,那就是在害怕,或者有意躲开,这举动无疑证明了颇具一定智慧的表现。 想罢,陆良生托着那团红气转过身,“陛下,当年那副鱼妖尸骨可还在宫里?” 对面,杨坚愣愣看着他手中弥漫想要冲破法球的妖气,这还是第一次直面这种东西,半响才从震撼里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还在,还在,国师随朕来。” 老人让韩擒虎将二皇子带下去休息,又加派了几个侍卫跟随,方才让宦官过来搀扶,走去后苑横街隐蔽的一处楼舍。 长廊安静下来,脚步声、人声远去,微微摇曳的灯笼里,一丝红气探出一点,四下瞅了瞅,飞快游移而出,朝宫外的天空飞了出去,越过皇城巡逻而过的士卒,落去的下方,是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房屋楼宇,繁华的街道。 皇宫后苑,是外臣禁入地方,就连皇子也少有资格单独进去,眼下,陆良生跟着皇帝进来,一路上说话里,余光不免朝四处打量,此时去的地方,周围树木繁多,一个个树笼并在一起枝繁叶茂,难有阳光照下来。 前方那座三层阁楼看上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吱嘎..... 房门陈旧,响起低哑的呻吟,推门进去的几个宦官,迅速掏出火折子,吹燃火星将屋内矗立的青铜灯柱一一点燃,机灵的不着痕迹的将墙角、灯柱上的蛛网打下来缩进袖子里。 灯火照亮阁楼,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只有正中有座三丈宽、四丈长的木质托台,上面盖了一层白布,隐隐显出鱼的轮廓。 “国师请!” 皇帝走进这处收藏鱼妖尸骨的阁楼,微侧过脸:“国师,鱼妖就在前面,就是不知要用来做什么?” “等会儿陛下看见什么切莫害怕。” 陆良生托着法球走去中间,随手施了一个安神、防护的法术给老人,木台两侧候着的宦官,颤颤兢兢的将那层白布慢慢拖开,露出一具巨大的鱼骨,森森白骨间一些地方,呈出玉质,这是成妖的标志,倘若当年是全骨呈玉,以书生当时的修为,只能转身就走,不敢招惹的。 “你们也站去陛下那里。”陆良生朝那几个宦官说了声,几人如蒙大赦,擦着脸上与汗水混杂的胭脂粉末飞快小跑到杨坚身前护着。 “陛下,有老奴几个在,定.....” “把脑袋偏开!” 杨坚一巴掌将挡住视线,开口说话的那个宦官脑侧打了一巴掌,扇的偏开,这才看到陆良生走近木台。 托在手中的法球,牵出一丝丝红气,附着到鱼妖尸骨,红气游弋四处触探,触及尸骨的一瞬,眨眼就没入尸骨头颅当中。 下一秒。 在空荡荡的楼厅回响起来,令人感到毛孔悚然的一声咔的轻响,那几个宦官只感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爬上后背直窜后颈,牙关都哒哒的磕响。 木台上,巨大的鱼骨尾巴忽然抖了一下,光森森的头颅,也在同时轻摆,只剩架子的鱼嘴张合,想要一跃而起,一只大手拍在腮骨,轰的一下,将它按了回去。 “起!” 手掌覆去法力,陆良生曲指一抓,向后拖拽,之前没入鱼骨的红气一丝丝拉扯出来,融去法球里封禁。 能附着活物,也能占据死物身躯......若是这碎片洒落各州,事情就麻烦了。 指尖点在法球书写一个敕字,加固后收去乾坤袖里,转身这才像那边的杨坚拱起手。 “陛下,臣先将此物带回万寿观,待晋王好转一些,让他过来,再细细查探一番。” “那.....那有劳国师了。” 处理一国之事,杨坚自然轻易办下,可妖物之事还是要靠面前这位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国师,忽然间觉得之前的诚恳,是真他娘的有远见。 .....顺道心里又将陈叔宝那死人感谢了一番。 ....... 陆良生乘上来时的那辆马车,摇摇晃晃间,阖目想着妖星碎片的事,皇城外的繁华市集,那飘飘飞飞的一丝红气落去附近幽深的巷子。 阳光斑驳爬上青苔的巷壁,几道脚步声由远而近,四个穿着书生袍的身影啃着手里的馒头,相互簇拥走来。 哗 有人踩到坑洼污水,停下来,扶着墙壁使劲甩了一下鞋子。 “......谁这么缺德,把水倒这里,可惜我的鞋哟。” “马兄,何必在意一双破鞋,等会儿去问问咱们的候补落实下来没有,等上任先贪他个几两,不就什么都有了嘛!” “我等读圣贤书,把官做好了,自然就会有人送银子来,何必去做贪这种自甘堕落之事,老赵,你觉得为兄说的可对?” 没听到答复,前面三人回过头,而那边,名叫赵傥的矮胖书生,垂着脑袋,手捏着馒头也垂在腿侧,沉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赵?”王风又喊了一声。 嗬嗬..... 喉咙出气的声音从垂首而立的书生喉间发出,缓缓抬起头,巷外照进的阳光落在他半张脸上,泛起一股阴森之气,厚厚的双唇咧开嘴角,挤出一抹笑容......然后,一只手挥了过去。 啪! 一耳光扇在赵傥脸上,王风提了提宽袖:“笑什么笑,我们在问你很严肃的问题,笑的还那么欠揍。” 呃呃..... 半边阴影下,赵傥回转脸来,咧开嘴,眼中露出凶戾,就要扑上去,又是一只手挥来,扇在他右脸,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撞去墙壁。 “兄长呵斥,乃是教导,你还敢凶!”张倜指了指他,还想上去多打一巴掌,被王风拦下,拉着一起走去巷口。 “我等读书人,岂能如此粗鲁,走了走了。” 三人身后,蹲在墙下的赵傥捂着脸有些发懵,陡然打了一个激灵,好似有东西从他后颈飘了出来,仓惶飞走了。 胖书生晃了晃脑袋从地上起来,摸着脸颊两边,那是火辣辣的疼,看去手里捏稀烂的馒头。 “吃个馒头还上火了?” 一头雾水的跟着走出了这条巷子。 第四百九十九章 左正阳去哪儿了 阳光西落照过城头,芙蓉池边上,芦苇在风里轻摇慢晃。 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山门,陆良生下了车撵,径直回去道观,燕赤霞拉着李随安在水池边广场上探讨驭剑技巧,见到师父回来,后者连忙上前见礼。 陆良生虚托手掌,让他起来,目光扫过周围,阁楼下也没见蛤蟆道人像平日那般晒太阳。 “你师公呢?” “哦,师公和孙道长,还有老猪都在房里,不知道他们搞什么。”李随安耸耸肩膀,回去继续跟燕赤霞探讨剑道,陆良生进去阁楼,寻着随安说的房间。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大圆桌上架着一口小锅,噗噗的沸腾冒着热气,孙迎仙蹲在桌边,捏着一张火符使劲的朝炉子吹出火焰,猪刚鬣坐在椅上给一只野鸭去毛,蛤蟆系着围裙,点在脚蹼,拿着木勺搅合锅里汤水,盖着蓝布的竹篮就在放在旁边。 三人听到开门声,齐齐停下手,转头望来。 “你们.....”陆良生无语的看着他们。 咳咳! 蛤蟆干咳两声,不着痕迹将木勺嘭的丢去一旁,负起双蹼跳下垫着的几本书,朝旁边蹲着的道人挪挪嘴,老孙站起来,看着沸腾的小锅,将火符藏去后背,嘿嘿直笑。 “这不蘑菇放久了,口感不好,就想你回来前,先做好,你一回来就能吃上,你看本道多替你着想......” 桌上,蛤蟆道人瞪了他眼,把胸前的围裙解下,将话头转开:“良生啊,你去皇宫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陆良生从那篮子挪开视线,其实里面的蘑菇,又不是不能大伙一起吃,毕竟老母都送给他了,过去盆架洗了洗手,回来坐到凳上,从袖里掏出法球托在掌心。 “师父,老孙、老猪,这个里面的东西,你们应该都熟悉吧?” 孙迎仙凑近了端详两眼,随后与蛤蟆对视,后者蟾脸露出严肃:“良生,这是妖星的气息,隔着法力,为师都能闻到,你怎么得来的?” “是晋王杨广.......” 说着,书生将事情前前后后讲给三人听,猪刚鬣也都跟着坐过来,说了一阵,蛤蟆道人负着蹼在桌上来回走动,眯起豆大的眼睛。 “非鬼非妖亦非魔,还有一定智慧,这要找到洒落的碎片,怕是有些难,到底什么来历,为师也不清楚,更没尝过......” 陆良生停下动作,偏头看去师父,道人、猪刚鬣也都投去目光,正负蹼来回走动说话的蛤蟆道人止步看着三人齐齐看着自己,表情僵住。 “看老夫作甚......” 说着,重新拿过桌上的木勺,对于三人眼神含着的意思,摆了摆勺子,“老夫当年就算吃过无数东西,也没尝过这玩意儿,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这东西来历,你一尝便知......” 不等道人说完,陆良生抬手打断,拿师父试这种东西,总感觉有些大逆不道。 “此事,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先把老母赠的蘑菇还有那只老鸭炖了,叫上燕道友、随安他们也都一起尝尝。” 听到正主首肯,道人、猪刚鬣兴奋的继续做起刚才的事,拔完鸭毛,老猪趴到窗口朝外面吼了一嗓子,下面讨论剑道的三人急吼吼的上来,连带栖幽一起,围在桌边看着下锅的蘑菇和老鸭。 不久,外面夜色降下,屋里吵吵嚷嚷的响起喝汤说笑的喧哗,蛤蟆抱着红公鸡碗,抿了一口浓汤,老神在在的拍着膝盖,哼着从红怜那学来的小曲儿。 灯火摇曳,陆良生放下碗,想着妖星的事,还有......陡然想起一件事,一下拍响桌面,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吓得道人、猪刚鬣、燕赤霞、李随安、舍龙端着碗看去书生。 “师父?”李随安小声唤了一声。 “想起一件事。”陆良生说起今日去皇宫,听到韩擒虎说起左正阳的事,后者的性格,书生很清楚,既然要过来,绝对就会到,眼下南征的船队都回了长安,左正阳却不见踪影。 “上柱国回京,左千卫原本是跟他一路的返回的,据说是妖星降下,离了船队,独自一人赶陆路过来......总有些担心。” 道人端着碗侧了一下身,看去窗外喝了一口汤:“本道长途跋涉累了,最近都不想走动。” 哼了哼,拿过锅边的木勺,重新舀了一碗,看着陆良生说道: “再说,他那么大一个人,还需要你担心?” 陆良生皱起眉,按道人所说的,也没错,左正阳本身捕头出身,算上如今也是踏入修道中来,有火灵珠傍身,岂会吃亏。 但长时间没有回传,总是令人不安的。 一旁,燕赤霞吐出一块鸭骨:“等会儿吃完饭,燕某就出城四处找找,正好在城里也待的不自在,出去透透气。” 也罢,陆良生还要在万寿观想想妖星碎片的办法,查看杨广一番,确保没有被邪气入体,道人既然不愿走,燕赤霞就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毕竟他与左正阳比较熟悉。 第二天还没大亮,燕赤霞就背上木匣与众人告辞。 陆良生、蛤蟆道人、孙迎仙送他到曲池坊,看着这位虬须大汉走过长街,向着南城过去,直到看不见,才回去道观里。 晨光破开云隙,金色延绵而去的南方,延绵起伏的山间,有着殆尽的篝火,飘着袅袅青烟,最近的一颗树上,叶子挂着露珠摇摇晃晃,风吹来是,直坠而下。 难以听到啪的轻响里,靠着树躯坐着假寐休息的身影,抬起仅有的一只手臂抹去额头的水渍,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蹲去熄灭的篝火旁,重新升起火焰,拿出几块肉干穿在树枝上烘烤,看着燃起来的火苗有些出神。 一路往西、北方向去往长安途中,妖星坠世,左正阳也在四处帮衬,才耽搁了不少时间。 妖星已经不见,不知道长安那边如何,陆道友如何了。 转着手中树枝,肉干发烫飘起香味,放到口中撕下一条肉丝,正要解下腰间酒袋灌上一口。 来时的方向,林子里原本晨光里轻鸣的鸟雀,忽然惊慌乱叫,拍着翅膀黑压压的飞了出来,在林子徘徊。 树下,撕扯肉干的左正阳停下咀嚼的动作,微微侧过脸,目光望向鸟雀不安的方向,那方,林子间一道身影飞速而来,脚步沉闷,浑身尸气袅绕。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树下的独臂身影,刹住脚步,目光泛起了凶戾。 第五百章 尸妖 火星噼啪弹跳,串着肉干的树枝往地上一掼,插进泥里,左正阳擦了一下满是胡茬的嘴唇,拖着披风起身。 目光之中,对面那片泛着薄雾的林子,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定在那儿一动不动,花白散乱的发丝下,只够看到些许面容,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恶臭弥漫。 “尸臭不对,是尸气!” 左正阳目光一厉,向后伸手一抓,靠着树躯的两柄长刀飞来一柄落入手里,另外一柄也同样飞来,挂去他后背。 风刮过阴暗的林间,落叶沙沙的从脚边吹拂而过。 那边阴影之中,散发尸臭的身影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灰白暗沉,睁开的双眼只能看到眼白。 呃呃呃 嘴唇微开,露出獠牙,一股股尸气自嘴角蔓延溢出,泛白的眸子直直盯着对面的独臂人。 “一个修道中人呵呵” 左正阳浓眉微皱,这是尸怪竟还有意识,会说话?然而,念头冒出的瞬间,对面那身影脚步重重踏在地面,化作一道道残影向他直冲过来。 左正阳回身一蹬树躯,树叶簌簌飘飞落下的同时,身形唰的拔升飞去半空,对面挥来的灰白手掌,指尖嘭的抓爆树躯,硬生生刮出四道深痕。 木屑飞溅,半空落下的身影,披风卷出哗的布帛声响,拂开的下一个刹那,长柄刀探出,唰的拉出一轮寒光,劈在那尸怪后背。 褴褛脏旧的衣袍,嘶拉一声被刀气撕的犹如蝴蝶纷飞,露出枯瘦麟鳞的皮骨,跌跌撞撞靠去附近一颗树,树身都被震的摇晃。 左正阳落下地面,独臂持刀一摆,刀尖微垂地面,声音凌厉:“你为魔怪,稍有智慧,若能说话,大可说出无妨!” “呵呵” 落叶纷纷飘零落下,靠着树躯的尸怪慢慢转过身,全是眼白的双眸渐渐泛起黑色。 “北地的人,都该死谁也不能阻我复故国” 这尸怪正是从南过来的陈辅。 为保灵魂意识不灭,化为尸魔,这一路过来,尸气、阴气开始侵染,神智变得有些不清,唯一还清楚的,是心里的执念了。 呢喃嘶哑的话语里,老人眼眶里黑色占据全部。 左正阳面色一沉,微垂的刀尖缓缓抬起,隐隐亮起火焰的颜色,一旁摇曳的篝火,火焰哗的一下倒伏,一朵火花飘出,吸附刀面,滚油触火般,轰的一下将整个刀身包裹。 “复国?” 提及往日的故国,左正阳心里就有股怒火,皇帝不正、朝堂一片乌烟瘴气,被妖魔趁虚而入祸国害民。 自己又如何成为亡国之人!这点上,陆良生也很少与他提起当年的陈国。 “那种朝廷不灭,留着过年?!!” 暴喝响起在林间的同时,那边的老人花白须发无风飞扬,张开就是一喷,尸气汹涌而出,前方的独臂身影,手中火焰刀呯的没入地面,刀口一转,拉出一刀,地面裂开,半轮火焰飞速延伸。 火焰、尸气碰撞。 轰 那是巨大的爆炸,空气被高温扭曲,火焰冲天而起,左正阳有火灵珠护体,衣甲披风只在冲击的热浪里剧烈抚动,刀锋一横,火光照亮下,步履迈开,几步之间,整个身子化作残影冲去火焰,一踏地面,震开燃烧的落叶,跃上半空,唰的一下冲出火海。 陈辅张牙舞爪环顾四周,他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然而听觉、嗅觉、感知异常敏锐,爆炸的巨响、树叶燃烧的噼啪声里,隐约听到了脚步声、刀锋破空疾响的声音。 呃呃呃 喉咙发出低吼,下意识的偏头望去有不一样声音传来的方向。 下一刻。 冲天而起的火焰,有身影冲破出来,刀身拖着火焰穿过林隙照下的阳光,凌空怒斩而下。 噹! 火焰溅开,向四周飞洒。 犹如枯枝的手臂,刀锋斩在上面响起打铁般的刺耳声响,陈辅嘶吼,手臂一挥将磕在皮骨上的刀锋砸偏,另只手呈爪,向落下的身影抓了上去。 一瞬间,仿如一切都变的缓慢了一般,左正阳发丝飘拂,盯着黑眼白须的尸怪,脸颊贴着对方抓来的枯手,独臂松开刀柄,反手向后一握,一拔,斜斜切出一道冷芒。 嘭! 刀锋抡开,没有血光溅起,只有一条断臂高高掀上天空。 “啊啊啊”陈辅凄厉嘶吼,捂着断去的左臂,跌跌撞撞向后退开,露出森森骨头的断口,尸气喷涌而出,弥漫林间,粘上的树躯、野草瞬间发黑枯萎,化作一滩粘稠的黑水。 半空回落的断臂,落到地上,五指爬动,一曲一弹,唰的飞起,跳到老人身上,趁着尸气弥漫,趁机遁走,消失在林子里。 左正阳挥舞袍袖祭出法力将尸气扇走,待到消散,视线之中,那尸怪早已不见了踪迹。 “好厉害的尸气” 看了眼被侵蚀的一颗大树,正要追击,忽然止步停下,尸毒 左正阳将刀插去一旁,就地盘坐下来,阖上双眼,运起法力游走全身,将刚才不小心吸进一点的尸气逼出一些,重新起来拔起长刀。 虽然杀退这尸怪,可这片山间还有村落,非得将他杀死才成,这样才能保无辜之人,不能耽搁。 如此想着,背上长刀,手中提着另一柄,朝着那尸怪逃走的方向追去。 林野外,晨光升上云间,一片明媚灿烂。 初秋蝉鸣未绝,满山遍野的嘶鸣,葱葱郁郁的山麓,也有几条褐黄的泥路交织,开垦山腰的田地,农人听着恼人的蝉鸣,忙着抢收庄稼,偶尔山风吹来,直起腰揭下草帽,让自己凉快一些。 一亩亩田地延伸去的后方,是长长的栅栏围成的村落,时间快近晌午,家中孩童蹦蹦跳跳出来,跑去田间叫大人回去吃饭,贪玩的也会磨蹭一会儿,摘下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手里甩来甩去。 哗啦啦 不远的小树林枝叶乱摇,有惊鸟飞了出来,拍着翅膀仓惶飞离,捏着狗尾巴的孩子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昏暗的林间,隐约好像看到一个人的轮廓蹲在里面。 小孩看了眼远处田间的大人,小心翼翼的迈着小脚走近林子边缘,蹲伏的身影光着上身,枯瘦灰白,埋着脑袋好像在吃东西。 村里长大的孩子通常胆子较大,又在自家村子不远,脆生生开口朝里面喊道: “你是谁?”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拂过,吹的孩子眼睛眯了起来,拿手遮挡,待风过去,视线重新看去,那身影站在阴影里面朝他,手里好像还提着一个人 哇哇哇 老鸦飞过山头,村落西北泥路上,负着木匣的虬须大汉,手里托着罗盘正看着周围山势,放眼放去,一片起伏绵延覆盖的葱郁山林。 “奇怪,老左的方位就在此处才对。” 哗啦啦 这时一群惊鸟慌乱飞过前方的天空,燕赤霞凝起目光,低头看去罗盘,上面指针疯狂乱转,连忙抬起手掌飞快掐动手指。 “不好,是尸妖。” 罗盘塞去腰间皮袋,拔腿就朝惊鸟飞离的方向狂奔起来。 第五百零一章 尸气、红气,不化骨 唧唧唧 鸟群惊鸣,混乱飞过半空,割去半块庄稼地里,汉子直起腰仰头看着成群飞过的惊鸟,擦去额头汗水,侧身望去前方田埂泥路,延伸过去的小树林,自家孩子孤零零的站在边缘,朝林子里看。 “阿四,你杵那儿看什么,过来帮爹拿锄头!” 汉子喊了一声,那边小人儿还是一动不动,呆呆的望着林子里。 这孩子 呢喃一声,农人扛起锄头走上田埂,顺道在旁边小沟淘了一下脚掌,扇着草帽,走过田间泥路。 “阿四,爹叫你呢。” 然而,走近了,才发现儿子呆滞的站在那儿,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像是听到大人的声音,孩童双唇发抖的慢慢转过脸,脸色苍白看不到血色,额头泌出一层细密冷汗,话语结巴,微弱的挤出唇间。 “爹爹” “你这是咋了,中暑了不成?” 过来的汉子连忙放下锄头,快步走出几步,一侧的林子沙沙沙摇晃,一阵大风吹来,眼中一花,就在眼皮子底下,一道黑影唰的从林中冲了出来,一把住孩童肩膀,拖进林子里。 “阿阿四!!” 那汉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声吼叫,“来人啊,有大虫吃人啊” 喊了两声,回跑回去将地上的锄头捡起,举着手里就往林子里冲,附近田地做活的农人,有些都走到村口,听到呼喊,一个个拿起手中镰刀、锄头跟着大声呐喊,村里的老少妇孺呼啦啦也都拿起家中扁担、柴刀。 “把声音喊打一点,把大虫吓走!” “一起啊,不然往后我们要遭殃!” “二狗家的,快点,打大虫了。” “谁家有锣,一起带上。” “等会儿见了,往死里打!” 村里几十户人,男女老少将近百人,拿着手里的家伙三五成群的冲出来,声势浩大蔓延过田间地头。 村人汹涌冲进那边林子里,之前救娃心切的那汉子,此时提着锄头,却是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有人朝他喊道:“愣干什么,大虫呢?” “是啊,虎啸声呢”“大伙四下找一下,竟敢到我们村来”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哟喂是血。” 叫嚣、呼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有人跳了起来,绕开脚下一滩染血的落叶,正要继续说,间周围村人一个个跟着那汉子看去的方向沉默,也转过头,望去的视野之中,一颗歪脖枯树上,一具大人的尸体摇摇晃晃挂在枝头,脖子血糊糊一片,血珠顺着裸露的胸膛,染红了腰带,又从脚尖一点一点滴落到地上。 某一刻。 摇晃的尸体嘭的一下从枝头掉下,摔在地上,风吹来,一股血腥味弥漫林子里,而摇晃的树枝上,一个枯瘦的老人蹲伏,手中提着一个孩童,花白的须发间,露出染血的獠牙在孩子脸庞轻柔蹭过去。 吓得那孩童脸上毫无血色,使劲闭着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来。 呼呼 林间,簇拥一起的村人大气也不敢出,后面跟着敲锣跑来的人顿时被同伴按住手,捂住口鼻,小心的示意那方的枯树。 “别说话,有僵尸啊。” 话刚出口,枝头上的干瘦身影陡然张开嘴,拥在一起的村人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脚,咔擦的声音从脚下枯枝响起,原本张开的身影猛地甩开须发,泛白的眼眶朝这边望了过来。 众人顿时吓得瘫软,想走也使不出劲儿。 就在这时,一股凉风从外面吹进,拂过他们头顶,一柄小剑唰的划过天光,没入林间幽暗,直刺枝上那僵尸。 “尸妖,胆敢在此间作恶” 一声暴喝响起的刹那,尸妖打偏飞来的小剑,一道穿着红袍皮甲的身影踏过下方一人肩头,翻手一掌与他对轰,树枝噼啪断裂,那人借着反冲的力道,另只手抓过那边孩童,顿时抽身朝一侧拉开距离,脚下又是一蹬,附近大树都被震的摇晃。 飘然落去人群前方,将孩子丢给身后的村人,侧过浓须浓眉的侧脸:“你们快走,我若没出来,立即搬离此处!” “谢谢这位高人,我们立即就走,高人一定要出来” 一帮村民神色仓惶,连滚带爬的带着孩子逃去外面,那虬须大汉正是赶来的燕赤霞,原以为是一只借地煞阴气复活的尸妖,可眼下片刻的端详,根本不是尸妖那般简单,不施法术附着剑身,肯本破不了对方身体,刚才一记掌心雷,也是毫发无损。 “管他娘的,先打过再说” 甩开顾虑,燕赤霞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阴阳,隔空书写一个敕字时,那边失去物的僵尸闻到血腥,陡然狂躁起来,抬臂仰头就是一吼! “吼” 腥风震荡,林野都在狂摇,朝着下方负匣的大汉俯冲过去。 林子摇摆,声音传去远方渐渐变的小声,走过泥路的独臂侠客还是听到了这声嘶吼,偏头望去远方坐落半山腰的村落,提刀狂奔。 还未靠近,平平轰轰的打斗已经在林间炸开,一颗大树拖着茂密的树笼哗啦啦断裂倾倒,燕赤霞踏过横木,跃上半空,两手间金色光芒化作一颗颗金球不停飞射而出,沿着地面轰隆隆炸开。 “神剑除魔!” 落下地面,掐起法决呈在胸前直去头顶,身后剑匣打开,一柄柄小剑带着金光飞出,燕赤霞双脚左右一跨,收回法决往前一指,暴喝:“去!” 对面尸怪挥开掌心雷余威的同时,敏锐的听觉,全是密密麻麻的声响连成一片。 嗖嗖嗖嗖 无数金光闪烁拉出一条条直线,当第一把小剑抵在他干瘦胸肋,后面连一片金光的飞剑接踵而至,恍如打铁般,溅起火星,干瘦的身躯疯狂震动,被推的拖出两道深痕。 “燕道友,左某来助你” 林间一声威严暴喝响起,摇晃的枝叶间,一道身影斜斜蹬过树躯,跃上半空,手中横握的长刀映着摇曳的光斑,唰的拉出一刀。 噹! 刀口劈在枯瘦皮骨,溅起火星,反而将左正阳震的往后倒飞,半空折转腾挪,卸去力道,方才落下地面。 有些发黑的脸上,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砍不破” “是人血!” 燕赤霞维持法力,抵着那僵尸向后贴去一颗树,偏头大喊:“他吸了人血,道行大涨,砍他的头,不能让他再吸人精血,否则会跳出五行,道法难收!” 那边,左正阳捏紧刀柄,忍着体内传来的阵阵不适,运起法力,刀锋燃起火焰,然而,被燕赤霞用法剑抵去大树的那具尸体,陡然向下一沉,没入地下,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土遁” 两人一收法力,快步过去,树下的地面如常,踢开积厚的落叶,丝毫看不出有入土的痕迹。 左正阳捂着胸口看了一眼,记起往昔也有这么一个人会用。 “这土遁之术,比那个孙道长高深许多。” 一旁,燕赤霞捻起点泥土在指尖搓了几下,“这是六丁六甲里的法术这尸妖竟还会道法,这下麻烦了。” 偏头,看去左正阳,开口说了句:“必须尽快先将此妖诛”话语陡然一变:“老左,你怎么了?” 后者拄着长刀摇摇晃晃,呯的一下倒去地上,穿过林间的阳光,落在左正阳脸上,全是一片淤青,嘴唇乌紫,显然是中毒过深。 尸毒 燕赤霞急忙在他身上连点几处穴位,撕开衣甲,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把糯米拍去后背,使劲揉搓,手指间飘出黑烟,以及阵阵嗤嗤的声响。 过得一阵,松开手,就见左正阳背上露出由糯米组成的阴阳图案,燕赤霞拿朱砂粉沿着图案描了一下,暂时将尸毒遏制,不让其扩散,一刻也不敢耽搁,将左正阳背到背上,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提着剑匣飞奔出了林子,向着长安飞纵而去。 夕阳西下,染出一片彤红。 延绵的山麓断崖,一道身影从地层爬了出来,躲去树荫,坐在树下,泛白的双目木讷的望着远方浸在霞光之中的巨大城池。 呃呃呃杨家就在那里就在那里意气风发君临天下 干瘦的上身,胸肋、肩膀、腹部全是剑尖钉出的孔洞,老人灰白的嘴角也被掌心雷炸的破开一处,右边的牙床,以及一颗獠牙暴露在空气里,看上去狰狞可怖。 好在身体已没有了痛觉,感受不了那种痛彻心扉的剧痛,只是看着繁华巨大的城池,依稀的记忆里,想起往日繁华的故国,有着愤慨的心痛。 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失去皇帝的心痛,家国混乱的心痛 可一想到这副残躯,连两个修道中人都打不过,又有些无力的靠去树身,何况城中还有陆良生这个曾经该是南朝年轻俊杰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一身修为,不比他生前差多少。 嗯,可能要高出一丁点。 那颗妖星坠世,连风浪都掀不起来嗬嗬有个屁用,天下不乱,我陈朝就复国无望 没有表情的望着那边城池轮廓时,忽然感受到什么,抬起脸,耳中徐徐的风声里,天空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飘过来。 好熟悉的气息这么凶煞妖星妖星还在? 想着的一瞬,天空之上,一缕红气同样像是寻到了目标,闪电般俯冲而下,没入山崖上仰起脸的老人眉心。 尸气与红气融合,顺老人眉心蔓延全身,原本泛白的双目,正中凝出两个红色的小点,像是人的瞳仁。 尸气混合的红气混沌自周身蔓延,陈辅走出树荫,暴露在阳光下,没有了任何灼烧的感受了。 张开手掌,长长的指甲舞动两下,然后握成拳头,陈辅望去那边的城池,破烂唇口间,有着轻笑哼了出来,渐渐化作猖獗的狂笑。 “哼哼哼呵呵呵哇啊哈哈哈哈” 花白的发丝在风里飞舞,老人向着远方的长安抬起双臂。 “老夫不怕了杀入长安,隋国群龙无首,为我徒儿扫清障碍,我南陈复国,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 长安关闭城门的前一刻,燕赤霞背着左正阳入了城门。 第五百零二章 以毒攻毒 最后一抹霞光落下城头,巨大的城池亮起无数灯火,人声依旧喧哗热闹。 曲池坊过去的芙蓉池,得闲纳凉的人偶尔会过来这边走动,但要靠近湖边,便有附近巡逻的士卒过来驱赶。 “国师有令,水中凶兽潜伏,寻常百姓不得随意接近,只能在栅栏外观望即可,违令驱逐芙蓉池!” 被长兵拦下的几人挥了挥袖子,其中一人想要闯过去,见到森寒的矛头迟疑了一下,被同伴拉住,只得后退。 “有什么好神气的,好好的芙蓉池放养什么凶兽!” “别说了,听说水里栖息的一头蛟龙,惹不得。” “不靠近水,那去道观那边总是可以吧?” “也不行,国师喜欢清静,万寿观不对外的哎哎,那边怎么有人过去了。” “士兵士兵,你们怎么不管!” 几人指去的方向,一个虬须大汉好像背着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去,那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就不再细看,转回头朝他们道: “那是国师观里的人,是有出入许可的!你们还是就在附近转悠就行了。” 沿着青砖小道过去的身影,正是背着左正阳的燕赤霞,双腿都快跑出残影来,径直穿过山门,沿石阶而上。 上方道观,夜虫在草间轻鸣,左侧的阁楼上,几扇亮有灯火的窗棂中,灯火微摇,籍着火光的书生伸手轻拨了一下灯芯,接着继续翻看外人看来无字的书籍。 哗! 纸页在指尖翻了过去,黄昏的光芒照着的侧脸,陆良生微微蹙起秀气的细眉。 “嗯?与天同寿,与世同君,这话始皇帝说过?” 另只手,指尖轻轻点在桌面,忆起之前与杨坚说起过鬼神、生死之类的事,后者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随即,偏过头看去床榻,黑裙女子撑着侧脸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陆良生像是没看到,目光游动,落去床沿边儿上的短小身形上。 蛤蟆道人曲着一条腿,另只腿架在上面,哼着曲儿,晃着脚蹼,正翻看记载美食的小书册,察觉徒弟视线看来,将书按去胸口。 “这么看着为师做什么?我又和那始皇帝不熟。” “师父误会。”陆良生笑了笑,放下陆元那本生平记载,解释道:“其实我想问,师父可有知道,这天地间,有哪些皇帝想要与天同寿,与世同君?” 蛤蟆道人不回答,将书放去一边,一屁股坐起来,挪到床沿跳了下去,负着双蹼就往外走。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风吹外面挤进窗隙,灯火摇曳间,陆良生问了一声,目光望去窗户纸,耳中隐约听到人的脚步声踏着石阶上来。 “为师出去凉快凉快,省得你尽问一些我不知道的。”蛤蟆背着徒弟摆了下手,踩着光洁的地板吧嗒吧嗒走去房门,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嘀咕。 “彼其娘之,老夫就一蟾,问那么多干嘛,考学问啊岂有此理,看个书都不安生,找那头猪妖和小道士去,聊些野味吃食也不错。” 负着蹼,嘴里喋喋不休的走去门扇,就听吱嘎一声开门的动静,猛地抬起头,忽然想起当年周府那一幕,拔腿一蹬,躲去相反的方向,门扇向内一开,一道身影飞快冲进来,摆动开的袍摆下,一只步履在蛤蟆眸底瞬间放大。 果然就知道会这样 呯的一声,半空飞了出去,像个皮球一样在地上弹跳,滚去床底,撞上藏在床底的紫金葫芦,滚做一团。 “咦,我踢到东西了?” 李随安下意识的四处张望了短小的身影还在不在,余光里,见到坐在书桌的陆良生转过来时,连忙站正。 “师父,燕赤霞回来了,还有左千卫,不过他好像好像中毒了。” 中毒了? 听完徒弟的话,陆良生皱起眉头,将书一放,连忙带着随安出门,下去一楼,此时老孙、猪刚鬣、舍龙也都出来,在大厅站了一圈,看着躺在两张桌上的左正阳。 陆良生略通一些医术,仅一眼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毒,抬起目光询问的望去一旁的虬须大汉。 “中的什么毒?” “是尸毒。” 不用燕赤霞解释,另一边的道人摸着八字胡,神色严肃盯着面色发青,嘴唇乌紫的左正阳。 “中毒者浑身恶臭,要不了多久,也会跟着尸变。” 说着,快步走到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眉头更皱了。 “今晚有月亮,若是到了深夜子时,拔不出尸毒,老左就会尸变,不过以他武功造诣和修为,还有火灵珠护体,不该啊。” 外面林野在夜里哗哗轻响,风吹进里屋,鼓动烛火,陆良生包裹其余人心里也有道人说的疑惑,以左正阳的实力,就算修为尚浅,可武功那可不是一般修道者能有的,怎会中了尸毒。 目光齐齐望去燕赤霞,后者将木匣丢去一旁,学着道人的模样,耸耸肩膀。 “我怎么知道,遇上他的时候,就已经中毒了。” 说着,大汉皱起浓眉,“不过那尸妖,也非同小可,吸了人血,变得刀枪不入,还会道法,与六丁六甲里的术法有些相似。” 前面其他还好,陆良生听到六丁六甲这四个字,心里不由想起一个人来陈靖的师父,陈辅。 难道被我重伤之后,将自己化为僵尸,继续存活?这老头为复国不择手段,倒是真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性,陆良生拉过燕赤霞询问了在何地遇上对方的,得知就在与长安相邻的金州地界,便猜出对方一路北上是要干什么了,除了杀皇帝,良生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随安,你持我手令去一趟皇宫,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加强防范。” “进宫?” 第一次去皇宫,李随安高兴的紧,接了师父递来的一块令牌,转身就往走,至于左正阳,反正有师父他们在,肯定出不了事。 人一离开,厅内安静了一阵,陆良生转头看向老孙:“你糯米呢,先给千卫用上,压制一下尸毒,我试试看能不能将毒拔出来。” 道人立在那不动,欲言又止的干笑两声。 “嘿嘿,没了上次跟老蛤蟆一起磨成糯米粉,蒸成糕拿来吃了新的还没来得及去买。” 陆良生:“” 燕赤霞:“” 舍龙摸不着头脑袋,左右看了看,旁边胖大的猪刚鬣挤开他,一把抓住孙迎仙衣襟拉到面前。 “紧咬关头,你东西没了?!吃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俺老猪!” 书生不想多说话了,看去燕赤霞,虬须汉子摇摇头。 “我的也吃呸,给他用完了,只能去外面米铺看看能否买到,不过这尸毒能否拔出,燕某也没有把握,那尸妖毒气浓厚,一般来讲是无人可解” 说到这里,燕赤霞看着紧闭眼口的左正阳,忽然一砸掌心,将那边扭做一团的道人和老猪都惊了一下,转头望来。 “陆道友,燕某这里还有一法,不知能否有用。” “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啊。” 被紧着领子的道人嘶哑喊了一声,陆良生抬手让他闭嘴,那边,燕赤霞沉默了一下,说道:“以毒攻毒!用毒性相当的毒气来抵挡尸气” 毒性相当? 陆良生看去其他人,道人、猪刚鬣、舍龙也一脸思索的互相对视,与这尸毒相当的毒,哪里会有 身后的楼梯,嗒嗒的蛙蹼落下,蛤蟆道人一阶一阶探腿溜下来,刚转过身,就见大厅一群人目光齐齐看着他。 心里顿时咯噔跳了一下,一股不安升了起来。 “你们这么看着老夫作甚?!” 转身挥开蛙蹼,就往楼梯上爬,然而,身后人背着烛光投下的阴影延伸,盖了过来,阴影下,陆良生露出笑容。 “呵呵,师父” 梆梆 薄雾泛起街道,更夫后颈插着灯笼,敲着梆子从街巷走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检查门窗,严防窃贼、姓常的表亲。” 梆梆 夜色沉静如水,热闹的城池人声渐静,梆子声远去长街,某一刻,有屋顶瓦片哗啦的响动,一道身影跃上半空,风筝般飘飞一截,又落下来,站在深幽的巷口,听着方圆几里之内人的、狗的、风的喧闹。 微微呲出獠牙:“今夜不会有活人安眠了” 月光清冷照在长街,偶尔的犬吠声里,泛着薄雾的街道尽头,远远的有四道身影提着灯笼紧靠在一起,朝这边走来。 “候补的实差没下来,兄长咱们怎么办” “再找陆郎?很没脸面啊。” “哼,迂腐,当了大官,脸面不就回来了?” “可为什么大半夜出来?” “为兄哪知道,可能习惯了” “要是见鬼怎么办弟都有些怕了!” “怕个甚,丢脸都不怕,还怕鬼,我等可是读圣贤书的!!” “那为什么靠的这么紧。” 话语叨叨嚷嚷,四人提着灯笼走去前方深幽的巷口,远远的,好像见到了一个老人微驼着背立在那里,颇有些凄凉的感觉。 第五百零三章 长街追杀 梆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在远方邻街,薄薄雾气里,几盏灯笼摇摇晃晃过来,说话的四人声音陡然一停,其中矮胖,两颊还有五指印的矮胖书生,举着的灯笼范围内,照到那边巷口站立的身影。 还未靠近,就向另外三人靠近一些,低下嗓音。 “三位兄长,那边好像有个人。” 手中灯笼摇晃,光的边沿摇曳照到一双破烂长裤步履,灰白干瘦的上身不见肚子起伏,花白的头颅微垂,看不见面容。 隐约感觉到光亮,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嘴角向后咧出弧度,暴露在外的獠牙、牙床升起丝丝黑气。 四个血食正好嘿嘿 盯着渐渐走近的四人,双臂缓缓抬起,上身微微前倾,獠牙牵着口水,张开口,那边四个书生提着灯笼手势比划,嘀嘀咕咕在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老人家怪可怜的。” “你懂什么,万一人家出来乘凉呢?多管闲事。” “看看,兄长说的如何,都学着点!” “咱们遇上那么多次,总得要学机灵点唔,好丑,你们谁放屁了?” 看也不看巷口的身影,方向一转,径直从那人面前过去,目不斜视的走向长街。 陈辅保持双手抬起,张嘴呲牙的动作:“” 泛白透着红点的眸子盯着快步离开的四人,僵硬的手指咔咔曲的脆响,正要追上去,脚步陡然停下,另一边的街道,响起哐哐的车辕声。 几匹骏马拉着的车撵飞快驶向这边,驾车的车夫是士兵打扮,抓着缰绳,一手挥舞鞭子。 “驾” “前面的人躲让,快啊!” 车辕声压着街道青砖驶来,后面还有百余骑兵跟随,前方走远了的四个书生回头看去,连忙让开一条道,当中矮胖的书生忍不住开口。 “看车撵宽长,应该是皇室,至少都是一个王” 轻微的声音随风飘开,站在巷口的身影,抬起头,垂散的发髻下,双目绽起红光,望着过去的队伍。 王,隋国的王杨坚的儿子? 呵呵 脚步向着远去的队伍迈了出去的同时,长长的队伍之中,马车内,杨坚看着头枕在膝上的儿子,撩开帘子问道:“还有多远?” “回陛下,过了昭国坊,还有还四条街。”外面有骑士的声音回道。 老人放下帘子,手捂在儿子额头,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沉下气来,国师之前有言,杨广清醒就送到万寿观,可中途醒过来一次,又昏睡过去,没见好转的迹象,干脆连夜送到国师那里,旁人护送,自己又不放心,只得亲自过去一趟。 起伏抚动的车帘外,街道两侧商铺都已经打烊,挂着的灯笼昏黄不定的摇晃,杨坚正想着时,车撵后方跟随的骑兵,有声音陡然厉喝:“什么东西?!” 后方的骑士回头,眸底一道黑影瞬间逼近,一双干涸的指甲尖锐在他视线里放大 血光、惨叫、马嘶顷刻间在马队中掀了起来。 马车内,听到动静的杨坚,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将儿子的头放去木枕,隔着帘子朝外面赶车的士卒吼道:“不许停,直接去万寿观!” “驾!!” 听到的命令的士卒,使劲抽响鞭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抖着缰绳暴喝,后方的马队鲜血飞溅,此刻也反应过来,拔出腰间兵器劈去冲入眼帘的黑影。 “是个人!” “杀了他” 凶戾的叫喊响起的刹那,有人兜转马头,有人暴喝挥下手中刀锋,砍去飞纵而过的身影,是金铁交鸣的声响,噹的一声溅起火星,整个人反震的跌落马背,然而过去的身影并未理会这些骑兵,撞开一人飞去街边,砸碎店铺门窗的一瞬间,犹如黑夜里的蝙蝠张开双臂飞去马车挂在了车厢后面。 听到动静,杨坚取过挂在厢壁的宝剑,锵的一声拔出,握紧剑柄,几乎本能的朝着木质的厢壁刺了过去。 嘭! 一只枯手破开厢壁,木屑飞溅中,一把抓住刺来的剑锋,干涸坚硬的指尖抓着剑身往外一拖,杨坚掌心被勒的生疼,手一松,长剑唰的飞了出去,低头看去手心,全是鲜血。 “阿摩!” 杨坚顾不得疼痛,弯腰拉着儿子的双脚往车夫那边的帘子一拖,将距离拉开了些许,厢内油灯明明灭灭,照去车尾厢壁孔洞,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老人的脸,双目泛白,发髻在飞驰的马车外舞动。 “这这不是活人” 刀兵里杀出来的皇帝,对尸体非常熟悉,洞孔内探进来的脸,根本就不是活人能有的。 啪啦!! 厢尾孔洞被拉的大开,半扇木板都被拉断,丢去街道上碎裂开来,那披头散发的枯瘦身影,半个身子都钻了进来,剧烈的震动,矮几上的油灯翻倒,火光瞬间熄灭。 一片漆黑里,杨坚靠去车帘,偏头朝驾车的士卒喊道:“将车停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破空疾响,唰的一下从前方飞射而来,擦过喊吁的士卒脑侧,穿透车帘,从靠背面的老人一个鼻尖的距离钉去车尾,撞在钻进车厢的那身影胸口。 这一瞬间,那尸体倒飞掉出马车,也有声音在夜空响起。 “栖霞山李随安前来救驾” 车顶好似有重物落下,一道身影青衣长裤,背着吹来的夜风,手一招,落在车厢里的一柄青剑刺破车顶,飞到李随安手里。 青年看着翻滚地上,越来越远的尸妖,也不追击,只是朝后方骑马奔涌的宫中侍卫喊道:“不要与那妖物打斗,保护陛下,随本大侠到万寿观躲避!!” 后方街道上的百余名骑兵原本还想与地上的怪人厮杀,听到这声话语,一勒缰绳,夹动马腹,急忙追上渐远的马车,将四周遮蔽的严实,也有骑兵抽出箭筒里一支特殊的箭矢,射向夜空。 咻 响箭在夜空传开。 清冷的长街上,翻滚地上的身影爬起来,低头看了眼被法力、剑尖击伤的胸膛,破开的皮肉能见森森肋骨,然而,片刻,伤痕闪过一道红芒,破开的皮肉重新生长。 人越多不利老夫尸毒传染唤尸 泛白的眸子偏去街边,本该在那的四个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不见了踪影,口鼻喷出尸气,转身跳上附近一家民宅,然后,破顶钻了下去,片刻,凄厉的惨叫响彻。 深幽的巷子过去,四道身影提着灯笼狂奔。 “早就说嘛,非要大晚上出来,又见鬼了吧!” “放屁,那是鬼吗?!那是妖” “我等读书人,见到妖,其实也满合情合理的刚刚你们听到没有,那马车里好像是陛下?!” 跑在最前面的王风陡然刹住脚步,横出手臂拦下其余三人。 “等等我们去护驾!” “兄长,那是妖一见面就死人的啊。” 一人说道,另外两人也附和的点头:“当兵的都打不过,咱们四个手无缚鸡之力,怕是上去就没了,陛下都未必记住我们,不划算!” 王风伸手在他们每人脑门上敲了一记:“我等读圣贤书,天地君亲师,怎能如此做?就算远远声援几句,那也是尽臣子本份!” “兄长一番话,令我等茅舍顿开,佩服佩服!” “啰嗦什么,赶紧走!去芙蓉池。” 四人凑一块嘀嘀咕咕一合计,提了灯笼拐过前面街口,再过两条街,就是芙蓉池。 月光倒映湖面,泛起粼粼波光,远处的道观里,有灯光还亮着。 老驴甩着尾巴从林子里出来,好奇的歪着脑袋,望去灯火通明的阁楼,里面拼凑一起的两张桌上,陆良生祭出法决布下法阵,阵脚下方两侧,燕赤霞、孙迎仙各施道法。 蛤蟆道人拖着紫金葫芦从楼上下来,爬上桌,叉着圆鼓鼓的腰身,吹去葫芦上的灰尘,冷哼一声。 “用什么以毒攻毒的蠢法,有老夫这葫芦就好了,尸气收进去,还能炼一颗毒丹。” 第五百零四章 国师令 “要不是老夫妖丹未复,这宝贝那可是谁都不敢触及锋芒,就算那五元上人在老夫面前,收他都不带喘口气!” 忆起往昔驾紫烟俯瞰重重大山,手托黑纹紫金葫芦驰骋睥睨,蛤蟆道人扶着葫芦忍不住颔首,嘴角向后弧了弧,露出笑容。 “师父快动手,快子时了。”陆良生小声唤他一声。 哼 哼 嗯? 听到唤他,仰着脸的蛤蟆慢慢睁开眼,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徒弟,“关键时候,才想得起为师。” 双蹼一合葫芦,扛起来放到细小的肩头,对准眼口紧闭的左正阳,口中咪咪哄哄的念了旁人听不懂的咒文。 “着!” 葫芦身交织的一圈黑纹亮起紫金法光,葫芦口呼呼响起风声,射出一道紫光,照在左正阳脸上,几息过后,一缕缕黑气顺着发青的皮肤渗透,往外袅绕升起的同时,顺着紫色的法光飘飞去进了葫芦口。 另一边,陆良生撤去法阵,仔细端详,之前从未见过师父用葫芦,顶多就塞些丹药进去,或当做兵器砸人,倒是第一次见师父正经用这法宝。 ‘我与师父共生,那么我也能用下次问问口诀。’ 想着,又过得两息,左正阳脸上中毒的青色渐渐褪去,双唇也有了一点血色,周身弥漫的尸气、恶臭一股脑儿的被吸进了葫芦。 蛤蟆道人呼出一口气,呯的放下葫芦立在桌面,使劲摇晃两下,周围众人隐约能听到里面好像卷起风雷的声响。 咕噜噜~~~ 宝贝儿似得拍两下紫金葫芦,蛤蟆颇为得意的将其放平,眨眼,一颗比葫芦口还大的丹药,‘啵’的一声滚了出来,映着烛台上的火光,黑的发亮。 “这边是尸丹,常人服了直接毒发尸变,修道中人吃了” 道人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吃了如何?” “毒发身亡。” 蛤蟆道人捧着尸丹哼了哼:“除了大罗金仙下凡,世间无人可解!” 说着,双蹼一抛,张开蟾嘴一口将那丹药给吞了下去,满足的坐下来,摸了下白花花的肚皮,咂了咂嘴。 “但对老夫而言,却是上好的补药!”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没心情听师父讲的往昔,过去给左正阳探了探脉搏,另只手放去眉心渡些法力,稳固一下生机。 唔 若有若无的低吟从左正阳口中发出,缓缓睁开眼,见到周围众人,想要起身,被陆良生按住。 “千卫大病初愈,不可擅动,还是好生休息,事情燕道友已经将来龙去脉说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 说着叫来猪刚鬣搭把手,将浑浑噩噩的左正阳抱去二楼房间,这才下来大厅,越过还在给道人、舍龙、燕赤霞讲过去辉煌的师父。 书生走到门口,看去外面夜色。 ‘不知道随安将消息带去宫里没有。’ 夜风跑过檐下,山门两侧林野哗啦啦的响,栖幽也下来凑热闹,厅里一片热闹时,陆良生陡然转过脸,看去外面林野。 山门外人声、马蹄声嘈杂,火把光照着人影幢幢奔上山道。 “师父——” 李随安声音响起的一瞬,林野树枝哗的一阵轻响,提着青剑的身影飞纵坠下,接连跑了几步,来到阁楼大厅外石阶前,朝门口负手而立的陆良生拱起手。 “师父,消息还没送到,就遇上皇帝了” 途中发生的事情还在说着,那边山道上,一行侍卫提着刀兵长矛神色匆匆的上来,杨坚走在中间,而杨广则趴在其中一个护卫背上。 “陛下。” “国师!” 见到陆良生,皇帝心里这才算踏实了,毕竟被一个非人非鬼的东西袭击,对方甚至还刀枪不入,仍谁心里都有些惊慌。 进了阁楼,陆良生让侍卫将晋王放去之前左正阳躺过的两张桌上,蛤蟆道人瞪起眼,看去徒弟。 “还来?” “国师这这只大蟾也是妖?” 杨坚知晓国师这里有一头猪妖,心里终究有些准备,看到桌上一只蛤蟆说话,也是惊了一下。 “那是我师父。” 陆良生倒也没隐瞒,不过眼下没时间解释,给搭杨广搭了一下脉,法力探去全身五脏六腑,没有妖星气息、和尸毒。 “陛下,晋王没有大碍,只是被之前妖星侵染,损伤了些许精气神,过段时间便会好起来。” “原来如此,朕还以为我儿又生了其他大病。” 听到陆良生的回答,杨坚也算放心了,不过另一件事,还是忍不住说道:“国师,来的途中,袭击朕的那东西,可知晓来历?” 陆良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皇帝坐下,端了茶水过去,说道:“一只尸妖,不过怕已是尸魔了,至于为何陛下,臣猜测,他可能是南朝一个人,陛下也认识。” “朕认识?”杨坚端起茶杯悬在唇边停了一下,“南朝” 微阖思索的眼帘,猛地瞪圆,看去对面的书生。 “可是那小皇帝的师父,陈辅?” 茶杯放去桌面,陆良生点点头:“陛下猜对了,他那日被臣重伤,身体无法支撑,想来借用旁门术法,将身体炼为尸妖,好让魂魄暂有栖息之所,毕竟也只有他才会秉持这种执念,化为妖魔也要行刺陛下。” 论治国打仗,杨坚那是得心应手,可遇上这种妖魔鬼怪的事,就有手足无措,“国师,那接下来如何?朕不可能在观里上朝,处理国事吧?” “陛下,放心就是。” 对面,书生没有再说下去,起身走去门口,守在外面的一众侍卫,当即散开让出一条道来,看着出来的国师,纷纷垂首。 陆良生走过中间,在檐下站定,望去夜色,掐着法决,口中也有话语传开,荡去四周林野、城墙房舍。 “此间巡游何在,速速通报城隍,有妖魔入城,尽快缉拿——” 站在屋外的一众侍卫,顿时感到一股阴冷袭遍全身,冷不丁的打了一个激灵的同时,空荡荡的夜空,片刻,一道道阴测测的声音传回。 “夜巡游,谨遵国师令!” 旁人无法看到的夜色之中,一道模糊的阴影拱手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化为一缕阴风飘去。 第五百零五章 不化骨 一缕黑烟飞去城外,林野遮掩红墙黑瓦下,矗立郊外的城隍庙内,手持笏板,腰悬宝剑的神像,闪烁一道神光,化出法相走出泥塑。 紧闭的大殿之中,飞来的黑影穿过门扇,落去地上化为一身官袍高帽的阴鬼,叮当铁链声里,半跪拱手。 “启禀城隍,陆国师下敕令,有妖魔入城中肆虐。” “妖魔?” 彩绘泥塑之下,纪信阖上双目,神识扩散去长安城中,随即疑惑的睁开,皱起眉头。 “城中没有妖魔气,何来入城一说?罢了,有敕令在前,便巡视一番看看。” 陆良生其人,他还是信得过,也非信口开河,爱戏弄人的性子,何况对方有拆庙之权,还能先让巡游请示,算得上给足了面子。 “各司主官,领麾下沿城中街巷巡视,一旦发现妖魔,速速通知其余主簿不得擅自行动!” 不久,纷纷亮起神光冲出城隍庙飞去城中,犹如一片片阴云般的黑暗,将照出银辉的月光遮掩,将城里各处街道笼罩,又游移去了别处。 巡游的阴影拂过下方有着窟窿的房舍,清冷的月色又从外面照进去,透出几分阴森。 滴答滴答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指尖落在地上,站在血泊中的身影微微抬起头,咧出沾血的獠牙望去遮去窟窿的阴影飞远,银辉落进屋里,四周躺着几具尸体,脖子上,是一对深深的牙洞。 片刻,尸体动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发出一声声低吼,微开的双唇间,门牙两边,有牙齿变得尖锐伸长。 那边,陈辅垂下脸,几具爬起的尸体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嘭的几声破开窗棂门扇冲去外面,寻到相邻的楼舍房屋撞了进去,门窗碎裂响起,顷刻间,传出人“啊——”“你们谁?”“别咬疼疼疼”的凄厉惨叫。 老人走出房门,跃上房顶站在高处,浸在月光之中,听着这片惨叫仿如享受般,仰起脸,慢慢扭动脖子。 一缕缕血气从四周飘飞,钻入体内,顿时周身黑气弥漫化为血色,身体也瞬间痉挛抽搐,骨骼发出‘咔咔’脆响,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生长、积厚,变得尖锐,乍一看去,双臂奇长,颇为诡异。 某一刻,枯瘦的身子站直,脑袋回正,泛白的双目陡然向内塌陷,露出空洞洞的眼眶,老人的脸上,仅剩的皮肉迅速枯竭,显出皮包骨的面容,枯唇连带牙齿张开,尸气喷涌。 ‘呃嗬’ 粗沉低吟间,周围星星零零的惨叫,已经化作一片片混乱嘶喊,一道道狰狞阴森的尸体,冲出四处房屋,乌泱泱的朝四周街坊蔓延。 此时,巡游的纪信回头望去城中某一处,人声凄厉的惨叫震荡他神魂法相,手中笏板一挥。 “大胆妖孽,敢伤我城中百姓——” 各处巡游的城隍各司主簿飞速赶来,跟在城隍后面运转法力,瞬间接近出现百姓伤亡的街坊,街道、房屋均是发疯的人,见人就咬,被咬死的,片刻间又站起来,脸上血色褪去,变得狰狞可怖,裂牙嘶吼,看到还有活人疯狂扑去,将人按倒,一口咬破对方颈脖血肉,疼得人四肢挣扎惨叫,渐渐没了声息。 然后,周而复始。 “不化骨跳出轮回,不入五行难怪入城没发现!” “不用问话,动手!!” 看到站在一栋楼舍顶端,沐着月光的身影,纪信举起手中法器,身后各司主官纷纷现身抬手。 断恶笔、金刚伞、量罪尺、勾魂链数种不同的法器,法光忽现,自城隍、各司主簿手中抛去夜空,几道淡黄光柱飞射而出,朝着房顶上的身影罩了上去,好似缚魂的铁链,缠住四肢、颈脖、腰身,发出嗤嗤作响,尸气沸腾不停倾泻而出。 “孽障,害我城中百姓,今夜定不饶你!” 看去四周街道惨状,纪信暴怒嘶吼,手中笏板亮起神光暴涨,仿如一柄利剑,怒斩而下。 “斩!” 金光劈在老人头顶,凌乱的须发唰的一下飞洒荡起,形如骷髅的脸孔猛地抬起,红光在空洞的眼眶一闪,身子微躬,然后,轰的一下向外一振,双臂展开,阴风、尸气狂涌,悬在四周半空的法器纷纷坠了下来。 漂浮夜空的各司主簿神魂震荡,一个个倒飞出去,消失在空气里,化作神光返回庙中泥塑。 陈辅睁开法光约束,抬手就是一爪,死死捏住纪信。 “老夫天下无敌,岂会你这城隍能比!” 双手左右一扯,纪信硬生生被掰成两半 凄厉的惨叫四处响彻,混乱蔓延街道,灯笼倾倒,燃起火光,往日城中的百姓,化作恶鬼张开大口,翻出獠牙四处寻找活人,不久,听到某种呼唤,纷纷从各处聚集起来,密密麻麻拥挤在一块,足足有上万之多。 然后朝着城中东南,皇帝逃走的方向在长街狂奔起来,嘶吼连成一片。 平行的另一条长街上,火把组成的长龙向前,奔涌的马蹄声里,越国公杨素听到响箭的传讯便带了宫中禁卫骑马赶来,此时其余各处兵马也都在集结,听到斥候传来讯息。 赶去相邻的街道,看到的是,海潮一般的人群,在夜色里,黑压压一片奔涌,杨素拿过一支火把丢去远处那人潮,光芒照出的是一张张狰狞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孔,男女老少皆有,火把落到地上,顷刻间就被光着脚掌,或步履踩熄灭,轰轰的踏着长街疯狂奔涌。 “行尸” 战马不安的喷了一口粗气,马背上,杨素擅长制作尸傀,一眼便认出了从那方跑过的根本就是尸群,待到余光之中,一道双臂奇长的黑影飘飞而过,眼皮抖在狂跳。 那种凶煞的尸气,令他整个身子变得微麻。 “这是不化骨” 当即一勒马头,调转方向,朝身后的将士暴喝:“不用管这些东西,立即随我去万寿观,保护陛下——” 马队狂奔,蔓延长街,与另一边奔涌的尸群争抢起时间的同时,杨素掏出一枚玉,‘啪’的一声捏碎。 “尸傀,寻我气息,速速赶来!” 与此同时。 万寿观。 飞蛾扇着羽翅,不停撞在灯笼纸罩上,杨坚安静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靠葫芦抱蹼的大蛤蟆。 “你真是国师的师父?” “哼。” 蛤蟆道人并不在意人间帝王,偏去一个方向,对面,摇晃的烛火,映出书生翻书的影子投去墙上。 陆良生正在翻看关于尸妖的记载,找克制的方法,另一边,道人也在翻着他师父留给他的那本道书。 第五百零六章 准备 万寿观灯火通明,匍匐檐下的老驴抖动长耳,直起颈脖望去山门外的夜色。 照出灯火的门扇内,栖幽撑着下巴东瞧西瞅,指尖一弹,桌上扑腾的蛾子唰的飞了出去。 ‘没劲。’ 蹲在桌边的道人,脸上被弹来的飞蛾打了一下,挠了挠脸,撅着屁股继续翻看一页。 “老陆,不行啊,我那死鬼师父,留的什么破书,上面就讲了些僵尸没提尸妖。” 老孙抬了抬脸:“老陆?” 见那边还是没反应,拿着书在陆良生面前晃了几下,后者偏了偏脸,回过神来,嘴角勾出笑容。 “刚看的入神,没听到。” 说着这番话,陆良生的目光还在停留在书页上。 这本书是之前从皇宫搬出来查找妖星的,里面也有些关于民间传闻的记载,对于僵尸一事,他知之甚少,算是补充一些学识。 “你师父道法正宗,应该多是关于僵尸一类的至于尸妖我也没听过,几本古籍全无记载” 目光投去那边的燕赤霞,这虬须大汉擦着剑锋抬起头:“尸妖只是一种境界上的称呼,并不非一个种类,当然找不到。” 陆良生点点头,对于燕赤霞说的话也是认可的,便与道人对照一下如何应对的策略,毕竟刀枪不入、又会道法,跟在河谷郡城外的老人已是不同而语了。 “看看需要准备什么,寻常需要的黑狗血、朱砂、符箓尤其符上该写什么敕文,老孙应该是清楚,降妖除魔上,其实我不及他。” 孙迎仙微斜过眸子,口中哼了一声,微仰起下巴。 “知道就好,捉鬼拿妖,那可是本道拿手好戏,什么尸妖,你瞧好就是。” 另一边席位,挺着大肚腩的猪刚鬣,掏了掏鼻口,弹去一团粘稠,这老孙,恭维一句,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天蓬咒》教给他,都不正经学,唉,等会儿还是多帮衬一把吧,满天神佛也就俺老猪菩萨心肠了 接来下的时间,阁楼内安静了一阵,蛤蟆道人环抱着双蹼,背靠紫金葫芦,脑袋一点一啄打起瞌睡,忽然,蟾眼半睁,转过脸望去门外时,一旁持书翻看的书生将书本一阖放去桌面,起身走去外面。 檐下灯笼摇晃,老驴四肢撑起来,站在陆良生旁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枚枚暗鳞挤出皮层浮现出来,眨眼间,化作体态优雅、修长的麟兽,无风抚动的狮鬃泛起电弧闪烁,长吻裂开露出獠牙,低吟咆哮起来,像是在提醒主人。 “看来今晚要出事了” 陆良生伸手按在它口鼻轻轻抚过,眉头微蹙的望去下方山门间摇曳的林子,刚才出来,是感应到城隍纪信的香火神魂在城中消失,但并未消散,应该是受到重创,缩回庙里泥塑里去了。 “香火不断,近千年的都城隍居然敌不过一个尸妖。” 从燕赤霞回来讲起的始末,那尸妖虽然难对付,可也只能在二人联手下,仓惶逃走,根本不可能在都城隍的手里走上几合才对。 见陆良生檐下,老驴严阵以待的姿态,燕赤霞、道人、栖幽、猪刚鬣、李随安、舍龙一一跟了出来,一字在后面排开。 就连皇帝杨坚也在一干侍卫簇拥下,不知哪儿找来的一柄长剑握在手中靠近过来,警惕的望去四周,孙迎仙卷着道书敲了敲书生手臂:“老陆,出什么事了?” “城隍纪信被撕了神魂,好在香火不断,又重新凝聚,回庙里修养去了。” 陆良生将这事说给众人听,也讲出刚才自己的疑惑,掐着指决飞快推演城中之后的变化,越到后面,掐动的指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滞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出大事了。” 然而,话语刚落,通往山门的石阶,几个在芙蓉池值岗的士兵,踏踏踏踩着青石板冲上来。 “启禀陛下、国师,外面外面,许多百姓造反了!” 众人面面相觑,杨坚带着侍卫走上前:“可查清有军队在其中否?” “不知是越国公派斥候过来通知我等。” 陆良生先让那士卒去一旁等候,回头朝皇帝拱起手:“陛下莫要担忧,越国公既然在赶来的途中,说明问题并非那么严重” 书生说了些宽慰老人的话,其实心里多少猜到那些造反的百姓,根本就是被尸毒感染的尸体,以刚才看的书上内容讲,应该是属于低末行尸一类,死时尚短,肢体还没僵硬,皮肉筋骨也很柔软,没有吸阴气、怨气入体,并不难对付。 只是一想到有许多城中百姓被咬死化为行尸,陆良生宽袖下,手都捏紧,都响起一连串‘咔咔’声音。 “老陆?” 旁边道人唤声,陆良生都未听到,只是看着远方黑暗,低声说了句:“听到了。”便沉默的转身回去阁楼,走进房间,将一直藏在书架内的几卷画轴取出,一些之前画的,一些则是空闲时随笔所画。 又抓过悬在书架上的月胧剑,提捏在手中,剑柄上皮缰摇晃里,转身回到楼下,径直走去石阶,在最后一节停下,锵的一声轻吟,拔出剑身,往下方山门一抛。 “守好此处。” “遇上事儿了,才想起本法丈!!” 月胧剑内,普渡慈航的声音传出,剑身还是自觉的悬去山门门匾,皮缰贴在山门中间,剑尖朝下悬在门匾下方一截。 陆良生盯着山门看了一阵,手中那几卷画轴也都抛去夜空,像是知道自己该去的位置,漂浮着落去附近林野之中,安静的贴在树躯,一一展现出上面画幅。 无头的关亭侯、多重白衣剑士、《阴府索魂葬》,而山海无垠中的异兽已经不需要画卷做为媒介支撑了,再说陆良生袖袋里,还有一大撮淡黄的猴毛。 真要对付尸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老蛟,城中出了变数,等会儿要麻烦一趟了。”陆良生站在道观,远远的,朝山门外面的芙蓉池,拱起手。 片刻,风声呼啸拂弯了林子,有法音从湖水那边传来。 “陆道友放心,齣知晓如何做!” “感谢!” 陆良生垂下手,看着已布置好的几道防御,摊开手掌,一只纸鹤陡然出现,往空中一抛,轻声叮嘱,也算是下达命令。 “去宇文拓府上,让他迅速赶来。” 纸鹤通灵般,朝书生点了点头,扇动两边翅膀,卷起片片星光,消失在城中方向。 第五百零七章 四书生 “国师!” 灯火摇晃,杨坚带着侍卫过去,被陆良生一个眼神示意的停下脚步,“陛下暂且回到楼里,外面情况不明确,先不要出来。” 外面隐隐约约有嘶喊喧哗传来这边,皇帝偏头看了一眼远方,捏紧剑柄,“朕非文弱之人,岂能躲躲藏藏,国师放心做法便是,朕就站在此处,国师不退,朕便不走!” 老人拄剑立在檐下,话语声落下时,连接林子石栏下方,草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道身影嘶叫着冲进檐下灯笼照耀的范围,面容狰狞扭曲,张开獠牙就朝最近的书生扑了上去。 “国师,小心!” 那边,一众侍卫下意识的喊叫,灯火摇曳,光与暗交织的一瞬,陆良生微侧脸,目光看去扑来的身影,袍摆抚动,一条狼头蛇身的异兽闪电般射了出来。 噗! 径直穿透狰狞的头颅,从后脑勺探出,毛发、头皮、顶骨都在瞬间掀了起来,狼头穿过脑勺仰起长吻,望去清月发出虫子般的嘶鸣! 洞穿脑袋的尸体坠去地上,孙迎仙急吼吼的翻出一张符箓,利索的将尸体翻过来,符纸探去血肉模糊的面门,写有‘敕’文的黄符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火光延烧,灰烬飘落飞开,道人看去一旁的书生,脸上少见的露出严肃,点下头。 “老陆,确实是行尸。” 一旁,燕赤霞、舍龙、李随安,听到确认的话,表情没有之前那般轻松了,行尸算不上厉害,可一旦结成势,铺天盖地的涌来,也是够他们喝上一壶,拿抓过手中各自的兵器,纷纷朝山门外奔去。 “先把山门上来的石阶堵住!” “本大侠倒要看看,那尸妖到底有多厉害——” “老蛤蟆,走,一起下去!” 正负着双蹼出来的蛤蟆道人刚走出檐下石阶,听到那最后一句,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跑来的道人一把抓住,捏在手心,挤得豆大的蟾眼都凸了出来,便匆匆忙忙叫上猪刚鬣、燕赤霞、舍龙、李随安去往下方山门,布置阵型。 夜风拂过垂在额角一缕青丝,陆良生负着双手站在石阶最高处,沉默的望着外面,有种神祇俯瞰远方万家灯火。 ‘尸妖、行尸,总觉得哪里不对’ 轻声的呢喃里,远远的,城池之中混乱成一片,嘶吼狂奔的身影犹如洪水决堤般汹涌铺开,长街上,破开的灯笼燃起火焰,大火顺着檐下木柱烧了起来。 片刻,烈火映红夜空。 百官府道,一座座府邸大门打开,门房、护院纷纷涌出,站在门口观望远方露出一角烧红的夜色,打探消息回来的仆人,脸色苍白匆匆回来。 “都进去,不要出来!闹僵尸了!!” 那仆人朝四周大吼,挤开还未回过神来的护院、门房,冲进前院,闵常文负着双袖在大厅内来回走动,听到脚步声,长廊下,仆人仓惶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说道: “老爷,大大事不好了城里闹起僵尸了” “胡扯!”闵常文一拂宽袖,呵斥一句:“皇城脚下,休得胡言乱语,定是有人借机作乱,你可看到军队前去平乱?” 那仆人摇摇头,脸色仍旧惨白:“老爷,你真要信小的,小的看的真真,那些人都疯了,见人就咬,被咬的又爬起来,去咬别人,地上好多血” 老人又来回走了几步,打发了仆人下去休息,思虑一阵,急急忙忙回去后院,让老妻帮忙穿上官服,取过墙壁上悬挂的佩剑,妻子送他到院外,“老爷,千万别逞能,你不年轻了,真要有乱军,你也杀不了几个人。” “嗯,你回去休息。” 闵常文明白妻子的担忧才会这般说,但为臣者,哪有不拼尽本分的啊,转身步入车帘,车夫朝老夫人拱了拱手,一抖缰绳,驾车去往皇城的道路。 “这老头子,一看就是糊弄我。”老妇笑骂一句,悄悄擦了一下眼角,让丫鬟搀扶着回去府里,叫了府中管事的过来。 “去看看小姐,莫让她乱跑。” 府中管事领了令,飞快跑去侧院厢房时,府邸后门吱嘎一声打开,换了男装的闵月柔带着丫鬟兔铃弓着身子,探出门缝左右看看,悄悄溜出来,提着袍摆脚步飞快跑上街道,使劲吸了一口气。 小丫鬟望着西北面红彤彤的夜空,心里七上八下的跟在后面。 “小姐小姐,外面怎么回事?好大的火光,会不会那里出大事了啊,后院的时候,我都看见老爷换上官袍出门了。” “肯定出大事了,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出来啊,最近一直被娘关在家里,唔哇!”闵月柔仰起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及烟火味。 “就算有烧焦的味道,也是自由的味道。” 一抛手中的长剑,换手呯的握在掌心,尖尖的下巴一挑:“走,我们去夜闯万寿观!” 夜风拂过长街,两侧商铺挂上的灯笼摇晃间,一主一仆隐隐感觉脚下有些微抖,周围难听到夜里犬吠、夫妻吵架、婴儿啼哭的声音,反倒是自己两人的呼吸声听的格外清晰。 “小姐,会不会遇上鬼” 后面还有一个‘了’字没说出口,兔铃余光里好像看到什么,下意识的偏过头,侧对的一条长街上,四盏灯笼剧烈摇晃,在薄薄白雾里朝这边过来,吓得她急忙停下话语,发出“啊——”的尖叫,响彻这条街道。 闵月柔到底独自闯过外面世道,‘锵’的一声,拔出随身佩剑,像个翩翩公子般将小丫鬟护到身后,警惕的望着跑来的四盏灯笼,下一刻,灯笼后面,薄雾里显出四道吐着舌头,喘着粗气的身影,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着头上的纶巾跑的飞快,转眼就越过了这边拔剑横胸的女子。 “这位公子,快带上你丫鬟走啊!” 跑最后面的一个矮胖书生越过去的片刻,朝她俩吼了一声,脚下不停,迅速追上前面三人,一溜烟就不消失了长街尽头。 “这四个人好熟悉。” 闵月柔歪了歪脑袋,呢喃时,身后的小丫鬟兔铃突然着急的拍她手臂,指着刚刚四个书生跑来的那条长街上,语气惊慌。 “小姐,快快跑啊!” 女子转过脸,顺着兔铃指去的方向,贴着街道对面袅绕翻涌的长街上,一道道人的身影冲了出来,两边街道灯笼光芒里,照出的是一张张,龇牙咧嘴,相貌狰狞的面孔,嘶吼怪叫着朝这边发足狂奔。 “走!” 闵月柔瞳孔一缩,弃了剑鞘,一手捏着剑柄,一手抓过丫鬟转身就朝四个书生跑去的方向,跟着狂奔起来。 百余步之后,能见之前离开的四人死狗一样瘫在街沿,吐着舌头使劲的喘气,见到二女跑来,以及身后密密麻麻的身影踩着轰轰的脚步声,哭丧着脸,撑起身子,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跑。 拐过前方街口,快接近曲池坊,耳中已然一片混乱嘈杂,一队队持着火把的骑兵长街奔涌,巨大的撞击力撞入一拨数十数量的尸群,翻倒的尸体瞬间被卷入狂奔的马蹄间,化为粘稠的血浆肉泥,也有士兵被行尸扑下、或扯下马背啃食。 点燃的箭矢自马背上飞过夜空,凄厉的惨叫里,四个书生挥舞手臂大喊:“这边还有!!你们快去万寿观啊!” 转头回望,又招呼跟上来的二女,一起朝芙蓉池狂奔,一到那边,踩着青岩铺砌的湖边小道,四书生对视一眼,丢了手中灯笼,双手呈喇叭放去嘴边,嘶声呐喊。 “护驾!” “保护陛下,外面的士兵,不要恋战,都来守住万寿观!” “陛下在这里,护驾啊。” 有时候人聪明起来,这四人都他娘的自己佩服自己,曲池坊的冲杀的骑兵听到声音,逐渐收拢队列,朝那边四男二女过去。 第五百零八章 危楼 踏踏踏 马蹄声踏过街坊长道,三百骑撞入尸潮,混乱间,听到远方人声呐喊,这才从厮杀中清醒些许,迅速缩拢队列,照着东南方向的芙蓉池冲杀过去,战马撞上血肉上,身影一片片倒下,钢刀、箭矢不停朝两侧扑击而来的行尸劈砍、射出,然而,根本无法在尸群造成更大的伤亡。 “冲,后面的不要停下——” 领队的校尉钢刀死死嵌在一道嘶叫的行尸头上,就骑在马背上,猛地的将它蹬开,趁着尸群还未合拢,脚跟一点马腹冲了出去,紧跟在后的三百骑兵挥舞刀锋,借着战马跑动将缺口扩大。 而就在骑兵朝芙蓉池奔涌的此时,之前那四男两女跑来的方向,乌泱泱的行尸从数条街道如潮水般汇集,带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浩浩荡荡朝这边狂奔。 那边靠近湖岸的四个书生吓得纶巾仿佛都立了起来,瞪大眼睛,喊着:“护驾!”的嘶喊,转身就跑,闵月柔主仆二人不敢迟疑,手牵着手跑在后面。 不久之后,后方赶来的骑队蔓延过来,不停与追上的尸潮纠缠、挣脱、再纠缠,战马、人的尸体随奔逃的路线向后延绵开去。 毫无知觉的行尸,看上去是一个娇弱女子的模样,苍白狰狞脸色间,扑去跑在一侧的战马,挨了一刀下,硬生生将上方的骑士拽下马来,士卒地上翻滚,一脚将她蹬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走出两步,绝望的回头,三丈之外,微暗的光芒里,是黑压压一片的尸潮。 “啊啊啊——” 士兵闭上眼睛,举起手中刀锋歇斯底里的嘶喊,刀锋一转,架去自己脖子上,朝后方已经远去的骑队,喊出声音:“校尉,替我报仇!!”的瞬间,一侧的湖面上,一股白花花的浪潮推往岸边,带起哗啦啦一片水浪蔓延过来。 就在士卒划下锋口的刹那,湖面轰的巨响,窜起数丈高的白浪。 水光飞溅,一道长影高高立出湖面,蒙蒙月辉照下,粗长鳞身闪烁水花滑落流动的光泽,长角的头颅高高昂起。 “吼昂——” 威严、修长的长吟响彻夜空,狂奔而来的尸群仿佛都在这一声里,速度都滞了一滞,下一刻,高高昂起的头颅,猛地低下,张开满是獠牙的长吻,白气飘出,水浪从口中喷涌而出,贴着那士兵的半丈的距离,冲刷地面,然后横扫过河岸上黑压压的尸群,恐怖的水压掀起一道道身影四下横飞,撞在后方的行尸上砸的人仰马翻。 另一些甚至被冲去对面山壁或城墙,又重重的砸在上面,骨骼尽碎,手臂、膝盖,断口出伸出白森森的断骨,密密麻麻的尸群就硬生生被抹去了一个硕大的缺口。 不过,更多的行尸依旧前仆后继的朝这边冲击,就连之前被咬的士卒也都在重新站起,跟着从后方冲来的尸潮一起发起冲锋。 “天地化极,神剑出鞘!” 一声粗豪的嗓音响彻,列兵排阵的三百骑兵下意识的抬头,其中一人肩膀沉了沉,一个虬须大汉背负木匣唰的一下飞纵过去,木匣打开一柄柄金色小剑飞出,并列组在一起,顷刻间化作一柄金光巨剑。 燕赤霞脚尖点过马头,落去巨剑上面,法决祭出时,后方骑队,还有身影持剑飞纵而来,落在燕赤霞后面。 随安跟着虬须大汉齐声暴喝:“神剑除魔——” 两人法力合二为一,金色流光划过尸群,嘶声咆哮、跃起去抓巨剑的行尸,被剑气、法力荡去左右,硬生生在尸群当中犁出一道沟壑。 “让开让开!” 道人一手拿着符纸、一手捏着降妖镜穿过并列的骑队中间来到前面,降妖镜抛去半空,翻转落下,另只手拿着一叠黄符半空一抹,符纸一张张悬浮排开,显出‘敕’文,置下一道淡黄的光壁,将身后的骑队护下来。 “好让你们知道本道的厉害!” 伸手接住坠下的铜镜,掀开袍摆,双腿左右跨开,阴阳降妖镜绽出法光,一道淡黄光柱射出,投向前方被剑气逼的东倒西歪的尸群,昏暗清冷月光之中,被淡黄法光笼罩的行尸,手脚挣扎想要遮挡,“啊啊啊——”尖锐嘶哑喊叫,浑身上下接连‘嗤嗤’作响,黑烟渗出体表飘散。 孙迎仙维持降妖镜法光不退,跨开的双腿下方,一道短小的身影,踩着蛙蹼吧嗒吧嗒跑来,豆大的蟾眼溜转,看着前方月色里黑压压一片尸群,蟾嘴微开,口水顺着嘴角都流了下来。 吸溜~~~ 粘稠的液体又吸回去,露出笑容:“还有这么多都是上好的补药,别被小道士他们给浪费了!” 当即,翻下背后紫金葫芦抱在怀里,笑容渐渐发出‘哈哈哈——’的大笑,迈开两条小短腿越过道人在地上飞奔起来,笑声里,兴奋的长舌都挂在嘴边,向后荡来荡去,一眨眼就钻进尸群。 “哈哈,都是老夫的,好东西啊~~” 从行尸脚下穿过,蛤蟆道人将怀里的葫芦往地上一放,口中念念有词,双蹼猛地合抱去圆滚滚的葫芦身,黑纹亮起紫金光芒,一股吸力顿时扩散开来,四周奔涌、嘶吼的行尸,脸上、身上渗出漆黑的尸毒、尸气,一股脑儿的倒飞卷去葫芦口,随后大片大片的倒下。 “这老蛤蟆的葫芦好熟悉啊。” 猪刚鬣一脚蹬飞一具行尸,吐了吐唾沫在掌心搓搓,钉耙拄去地上,望着那方倒了一片尸体的中间,盯着地上那葫芦露出疑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这时,城池方向,尸群后方传来混乱声响,能感觉到大批兵马的动静,隐约还有人高声嘶喊。 “救陛下!史万岁前来护驾——” “韩擒虎来也!” “贺若弼” “伍建章前来护驾!” 一声声高喊的同时,一道黑影穿过下方无数盘踞拥挤的尸群,落下骑队这边,一身道袍,背负法剑,花白须髯都在风里摇晃,正是越国公杨素。 看到布下的法阵,老人点点头,目光望向孙迎仙,拱手道:“孙道友,陛下可在万寿观内?” “在,在,老陆在那里看护呢。”孙迎仙挥了挥手,让他被打扰自己做法,后者‘嗯’了一声,也不在意这小道士的态度,望去那边山门,一挽宽袖就朝那边过去,之所以来迟,也是等候尸傀,去追看到的那个尸妖。 但还是跟丢了。 快步走上石阶时,站在阁楼前方的陆良生微阖着眼帘,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觉得不安。 ‘行尸攻山却不见尸妖现身难道’ 杨素走上石阶,朝他见礼的同时,陆良生陡然睁开眼睛,目光扫过老人。 ‘声东击西!!’ 这个念头在心里升起,转身望向一侧的阁楼,看去站在檐下的皇帝,及一干侍卫,宽袖猛地一拂,卷起法力。 “栖幽,他在楼后面!!” 檐下一众人还未从话里反应过来,就听得身后阁楼轰然一声巨响,巨响之中又有轰轰几下爆炸,桌上灯火明灭,木栖幽旋着长袖向后倒飞出来,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到书生一旁。 飞溅的漫天木屑里,渐渐显出干瘦,长臂的身影,垂散花白须发缓缓抬起,露出形如骷髅的脸孔,双目空洞,犹如阴府爬出的恶鬼。 第五百零九章 身上满天星斗,可见当年书生妖性 木墙崩裂,显出驼背的轮廓。 嗬嗬呃嗬嗬 低哑喘息挤出干涸双唇,脑袋偏转,空洞的眼眶扫过四周,停留在门外檐下众人身上,尖锐的獠牙呲出来。 像是感觉到了为首那人的天子气,粗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皇帝杨坚” “死!!” 站在外面的陆良生从形如骷髅的脸上,依稀辨认出了陈辅的轮廓,挥开的袍袖间,法力卷去檐下皇帝的同时,陈辅蹬裂地板,一股股黑气蔓延,唰的一下直冲而出,挥开的利爪抓破空气,杨坚本能的抬剑去挡,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还未回过神来,视线之中,阁楼已在远处了。 “陛下,不可乱动。” 陆良生伸手揽过老人护到身后,月胧剑此时悬在山门以防尸群入道观,驭剑术暂时用不了了,《阴府索魂咒》波及太广,下方兵将,面前的皇帝根本承受不住,至于幻术这尸妖丝毫看不见东西,不受影响 心里飞快盘算利弊的刹那,檐下的身影陡然化为模糊,陆良生抓过腰间一支拇指大小的剑鞘,亮起法光,罩下一轮金色。 嘭! 金光荡起一圈涟漪,触及上面的陈辅,双爪嗤嗤冒起黑烟,跌跌撞撞退出两步,陆良生抬起手指,指尖亮起法光,袍袖挥洒,书写一个敕文‘阳’字,浸入钱袋,袋口自开,一枚枚铜钱颤动飞出,拖着哗啦啦的声响,冲天而起。 顷刻,飞洒的铜钱,半空一滞,好似悬停的一瞬,化作漫天金光,朝下方披头散发的老人激射而去。 乾坤一掷—— 轰轰轰轰! 密密麻麻的点点金光疯狂倾泻,铜钱接触地砖白岩接连爆开,激起烟尘,干瘦的身躯也在瞬间金光四射,犹如雨打芭蕉般,身子不停震抖。 金光停歇,烟尘翻卷,陆良生伸手一摊,陷在地上的铜钱一枚枚飞回,重重叠叠摞在掌心。 一片灰尘里,抖动的身躯缓缓向后,轰的一下倒了下去。 那边,皇帝,一干侍卫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陆良生用出这般恐怖的术法,漫天倾泻而下的法力,寻常凡人根本招架不了片刻,怕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好厉害的法术’ 护在皇帝一侧的杨素,持着法剑,看着激起的漫天灰尘、石屑,同是修道中人,他心里也有难言形容的感慨。 ‘老夫若非半生精力放在官道一途上,或许也是不差的。’ 老人想着,目光陡然一沉,跨步横剑挡在杨坚身前,此时,撑着轩辕剑鞘金光法罩的书生,目光紧盯对面,烟尘翻卷消散,露出躺在地上的枯瘦身形。 夜风拂来,须发微微抚动,陈辅陡然裂开唇角,呲出獠牙,周身红光一闪,身体僵硬的直直立了起来。 “吼——” 双手指甲暴涨,仰天嘶吼,破烂的地面四周,显出一道道法阵布出天干地支。 ——六丁六甲神力天威! 法阵扩散,化作一团团青色星光飞入陈辅身体,下一秒,脚下激荡风雷,破开的地砖一寸寸化为粉尘吹散。 所有人视野里,青芒夹杂红光闪烁,轰的一下撞来,双臂狂舞,尖锐的指甲交织红芒疯狂抓扯金光法罩,甲尖刮蹭而过,发出刺耳难听金属摩擦声。 站对面的陆良生运起法力,伸手向外一抓,布在林间的几张画卷脱离树躯飞来这边,上面法光一闪而过的同时,有战马嘶鸣响起。 唏律律—— 龟裂的地砖上个,铁蹄奔涌,赤红战马冲刺,长嘶里,人立而起。 上方无头的身躯青袍抚荡,一柄青龙刀映过落地上的灯笼火光,显出刀面蜿蜒龙身,划过空气,嗡的轻吟,斩去撕扯法罩的身影。 噹! 刀口劈在对方肩颈,火花闪烁,照亮几寸的范围,六道白衣白袍的剑士刺破黑暗,齐齐降下地面,袍袂飞扬,剑势如游龙,照着老人后背劈、砍、刺、挑划出一道道森寒剑光。 呯呯呯 火星疯狂闪烁跳跃,划出一道道伤痕,却是无法破开皮肉,抓扯金光法罩的老人丝毫没受影响,继续轰击,法罩上涟漪越来越频繁,隐隐呈出裂纹。 陆良生吹了一声口哨的同时,抓过腰间拇指大小的剑鞘抛去头顶,“越国公,此处交给你,护陛下安危——” 话语落下,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迈开蹄子冲来,火光闪过龙首、狮鬃、鹿角、麋身 长角一挑,直接撞去陈辅身侧,金铁交鸣炸开,整个身子硬生生拔地而起,抛去夜空。 六道白衣的剑士追击而上的同时,金光法罩里,地面碎石飞溅,陆良生唰的穿过金光跃出。 半空呯呯几声,陈辅利爪横扫,六柄长剑扫在一起打偏,耳中风声呼啸,偏头,半空直追而上的身形,衣袍猎猎作响,挥开的袍袖内,一枚枚金光飞射而出。 正道乾坤! 额角发丝在风里抚动,陆良生一身青衫白袍轰的一下撞了过去,金光在对方身上不停炸开的瞬间,书生手掌探出宽袖,正道乾坤的法力夹杂儒道浩然之力陡然爆发出来。 “给我下去!” 一掌拍在陈辅天灵盖,嘭的闷响,老人发髻飞洒,仿佛空气都在瞬间荡起一圈涟漪向四周荡开。 陆良生单掌压着骷髅般的脑袋,一人一尸踩去地上,砖石‘咵咵’的自他们脚下向周围裂开迅速蔓延。 生!” 尸气弥漫,抵御头顶盖下的浩然之力,陈辅双爪微微曲起,断断续续挤出声音。 “你还不明白,老夫已是不死之躯——” 空洞洞的眼眶里,泛起红芒,陈辅忽然仰起脸对去天色清月,不着片缕的手臂一扫,将陆良生压头顶的手臂打开,尸气疯狂涌动,听到身后马蹄声大作,反手又是一爪,轻描淡写的将斩下的龙刀架住,手腕一扭,厚重的刀身轰然折断,骑马的无头将领化作星光散去。 “你既已隋为国老夫要你感受亡国之痛让天下人都感受老夫心中痛楚” 老人循着天子气,空洞的目光望去金光法罩那边,杨坚脸色发青,紧咬嘴唇,深吸了口气,挤开族弟杨素,喝道:“天下一统,乃朕命数,若朕当不得天子,那就今日唯一死罢了,陈辅,朕连尸山血海都不怕,岂会惧你一死人!!!” “老夫会让你慢慢死” 陈辅硬生生受了一记书生推来的一掌,身体颠簸一下,径直冲向那边的皇帝,陆良生跨步,伸手抓他,后者反手挥打,手臂硬碰硬的撞了一下,老人利爪一撕,扯烂一只袖口,陆良生手腕翻转,抓住对方手背将其又拉回来,另只手推出乾阳掌打去他胸口,气劲、法力透胸而过。 僵硬的身子站定,微摇的花白发髻间,陈辅缓缓抬起骷髅脸,挤出声音。 “找死——” 顶着书生的手臂,硬生生挤了过去,陈辅双爪挥出残影,周围全是布帛嘶拉碎裂声。 某一刻,双脚一顿,陈辅舍身一撞,碎片漫天飞舞,青衣、白袍一寸寸的脱落飘在夜空里,陆良生整个人飞出十多丈,犹如山巅滚落的巨石,撞去后方一栋木楼。 轰啪! 那方黑暗里响起巨响,整栋木楼都在摇晃。 “护驾!”“护驾!” “快去上面,陛下也在,能留个好印象!” 山门向上的石阶,四个书生趁着尸潮被阻挡,提着袍摆飞快向上跑,后面还有闵月柔、兔铃二女,尤其前者,女子心里虽知道陆公子法力高深,可第一时间终究还是希望看到他无事。 前方四人呐喊声戛然而止,一个个都停了下来,闵月柔陡然撞上在其中一人后背,正要说话,视线之中,布片如蝴蝶纷飞飘洒,一道熟悉的身影横飞出去,轰的砸去木楼。 “陆良生——” 闵月柔嘶声喊了出来,挣开抱着自己手臂的小丫鬟,越过前方四人,跑去那边摇晃的木楼,天色黑暗,一片废墟里,根本看不到埋在下面的身影。 女子脸色惨白,窈窕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当即丢了长剑,爬去地上,素白的双手飞快的刨着残砖碎瓦,双唇发抖。 “良生陆良生” 断砖刨开,推去一根断木,她呢喃到最后,哽咽哭出声来,“你别死啊你说过会来京城找我的啊你不要说话不算数你是堂堂国师,不能说话不算的” “小姐,小心啊!” 兔铃的声音焦急的大喊,那走动的枯瘦尸妖,慢慢侧脸望来,四书生一个哆嗦,齐齐抬手将小丫鬟嘴给捂上,连连朝对方摆手:“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就是路过看热闹的” “对对对,这小姑娘不懂事,一惊一乍的。” 然而,陈辅懒得理会,转回脸,跨步走向废墟。 那边废墟中刨动的女子,听到丫鬟的话语,回过头,后方模样狰狞的老人,张合獠牙正转回脸孔。 闵月柔摸过地上长剑捏在手中,颤抖的摆出一个出剑的架势,挡在废墟前面,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下来,双脚都开始发软,可就是不挪开一步。 嗬嗬嗬嗬 喉咙独有的低吟传出,陈辅伸手拍开比出架势的长剑,抓去对面女子面容时,夜空轰的响起雷声,一道闪电唰的蜿蜒劈下,老人脚下一蹬,身子向后飘开,电光噼啪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仿佛察觉到某个方位,侧身抬手一爪,刀枪不入的皮肉瞬间捏住一柄破空刺来的大剑,剑身通体金黄,手掌出电般缩了一下,飞快将对方连人带剑一起甩开。 半空,宇文拓翻落地上,手中剑身插去地砖,拉出一道长长的深痕,方才停下来。 “宇文太师!” 躲在金光法罩下的侍卫激动的喊了起来,就连杨坚也激动了一下,这可是国师的大弟子,身怀世间少有神力的人,一剑灭突厥八万人,就算不敌对方,那也可拖上一拖的。 但那边缓缓起身的宇文拓可不是这般想法,此处位于长安,他根本放不开神力一剑荡魔。 真要全力施展,城墙、附近民居肯定是保不住了。 僵持之中,周围吹拂的夜风忽然停了下来,摇摆的林野仿佛也都在这瞬间静止,山门外兴奋吸纳尸毒、尸气的蛤蟆道人,收起笑脸,转头望去上方道观。 一片狼藉的广场上,空荡荡的夜色里响起一声狐鸣。 原本盯着对面青年手中那柄金黄之剑的陈辅,抬头望去夜空,循着这声陡然而来狐鸣,慢慢向后望去,是倾斜倒塌的木楼。 持剑立在那方的闵月柔脸上带有惊色,急忙转过身:“良生” 残墙断木堆积的废墟上,碎块无声的滑落,滚去下面,紧跟着更多碎石、碎瓦哗啦啦滚落下来。 那堆废墟隆起,然后破开,一道身影站在里面,黑夜之中,有淡蓝的光点密密麻麻亮起,在人的身上形成星宿。 “陈辅死去的人,就该长眠” 嘶哑的嗓音,伴随狐鸣。 第五百一十章 缘道无路,只为师仇踏北程 狐鸣徘徊。 山门外,蛤蟆道人望着上方万寿观,“良生妖性出来了”急急忙忙将葫芦挂去后背,洒开脚蹼就跑。 一旁,布置法阵的道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见脚边一团黑影跑过,连忙叫了声:“老蛤蟆?!” 短小的身形,挥了下手。 “老夫去看看良生——” 穿过山门、冲上石阶,蛤蟆道人气喘吁吁的踩着通往道观的石阶,摇晃的视野之中,笔直延伸而上的石阶尽头,有着淡蓝的法光亮起。 ‘这傻徒弟,平日修身养性,怎么那么容易露出妖性,可别学陆元才好’ 那日徒弟翻阅那无字的书本,其实他用‘他心晓’已经知道了一切,若是走上对方老路,那么一切就都未曾变过,往后也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老夫当年就不该把狐妖的妖丹给你可不给你,你这烂好人又得死了,造孽哦’ 啪啪 脚蹼翻上最后一节台阶,蛤蟆道人翻上来站定,偏去的目光里,有着光芒闪烁,倾斜的木楼不时掉下断木烂瓦,一片废墟之中,背对的身影,星宿勾连布满后背、肩颈绽放淡蓝。 “死人就该长眠陈辅” 发丝如瀑垂下箭头,陆良生微微侧过脸来,清湛的声音落下:“你说是吗?”眉心正中,那竖红痕犹如第三只眼睛,亮起了法光。 “师父” 不远,持轩辕剑的宇文拓愣愣的看着师父的侧脸轮廓,冷淡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往日师尊的神态。 一时间,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此刻,除了他露出疑惑,其余人倒是显得颇为激动,杨坚捏紧拳头,重重挥了一下:“就知道国师,岂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皇帝旁边的杨素,想得要多一些,刚才那几声狐鸣,老人是听到了的,唯有妖才有这种显现,可对面的陆道友,浑身没有妖气,就让他感到奇怪了。 想着时,距离木楼不远的女子捂口喊了出来:“良生” 哗啦! 埋在废墟间的半身迈开双腿,堆积的土石碎砖自行分离,让出一条道来。 裸着上身的陆良生伸手拦下闵月柔,目光平淡看过她面容,随后望去对面不过两丈的尸妖,伸手一摊,落在对面檐下的栖幽心有灵犀般,一转纱裙,化为一道黑烟。 越过众人头顶,落到书生手中变做一支毛笔。 “吼——” 察觉到对面身影执笔的意图,陈辅微微前倾上身,咧开嘴角朝着拿起笔墨的书生咆哮,轰的蹬裂地面,拉出一道残影。 陆良生抬手执笔空气中,飞快书写,像是落下某个字体,笔尖朝外一甩,毫无痕迹的空气里陡然显出金灿灿的‘震’字。 嘭! 金光乍现,陈辅双臂交在身前,带着嗤嗤的声响,向后平滑了出去,待到停下,浑身散发的尸气摇晃四散。 嗬嗬 垂散的发髻抬起,形如骷髅的脸上,空洞的眼眶望去的对面,敏锐的感知里,仿佛有着不同于人的视野,看到的对面漆黑之中,陆良生满身星宿之上,有着数只从未见过的异兽虚影浮在书生头顶上空,摆动长毛,昂起独角,展开斑斓羽翅,朝他呲牙咆哮,或发出凶戾嘶鸣。 下一刻,陈辅看了一眼那边金光法罩内的皇帝,拖着袅绕周身的尸气狂奔冲去,宇文拓横剑护卫的一瞬,狂奔脚掌陡然一转,压裂地砖的刹那,身子折转方向,唰的一下,朝城墙那方飞奔。 纵跃而起,攀上高耸的墙壁,高高窜去月色之中,上方士卒的呐喊、弓弦颤动的声音,划过一道弧度,远远落去城墙外。 “跑?” 陆良生望着消失在月色里的尸妖,伸手一抓悬在那边众人头顶的轩辕剑鞘,收回来挂去腰间,对面的阁楼,麒麟氅飘出窗棂。 手穿过袖口,罩在陆良生身上,遮掩满身星宿,眸子斜过眼角看去那边的杨素:“越国公,麻烦照顾陛下。” 视线随后,落在站在石阶,负着葫芦的蛤蟆道人。 “师父,我去去就回。” 说完,印有阴阳的宽袖一拂,轩辕剑挣脱宇文拓,飞入陆良生手里,转身,只听袍袂‘哗’的抚响,整个人已经升去夜空,朝城外飞去。 道观广场安静了片刻,四个书生瞠目结舌的望着身影消失的城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瞥去那边当今陛下,暗暗点了下头,然后齐齐拜了下去。 “陛下,我等四人前来护驾!” “对对,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赎罪!” “听闻陛下乃当今真龙天子,文治武功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等四人从南到北,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瞻仰陛下圣颜” 长安城中大火映红夜空,嘶声喊叫的混乱里,城池南面郊外显得安静,百里之外的山峦林野,便更加的寂静。 月色朦胧,照出延绵山势的轮廓,荒山野岭黑漆漆的一片,偶尔响起夜鸟飞过枝头的翅膀声里,月光洒在阴森的林子间,隐隐亮着火光从一处破庙内照出。 庙门歪斜靠着墙壁,房檐塌了一半垂在地上,里面气息温暖,燃烧的火堆摇曳光芒,剪出两道人的影子投在附近墙上。 有一男一女在此歇脚。 啪~ 青年将枯枝折断丢进火里,听着外面林间夜鸟啼鸣,燃起枯枝的火光之中,男子发髻梳的整齐,一身淡青长袍,外罩一件无袖的皂衣,旁边还有一柄长剑靠着。 这正是从伏魔山出来,一路北上的陈靖,师父死后,回了一趟山中洞府,找到那本师父遗赠的法术书,一边往北,一边修习,只为了替师父报仇。 “靖儿。” 一道女声响起,望着外面出神的陈靖收回视线,篝火另一边,铺砌的毯子上,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妇人坐起来,相貌美艳,轻眨睫毛间,双眼有着说不出的媚态,起身坐到火堆旁,抚动的青丝披散肩背,映着摇曳的火光,微微有些发亮。 “这一路上,你心事重重,能不能跟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 看着母亲,陈靖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欲言又止的将脸偏去门外,师父死去的事,他还未对妇人说起。 这一趟出门,他将母亲带上,怕将来若是报仇不成,死了,留在深山的母亲如何办? ‘若是真死了,陆先生也不会为难一个妇道人家至少比留在深山老林独孤活着,要好上许多。’ 犹豫了一阵,陈靖捏紧指尖的草根,开口说道:“娘其实师父他” 后面‘去世’二字还未出口,外面的林子陡然哗哗的响动,正说话的陈靖停下声音,皱起了眉头,跟从师父修道之后,对妖魔鬼怪的感知,自然与往日不同而语,抓过身旁靠着的长剑站了起来。 “靖儿,怎么了?”张丽华轻声唤了一声,跟着从地上起来。 风从拂过外面夜色,林子狂摇,陈靖在唇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娘,不要说话,好像有东西朝这边过来。” 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袍陆良生 房檐半边塌陷的前方,远方的黑暗响起沙沙的枝叶抚响,轻微的摇曳间,陡然‘哗’的一下向一个方向拂去。 周围林野草木胡乱摇摆,栖息的鸟雀惊飞,拍着翅膀在林间穿梭飞离。 就在这时,摇曳的枝叶枯萎缩卷,一道身影拖着黑气,枯瘦的双腿疯狂迈开,冲入林间。 “呃呼呼嗬嗬嗬嗬” 低哑的嘶吼的刹那,狂奔的身影回头,几乎本能的抬手一挡,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了过来,淡蓝的法光亮起,呯的打铁般声音里,身子往前扑了出去,掀起一连串落叶翻滚几圈,爬起来继续狂奔,穿过这片小树林,飞快穿去前方一处缓坡。 地上轰隆巨响裂开,一块土岩凸了出来,顶在陈辅脚下,整个身子高高的抛上半空,旋转的视野之间,远方一道人影负着双手,一晃便是十多丈拉近,背后似乎有火焰的颜色升腾而起。 夜空,一声鸟鸣凶戾的响了起来。 唳—— 火红的颜色撞击半空翻腾的身形,黑烟倒伏,夹杂燃烧的火焰,轰的砸去山体,溅起一片烟尘、石屑纷飞。 凶戾长鸣伴随的山石巨响之中,半山腰下,亮着火光的破庙,有人的声音在喊:“娘,你在此间等我!” 提着法剑冲入林子,纵跃而起,抬脚一蹬,附近树躯震响,陈靖借力跃上枝头,腾挪间,又飞落另一颗大树。 站在粗大树枝上,遥望远方黑暗,有山石崩裂的余音轰隆隆的回荡,以及不知哪里来的火光一闪而过。 “有人在此斗法?” 陈靖跳下树笼,飞奔上了一截缓坡,黑暗里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在他眼中展开,高耸的山崖断壁上,林木歪斜倾倒,光秃秃的一段山壁,凹陷进去一大块,剥落的岩块碎片还在哗啦啦的滚落,那凹陷的坑洞里,有燃烧的黑痕,正中依稀能见到一个人的轮廓。 “这么惨嗯?好像不是人” 山壁凹陷里,陈靖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哪怕是修道中人,也不可能连法力都察觉不到,就那么死气沉沉的陷在里面。 “那在此降妖除魔的同道在哪?” 偏头望去四周,扫过山崖林野的视线陡然停下,望去不远的一处山壁凸在外面的大岩上,一道拄着金黄大剑的身影立在那里,好像察觉到陈靖的目光,缓缓转过脸来,目光如电,隐隐有淡蓝光芒蕴在眸底。 “他是陆先生?” 远处的山壁大岩上,陆良生单负一手,另只手轻轻压着嗡嗡颤鸣的轩辕剑,风吹来,麒麟氅领间一圈白绒轻轻抚动,收回目光,冷漠的望去眼前凹陷的陡壁。 “妖星气息给我出来!” 负在背后的手臂向一侧挥开,阴阳宽袖‘呼’的抚响,坑陷之中,轰的巨响,一段岩石凸出,将嵌在里面的尸妖顶到外面,地上翻滚几圈,陈辅缓缓爬起来,抬起脸朝对面嘶吼一声。 啪—— 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打的踉踉跄跄,差点侧倒。 相隔数丈的壁岩,陆良生垂下手,背后诸怀挥臂的虚影消散,压在剑柄的手一转,握着轩辕剑轻飘飘降去地面。 风吹过山麓,一身黑色麒麟氅的书生轻垂颤动的剑锋,信步而行,看着对面不惧伤痛起身尸妖,空着的另只手抬起,呼啸落下的一瞬,背后,露出四角牛头,猩红巨目的虚影几乎在同时挥开粗壮的臂爪。 嘭! 刚刚直起腰的尸妖硬生生被砸在地上,陷进泥土半寸都还多,虚影挥开的手臂横扫的余势未息,崖边一颗人大腿粗的树都被直接拍爆,‘啪咔’的折断声里,陈辅激起凶性,就着趴伏的姿态,轰然冲了出去,推出厚厚一层泥土,犹如一条鱼儿游过莲叶,一把抓去陆良生双脚。 噹噹两声。 龟纹的虚影闪烁,挡下抓来的枯爪,陆良生脚下一踢,趴伏撕扯的尸妖踹上半空,另只手隔空朝上一托,巨大的虚影闪过黑暗,高高翘起独角往上一顶,金铁般撞击的声音夹杂火花闪烁,半空翻转的尸妖撞去山壁,反弹回落的一瞬—— 陆良生转瞬即至,轩辕剑唰的劈斩而下。 噗!落下的身影横飞出两三丈远,拖着一地碎石屑哗啦啦的往崖边滚,待到停下,整个人都趴在地面,枯瘦的后背硬生生撕开一条剑口,金黄剑气压制下,一股股黑气从里面往外飘散。 躲在草木阴影中的青年,看到趴在不远的尸妖那张形如枯骨的脸时,眸子顿时缩紧,双唇颤抖起来。 “师师父” 那边,趴伏地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听到熟悉的声音,花白散乱的发髻缓缓抬起,独有的感知到对面躲在阴影里的身影,枯骨般的面容终于了一丝不同的表情。 思绪的混乱癫狂,渐渐有了些许清醒,微微张开枯涸的双唇。 “靖儿” 身后,脚步声走来,陈辅发出怒吼,空洞的双目泛起红点,从地上直挺挺站立起来,转身面向走来的黑袍书生,像是遮挡身后躲藏的徒弟,全身激出尸气向周围弥漫, “吼!” 低吟的怒吼,双臂挥舞,往前一抓,尸气聚集朝对面席卷过去,过来的陆良生手探出宽袖,修长的手指掐出法决,周身泛起白茫茫的寒气。 霜风露降! 四周温度骤然下降,铺卷而来的尸气遇冷,渐渐停滞,与湿冷的水汽,化为一粒粒肉眼难见的黑色甘露掉到地面,形成一滩积水。 嗬嗬 陈辅感觉不到飘去的尸气,知晓已被破解,忽然张开嘴,身子向后一仰,使劲吸了一口气。 霎时。 山腰草木林野向着他的方向吹拂,一股股血气像是要从陆良生体内溢出体表般沸腾起来,然而,对面的书生一只袖口拂开,同样一股吸力卷起,罡风呼啸,盖过腥风,硬生生将陈辅拉向这边。 “不拿人当人你要杀皇帝自己来啊!” 陆良生单手抓向尸妖,蕴有怒意的话语里,法力隔空按住陈辅脑袋,五指一曲,向后猛地一拉。 尸妖剧烈挣扎,一道红色的气息被硬生生拉扯了出来的同时,散发黑气的身躯也被吸入乾坤袖里。 清冷月色照下来。 陆良生立在一片银辉当中,一拂袖口收拢尸妖,另只手托着红色气息,五指一曲,燃起祸火,将其烧的干净。 远方的巨大城池里,无数咆哮冲击道观的行尸,仿佛断去了线,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了下去。 蔓延的混乱,终于在夜色里变得安静。 第五百一十二章 孽徒,看葫! 游云遮去清月,满山的银辉渐渐浸入黑暗,山林间偶尔响起孤狼长啸,显出几分阴森。 风吹动袍袂,陆良生看着手中散去的火光、红芒,指决在乾坤袖上接连书写一个‘敕’文,目光这才望去那边草间,挥袖一拂,草木挪移,显出沟壑。 之前所见的阴影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看来是走了。” 陆良生沉默了下来,摸去乾坤袖,也不去追赶对方,微微叹口气,望去的视线之中,目力极好,遮遮掩掩的林野间,能见些许亮着的火光。 风里站了一阵,转身走去长安方向,缓步走动间,身形渐渐模糊,消失在半山腰上,回到城中已是下半夜,混乱平息下来。 燃烧的建筑被衙役、附近的百姓合力扑灭,街道上,不时有骑马的兵卒向着两侧紧闭的房舍楼宇大喊,说着安民的话。 “告众百姓听之,城中潜伏南朝余孽,趁陛下夜访万寿观之机,蛊惑、驱赶数个街坊百姓伺机作乱,现已被入城大军剿灭,望城中父老乡亲严防陌生之人,不可乱开房门,不得藏匿反贼,不乱传谣言” 燃烧的房屋还有余烟,有妇人搂着孩子坐在地上,望着烧焦的房子,哭喊着使劲拍打地面,孩童呆滞的看着还亮有火星的焦木,衣衫褴褛的老妪捶胸顿足,尖叫冲去要找回儿子,被一旁的差役拦下:“别进去,房梁会塌的,你儿子已经没了!” 老妪挣扎几下,听到差役的话,哭喊的表情停留在脸上,一口气没上来,昏厥了过去,周围人连忙过来,就连哭喊的妇人也跑来,掐人中。 一时间喧哗混乱,更多的人光着脚走在冰凉的街道,喊着不见了的亲人;坍塌的阁楼,数名衙役扯着手中绳子,奋力将一截横木拉扯开,救出里面被掩埋的女子;未受波及的街坊,人们听到动静,自发赶来帮忙,每找到、或救出一个人,人群里便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看着这一幕幕,陆良生走过街坊紧抿的双唇才有些松开,不管何时何地,这片大地上行走的百姓,都是最有人情味的。 走过嘈杂喧哗的街道,有时停下来,施出法术,大火扑灭,救治满头是血的老人,回到芙蓉池,空气传来血腥的气味,不过黑压压的行尸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还残有清理过的痕迹,破碎的地砖也被及时翻新。 山门外,几支火把燃烧着,骑马的侍卫见到过来的人影,齐齐下来,拱手躬身:“拜见国师!” 有多嘴的人,忍不住开口:“国师,那妖怪可死了?” “已抓。” 听到国师的回答,那几名侍卫激动的砸了一下拳头,“没死,真是便宜那妖怪了!”刚说出这话,忽然觉得不妥,连忙闭上嘴,低下头。 那边,陆良生走上石阶,猪刚鬣、杨素、李随安、孙迎先等候在那里,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道人见到书生回来,抹了一下八字胡。 “看吧,本道就说陆大书生没事,好家伙,那一身星宿看起来就厉害” 一旁,拄着木匣的虬须汉子回过头,靠近兴奋说话的道人:“你发没发现,陆道友神态举止跟往日有些不同?” “咳,你们瞎操心!” 猪刚鬣掏了掏鼻孔,弹去一小团黑影,提起九齿钉耙迎了上去,上下打量陆良生,又左右张望周围。 “那尸妖呢?俺老猪没赶上时候,说不得一钉耙就解决了。” 陆良生招呼了几他人,回过头来,扬了一下乾坤袖:“在这里面,等会儿我我将他放出来,你再打。” “”老猪盯着微晃的阴阳袖愣了一下,掏去鼻孔的手指放下来,连忙摆了摆。 “俺说说而已,你当真的啊,俺这钉耙砸下去,你这道观都没了,俺看还是算了。” 旁边,孙迎仙、燕赤霞、李随安翻了翻白眼,平日吹的自己那般厉害,从没见过动手,就算动手,三下两下反被收拾了,除了变化法术,就没见这老猪用出个像样的本事来。 “陛下呢?” 这时,陆良生垂下双袖,目光扫过周围,除了十多个士卒帮忙填补破损的地砖,没见到皇帝及一干侍卫。 回头看去翘着脚一抖一抖的道人。 “陛下呢?” “被那什么公的护送回宫了。”道人啧啧两声,摇了摇头:“平日养尊处优,一碰到这事,就经不住吓,你走后,那皇帝就浑身虚汗,虚弱的紧,把那什么晋王留下,就回去了。” “你也不看看,陛下年龄多大了。” 陆良生摇摇头,解释了一句,走去常住的那栋阁楼,等会儿还要将陈辅从乾坤袖里放出来,理清楚来龙去脉,想着跨进门槛,上了阁楼,将轩辕剑放去剑座上,转身回头,视线之中,一抹短小的身影陡然从床榻上窜出,踩着床沿一跃而起。 黑纹紫金葫芦高高举过头顶。 “呔,孽徒,看葫芦——” 葫芦身呯的一声,砸在额头,陆良生身子一抖,元魂都有些不稳,身子周围摇晃了几下,回正回去。 “师父你” 陆良生眨了眨眼睛,看着回跳去桌上的蛤蟆道人,“干什么” 说完,一翻眼白,昏厥倒地。 “老妖——” 袖中一缕黑烟飘出,在地上化作窈窕的女子,栖幽连忙上前蹲下,指尖探去书生,随后偏头望去桌上的蛤蟆,美目一眯,撅起红唇,像是要发怒了。 “哼哼” 蛤蟆道人放下葫芦,坐到桌沿,踢踏两只脚蹼:“你懂什么,老夫这是让他清醒过来,不然哎哎你这傻姑娘,听老夫解释啊把手放下放下” 明晃晃的烛光里,投在墙上的女子身影,双臂变得粗大,然后,轰的打了过去。 房间光芒瞬间熄灭,窗帘啪的一声向外推开,气浪都冲了出来。 夜云游走,露出半轮清月。 月色朦胧里,山麓延绵起伏,照下林间的月光阴森而朦胧,远处的黑暗里,沙沙的脚步声走过投在地上的银白,身影的前面,是亮有火光的破庙。 庙里,张丽华缩拢裙摆坐在火堆旁出神,听到走到门口的身影,连忙起来迎上去。 “靖儿。” 手在儿子身上摩挲了一番,见他没有受伤,妇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陈靖表情古怪,沉默的走去火堆坐下,心里有些不安。 “靖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别这样,会让娘担心的。” 噼啪 火星弹出枯枝,随热浪飘升,陈靖盯着摇曳的火焰,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阵,目光里好像有水光动了一动,顺着眼角滑下来。 “娘师父他死了。” 庙外,风声呜咽跑过林子,响起一片沙沙声。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夜色翻去,阳光明媚 篝火摇晃,噼啪弹起的几粒火星顺着热浪升上半空,听到儿子的话语,妇人怔了怔,脸上随后露出惊色,快步过去蹲在陈靖身旁。 “靖儿,你你说的是真的?” 噼啪噼啪。 枯枝发出脆响,陈靖出神的望着火焰,手中一截树枝啪的掰断,点下头:“那次回天治起兵复国,遇上陆良生,师父为了能让我走脱,断后拦住对方” 说起那日的事情,他手中掰断的树枝,再次又被掰成了四段,“可刚才,外面发生的事,我看到师父他他化作尸妖,还和陆良生打斗,被捉走了。” “那你为什么不救你师父!!”张丽华捏紧衣角,声音不由大了一点。 “你师父为了你皇位,为了陈国四处奔走,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陆良生抓走?!” 那边,陈靖抬手,捏着袖边擦了下眼角,垂下脸,埋在双膝间,艰难的摇了摇:“娘师父已经死了,他变成尸妖,他不是人了啊” 话语在这里停顿片刻,嗓音低哑:“陆良生修为道法高深我打不过他,更不可能在他手里救下师父。” 啪的几声,四段树枝丢在地上,陈靖红着眼睛起来,看了眼母亲,握着剑走去庙门,发泄般“啊——”的一声大吼,抬脚轰的一下将歪斜的庙门踢飞出去,摔去外面四分五裂。 “我该怎么做啊” 颤抖的话语声里,艰难的挤出唇间,陆良生与他相识很早,自己还小的时候,蒙对方救下,才得以有了现在,后来父皇的死也和他有关,可里面有些复杂,何况还是父亲先有错在先,再后来几番请对方出山,心里更有拜师的想法,终究没有实现。 纵然如此,陈靖心里对那位陆先生,抛开国师身份,始终是尊敬的,可如今师父的死,再到化妖被收,让他心里有着难以说出的纠结。 “靖儿” 庙里的妇人小心走上前,她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文雅的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气,伸手在陈靖后背轻抚几下,低声道:“别生气,你也别去报仇,刚才是为娘心急才说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既然打不过,我们娘俩就远远的避开。” “娘,陆良生根本就没想过要寻我麻烦。” 陈靖侧过脸来,火光照去的侧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苦笑的意味:“刚才,他已经看到儿子了,可没有动手的意思我连让对方动手的兴趣都没有。” “哪” 不等妇人开口,陈靖在她手背上拍拍,“娘,我们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不会热血冲脑,跑到长安城里去找他麻烦,等学有所成,将师父留给我的道法秘术尽数学会,再来长安碰碰运气” 目光望去篝火。 “到时,就算不敌,也能全身而退,至于复国,儿子已经不敢奢望了。” 夜色深邃,庙里的母子俩说了些许,互相安慰的靠在一起,想起往日陈朝还在的一些画面,气氛才算稍稍好些。 不久,东面天云亮起鱼肚白,泛起金光刺破云层照了出来,推着笼罩天地的黑暗飞速推开,蔓延过的庙里,篝火熄灭,升起青烟袅袅,庙中的母子二人背上包袱,沐着晨光离开,去往别处。 金光蔓延,推过巍峨而古老的城墙,洒去的大街小巷里,热闹喧哗,早起做工的汉子光着膀子买了早点蹲在街边与同伴聊起昨日夜晚发生的事,打水、买菜的妇人围在井口,也在说起昨日传闻,有人甚至亲眼所见,说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你们是不晓得,黑压压的一群人,逮着其他人就咬,好生让人害怕。” “哎哟那岂不是妖怪?” “什么妖怪,你没听官府差役说,那些都是信了邪教,脑袋不灵光了。” “我看也是,哪里会有那么多妖怪跑城里来。” “对了对了,后来这事,官府怎么处理?” “鬼知道,反正参与了的人家,现在都还有差役去盘问,不过还像还给了银钱,你们说怪不怪?” “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人死了嘛,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谈里,阳光洒过芙蓉池,微荡的湖面波光粼粼,一群野鸭梳拢羽翅,引颈嘶鸣两声。 对面隆起的地势上,道观内轻壮民夫挑着担子、搬运石材正乒乒乓乓修缮地砖、倾倒的木楼。 暖兮的晨阳扫去一夜的阴霾,道观内热火朝天。 道人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叉在腰间,喝口茶水,指手画脚的指挥上来的轻壮将石材、木材放去指定的地方堆放。 ‘果然,当官爽啊’ 随即,想到一本本书籍,令人头皮发麻的内容,赶紧将这想法从脑子里甩了出去,‘本道可是修行中人,岂能贪恋世俗权力不像某些人。’ 孙迎仙托着茶盏,抿了一口热茶,惬意的眯起眼睛,回头望去后方的阁楼。 ‘不过跟着某人身边,享享富贵,也是不错的。’ 那边,数层的阁楼矗立,阳光照进敞开的窗棂,光尘飞舞,紫木床榻上,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感些许疼痛,捂着额头醒了过来。 嘶~~~ 身上沉甸甸的,清醒了一些,就见栖幽四肢大喇喇的缠着他身子呼呼大睡,把木枕塞去她怀里的动静里,抱着枕头俏脸还在上面蹭了蹭。 陆良生坐下床沿,套上鞋子,伸了一个懒腰时,目光望去书桌上,蛤蟆道人脑袋上裹着几圈绷带,吊着一只蛙蹼,另只蹼则撑着下巴,气鼓鼓的坐在书本上晒着阳光。 感受到动静,睁开微肿的蟾眼,眯成一条缝,陆良生看他模样,愣了一下,不是打的自己吗,怎么师父变成这模样了? 书生理了理宽袖,坐到桌前,试探的开口了一句。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哼”蛤蟆道人吊着蛙蹼,斜了徒弟一眼,哼了声,将脸转开:“没怎么。” 陆良生怔了怔,师父的反应更让他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自己昏迷后,还把师父误伤了? 应该不至于这样 沉默的想着,那边的蛤蟆道人半响没听到徒弟关切的话语,急忙又转过来。 “你倒是继续问为师啊!” “呃师父你不是说没事吗?!” 听到这番话,蛤蟆激动的差点站起来,微微扬了扬那只吊着的蛙蹼,“你看为师像没事的样子?” 书生失笑的看着面前激动的师父,便连忙接上他的话,问道: “那师父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屋里安静些许,榻上女子磨牙的声音里,蛤蟆道人顺下气来,平伸两条小短腿,重新坐回去,哼了哼,瞥去床榻。 “还不是那个老树妖为师不过让你清醒过来,结果,反把老夫给打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审讯 穿过窗棂晨阳,光尘舞动。 桌边的书生挑了挑眉角,抬手指了下自己,“你说清醒?当时我什么都记得很清楚,用乾坤袖收了陈辅,一路就赶回来。” “重点错了,说的是为师被打了”蛤蟆道人从书上站起来,踮起脚蹼,看到徒弟拿过一张画卷,从上面升起一杯酸梅汤,想说的话又吞回去,拿蹼飞快戳去徒弟。 “快快,给为师端来。” 陆良生笑着将那碗幻出的酸梅汤端过去,亲手喂给到师父嘴边:“师父,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个清醒呢。” 吨! 吨! 吨! 汤水漫过嘴角,抬蹼示意可以将碗放下,蛤蟆道人这才舒服打了一个饱嗝儿,拍拍肚皮,躺去书本上,懒洋洋阖上蟾眼,回味的咂了咂嘴。 “你自个儿肯定感觉不到,但为师何等修为?当年驰骋天地,山川大河都在” 陆良生呼出一口气,起身去盆架那洗漱一番,顺道将赖榻上的栖幽叫醒,回来重新坐下,蛤蟆道人的话语还在持续。 “那叫一个见多识广,你意识清醒,可你性情却是被影响到了,就连你徒弟,老夫徒孙都能感觉到你变化。” 陆良生皱起眉头,顺手将打着哈欠靠来的栖幽从身边推开,拍拍她手:“出去玩。”随后,目光落回蛤蟆身上。 “师父,如何肯定?” 不仅修道需要严谨,做为读书人,更需要将事情理出来龙去脉,那边的蛤蟆道人睁开微肿的眼睛,慢慢坐起来。 裹着绷带的脑袋望去窗外阳光,想了一阵:“其实也简单,你平日什么脾性,为师岂能不清楚?与昨日神态、行事大相径庭。” 说着,起身单负一只蛙蹼,思索着来回走动。 “为师猜测,乃是你时常翻看陆元往日生平,被他上面所做所行之事影响到了,毕竟你们俩人本就是一人,不知不觉就开始模仿他,或者说,回到原本该有的性格。” 蛤蟆道人到底活的久一些,简简单单几句就将这事解释的清楚,换做陆良生,最后或许也会搞清楚,但自己要发现确实需要一段时间。 想想被影响下的另一个性格,在斗法里,还真有用处,至少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应该不会做出滥杀的事情出来。 陆良生想起妖星似乎也会影响人的性格,两者之间说不得异曲同工之处、 ‘眼下,妖星碎片散落各地,不能放任不管,可它从哪里来,为何来这里,完全没有头绪,或许,让它附身一次,摸清详情’ 片刻,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正想着事情的书生偏过头,道人靠在门边,好奇的打量,令他一阵失笑,随手从画卷上一抹,凭空端出一碗酸梅汤,过去递给对方。 “什么事?” “本道过来看看冷酷的陆大书生啧啧,看来没机会了。” 孙迎仙嘿笑两声,接过碗喝了一口凉爽适合的汤水,入口化开,只留下梅子的酸甜,还有一丝丝的清凉,张头看了眼里面包扎脑袋,吊着蛙蹼的蛤蟆,偏过头来说道: “对了,你回来忘了问你,那尸妖呢?” “在这里!” 陆良生拍了拍腕下印有阴阳的一只宽袖,“这人是陈辅,你应该见过。” “那个一心复国的老头儿?”道人看了眼书生的那乾坤袖,撇着嘴摇了下头:“执念啊妖星附体,执念更深,难怪头铁的杀进城里来,结果反被装袖子里,这下复国无望了,不过一只尸妖,怎么也不至于法术难挡吧?不会是” 老孙是知道妖星碎片附体会带来性情的大变,至于后面还有什么,就不是很清楚,猜测话语里,见到陆良生点头,不由瞪大眼睛。 “还能这般厉害?来来,你不是还有一些吗,给本道一点,让我也附附体,看能否增强修为。” “别闹,到时候怕是你色心大增才对。” 陆良生拍了一下他肩膀,从一旁越了过去,出了房门,走去左正阳那间屋子,道人跟着后面,双手抱着后脑勺,也不在意。 “也是本道心有所属,怎能变成那般急色,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连摇了几下头,跟着书生一起推门进去,独臂的身影安静的躺在榻上,还在昏睡,一旁墙壁上,还有两柄长刀靠着,旁边还有一张木榻,躺着的则是杨广,两人反正都是男人放在一间房,好方便照料。 阳光穿过窗棂,进来的陆良生走过地上的光斑,伸手让道人别说话,过去坐到床沿,检查左正阳的病情。 指尖搭在对方手腕,脉象已经四平八稳,满是青葱胡渣的脸上,面色也从淤青有了血色,呼吸比之前好上许多。 “再过两天,差不多就能醒过来了。” 陆良生将他手放回被窝,掖好被角,又去另一张木榻,仔细检查杨广,后者是寻常人,没有法力护体,而且又是被妖星气息伤到,会出现什么症状,目前也说不清楚。 “还好,晋王殿下妖星气息都被清除,只是不知道被影响的性情会不会保留下来,要是性情大变,说不得将来皇室就要不宁了。” 后面的圆桌,道人跳到凳子蹲着,伸手拿过上面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对书生的话,嗤之以鼻。 “老陆,你是国师,又不是丞相,操那份心干什么,只要护着这天下不受妖魔侵扰就行了,该追求长生就追求,该娶妻生子就娶妻生子,活得洒脱一些不好么。” 那边,陆良生放下杨广的手,灌注些许法力给他养养身子,这才挽着宽袖起身,笑道:“若是我一开始接触的便是修道,逍遥快活,那现在的陆良生,就是游遍天下山川的自在仙了,可惜我又学了儒,黎民百姓生死,国家危亡是放不下的。” 说着,叫上道人一起出去。 “大道理。” 孙迎仙放下茶杯,跟在后头,陪着书生说话,一起下了阁楼,去后面的炼丹室,罗列了几味药材,着人去城里药铺买了一些回来,道人炼丹也会一些,照着陆良生说的,炼了些固本培元、养精蓄神的丹药,给杨广、左正阳两人服下。 一通忙活下来,不知不觉天色暗沉,陆良生看着修补一半的木楼,目送来这边干活的轻壮离开。 转身走去水池那边较为宽敞的地方,挥开袖口。 身后,猪刚鬣、李随安、孙迎仙等人、妖都围了过来,站在附近不远,瞧着那边的书生抖开袖口,顿时一股大风吹拂,迷的众人抬手遮挡面目。 片刻,风停了下来。 再看去前面,一道身影半空坠下,陆良生掐出指决,五行道法里,水、土混合成四根柱子,从水池中升了起来。 书生指决探去那边摆放木楼不远的几套工具,金属划开,飞去四根柱子上,眨眼,拖出四条漆黑铁链,哗啦啦延伸去夜空,将坠下的身影四肢捆缚,然后,猛地向外一绷,将其悬在水池上方。 “陈老先生,现在你该清醒了吧?” 陆良生走上前,一身麒麟氅抚动间,探出一丝法力,钻入老人眉心,后者原本形如骷髅的脸,渐渐恢复成往昔老人的容貌。 唔 低哑的呻吟里,陈辅垂着花白的发丝,缓缓抬起脸,看着站在下方的书生,嘴角勾起笑容,然后,呸了一口。 “老夫清醒的很,只是可惜没杀掉隋国皇帝!!!” 坐在徒孙肩头的蛤蟆道人,颇为欣赏的点点头。 “有老夫当年一点风范,良生,这种嘴最硬,先让他吃点苦头!” 第五百一十五章 囚于阴司问罪 夜空的游云露出弦月,气温变得凉爽,立着‘万寿观’的石碑之上,三栋木楼中间,四根水、土混合而成的柱子,响起铁链咣当声。 陆良生自然不会听从师父那种一言不合就上刑的话,真要让对方受罚,还是要阴司来,毕竟他们手段多,也熟悉从哪里下手。 掸了掸袖口,书生神色肃穆,望着架在半空的老人。 “老先生,以死者复生继续奔赴国难,这种执念,陆良生佩服,但复国为由头,将灾厄转嫁给百姓头上,肆意屠戮,你或者会说成者王,败者寇的道理,可良心上,你过得去?” “他们这种有良心?” 老孙捡起脚边一块碎砖块,嘭的砸去水池,溅起的水花浇在悬着的两只光脚上,四肢被吊着的陈辅没有任何呼吸的声音,目光透过垂散的发丝间隙,直直盯着书生。 嘴角咧开,嘶哑笑出两声:“杨坚立国,难道没有血腥?攻我南朝故国,兵仞难道沾人命?老夫要复国,又岂能不死人?他杨家能统一天下九州,我陈家如何复不得?!” 妖星碎片抽离他体内,之前刀枪、法术难伤的躯体,被对方法术捆住,再难有作为,就算极力挣脱,也免不了再次被抓回来的局面。 不逃的话,也能给城外遇见徒弟,争取一些时间。 ‘但愿靖儿,不要冲动过来,潜心去修炼道法’ 陆良生见他说完,神色陷入思绪里,也不打搅,就那么陪着站了一阵,才缓缓睁开眼睛,迈步上前。 “老先生与我理念不同,那就不再多说了,但有一个问题,陆良生不问,心里便不快。” 上方,听到书生传来的话语,老人动了一下,微微抬起脸来时,陆良生的声音已经开口,响了起来。 “老先生,可知自己被什么东西附体?” 那边,陈辅闭口不答,只是勾着嘴角看着下方众人,过得片刻,忽然笑起来。 “陆国师别枉费口舌,别说老夫不知晓,就算知晓,也不会告诉你们,天下苍生生死存亡与我何干,这天下乱岂不正好,哈哈哈——” 笑声回荡这片场地,陆良生闭上眼睛,伸手拦下气得嘴歪的道人,再次睁开时,袍袖猛地一挥。 使出法力,声音传开。 “城中夜巡游何在,速去通报你家城隍,过来锁拿尸妖!” 漆黑的空气,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是!” 不久,万寿观下方,黑漆漆一片的林野哗哗的摇晃,一阵阴风拂过,浓密的林子间,泛起薄薄一层白雾蔓延而来。 翻涌的雾气里,纪信带着诸司主簿携裹阴风从雾里飘出,两侧还有十多名勾魂无常,见到那边的书生,纪信先行一步拱起手。 “陆国师!” 声音缥缈空灵,没有往日威严厚重,陆良生猜测该是之前被陈辅击伤神魂的缘故,神光暗淡,法相在视线之中,微微有些扭曲。 对方过来,书生抬手回礼:“城隍,你伤势” “无碍,只要敕令不消,神位还在,只有还有一丝魂魄,本王亦能恢复如初。” 这就是有香火神位的便利,一地城隍,乃是当地有名望、有大功德人才有机会,不过陆良生知道,若是朝廷上告苍天撤销敕封,那城隍神位也就被剥夺,魂魄也就免不了去轮回,若是与泰山阴府关系不好,只能沦为鬼修。 纪信言语信心满满,说得轻松,不过他知道对面这位年轻的国师,手里现如今就握着拆庙建庙之权,所以初一照面,主动先打了一声招呼。 攀谈两句,陆良生放下手,请了对方一同去往那边,“城隍可还认得此妖。” “如何不认得!” 城隍连带身后一众主簿、阴差露出愤色,让他们失职不说,累的城中上万百姓丧命,岂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陆良生叫他们过来,肯定不是看戏,当下也不多说,纪信抬手一挥。 “带回去!” 一众阴差得令,纷纷上前抛出勾魂链,法器的一端径直飞去架在半空的老人,避开血肉筋骨,直接锁住栖息在体内的魂魄。 陈辅吃痛叫喊,身子扭动,将捆在四肢的四条铁链拽的叮铃咣当乱响,然而,不到五息,上方挣扎的身躯陡然安静,无力的垂了下来,一道人的虚影被十多道勾魂链拉着,硬生生扯出。 “孽障,你也是人,安敢做出这种事来!” 见到魂魄已被缉拿,纪信举起城隍笏板,神光照下,笼罩去老人魂魄,转眼将其收入玉板内。 一侧,陆良生见事毕,开口道:“既然妖魂已收,还请劳烦审讯一番,帮忙探知那妖星是何来历。” “国师言重了,纪某定当尽力!” 约定了好时间后,陆良生目送阴司的人离开,转身收回法力,将悬挂的尸身放下,就在这处广场,用法力升起火焰,将尸体烧去,以免出现尸变,没了魂魄牵制,恐怕为祸更大。 苍白的火光映着眸子,陆良生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朝山门走去,李随安肩头上,蛤蟆道人回头叫他。 “良生,哪儿去?” “去宫里一趟。” 陆良生也不转身,简单回了一句,掐着法决挥了下袍袖,施出隐身、缩地成寸二术,长街上,因为之前发生的事,行人稀少,大多都是士兵、衙役在街上巡逻,远远的,也有更夫敲着梆子。 梆梆~~~ “官府有令,深夜不得出屋” 梆梆~~ “提防生人,切莫开门!” 薄雾袅绕,更声远去的方向,陆良生的身影从街头一晃而过,再到出现已是到了街尾,去往皇城。 夜深人静,皇城深宫里,入夜后灯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宦官、宫女立在寝殿外面,小心翼翼的等候召唤,里间,一连串燃烧的烛火之间,皇后独孤伽罗坐在床沿,吹着手中银勺,稍凉的汤药喂去榻上靠坐的丈夫口中。 “陛下莫要担忧身子,御医都说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又动了怒,肝火上来,才有些头晕目眩。” 对面,杨坚喝了一口苦涩的汤药,第二口时,将银勺推开。 “朕的身体,朕清楚不喝了,让宫女端下去吧。” 外面宫女进来接过药碗离开,老人握着皇后伸来的手臂,坐到床沿,身子顿时摇晃了几下,看去的地面,都在旋转,连忙又坐靠回去,脸上顿时泌起一层细密汗珠,连连摆了几下手。 “不行,不行,朕头晕的厉害,皇后,你着人去唤国师,汤药想必不起作用” “陛下,苦口良药才是治病根本,国师只是” 侧坐床沿的皇后微皱秀眉,正要继续劝住,候在外面的宦官,站到门槛外,躬身唤道: “启禀陛下,皇后,国师来了。” 靠坐龙榻的皇帝,精神顿时一振,伸手压去皇后的手背,不让她说话,另只手连忙招了招。 “快请国师入殿。”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夜议宫廷,再度起程 夜风跑过宫檐,一排排灯笼摇摇曳曳,晃动的光芒范围,有宦官躬着身子上前,迎上从石阶上来的身影。 “国师这边请。” 殿门两侧,侍候的宫女、侍卫一一垂首躬身,上来的身影步入灯笼照耀的范围,是一袭青衫白袍的青年,系着纶巾,腰间螭龙云纹鸡心佩轻轻摇摆,朝恭候的那宦官点头‘嗯’了一声。 走去的殿门,通报的宦官折转回来,小心的退去一侧,垂下的目光里,一双祥云履走了过去,跨进门槛,连忙躬着身迈着碎步跟在后面,待这位国师进去,朝两侧宦官侍卫挥了下袖子,几人一起将殿门阖上。 厚重的门扇出来声响,陆良生抖开双袖,朝前方拉开帷帐的龙榻靠坐床头的老人拱手施去一礼。 “臣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 杨坚强忍着头晕,让殿内侍候的宫女搬来一张椅子,见放远了,呵斥一声,“放到朕榻前!!” 那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将一圈大椅放下,回到墙角,人都还在发抖。 “陛下生病了,还火气这么大,看把她们吓得。”独孤伽罗将丈夫按回去,替他压好被角,施施然起身,朝对面的陆良生微笑点下头。 “国师与陛下谈事情吧。” 说完,带着几个身形颇为矫健的宫女去往侧殿,听到脚步声远去,杨坚扭过脖子透过薄薄的帷帐望了一眼,这才呼出一口气。 陆良生坐在对面,自然将老人全部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又忍下去,坐在那不知道怎么开口。 “哈哈,国师想笑便笑就是。” 殿里清静下来,杨坚捂着额头强撑起一点,靠着舒服一点后,才继续说道:“朕这皇后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要强,朕到了这般岁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文成武功,正是一展心中雄图的时候,怎能说这般话。” 此间没有文武在,陆良生笑了笑,施出驭风的小法术,刮起徐徐清风,在这座寝殿里循环不息,吹散初秋夜晚的闷热。 一排排烛火摇晃,老人终于感觉了一些舒坦,揭开衣领,让吹来的风进去亵衣里,望着帷帐的穹顶叹口气。 “国师这话就差了,朕确实是老了,昨日一场变故,竟让朕卧床不起,换做以往年轻时候,与越国公攻打北齐,连日征伐,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事” “陛下昨日回来感到不适?” 陆良生皱起眉头,连忙探出手指放到老人手腕,严肃的表情方才重新有了笑容,皇帝并未沾上妖星气息,也未被尸气侵染,该是受惊过度,染了风寒所致。 “陛下宽心,身体并无大碍。” 给老人渡去一些法力,滋养一下周身,杨坚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股温润游遍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想起留在万寿观的儿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摩留在国师那边,看来是朕做对了。” “陛下哪里做错过了?”陆良生也难得奉迎说上一句,收回指尖,重新坐回椅上:“陛下最近还是不要随意动火气,也少熬夜批改奏章,多加休息。” 杨坚将手放回被子里,调整下坐姿,笑道:“国师来之前,皇后正好劝朕去新筑的仁寿宫将养一段时间,国师不如随朕一道去吧,那仁寿宫,乃越国公亲自督建,颇为奢华,朕节俭一辈子,倒是第一次住” “陛下。” 那边老人正说着仁寿宫的奢华,陆良生开口打断,接上话头:“臣来这边,其实还有他事要向陛下说。” 柔和的烛光照过俊朗的脸侧,陆良生思虑了一下想要说的话,看着安静倾听的皇帝,便将自己所担心的妖星碎片之事,一五一十的悉数讲出。 “晋王现在情况不明,臣不敢断言就无事,但外面还有许多妖星散落的碎片,若是不及时清除,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如昨日那个刀枪不入的尸妖,甚至还会更加厉害,而若是人粘上,被妖星气息附体,普通人也会变的力大无穷,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出来。” 杨坚静静的听着,听到‘普通人’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国师,若是带兵将领被附体,如何?” 寝殿内,出奇的安静,原本站在角落的宫女不知何时悄然退了出去,身为皇帝最忌讳造反,问出这句话时,些许浑浊的目光有凶戾闪过。 陆良生知道老人的脾性,换做谁在这个位置上,听到这番话,都会如此,不过,还是将妖星引起的影响照实说出,让皇帝能有提防也是好的。 “没有野心,也可能滋生出野心,影响人或者妖的性情,原本和善的人,可能会变的凶神恶煞,坏事做尽。” “那国师要如何做?朕让越国公全力协助!” “不用,臣决定去外面先四下搜索一番,与其他修道中人说明此事危险,看能否得天下同道中人齐心合力。” “国师既然心里有盘算,那朕只好答应,若有需要,告知越国公,朕尽最大可能支持,要什么,国师到时尽管开口!” “那臣先谢过陛下。” 暖黄的烛火照着两人一坐一躺的身影在榻前说了许久,陆良生和皇帝商议了一些细节后,便告辞出来,此时夜已深,候在殿外的宦官、宫女比之前少了一半,见到国师出来,一个个无不行礼,恭敬的唤了声:“见过国师!” 毕竟能深夜入皇帝寝宫的,除了越国公,还真没有其余大臣有此殊荣了。 陆良生心里想着能到外面了,脚步不由加快几分,随手朝一侧矮身活归伏的身形,拂去袍袖,隔着数步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 “不用多礼,好生照顾陛下就行了。” 不远,廊檐下,一道身影微躬着上身,急急忙忙出来,见到走下石阶的陆良生,飞快上前抬手一拱。 “国师慢走一步。” 陆良生走下石阶,听到这声,目光从前方挪开,落到一侧躬身拱手的身影上,这人穿了身千牛备的衣甲,埋着脸,看不出容貌。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 那人道了声:“是。”慢慢抬起脸,映入后方宫檐照来的灯火间,年约四十左右,宽额高鼻,颧骨较高,下颔半尺长须,有些刻薄寡恩之相。 “还请国师见谅,鄙人复姓宇文,乃晋王护卫之一,向来与殿下亲近”他看了看背着光线的国师,整张脸都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咕’ 使劲咽下口水,声音不由小了下去。 “就是就是两日不见殿下,心里担忧,不久前听说殿下在国师道观里,就想过去侍候左右,不知国师可否应允?” 陆良生皱起眉仔细打量他,从望气之上来讲,这人相貌不好,眉眼间透着戾气,绝非良善。 半响,书生将他话否定,“我观向来不待他人,你是宫中侍卫,就好生待在此间,履行职责,莫要心生他念。” 最后几个字,有着敲打的意味,那边,那复姓宇文的千牛备身,浑身都抖了一下,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陆良生点点头,一甩袖口,身形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长街静谧,偶尔响起的犬吠声里,陆良生出了皇城,独自走在人迹寥寥的长街,远处青楼灯笼高挂,通明的灯火剪出人的影子贴在窗棂,呈出一片热闹。 回去芙蓉池的途中,路过写有‘闵’字的府邸,在灯笼光芒范围外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进去,陆良生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眼府门,身形飞纵去附近房顶,踩着瓦片飞快离开。 穿过曲池坊,一路回到万寿观,广场上燃烧的火焰早已熄灭,除了留下一滩烧痕外,尸骨残渣想来是被道人他们清理了。 进去阁楼,众人都还未睡,燕赤霞拿着葫芦坐到窗框上喝酒,孙迎仙拉着猪刚鬣下棋,蛤蟆道人还是之前模样,吊着一只蛙蹼,坐在旁边看他们对弈。 一旁,栖幽张着嘴,分出数条细小的根茎,悄悄给蛤蟆头上的绷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听到开门声,蛤蟆道人晃着头顶的蝴蝶结,转过来:“良生,去皇宫一趟,可有斩获?” 下棋、喝酒、打瞌睡的道人、老猪、随安、燕赤霞齐齐投去目光,陆良生径直坐去一张椅子,结果栖幽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像是在想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 蛤蟆摸过嘴角的鱼须,正要开口,那边喝茶的书生忽然放下茶杯,看着他们。 “明天,我们离开长安,去外面搜罗妖星碎片!” 门外,老驴兴奋的窜了过来,含着缰绳,上窜下跳的,陆良生拿手在它头上轻拍。 “我说的是明日!!” 老驴一对长耳蔫下来,咬着缰绳一步两回头的走去外面屋檐匍匐下来,不时回头看去一眼,脑袋枕在交叠的前肢上,阖上眼,恹恹的叹了一口气。 然而,片刻,陡然听到动静,老驴起身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伸去门内,大厅里,哪里还有人身影,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 道人、蛤蟆、栖幽在楼梯上上下下,进出隔间房屋,收拾各自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抱着下来,堆出小山般的高度。 陆大书生也挎着包袱,站在其中。 呈出一片兴奋。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提蛤蟆当年勇 不论修道中人,还是人中龙凤,天下九州不受妖魔侵害,万千黎民安危系于肩上,都是莫大的压力。 陆良生其实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走,一来许久未出过长安地界,往日云游山川大河的性情起来,便有些按奈不住,二则,妖星碎片的事不敢拖久,紧靠他自己,以及身边亲朋,怕也难以将洒落天地各处的碎片清除,唯有联络各方修道中人一起,将这件事做下来,不管如何,这是一场大功德,想必也没人会拒绝。 只是往日师父留下的祸事还未完全解决,陆良生准备先去一趟岐山,将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归还,那么多东西就算平日当零嘴吃,也吃不完,放在那里与其浪费不如还回去,将往日仇怨消减几分。 蛤蟆道人、李随安、舍龙、猪刚鬣、燕赤霞、老孙聚集在一快,陆良生和他们细细商议了一下出门的事,谁留下来照顾左正阳和杨广,谁南下,谁东去。 “这样,燕某暂且先留下,等老左醒来,一块上路,沿途再搜索妖星碎片。” 旁边,道人举起手,在书生面前晃了晃,双脚从凳上放下来:“本道现在跟承云门熟悉,我北上寻过去,将事情说明,你们看怎么样?” “我看也行。” 陆良生思虑一阵,点点头,毕竟老孙师承北面的承云门,多少是有香火情的,他先过去说明缘由,自然要说话的多。 “燕道友暂留下等千卫醒来,老孙去承云门,那你们呢?”书生望去抱着剑的李随安,以及挎着鼓鼓囊囊包袱的舍龙,后者在长安买了许多东西,想来是要回南疆一趟。 “国师,舍龙跟随安商议,走西南,顺道回家一趟,嘱咐族人也一起帮忙搜寻,我族中巫师尚有十余人,能出上一份力气。” 李随安附和的点点头,“多一些人相助,总是好的。” “嗯。” 陆良生沉吟一阵,便同意了他俩的想法,随后再次合计一番,各自带上行李趁着漫天星斗高挂夜空,纷纷离去。 看着徒弟和那乌蛮人舍龙消失在夜色中,陆良生收回视线,回身朝厅里的虬须大汉拱了拱手,“燕道友,有劳了。” “说哪里话,降妖除魔,护一方平安,不就是我辈修道中人该做的?” 那边,燕赤霞抚过颔下一圈络腮大胡子,哈哈笑出声,豪迈的重重拱起手:“请!” “请!” 陆良生伸手一摊,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去肩头,拉过老驴递来的缰绳,响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走去山门外,值岗的士卒自然认得这道身影,纷纷拱手打招呼。 “见过国师。” “嗯。”陆良生也都微笑回应,一路过去湖边围栏,朝映着月光的粼粼水面唤了声老蛟。 芦苇轻抚,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扭曲了倒影的月影,一条黑影从水下游弋而过,附近芦苇丛里,一阵鸡飞狗跳,鸭群四散。 “国师深夜唤齣有何事?”芦苇荡里,伴随说话声,一道着黑色衣袍的中年男人,整理袍服从里面出来。 来长安的几月间,救渭、泾两河百姓,老蛟道行大涨,周身袅绕些许烟气,隐约能闻到一丝香火气,精神奕奕的走近,拱起手来。 陆良生还去一礼,笑道:“确实有一事相求,我将远行,出门一段时间,城中、两河安危,还请多帮忙看顾一二。” 随后,将此行的目的说予对方听,妖星之事,以及前日行尸在城中作乱,老蛟自然明白当中危害,当即应下。 “国师,放去出门便是。” 好不容易有了绝佳修行之所,还有香火供奉,将来再得以敕封,比深山老潭里潜修,不知好了多少,自然将这里看得极重,岂会轻易让人破坏? 那边,陆良生拱手谢了一番,又和老蛟聊了会儿,道人抱着东西从道观里出来汇合,随后朝老蛟辞别,跨上老驴离开。 穿过夜色人静的城池,月光朦胧罩在城头,站在墙垛的士卒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下方,走过街道的书生施出穿墙术法,骑着老驴,和背后蹲坐的道人,一起穿过厚厚的城门。 吖儿嗯哼~~~ 老驴仰着口鼻四下闻了闻吹来的夜风,看着一片片漆黑的林野山麓,兴奋的嘶鸣咆哮,前蹄刨动起泥土的同时,书生肩头的蛤蟆,听到亢奋的嘶鸣,眼睑都抖了抖,连忙滑下去,跳过道人的大腿,飞快跳去书架,翻进隔间里,熟门熟路的将里面绳子系去腰间的一瞬。 外面,刨动地面的驴蹄重重落下,陆良生下意识的捏紧缰绳,脚跟夹紧驴腹,亢奋嘶鸣的老驴,唰的一下,卷起一道长烟,沿着通往西北的官道,化作一道青白的电光在夜色里瞬间远去。 月色朦胧照过延绵山麓。 岐山位于长安并不算太远,照下林野、山路的阴森月光里,一瞬一段路程的电光在远方闪烁,转眼及至,来到孤零零一座独峰下。 道人第一时间捂着口鼻,从驴背跳下,跑到一旁杂草间,‘呕’的大吐特吐,陆良生摇摇头翻下驴背,松去缰绳,拍了下驴屁股,让它自个儿玩去。 看了眼蹲远处的背影,笑着说了句“常坐就没事了,你瞧我师父。”望去的书架,没有声音回应,书生开口唤了声:“师父?” 放在地上的书架,吱嘎一声,隔间小门打开,蛤蟆道人大喇喇瘫在里间,一蹼搭在歪倒的葫芦上,舌头都耷在嘴边,‘咕噜噜’的溢出白沫,淌了下来 嗷呜—— 狼声响起远方孤崖,月光照进茂密杂乱的树木草叶阴森而朦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沿着山道蜿蜒而上。 陆良生肩头放着师父走在前面,道人不知哪里拿了一根枯枝在草里四处扫,看看有什么野味当夜宵。 蛤蟆道人从徒弟肩上侧过脸来,眯起蟾眼:“别找了,这山里早就没野味。” “”道人无语的看了看连虫声都没有的草丛,将手里枯枝一丢,“下半夜吃什么,本道吐了一路,现在肚子饿了。” “到了上面有吃的,丹药当饭吃都行。” 陆良生笑着说了句,拨开挡路的树枝、荒草,前面便是师父当初的那座洞府,道人摸过须尖,哼了哼,“能有多少”的生意里,书生肩头的蛤蟆已经降到地上,踩着地面啪嗒啪嗒跑过去,看着高耸的石门,蟾嘴飞快蠕动念起法咒。 轰隆隆 沉重的动静里,石门压着地面缓缓右移,一片五色的光亮照在道人脸上,看着成堆的法宝丹药,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去地上。 “曰尔老母的老陆,你师父当年这是抢了多少修道中人?” 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单负一蹼,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老夫当年之勇,岂是你这小道士知晓的。”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分头行事 黑漆漆的洞府,五色光彩一阵一阵从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典籍上散发,犹如月莹照拂,剪出蛤蟆道人短小的影子贴在洞壁上。 “师父?” 陆良生拨开洞口垂下的粗藤,拔开火折子吹出一道火焰,移到手心照亮四周,回头叫上瘫坐地上的道人。 “还坐干什么” “来了来了。” 道人起来拍拍屁股,跟在后面进去,瞅着比他都高的一堆法宝丹药,绕了一圈,上下打量,啧啧有声,偏头视线垂低。 “老蛤蟆,这些你都要还给人家?” 一旁,陆良生托着火光从他身旁过去,拿了一个瓷瓶在手里抛了抛,接过话头:“之前与承云门的掌教说起过这件事,眼下正好一起做了,就是太多,也不知道是谁的,估计师父也不知晓了,给,先拿一瓶填填肚子。” “什么药效都不知道,就让本道吃?” 孙迎仙连忙伸手抓过半空抛来的瓷瓶,上面也没什么贴条,根本不知道里面丹药到底有什么用,连忙丢回那边‘小山’里,蹲下来随意翻找、挑拣,余光里好像看到有些熟悉的东西,丢下手里的一本书册,挪了挪脚,将半埋在几件法宝下面的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抓过手里。 拇指大一些,好似感受人的手温,泛起湛蓝的光晕,映亮了道人尖嘴猴腮的面容。 “嘶怎么有些眼熟” 身旁不远,单负蛙蹼的蛤蟆正有些惆怅的看着堆积如山的法宝、丹药,那些秘典没了就没了,反正里面的法术他都会,其余的便有些心疼,转回蛙蹼捡起一块瓷瓶,叹了口气。 “老夫半生积蓄啊,良生,能不能留一半?” 陆良生走到感叹的师父旁边蹲下,也看着面前的‘小山’笑起来。 “我知道师父心中不舍,可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吃灰,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送还出去,一来可以缓和与那些修道中人的关系,二来对抗妖星碎片上,它们起到的作用,怎么也比放在这里强。” 说完,书生沉默了片刻:“再说,也不属于我们的。” “唉,为师也知道。”蛤蟆道人又叹了口气,背过身去的同时,响起孙迎仙的声音:“嘶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蛤蟆下意识的偏头,看到他手心托着的一颗小珠,张开蟾嘴,长舌唰的一下弹射过去,瞬间将那颗盛着湛蓝微光的珠子卷进口里。 “老蛤蟆,你做什么?” 老孙吼了一声,陆良生也看了过去:“师父?” 那边,蛤蟆道人嘴里包着珠子,两颊鼓鼓囊囊的嚅动,话语模模糊糊的挤出。 “当然是吃唔唔好吃的咕唔不能浪费” 道人蹲在那儿歪着脑袋,有些疑惑的瞟了一眼陆大书生,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山’挠了几下脸颊。 “可以吃?本道记得好像是法宝吧看来,还是本道见识的世面太少了。” 嘀咕几句,撅起屁股继续在‘小山’里翻翻找找一通,看有什么可以用上的,蛤蟆瞅着徒弟和小道士没注意,向后退了一步,侧身将嘴里的吐出来,抬腿就是一脚,将它踢到角落里。 没事一般的回来,站在两人中间,干咳两声:“良生啊,干脆就别分类了,一起收到你那乾坤袖里,到时候一起丢给承云门的老头,让他们忙活去。” 分拣归类确实有些繁琐,何况这么东西,到时候一股脑儿的收进乾坤袖,还不是堆在一起。 陆良生点点头:“也行。”站起来,让那边半个身子都探进‘小山’里面,只剩屁股露在外面的道人出来退去一旁。 “等会儿!” 后者使劲推搡两侧法宝典籍,从里面退出来,嘴里却还含着一根棒子,一起拖到外面,在手里掂量几下。 类似手杖的杆身,四周棒面刻满符箓。 “这拷鬼棒,本道用最合适不过。”老孙欣喜的捧在手里,退去旁边颇为喜欢的上下摩挲。 “喜欢,那就留着吧。” 陆良生从外面书架里,翻出麒麟氅套到身上,这件大氅也算一件法宝,就是太过招摇了,平时基本不会穿上。 走过老孙,站到‘小山’前,心念升起,一抬右手的宽袖,上面抚动的阴阳就像转动起来,袖口陡然大张鼓涨,前方堆积如山的法宝、典籍、丹药噼里啪啦动摇磕碰,朝着陆良生这边松动、栽倒下来,碰撞弹跳的一瞬间,纷纷飞上半空,然后一一缩小,蜂拥着被吸入书生袖口之中。 片刻间,原本还堆积的小山,消失的干干净净。 蛤蟆道人呼出一口气,看着这堆东西终究还是没了,原本有些不舍的心态,不知怎的忽然有了种踏实的感觉。 不久,收拾妥当,两人一妖,外加一头驴终于感到睡意,就在洞府内凑合打了地铺,陆良生脱下外衣,铺到地上,拍拍上面:“师父,你睡衣裳上面。” 还有些惆怅的蛤蟆偏过头来,看着给他铺上地铺的徒弟,嘴角咧开,忽然笑了起来,有这么一个徒弟,老夫要那些东西何用。 舒坦的躺去良生的衣裳上,打了一个哈欠,沉沉谁了过去,一旁,陆良生笑了笑,招呼那边抱着肚子咕咕响的道人,躺去师父身边,阖上眼睛。 夜空,清月渐渐被云朵遮掩,漆黑的山麓林野轻响,不久之后,东方划来光芒,推开这片天地黑暗,远方鸟儿轻鸣飞过树梢,洞外的平台上,老驴哼哼啊啊啊的嘶叫,甩着秃毛尾巴,悠闲的咀嚼嫩草。 洞府之中,陆良生捡起地上还在昏睡的师父,穿上青衫,走到外面,看着晨光照去的远方延绵山势,鸟群飞过远处山头,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将蛤蟆道人放去书架,回头叫醒道人。 升了篝火,凑合吃完早饭,便一起下山,快到长安地界时,孙迎仙脸色苍白的看了老驴,连连摆手,让陆良生停下来。 “就到这里,就到这里。” 等到老驴停下,道人摇摇晃晃的下来,伸手掏去胸口,抓出几张黄符拍去书生手里。 “本道就先去承云门,要是想我了,烧纸唤我就成。” 也不拖泥带水,拱了拱手,一卷宽袖,跌跌撞撞的飞纵而起,落去远处的林野,没等陆良生走远,忽然又跑回来。 “忘拿吃的了。” 在书架翻找一通,拿了两张大饼塞进腰间布袋,这才转身离开,远远了一声:“记得烧纸啊!” 直到声音消散,没见人影又回来,陆良生这才重新上路,之前在万寿观里,众人商议的路线,燕赤霞等左正阳醒后,南下江河一带,李随安、舍龙走西南苗疆,猪刚鬣去西面,老孙则去北面。 剩下的只有东面,便是陆良生要走的方向,那边正好也是万佛寺所在,顺道拜访法净和尚,若是镇海老僧愿意相见的话,大抵也可以说动对方帮衬一二。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拜访万佛寺 往东去往当年北齐地界,足有一千四百多里,出京兆顺黄河而行,用上缩地成寸的法术全力赶路,穿河东、河内、汲郡,中途换船只到黄河对岸,也用了几乎近六日。 入四口关后,往北走上官道,沿途起伏延绵的山势,微黄林野间露出炊烟袅绕的村落乡集,都有着不同与西北、或江南的风土趣味。 平坦的地面,官道四通八达延绵各方,偶尔出现道路旁的歇脚店,周围车辕声、家畜声、人声连成嘈杂的一片。 “二牛,把货看好,叔给你带饼子回来!” “我这批货,那可是从南面千里迢迢拉回来的,好家伙,路上还碰到劫道的,差点连人带车一起栽进去!” “那你有没有去过栖霞山?” “不知道,就到了天治,收了些货,结果遇上兵变,好在平叛的大军来的快,不然连城都出不来。” 喧闹的茶棚里,伙计擦着桌子,收拾碗筷端去土灶时,听到不同于一般的铜铃声从西南面的官道上传来,铃声叮铃咣当仿佛将四周其余声响盖了下去,回头朝外张望,隐隐约约好像还有清幽的歌声,引得棚内在座的食客下意识的偏头。 “天地如席被~~~不如破屋两间~~老树庭院,看星辰美景~~把那游云揉碎~~人世人浮都是梦~~独骑老驴与天地共渺~~” 叮叮当当 秋风吹黄树梢,烟尘漫漫官道上,一头老驴甩着颈脖间一对铜铃,驮着一个仰躺的书生,慢慢悠悠走过这边道路,穿过来往的商旅,到了茶棚停下。 陆良生停下歌声,翻身下来,手里悬着的葫芦塞去书架,顺手拿出一只大蟾放去肩头,另只手牵着缰绳,系去棚外的木桩。 “这位公子,你要吃些啥?烙饼、大葱管够!” 伙计上前,机灵的先将驴背上的书架取下,提在手里殷勤的邀了书生进去,将书架放去方桌一旁,连忙擦了擦长凳。 “两张烙饼,一碗凉茶。”陆良生笑着朝伙计回了一句,目光扫过棚内其余桌子,几乎都坐有过往的行人、商贩,也就不再理会,等着那边伙计给先来的一桌上完几张饼子,轮到他这边时,拉过伙计问道: “小哥,我问一下路,此去万佛寺还有多远?” 齐郡还未来过,途中陆良生也问过遇上的客商,打听了方向,但具体有多远,在哪座山里,对方回答的都是比较模糊,问了好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那伙计放下盘子,给陆良生斟上茶水,看了眼趴在一侧桌角的大蛤蟆,满背紫黑疙瘩,让他瘆得慌。 抽正茶壶,连忙回道:“公子是去万佛寺,这倒问对人了,不是齐郡的百姓,外面来的,大多都找不到。” 打开话匣子,伙计也就不那么害怕书生手边的大蛤蟆,像是画地图般,从筷笼抽出一根筷子就着桌面几滴刚才掉下来的水渍,勾了一条路线。 “公子就从外面那条官道向东走,大概两百里左右,过齐水就能看见延绵一片的大山,当中有座像卧佛的便是了,若还认不出,公子就朝人多的地方走就对了,准能找到。” 看着桌上水渍勾勒的线路,陆良生将话记下,笑着朝这伙计拱了拱手,几枚铜钱不着痕迹的放去对方手中。 “谢过小哥指点。” 伙计瞥了眼土灶那边的掌柜,摩挲了下手心里的铜子,揣去袖子里:“公子客气了,帮人帮己嘛,你慢吃,小的就先去忙活了。” “请便。” 陆良生回了一句,待伙计离开,伸手拿过一张烙饼撕开两半,其中一半又掰成数个小块,放到蛤蟆道人面前。 咀嚼的口中传出法音。 “师父,吃完饭,咱们就上路,书架里待腻了,等会儿我将你放到驴头上。” “记得给为师系绳子就成。” 蛤蟆道人伸出舌头,卷过一块烙饼拉进嘴里磨动,一口又吐出来:“连油腥放的少,盐也没有,难吃。” “师父,凑合吃吧秋日没田鸡了。” 陆良生又将那几块烙饼掰的更细小一些,顺手拿过另一张饼子咬去口中,附近几张桌子都有客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互相攀谈。 “对了,你们谁还记得前些日子,天上妖星的事?” “知道,那时我正在东莱做买卖” 亦如平常的八卦闲聊中,也有话语在附近一桌小声在说:“这次找到那丫头,非揍一顿不可。” “别在这里说,小心旁人听了去。” “怕甚,我们抓我们村儿的女子,还怕别人说闲话?” 陆良生偏头过去看了一眼,小声说话的那桌是五个穿短卦的汉子,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短裤下,五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草鞋,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庄稼汉。 几人将饼子泡在凉茶里,喝的一通呼噜乱响,令得周围食客颇有些不爽,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那边书生的目光看来,抬起脸对视一眼,又埋头继续吃喝,话便不再说下去。 ‘一群庄稼汉出来抓人,应该是与婚嫁有关算了,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 齐郡并不算小,若那逃婚的女子有心要走,人海茫茫的,这五人确实很难将人抓到,何况陆良生想要帮忙,也不知道女子在哪儿。 过得一阵,那五人吃完先行离开,陆良生也已经吃完,放下饭钱,将书架放去老驴后背,牵着缰绳,照着伙计指引的方向过去。 下午阳光微斜,满山秋色里,陆良生过了那条伙计口中的齐水,在渡口船公那里又问了万佛寺的具体方向,一晃眼,就去了山里。 咣~~~ 晚钟悠远回荡横卧的佛陀之间,昏黄的阳光里,白鹭拂过水面,展翅飞去山林。 陆良生站在山脚下,听着这声悠远、浑厚的钟声,走过附近乡民自发摆成的一片摊位,香火钱纸的气味里,牵着老驴走上山林间青砖小道,初秋的蝉鸣依旧一阵接着一阵的响在附近树枝,远方偶尔还有几声猿鸣传来。 过去连接对面悬崖的铁索桥,悬崖峭壁上,无数坑洞雕琢一尊尊佛像,有些时日太长,长满了青苔,仍能可见五官。 “难道万佛寺就是因为这个而得名的?” 过去那边,蛤蟆道人哼了哼,仿佛感受到了佛气,让他有些不舒服,半睁眼睑:“一帮秃驴,装神弄鬼而已。” 陆良生这才想起师父跟万佛寺的过节可不少,尤其是那位镇海老僧,若是硬碰硬,那老和尚的实力确实非同一般。 过了铁索桥,又行了百步,碎石铺砌的路上,穿过两边枝繁叶茂的老松,露出前方的宏伟的建筑。 佛寺之中青烟袅袅,来到山门,陆良生朝门外候着的知客僧见礼。 “这位小师傅,在下栖霞山陆良生,不知镇海大师,还有法净大师可在庙里?” “阿弥陀佛!” 知客僧礼佛一拜,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书生,旋即垂首竖印:“回施主,法净师兄正在庙里,不过师伯如今正在闭关修禅,不见外客。” 听完,陆良生点了点头,将老驴寄放外面,将师父也一起放去书架,反正他也不喜逗留这里。 不久,书生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千年古刹。 第五百二十章 夜色山村 卧佛山位于齐郡西南延绵群山当中,整个山势像侧卧的佛陀,万佛寺背靠‘佛陀’胸腹,整体算不上特别大,但山门、殿宇修得极为雄伟,内外山门巨岩雕琢,天王殿缕空雕刻,四檐悬长长的几排风铃,也有低矮房舍,积攒枯黄落叶,到处能见香客、灰朴僧袍的和尚持佛合十。 知客僧走在前面,偶尔回过头,合掌躬身,引着身后的书生往前绕去寺庙后院。 “陆施主,这边请。” 陆良生点点头,看过前方天王、大雄数座大殿,跟着前面的知客僧继续前行,不时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话。 “法净大师,不是已经离寺修行了吗?” “法净师兄,确实已经离寺,不过因为师伯入禅悟佛,便留下来守在门外。” “原来如此。” 走过一面写有‘游客止步’的木牌,算是进入万佛寺后院的范围,周围清静许多,高低地势间,几颗苍松挺立,枝繁叶茂的展开树笼,其中一颗龙爪松,根茎粗大冒出地面,朝四面八方蔓延,茂盛的伞盖下,几栋红墙黑瓦的连排殿宇响起一阵阵诵经念佛。 “陆施主,此处是念佛堂,再往前面就是参禅堂。” 知客僧解释一句,合手又是一礼,快步绕过此处,生怕打扰了里面诵经的诸位同门,百余步之后,在几间房舍前停下,转过身朝书生稽首。 “陆施主,到了,小僧告退。” “谢过小师傅带路。” 陆良生抬袖拱拱手,待知客僧离开,大步走近那边的几间禅房,拐过红墙黑瓦的寺墙,脸上便有了笑容,远远的,前方一间禅房外,一个胖大的身形盘坐蒲团,右足放在左足上,打着金刚坐。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近,胖和尚睁开眼睛,大圆脸上露出微笑,踩着麻布僧鞋,起身双手合十。 “我佛慈悲,陆施,主,怎的来万佛寺” “特地过来看看镇海大师。” 陆良生看着面前身高体胖的大和尚,相比之前在无疆山,多出了几分安宁,过去还礼后,邀着胖和尚走在檐下,将过来的原委告知对方,着重提及妖星碎片附体给人或者妖魔都会带来异样的变化。 后者皱着浓眉听完,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那边的禅房。 “陆施,主,贫,僧师父,自从无,疆山回,来寺,内,便入禅,悟佛,从未,出来半步,故此贫,僧也在,这里一,直守候这样,我过去问,问。” “劳烦了。” 陆良生拱手称谢,法净摇摇头,说了句:“应该的。”便过去那边的禅房,来到师父闭关的房门外,喧了一声佛号。 随后,嗓音犹如铜钟传开。 “法,净求见,师父。” 紧闭的房门内,没有声音响起,安静如初,法净竖印直起身子,又说道:“师父,陆施,主千里迢,迢从,长安过,来见你,能否,出来相见?” 庭院静谧、温润,苍树沙沙的轻响,轻摇慢晃枝叶,几片微黄叶子打着旋儿悄然飘落到屋檐。 檐下的房间,依旧没有话语传出,陆良生叹口气,朝还想开口的法净伸手阻止,看了眼房门,轻声说道: “法净大师,不用再喊了,想来你师父闭关参禅在紧要关头,之后,若是出关,你便将刚才我说的话,转述给他便可。” “真真是有,些对不住”法净和尚也有些歉意,见书生要走,伸手做了一个请,竖印走在一侧。 “贫僧,送你。” “不用,大师止步。” 陆良生抬了抬手,让和尚停下,言罢也不再强求,就在长檐下转身离去,法净叹口气,晃着颈脖间的佛珠,拖着彪肥的身子回到禅房外,刚盘腿坐下,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房门内传出。 “法净” 听到这声有些虚弱的话语,胖和尚屁股还未挨上蒲团,连忙又站起来,面向房门双掌合十。 “师父,弟,子在。” 过得好一阵,房门内,镇海老僧沉默里,缓慢而无力的开口。 “为师昨日梦见你师伯了。” 轻声的话语响起,又安静了下去,法净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也没有声音传来,重新坐回蒲团上,打起金刚坐。 望着外面微摇的苍松,有些遗憾的长叹。 “身在佛门却不能苦度众生啊” 天光渐渐绽出微红,陆良生走出香火袅袅的寺庙,径直走去系着老驴的地方,牵过缰绳往来时的方向,走过山涧铁索,穿过林荫小道、扰扰嚷嚷的香客,回到山脚下。 咣—— 暮钟从背后的卧佛山上远远传来,书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横卧的山势,牵着缰绳,继续往北而行。 “良生,那老秃驴不同意?” 书架隔间吱嘎一声打开小门,蛤蟆道人蹬了几下腿,奋力爬上来,那句“老秃驴”的三字里,老驴拖着缰绳侧过驴脸,蛤蟆拿蛙蹼拍了一下它脑袋:“没说你。” 随后,大喇喇伸直两条小短腿坐下来,一边往腰间系紧绳子,一边抬头看去侧前方牵着缰绳的徒弟。 陆良生摇摇头,然后笑起来:“连面都没见上,镇海和尚在闭关悟佛,不见外客。” “哼。”蛤蟆道人环抱蛙蹼冷哼,偏头望去后方渐渐远去的山势,“秃驴不就这样吗?找为师麻烦的时候,那可是二话不说就来了。” “也不见得这样,那镇空大师,舍身向佛,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陆良生眯起眼睛,望着西面烧红的天云,沐着这片彤红的霞光,牵着老驴晃着铜铃走过官道,听着远方还有回荡的钟声。 “可能,来得不是时候吧。” 随口好似玩笑的说了句,陆良生挥开宽袖,身形连带慢走的老驴一晃便是数丈而去,按照之前的计划,东来万佛寺之后,不管劝说是否能成,都是要北上承云门,与老孙汇合,两个大派,总有一个能成的吧? 原本计划里,在途中搜寻妖星碎片,然而一路过来,连一只妖精鬼魅都未遇上,不过这也挺好,至少没有百姓被祸害。 夕阳渐落,最后一抹霞光照去山麓。 成群的鸟雀归林,叽叽喳喳鸣个不停,陆良生牵着老驴,与驴头上抓着一对长耳的师父闲谈,下了一段缓坡,视野前方,山村炊烟缭绕,齐河的分流距离村子不远,从山脚蜿蜒而过,波光粼粼间,还有不少农人扛着锄头走在田间泥路上。 “有点想陆家村了。”蛤蟆道人看着这一幕,感叹了一声。 “是有点,不过今晚倒是不用露宿野外了。” 陆良生瞅着天色将暗,拉着老驴一晃下去山坡,路过的田间,正好有个老农提了水壶,扛着锄头走上田埂,看到远来的一人一驴,警惕的放下锄头。 “这位公子,你来我们村子有事?” 老人的话引来附近的村人,山里人非常团结,见到生人来村子,暂时也不回去家里,拿了锄头就过来,站到老农身边,上下打量过来的毛驴,和青衫白袍的书生。 “在下四处游学,长些见识,眼看天要黑了,看见此处有人家居住,就过来想向诸位乡亲借宿一晚,不知道可否?” 陆良生松开缰绳,朝这村里百姓拱起手,运使法力催出一头汗渍,那边靠过来的几个村汉见他浑身汗渍,一身衣袍湿漉漉,颇为狼狈,相互对视一眼,回去低声交流几句,随后才有人过来。 “你一个书生行远路也不容易,那你就在村里借宿一晚,不过有言在先,晚上不可出房门,天一亮就走!” 山里人有山里人规矩,何况山里少有灯光火烛,夜里也有野兽出没,并不算古怪的规矩。 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跟着之前那个老农一起回去村里,这个念头读书人很少,尤其这有的山村,更是少有,突兀来了一个书生,不少人出门看稀奇。 “那书生生的好俊,比村里的汉子好看。” “说不定是城里富裕人家的公子” “那可真够大胆的,一个人敢跑山里来,也不怕遇上大虫、剪径强人。” “谁说不是,不过啊真够俊的,也不知夜里要不要女人” “你真骚。” 直到天色黑尽,看个热闹的村人,这才回各自家里。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夜说齐水神 “这位公子,你这边请。” 天色暗沉,老人的声音在前面说着,‘吱’的长吟里,木门摇晃着向里打开,陆良生跟在后面走进院门,这小院并不算大,三面都是土墙,坑坑洼洼全是土蜂的孔洞,房屋仅有两间,外面搭的草庐,架有土灶。 “公子别嫌弃,这村里老老少少一大堆,大多都没空房。”老人放下锄头、水壶,摸过灶头放的燧石,推开房门进去,呯呯几声,砸出火星,黑漆漆的屋里渐渐亮起昏黄火光照出来。 院子里,陆良生系上老驴,取下书架,提着进屋,放去一旁笑道:“不嫌弃,能有处遮风挡雨就不错了,倒是打扰老丈才对。” “不打扰不打扰,家里来了读书人,老朽高兴着呢。” 老头遮着油灯放去桌上,请了书生进去坐,又倒了凉水,便兴冲冲跑到外面,片刻回来,手里捏了几根大葱,到外面土灶起火煮饭。 不时偏头朝亮堂堂的屋里说笑:“公子也没吃饭吧?山里没好东西招待,凑合一下吧。” “哈哈,老丈相请,那我却之不恭了,正好书架里还有路上买的干粮。” 陆良生打开书架,取出两张饼子,在蛤蟆道人瞪来的目光里,撕下半张放回去,拿去老头那边烘烤。 “等会儿就好,公子先回屋里坐,喝水。” “行,那我进去了。” 老头不让帮忙,陆良生只好回去屋里,籍着油灯昏黄光芒,身处的屋子四四方方,陈设简陋,掉漆的木桌和两张凳子,就只剩一张木床,床尾一侧,是通往隔壁房间,没有房门,只挂了蓝布帘子。 角落还有贡台,一张白布盖在上面,高高隆起,里面应该是神像,这才寻常百姓家里也都是常见的。 ‘只有一张床看来等会儿的睡地上了。’ 想着时,走去打量供桌上被白布遮掩的神像,陆良生倒是没伸手去扯开,毕竟在别人家里,随意翻动东西,终究有些不好。 “公子想看就看吧。” 老头此时端了两碗芋头糊糊进来,放去桌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笑的憨厚:“那是齐水神,保佑咱们平安的,公子不妨也拜拜吧。” 齐水神? 陆良生有些疑惑,不过天下九州无数山川大河,不知名的神灵倒是也有许多的,只要护佑一方平安,让当地百姓不受苦难,拜拜也是无妨。 那边,老头见书生信他话,过来将上面白布拉开,放去一旁,露出的并非陆良生以为的神像,而是一尊灵牌,上面也就简简单单写‘齐水神位’四个字,连名讳也没有。 “公子,拜吧。”老头面色欣喜,直勾勾的盯着书生,向灵牌伸了伸手。 陆良生原本见到没有名讳的灵牌,就有些不想拜的念头,可见老头殷勤,又收留自己过夜,便点点头,朝那神位拱手,然而,还未躬身下去。 摆在供桌上的那面灵牌,‘啪’的一声脆响,中间断裂,变成了两截。 “这这哎哟!” 老头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挤开书生,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又是磕头,又是哀求:“齐水神保佑,保佑啊,我家可没缺少供奉” 站在一旁的书生,微蹙眉头,看着断成两截的神位,脸上露出疑惑,想了一阵,大抵是想通其中关节,嘴角不由勾了勾。 小地方山精野怪得道,为吸取附近百姓香火,助其修行,显了些许法术,得以骗来供奉,而陆良生自己则是活人敕封的荡妖灵显真人,又是上告过苍天的国师身份。 ‘应是受不了我一拜不过,若是以护佑百姓而得香火供奉,就让它安心在此间修行便可。’ 想着,扶起地上的老头,笑道:“老丈莫要害怕,说不得是你这神位放的太长,里面朽了,恰好这个时候断了。” 有人宽慰,老头心里舒服不少,顺着书生手臂起来,连连说了两句:“应该是这样,应该是这样的。”小心将白布重新盖上,去外面将烘烤的饼子拿进来,又递了一双筷子给陆良生。 “公子快吃吧。” “老丈也吃。” 陆良生接过筷子,也不客气,拿起那半张饼,咬了一口,呼噜噜的喝起芋头糊糊,山里缺油盐,味道自然比不了平时道人做的饭食,但芋头腻画,吃进嘴里还是颇为爽口,倒也不难咽下。 吃饭间,也有些好奇老头口中说的齐水神,直接开口问道: “老丈,这齐水神在村里多久了?” “多久了?” 老头停下筷子,想了片刻,比了几个指头:“大概有两三年了吧,公子是外面的可不知道,齐水神那是厉害的呢,整条齐水都归他管,传闻啊,那是一条大龟,比我家院子都还大,起码活了上千年。” 说到兴奋处,老头搁下筷子,比划几下。 “赵大仙说,只要让齐水神高兴,保管我们受不了水灾,每年庄稼都能丰收。” 夜虫角落低鸣,夜风吹进敞开的房门,立在桌上的油灯摇曳,陆良生端着碗,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安静的听着这老头的讲述所谓的‘齐水神’ 清月照亮夜空,投去村外流淌的河面上,映出银辉的波光,靠近河岸的泥路上,一辆驴车哐当哐当被人驱赶驶来。 两侧还有七八个汉子,提着木棍、柴刀跟在后面,盯着驴车木斗里一个鼓涨的麻布口袋,不时挣扎扭动。 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呜呜咽咽传出呻吟。 “还不老实!” 走在后面的汉子,操起木棒在口袋上敲了一下,里面顿时传出女子的哀嚎,旁边另一个汉子连忙伸手将同伴手臂拉住。 “你打什么,都到村里,还怕有人知晓不成?” 一把夺过木棒丢去路旁,拉着对方继续往前走:“要是打死了怎么办?拿你闺女嫁给齐水神啊?!” 被说了一通的汉子不服气的撇过脸,嘟囔一句:“打得死什么,我婆娘都打过不少次,也没见打死。” 不过看到身旁的男人,还是重重‘嗯’了一声:“知道了,不打她了。” 汪汪汪—— 村里响起几声犬吠,驱赶驴车的几个汉子看了眼月色下的村子,“去通知村里人。” 旋即,其中一人点头,飞快跑去村里,其余汉子继续赶着车架,转动的木轮吱嘎吱嘎碾过崎岖路面,摇摇晃晃的朝前方河段而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河祭 哗哗—— 流淌的水声里,由南向北的齐水犹如夜色里一条玉带,倒映星月银辉,卷起一片波光粼粼。 荡漾的芦苇丛外,泥路上,吱嘎吱嘎的轮轴一阵接着一阵呻吟,数个汉子赶着驴车沿着这条路顺河而上。 月色照下清辉,前方河滩上隐约看到四五个人的身影,举着火把站在渡口,见到这边过来的驴车,有人快步迎上。 “人抓回来了?” “抓回来了,差点跑到四口关渡河逃走!幸好她没钱坐船” 随着说话,那人走过车斗,解开麻布口袋上的绳子,扯开口袋上端,露出一张青稚的小脸,模样清秀,顶多十三四岁的年纪,嘴里塞满了布条,眼眶、脸颊四周有不少青肿,头也破了一条口子,半张脸都被染红。 呜呜呜~~~ 袋中少女见到外面夜色,以及火把光,使劲的晃动脑袋,恳求对方放过她,然而,那人又将口袋扯上,皱起眉头。 “怎么受伤了?这怎么能嫁给齐水神,叫几个婆子来,给她梳妆打扮一番。” “已经派人回去叫了。”赶车的几个汉子说道。 “麻烦!” 举着火把的那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将驴车赶去渡口,随后走去那边还站着的四人面前,朝其中一人,合起双掌,恭敬的躬身拜下去。 “大仙,人已经抓回来了,就是受了点伤,等会儿村里的婆娘们过来,会给她梳妆打扮一番就是不知道,有了伤,齐水神会不会怪罪。” 那四人当中,一个着绽青道袍,发髻高梳,上面还插着簪子,手握拂尘面向着河面,另手指头不停掐算。 听到身后男子的说话声,甩了下拂尘,转过身来,停下掐算的指头,下颔山羊胡抖动,笑道: “不急不急,时辰尚未到,齐水神不会怪罪的,尔等心诚就好,对了,祭祀牲口、嫁娶聘礼可准备齐全?” 那汉子连连点头:“齐全了,就等大仙施法,把这女子嫁给齐水神。” “行,本仙就先与齐水神商议,你们催促村里妇人过来,快些给她打扮。” 那仙人轻抚下颔长须,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向倒映月色的长河,阖上眼睛,双唇飞快嚅动,像是在与谁说话,那汉子看了眼大仙两侧抱着胳膊,披头散发的道童,不敢过多打扰,快步跑去渡口,一改之前恭敬的神色,呵斥那赶车的几个汉子。 “村里的人怎么还不来,赶紧去催催!” “二狗已经回去,应该挨家挨户的通知,快来了吧。” 汪汪汪汪汪 越过一亩亩田地,远处浸在黑暗里的村子惊起犬吠,先前跑回的汉子此时正挨家挨户拍响房门,也不喊叫,就在门板两急一缓的拍出三下,便奔去下一家。 嘭嘭 破旧的院门响了响,对面堂屋还有昏黄火光照出,陆良生听到门声偏了偏头,说话的老头也转过脸看了眼外面的木门,起身收拾碗筷端去外面土灶。 “那齐水神,反正灵验的很,当初我还不信,有次啊,一早出门做活,田埂被勾出了小水沟,庄稼已经被灌溉了,不止我家,还有几户也是这样,公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陆良生蹙眉瞟去外面夜色,指尖在桌面一点一点,老人说的话,倒是与他刚才想的不谋而合,应该就是附近小妖小怪用妖术替乡民做些事,‘赚’些香火,以期得道。 只是,刚刚的敲门声又是怎么回事? 刚想问那边的老头,老人将碗筷放去锅里,擦了擦手出来,见书生走到门边,连忙上前将他拦住,推进去。 “公子,你早些睡吧,明日早起好赶路,这是咱们之前约好的,你忘了?” 想起下午借宿时,村里一个汉子确实是这般说法,陆良生当时也想不过是提防外人的规矩,也就没放心上,眼下敲门声、老汉再次提及,不由心疑起来。 “自然还记得,那我便去睡了。” “好好,公子就睡我那张床,老朽回来,就在拼两张长凳凑合一晚。” 老头笑呵呵的挥了下手,将书生赶去睡觉后,脚步飞快走过庭院,打开院门插销跑了出去,似乎不放心,回头给门扇两边把手插了一条木棍,村子左邻右舍本就挨得近,老头过去时,挨家挨户除了熟睡的孩童,大人几乎呼啦啦的涌出村口,跑去河岸那边。 人声、脚步声引起村里的狗狂吠不止,坐在老头家中的陆良生并未铺床睡觉,摇晃的油灯下,蛤蟆道人负着蛙蹼走出小隔间,此间的事,他也都在里面听的清楚。 “师父,你感觉到妖气没有?” 陆良生伸手一推,将悬在桌沿的两条小短腿推上桌子,后者并不是太在意,打了一个哈欠,盘成一团,睁了睁蟾眼。 “多管闲事为师没感觉到妖气。” 没妖气? 望着燃烧的灯芯,陆良生知道师父对妖气最为敏感,若是他说没妖气,自然就不会有,难道与我之前想的根本不一样? “想要出去看个究竟,就去嘛,纠结什么。”蛤蟆道人明白徒弟的心思,无力挥了挥蛙蹼,“早去早回,为师先睡会儿。” 陆良生没有说话,起身打开堂屋房门,身形一跃而起,踩过土墙,溅起些许泥尘的同时,再次拔高,没入夜色之中。 村外泥道上,村人一窝蜂按去河岸渡口,就连家中老人都拄着拐杖挤在人群里,跟着大伙一起朝前面河岸大岩上站着的‘大仙’叩首膜拜。 “齐水神保佑,一会儿新娘送到仙府!”“期望来年,庄稼能丰收” “保佑啊,赵大仙快些开始吧!” 大抵这样的声音里,那被称作大仙的道士,枕着拂尘,转过来,缓缓睁开眼睛,朝黑压压跪拜磕头的乡民笑了笑。 “本仙已和齐水神通灵了,他老人家同意这门婚事,众位乡亲放宽心,把新娘嫁到仙君府上,往后啊,你们村子年年风调雨顺,吃喝不愁!不过,通神通灵需要严密,此处可还有非本村人啊?” 下方膜拜的一众村人里,有人喊道:“有一个,不过是个借宿的书生,已经睡下了。” 道人抚了下长须,想了想,一个书生倒也没什么,手无缚鸡之力,掀不起什么乱来,便是笑着点下头。 “既然如此,那本仙就开始做法了,把新娘子带去渡口!” “谢谢赵大仙,为我李家村乞来福分!” “那边的,快些把新娘打扮好,送到渡口!” 放有驴车的方向,燃烧的火把光芒范围,铁链哗啦啦的挣响,一身红色喜服的少女被几个粗壮村妇拖着过来。 “求求你们我不要嫁求你们别把我丢下河啊求求你们” 守在渡桥上的汉子搬来一块磨盘,并未理会哭喊的少女,直接将她颈上的铁链捆去石磨上面,挥手:“送新娘!” “别吵!” 几个壮妇架着少女吼了声,径直走去渡桥前面。 风吹过黑夜,田地间一颗孤树上,陆良生轻飘飘的站在枝叶上,盯着那岩石上的道人端详,以及被架着送去渡桥的少女。 “还以为真有妖孽,原来是装神弄鬼之辈!” 风里抚动的青衫白袍下,后背皮肤泛起点点星芒,远去的大河,流淌的水面上,咕噜噜一连串气泡升了起来。 泛起一阵阵寒气。 第五百二十三章 小青 “不要丢我下去” “几位大婶,求你们不要丢我下去我不要嫁啊” 哭喊的少女使劲扭打抱她的壮妇,旁边另一个妇人将手中磨盘丢去桥板,铁链哗的绷直,少女唰的从壮妇怀里被拉扯出来,拖着喜庆的红服向下一沉,整个人硬生生趴在桥面上。 “让你嫁给齐水神,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哭什么?!” 其中一个妇人掏出梳子将少女刚刚挣扎弄乱的头发又重新梳理好,那边河岸大岩上,赵大仙微微睁开一只眼瞅了瞅渡桥的少女,连忙又闭上,摇头晃脑的口中念念有词。 ‘嘛咪嘛哄天上真君,地下菩萨快快显灵急急如律’ 一通胡言乱语的念咒,下方的村民越是听不懂,越是觉得厉害,一张张脸颇为期待的望着岩上掐着指决,口中念咒的大仙,有人想说话,被旁边亲人捂住嘴,按下去。 “别打扰,大仙做法,要心诚!” 某一刻,水面‘咕噜噜’的水泡声越发急促,也越来越大,站在大岩上的道士落下‘律令’二字,保持掐着的指决,指去水里,朝渡桥那方开口。 “送河神新娘入水——” “不要!” “大仙,求求你不要我不想死啊!” 几个壮妇听到道人吩咐,推着哭喊的少女走去渡桥边,身后跟着的汉子将磨盘抱起来,正要丢下齐河,从少女身上偏开的视线,扫过河面,陡然见到翻腾的水泡,吓得动作都僵了一下。 扯开嗓子干嚎起来:“哎哟,齐河神显灵了!!” 这一嗓子,把那道人弄的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他身后一片下跪的村民一个个激动的从地上起来,垫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河里眺望。 站在河岸两个膀大腰圆的道童也连忙举起火把朝河里探去,黑漆漆的河面,沸腾的水声越发湍急,只见摇晃的火光范围,一团巨大的水包隆了起来。 渡桥上的少女也是看到了,哭的更凶。 哗啦啦—— 月色下,隆起的水包向下挂起了水帘,上方褪去的河水,渐渐露出堪比方桌的龟纹,站在岸上的道士吓得脸色发白,双腿都开始发软,然而,身后的村民却是兴奋不已。 “大仙果然是大仙,就是有本事,这大龟,肯定就是齐水神了!” “嘘,小声一些,直呼大龟那可是犯忌了,都小声些!” “都快别说了,小心让齐水神听到。” 那两个虎背熊腰的道童脸色也不好看,自己这边到底是做什么,岂会不清楚,纷纷看去岩石上。 ‘赵大仙’表情呆滞的盯着渐渐露出的龟背,听到身后乡民传来的话语,咕的咽下口水。 他其实算不上是道士,早年好吃懒做,寻了一座道观出家,结果因为脾性不好被赶了出来,招了两三个地痞无赖,一直靠坑蒙拐骗过活,要说本事,也是有的,就是当初道观里学了些炼丹术。 ‘我他娘哪里会招来这东西肯定惹到什么了,得想办法开溜,去山里找青鳞大仙出面才行。’ 道士看着露出巨大的龟背,仓惶的向后退一步,迅速恢复神色,转过身朝向村民时,表情肃穆威严,一甩拂尘。 “尔等切莫惊慌,此乃齐水神显灵,不过嫁河神还有一事未做,待本仙架祥云回洞府取来,不过半刻时辰,你们就在此好生等候。” 一说完,朝两边神色紧张的道童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之一,悄悄出怀里掏出一颗皮纸包裹的圆球,趁那边跪伏的村民没注意,重重丢去地上,嘭的一声炸开一团烟雾,等村民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之前还站在那里的赵大仙以及两个壮硕仙童已经不见了踪影,顿时一片鸦雀无声,震撼的看着空荡荡的地方,还有那浮出水面一截的巨大龟背。 “赵大仙真是仙法高深啊” “齐水神也在那里一动不动,肯定是在等大仙回来,完成嫁娶。” “谁说不是,咱们村,将来可是要有好日子了!” 一阵阵交头接耳的话语声里,站在田地间孤树上的陆良生,却是看的真切,那什么大仙用根本不是什么转瞬消失的术法,只是趁着烟雾弥漫悄然逃走了。 “哼,逃?” 数年前在青澜江上遇到用鱼诱骗坐船人的巨蟹就罢了,这些招摇撞骗的神棍更加令人恶心,愚弄乡民,骗财骗色不说,眼下更是将人沉河。 陆良生眼睛一眯,身形在树笼上瞬间消失,再到显现,已经是十多丈外的泥路上,迈开脚步一步四五丈的距离,朝着逃走的道士以及两个道童追上去。 呼呼呼! 夜风拂过山林,茂盛的枝叶在清冷月光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摇晃的树枝下面,沙沙的脚步声飞快过来,赵道士眼皮狂跳,总觉得好像被人盯上了,不时回头,树隙之间,是投下来的月光呈出一片阴森,林间雾气翻涌,隐隐感觉到那雾里就有那么一个人的影子。 “后面是不是有人啊?” 一旁,同样在跑的两个泼皮假扮的道童顺着道士的目光向后看去一眼,就见薄薄的雾气里,一道人影一闪而逝,吓得两人头发都立了出来,发出惊声尖叫。 “啊啊啊——”“有鬼啊!!” 凄厉的喊叫惊起林间一片片鸟雀慌乱的嘶鸣,跑在前面的赵道士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双腿跑的都快迈出残影,然而,跨出的步履,呯的一下提在隆出地面的树根上。 下一刻,啪的摔在地面,旁边狂奔的两个道童,连忙停下脚步,伸手去拉他,道士被倒拽着,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忽然开口嘶喊出声。 “青鳞大仙,救命,不然往后你没丹药可吃了!!” 歇斯底里地的嘶喊响彻林间,一片鸟翅啪啪拍响的声音里,四周树枝忽然狂摇起来,一股腥风吹过林间,后方追上来的陆良生驻足停下,细眉微微皱起。 “还真有妖藏匿嗯?这妖气怎么有些熟悉?” 前方,奔跑、带拖拽的三人此时也跟着停下,对于眼前的动静,并没有惊慌,道士从地上起来,听到林子深处有重物压着地面一层层枯叶游动的声响,消瘦的脸上,捻着下巴的须尖,看着月光之中显出身形的人影,然后,呵呵的笑了起来。 “果然如本仙所料不差,真是有人捣乱,呵呵,刚才不过是本仙让你三分,跑到这里就是免得伤及那边村民。” 他身后,重物游动的声响越发清晰,月光从树隙间洒下的银辉之中,一抹巨大的青影滑了过去,绕到那道士身后,密密麻麻的鳞片随着动作缓缓展开,竖起了一截长身。 嘶嘶~~~ 蛇声响起,那道士其实也有些后怕,吸了吸气,抬起手指去对面:“大仙,就是此人,快快吃了他!” 簌簌的长身滑动,粗大如树躯的长身绕过三人,飞快窜去那人影,然而,游移过去的蛇影忽然停滞,竖着上身便一动不动了。 “这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大仙它不饿?” 道人连带两个道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边,心头渐渐泛起一股不安的顷刻,对面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修行。” 陆良生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竖起长身,探来脑袋的大蛇,伸手在她口鼻上摩挲,露出一抹微笑。 “小青,别来无恙。” 那边,三人脸上顿时一片惨白,汗水从额角滚落下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小青,别来无恙。” 陆良生伸手摸去面前这条快有树躯般粗细的青蛇长吻,数年前北上紫翎山,寻圣火明尊的麻烦时,放生的那条小青蛇,还给它取了一个岑碧青的人名。 摸了摸冰凉的蛇吻,笑道:“想不到竟在这里相遇,那边三人与你有何渊源?” 青蛇盯着面前的书生,歪了歪硕大的脑袋,偏去那边的三人,吞吐蛇信发出嘶嘶声音来,像是在说话。 那边的道士,听到书生的话,见大仙望来,表情不太自然,僵硬的挤出点笑,手无措的抬起又垂下来,颤颤兢兢的朝前面那书生解释道: “前面那位公子原来你跟青鳞大仙认识啊,本仙呸我跟青鳞大仙也很熟的,时常炼些丹药供奉说起来,还真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 炼丹供奉陆良生仅听到这四个字,大抵明白了其中缘由,当初在牛头集外的深潭,给了当初还是小蛇的岑碧青一颗有助修行的丹药,想不到竟把这习惯留了下来,被眼下那个道士利用来当靠山,行骗不利,遇上麻烦就跑来寻求帮助。 想到这里,陆良生不由在它头上轻敲一下。 “还喜欢吃丹药?也不能什么人给的都吃。” 嘶 嘶嘶 好似听懂了书生的话,青蛇吐着信子,连连点头,摇摆在还在林子里的尾巴,几颗大树都被扫的嘭嘭作响。 “至于你们。” 陆良生收回手,眸子划过眼角,缓缓转过脸看去对面道士,以及两个泼皮假扮的道童,一旁的小青好像感受到了书生的心思,张开血口,翻出一对毒牙。 嘶的一声长鸣,呼出腥风。 呼呼 腥风大作,吹的那道士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两圈,抱住附近一颗树才停下来,另外两个泼皮则抱住道士的双腿,一个抱着一个,长虫般拖在地上,吓的哇哇乱叫。 “装神弄鬼,蒙骗乡民用活人祭祀,你们三个随我走一趟吧!” 陆良生说着,抬手猛地一挥袖,那边爬起来的三人还想跑,顷刻间,保持奔跑的动作定格下来,只剩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 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不能动时,一阵大风吹过林间,卷起地上落叶尘埃,携裹他三人身上,眼中的眸子惊骇的四下乱动,直觉得视线里,树林、山麓都在天旋地转,身子仿佛腾空,轻飘飘的在飞。 夜空游云渐渐遮去清月,银辉从黑夜褪去。 河岸边上,黑压压跪伏的一片村民,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有人估摸着时间,半刻钟早就过去了。 “大仙怎么还没回来?” “莫不是,仙府有些远不成?”“不行了,我腿麻了。” “腿麻算什么,我想屙尿,憋的小腹都痛。” “咱们别让齐水神老人家等了,干脆把新娘送过去吧。” 一有人提议,多数人心里也有升起这个想法,村里老一辈也跪的身子都发抖,眼看夜都深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要是过了良辰吉时,还怎么给齐水神娶新娘? 片刻,一个德望最高的老人,拄着拐杖,撑着膝盖起来,朝渡桥那边几个壮妇吩咐一声。 “把新娘子送去河里!” “不要!不要!” 少女听到这声,在两个壮妇手里挣扎尖叫,使劲踢腾的双脚,旁边的村汉并未理会,搬起石磨,朝河面高喝。 “送新娘!!” 双手托举的石磨扔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砸进水里,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拖拽的铁链哗啦啦綳响,绷紧的一瞬,两个壮妇手里的少女,顿时被拉住脖子,一头栽进了河水当中。 水浪翻涌,一身红色喜服的少女拍打水面,探出脑袋哭喊的叫出声来。 “救” “求求救我” 张开的小嘴,吃进几口河水,就没了多少声音,只能看到头顶还在水面,青丝漂浮,然后,渐渐沉了下去。 那边浮在水面的巨大龟甲,这时也沉入水底,岸边的村民一个个起身,“快看,齐水神也下去了!” “肯定是去迎新娘!” “齐水神收下新娘,往后咱们村肯定风调雨顺,粮谷满仓!” 轰啪 议论纷纷里,一声巨响从河面传出,水浪翻涌,一道红影破开白花花的水渍,坠到渡桥上,连带磨盘也一起砸下来,落在一个壮妇脚边。 拥在河岸的村民,脸色都变了,那桥上的红影,正是刚才丢下河里的少女。 “这这齐水神不收新娘子?” “会不会齐水神不满意?”“这谁说得清啊,大仙又不在刚才就叫你们不要乱来。” “你何时说过?刚才你可比谁都叫的欢!!” “现在如何是好?” 急的团团转的李家村村民,看着河面上的龟背,想要上去将少女再次丢下去的心都没有了,推搡着谁去找赵大仙回来,忽然河岸刮起一阵风,一簇簇芦苇摇摆不定。 众人眼睛一花,耳中就听那几个村里壮妇哎哟几声,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站在那边,不远还有三个道士打扮的人,保持奔跑的动作立在那一动不动。 陆良生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少女,袍袖一拂,少女紧闭的口鼻间喷出些许水渍,隐隐传出微弱的呻吟,颈脖间捆着的铁链,也都响起啪的一声断开。 顺手也将那边三人定身术解开,径直走去大岩。 那赵大仙视野还有些翻转,待到稳定,就听到“赵大仙回来了!”的声音,感受到身体能动了,连忙放下手脚,干咳一声,面容呈出肃穆,可见到走动的书生,又将头低下来。 “赵大仙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不说话了那边那个书生是谁?” “不认识。” “有些印象,哎,我想起来了,不是下午的时候,来村里借宿的吗?” 陆良生走上岩石,听着下方村民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盯着河面好一阵,忽然抬手,原本吹拂的大风停了下来。 水面漂浮的大龟,隆起长长水帘之中,亮起仿如灯笼的光亮,一颗硕大的头颅破开水帘升了起来。 “哇啊啊” 吓得一众村民尖叫着,齐齐后退的同时,赵大仙与两个泼皮离的最近,三人直接抱做一团,偏脸看向升到两三丈高的长颈和头颅。 “尔等崇信齐河神,我心甚慰。” 陆良生慢慢转过身,看向下方拥挤成一团的村民,还有不少人想要逃走,却是发现刚走出几步,地上陡然一缩,自己回到人群里。 一个个惊得大气也不敢出,颤颤兢兢的看着大岩上的身影。 “他会不会就是齐河神” “他是的话,那大龟又是什么?” 胆战心惊的窃窃私语里,那边的陆良生嘴角勾起笑容,眸底却是一片冷漠,话语一句一顿。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齐水神不收那少女是有原因的,因为齐水神是女的。” 这话引得原本还有惊恐的村人表情一愣,就连那边的赵大仙也都怔了一下,齐水神是自己瞎编的,难道还真有? 陆良生看着他们,抬手一挥,垂在渡桥上的铁链拖着石磨突然飞起来,将那边三人捆成一团。 “齐水神要的可不是新娘,而是新郎。” 被捆在渡桥上的三人吓得瘫坐到地上,袍摆裤裆瞬间浸湿一大片,一股骚味弥漫出来,朝那边大岩哭喊:“高人饶命都是假的啊。” 另外两个泼皮假扮的道童,纷纷点头,声音比赵大仙的还大。 “是啊,就是糊弄这村里的人,骗一些祭品、银钱” 然而,不等他们话语说完,石磨立了起来,翻滚着拉扯铁链,将挣扎叫唤的三人拖去渡桥尽头。 “高人绕我们一命” 轰咚 巨大的浪花溅上桥面,凄厉喊叫的声音戛然而止,陆良生翻出一只纸鹤摊在掌心,吹去一口气。 “去带齐县县令过来!” 纸鹤泛起光芒,活了过来一般,扇动翅膀,众目睽睽之下,在书生手里飞去夜空。 第五百二十五章 烬恶 游云露出清月。 露出的银辉照下齐水东南的县城,夜风吹过长街薄薄雾气,梆梆的打更声还在邻街传来,后颈插着灯笼摇摇晃晃,打更人看着前方,慢悠悠的穿过雾气。 咣 “告诫小贼,偷鸡偷狗,莫偷人,偷被偷席,莫偷床!” 咣咣 纸皮灯笼透出的火光晃去的光芒边沿,余光里,好像一条黑影亮着淡蓝飞过前方屋檐,哆嗦了一下,连忙挺直身子,直视前方,神色专注的径直往前,手里敲着的梆子都快了许多。 “娘也今天出来有点背,早点回去找婆娘月袋避避邪。” 哆哆嗦嗦的呢喃里,远去的更声后方,是县衙所在的方向,后院主屋,有着磨牙的声响,抱着娇妻睡觉的县令踢了一下被子,感觉到有些不适,朦胧的睁开眼,昏暗的视野之中,有淡蓝的光亮悬在窗棂外。 “什什么东西?!” 整个人一下惊醒坐起来,伸手去推旁边的妻子,没有任何反应,连忙下床去套鞋袜时,窗户吱嘎一声向外打开,一只纸鹤飞了进来。 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自纸鹤响起。 “我乃大隋国师陆良生,途径齐县西北李家村,发现有神棍蛊惑村民,以沉人祭河,速来缉拿其余要犯!” 法音消弭,县令眼中一花,淡蓝光芒大盛,像是要将他吞噬,顿时哇啊!的叫出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这才发现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老爷,你怎么了?” 一旁的妻子被惊醒,伸手拍丈夫后背,县令摇摇头,“没事,做了一个梦,怪吓人的。” 几乎下意识的,望去刚才梦里的方向,然后,眸子缩紧,那边窗棂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只纸鹤安静的立窗框上。 县令连忙下榻,小心翼翼接近,试着将纸鹤拿过手里翻看,想起梦里的话语。 不是梦 下一刻,急忙让妻子帮他更衣,换上官袍,取过床头的佩剑,推门出去,叫来值夜的差役。 “将还在县衙的所有人都叫起来,随本官出城一趟!要快!” “是!” 见县令发话,值夜的几人飞快跑去衙役所住的居所,又遣了人去城中寻了在家的捕头,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个衙役、捕快提着兵器到县衙外面集合,等了县令出来,匆忙出城,沿着官道向西北快马加鞭的赶往。 “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多问,到了那里便一切知晓。” “呃是。” 好在李家村距离县城并不算太远,就在二十多里的齐河边上,此时,黑压压的一群村民看着荡起涟漪的河水,一个个脸色毫无血色,聚在一起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有些人根据刚才那道人临死前的话语醒悟过来,连忙跪去地上,往脸狠狠扇一个耳光。 “我们糊涂啊,差点信以为真,害了那姑娘性命,这位高人那三个巧言令色,又使了欺骗人的障眼法,才让我们觉得齐水神真的要娶妻。” 大多数山村百姓,一辈子待在一亩三分地,很难有太多的见识,被人利用蒙骗,仍不自知,眼下,也还有部分村民,怯生生的抬起脸,小心试探的问道: “这位先生,齐水神现在娶了那大仙,会保佑我们丰衣足食了吧?” 陆良生阖了阖眼,吁出一口气,翻掌朝去水面,掐出指决一勾,哗的水浪升起,牵出水面越过岩石上的书生,直接扑去那说话的人,淋的浑身湿透,也溅的四周其余村人一身水渍。 “以活人祭祀,哪个神仙会如此恶毒?!你们敢做,他们也不敢收!” 听到远方有马蹄、脚步声,陆良生挥手散去河中的玄龟,大步走去对面村民,吓得一帮人以为面前这位高人还要做什么,急忙让开一条道来,然而,片刻间,却连人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只有淡淡的声音还在周围回荡。 “绑人者,自己向官府认罪!” 一片鸦雀无声的村中百姓吞咽口水,脑子里嗡嗡的,彻底转不动了,好半响反应过来,有人嘀咕:“大半夜的,官府才不会来,过了明日鬼才去认罪。” 踏踏踏 马蹄声从东南泥道上响起,将这片还在迷茫的村民惊醒,举着的火把光里,照出几匹骑马的身影,着的服饰上有大大的捕字,先行而来的捕头、捕快见到这边情景,心里也是惊了一下。 难道真有事发生不成? 当即,纵马跑去前头,拔出腰间刀锋:“你们在此间做什么?!” 渡桥上,一身湿透的少女也清醒许多,咳出喉咙残留的河水,见到那边骑马的官府中人,想起之前的一幕,顿时发声大哭出来。 不久,县令也带着一众衙役赶到这边,宽慰了这姑娘,问及了哪里人士,如何被抓到此处。 “我另一个县的跟家中长辈过来探亲,半途被他们给抓了,说让我嫁给齐水神要沉到水里呜呜” “可认识抓你的人?” “就是他们几个!” 少女自然认得那些人,除了已经沉河的道士还有两个道童,那边村民里,五个汉子被村里的人推了出来。 “把他们拿下,押回县衙审讯” 县令心里也有怒火,大半夜没觉睡不说,自己管辖的范围出了这档子事,政绩上那是黑黑的一笔啊。 真是便宜那三个家伙了,否则定让他们尝尝大牢里的滋味! 想着,那县令叫过一个村民,问道:“那位高人现在何处?” “回回县尊大人,在李老汉家里留宿” “带本县过去!” 村中老宅,陆良生拔掉李老头家院门插销,拍了拍过来的老驴头,走进堂屋之中,蛤蟆道人坐在油灯下,怀抱双蹼,脑袋一点一啄打起瞌睡。 听到脚步声,半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 “完了?那睡觉吧,为师快撑不住了。” “师父可能要到隔间里睡了。” 陆良生将书架提起来,唤来老驴放去它背上,将齐水神的事告诉蛤蟆,后者摇摇头,“交给官府便可,何必麻” 听到后面徒弟口中将人沉河四字,蛤蟆哼了一声,蟾眼绽出寒光。 “沉的好!” 跳下方桌,翻上门槛,两腿一蹬,跳去半空抱住悬着的绳子,随书架放到驴背,爬进隔间,一边铺起小床,一边冷声说道: “要是为师在场,少不得让他们吃上一顿苦头,再沉河杀了!” 旋即,蛙蹼拍了拍嘴,打个哈欠,揭开小被子钻了进去,“为师先睡会儿!天亮再叫我。” 呯的一下,将隔间小门关上。 陆良生收拾妥当,将书架固稳,说了句:“那师父先睡吧!”牵着缰绳,拉着老驴走出破旧的小院,看到前方一簇簇火把光芒蔓延这边,施了一个隐身术法,与过来的县令、差役擦肩过去。 “国师!” 气喘吁吁跑上缓坡的县令,径直走进敞开的院门,哪里还有人的身影,不免有些可惜。 “晚来一步矣。” 叮铃铃 听到外面夜色里,隐隐还有铜铃声徘徊,那县令急忙冲到院门,望着夜色看了一阵,抿紧双唇,朝那边拱起手。 “感谢国师,为齐县除去一祸。” 夜色远方,铜铃声远去的方向,陆良生好似听到县令的声音,回头笑了一下,牵着老驴继续前行,走去的山麓林子深处,阴森的月色之中,一条长影扭动密密麻麻的青鳞,蜿蜒盘在大树上,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嘶嘶 看到远处走来的一人一驴,青蛇兴奋的吐出信子,从树上游移而下,竖起长身,叩首般垂下头颅。 第五百二十六章 第三座万灵阵 哇哇 林间夜鸦飞过枝头,在黑色里啼鸣两声,眨着微红的眸子,盯着下方游移的黑影,以及牵着一头老驴的书生。 山野生灵成精成怪,灵识并未全开,唯有得道后,方才抛去兽性,这条青蛇数年前救过蛤蟆道人,陆良生赠予对方一颗助长道行的丹药,便留下了求取丹药的印记,才被那道士利用,当做解决麻烦的靠山。 真要做过什么恶事,陆良生也是能感觉到凶煞,眼下,对方有妖气溢出外,但并未有残害生灵留下的煞气,让他放心不少。 前方伏地滑过地面的长身,碎石、落叶压的窸窸窣窣响动,不时吞吐蛇信,回头看向身后的书生。 嘶嘶 颇为亲昵的低吟,像是要领对方去一个地方,陆良生也没拒绝,反正天还未亮,跟着走走也是无妨。 果然,不到片刻,陆良生跟着这条青蛇来到林子深处,断崖峭壁下,几颗大树遮掩间,有一两人高的洞口,微微的凉风从里面吹出,朝里面看一眼,深幽不见尽头。 “你就住此洞中修炼?” 嘶 青蛇支起上身,点了点头,随后伏低粗长的身子,蠕动着上面密密麻麻覆盖的青鳞,沿着洞口游了进去。 陆良生放开缰绳,让老驴在外面待着,背上书架跟着刚入洞口的蛇尾,径直走进里面,洞内钟乳石、尖锐锋利的山岩早已被磨平,想来青蛇在这里也是待了不少时日。 滋滋咵咵 鳞片摩擦岩石的声响在前方深洞内传来,陆良生过去的途中,道路出奇的平坦,不过脚下多了许多新磨下来的岩石粉末,应该是小青在替他开道,将一些凸起的路面磨的光滑。 又走了一截,前方的蛇尾忽然加速,消失不见,陆良生摊开掌心,一团火焰悬浮起来,照亮四周,就见行到此处的空间变得宽敞,估摸能容得下数百人。 洞穴也并非空荡荡,还有几根风化了的石柱矗立两侧,青蛇则盘在一个巨大的石台上,像是它的床。 “你倒是活的挺精致,还给自己找了一张床嗯?!” 话语停顿,那张被青蛇压在身下的石床,颇有些眼熟,陆良生再看去两侧的石柱,放下书架靠近一些,伸手摩挲冰凉坚硬的石质,隐约感觉到雕刻的纹路。 “小青,你先下来。” 听到陆良生的呼唤,能听懂人言的青蛇低伏头颅,顺着石台边沿缓缓滑下,游去一旁盘起长身,好奇的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看着书生悬着一团火焰走过去,恩公不会是看上它睡觉的床了吧,要是恩公把床搬走怎么办? 然而,陆良生并没有留意青蛇眼中流转的意思,目光直直的盯着蛇身离开后,露出的石台,啪的一下,一拳砸在掌心。 “果然是了。” “什么果然,良生,到哪里了?” 放在地上的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打着哈欠出来,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顺着徒弟的背影,也是看到了那石台,以及石台上一尊羽翅蛇身的雕塑腾蛇。 陆良生心里有些兴奋,唇角渐渐勾起笑容,自青城山祭坛成了以后,山海无垠又勾勒几方土地,便没了动静,之后又被其他事情耽搁,一直没研究。 想罢,书生挥开袍袖清扫了一下上面尘埃,颇为恭敬的拱手拜了一拜,这才上去伸出二指点在腾蛇头顶,灌注法力,亦如之前,法力沿着一条条纹路在蛇身蜿蜒交织,直到一对蛇眼亮起淡蓝法光,才收回手。 跳下下方,又在书架里翻出一直压箱底的山海无垠,刚一打开,一捧黄沙从画幅里飞出,落去一旁,变做妖王公孙獠。 扬开大氅一屁股坐去附近石头上:“你这书生,翻一次书要不要这么慢久?本王要不是有个朱二娘撒气,都差点憋的发狂咦,老蛤蟆,你也在?” 那边,瞥过翻书的徒弟,蛤蟆道人转过身来,爬上书架,踮起脚尖,微微昂起下巴。 “看到老夫在,很稀罕?” “哈哈哈!稀罕!”公孙獠笑的响亮,那边巨蛇望来,也丝毫不放在眼里,看到书生捧书在看,笑声渐小,上身前倾:“老蛤蟆,你准备就这般模样了?”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挺起的肚皮,嘴角两根鱼须,将脸偏去一边。 “老夫没空修复妖丹!” “那你想不想修复?”公孙獠压低嗓音:“你气运被改,可本王的还在。” 瞅了瞅那边的书生,起身走去别处,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朝蛤蟆勾了勾,后者也看去一眼翻书的陆良生,犹豫了一下,轻轻提起脚蹼迈开走出几步,然后,撒开脚蹼,挂着长舌兴奋的飞奔追上去。 洞室窸窸窣窣的蛇声滑动,陆良生一手托着火焰,一手翻过书页,山海无垠的画幅上,果然有了一处新的祭坛亮起。 与之前蔓延的法线连接到了一起,泛起淡淡的灵气。 起! 陆良生将书册铺在地上,指决对着画幅上这齐郡第三座万灵阵一挑,那股淡淡的灵气袅绕升起,冲出纸张画幅,聚到指尖上。 片刻,洞室四周呼呼的吹起风,长身盘卷洞内的青蛇,竖起脑袋张望了一下,冷漠的眸子里,泛起惊骇,急忙将脑袋埋去身子下面。 这是罡风,腾蛇驾风 寻常法术里,本就有驭风的术法,不过需要的是指决、念咒,吹的也不过寻常风,而眼下没有任何法决牵引,祭出天地罡风,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要知道,元神出窍,最怕的就是这种天地间吹拂的罡风,很容易将修道中人的元魂吹走。 “师父,看来正如我之前印证的一样,我能从山海异兽中,借它们本命神通用” 没有听到回应,陆良生回头,书架那边哪里还有蛤蟆道人的影子,就连那头刚刚跑出来的狼妖也一起不见了。 两人是老友,应该去外面闲聊去了吧。 陆良生想了想,索性让师父和自己老友说话去吧,随即起身出去寻了一些枯枝木柴回来,升起篝火,架上小锅,煮起米粥。 顺道拿了毯子在地上铺开,陆良生躺去上面,拿着山海无垠饶有兴趣的继续试着各种异兽神通,过得一阵,蛤蟆道人与狼妖一起回来,一人两妖吃过宵夜,两妖继续躲去角落,嘀嘀咕咕讨论着什么。 夜色深邃,渐渐由暗到亮,山麓间的水雾在晨光里渐渐散去,洞中的篝火早已熄灭,飘着的袅袅余烟里,陆良生背上书架,叫上坐在篝火边脑袋一点一啄的师父,与青蛇告别。 “此处多人烟,不妨去南方,那里地广人稀,灵气也充裕,比较适合修行。” 嘶嘶 探出洞口的蛇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看着拱手作别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一个身披大氅的狼妖走出山林。 或许有些不舍,粗长的身躯爬上山壁,来到最高处,听到驴声亢奋嘶鸣,高高昂起蛇头,搜索了片刻,终于看到了走出山林的一人一驴,说说笑笑的向北而行。 第五百二十七章 苍豫起山峦,承云门前杏叶黄 十月,秋风吹黄了山麓,满山的杏叶映着熙和的晨阳在风里微微摇晃,犹如一片金色海洋,沿着山脉起伏、翻卷。 苍豫山上,山道蜿蜒陡峭,少有游览山水的雅客,来往山间石道的,多是附近山中果农,挑着货担,沉甸甸的两只竹筐随农人行走,一上一下的晃动。 “这位公子,你一个人上山哪?上面路可不走,当心一些。” 看到下方上来一个书生,还牵着一头老驴缓缓跨着石阶上来,挑着担子的老农笑呵呵的叮嘱一番,大抵以为是来山上赏风景的。 “谢过老丈关心。” 陆良生捏着缰绳朝走过旁边的老汉拱了下手,目送对方离去时,摊手弹出一指,乃青怀补梦里,明目聚神的一种术法,能让对方聚精会神、目光敏锐,安稳的下到山下。 当年寒窗苦读,也用过这种法术。 风吹过山林,夏末初秋,最后的蝉声一片片的起伏,已上到山腰的陆良生抬头望去四周巍峨山势,仍旧感觉不到承云门的所在。 “这种隐在山中的大宗门,防止常人误入的结界,应该玄奥无比普通望气寻踪之术,恐怕很难找到,对了,师父,当年你有没有来过这” “没来过!” 陆良生后半句还未说完的同时,书架隔间里,也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透过隔间小门缝隙,晾着白花花肚皮的蛤蟆,挠了挠脸颊,说完这句,翻个身恹恹打了一个哈欠,又在蝉鸣里昏昏欲睡。 知知知 哒哒哒哒哒 陆良生摸了一下脸上的水渍,抬起头,还有阳光的天空之上,雨滴落了下来。 水滴打在树叶,溅起水渍,然后,越来越频繁,变做哗哗的雨落山林的声响,泛起一层水雾,陆良生从书架取过油纸伞撑开,遮去头顶,牵着老驴继续往前走。 “半山腰上,还下起雨来了。” 看去这座山外,这边逐渐阴沉,另一边山头还有金灿灿的阳光笼罩,青山绿水,半山腰还有雾气升腾,仿如画中仙境一般。 看了片刻,陆良生忽然笑起来:“应该就是那里。” 说着抬手,朝天空恭敬的拱起手,就是一拜。 “谢苍天指引。” 轰隆隆 一声闷雷当即滚过天际,反而把陆良生给吓了一跳,倒是怕真是天道在给他打招呼,赶紧招呼了老驴跟上,施了缩地成寸,一晃便去了前方,快要接近那座笼罩阳光的山头,这才收了法术,甩了甩雨伞的水渍提在手里,慢悠悠的走去前方。 来到一处岔口的山道前停下,闻着淡淡的檀香味,朝着一条向上的石阶山道,拱起手。 “栖霞山陆良生,前来拜会承云门。” “栖霞山陆良生,前来拜” “拜会承云门” “云门” 声音不高,却在山间回荡许久,书生面前笔直朝上延伸的石阶两侧,忽然显出白岩雕琢出云气袅绕的山门,正中门匾上,有着漆红颜色的字体承云门。 对面林野山道的景色,也如画轴般迅速变化展开,视野间,是苍林葱郁挺拔,鸟声清脆鸣啭,长有苔藓的石阶古朴而厚重,以及一道身影正端着碗,蹲在山门下的石柱旁边。 那人抬起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来,陡然看到牵驴的书生站在对面,呛的几根面条都从鼻孔里喷了出来,挂在外面摇摇晃晃,两人呈出诡异的安静。 孙迎仙:“” 陆良生:“” 老驴从后面探头望来,翻起驴唇露出一排牙齿,儿吖哼吖的嘶鸣,像是在嘲笑。 “老孙,你这是”陆良生盯着他这模样,好半响才挤出话语。 呼噜噜 孙迎仙将嘴下挂着的面条吸进口里,囫囵吞下,另只手扯出鼻孔里的面条,连同碗筷一起往地上放下。 咳咳 道人低下头干咳两声,说道:“不是叫你来了的时候,烧纸吗?怎么就直接找过来了。” 书生没直接回答,还想着道人怎么蹲在外面吃饭,指了指地上的碗筷:“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啊,这是本道嫌里面太急了。” 孙迎仙重新端起碗筷,跳到石阶外面一颗石头上,靠着山门石柱,嘿笑出声:“外面吃多惬意,好山好水,好风景,外面路过的常人又看不见我,我还能看到他们,是不是听着就很兴奋?” “少来!” 陆良生拍了他一下肩膀,强扭过来,拉着一起走去上面道观,边走边说道:“你是不是做了讨人嫌的事了?” “应该不算什么事吧”道人僵硬挤出一点笑,迎面是内山门,两个守山的童子见到书生,颇为礼貌的上前拱手躬身,但看到一旁的道人,两个道童齐齐哼了声,将脸转去一边。 不过还是在前面给陆良生带路,脚下白色的地砖延伸开去宽阔的平台,是黑白相称的一组巨大阴阳图形,隐有灵气升腾,而对面写有篆的道之一字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空洞,犹如蜂巢密布,不时能见有人持剑飞空去往孔洞,盘腿打坐,亦或者设有丹炉,飘出烟气。 “陆国师,这边请!” 接迎的两个道童低声唤了声,分开两侧,向陆良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书生这才发觉有些失态,笑着点点头,与老孙一起,跟着二童走去前方一栋六重四角木楼,缕空雕刻窗栅,涂有绽蓝间红漆料,刷出祥云图案。 金色的阳光里,显得庄严而宏伟。 一楼心间大门打开,有道士衣着的人出来,见到陆良生时,稽首行了一礼,站去侧旁。 “陆国师,掌教在里面等你,请!” “请!” 陆良生伸手一摊,松开缰绳,叫上老孙走进门厅,悬在穹顶的檀香烟气袅袅,供奉道字的神龛前,须发斑白的老人,着一件藏青色的开衫道袍,内里是一件白色里衣,听到脚步声,将手中的檀香,插去香炉,这才转过身。 “陆国师,请坐。” 请了书生坐下,这位承云掌教,此时语气和蔼许多,一老一少也算是见过两三次面了,某个方面来讲,老人还比较欣赏这位书生的。 “陆国师,到我承云门目的,老夫听孙道长说过了,关于妖星也有了一些了解,我等修道中人,秉持的就是降妖除魔,此事不用国师劝说,也会派出门中众弟子,四处查探。” 陆良生点点头,仔细听完老人一字一句,接过道童端来的茶水,放去一旁。 “此事非同寻常,其实不仅仅是晚辈的意思,也是陛下嘱托晚辈与各方道友联络,毕竟天下九州百姓,乃我等根本。” 书生说话诚恳,老人也是听得出的,点点头。 “当今陛下确实是难得一位明君,就是不知身体如何?老夫这里正好有几副药,到时国师回去,顺道一起送给陛下,服下不仅能强身健骨,也可延年益寿。” 虽然向来以诚恳待人,陆良生可不敢轻信,笑道:“陛下身体甚好,来时,还要去城外仁寿宫避暑。” 话语间,书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长安城外,他口中的皇帝,正寄情山水,与几位陪同的妃子说笑。 某一刻,手中的瓷碗啪的一声摔碎,杨坚捂着脑袋,只感一阵天旋地转起来,跌跌撞撞跨出两步,将一个过来搀扶的妃子撞倒在地,踉跄间,挥摆的手臂打翻了小桌,支撑不住,压着侧倒的桌面,一起坠倒在地。 “陛下” 一众妃子、宦官、侍女慌张冲了过去,正有事要汇报的杨素,也在这一刻慌了手脚,喊了声:“兄长” 提着袍摆飞奔上去。 第五百二十八章 心知己身疲,遥望未来路 “越国公,陛下怎么样了?” “回禀皇后,臣已经用了安神固本的术法,不过陛下还在昏睡” “到底出了什么事?” “陛下身体太过虚弱,早年拼的太狠,登上大宝后,又勤于政务,算上前些日子妖星坠世、尸妖闹腾,身心疲惫,邪气入体” “说实情!!!” “陛下身体衰败,快油尽灯枯了。” 寝殿外话语持续,里间金黄绸缎妆点的龙榻上,昏睡的杨坚微微睁开眼睛,知觉、意识渐渐清晰回转。 “来人” 皇帝虚弱的喊了一声,手臂划过被褥下,撑去床沿,守在四周的宦官急忙上来搀扶,机警的迅速打开殿门,朝外面说话的一男一女,躬身说道: “启禀皇后、越国公,陛下醒了。” 门扇吱嘎打开,皇后独孤伽罗、越国公杨素一前一后快步进到寝殿,见到坐起靠着床头的皇帝,急忙上前,妇人挥了挥手让周围宦官退下,坐去床沿上,温柔的握住丈夫的手。 “陛下,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朕没事,就是还有些困乏。” 杨坚看到一旁还有族弟杨素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咧嘴笑了一下:“瞧把你们吓得,不用这么紧张,可能是朕前些日子的伤寒还未痊愈罢了。” 语气停顿了一下,被妻子握着的手抽出来,反在手背轻轻拍了拍。 “伽罗让你担心了。” 抛开皇室的尊称,用上名字,可见两人的感情,独孤伽罗笑了一下,另只手也递过去,让丈夫握着,之前与越国公说的话压回心里。 “陛下说哪里话,做妻子的怎能不担心自己丈夫,在宫里听到陛下突然昏倒,臣妾吓得浑身发麻无力,直接从宫里赶了过来,好在陛下没事,下次啊,可别这样吓臣妾了,经不住吓得。” “哈哈,皇后也有害怕的时候,还以为朕的皇后就算天塌地陷也处变不惊,看来还是朕管用。”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说不完话,让杨素颇为尴尬的站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得一阵,独孤伽罗这才松开皇帝的手,笑道:“陛下,你和越国公谈事,臣妾下去给你备些滋补身子的汤羹进食。” “好,那朕就等着皇后亲手做的。” 杨坚笑眯眯的看着妻子带着几个彪壮的宫女离开,笑容渐渐收了下来,抬起手臂示意一旁的杨素过来搀扶,虚弱的走出两步,适应了一番,方才走出寝殿,来到外面宫檐下,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低声问道: “朕病倒的事,可传开了?” “没有。”杨素缠着兄长的手臂,慢这半步仅仅跟随,声音也很低:“不过太子和二皇子,臣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晋王大病初愈,听闻后,已在赶来的路上。” “太子呢?”走了几步,杨坚收回远方的视线,偏头看去族弟,“他什么反应?” 杨素犹豫了一下,微微垂下脸,低声道: “太子他昨日与人聚宴醉酒,现在都还未清醒过来。” 前行的脚步停下,杨坚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伸手握着就近的栅栏,看向远方宜人的山景。 西垂的红霞里,百鸟归林,拂过山间的微风,一片片林野渐起了微黄。 扶着栅栏的皇帝想起了往日与国师说的一番话,花白的胡须在风里轻扬,笑了一下:“三国之曹植。” 随后,重新开口,话语平淡。 “叫晋王不用来了,我们也回宫,对了”停了一下,老人看向杨素:“想办法联系上国师,若是可能,让他回长安一趟,朕想想见见他。” “弟,定找到国师!” 当日黄昏,杨素乘坐马车回到长安,整理了衣冠,去往万寿观,自然知道陆良生不在,但芙蓉池中的蛟龙,应该知道对方下落的。 退去左右,让他们远远离开,杨素走到无人见到的地方,唤出了湖底潜伏的老蛟,后者以人形从芦苇后面出现。 “原来是越国公,唤齣出水,可有什么事?” “可知国师去往何处,会在哪里落脚?” 老蛟知道这位当朝越国公素来与陆良生交好,也就不隐瞒,说道:“陆道友离开时,会先走一趟万佛寺,最后会在承云门落脚暂留。” “谢告知!” 言罢,杨素也就不多与这头老蛟寒暄,回到家中收拾一番,换上道袍,取了法器,与家人告知一声,便连夜出城。 “驾!” 挥舞鞭子,抽在马臀,快马加鞭沿着通往东北之地的官道狂奔起来,赶往苍豫山。 夜色渐沉,延绵起伏的山峦都被黑色笼罩,夜空的云朵游走,露出半轮清月,照去下方山势之中的道观,洒下一片银辉。 孤楼后院,花草清香,亮有灯火的窗棂,照出人的影子投在纸窗,房间之中,孙迎仙撑着下巴坐在矮凳上,脑袋晃悠的打着瞌睡。 另一边,圆桌前杯盏轻碰,有着徐徐说话声传出。 “妖星一事,到时还望承云门帮忙联系其余宗门,掌教也知道,因为晚辈师父之事,修道中人心里都有芥蒂,若是上门请罪,倒也不是难事,就怕一来二去,对方非但不理会,还激出火气,耽搁了洒落各州的妖星碎片。” “所以,陆国师想请我承云门做个和事老,代为说情?” 陆良生倒上热茶,洒开双袖,托在双手之中:“虽然不想说,但确实如此,还请掌教帮衬一二!” 说着,起身敬了过去。 “陆国师不必多礼。”承云掌教抬手,隔空将书生连人带茶按回去,阖上眼睛,抚须想了想。 “其实,国家兴亡更替,我们不能阻止,但妖魔鬼怪祸乱人间,我等修道中人,是应有之责,国师就算不来,老夫也会告知门中弟子,各方道友,一起降妖除魔。” 言语间,老人的目光瞥去书生放在床尾的书架,蛤蟆道人靠着葫芦,捧起小茶碗,与瞥来的目光对视一眼,云淡风轻的吹了吹热气。 “看老夫作甚,老夫现在从良了。” “呵呵。” 云机抚须轻笑出声,记忆中的紫星道人,确实不是这般模样,一晃数年过去,再见时,变得变得如此令人发笑。 “掌教。”陆良生见气氛并非来时想的那般,老人笑声里适时插口进来,说道:“我与师父过来贵派,不仅是为妖星之事,也为弥补当年我师父做下的恶事,洛河镇石碑,我与师父一手一石,亲自堆积雕琢,供养当年冤死之人,而这里,还有当年抢来的各类典籍、秘宝,如数奉还。” 那边,蛤蟆道人听到徒弟这番话,心疼的偏过脸去,坐在书生对面的云机也愣了一下,就见陆良生起来,一招书架,那件叠好的麒麟氅套去他身上的瞬间,洒开的袍袖,一股清风吹出。 房中空闲的位置,顿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老人回头,一座小山突兀的立在那里,不时还有瓷瓶、小件的法宝从上面滑落下来 老人抚在须髯的手悬停须尖,饶是见多识广,性情沉稳,看到闪烁五光十色的小山,也有些瞠目结舌的缓缓站起身。 “这这么多” 可想紫星妖道当年吞了多少修道之士,亦或妖魔。 第五百二十九章 麒麟氅 “这些都要如数奉还?” “本就不是我师父所有。” 檐下灯火照着庭院老树摇曳枝叶投在窗棂,房间内,陆良生捡起一柄法剑擦拭剑鞘,顺手放去桌角。 “若能奉还与当年死去的修道中人亲友,替我师父缓和一二,便是最好不过了。” 云机抚着下颔白须,盯着这堆绽放各色光芒的法宝、丹药,心知这位国师心里算盘,缓解关系,联合各方修道之人,竭尽全力将洒落九州的妖星碎片销毁,谁有心机的嫌疑,可出发点是极好的。 那边,陆良生见老人沉默,再次拱起手:“不是晚辈暗耍心计,而是妖星之事带来的后果,晚辈不敢大意,光凭我一人力,根本无法顾全,就算动用朝廷力量,凡人既摧不毁碎片,甚至还会因为接触而被附体,之前一具平平无奇的尸妖,沾染妖星气息,变得道行大涨,寻常法术几乎难以消灭。” “也罢,妖星现世,必然灾劫连连。” 其实,老人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事关人间百姓安危,妖星坠世,各方修道中人也都竭尽全力救援百姓,此碎片的事上,不管和紫星妖道有无关系,应该也是会出手相助。 “陆国师,老夫会代为通传,但也知修道中人并非人人都会耗费精力倾力相助,一些不问世事,专心修道以期长生,所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书架小门靠着的蛤蟆环抱双蹼坐直,颇为心疼的望了一眼那边堆积如山的珍宝。 “不抱太大希望那老夫可否收回来” 一老一少没理他,陆良生请了老人重新坐回时,云机盯着书生身上那件麒麟氅,端详了一阵,接过递来的茶杯。 “国师心怀人间百姓安危,难得可贵,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承云门也都会下山,另外,老夫还有一句要对国师说,就当是报答国师心善。” 陆良生放下茶杯,摊开手:“掌教请叫。” “国师这件衣袍,老夫不知怎的甚是觉得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但老夫记忆不差的话,却是从未看到过。” 老人仔细端详一阵,掐算来历,摇摇头,继续说道:“演算天机,推过去未来,也是未可知,不过这件衣袍,国师当用心一番,说不得里面还有大有章。” 陆良生低头看了一眼,这件陆元遗赠给自己的麒麟氅,只知晓万法难侵,还带有一手乾坤袖的法术,一直以来都当做一件法宝看待,从未想过里面会有其他秘密。 承云门掌教应该不会闲的没事诓我,等空闲时,途中探究一番,看看陆元留了什么东西,毕竟他利用昆仑镜跨越时间回来,为了躲避天道搜索,必然会将更重要的东西藏起来。 之后又与老人聊了一阵,夜色深下后,送对方出门,重新将那堆法宝收回乾坤袖里,等明日再一起交还。 关上房门回来,孙迎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师父抱着一床小被褥,正站在床沿下方一蹦一跳,就是上不去。 蛤蟆道人仰起脸看着如同悬崖峭壁的床沿,斜过视线望去走来的徒弟。 “还看什么,帮为师一把。” 被伸来的手托起来,放上床沿,蛤蟆道人抱着那床小被褥哼了声,起身走去木枕旁,将被褥铺开,一头钻了进去。 陆良生不知哪里得罪了,移过那边桌上的烛火,放去床头,顺道叫醒道人回自己那屋睡觉,便坐到床沿,朝露出两只脚蹼的师父喊了声。 “师父?” 高高鼓起的被子拉开一截,露出蛤蟆道人蟾脸,“为师今日困乏,先睡了,良生也早些休息。” 说完,将被子一遮,传出鼾声。 那边,打着哈欠的道人关上房门离开,陆良生摇摇头,也脱去衣袍,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好几日没沾床了,一趟上去,身子骨都有些酥,想着与云机的对话,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夜是无梦的,等醒过来,阳光已经照进窗棂,一身花斑羽毛的鸟儿落在窗框,蹦蹦跳跳的轻快鸣,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起床的人类,走去穿衣洗漱。 “师父,起床了。” 陆良生勾了勾手指,铜盆中的清水打着旋儿卷起水柱,贴去脸上飞快的旋转,将皮上的污垢,油渍清洗干净。 身后,蛤蟆道人揭开被子挠了挠白花花的肚皮,咂了咂嘴,打着哈欠起身走到床沿,高举双蹼扭动起腰肢。 “良生啊,等会儿不用给为师准备早饭,不吃这群道士的,走的时候再叫我。” 将属于自己的那床被褥叠好,抱着跳下床沿,走进隔间小门里,然后,呯的一声将门给碰上。 师父这是生承云门的气?为了那些法宝?也不对啊,岐山的时候,也没见师父反对莫非见我对承云门掌教太客气了? 想想也对,以师父的脾性,之前还和对方有着仇怨,眼下自己对对方客气,是有些损师父颜面。 陆良生叹口气,过来这边也是有事相求,态度太过冷傲,所做下的事,演变出的结果,肯定是不同的,正要蹲去书架,朝小门里的师父解释一句,屋外,道人敲了几下门,在檐下喊道:“陆大书生,走,去吃早饭,承云门的东西虽然味道淡,但不吃白不吃!” 看了眼书架,陆良生还是不打扰师父,打开房门出去,外面等候的老孙熟门熟路的走在前面,介绍起四周的建筑,过去前面那栋楼舍,一楼门厅已经备了小桌菜肴,修道中人大多都吃的清淡,不过用材上,陆良生能看出一些端倪,这些蔬菜多少都有些灵气。 这让他想起在陆家村布置下的聚灵阵,也是这般做法,不过与承云门相比,就差了一些,栖霞山那边,只让鱼虾长个儿,肉质变得鲜美等等,那聚灵阵,不会是师父专门用来养食材的吧? 想到这里,陆良生忍不住失笑起来,一旁的道人捏着筷子看他,又顺着视线看了看桌面,伸手在书生面前晃了晃。 “嘿,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 陆良生解释了一句时,几名承云门弟子过来这边,后面掌教云机也笑着过来,并没有在意孙迎仙先吃,坐下后继续说些关于修道中的话,偶尔也会提及人间繁华,对于昨日麒麟氅的事,只字不提。 三人一茬没一茬的说笑,吃完早饭,陆良生将昨日那堆法宝丹药放出乾坤袖,交给云机处置,来这边的事情既然已做完,那就不便久留了,收拾好行李,牵着老驴,与道人一起下山。 “老孙,我怎么感觉承云门上下都不怎么喜欢你,上次你还说掌教云机挺欣赏你来着。” “记得上次本道拿回来的那本承云法术的手抄本吗?” “记得。” “那是本道自个儿抄的” “那岂不是偷?” “那叫偷吗?本道不过是临摹一遍!!” 叮铃铃的铜铃声,书生牵着老驴,与尖嘴猴腮的道人边走边说,颇为热闹的下山而去,渐行渐远的苍豫山上,门中定力尚浅的年轻一辈弟子围在楼外,朝里看着堆积如山的法宝。 里面,掌教云机忽然猛地一拍脑门,惊得周围几个长老下意识的拔出法器。 “糟糕,被那书生给算计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分?老夫怎么知道谁是谁的!?” 第五百三十章 秋雨连连,有朋自西来 哗哗 雨声盖过道路间的嘈杂,突如其来的一场秋雨,过往的商旅惊呼小叫,拉着车辕飞快赶去远处寻找避雨的地方。 “真是倒霉哦,怎么碰上大雨了。” “快把货盖上别被淋湿了!!” “过来一个,搭把手” 人群冒雨来回奔走,推着车辕抽响鞭子,另一条通往苍豫山的道路上,铅青色的雨幕里,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撑着油纸伞,手里牵着一头老驴过来,摇摇晃晃的书架旁边,还有跟着一个道士。 路过陷车轮的那只商旅时,陷进稀泥的木轮咚的一下碾过坑陷上来,浑身淋湿的几个商贩抹去脸上的雨水,叫嚷:“出来了,快些走!” 也有人左右看了看,“咦,刚才过来的书生呢?” “什么书生,你眼花了啊,赶紧走!不然这趟咱们得亏本了!” 那人不死心,推着车斗,又张望了一眼,天地间山麓、林野浸在这片水汽,雨幕之中,几乎都是匆匆而过的三山五岳的旅人、商贩。 哗哗 连天的雨帘落去道路,积水的坑洼荡起一圈圈涟漪,忽然一只蹄子踩下来,溅起水花洒去路面。 老驴晃着背后的书架,跟在前面的主人慢悠悠的在走,跟在旁边的孙迎仙回头看了一眼,蒙蒙水汽之后,仓惶赶路的商贩,抱着双臂回正过来,朝前面书生的背影,哼了声。 “烂好人。” “路遇大雨,淋湿货物,是要亏本的,那几乎半年都白干了。” 陆良生还在村里时,见过不少来往村里买卖鱼虾、粮食的商贩,听过一些途中出现的意外,那几乎半年,甚至一整年都会白干。 说完这句,就不在上面继续扯下去,换了一个话头,“师父,事情基本已经做完了,你说往后,各方修道中人,会不会” “为师不想说话。” 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坐在被褥上,微开的门缝外,抖了抖烟杆,“就是有些饿了,小道士,给老夫抓点田鸡来。” “这都什么时节了哎哎,本道去看看,还能抓不抓的到。” 孙迎仙这段时间在承云门待的憋闷,眼下管他有没有田鸡,像脱了缰绳的马,撒开脚冲去路外的小沟,撂起袖子就往沟边小洞里探手伸进去,也不知道抓到什么,在水里淘了一下,就往腰间布袋里塞。 “我们去前面茶棚等你。” 陆良生话语携裹法音,如平常说话般,朝远处的道人喊了声,后者抬起手随意的挥了两下,继续沿着小沟边走边看。 “师父,那边有间茶肆,去哪儿歇会儿,喝点茶水解渴吧。” 收回视线,陆良生朝驴背上的书架说了句,举着雨伞沿着这条官道过去,弥漫的水汽间,路旁的歇脚店人满为患,寄放车辕都将茶棚围了一圈,端茶倒水的伙计忙的满头大汗,瞧见又有人进来,连忙招呼一声:“客官,你自个儿寻个位置坐吧,小的等会儿就来。” “无妨,我自便就是。” 将老驴系去茶肆外面的遮雨棚下,陆良生收了雨伞,在外面甩了甩水渍,进去寻了张只有一个客人的桌子,朝对方礼貌的拱了下手,那人应该是独行的旅人一把刀靠在桌脚,见到书生拱手,也点点头,算是回应,继续拿着饼大口的吃,并没有想要与书生说话的意思。 那边,伙计忙完两桌先来的客人,过来向陆良生报了店里的东西,不过些素饼、肉饼、凉茶,没什么可选的。 “五张肉饼,两个素饼,三碗凉茶,就这些吧。” 听到书生话,那伙计愣了一下,犹豫的看了眼半桌的饼子、凉茶,虽然别人花钱买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客官,你一个人,吃得完吗?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也莫要浪费了啊。” “没事,等会儿还有人来。” 果然,一个道士挎着黄布包踩着积水,冒雨过来,系在木桩上的老驴背后,书架吱嘎一声打开小半,蛤蟆道人朝他挑了挑下巴,嘘了一声。 “小道士,田鸡呢?” “田鸡没有,这个你拿去先凑合。” 孙迎仙伸手在黄布包立摸了几下,提着一只硕大的东西打开小门塞了进去,拍了拍手大步走进茶肆,坐到陆良生旁边凳上,翘起腿,随手拿过凉茶灌了一口。 “这时候也有田鸡?” “没有,就抓了一个”道人端着茶碗,话还未没说完,外面挎老驴背上的书架嘭的一声小门向外打开,一图黑乎乎的影子直接抛了出来,落去雨水里的,是一只大蛤蟆鼓着眼睛惊慌的蹬着腿就朝路中间爬去。 呯! 那边,书架的隔间小门自行关上,陆良生嘴角勾起,又憋回去,低声道:“你给我师父找了一只蛤蟆?” “除了外貌不一样,跟田鸡也差不多,凑合吧。” 道人嘴边抵着茶碗,语气颇为随意的说了一句时,外面泥道上,传来一声“驾!”的暴喝,一个骑士冒雨狂奔,水汽弥漫的路面上,爬动的黑影瞬间淹没在马蹄下,眨眼间,骑士飞快越过了茶肆,径直而去。 令得茶肆内,一帮客人大呼小叫:“这么大的雨,还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就是,撞死人怎么办?” “就算撞不死人,撞到花花草草也不是好的。” 七嘴八舌的话语里,道人也跟着站起来瞅了一眼,看到趴在积水里的那只蛤蟆,肠子都飚了出来,摇摇头重新坐回来。 “这下凑合也凑合不成了。” “你”陆良生自然也看到了,瞪去一眼:“惹我师父生气,你完了。” 正说话间,原本过去的马蹄声,忽然由远而近,又跑了回来,披着蓑衣,戴斗笠的骑士,在茶肆门口驻马翻身下来,朝茶棚里扫过一圈,最后停在靠里面一桌的陆良生身上。 顿时开口喊了一声:“陆道友!” 那边,陆良生放下饼子,偏头过去,就见那人拖着一身水汽大步进来,摘下的斗笠,露出须髯斑白,浓眉倒竖的脸孔。 正是从长安出来的杨素。 “要不是对你的驴有些印象,差点与道友错过了!”杨素靠去斗笠,大马金刀的坐去书生对面,正好端起第三碗凉茶,惹得那边刚好望过来的伙计微微张合嘴,客人叫他都未反应过来。 “不多不少,刚好三碗茶,那位公子会神算不成?”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天际无痕,哪有阴凉处 连天大雨,水汽弥漫山峦、道路,风夹杂着雨点吹进人声喧哗的茶棚,店家伙计的高呼声里,陆良生放下半块饼子,擦去嘴角的饼屑,看着对面,端茶狂饮的杨素。 旁边还有一个江湖刀客的缘故,便用了密语的术法称呼对方。 “越国公,你特地来寻我的?” 法音入耳,杨素饮的舒坦,呯的将空碗重重放去桌面,这才朝陆良生拱了拱手,也用着法音,说道:“自然是了,长安城里,日理万机,哪有空出来闲逛。” “那寻我何事?” 听到这茬,杨素猛地抬手拍去桌子,“快快,国师赶紧跟我回长安,陛下要见你。” 一旁,道人回头看了看老驴背后安静放着的书架,回过头来:“皇帝老儿说要见就见啊,上面一言,下面的人腿都要跑断。” 嗤笑一声,端起碗灌了一口。 “要本道说,慢吞吞回去就是了,反正天高路远的,皇帝也该谅解啊。”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那绿林刀客,看着颇为面前的三人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交流,像是在切暗语,一看就知道里面有古怪。 下意识的伸手去握放在桌脚靠着的兵器,握住刀柄的一刻,手仿佛被电了一下,从刀柄上弹开,惊骇的抬起脸,望去旁边,那须髯花白的老头转过脸来,竟朝他笑了笑,又继续与对面的书生对视。 哎哟怕不是遇上妖怪了。 提了兵器,起身就往跑,塞了几钱给迎面撞上的伙计,淋着外面绵绵秋雨,转眼就去了雨幕之中。 这边,桌子四周,三人无声的对视,那刀客离开后,没了旁人,杨素这才开口,嗓音有些低沉。 “若是慢行,怕陛下等不到国师回去了。” 陆良生皱起眉头,原本还算轻松的神色,沉了下来。 “陛下出了什么事?” “前两日,陛下在仁寿宫突然昏厥”杨素说起长安城外行宫发生的事,再到自己用法术检查了皇帝的肾脏六腑。 “陛下早年平北齐,太拼了,任丞相又费尽心力,如今一身劳病,算上妖星、尸妖两件事积压在一起,身子就垮了,在仁寿宫病倒,不敢张扬,便先让我来寻道友,先回宫一趟。” 原本还想挤兑一番的孙迎仙,把话咽回去,咂咂嘴:“倒是个好皇帝。” 那边,听完这些话的陆良生紧了紧袖下的手,抿紧了嘴唇,片刻,掏出饭钱摞去桌上,拿过还剩的几张饼子,朝两人说了声:“走吧,别让陛下久等。” 便沉默的走出茶棚,解下木桩上的缰绳,就那么施了避雨的法术,牵着老驴上了道路间,道人抱着油纸伞根出来,跳上驴背,与书生坐在一起。 书架里,蛤蟆道人打着哈欠推开小门一点缝隙,“良生,什么事匆匆忙忙,为师还没吃饭你们这是做什么?!” 隐隐看见老驴伸手噼啪弹起电光,连忙关上小门,慌手慌脚的摸来绳子系去腰间。 茶肆外,杨素也戴上斗笠大步出来,翻身上马,勒过马头来到侧旁:“那本国公就与国师” 正抬起手,还未说完话,老驴嘶鸣,扬了扬蹄子,蹬去地上泥泞,身子唰的一下消失在雨幕里。 “一起回长安。” 杨素最后的话语出口,那边连人带驴泛起青白电光已去了远方,急忙祭出法术,一夹马腹,纵马狂奔起来。 哗哗哗 积水四溅,陆良生低伏驴背,视野间山林、道路、雨帘都在飞快向后延伸,一抖缰绳,低声喝道:“老驴,再快些!” 儿吖 携裹电光的驴蹄渐渐变得粗大,疯狂迈开的四肢也逐渐拔升,矮墩墩的驴身奔跑间泛起一枚枚暗鳞、拉的修长,后颈抚动的一排鬃毛也化为茂盛的狮鬃在风里洒开。 电花闪烁间,龙首昂起鹿角朝连接天地的雨幕嘶吼一声。 “吼昂” 轰的雷声,伴随一声长吟,麟兽身形直接化作一道青白电光,抖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抱着紫金葫芦,拖着腰间的绳子,颇为生气的鼓起着两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翻腾。 “就知道是这样呱呱良生慢点呱” 书生后背紧紧贴着的孙迎仙一手捂着脑袋,束起来的发髻都在迎面吹来的风里洒开,听着耳边呜呜咽咽的风声,眯起眼睛,喊出口的话语都模模糊糊。 “啊啊啊慢点慢点,老陆,本道快要吐了。” 荒山野岭间,绽放一团电光的麟兽驮着两人,挂着书架,翻山越岭,穿林过河,一骑绝尘。 铅青的雨幕往西渐渐停下,朵朵白云轻飘飘的游过天空,明媚的晨阳照下繁华的长安,随着云朵游走,推着边沿蔓延至皇城、宫殿,映出一片片琉璃的反光。 此时,宣政殿里,有声音不服的叫喊。 “父皇!为什么摘儿臣太子之位?!” 杨勇歇斯底里的在两个过来的宦官手中挣扎,眼睁睁的看着头上的旒冕被摘去,低吼着看去龙庭。 “父皇!为什么啊,你告诉儿臣为什么,让儿臣心服!” 龙庭上端坐的身影,微微抬了一下手,让拦着杨勇的侍卫退下,杨坚缓缓睁开眼睛,扫过大殿内一个个低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武,目光随后才落到披头散发的儿子身上。 “你想知道?好,朕就告诉你。” 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待力气恢复,片刻,杨坚扶着一侧宦官的手臂缓缓起身。 “若是一般官宦人家,不会今日这么一出,可你的父亲是皇帝啊,将来的儿子也要成为皇帝,为皇者可以有兴趣在琴棋书画上面,可要为这隋国、这百姓扛起担子,就不能醉心这些东西” 杨坚抿紧嘴唇,走到漆红栅栏,猛的拍响栏柱,须发怒张:“天下九州、万千黎民要的雄主、明主,不是一个成天喝酒挥舞笔墨,纵情诗词的皇帝,朕不能让江山百姓跟着你一起醉生梦死!!!” 话语仿如一记重锤,砸的杨勇胸口发闷,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一个不稳跌坐到地上,呆滞的看着龙庭上巍峨如山岳的父亲,耳中全是一阵嗡嗡的乱响,隐约看到父皇的嘴在动,好像在说:“废太子位,降为房陵王!” 不久,侍卫上来,将迷糊的杨勇架起来,带出大殿。 龙庭上,看着儿子被带去下,杨坚稳了稳双腿,看向一声不吭的朝臣们,无力的挥了挥袍袖。 “你们也退下吧谁也不许再劝,就这么定了,太子位朕觉得杨广比较合适你们下去吧。” 重复的挥了下,杨坚强忍的虚弱,一步步走下龙庭,拐去侧殿,走过长长的廊檐,望了一眼天空上的日头,老人几乎到了头疼难忍,捂着额头低声说道:“去唤去唤晋王过来。” 迈开的脚步一软,直接栽去了旁边宦官怀里,吓得附近侍卫、紧随的宫女宦官,慌了手脚,抬着皇帝就往后宫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整座皇城开始戒严。 第五百三十二章 龙榻前残烛微摇 寝殿静谧,微红的阳光照过西面窗棂,穿过缕空雕花投在床帏,杨坚闻着香炉传来的香味,缓缓醒来。 “陛下” 守着的近侍捧着毛巾上前,轻柔的给皇帝擦拭,老人眼睛有些浑浊,听到吱嘎的开门声,一道身影映着另一边缕空雕格照进的阳光大步走了进来。 “阿摩?” “陛下,是臣李渊。” “叔德?”杨坚使劲眯起眼睛,看清走来的人,笑了一下:“差点将你与阿摩看做一人,他现在到哪儿了?” 进来的李渊,将门扇轻轻阖上,走到龙榻一侧,看着榻上虚弱的姨父,心里有些发堵,自幼丧父,多数时间都在杨坚府上,将老人看做父亲都不为过。 李渊深吸了口气,拖着甲胄摩擦声蹲下来,靠近老人低声道: “回陛下,太子快到了。” 今日上午,罢黜杨勇太子位的事早已在宫中传开,就算此时没有下诏册封杨广为太子,但早朝时,皇帝的口谕也算是立定了那位晋王将来的位置。 所以,李渊此时说出杨广为太子,也不算突兀。 咳咳 寝殿安静了一阵,龙榻上沉默的老人,忽然咳嗦起来,宦官赶忙接来痰盂,李渊也站去一侧,伸手在姨父后背轻拍。 “哎哟” 跪地捧着痰盂的宦官看到盂底清水上,飘起一圈血丝,吓得叫出声,意识到不对,抬手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李渊眼睛怒瞪,就要拔腰间剑柄。 “叔德,算了。” 杨坚无力开口,又朝那宦官摇了下手掌:“去吧。” 老人缓口气后,看着杵在那里的李渊,笑了一下:“你呀,跟一个宦官怄什么气,惊呼小叫人之常情。” “陛下说得对。” 那边,李渊将抽出一截的虎头剑柄插回鞘里,伸手搀扶着老人坐靠去床头,后者继续笑着。 “别陛下陛下的,周围都是宫女宦官,没有大臣,今日你就叫朕姨父。” 这个称呼自从杨坚登上大宝,李渊已经很久没有称呼过了,原本熟悉的词汇从口中轻轻唤出,声音都有些发抖。 “陛下!” 这时,殿门外有宦官的声音响起:“太子来了。” “让他进来。” 杨坚拍拍身旁这位侄子的手:“你和阿摩一起长大,往后啊,就多帮帮他,若是听不进去劝言,找个没人的地方,凑他一顿,就当是替朕打的。” 说话间,殿门再次打开,一身常服的杨广脸上挂着泪痕,一进来就扑到床榻前,呯的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来了。” “来就好跪着做什么。”杨坚让他起来,指着一旁的李渊,“刚刚还跟叔德说起你,往后你们表兄弟互相帮扶。” 李渊、杨广两人年龄差了一些,可也算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前者更多的时候,还起到兄长的作用,经常给杨广从外面买些街边零嘴。 站在床前的表兄弟俩对视一眼,或多或少都忆起儿时的些许画面,齐齐朝榻上的老人拱起手。 “儿臣臣定会与表兄表弟携手共进!” 杨坚看着他俩,笑着点点头,颇为欣慰的出了一口气,三人聊了一阵,李渊还事出去后,寝殿内就剩父子俩人,老人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今日一早,为父将你兄长太子之位废除了,你心里会不会对兄长感到愧疚?” 坐在床沿的杨广微微低下头,起初听到这件事,也极为惊讶,论才智,兄长身为太子,在位也算兢兢业业,至少没有做过什么混账事,让人失望,就除了一点爱喝酒,爱与人雅客聚在一起吟诗作画 “其实都朕的儿子,没有讨厌谁,喜欢谁。” 像是看出杨广的心思,杨坚并没有直接说破,伸手在儿子手背上拍拍,目光看去那边紧闭的殿门。 “只是,朕不喜他的爱好,那不是皇帝该有的,阿摩,你要记住,身为皇帝,对什么事都不能过多的偏爱,女人、琴棋书画、刑罚、权术过多的喜爱,就会沉迷进去,就会滋生出拿这些事讨好你的小人,坏了你德性,脏了你的心,蒙蔽你的眼睛,别以为为父将事情夸张许多,一旦发生了就后悔莫及。” 老人每一个字说的很慢,却也有力量,循循教导面前这位往后的继任者。 “阿摩你要记住,当了皇帝就不能再使性子了,不过朕也放心,有国师帮衬,应该能约束一二,但,你切记不可能过多信任,还有越国公,他更不能信任,居功至伟,权利心重,为父在的时候,能压他,他听从为父的,可一旦不在,他的野心就会滋生,能不能压住,就靠你的本事了。” 生在帝王家,这些事杨广多少清楚的,可亲耳听到父皇所说,脸上多少有些惊色,“国师性情温和,应该不至于,可越国公他是跟着父皇生死里杀出来了的,也不能信任?” “呵呵。” 杨坚笑起来,摆了摆手,艰难的抬起手,指去挂在角落的架上铺开的龙袍:“因为是皇帝啊。” 手垂下来,落在真丝被褥一侧,老人缓了口气。 “朕还有很多事没做,心里规划的大运河,才堪堪测定,这些利国利民,立百世基业的东西,就要交到你手里了一定要做好,但不要操之过急,耗损民力,有生之年能完成就可” “是,儿臣记下了。” 杨广拱手应了一声,靠着床头的老人朝摇了摇手:“为父还想说的,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有些困了,你出去吧,照顾好你母后,她这一辈子,其实比寻常女人过的辛苦劳累,朕还是有亏于她啊。” 带着痰音的话语渐渐停下,老人靠着木枕渐渐昏睡了过去,杨广替他盖好被子,躬身悄然退出殿门,外面,彤红的霞光里,武百官衣冠整齐,早已等候在这里。 夕阳渐落。 鸟雀飞过城楼,长安东城门外,盘查出入城门的士卒看着天色,隔绝了还想要出入的百姓、商贾,关上城门的一刻,远远的,一道烟尘沿着官道飞快而来,吓得城楼上的士卒敲响钟鼓。 儿吖哼吖 一声驴叫长嘶,弥漫的烟尘卷去一侧,露出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翻身下来,背后还有个道士,捂着嘴跌跌撞撞的跳下驴背,连带一旁的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跳下一只大蟾,与那道人一起蹲在路边哇的呕吐。 “国国师” 眼尖儿的士兵认出了骑驴的书生是谁,连忙跑到另一侧墙垛,朝下面嘶吼:“开城门,国师要进城!!” 轰 十多个士兵拉扯,绞盘转动下,缓缓打开城门,发出沉重的呻吟,陆良生叫上擦嘴过来的道人和师父,在两侧士兵好奇的视线里,踏入城中,一刻也不停留的朝皇城过去。 天色黑尽,皇宫一片灯火通明。 昏睡的老人再次醒过来,看到坐在床沿,眼睛湿红的妇人,伸手在她眼角刮了一下。 “皇后,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戌时。” “朕不知不觉睡了三个时辰,感觉还未睡够一样。” 杨坚脸上仍旧带着笑,擦了擦妻子的脸颊上泪痕,说笑两句,目光看去殿门,外面轻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皇后,国师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来的路上了。” 独孤伽罗其实并不知道杨素是否找到了陆良生,眼下,只能这样安慰丈夫,刚说完,外面响起一道声音。 “陛下,臣陆良生回来了。” 那话语仿如一股春风吹进了紧闭的门窗,让老人精神陡然一振,脸上泛起了红潮,不用皇后搀扶,自个儿也能坐起来。 “国师,快快进来!” 老人声音高亢的朝外唤道。 一旁的妇人脸色露出疑惑,左右看了看,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因为她根本就没听到什么声音。 陛下,难道产生幻听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星坠夜色,曾灿烂如银河 灯火摇曳,晃动的光芒轻悄悄的照亮殿中的陈设,独孤伽罗挽着袖边,站起身来,看去左右,别说看到人影儿,连一丝多余动静也都没有,两边垂首躬身的宫女宦官也都一动不动,像一尊尊泥塑。 “陛下臣妾没听到国师的声音。” 她不敢说皇帝听错了,晃着珠钗回过头来,床头靠着的丈夫却是伸出双脚,竟有力气坐到床沿。 看到这一幕,皇后哪里还管什么国师、声音的,连忙上去搀扶,拖着长裙蹲下来,规劝的帮杨坚套上鞋子。 “陛下,你身体还没痊愈,怎么能下地光脚沾地容易得风寒” 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湿红,话语也哽咽起来,坐在床沿的皇帝看着埋头帮他穿鞋袜的妻子,不知觉的在她青丝上抚过,指尖划过一缕缕头发,不仅有些感叹。 “伽罗,你还一头青丝,朕却是满头白发了。” “臣妾不过是将长出的白发扯下罢了,长出一根就扯一根”独孤伽罗抬起脸来,红着眼睛挤出一点笑,过去将挂在架上的龙袍取下,过来给丈夫穿上,系上玉带。 “要是不扯啊,说不定比陛下的白发还多。” 这话把那边皇帝逗笑了,虚指点了点:“你呀还是你会哄朕开心也只有你知道朕喜欢听什么。” 感受着妻子转去背后替自己整理袍服,还要取帝冠,杨坚摆了摆手。 “那个不用了,就见国师一人,不用那么隆重,皇后,你回宫休息吧。” “是。” 大抵还有些话,独孤伽罗想说,但她知道此事的夫君不想让自己留在这里,只得矮身福了一礼,打开殿门退了出去,再抬起脸来,殿内昏黄灯火之中,杨坚的身影一点一点在缓缓关上的门扇间遮蔽,直到消失。 “陛下” 独孤伽罗捂住嘴,差点哭出来,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殿门一侧,儿子杨广搀扶她坐到搬来的椅子上。 “母后,没事的,国师等会儿就到,父皇肯定会没事。” 那边,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摇着头。 下方的武百官,当中不少是跟随杨坚一路打下这壮丽山河的,看到妇人低泣的神色,一一仰头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一片沉默、叹气声里,众人忽然感觉一缕清风从身旁吹过,有人抬起头来,就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两侧武中间径直过去。 “是国师” 那人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闵常伸手捂住嘴:“此关头,莫要多言。” 宫檐下,安慰母亲的杨广大抵也感觉到了,偏去的视线里,模糊的身影在檐下灯笼凝实,正是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的陆良生。 朝一侧的皇后、太子点点头,也不推门,跨开脚步直接穿过了殿门,整个身子也紧跟进去。 灯火昏黄的寝殿里,杨坚一身龙袍端坐在一张雕琢金龙环绕的大椅上,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脸上有了笑容。 “国师来了?” “臣陆良生,来迟了。” 穿过殿门进来的书生,看到端坐那的身影,映着烛光,面上纵然有些血色,可终究还是一片灰白,嘴唇青乌,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呵呵这事谁也说不准,连朕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国师坐下说话。” 杨坚抬手摆了一下,让宫女搬来一张椅子,请了陆良生坐下,见他也是一副凝重的表情,轻笑变做哈哈大笑。 “人之生死,天有定数,再说眼下还未死,国师何必与他们一样表情。” 洪亮的笑声传到外面,让外面等候的群臣、皇后、太子以及一干宗亲都为之一愣,一时间不明白,陛下怎的笑出声。 “可能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吧”有人小声猜测。 寝殿。 老人的话语说完,安静了一阵,陆良生伸手牵出一缕法力,探去对方手腕,感受到是即将失去活力的身躯,面色终究有些黯然,虽说是修道中人,可修道时间比不了那些几十、上百年的同道,做不到那种人之将死,而无动于衷,何况人有悲欢喜乐,才能算是人。 “陛下真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 “呵呵如何不能啊,朕当年敢上战场,随时都会死,早就看透了。” 杨坚笑了笑,随后紧抿双唇,目光又有些游离,看着对面的陆良生,微微摇了一下头。 “但朕也怕,朕的时日太短,这打下来的江山社稷,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还没有将她打扮的更加美丽。” 直直看着前方的眸子,有泪水淌了下来,打湿衣襟。 摇晃的烛火照在老人脸上,枯瘦的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渍,靠去椅背的身子微微颤抖,无力的微驼了一些。 “世道险恶,兵戎相见朕看不到这隋国走多远了,国师剩下的事,就要拜托你,阿摩很聪明,也很干劲,就是越要做的事就想办尽快做好有些急躁往后,替朕约束他,听不见人言,就替朕打他直到打醒为止!” 陆良生看着老人,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陛下,放心就是。” 烛光里,杨坚见到书生点头答应,又笑起来,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没说什么话,双手放去膝盖,坐直了身躯,带着笑意的双眼,慢慢的阖上。 老人走完了这辈子最后一程。 长安数里之外,杨素纵马扬鞭穿过山野密林,陡然吁的一声,勒紧缰绳,驻马渭水边上,抬头望去漫天星斗,一颗硕亮的星辰黯淡下去,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去夜空。 “陛陛下” 杨素双唇发抖,双目泛起一层泪水,跳下马背,朝着星辰坠下的方向,跪去地上,额头呯的磕了下去,哽咽的声音,放声哭喊出来。 “弟杨素送兄长!!” 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久久回荡在夜里。 长安皇城。 安静的寝殿内,陆良生能看到对面的老人,生机一点一点的消失,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老人离世,当初恩师去世,他人还在北周,所感受到的,远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片刻,书生站起来,挥开双袖拱起手,朝端坐龙椅的老人,躬身一拜。 “臣,送陛下。” 下一秒。 坐在椅上的杨坚,忽然睁开眼睛,看到对面躬身拜下的书生,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国师!朕不是” 伸手去扶陆良生,然而手从对方手臂径直穿了过去,神色顿时呆了一下,回头望去刚才坐过的龙椅。 他的身子依旧坐在那里,阖目气绝。 真的死了?” 老人低头看去手掌,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陆良生的话语。 “陛下,确实已亡了。” 陆良生站在那边,自然看到了化作魂魄的皇帝,但在已死的皇帝眼中,对面的国师,与往日肉眼所看到的模样又是不一样的。 周身散发一圈淡蓝法光,眉头正中,好似人眼的一竖光眼,背后隐隐约约还有许多星辰闪烁,排列出大大小小不同的星宿。 “国师,你的样子” “这是陛下刚亡,夹杂生魂与亡魂之间,才能看到臣这番模样,修道中人叫它身外相。” 陆良生解释一句,或许刚才老人离世的一番话,让他心中有感,伸出手牵去皇帝。 “陛下,城隍还未来接你,臣最后带你看看长安繁华夜景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我们没有悲伤 “陛下,随臣来。” 柔和的烛光照在俊朗的侧脸上,陆良生握住只有魂魄的老人,朝四周垂首躬立的宫女、宦官一拂袖子,身形一阵模糊,泛起法光包裹皇帝升了起来,眨眼没入穹顶。 顷刻间,站在四周的宫女、宦官动了动,余光里见到陛下端正坐在龙椅上,面面相觑,贴身服侍的宦官,小心靠近过去唤了声:“陛下。” 见没反应,硬着头皮探手去鼻下,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猛地收回手,跌跌撞撞的跑去殿门。 外面正等候的一众大臣埋头低声说着话,宫檐下的杨广、独孤伽罗相互安慰,听到殿门打开,无数视线齐刷刷的看去门口。 见宦官脸上表情,独孤伽罗手中捏紧的绢帕飘去了地上,身子颤颤兢兢的站起来。 “陛陛下” 妇人顿时慌了神,不顾身旁杨广搀扶,发疯似得跑去殿门,看到安详坐在龙椅上的丈夫一动不动,努力的压抑情绪,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滑过已有皱纹的眼角,一滴一滴的淌过脸颊。 她身后,杨广紧抿双唇进来,看着安详离去的父亲,嘭的一声跪去地上,门外,等候多时的武大臣,齐齐跪去地上。 “臣等” 人群里,忽然有声音喊道:“快看,天上,哎哟那不是国师还有陛下” 后面还有陛下四个字,顿时刺激到了在场武百官,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那人指去的夜空上,一道绽放淡蓝光芒的人影,牵着一个老人飘升去了夜空。 “真的是陛下” “皇后,太子,快出来看陛下,在天上啊!” “老臣也看到了,确实是陛下!” 甚至有人不顾礼仪,激动的站起来,朝天上大喊,寝殿里哭泣的母子相互搀扶着,也跑了出来,独孤伽罗跑出宫檐,站在石阶前,望着夜空飞去皇城外的光芒,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朝着越来越远的光芒,歇斯底里的呐喊。 “陛下” 女子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宫宇上空,远去的淡蓝法光里,月胧在书生脚下颤出轻吟,陆良生牵着皇帝正俯瞰着下方犹如星河铺砌的万家灯火,一览无遗的在老人眸底延绵展开。 “这就是朕守护的长安?朕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的美丽” 杨坚此刻站在常人无法站到的高处,看着下方一片片亮有灯火的房舍楼宇,嘴角有了笑容。 “往日,朕也喜欢站在宫里高楼上俯瞰整座长安,还没有如此之高见她最里面的容貌” 风吹过发丝飘舞,陆良生侧过脸,轻声问道。 “那陛下觉得值吗?” 下方璀璨延绵的灯火照在老人眼里,他看着下面一条条街道,逛着夜市的百姓来去,以及延伸更加广阔壮丽的长安,望向黑夜里看不见尽头的山川河流,仿佛都在眼里一一浮现出来。 “国师其实朕最初从未想过要当皇帝,安安稳稳的当个随国公,替百姓多做些实事,可却因为朕长相,被皇帝猜忌后来,率军平齐,也从未想过当皇帝,只是想天下一统,百姓能安居乐业可” 杨坚无力的举起手,神情恍惚,“可,最后朕还是当了皇帝”声音停顿,就不再说下去,翻看的手掌轻轻拂过身上这件龙袍,没有实质的感受。 “国师,隋国的安危往后就交给你了,替朕多多鞭策阿摩,让他像个明君。” “陛下不说,臣也会这么做的。” 陆良生国师之位不掺朝政是事实,可不代表不能鞭策皇帝、给皇帝解惑,但影响一个人容易,影响到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个体上面,陆良生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一旁,杨坚看出他心里的难题,笑道:“国师一人,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确实很难维系天下安危,就算身边有许多同道中人相助,也有难以顾全的时候,不如朕给你建议。” “陛下请说。” “万寿观招收一些适龄孩童,训练他们,专门用来斩出妖邪!” 陆良生摇摇头,面前这位老人并非修道中人,并不了解当中困难,解释道:“修道之法,非人人都可练。” “朕又没说让他们修道,只要学些斩妖除魔的手段就行,将来还可让他们一代传一代,将这些手段传播开来,将来说不得民间,不说力拼道行深厚的妖魔,对付普通鬼怪也有扼制的手段。” 说到拿手的东西,杨坚顿时抛开了刚才的伤感,一点一点的替陆良生理出关于如何筹建、如何运作的方法,一盏茶的时间不到,连名字都想好了。 “靖有安定之意,那就叫靖妖司!” 一人一魂在夜空聊了片刻,也将整个长安逛了一遍,陆良生看到下方街道上,一缕阴气蔓延,朝皇城过去,知道是来接皇帝的,拉过还在朝下瞭望的老人。 “陛下,纪城隍已经来了,我们回去吧。” “就就来了?” 多少还是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知道魂魄的归处,杨坚又看了一眼繁华的长安夜景,便跟着陆良生飞去皇城。 皇宫内,此时四处挂起了白幡,皇帝殡天这种事,从来就早有准备,法光远去夜空的时候,宫中就已经忙碌起来,皇帝龙体装入棺椁,殿外摆起了火盆,燃烧的火焰升腾,飘起一缕缕带着火星的灰烬。 一身素服的独孤伽罗还在哭泣,杨广站在母亲身旁,朝一个个过来祭拜的大臣还礼,当中大多数开国武祭拜过后也不离开,就站在旁边看着棺椁垂泪。 “陛下放心,老臣们也没个几日好活了,你在下面等着我们!”韩擒虎扯开嗓门,花白的须髯怒张大吼:“生是你的上柱国,死了也要下去当个阎罗王,把陛下脸面撑起来!!” “你他娘的,就能不能少说两句!” 伍建章悄悄踢他一脚,“什么没几日好活了,万一过了几日,咱们几个都还没死怎么办?” 就这时,呼的一下,刮起一阵阴风,摆在檐下的火盆卷起火浪,吹的里面燃烧的黄纸四处乱飞,挂着殿门的白幡胡乱的摇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的叫出一声,就见地上渐渐泛起一层薄雾,持着兵器守卫外面广场的士卒此时也大叫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然而,暴喝出的话语,下一刻就戛然而止,守卫的士兵一个个面无血色,低下头不敢看。 就见那薄雾里,一支抬轿的诡异队伍轻飘飘的踩着那层白雾走来,轿子前后走动的人影,身材纤瘦修长,着了一身他们从未见过的官袍,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里面相貌,像是踩着高跷一摇一晃。 停在武百官中间的过道上,便一动不动。 两侧的武面面相觑,看着这支诡异的队伍,心里多少猜出这是什么队伍,也有不懂的,捏着拳头想要上前,被旁边同僚拉住。 “上去找死啊,看模样,应该是来接陛下的阴差” 果然,话语刚落,众人头顶,一道法光降下,站在那边的杨广看到渐渐消弭的法光里两道熟悉的身影,脸上都愣了一下,呆跪蒲团的独孤伽罗也抬起头来,惊喜的喊出声。 “陛下!” 起身迎上去,被看不到的法力挡了下来,陆良生拱手:“皇后,陛下已死,靠近魂魄,对你身体不好。” 杨坚也点点头,如同还在世的神色,挥了挥手。 “伽罗,别伤心,你看朕不是好好的嘛,你就安心在人世活着,朕啊就先跟着城隍去阴府看看,置办一些产业,将来你也下来了,还跟朕住一块儿!好不好?” 看到丈夫不着调的神色,原本还悲伤的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想起了两人年少时的模样。 “哪有说让自己妻子下去的,枉费臣妾还哭的伤心。” 像是挣脱了生死,杨坚跟妻子又说笑几句,叮嘱了杨广一番,随后,颇为洒脱的走下石阶,过去一众武百官,朝他们一一拱了拱手。 “诸位,一定要早立新君,你们就不要送朕了,往后下来了,再来拜见。” 顿时,一堆武脸都绿了。 言罢,一掀轿帘坐了进去,撩开窗口的小帘,轿身调转方向时,还是朝宫檐下的妻儿多看了一眼。 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色静谧,窗棂烛火读书人 皇帝殡天本就是一件大事,与杨坚一起杀上来的一众武本就有深厚的感情。 然而,眼下还没来得及悲伤唏嘘,就看到陛下的魂魄,跟所有人有说有笑的打招呼,像是迎来客户般,告诉他们以后下来,到他那里喝茶,之后,便坐城隍的仪仗离开。 众武哭也不是,笑又不适宜,都齐齐望向那边宫檐下那道负着双手的身影时,一旁的杨广、独孤伽罗母子被这一打岔,悲痛都冲淡不少。 “国师,我父皇他” 不等杨广说完,被皇后拉扯一下衣角,妇人走到前面,先向陆良生矮身行了一礼,原本皇后向臣子是有失礼仪的,但眼下那边一众武少见的没有开口说什么,默认的看着妇人行礼道谢。 仅仅让皇帝与她再见一面不谈,最后的分别就像出门办事一样,让人心头少了许多悲伤,已是世间少有的结局了。 陆良生自然也不会让堂堂一国之母真拜下来,双手虚托,用法力将她搀扶起身。 “皇后不必如此,陛下魂去,必然会受到城隍厚待,就算到了阴司,也不会受什么苦楚,陛下杀戮中出来,但造福万民,也是无量功德,说的不往后还能神魂享受香火。” 这话其实不仅是对皇后、太子杨广说的,也是有意说给在场的武百官,当中一部分是跟着杨坚起兵,活平齐、南征陈朝,有过许多杀戮,如今天下太平,该是让他们往后积些阴德了。 就算死后之事不谈,等老了,动不了了,临死的时候,自己也能骄傲的对身边亲人说,曾经也做过不少善事,让多少人过上好日子。 在场的一干武哪个不是人精,见到皇帝魂魄被阴司接走,自然是不得不信面前这位国师的说辞。 众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拱起手,恭敬的朝敞开的寝殿里,那具棺椁躬下身子,齐声道: “臣等定效仿陛下,善待百姓,造万世功业!” 做为太子,杨广被母亲推到了前面,让他去跟大臣熟悉熟悉,商议之后的事,便回过身走向一旁的国师,陆良生看着飘动的白幡,回头看去殿中昏黄摇曳的烛光,以及安静放在那里的棺椁。 “皇后,陛下已去,接下来事,臣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等太子登基大典,臣再过来吧。” “国师慢走一步。” 妇人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没有之前那般悲伤,叫住陆良生后,看了看旁人,低声问道:“国师,往后孤还能见到陛下吗?” “这不好说,这要看陛下是否想去轮回,若是不想,可能会滞留一段时间,或者因为在世功业,另有其他去处。” 其实阴司轮回当中细节,陆良生也不是很清楚,不便说的太多,以免误导妇人做出傻事来。 “皇后不必伤心,臣与此间城隍纪信有些交情,定托他照顾陛下,皇后心里牵挂,臣也可施法,让陛下托梦于皇后梦里,以便相见。” “托梦?好好” 独孤伽罗连连点头,她与杨坚自幼成婚,从未分离过,家中更是从未吵闹,相敬如宾,一路走到今日,如今一人先去,心里难免不会悲伤。 还能跟夫君在梦里相见,已是再好不过了。 念及此处,皇后脸上多少有了些许喜气,向着国师又是一拜下去,后者侧步站开,拱手:“皇后,夜已深,还请回宫歇息吧,这里就交给太子让他操持,再有天赋的雏鸟,也要自己丰满羽翼,展翅高飞。” 那边,正与武百官说话的杨广偏过头来。 “国师,可是叫我?” “臣是向太子,还有诸位大臣告辞,先回万寿观一趟。” 杨广大抵明白知道陆良生应该是一路用法术赶回来了,此处又是商议父皇大行之后,也用不上国师帮衬,正好自个儿试着独自处理。 “那好,国师先回观里,要是有什么疑惑,再寻国师。” “那臣告辞了。” 陆良生朝殿内的灵柩拱手一拜,又与一众武作别,这才收拾心情,沿着广场挂有丧幡的路径,独自一人走过,看着深幽的宫道,不时有宦官宫女垂首路过,见到国师走来,不敢迟疑,纷纷躬身行礼。 一路出了宫门、皇城,来到安上门外,与帮忙看守老驴的士兵打过招呼,牵过寄在墙下的老驴。 “国国师” 一旁的士兵犹犹豫豫的开口,目光却是瞟去那边临近街道的边沿,那边道人背对着,鬼鬼祟祟的蹲在地上,双手放在前面不知道干什么,像是在不停的搓来搓去。 “他怎么了?” 陆良生微皱起眉头,见那士兵比划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便走过去,拍了一下孙迎仙肩膀,后者偏过脸,道人眼睛闭着,双手在脸上揉来揉去,颇为享受的直哼哼,嘴顶着八字胡呲的老长。 “么么再亲亲” “国师,其实好像是国师书架里飘出一股紫烟,那道长不小心闻了一下,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书架里飘出? 听到另一个士兵解释,陆良生心里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之前老孙给师父丢了一只蟾蜍,肯定是被师父给报复了一把,陷入幻觉当中。 挥开袍袖,施了一个清心的法术,驱散道人身上还沾染的些许幻气,拉过像是在嘲笑的老驴,跟守卫城门的士卒道谢一番,去往东市的方向。 夜色深邃,街道上行人渐少,走在街道中间的书生,回头朝书架笑道: “师父,你捉弄老孙,也用不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啊。” 门缝里,蛤蟆道人捏着一张小手帕,擦拭靠在最里面的紫金葫芦,听到徒弟的声音,望去小门缝隙里过去的夜摊。 “不当着那么多人,报仇岂会有快感?” 一人一驴后面,道人红着脸,捞着袍摆快步追上来,抬手往驴背上摇晃的书架,使劲拍了两下。 “老蛤蟆,你” 小门吱嘎一声推开缝隙,蛤蟆道人探出半张蟾脸,眯起蟾眼绽出寒光。 “怎么,还想尝尝老夫幻气的厉害?” “不是” 孙迎仙左右看了看,抬手放在嘴边,小声道:“回去道观,再来一次怎么样?”说着,另只手还在半空比划了一下。 “就是这种,等会儿再让本道细细观摩一番。” 那边,探出半张脸的蛤蟆愣了一下,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瞪着道人喷了一口:“没脸没皮的,滚!” 蛙蹼一拉,呯的将小门给碰上。 “哎哎别关门啊!” “老蛤蟆,本道是认真的!” “快点把门打开,本道还有事要跟你说很正经的!想不想吃田鸡” 呵呵。 陆良生回头看着道人绕着书架前前后后的对着小门说话,摇摇头轻笑出来,之前皇宫里的些许感伤,也挥之而去,拉着老驴听着一人一蛤蟆的说闹,在两侧摇晃的灯笼光芒里径直走去芙蓉池。 回到观里,除了外面值岗的士卒,燕赤霞、左正阳、李随安他们出去没有回来,显得有些冷清。 唯有一间房里还灯火亮着,上了阁楼,悄悄推开门,昏黄的光芒里,栖幽两脚蹲在床沿,双手卷着书本,靠在床头上不知睡了多久。 陆良生将书架轻轻放去墙角,从栖幽手里小心取过书,将她放平到榻上,掖好被角。 原来你也识字啊。 拿起栖幽之前看的那本田源广记,里面多是一些乡间有趣的小故事。 夜风微凉,挤进窗棂,眼下反正也没瞌什么倦意,书生脱去青衫,泡上一盏清茶,坐去书桌,籍摇摇晃晃的烛光,慢慢翻阅,品味书中故事。 房里安静下来,抱着一床被褥的蛤蟆,趴在床沿,一只脚蹼悬在外面,疲惫的就着被褥呼呼大睡,烛火微微摇曳,昏黄的火光照着书生窗棂前轻柔的翻过书页,微开的窗户外,夜云静悄悄的露出清月。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与天同寿,与世为君 青冥的凌晨,东方的天云泛起鱼肚白。 一缕金色的晨光照下大地,光的边沿推开了青冥的颜色,将鳞次栉比的大大小小房舍楼宇包裹进去。 巨大的长安,渐渐呈出喧嚣。 芙蓉池鸭群游过湖面,岸边芦苇秋意愈浓,远处隆起的地势上,道观松柏枯黄,飘下一片片叶子,宽阔的广场响起呼喝的喝声,浅色的道袍在阳光里翻卷抚动,孙迎仙腾挪飞跃,带起一道道破空声,震的飘下的落叶都朝一个方向落去。 后方矗立的阁楼上,陆良生推开窗户,看到下方打拳的道人,后者停下动作挥起手来。 “陆大书生,下来一起练练手!” 陆良生站在窗前,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骼咔咔的綳响,朝着孙迎仙笑了一下。 还是他清闲,什么也不用想太多。 想这些做什么,路是自己走的。 想罢,摇摇头,将刚才的想法抛开,转过身,栖幽从榻上扑过来,搂着陆良生脖子,亲昵的在他胸口蹭了几下。 “老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日就回了,还把某人抱上床,给她盖上被子。”书生笑着拍了一下女子脑袋,把她放下来,过去打水洗漱,段时间以来一直忙碌,经历了许多事情,尤其皇帝杨坚的去世,对他而言有种惆怅的感受。 老人从丞相到皇帝,再三的相请,这份被人看重的感受,很难因为时间,和人不在了而淡去。 “人已去了,剩下的就是看将来的皇帝杨广了。” 水渍顺着脸颊、下巴一滴一滴落去铜盆,陆良生看着一圈圈涟漪荡开的清水里倒映的面容,笑了笑,伸手拿过毛巾擦拭。 “该是沉静下来,专研悟道。” 书生挂去毛巾,转过身时,看着角落架上撑开悬挂的麒麟氅,之前在苍豫山承云门,云机老道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让他好好再端详这件袍子。 如今妖星之事尚未有眉目,尸妖陈辅也交给了城隍,皇帝也去了,既然闲下来,不妨找些事来做。 将那件麒麟氅取下,施法悬在半空,陆良生后退两步,挥开袍袖,将身后的桌椅平移到一侧,便盘坐下来。 一丝丝神识游移出身体,犹如丝线在空气里游走,接触漂浮的衣袍的一瞬,麒麟氅法光一闪而过,陆良生忽然抖动,呈在膝上的指决错散开,游移体外的几缕神识,顿时飞速缩回。 陆良生睁开眼睛,身子止不住向后仰了一下。 他能挥使上面的乾坤袖,但并非他本人的,本以为能轻易深入里面,与这件法宝交融,结果,一触及就被弹了回来。 “万法难侵连我的都不行?” 想着,都开袖子起身,过去书桌坐下,手掌一扫桌面,原本空荡荡的地方,露出几本书册。 找出那本陆元生平经历,再次翻开,从察觉他师父要夺舍开始,仔细翻阅,一旁无聊的栖幽凑近,陆良生抬手按在她脸上推到一边。 “去找我师父玩,或者自个儿去下面。” “哦。” 栖幽看着老妖捧着书一动不动,嘴角勾起微笑,并没有离开,一转身洒开裙摆,轻手轻脚的坐去被挪开的圆桌前,撑着下巴,安静的看他翻书的样子。 难怪红怜那么喜欢确实好看,要是还没恢这样也好,什么不用想 阳光照进窗棂,洒在翻去一页的空白纸张,陆良生看着上面一竖竖字迹显出、消失,脑中飞快记下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 “与天同寿,于世为君。”“斩瑞兽,剥鳞以制法宝,曰氅。”“不受天道轮回眼,当可将秘密藏于其中。” “密匙之所藏人中灵慧” 与天同寿,与世为君,又见到这八字,陆良生皱起了眉头,之前最先是从先帝杨坚口中知晓,乃始皇帝所言。 第二次见到,便是这本陆元生平经历,后面也有提到这八个字,难道也藏有什么秘密? 陆良生下意识的望去那件麒麟氅,坐在圆桌旁的栖幽挑了一下秀眉,顺着书生的目光也偏过头去。 “老妖,你看什么呀?” 那边,陆良生放下书本,负起双手走到大氅前,抬起脸仔细端详,根据找到的关键的句子,这件事大氅乃麒麟皮所炼成,可以躲避天道之眼,用来藏匿秘密,人中灵慧应该就是开启 栖幽询问的声音里,忽然想通关节的书生,抬起手摸去眉心。 当初眉心这竖红痕,是陆元消散前给他点上的,若是只是给予一些法力,大可不必,何况此处位置,就是人中灵慧所藏,陆良生隐约觉得可能就是探究麒麟氅的所谓密匙。 想通这一点,心里顿时有些兴奋,掐起指决祭出法光举在人中的位置,眉心之间渐渐绽放出一缕光芒,射去麒麟氅。 刹那。 陆良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遭的事物,睁着眼睛的栖幽,张合嘴,正睡醒过来的蛤蟆道人,仿佛都在他身边停滞。 或者,与刚才的世界分离了出去,然后化为星星点点飘散,周围化为一片虚无的空洞,就剩下陆良生,还有那件麒麟氅。 “这是内里的小天地?不对,应该是我神识进入麒麟氅里面了。” 视野之间,天地虚无,和当初结金丹时所看到的小世界相差不多,唯独就是没有星云旋转的金丹。 就在这时,麒麟氅忽然绽出光芒,将书生笼罩进去,下一个刹那,周遭虚无如烟雾般翻腾起来,陆良生站在这片黑色的雾气里,恍然间,看到了一些东西。 在黑雾里慢慢勾勒出来。 轰轰轰 无数迈开的脚步随战鼓的节奏缓缓推进,林立的长戈压下,绘有秦字大旗下,御出的战车上,一道雄伟的身影,洒开袍袖抬起手中的宝剑,划过烈阳怒斩而下。 “一统六国,开人间盛世,杀!” “杀” “杀” 铺天盖地的呐喊汇聚成一道洪流震砌天地,无数的身影高举着兵器,疯狂涌向远方的城池,硝烟升起,城墙倒下,疯狂的狂潮席卷去下一座敌国的城市。 神州烽烟,一点点归为一统。 不久后,那站在战车上的身影,一步步走上封禅台,立在泰山顶,捧着玉玺望去天空。 “尔等听好,我嬴政,立大秦,晋人皇,便要与天同寿,与世为君!” 第五百三十七章 骊山之上,远凡尘 黑雾消散,屹立泰山之上,手捧传国玉玺的那位人间君王渐渐消失在陆良生眼中。 视线一亮,回过神来,神识已出了麒麟氅小天地,不由蹙眉:“就这样?没了?” 哇呼 床榻那边,打着哈欠起床的蛤蟆道人拍了拍嘴,套上一件小短卦坐去床沿,迷糊的看着站那望着衣袍的徒弟。 还没睡醒的咂了咂嘴。 “终于晓得要修行了?来来,告诉为师遇到什么困惑哇呼”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待睁开再看,衣袍整齐的叠在圆桌上,那边门扇微微摇晃。 “哎,人呢?” “出去了啊。” 栖幽撑着下巴看着还未关上的房门,唇角勾着笑容:“红怜果然有眼光,走都走的那么好看。” 那边,蛤蟆道人听到这话,迷糊的表情愣了一下:“你”看去树妖时,后者葱白手轻飘飘的弹出。 一缕青光飞射,蛤蟆道人坐在床沿,身子晃了几晃,褂子才穿到一半,便向后一躺,大喇喇的伸展四肢,呼呼昏睡。 陆良生并不知道阁楼上发生的事,走出厅门朝那边打了一套拳脚的孙迎仙招呼一声,下去石阶去往山门。 守卫附近的士卒纷纷持兵低首唤上一声:“国师!” 待陆良生过去,立马凑到一起说起陛下殡天的消息,宫里在凌晨时就将皇帝大行的事公布天下,城中贩夫走卒,还是豪绅官吏都已经知晓,甚至宫里还有其他不同的说法流传出来。 “你们晓不晓得,陛下殡天,皇后太子也都只是站在门外等候,在里面一直陪着的,可是国师哟。” “就是芙蓉池那个” “还能有几个,可不就是嘛,听说陛下大行之后,国师还请动了城隍派出仪仗来接陛下魂魄。” “哎哟,听起来怎么怪吓人的。” 酒楼二楼,伙计放下几碟小菜,旁桌说话的两人,其中一人叫住伙计点了些早饭,回头继续拉着与友人说起刚才话头。 “这么说来国师来头很大?” “难能呢,听说只是寒家子,后来得遇高人传授,会呼风唤雨,招财请神学了一身天大的本事。” “那国师还收徒吗?” “没听说过,难道兄弟要去?” “我不成吗?” “你都四十有三了。” 坊间大街小巷,茶肆、酒楼三三两两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八卦起这件事,相对皇帝大行,有阴差持仪仗来接,更让人勾起好奇,毕竟这样的事,那是太少见了。 陆良生穿过街坊市集,多是一些这样的闲谈八卦,走过数条长街,穿过东门而出,沿着去往骊山的道路,来到骊山脚下,之所以过来,麒麟氅中所言的秘密,很短,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过有关始皇帝的事,骊山老母应该是知之最多,嬴政先祖乃飞廉,而飞廉之祖母,便就是这位老母了。 石阶铺砌的山道,香客结伴而行,途中那家茶肆,提着茶罐的黄裙女子正好出来,谢过相送的茶肆伙计,看了一眼独自走来的书生,嘴角轻轻勾起微笑,便提着茶罐往山上走去。 “多次与姑娘相见,还不知姑娘芳名叫什么。” 清幽山道上,猿鸣在远方林野啼鸣,陆良生跟上黄裙女子,礼貌的朝对方拱了拱手,“当然若有冒失,姑娘也可不必告诉。” “国师叫我小蝶便可。” 那黄裙少女是骊山仙境所在的一只粉斑黄蝶,被老母点化而得道,一直侍奉左右,心里自是清楚面前这位陆国师过来是何意。 浅笑了一下,指了指通往山上老母庙的路径:“国师要寻老母,何必跟着我,去那里吧。” “谢告知。” 陆良生施礼道谢,抬起脸来时,黄裙少女提着茶罐已在交织的树枝、草丛间不见,笑了笑,转身走去老母庙所在。 这条道并不是通往庙观的主道,行人香客较少,陆良生还未走到一半,脚步停了一下,前面路旁有个老妪拄着拐杖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褐布缠裹脑门一圈,花白的头偏过一点,浑浊双眼看着走来的书生,轻捶小腿。 “人老了,腿脚变得不利索了,上柱香都难哟。” 陆良生自然知道坐在石头上的是谁,过去背着老妇人蹲下来,“老母既然走累了,那良生背你吧。” “行啊。” 老妇人也不客气,提着拐杖趴去书生后背,由着陆良生背着往前方主道上过去,心里想着来的目的,微微侧过脸,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母,良生过来,有件事心里有些困惑,想要来请教。” 半响也未听到后背的老妇人说话,侧过的视线里,骊山老母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陆良生只得闭上嘴,继续前行,走过香客往来的主道,到了老母庙,背上的老妇人这才开口。 “把我放在这里。” 陆良生蹲下,背后一松,下来的老妪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篮子,走到庙外的庙祝那里,递了几钱,买了三炷香,放去篮子里,如同寻常虔诚礼拜的老人,点上香插去炉鼎,双手合十站在殿外好一阵。 陆良生一句话不说,跟着她在几间庙里转,大半个时辰之后才从庙里出来,慢吞吞的跟在老母身后,走进庙外的林子。 沙沙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老妇人放下篮子,伸手扫开一层落叶,寻了一朵蘑菇,放去篮子,也有声音响了起来。 “上次给你的蘑菇,可好吃?” 终于说话了,饶是陆良生性子再好,都不由出了一口气,赶忙回道:“鲜嫩可口。” “油嘴滑舌。” 老母看他一眼,起身走去另一边,陆良生挽起袖子,赶忙上前帮忙,也不好用法力,就用双手刨开泥土,小心将石头下生长的菌菇摘下,少年时也是山中长大,采摘这些,还是得心应手的。 “嬴政想做永恒之帝王,欲封天而行。” “什么?” 陆良生满手泥屑,正拿着蘑菇,陡然听到老母开口,脸上愣了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边声音又开口继续说下去。 “他想继商纣之后,为再世人皇,又不愿做昊天嫡长子,受上天约束可惜,急功近利,最后还是失败了。” 风吹过林子,枝叶摇晃,抚响一片沙沙声。 第五百三十八章 欲做人皇 欲为人皇 秋日温和的山风拂过林子,四周茂密的枝叶微微轻摇。 陆良生也知道人皇与人间帝王还是有区别的,比如伏羲、、黄帝、大禹始皇帝要欲做人皇实属让他感到吃惊,回过神来,吹了吹蘑菇上的泥屑,放去篮子里。 “老母,始皇帝最后是为何失败?” 像是没听到书生的话语,骊山老母放去一朵菌菇进篮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起身走去不远,摘了些野菜。 “嬴政的愿望是万世一系,从未想过政权交替,更不愿让上天干涉人间事物他一十三岁即秦王位,励精图治,三十九横扫八荒四海,一统华夏九州,天资无人能及,那股心气傲骨也就高了。” 陆良生点点头:“始皇帝确实世间少有,不然如何能成为千古一帝,只是人皇” “自古人皇有封神之权,统管九州四海。”骊山老母又摘了野菜放进篮子,从陆良生手里接过一朵蘑菇,用粗布将篮子遮掩上,提在手里一边说着,一边过去路边石头坐下歇息。 “殷商之后,人皇不复存在,昊天以神道设教,便收缴了封神之权,到了汉朝,赤帝之子刘邦才夺回少许部分,是为各地城隍,以人间大德大功之人死后成神,享受香火。” 大概是给书生理清前因后果,骊山老母说的极慢,话语间也比较隐晦,其中复杂或许也不便透露,停顿了片刻,又说回到始皇帝。 “嬴政统一九州,迁九鼎入咸阳,意欲集九州气运于一身,奈何途中被泗水神作梗,九鼎落入此神祇手里,嬴政大怒,可惜凡人之躯难以抗衡,就算聚集无数兵将也难以波及对方分毫。” 骊山老母望去摇曳的树枝间隙投下的几缕阳光,叹了口气:“他来骊山数次寻我,我也隐晦告知不可行,可他心气太高后来啊,他身边有个丞相,上尊号为泰皇,泰山乃山中最贵,皇乃人中帝王,即为人皇,人皇可一言封神,也可一言贬去神位。” “你口中那位始皇帝,便起了这股念头,再也难以按下去了,之后,他又来了一次骊山,在我庙前说人皇乃人间之位,岂可轻弃,封神之权乃人间重权,岂能假他人之手,那是最后一次过来给我上香,不久,嬴政就在泰山上告诸天登上皇位,即位泰皇,说要与天同寿、与世为君” 陆良生安静的听着,从未想过当中还有如此多的细节,脑中不由浮出站在泰山之顶上,手捧玉玺,怒斥上天的人间帝王画面来。 风声、树声、鸟声传来,夹杂的还有一旁骊山老母一声叹息。 “人皇非德厚功高,不可继,嬴政一统天下自然还不够,便车同轨、书同,修筑那万里长城,铸成龙脊,化为大地龙气于自身,是谓祖龙,誓与天争!国师,你觉得他做的对否?” 老母目光望来,陆良生怔了一下,拱起手,语气不轻不重。 “良生觉得,始皇帝并无错。” “嗯?”骊山老母拿起手杖在书生拱起的手上轻敲了一下,将他手按下去:“人间之人,自然会替人间帝王说话。” “老母,良生并不赞同此话。” 陆良生亦非当初少年书生,对于始皇帝所做之事,自然另有看法:“封神之权,既然自古人皇所有,那为何昊天据而不给?良生认知之中,神仙逍遥自在,游戏红尘,远离烟火才对,而始皇帝不过人中龙凤,也是凡人,凡人有欲念再合理不过,想要拿回属于人间的东西,道理也立的住脚,何况人间有帝王管辖,神仙插手进来,未免太过霸道了吧?难道神仙也效仿人世诸侯行霸道,争权夺利? 人死成神,肉身成仙,神仙神仙,俱都来自人间,好好享受香火便可,争权夺利,难道就为了站在云端俯瞰人世,凌驾众人头顶?” 陆良生话语平静,这番话与他现在身份也相符,说出来倒也不显得突兀,对面的老妇人也像是知晓他会这般说辞,笑着点点头,撑着拐杖慢慢起来,叫上书生提上篮子,往下方继续前行。 “国师口舌之能,老身可是早就知晓,今日亲耳听到,真是另一番感受。” 说着,脸上露出笑,看着前方安静的林野,接着之前的话说道: “或许,嬴政就是你这般想法吧那股不服昊天的心气劲上来,谁也阻止不了,便召集天下所有修道方士为之所用,又收缴天下之兵,铸造十二金人,招来远古巨人魂魄依附上面,又掩人耳目,挖掘帝陵,在这骊山下面,铸百万计的兵俑,开地市以兵俑为躯与阴兵互惠,为他驱使。” 就在这骊山脚下,百万阴兵石俑? 陆良生走动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地上踏了两下,目光都有些惊愕,若是百余阴鬼对于他来讲,不过过费一番功夫罢了,但是百万计的数量,那可是无穷无尽了,法力耗尽也不一定剪除其中万分之二。 何况与神争,上面必然有防范法术、神力的东西。 那样的话,就算十个陆良生也只能顷刻间淹没在百万计的汪洋之中,若是再加上那十二金人,以及人间秦军伴随,其威势那就更加可怕。 真不愧千古一帝,确实常人难及的魄力。 “若是嬴政不用那么着急,慢慢图之,未必不能取回封神之权。” 前面,骊山老母拄着拐杖缓缓在走,林间拂过的清风,吹动老妇人花白的发丝。 “可惜,心急了,为了与麾下十二金人、阴兵石俑照应,拿出定日针,将太阳定格在天上,日夜无法交替,结果日夜修筑龙脊的工匠死伤无数,伤了天和,惹苍天动怒,碎了他的祖龙玺,释放了五方龙魂 此事后,嬴政也知晓以凡人之躯,难以抗衡,便让一个方士赴海外求取仙药,以维持日渐苍老的身躯一面又派人不断前往泗水想要夺回九鼎,镇九州气运,一面担忧仙药未果,己身死后,十二金人、百万阴兵石俑被人利用,便将知晓此事的所有方士,一一坑杀。” 到了外面陆良生来时的那条路上,骊山老母停下来,侧过脸,慈祥的看着面前的书生。 “后来,嬴政死了,生前所做的一切,也都停了下来,不过有些东西,却是不知所踪,今日你能知晓这些,想必也有机缘,老身也不点破,一切全在你心,去吧,往事执念还未终了,今日种种说不得还要重演。” 千古一帝的执念?还会重演? 陆良生还想再问,身边已是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站在山道间,听了始皇帝一通过往密事,脑子都有些僵了,稀里糊涂的下了山,回到城中万寿观里,看到师父还在睡觉,也不打扰,重新将那件麒麟氅取到手中翻看。 陆元所藏的秘密,难道只是始皇帝意欲与昊天争夺封神之权的事? 等等 陡然想起,自己那本山海无垠好像是陆元的师父秦续家所得整编,陆元又将它留给了自己 始皇帝的事,与这本山海无垠之间也有关联? 就在思索时,摩挲麒麟氅的手,忽然触到一丝异样,大氅袖口之中,有黑乎乎的东西掉了出来。 叮铃咣几声,当落到地上弹跳翻转,安静的躺在书生脚边。 是一枚黑漆漆的令牌,正面刻着的,是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脸孔,以及一根青铜环节铁鞭,刻满符箓。 第五百三十九章 秦皇阴兵符 微热的秋风吹进窗棂,撩开帷帐的床榻上,蛤蟆道人打着哈欠坐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两颊肥嘟嘟的皮肉在来回甩动。 奇怪,老夫记得好像醒过一次吧,怎么又睡着了,这还没入冬 摸着嘴角两根鱼须,眯起蟾眼回忆之前是否醒过一次,余光之中,陆良生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麒麟氅摩挲,正低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良生,又在修行了咦,老夫为什么要说一个又呢?” 蛤蟆道人坐在床沿歪了歪脑袋,那边的陆良生却是好像没有听到师父的声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一块令牌,一支青铜长鞭。 能收进乾坤袖里,应该是法宝一类,而且还是这种关头掉出来想到这里,陆良生皱紧了眉头。 “这两件法宝,之前不出来,应该是我并未找到真正开启麒麟氅秘匙的原因,去了老母那里,了解了始皇帝过往,就从袖里出来念头通达!?” 想到这里,陆良生不由曲紧了手指,重重压在桌面,倒不是生气,而是佩服陆元的谨慎、细微,人中灵慧不过是开启麒麟氅第一道结界,要真正拿到秘密,还需要知晓始皇帝曾经的过往,念头在脑海中生成,便与人中灵慧之眼合二为一,才能重现这两件法宝。 看来为了躲避天道之眼,陆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想罢,陆良生伸手去捡地上那两件法宝,那支青铜鞭,看上去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鞭身绕有环,足有六七环,古朴厚重,更像是普普通通的一件武将兵器。 “这是什么法宝?像兵器那样挥?” 指尖触及握柄,握住的一瞬,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名字赶山鞭。 忽然好像知晓了这个名字一样,握在手中不由举起的瞬间,陆良生能感受到里面磅礴神力像是苏醒的迹象,鞭身都在嗡嗡作响,举在半空不停的抖动,下一刻,唰的一下挣手而出,朝敞开的窗户飞去。 然后一条猩红的长舌划过陆良生视野,瞬间将飞离的法宝卷住,拉扯回来,蛤蟆道人含着舌头,顿时瞪大蟾眼,飞回的青铜鞭在眸底放大。 “彼其娘之老夫不想的” 嘭 握柄那端砸在蛤蟆头上,又弹跳半空,被陆良生一招袖子吸到手中,床沿上,蛤蟆道人嘴角挂着舌头,眼睛在眶里来回兜转,踉踉跄跄走出两步在原地打转,嘴角抽搐,说了一声。 “良生,法宝不要随意乱丢呱” 话语落下,便向后一仰,又栽回小床铺昏睡了过去。 陆良生掐出法决,在赶山鞭上接连书了几个“敕”字,将它镇住,放回乾坤袖内,连忙过去看师父如何,检查了一下,好在并没有受伤,只是脑袋受了点震荡,休息一下就好。 替蛤蟆道人盖上被子,回到圆桌前,将地上另一个东西捡起,指尖触到漆黑的令牌,并没有之前脑海中浮现名字,而是一股仿佛来自幽冥的凄厉嘶喊在耳边徘徊。 阴气森森看起来倒像是兵符? 联想到之前骊山老母所说,骊山之下秦始皇陵内,数以百万计的阴兵石俑,岂不是可以用这枚兵符调遣? 陆良生心里并没有多少欣喜,指尖摩挲着令牌正面青面獠牙厉鬼,感受着一股股森寒顺着指尖往身上窜,想到赶山鞭也都不受他控制,向外飞走,那这枚令牌之后的阴鬼,怕也是不受控制。 若是一个不慎,恐怕会酿成大祸 书生看着手中这枚令牌片刻,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它和赶山鞭一起,放回乾坤袖里,陆元将这两件法宝留给自己肯定有别的用处。 细想了一阵,看了看天色,陆良生将衣袍收好放去书架,拍了一下露出一截想要说话的月胧剑,回到书桌那边翻出陆元生平,又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勾勒出山海无垠、始皇帝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其中,道人系着围裙打开房门,拿着勺子敲了敲门框,“陆大书生,吃饭了!”见陆良生埋头挥笔,或皱眉思索,蹑手蹑脚的过去看了一眼,赶紧闭上眼睛,转身溜走。 上面罗列出的关系线,纵横交错,看得他只感头皮发麻。 阳光渐渐西斜,林野在黄昏下随风摇晃,陆良生停下毛笔,放去墨砚上,看着不大的纸张上面,画出的十多道线,参考的是自己知晓的因果关系所勾连出的。 “黄帝设万灵阵,天地相分,人神不扰这点上,与始皇帝不让天上神仙干扰人世大抵相同。” “难不成两人做的都是相同之事,只不过始皇帝多了一个争夺封神之权,也对,黄帝时,大权并未旁落。” “那骊山老母最后的那句话,为什么还要重演,难道” 某一刻,陆良生目光凝了起来,忽然想起妖星坠世,会不会将黄帝、嬴政之前布置的万灵阵打乱,让天上神灵重回人间? 这样一来,不就是正好印证了骊山老母所言。 若是这样陆元留下秦皇的阴兵符、赶山鞭,那就说得通了,就是为了应付这个局面? 夕阳沉去城墙之后,天色暗沉下来,亮着灯火的道观外,林子在风里沙沙的摇摆着枝叶。 挂在檐角的风铃忽然动了一下,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一阵阴风从外面吹进广场,显出一个身着官袍的人影,站在月光下看不见面容,朝阁楼上亮有昏黄烛光的窗棂,拱手躬身。 “城隍麾下巡游,拜见陆国师。” 道人打开一扇窗户探头看了看,随后偏头朝另一间房敞开的窗棂喊道:“陆大书生,找你的,饭菜都给你留着,吃了再走。” 相隔不远的另一扇窗户里,陆良生从画满墨线的纸页上收回目光,身子轻飘飘飞出窗户,落去下方,朝月色下朦胧的人影拱了拱手。 “夜巡游,寻我何事?” 那巡游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回禀国师,是城隍大人叫我来,说是关于妖星的,有了些许收获,请国师过去一趟。” 陆良生刚才正好将山海无垠和始皇秘宝两者中算上了妖星,眼下那边有所收获,不妨去看看,顺道打探一番杨坚如何了。 拿定主意,书生朝对面夜巡游,伸了伸手:“夜巡游,请!” “不敢。” 巡游后退半步,侧身站到旁边,等陆良生过来,在一侧随行,“我给国师带路。” “有劳。” 如这般兢兢业业的城隍麾下阴差,常人或许畏惧,但陆良生对他们还是颇为客气,毕竟这样底层的差役,颇为辛苦,至少给予一些尊敬和礼貌。 那夜巡游能感觉出来书生的客气,心里颇为高兴,驾着阴风走在一侧,速度都轻快许多。 夜色深邃。 一人一鬼离开后,夜虫重新在草间嘶鸣,空荡荡的万寿观内,蛤蟆道人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揭开小被子,迷茫的张望屋内。 树妖和徒弟都不在,望去的窗棂外,天色黑尽,夜空缀出星月繁密。 彼其娘之 老夫一天啥事没干,就躺过去了? 第五百四十章 夜逛城隍阴狱 湖面、道观,远方的城墙浸在清冷的月色之中,偶尔响起夜鸟的啼鸣声,阁楼敞开的窗棂内,蛤蟆道人掀开褥子,爬到书桌,双蹼负在身后,望着外面一片银辉,风吹进来,敞开的袍子微微翻卷。 想起一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两腮鼓了起来,两根鱼须都在漂浮。 老夫曾经可是逼近妖王的啊。 啥事也没干,就躺了一天,这可不像老夫作风,岂能如此颓废 咕 圆鼓鼓的肚子响起雷音,蛤蟆道人低头看了一眼,负在背后的蛙蹼,圆圆的蹼头捏紧,脸色呈出严肃,转身跳下书桌,啪叽啪叽踩着光洁的地板,过去将门打开,然后直奔楼下,兴奋的挂着长舌拖在外面,一头钻进灶房,爬上放有饭菜的桌子,看着几盘菜肴,长舌舔了一下嘴边,蟾嘴拉到。 “老夫饿了一天,先填饱肚子其他事,之后再说。” 看了看饭食,脑袋陡然膨胀两圈,长舌一卷,拉过盘子就往嘴里一倒,整盘肥腻的红烧肉包在嘴里咀嚼。 吱 微开的房门轻轻打开,外面廊壁烛火映着一道身影照进来,坐在桌上大快朵颐的蛤蟆道人偏过蟾脸,看了一眼进门的身影,又转回去,不着痕迹的抹去嘴角饭粒,吃相变得斯许多。 “老蛤蟆,想清楚了吗?” 来人一拂大氅走了进来,手指沾了沾菜盘,带着汤水放进嘴里,随后坐去一旁椅子上。 “味道不错,那个小道士手艺不错。” 那边,蛤蟆道人停下咀嚼,擦了擦嘴角,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将空了的盘子叠好,走回到狼妖公孙獠手边,跳到他掌心上。 “东西都准备齐了?” “差不多了。” 蛤蟆点点头,负着蛙蹼颔首沉吟了一声,“嗯找机会吧,总是要修复妖丹,回到巅峰。” 看着面前的狼妖,蟾眼望去门外火光,抬蹼摩挲扁平的下巴,要不要先告诉良生一声,省得机会又被浪费掉 廊间烛火摇曳,延伸而去的夜色之中,蛤蟆念及的徒弟,此时已到了城外城隍庙前,陆良生走上雕琢云纹的石栏,进了庙门,向着立在大殿前的大鼎行了一礼。 “纪城隍。” 写有城隍二字的大殿内,神像闪烁一圈法光,有人影从泥塑上走出来,拖着宽袖跨步出门,笑呵呵的朝书生拱手还礼。 “陆国师!” 便伸手一摊,请了陆良生走去大殿一侧的深幽小道:“国师这边请。”先行半步,随后又缓了缓,等到书生上来,才重新迈开脚步,并肩走向前过去。 “尸妖一事,纪某神魂大损,多亏国师出手,挽了在下颜面。” 大殿后侧还有数间厢房,紧闭的门窗内,庙祝呼噜声响亮,对方绝对想不到日夜看护供奉的城皇爷,此刻正与陆良生一起走在庙内。 “哪里,尸妖一事危及全城,城隍心系百姓才乱了方寸,不然如何会被区区一只尸妖伤到,该是良生代陛下向城隍道谢才对。” 对方夸赞感谢,陆良生如何听不出来,光是被捧其实并不好,又在城隍庙中,还是要还别人一个面子,他语气说的也诚恳,看不出虚假,这让一旁的纪信心里颇为舒坦,脸上笑意更浓了。 “国师谦虚了,不过当时纪某看到百姓遭到残害,心里又急又怒,确实有些失态,罢了,前事已过,国师这边请,那尸妖魂魄就在牢狱当中受罚。” 过了那几间厢房数丈,来到一处后殿,两边漆红木栅栏分出一条道,一张案桌摆在正中,高悬牌匾,与阳间衙门审案公堂相似,不过陆良生进去,视野间扭曲化开,再到看清,已是在幽深牢狱甬道,插在墙壁上的火把,亮着幽蓝火焰,照去的甬道尽头,耳边犹如幻听般,男男女女凄厉惨叫,或阴森低吟断断续续响起。 “城隍,陆国师,这边走。” 幽蓝火光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大脑袋的身影,双目凸出眼眶,摇头晃脑的提着一条铁链咣当咣当乱响,飘到前面一侧带路。 陆良生倒不是第一次来城隍庙阴牢,几年前在天治城外,也是与这般情况相似,不过那里的城隍是周瑜,还见到了主簿鲁子敬。 “国师,这是第一次来?”见书生不说话,纪信以为陆良生会有些不适,那边,想着过往一些画面的陆良生摇摇头,笑道:“这倒不是,之前也去过天治城隍的阴狱,与这里相差不多。” 说话间,前面带路的大头鬼在一间石牢停下,朝上面燃着幽蓝火焰的铜锁吹了一口气,火焰倒退去锁孔,铜锁便啪咔一声断开,不知什么材质的牢门袅绕一层白气,发出沉甸甸的移动声,向内自行打开。 黑暗之中,噼啪以及惨叫声响不绝于耳,幽蓝的火光照进去,里间两个阴差挥着打鬼鞭,朝一个被数道铁链捆缚拉扯的老人抽去,其中一鬼,嘴外挂着长舌,从一旁水缸舀了一勺,上面寒气直冒,却是咕噜噜的沸腾翻滚。 “妖不归咱们管,但你这老头魂魄总归吧?还修道中人,修道中人到了咱这儿,也得老实受着!” 顷刻,听到牢门打开,正要泼出的勺子停下,那长舌鬼差见到牢头、城隍,连忙垂下手,退到一旁。 纪信挥了挥手让这两个拷打的鬼差出去,关上牢门后,他走去前面打量了几眼,回头说道:“陆国师,那日尸妖体中缉拿的魂魄,便在此处。” 声音里,牢狱四壁伸出的铁链哗啦啦拖动,将中间拉扯的那道鬼魂绷直吊高,好让陆良生看得清楚。 悬在半空的老人魂魄呆滞,身形时有时无的闪烁扭曲,想来经受折磨非同寻常,不过老人呆滞的目光,看到走近的书生,嘴唇还是动了动,想要说话,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阴差根本无需审问,一旦抓到对方,城隍手中阴册里,便详细记载了对方生平,所做过的一切事。 剩下的,自然因为生前所做之恶,送往泰山阴府前,要受一番杀威拷打。 “陈老先生,看来认出在下了。” 对于残害百姓化为行尸的老人,陆良生不予好脸色,说了几句,便看向身旁的城隍:“妖星在他身上寄存过一阵,城隍可寻到其中蛛丝马迹?” 纪信沉默了片刻,他让阴差请陆良生过来也是为此事,自己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此魂魄上面,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讯息。 “陆国师,妖星之事非同寻常,非人间、非幽冥所有,唯有可能来自那里!” 城隍下巴,意有所指的朝上方抬了抬。 第五百四十一章 以身为瓶 幽蓝的火焰呼地摇曳。 陆良生微微抬脸,看了一眼牢狱上方,心里大抵猜到纪城隍所示,不过摇摇头,目光重新落到对面虚弱的老人魂魄。 “妖星是否来自那里尚不能决断。” 城隍乃人间帝王,或朝廷册封,所站之位自然是人间这边,但陆良生眼下不敢贸然将万灵阵、始皇秘密告诉他人,若是被察觉,怕是会引来变数。 想了想,书生将话题转开,重新开口。 “除了这个,城隍可还有其他发现?” 幽冥之火微微摇晃,昏暗中缚魂链叮当轻晃,城隍纪信点了点头,说了声:“自然是有的。”旋即,凑近一旁的书生。 “此人抓回阴狱之时,魂魄中仍有残存的妖星气息,纪某神识入微细察,那残存之气,像是活物般渐渐壮大,但纪某之前可知晓国师将妖星之气从他体内抓出。” 那边,陆良生看着老人魂魄的目光凝了起来,偏头看去城隍,皱起眉头。 这与我之前所知晓的相差不多,只是残存的妖星之气还会重新生长?! 那岂不是无法彻底消灭? “纪城隍,还有没有其他异样?” 听到书生再次询问,纪信负起双手,回忆起神识入微时的细节,陷入沉默当中,过得好一阵,才缓缓开口。 “有的,那妖星之气好像无法彻底杀死,那存留之气,被纪某收入雷击木所制镇鬼印,发现并未起到任何作用,甚至有侵蚀的意图。” 陆良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开口打断,有些不确定的语气插口道:“城隍的意思,若是放在普通陶瓮里,时日一久,那陶瓮可能会被侵蚀成妖?” “把可能去掉,肯定会。” 城隍言辞凿凿,绝非说假话,陆良生沉默了片刻,朝对方拱了拱手,那缕妖星气息也不用要来,便告辞离开,纪信送他出去,路上书生也问起先帝杨坚魂魄何在。 “杨坚在这里一切甚好,赏善罚恶二司主簿正在翻查往昔功过,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逞到泰山阴府那边,若是善不抵恶,就会送去酆都鬼城。” “谢城隍告知。” 走出阴狱时,天色蒙蒙发亮,城隍庙已有早来的香客上了第一炷香,打着哈欠的庙祝拿起扫帚扫起了庭院,听到脚步声,狐疑的看着一个书生从大殿后侧出来,身旁还有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 什么时候来的呃旁边那人好生面熟,在哪里见过。 丝毫没察觉那是供奉大殿中的神像就那么从他面前走过,想了片刻,想不出是谁扛着扫帚返回庙里。 城隍庙外,陆良生走下石阶,转身朝站在庙门前拱手相送的纪信拱手回了一礼,拂开双袖负去背后,迎着天云照下的第一缕晨光,沿着道路径直走进城门。 大街之上,讨活的人们早早起来,扛着吃饭的家伙来往街道间,街边摊贩揭开蒸笼,飘出腾腾热气,引来肚中饥饿的行人,挑着货担的货郎,走街串巷向着阁楼敞开的窗棂大声吆喝。 “胭脂水粉南方米咯” 金灿灿的秋晨推开青冥的天色,拥挤的码头,千帆林立,迎着阳光,呈出喧嚣的生机。 陆良生走过街摊,买了几张糖心饼子,用油布纸包上,提在手里穿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回到万寿观。 道观差不多已经修缮完,损坏的那栋阁楼崭新的立在阳光之中,山门两侧林野黄叶纷飞,露出光溜溜的树杈。 书生轻轻弹去肩头一片叶子,提着饼子一步一步踏着石阶上去,一点点升高的视线前方,道人沐着照下的晨阳,又在广场上打拳,一掌一腿打出、飞踢,带出呼啸风声,气机牵引,他脚下四周石砖都在咵咵摇晃起伏。 倒是有一番修为精进的感觉。 孙迎仙收功回气,身上袍子也在瞬间从抚动,变得的静止,片刻,呼出一口气时,转过身,视野之中,就见糖心饼抛来,道人伸手稳稳接住,揭开外层油布纸,狠狠咬了一口,看着从面前走过的书生,嘿笑了两声。 “我说老陆,昨晚你不会是在城隍庙过夜吧,没去别处?比如那位闵府上。” “本国师还真在城隍庙过得夜,你可别平白污蔑。” 陆良生也是开了句玩笑,在道人不懂情趣。的不屑语气里,走去阁楼,正好碰上拖着躺椅出来的师父。 蛤蟆道人翻过高高的门槛,双腿悬在外面摇晃了两下都没找到支撑点,后面一只大手伸来垫在他脚下,这才将门内的躺椅拖了出来,搬到檐下摆好,跳到上面躺下,拿过手中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的翻起来,顺道朝一旁的徒弟挥了下蹼。 “良生,挡着为师阳光了。” 然而,没人回应,蛤蟆道人放下小册子,偏过头向厅里望去一眼,只见书生的背影早就跨过门槛走上楼梯。 平日都会向老夫问好的,今日是怎么了?还是去看看为好,省得说老夫不关心徒弟。 蛤蟆回头看了看手里的小册子,还是放了下来,丢到躺椅上,起身翻进门槛,顺着木梯一阶一阶的爬上去。 折转的楼梯之上,陆良生走过长廊推开房门回到屋里,安静的坐到书桌前,阳光正从窗棂照进来,洒在那张画满墨线的纸张。 然后,伸手将纸张揉成一团,捏在手心轰的燃烧起来,火焰退去,灰烬一点一点的从指缝间掉落飘去阳光里。 陆良生看着这片光尘飞舞,两腮紧绷鼓涨。 妖星之气无法摧毁,那就只能封印,可纪城隍所言,封印的法宝也会随之被侵蚀,慢慢变成妖邪。 此事,我该如何做或者能做些什么。 我修的可是人道之法,若是不管此事,有损道心,将来恐怕难以寸进,这天下大乱,殃及王朝气运,对我也是不利 想着,陆良生转身抬手一招,书架里麒麟氅飘出套在身上,从乾坤袖里放出了一抹红芒,照亮书生俊朗的脸侧时,也将阳光推去了窗外。 整间房都被映的血红。 法宝也好,寻常物件也好,均是无意识思想之物,自然容易被侵蚀为妖邪,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看着掌心上悬浮的一团红色血球,氤氲流转,不停在左冲右突在表面凸出一张张可怖的脸孔,张大嘴仿佛在无声的嘶吼。 陆良生嚅了嚅嘴唇,看着外面被阻挡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眼睛,单手托着妖星,安静而沉默的坐在那里。 某一刻,他将掌心悬浮旋转的红芒托到了面前。 望儒家浩然能清醒我神智。 彤红的房间,门扇吱的轻响,短小的身影跨了一支小短腿进来,紧跟着探进脑袋朝里张望,小声唤道。 “良生为师进来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争夺 门扇吱的打开,蛤蟆道人蹑手蹑脚的探进半张蟾脸,映入眸底的是房内一片猩红,坐在那边的书生,背对着他,单手托举什么,在那一动不动。 “良生?” 蛤蟆轻唤了一声,有些狐疑的看着徒弟背影,又望了望四周,轻声嘀咕:“这是做什么,怎的这般红” 张头望了几眼,双蹼放去背后啪叽啪叽的踩着地板走了过去,干咳了两声,提醒一下徒弟自己过来了。 “良生啊,你这是干什么,屋子里红彤彤的,不要成天做些没用的,修道中人,该是要好好修道修”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走到桌脚一侧的蛤蟆,仰起的蟾脸望去的方向,犹如山崖般孤立的徒弟,手捧一团红球,一丝丝妖气蜿蜒袅绕牵引去往半空,正顺着陆良生的口鼻、眼睛、耳朵一点一点的渗入。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瞪大蟾眼,脚蹼原地迈开打转几圈,唰的一下跃了起来,沿着桌脚往上爬,攀着桌沿双腿悬在外面奋力踢腾几下,才站上桌子,弯腰撑着膝盖喘了喘粗气,连忙跑去窗棂朝外面扯开嗓子大吼。 “小道士、老树妖,尔等快过来!!!” 声音传去外面,天光里蹲在树荫下,道人啃着饼子,一手拿着一根树枝逗着不远瞌睡的老驴的鼻孔,听到话语,抬起脑袋,就见蛤蟆道人站在窗棂上挥舞双蹼嘶喊,顿时三口两口将饼子吃进嘴里,拔腿就往阁楼跑,脚下一蹬,飞跃而起! 窗台上,蛤蟆道人喊了一嗓子,回过头,口中念念有词,墙角的书架里,小门嘭的打开,黑纹紫金葫芦唰的一下飞出,落到他手中。 “良生撑住,为师来救你!” 殷红光芒之中,蛤蟆道人看着七窍都有妖星之气渗入的陆良生,声音着急,脚蹼一蹬桌面,短小的身形跃向半空。 “老夫徒弟也敢袭扰,看葫” 声音随划过半空的身影在屋内响亮,跃起的短小身形的身后,踏踏的布鞋飞踏墙面,冲进窗棂的一瞬,跃起的蛤蟆呯的被撞了一下,连带葫芦一起与陆良生、妖星红芒撞在一团。 道人落到书桌,声音还在屋里回荡。 “老蛤蟆,妖怪在哪,雌的还是公你你师徒俩这是做甚?” 红芒从屋里急速褪去,陆良生双眼紧闭倒在地上,一旁蛤蟆道人蛙蹼动了动,忽然翻坐起来,目光呆滞,蟾嘴不停的抖动,那边道人的话语声传来,都置若罔闻,坐在地上,转了一个方向,伸蹼摸去口鼻。 彼其娘之好像被老夫给吸进去了。 道人,收了手里的符纸揣回黄袋里,跳下书桌去摸了一下陆良生脉门,吐出一口气,只是昏厥了。 “老蛤蟆,刚刚发生何事?” 那边,背对坐在一旁的蛤蟆肩膀微微抖动,书桌立着的烛火光芒无法照去的阴影里,蛤蟆道人裂开嘴角,露出密密麻麻的细齿。 “呵呵老蛤蟆?老夫名讳岂是你这种小辈胡乱攀叫的。” 沙哑的声音隐约伴随一阵蛙鸣在房内响起,背对道人的短小身形缓缓从地上起来,妖气氤氲,渗出布帛在空气中蜿蜒扭动,形成一只大蟾。 “好久没尝过人的滋味了想想就让老夫感到饥饿啊” 微微转过的蟾脸,咧开的蟾嘴,粘稠的唾液牵着丝从唇角淌下落去地板,看着对面尖嘴猴腮的小道士,将牵着丝的口水吸了回去。 “过来让老夫咬上一” 张开的蟾嘴仿如山涧深渊,慢慢张的比脑袋还大,准备扑去咬对面的孙迎仙时,陡然有门扇打开的声音响起。 吱嘎 “老妖!!” 门扇猛地推开,木栖幽挥舞长袖卷着黑烟飘了进来,看着地上昏睡的书生,嘭的一下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团黑影像个皮球一样弹去桌脚,撞的整张桌子都摇晃几下。 道人:“” 木栖幽没理会老孙,搂着裙摆蹲下来,竖起二指引出妖力点去书生额头,蔓延去全身,片刻,陆良生闭合的眼皮里,眸子动了动,缓缓睁开。 栖幽老孙 想起刚才要做的事,顿时清醒过来,急忙坐起,看到屋里褪去的红芒,看去道人。 “老孙,可见到屋里的妖星之气?” “什么妖星?就看到老蛤蟆拿葫芦打你”道人进来,视野的缘故,并未看见书生托在手中的那团红气,孙迎仙摩挲了一下尖尖的下巴,眼睛示意的朝桌脚那边趴着的蛤蟆挑了挑。 “只不过,你俩摔在一起后,蛤蟆变得有些古怪,好像好久没吃肉样,可是本道记得昨天煮过了啊?” 变得古怪? 糟了! 陆良生瞳仁缩放,一挥袖子将圆桌移开,单手捧起师父,另只手隔空一抓,一丝丝妖气弥漫同时,也有猩红的烟气渗出皮肤。 “老妖,老妖,这是什么?” 蹲在一旁的栖幽,好奇的伸手去触摸那团红色烟气,被陆良生喝止:“栖幽,别碰!” “老妖,怎么了?” 女子望去神色凝重的侧脸,书生抿紧嘴唇,没有说话,抓握的法力加大许多,然而渗出蛤蟆体表的妖星之气不再出来半寸,不由皱起了眉头。 “赖在师父体内了?” 念头一转,想起自己与师父性命相连,顿时有了个主意,同命同归之术或许能用得上,旁人无法看见的视野之中,蛤蟆道人与陆良生之间有着白色的细线环绕交织,那边,书生运转法力顺着这条数条法线延伸去师父体内,感受到凶戾的气息时,牵引着往这方过来。 顷刻,白色的法线渐渐泛起猩红,陆良生眸底也蕴起红色。 呼 蛤蟆肚皮起伏,微张的蟾嘴吐出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摸着脑袋坐起,“为何老夫感觉好爽” 体会过妖星气息附体,蛤蟆看到徒弟的模样,连忙起来,颇为兴奋的蹦起来,脚蹼都在半空拍打几下,连连向自己指去。 “良生,快快,把这厮重新渡给为师,让为师来!!” 嚷着,张嘴一吸,硬生生将那东西给吸出陆良生体表,一入蟾躯,蟾脸兴奋瞬间泛起森然之气,咧嘴露出细齿。 “哈哈有它相助,老夫道行又” 啪! 嘶哑低沉的声音还未说完,栖幽“啊,好吓人!”的尖叫里,下意识的伸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蛤蟆道人脸上,打的蟾脸的向一侧扭曲,短小的身形炮弹飞了出去,轰的凹进墙壁之中。 “老蛤蟆!” 一旁的道人,吓得八字胡在唇上都快翘了起来,大喊冲了上去,那边陆良生将他肩膀按住,拉到后面。 “你别去。” 说着,书生叹口气,牵引着同命同归的法术又将妖星之气吸回,蛤蟆道人清醒过来,仿佛上瘾了般,张口也是跟着一吸,不等栖幽想要帮忙,陆良生及时又将妖星之气夺回。 孙迎仙、栖幽也不上前了,齐齐蹲在一旁,道人从袖里掏出零嘴,磕进嘴里,还伸去旁边给女子。 就连挂在书架里的月胧剑也飞鞘,垂在一人一妖身旁,看着对面师徒俩将妖星之气来回拉扯。 下一刻。 拉回流转陆良生、蛤蟆道人体内的妖星之气,终于无声的断裂,化作两半进了两人身体。 陆良生:“” 蛤蟆道人:“” 书生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胸膛,随后望去对面的蛤蟆:“师父,你跟良生抢什么我这是将它封印在体内。” “呃” 那边,蛤蟆道人抿了抿嘴,目光望去一边。 “为师以为能提升道行嘛看来想岔了。” 第五百四十三章 助长修为 阳光重新照进窗棂,照亮房间。 陆良生捂着额头,看着一副拿抚老夫如何表情的师父,这股妖星之气分成两半应该暂时不会像之前那般凶戾,用浩然之气或许能压制住,可师父那里 想着,书生将之前在城隍庙里,纪信告知的始末讲给房里所有人听,“师父,妖星暂时找不到将它消灭的方法,所以我才想先将它封印在体内,用浩然之气压制,结果” “哼” 蛤蟆道人回正过来,双蹼环抱正起脸色:“为师何等修为,岂会被这种妖气得逞,良生你且放心,这一半交给为师来处置。” 陆良生叹口气,眼下只有先这样了,转身取过月胧剑插回书架鞘里,将掉到地上的几本书册吹了吹灰尘放去书桌,栖幽跟道人互相看看,后者松松肩膀,出门去了,女子则过去帮忙收拾起屋子。 爬上书桌的蛤蟆,走去阳光投进窗棂的光斑趴伏下来晒起背上的七星疙瘩,看着房里忙着收拾的徒弟,缓缓阖上眼睛。 老夫竟然跟徒弟抢东西真是羞煞人。 不过此妖物对老夫来说大大的好处,若是能修复妖丹,就不用欠那条老狗人情。 惬意的阳光里,想着过往,张开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间往昔的回忆在梦里浮现,紫云临空,俯瞰下方如同蝼蚁般的修道之人,嘴角忍不住向后弯了弯,拉到了后脑勺。 “老妖,小蛤蟆在笑什么?” 叠好被褥的栖幽,一屁股坐到床沿,看着趴在那里的蛤蟆笑的嘴都开到后脑勺,女子歪了歪脑袋颇有些好奇,他做了什么梦。 “可能梦见好吃了的吧。” 陆良生整理几本书册,翻到当初恩师叔骅公留给自己做学问的书时,不由想起恩师投生的崔姓人家,过去这么久也不知过的如何了。 想着,书生笑了一下,栖幽睁大眼睛,从床沿那边探过脸来仔细的端详:“老妖,你也做梦了啊?” “嗯做的还是白日梦。” 陆良生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拿过那本本学转身走出房门,一路去到外面,轻挥衣袖,厅中一张桌子、椅子跟着书生出去,稳稳落在附近一颗大树下,匍匐树荫的老驴抖动长耳,见是主人拿着书过来,立即扫了扫尾巴,将头又垂回地上阖上眼睛继续瞌睡。 道人靠着门框,咔蹦的吃着炒豆,摇摇头,回去厅里,泡了一盏清茶出来,递给陆良生,随后撑着下巴趴在桌面,看着翻书的书生。 “真靠你这身书生气压制妖星?” “目前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能试一试。” “那由得你,撑不住了,记得告诉本道一声。” 道人也不打扰,起身双手枕着后脑勺走去外面,“本道出去逛逛街,你慢慢看。” 陆良生抬了抬脸,看着道人转去石阶下去,摇摇头,伸手拿过旁边泡好的清茶,抿上一口,读着曾经读过无数遍的字句。 “立身立言在于心,积怒而迁他人是为心不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心” 清茶热气袅袅,风吹来林间,投下的树荫微微摇晃,清朗的读书声里,还有这树枝沙沙的抚响。 飞过天空的鸟儿落下枝头,清脆鸣啭着,看着下方捧书的身影,好像看到一轮淡淡的金光笼罩,不惧的飞下枝头落到桌上,树荫带着光斑摇晃,鸟儿安静的立在桌面,闭上鸟眸安静的听着书生清澈的嗓音。 沉浸书海,陆良生感受到浩然之气包裹全身,将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妖星凶煞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压了下去。 果然有效 嗯?陆良生忽然蹙眉,清澈的读书声也随之停下,那边安静倾听的鸟儿,回过神来,连忙扇动翅膀飞离了这边回到树上。 树荫里的书生皱着眉,摊出手掌,他元婴境居然这个时候开始松动了。 妖星不仅能增强妖物道行也能增强修道中人的修为? 尽管将妖星煞气压制,但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沉寂下去后,不停的试图延伸,撬动他修为,时日一长,根本不用陆良生亲自修炼,恐怕也能顺利进入下个境界。 怪不得当日陈辅被附体后,道行增强的那般恐怖,抛开妖星凶煞之气不说,本身当真是修行中人难得至宝。 可惜,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难以自拔。 想着时,原本沉寂的煞气,洪水冲堤般涌了上来,陆良生双眼瞬间泛红,急忙运起法力点在额头,将这股煞气压制一点,拿起书本继续诵读,牵引出浩然之气,这才将它重新压了回去。 不行留在长安,若是突然压制不住,势必会惹出麻烦 陆良生稳下气息,口中念着的圣贤语句越来越快,双手枕在的桌面哐哐的摇晃,某一刻,整张桌子轰啪巨响,四分五裂的炸开,木屑残骸向四周飞溅出去。 “回栖霞山借助聚灵阵,将这股妖星凶煞压下去才行,或许能冲击到下一个大境界。” 秋风吹来,垂下的枝头轻摇慢晃,老驴疑惑的睁着眼,百般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着不远的主人坐在椅子上,悬着的双手下,桌子碎裂一地。 老驴抖动耳朵,忽然偏过视线,看去的方向,一道着甲的身影挎着佩剑从下方山门上来,一见到树荫下选手端坐的书生,拱起手。 “李渊拜见国师。”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陆良生有些疲倦的挥挥手,“叔德过来,有何事?” 那边着甲挎剑的男子,正是李渊,他看了眼一地的碎木,吞了吞口水,垂下视线,赶紧开口回答。 “启禀国师,是太子殿下让臣告知国师明日五更天,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登基大典? 陆良生愣了一下,细细盘算时间,可不正是明日,当即点了点头,起身将李渊搀直了身子。 “回去禀报太子,明日陆良生定会来观礼。”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了结非斩断,一去山河路远不知期 皇帝大行、小殓、发丧再到葬入皇陵在第三日便是要做完,剩下就是新皇登基,尽快掌握权柄,行天子之力,布施天下九州,城中武百官便是早早起来,已经在皇城外云集。 四更天时,远方的曲池坊已响起鸡鸣,青冥的天色里,烛光照亮窗棂,微开的缝隙里,陆良生握着毛笔在画纸上勾勒出人的轮廓。 蛤蟆道人也是早早起床,撑着平平的下巴,挤了挤还未睡醒的眼睛,无神的看着伏案的徒弟:“良生啊,你这是画什么,画了这么久?” 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画我自己。” 挤进窗隙的风里,微摇的火光照着俊朗的面容,陆良生停了一下手中毛笔,伸去墨砚沾了沾,落去画卷上顺着刚才勾勒的地方,隐隐间,笔尖画开的墨汁绽放出淡蓝光芒。 “妖星的凶煞,比我之前预想的要凶戾许多,既然准备回去栖霞山,也不知需要多久,这里有些事,总要安排妥当还有一段因果,也该了结。” “什么因果?” 顺着桌脚费力攀爬上来的蛤蟆,负起蛙蹼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走到画卷一侧,探去身子瞅了一眼画上的人物,发髻梳拢双目含星,两缕青丝垂去额角,一身青袍白衣,腰悬鱼纹青玉佩,与陆良生模样一般无二,不过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你这画功,为师纵横天地,驰骋睥睨山川大河,也未曾见过哪个修道中人有你这般将画绘的如此逼真,良生啊,你看什么时候也给为师画上一幅,挂去墙上那可就是脸面,唔老夫还要挂在正中,别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青墨勾勒出画幅细节,点缀出玉佩纹理,陆良生笑了笑:“等回去后,就给师父画一幅就是。” 边说着手下的笔尖继续游走,勾出袍摆抚动,十指握轴走过街头,张目四盼,像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看了会儿,坐去旁边两本书上,架起一条小短腿。 “你还没说跟谁的因果。” “其实师父应该能猜到的,你也认识。”陆良生看着已经差不多的画幅,顺手添了周围街景几笔,交错的街道远景,相邻的一条街上,隐约能看到一座府邸,门匾上写着闵字。 “她跟我相识其实也算很早,长大的过程之中,我们又没有太多的交集,却因为普渡慈航而熟悉,可是我与那位姑娘,终究不能太多的缘分,一来我可能会深陷囫囵,二来,更无法一起白头” 青墨点缀,屋檐延绵,粼粼瓦片野猫奔走,喧嚣的长街上,笔尖画出一幅幅世间百态,衬出人群中那身白衣青袍的书生。 落下最后一笔,陆良生放下手中狼毫,朝画上未干的墨汁吹了吹。 “后来,与我交集渐深,也为我遇困之时挺身而出,姻缘难有,可因果太深,总要有个了结才是。” “你要斩断与那女子的因果?”蛤蟆道人看着对面的徒弟,心里也想起曾经那个坐在花轿中的新娘,点点头:“斩断也对。” “非斩断,而是了结。” 陆良生看着桌上的自己那幅画像,外面又有几声鸡鸣传来时,忽然伸出食指,另只手,指甲在食指划过,泌出了一滴殷红。 “良生,你这是?”蛤蟆道人看着书生将那滴鲜血牵引到半空,下意识的站起来,随后明白徒弟要做什么,又坐了回去。 “这也不失一个方法。” 火光摇晃,陆良生掐着法决,将悬在半空的血滴慢慢落去画幅,那幅自己的画像上,接触的一瞬,便融入了人像之中。 片刻,画上街道、人物变得鲜活,与往常画的画不同,就像活生生的一个小天世界在画里一样。 “就这样吧就让他来替我结束这段因果。” 陆良生看去画上的自己,笑了一下,将画卷收起来,推开窗户放去窗框,转身走去盆架洗漱一番,墙角的书架里,麒麟氅无声飘出套去书生身上。 漆黑夜色渐渐化为青冥,不久,陆良生走出万寿观,乘上外面早已等候的马车,驶往皇城,掀开的帘角,冥冥天色中,长街渐渐有了些许喧嚣,讨生活的人此时已经在外面奔波了。 路过百官府舍的街道,那闵府牌匾从他视线里向后而去,陆良生想起刚才的事,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下来,半柱香后,过了延喜门,并不见百官的踪影,询问了驾车的士卒时辰,才知道过了五更天,登基大典早已开始了。 过了延喜门,抵达大兴宫外的承天门,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驾车的士卒跳下车辇,在外面低声道: “国师,到了。” “嗯。” 陆良生掀开车帘走出,望了一眼高耸的宫门,大步过去,两侧把手的宫中侍卫知晓是谁,不用盘查,便直接放行。 “国师,大典已经开始了。” 站在宫门的一个校尉见国师从旁边过去,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陆良生侧过脸,对方好心,自然能感受到,笑着点点头,沿着前方长长的红墙宫道,沿途巡逻的士兵,宫墙上守卫的弓手也比平时森严许多,见到下方宫道中前行的国师,迅速将视线偏去别的方向。 对于这些士卒为什么这般做,陆良生大抵明白寻常人要么憧憬会道法修为之人,要么就是忌讳,远远避开,何况他如今一国之师地位,直视就是大不敬,就算陆良生心里没什么感觉,若是被旁人举发,可是要受罚的。 这就是皇宫里的规矩 过了承天门宫道,视野前方的太极殿外,百官云集,黑压压一片的跪伏高台之下,站在上方的一道身影手捧爵器迎着照下来的晨阳,说着豪迈壮举的话语。 陆良生负着双袖站在远处并没有过去,只是安静的看着杨广祭天祷告,旧皇去,新帝登基,真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 希望将来太子能继先帝之后,另一个开明、大志向的新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心系远山自有归处 “天门已开,众武入殿为新皇贺” 晨光破开云隙照下的金色沿着祭祀高台推去太极宫,四周林立的旗帜抚响间,宦官的一声高喧,祭台下方,乌泱泱一片武百官纷纷起身,分成两列沿着祭台左右依次走上太极宫石阶。 一队巡视的宫中侍卫,领头的将领看到远远站在那边一身黑色衣袍的陆良生,连忙挺直了背脊,挥手让身后的部下原地等着,脚步便飞快的小跑上去,拱起手来。 “宇化及拜见国师。” 看着带领百官走入太极宫的皇帝,陆良生收回视线,偏头望去拱手躬身拜下的将领,“抬起脸来。” 那人道了声:“是。”垂下手,压着刀柄直起身,那相貌正是杨坚离世那晚见过的宫中侍卫,见到国师开口与他说话,脸上多少有些兴奋,两手搓了搓。 “陛下与众百官进了太极宫,国师不妨也移驾观礼。” “那是朝中之事,我不便去了。” 陆良生笑了笑,转回头望去那边的太极宫,伸手从袖里摸出一块系着红穗的玉来,递给一旁的宇化及:“替我交给陛下,做为陛下登基大宝的贺礼。” 后者躬下身,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递来面前的玉佩,眸子顺着国师望去的太极宫,低声道:“国师,你身份尊崇,陛下平日里都有说起,这个时候若去,说不得还能在朝中听用,比那骄纵的越国公更得重用。” “平日里越国公就很骄纵?” 陆良生没想过入朝担当朝官,做好国师便可,至于宇化及口中的杨素,他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往日接触,越国公可不是这人口中这般骄纵。 想来应该是对下面人相对苛刻一些。 想着时,宇化及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一点,压低嗓音道: “越国公平日骄纵就算了,今日陛下大典,越国公竟然亲自手捧玉玺递给陛下,这可是福宝郎的差事,还有,他还挥手让百官跪伏,自己才下去站到首位跟着跪下,要不是越国公是两朝从龙臣,又是陛下族叔,说不得那些开国武大将们要跟他打起来” 那边,陆良生微微蹙起眉,抬手让这人闭嘴。 “此事,往后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越国公如何,陛下心里有数,他功劳甚高,又是两朝元老,开国名将,有点骄纵也算正常,何况还是陛下族叔,为陛下递玉玺,乃是长辈将大权交给后辈,容不得你这般乱猜!” 那宇化及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拱起手:“是,国师提醒的是,化及胡乱言语,还让国师不要当真。” “嗯,此事就此打住,将玉佩交给陛下,顺道转告一声,我有事要回栖霞山。” 观礼也看过了,将蕴有法力的玉佩交给杨广,也是为了压制其体中可能存有妖星之气再度复燃的可能,打发走宇化及,陆良生施出法术,一路缩地成寸回到万寿观,叫上道人、师父准备离开长安,回老家栖霞山。 穿着短卦的蛤蟆道人听闻要走,兴奋的哈哈大笑起来,折好躺椅丢去书架里,一边大笑着,一边跑去小衣柜,翻找起将要出行的衣物,回头看向也在整理行礼的徒弟。 “为师想到栖霞山,就想到你娘做的饭菜,哈哈哈吸溜” 师父这是越来越懒散了 陆良生嘴角抽了两下,脱去身上这件麒麟氅叠好放去另一边的书架,叫上拿着月胧剑拔来拔去的栖幽,“别闹,去看看老孙好了没有,是时候该上路了。” 啊嗯啊 月胧低吟嘶吼声里,栖幽哦了一声,啪的将剑身推回鞘里,月胧最后延绵出长吟,软趴趴的被挂去书架,呆滞的在那一抽一抽。 阁楼下面,老驴听到动静,感受到不一样的语气,裂开长口儿哼昂哼的嘶鸣,甩着秃尾巴,冲去檐下一间小房里,叼着缰绳跑到厅门外,扬起蹄子来回蹦跶,看着提着书架下楼的主人,兴奋转来转去。 陆良生拍了拍它脑袋,将书生丢去驴背挂好,上方窗棂传来蛤蟆道人一声:“良生,接好为师!” 一坨黑影拖着小衣柜唰的一下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陆良生连忙挥出一道淡蓝法光,稳稳将蛤蟆道人连带一起坠下的小衣柜一起接下放去驴背。 “师父,用不着这么激动。”陆良生拿过小衣柜放去隔间上层,站在驴背上的蛤蟆道人摇摇头,跳到月胧剑旁,将一根绳子系去圆鼓鼓的腰身,哼了声。 “为师这是想念你母亲煮的饭食小道士的吃腻了。” “呐呐呐,老蛤蟆,这可是你说的啊,路上可别叫嚷着让本道煮饭!” 道人背了大包东西,跟在栖幽身后出来,抹了一下唇上八字胡,掏出几张赶路的神行符递给陆良生,估计也是归心似箭,毕竟那大包里,多是些送给小纤的礼物,富水县可是买不到的。 一旁的栖幽倒是不想走,犹豫了一下,悄悄盯着陆良生看了一阵,还是卷起黑烟化为一杆毛笔飞去书生手上,被放进袖子里。 收拾妥当,陆良生轻轻一抬袖子,敞开的门扇嘭的一声关上,一个敕字的篆在半空一闪而过。 做完最后一步,拉着老驴缓缓走去山门,叮嘱了两侧士卒,又去了芙蓉池边,唤来老蛟说了自己的行程,可能会在栖霞山闭关一段时间云云。 “陆国师,天高路远,齣无法及时助你,但若有差遣,也定尽力赶来!” “嗯,你在此好生修炼,有劳护两河百姓!” 说完,陆良生抬手一拱,朝对面化为人形的老蛟道谢一番,相送下,走去熙熙攘攘的长街,喧闹声里,挤过人群消失在往南的方向。 皇城,太极宫。 大典礼仪已过,杨广一身龙袍端坐在龙椅,听着耳边乐师奏出的丝竹、编钟的轻柔舒缓,颇为疲倦的朝四周张望,恭贺、说笑的的群臣当中,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微微叹出一口气。 朕看来比得父皇 眼下非朝政议严肃场合,大典过后自然要宴请众臣,显出君臣共乐和谐氛围,已是太后的独孤伽罗坐在龙椅一侧,见皇帝时不时朝外看,明白他心中想什么,晃着头上金叉,转过脸来,露出一丝笑。 “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要随意流露表情让下面这些臣子揣摩皇帝的想法而且,国师与朝臣不同,他无官职在身,但却可与陛下亲近,等宴会结束后,陛下要是不嫌疲累,再去万寿观也不迟。” “母后教训的是。” 杨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端起杯盏与下方起身敬酒的臣子说笑两句,一口喝尽时,侧殿有人影压着兵器小步走到金阶旁边,低声道:“陛下。” “宇爱卿巡视完了?” 皇帝放下酒杯,看了看身边的母后没说什么,招手让对方走上一节阶梯,“你随朕多年,也算劳苦功高,往后这大殿之中,必有你一席之位,先下去歇息一阵,晚上随朕出宫,去万寿观见见国师。” “陛下,臣就是来说此事的。” 宇化及小心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托在双手举到与头平齐:“这是国师托臣交给陛下的贺礼,还有” 那边,杨广从一个宦官手里接过玉佩在手中翻看,听到后面还有话,心里有些不安,连忙追问:“还有什么?一口气给朕说完!” “是还有就是,国师说他要离开一阵。” 宇化及的声音并不大,下方群臣首位之一安坐的杨素却是听到了,放下杯盏自顾起身,大步走到金阶站定,大声呵斥:“你怎的让陆国师离开?!” 不远还有做为东宫太师的宇拓也赶紧过来。 “我师父走了?” 一见皇帝、越国公、太师齐齐站在面前,吓得名叫宇化及的将领双腿都有些哆嗦,直接朝杨广跪了下来。 “陛下,国师让臣将这玉佩交给陛下,说要回一趟栖霞山,然后就走了,其余的也不让臣问。” 走了回栖霞山 杨广心里一急,提起袍摆就往外走,惊得那边端坐的独孤伽罗将他叫住,问清缘由还是不放他离开。 “不过一人罢了,何况国师只是去去就回,陛下何必抛下群臣离开。” “母后,正因为如此,朕才要如此做,才显得朕爱才。” 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杨广让贴身宦官去备了马匹,自己则到侧殿换了身行头,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宫中侍卫直奔宫门、长街,一幕幕街景在视野间飞驰倒退,待到出了长安城南,山岭起伏、官道上商旅行人来往,哪里有陆良生的影子。 “驾!!” 杨广不管不顾,暴喝一声,抽响鞭子,纵马继续沿着官道飞奔,人烟渐渐变得稀少,仿佛有些感觉般,一勒缰绳,驻马一处缓坡泥道上,向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竭尽全力的大喊。 “陆先生” “陆先生” 嘶喊的声音惊起数只飞鸟乱窜,满山遍野的回荡,传去的远方,相隔的山麓之间,叮铃铃的铜铃停下来,走在山间小道的书生停了停脚步,回头望去长安的方向。 隐约好像看到了皇帝骑在马背上。 阳光照过林隙的光斑里,陆良生转身牵着老驴继续大步往前而去,缓坡上,杨广看着满山枯黄,失落的准备离开,一声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陡然从远方飘来。 “陛下,好生治理国事,臣有事要回栖霞山一趟,待回来时,想必我大隋更加繁荣。” 听到徘徊耳边的话,杨广反应过来,重新促马上前。 “陆先生,朕绝不会丢父皇的脸面,定让天下繁荣昌盛,等候先生回来!!”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山间传开,林野在风里轻抚摇晃,惊起的数只飞鸟从年轻的皇帝视野之中划过,在天光里发出啼鸣。 第五百四十六章 安福客栈 游云遮去日头,明媚的天光阴了阴。 山野小道间,老驴哼哧哼哧嘶鸣,嚼着还能找到的青草,甩着尾巴慢慢悠悠的走在主人后面。 摇晃的书架上,蛤蟆道人搭了一口烟气,在门边敲了敲斗里的烟灰,架着小短腿悠闲的哼起小曲儿,微眯的蟾眼之中,道人提着那黄布口袋在林子穿行,爬上树梢掏起鸟窝。 “造孽。” 蛤蟆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将烟斗丢去身后,探出脑袋朝前面喊了声:“良生,什么时候停下来吃饭?” “师父饿了?前面应该有座村子。” 阳光穿过树枝投下的斑驳之中,陆良生捧着书卷翻的津津有味,偶尔飞过的鸟雀,好像被书生身上独有的气息吸引,甚至飞落枝头,停到他肩上,蹦蹦跳跳,好奇的扎着鸟眸,跟着看去手中捧着的书卷。 听到师父的声音,陆良生回头应了一声,惊飞肩上的鸟雀,目光随后望去前方林子尽头,小路延伸过去的远方,天光璀璨将大地照的亮晃晃,沿着起伏的山峦、林野迅速推开。 “这里好像是” 书生看了看远处山林,取过腰间的地图刻纸摊在手心,指头按着自己从长安出来的方向一路比划,最后停在某一处。 “到怀义州了。” 收起地图,望着那边山林间隐约看到的一座袅绕炊烟的村子,陆良生笑起来,难怪出了林子,这么眼熟,原来当初遇上随安,还有杨素,就是在这里。 便回头朝远处还在到处搜罗野味的道人叫住,说明了情况,书架敞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与回来的孙迎仙对视一眼,脸色颇为严肃。 “正好见见随安的婶子,说一下他最近如何,好让这妇人不用担心。” 道人点点头:“顺道蹭呸,吃上一顿饭菜。” “师父、老孙,你们哎。” 陆良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吃饭肯定要吃的,饭钱自然也要给就是了,抓过老驴拖在地上的缰绳,拉着走去大路,这里是怀义州与金州交界,道路上来往的商旅也较多,不过能在这处村子停留的还是较少。 快接近通往山村的岔路口前方数丈,有面牌子钉在一根木桩上。 看到这路边的木牌,写着安福客栈字样,陆良生不由笑了起来,起初第一次来这里,是没有的,想必是后来随安游历回来,有了些许见识,给他婶子出的主意。 “虽然不是最好的揽客手段,不过倒也恰到好处” “良生,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路?” 书生轻声句的同时,后面忽然传来师父的话语,蛤蟆道人爬上书架,坐在上面悬着脚蹼,看着一片片金黄的农田,在风里荡起涟漪,一圈圈的推开,站起来,负起双蹼,敞开的袍角仍由风吹拂。 “为师经历颇多,迷茫过、凶恶过、也感动过,如今除了修复妖丹,就是四处走走看看,把过往失去的弥补一番,那你的呢?” 蛤蟆偏过脸望去前面停下来的徒弟,这番话让一旁跟着的道人有些错愕,而前面在走的书生停下脚步,回过头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以前其实从未想过,后来陆元的经历,不得不做出一些打算,既然已为国师,那尽力做好便是,目前的话,先回栖霞山,将妖星压制稳妥,顺道将我会的法术罗列出一些简单实用的,开设靖妖司,收纳有些天赋的孩子传下去,尽可能的以人数来寻找妖星之气。” 那边的孙迎仙瞪大眼睛,猴急的跳过去,伸手在陆良生面前晃了晃:“你没睡醒吧?三个徒弟就不得了了,还一下收这么多?” “谁说是收徒了?” 陆良生笑着将他手按住推回去,转身拉着老驴继续往村口走去。 “不教修为,只教克制阴邪的法术,或一些有用的技巧,如实能传播开来,也能让民间多了一些非修道中人的降妖除魔之士,到时候老孙你也要帮忙才是。” 这想法起初是杨坚给陆良生提的,受到启发后,就一直挥之不去,但真要做起来,并非那般简单,首先法术上就是一个难关,修道一途就会抹去许多人,倘若抛开修道,只用法术的话,那就简单一些了,只是没有修为支撑,术法也难有威力。 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一环,眼下陆良生就在此事上需要更多的时间斟酌。 “有病,本道才不去教别人,要教也只教自己儿子,好东西那要子子相传。”对于陆良生的说法,孙迎仙自然嗤之以鼻,不过看到书生嗯?的一声侧过脸来,立马闭上嘴,摆摆手。 “本道抱怨一下,你知道的,本道口是心非” 坐在书架上的蛤蟆哼哼两声,骂了句:“窝囊。”惹得道人操起粗口与他对骂起来。 “不知道谁自夸大妖,被一只老母鸡天天盯着啄!” “彼其娘之,老夫是不想杀生!” “曰尔老母!你那是打不过!” “放屁,老夫一卷紫烟,纵横天地三万里,岂会是你这种连女人手都没牵过的小道士能知晓?!” “老蛤蟆!!!不跟你说了。” 听着身后一人一蛤蟆对骂,老驴哼哼了几声,一对长耳抖耷拉下来遮住耳孔,陆良生叹口气说了句:“进村了。” 站在书架上叉腰垫脚的蛤蟆,方才熄了火气,麻利的翻下书架钻进隔间,呯的一声将小门给碰上,道人也哼了声,环抱双臂走去前面,大有不跟蛤蟆同路的神色。 这座村子过去多年也没有多少变化,沿着走过的村中道路,寻到那间客栈,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妇人叉着腰与一座客人对骂。 “吃了老娘的饭菜,不给钱就想走?当老娘开的善堂啊?!” “还瞪,瞪什么瞪,老娘长的不错,也不是你这赖人饭钱的理由,赶紧给钱,你们这群不要脸的。” “信不信,老娘扯开一点衣裳,跑到外面吼一嗓子,告你吃饭不给钱,还想爬上老娘的床?!” 一通不给对方说话的叫骂,令得那三个汉子吞咽口水,飞快从腰带里翻出几枚铜子与桌上其余铜钱放在一起。 “不就差几嘛,要不要骂的这么狠。” 几个汉子虽然粗野,却比不了这种在村里撒泼叫骂一把好手的妇人的对手,结了账,拿了自己的行礼灰溜溜的跑了出去,遇上迎面过来的一个书生、道人,开口就喊。 “你们别去,这家店黑的很” 客栈里,扫把顿时就飞了出来,落在三个汉子脚边,妇人冲到门口叉着腰朝那跑远的三人又是几声难听的叫骂。 这让过来的陆良生颇为难堪的杵在那里,一旁的道人听着妇人叫骂,眼皮都在跳。 “娘的,这才叫骂人我跟老蛤蟆相比,简直就是寻常聊天了。” 叉腰站门口的妇人骂也骂了,见到外面站着的书生,尤其对方牵着的老驴,感觉颇为眼熟,眯起眼睛看了一阵,啪的一声拍响手掌,连忙迎下来。 “哎哟,你不是随安的师父吗?好些年没见了。” 妇人一改刚才的泼辣,上下打量面前这位书生,赶紧请了对方进去,“师父还是这么年轻英俊,那边那位道长你也快请进,你老喝茶还是喝酒?” 孙迎仙立在门口当场僵住,八字胡下,嘴唇都在发抖。 你老你老你老 气得当场差点开骂起来,想到可能不是这个女人对手,脸都憋青了,闷闷的坐去陆良生对面,看了一眼点菜的书生。 颇有些气恼的拿过桌上的茶杯,将身子挪开一些,翻出黄布袋里的降妖镜,偏来偏去的照着脸,嘀咕道。 本道也就老成一些,随安的婶子什么眼力劲儿。 不久,妇人端着木盘从厨房出来:“陆师父,还有道长,吃饭了!” 木盘放到桌角,殷勤的将上面重叠的一盘盘家常菜肴在两人面前摆开,飘起诱人的香味,令得赶了一路的陆良生不由胃口大开。 第五百四十七章 活在烟火气,好似人中仙 “陆师父,这是脆皮白乳腐,家里腌了好长时间,炸一炸,吃起来口感香着呢!” 妇人从木盘取过一盘码整齐的豆腐块,表面一层金黄,上面还淋了红彤彤的酱,自己先闻了一下,美滋滋的放去道人那边,引得对吃食颇有研究的孙迎仙,也忍不住伸长脖子闻了闻,朝妇人竖起拇指。 “香!” “香吧?呵呵,还有呢,都是老都是我拿手的。”随安他婶子笑眯眯的端起另外几盘菜,放去桌面。 “这鱼啊,叫红嘴翘,徽州那边过来的,我啊顺手买了几条,一只养后院舍不得卖,今个儿陆师父过来,怎么也要先让师父尝尝鲜,就是我的做法要是不好,多多担待。” “哪里,倒是让你破费了。” 陆良生被妇人一顿殷勤,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虚托过盛鱼的盘子放下,升腾的香气,让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讲究的,也吞了吞口水。 鱼肉不知道用的什么去腥,清蒸过后,鱼汁保留了原味当做辅汤留在盘中,破开的鱼肚拉出一段黄稠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鱼籽,陆良生拿筷子夹了一块起来,才知道是鸡蛋黄搅出来的。 让整条鱼看上去多少有些美观。 “陆师父,还有那位道长别光顾着看啊,快些吃,凉了鱼腥又起来了。”妇人招呼一句,也将其余菜一一端了过去。 “这小餤啊,是用鸡蛋打来烙的。” 陆良生被妇人一通介绍,肚子也饿了,刚拿起筷子,一旁的道人碗不离手,筷子飞快的落下、夹回,堆到米饭上,乒乒乓乓的往嘴里赶,两腮都鼓涨的老高,看到书生望来,筷子指了指桌上,嘴里包着饭菜,模糊的说道: “号呲你也凯着啊。” 书生看了一眼那边上了饭菜没走的妇人,笑着点点头,斯的夹了一筷鱼肉放去嘴里咀嚼,肉质鲜嫩异常,舌头轻轻一蹭就化开,确实难得手艺,味道也不错。 “好厨艺。” 陆良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是南方人,较为喜欢吃鱼,想来随安他婶子知道这层特意做的,难怪能教出李随安那种性格。 “陆师父也觉得不错吧?我也是按平时做的。” 妇人也不离开,撑着托盘坐到老孙对面,看着两人吃得香,脸上泛起笑容。 “随安前年回来过一趟,还在我面前耍了几手从陆师父那里学来的武不对,应该说是仙法,好家伙,一把剑自个儿在天上飞,吓得我都多畜生棚子里不敢出来,生怕落下来扎到人不过那小畜生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几天就跑了,也不知道向家里捎个信儿。” 妇人特地做了这一桌菜,想来也是为了询问随安近况,陆良生也不点破,毕竟说多了让人难堪。 便放下筷子笑起来:“随安前些日子跟我在长安住了些日子,还交了几个同道好友,半个月前又去了西南苗疆一带,他婶放心,随安一手驭剑之术,只要不与修为比他高的人比斗,不会吃亏的,加上他那股机灵劲儿,想吃亏都难。” 这话,妇人是赞同的,松开紧捏的衣角,放心的笑了起来。 “陆师父说得对,那小畜生要让他吃亏难的很,有陆师父这番话,我这个做婶娘的,也放心不少。” 既然妇人关心,陆良生边吃也边将李随安这一两年的事讲给对方听听,自然会说到与舍龙打斗一番,千里传讯让陆良生支招的事,后来又跑去无尽的汪洋之上漂泊,还杀了一头快有小山大小的鱼,可惜太大拿不回来,否则这客栈都装不下。 说到趣处,妇人捂着嘴,也跟着笑起来,“这小畜生,就跟他爹娘一样,就喜欢到处惹祸,多亏有陆师父在,不然,都不晓得吃多少亏。” 陆良生倒是第一次听起随安的父母,曾经在栖霞山时也问过李随安,后者却并不清楚,问婶子,妇人却不告诉他。 眼下说到这里,又见陆良生,还有那边的道长投来目光,妇人叹口气,也说起过往。 “随安打小就没了爹娘,他父母啊,就是一对江湖儿女,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还说什么自己夫妻俩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白双侠,结果如何?两人都死在了外面,还要我去给他夫妻俩收尸,就给老娘留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小畜生,拖累的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嫁人。” 妇人嘴里说的凶狠,但仍谁都看得出来,也只是嘴上凶凶而已,抚养一个孩子,就再未嫁人,那得需要多大的担当 陆良生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抓去妇人手腕,吓得孙迎仙筷子都差点掉到桌下,“喂喂,老陆,你不能对” “闭嘴!” 真怕老孙崩出个什么词汇出来,陆良生瞪了他一眼,指尖搭去妇人脉搏,用法力检查了一遍身子,发现些许虚弱的地方,替妇人蕴养一番,半响方才收回手。 “他婶,你身子骨还算硬朗,往后还有的是时间跟随安团聚,之后,我也说说他,常回来陪陪你。” “好的好的。” 妇人欣喜的连连点头,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满是尾纹的眼角,“随安真是拜好师父了,他父母在下面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对了” 说到此处,妇人忽然起身,跑去楼梯附近一间房里,翻箱倒柜一通,从床底暗格下拖出一条长形的布条,吹了吹上面灰尘,揭开包裹的布,露出的是一对黑白长剑。 “陆师父,这是随安他父母的,回来的时候,就转交给他。” 妇人捧着剑从房里出来,将那对剑递给了陆良生,剑鞘一白一黑,剑柄前端系有半对鸳鸯,合在一起就完整的一只玉佩,看得出随安父母生前应该恩爱得很。 锵的一声轻吟。 陆良生轻轻拔出黑剑,剑面已经锈迹斑斑,没有残余的法力,看来李随安的父母,不过就是普通的绿林江湖人。 指尖点去剑身,法力一荡,上面斑驳的锈屑簌簌的掉去地上,剑面重新露出森寒,倒映出一旁妇人惊骇的表情,抬起手指着重新焕发寒光的宝剑,结结巴巴的开口。 “陆师父你这是这剑怎么” 另一边,端着碗的老孙嗨了一声,搁下碗筷:“小把戏,来来,看看本道施展一番,给它俩开开光,保证斩妖除魔无往不” 锵的一声,陆良生持剑归鞘,走去按下道人肩膀。 “吃饭,我去把剑挂去书架。” 孙迎仙重新端起碗,看着走出去的书生背影,撇了撇嘴:“你都装了,凭什么不让本道装难得有机会。” 轻声嘀咕,眸子瞟向妇人,捏着筷子干脆的坐去那边,拉着对方坐下来。 “他婶,来来,本道告诉你一些降妖驱邪的一些技巧,很实用的,家里有没有黑狗,没有的话建议养一只,方便取血” 陆良生从外面回来,就见道人挥手舞足的,朝妇人胡侃,还从黄布袋里掏出几张朱砂画好的符,塞给对方。 “拿好了,家里常备,要是遇上什么邪门事儿,一张贴上去保管天下太平,裹起来当吊坠挂在床头就更好了,天天都能做好梦,想梦什么就梦什么。” 一通吹天吹地下来,妇人迷迷糊糊的拿着那几张符纸,将告辞离开的陆良生、道人送到门口,回转客栈时,歪着脑袋口中都还在模糊的念叨。 养黑狗,取狗血挂桃木 门前不能栽槐、柳 遇到不对的事,一张符就贴过去 远方的天光渐渐往西倾斜,枯黄的山林间,老鸦哇的飞过枝头,树荫摇晃的山道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山腰外远方那座山村。 “你说什么话,看把别人诓的迷糊。” “那是诓吗?本道可是行善积德,那可是有法力的符箓,你以为随便画的啊?” 道人随手摘了一根野草,抹去叶子,将根茎叼在唇边,双手枕在头后面,悠哉悠哉的迈着步子。 “你陆大书生不懂的,像她们这种妇道人家,最喜欢这种直接实用的东西,比你替人家看病还来得有效,说不得还记你好” 咕 这时,道人肚子陡然响起声音,低头看了看肚子,皱起眉头:“咦,怎么感觉饿了,本道可是吃了三大碗啊。” 孙迎仙摸了摸瘦瘪的肚皮,疑惑的抬起脸,眸子陡然缩紧,正欲说话的嘴唇大张,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啊啊啊陆良生!!你拿幻术骗我?!” 他视野对面,陆良生正站在书架前,将小门打开,从袖里端出两盘菜,其中一盘还有半只鱼 道人嘶喊惊起枯黄的林子间一片鸟雀黑压压的窜去天空,举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叮铃咣当 铜铃声蔓延过片片垂下的枯黄枝头下方,老驴嚼干草慢悠悠的甩着尾巴在走,轻摇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端着小巧精致的红公鸡瓷碗捧在胸口,感受饭粒飘起的温热,看了眼摆在身侧两边的菜肴,抹了一下嘴边鱼须。 望着外面用法术你追我躲的书生、道人,以及满山的风景在面前一一过去,不由深吸了口气,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叹。 “这才是活在人世间啊。” 不久,栖幽也从书架里出来,加入进去,出了这片山麓,阳光重新落在众人身上,还有道人鼻青脸肿的面容上,一路往南翻过山岭,渡过江河,热闹的紧。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人树,从青到枯叶 秋风吹黄了山麓。 皇帝殡天的消息也已经在这些天随着县衙差役传开,来往道路的商旅,渡口路边摆设摊位讨活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惋惜,能遇上一个好皇帝,可谓太难了。 歇脚的路边茶肆有人解读差役发下的公,周围喝茶等着渡河或者北上的商旅纷纷低声交谈。 “皇帝死了啊?” “上面不是写了嘛,还问!就是有些可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皇帝,天下才太平多久啊。” “新皇听说二皇子,不是原来的太子了。” “唉,原来的太子,在下听闻过一些风评,太过喜爱诗词书画,经常跟人喝的伶仃大醉,换做我,我也让晋王来当!” “莫要乱说话,就你那鳖样还说什么换做你。” 这年头消息传播全靠走南闯北的商旅行人,或者官府公张贴,传到南方已经秋末的事了,茶肆间热闹说起的时候,里面一桌两人付了茶水钱,出门取了寄放门口的老驴,走去渡口。 跟在一旁道人摸了摸嘴上的八字胡,背着大包袱使劲向前张望了一下渡口上的船只。 “老陆,杨坚还真得人心。” “自古贤君都会流传千古,读书人也好,百姓也好,心里都记得。” 陆良生看了看北方,笑着说了这句,便牵着老驴过去那边渡口,这次倒是没遇上几年前那对船家父子,而是上了另外一条渡河的小船,给老驴施了一个山石之术,便卷袖走去船舷一侧,迎着河风,青丝在耳边轻轻抚动,望着江面船只来去的繁荣好一阵,嘴角不由笑了起来。 “杨坚确实是一个好皇帝,希望杨广能继续这样下去。” 不久,渡过江面,陆良生拉着老驴与道人一起踏上故土,途中也没遇上什么意外,一路往南过了天治,途中拜会了城隍周瑜说了关于妖星之气的事,让对方提防一二,若是遇上了帮忙擒获。 “长安城隍纪信也只是如实上报泰山阴府,妖星就算消弭,之后也会慢慢在别处滋生,到时又附着人身上,激发人性黑暗一面,在下便先将它们封印体内,用浩然之气暂时压制,回到栖霞山借助聚灵法阵来稳固” 陆良生、周瑜走在通往南面伏麟州官道,两人咋看上去,就像结伴出游的书生,不那么引起过往商旅的注意。 “陆国师既然如此说,那天治这边定当配合。” “良生谢过都督。” 陆良生停下脚步,转身朝站在天治地界范围内的周瑜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上了老驴背上,叫上一旁的道人,一拍驴臀:“走了!” 准备爬上驴背的孙迎仙看到老驴刨动的蹄子,手脚都悬停一下,连忙摇头,掏出两张神行符打在双腿上。 “本道还是靠自己吧” “由得你。” 陆良生不管他,翻着那么大个人,不至于跑丢,何况距离栖霞山已经不算远了,又朝身后站在天治地界的周瑜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也不用缩地成寸,老驴兴奋的刨下蹄子,一蹬,身形瞬间就化作一道残影,风驰电掣般的向南绝尘而去。 沿着这条官道去往河谷郡,途中还有没少行路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长长的烟尘就从路中间唰的一下席卷去天空,刮起的大风吹的拉货的驽马惊慌嘶鸣,不知哪家大户小姐被掀起车帘露出一张大饼子脸,发出惊声尖叫。 踏踏踏 四蹄狂奔迈的看不出残影,陆良生伏在驴背望去的前方,已经能看到河谷郡延绵的城墙轮廓,便拍了下驴头,老驴哼哧嘶鸣两声,慢慢缓下速度,臀上剧烈摇晃的书架,也跟着平稳下来。 “既然路过,顺道看望一下周老。” 陆良生下来驴背,见老驴还有些躁动的踏着蹄子,伸手在它头上拍打两下。 “还来驴劲了等回栖霞山,满山遍野随你跑,但这里快到城池,莫要伤到行人,听话!” 快到城墙脚下道路,过往百姓、商旅见书生竟跟牵着的老驴说话,一个个远远的避开,待对方过去,不由叹气。 “这俊书生可惜了,竟是个傻子。” “别人跟驴说话,关你啥事,走了走了。” 那边,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城门,街市之间繁华热闹,行人扰扰嚷嚷,搭着抹布的伙计高声吆喝揽客,长街一侧的楼上,有水泼下来,淋了摊贩一头,叫骂声里一个男人抱着脑袋跑出房门。 阁楼上敞开的窗棂,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探出头,泼辣的街上跑走的男人大吼一声:“就你那样还养外房,先把老娘侍候好了再说!” 长街上顿时一片哄笑。 陆良生感受这片人间独有的热闹,拉着老驴走过拱火看热闹的人群,循着周府的位置过去幽静的街巷,长长的青砖墙爬满了青苔,那几颗老松还在院墙里枝繁叶茂的生长。 走上斑驳苔藓的石阶,敲响院门后,一个陌生的门房老头将门打开,看着面前的书生皱了皱眉头。 “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在下陆良生,周老可在?”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后者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书生,还是将他放了进来,带到门房那边等候。 “在的,公子现在这里稍待会儿,我去告诉管事的。” 门房慢吞吞的去了前院,不久回来,身旁多了一个府中的老仆,后者见到檐下站在的书生,还没过去就抬起袖子拱起手来。 “陆公子快快进来,这门房新来的,并不认识您,得罪得罪。” 陆良生在这处府邸住了快有一年,府里原先的丫鬟、仆人哪个不认识,那管事老仆连忙邀了书生走去前院,神色上却是有些焦急。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老爷前些日子又卧病在榻,已经好三天没吃饭食了,就喝了点汤水下肚。” “病了?” 过去前院廊檐的书生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老仆,忽然沉默下来,想起之前老人被叛军攻城惊扰,身子引出了不少毛病,自己给他渡了一些法力滋养五脏六腑,那时候起,老人的身子骨就已经快到尽头了。 廊檐转去水榭,到了后院,还有几个丫鬟守在房门口,其中一道穿着花萼素白衣裙的年青妇人,坐在檐下垂着脸,捏着绢帕擦着眼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花圃间小道上,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正走来。 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将脸重新埋下去,等到那书生走近,才缓缓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陆公子。” “周”陆良生原本想回一句周小姐可想起对方已嫁人,夫家还不知道姓什么,连忙将后面的两个字刹住,一转,问道:“周老如何了?” 周蓉不知怎的,也不敢看他,垂着脸只是摇了摇头。 “爹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什么也吃不下,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去看看吧。” 陆良生安慰她两句,走去敲响房门,随后被周老夫人请了进去,见到了靠在床头上,骨瘦嶙峋的老人,两颊、眼眶都深陷了下去,见到陆良生进来,周瑱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沙哑而虚弱的挤出声音。 “良生你怎么回来了?” “有事要回一趟栖霞山,路过这里,就想来陪你老人家说说话。” 陆良生坐到床沿,揭开被褥,去摸周瑱的手,那是皮包骨的触感,不由让书生一阵心酸,正想给老人再渡一些法力,那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别浪费了。” 老人挤出笑容,手反而在书生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老夫这是寿终正寝,终于算是要离开了别耽搁老夫投下辈子的时间。” 想不到老人临到这个时候,竟还说笑,令得原本有些悲伤的气氛都打乱了,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前些日子,我还送走了先帝杨坚,临走的时候,还和臣子们说笑一场,什么气氛都搅没了,我看周老和先帝都是人中豪杰,能看透生死。” “人都快死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周瑱说话费力,说了一半,休息了片刻,才继续开口,双目浑浊的看着坐在面前的书生。 “老夫这辈子教出一个国师出来可也失去一个好女婿不知道值不值的得意。” 说完这句,老人已是疲惫至极,像是耗光了这几天的力气,拍拍陆良生的手背,让他离开回家。 “先回家吧不用看老夫老夫有儿有女送终不寂寞良生啊记得往后走远一点走高一点让叔骅公、还有老夫到了下面跟那些鬼啊魔啊有本钱吹嘘一定要有出息” 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老人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周夫人也听到了老人的话,不留陆良生,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老妇人叹了口气,将陆良生送到院门口,就叮嘱了两句,将府门关上。 陆良生走下出高高的府邸大门,拱手躬身拜去一礼,抿着嘴唇望去伸出墙外的松枝,已泛起了枯黄。 呼 书生叹了口气,牵过老驴转身走去熙熙攘攘的长街,走出城门,沐着微微倾斜的阳光,眨眼间,在光芒里变得模糊,一晃去往数里之外,走过曾经求学的富水县,道人已经在路边等着了,本想唠叨几句,见书生表情,将话咽了回去。 两人一驴沉默的顺着富水县往南的官道,去往逶迤的山势之中,夕阳西下,彤红的霞光照着满山枯黄的林野,无数枯叶纷飞落下,也有飘去山道上,向后移去的山势,是一片片农田,再往后。 坐落霞光中的山村,升起袅袅炊烟。 陆良生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轻启双唇,说道:“回家了。” 远方的山道间,一袭白裙的女子负着双手,踢去路面的一粒石子,站在夕阳下,歪头看着牵着老驴的书生,两颊显出一对好看的梨涡,红红的唇角勾起俏皮的笑容。 第五百四十九章 孤灯树影月摇枝,丝丝相扣入相思 “公子” 站在山道间的女子,抿着笑意,双手放到嘴边呈喇叭状,朝那边大喊了一声,迈着莲步飞快迎了上去,不顾一旁的道人,直接扑进陆良生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书生颈脖,好像要将自己融进去一般,俏脸紧贴在男子耳边,整个人都挂在了书生身上。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面前的红怜,陆良生心情好过了许多,搂着她将轻嗯了一声:“途中还耽搁了一点时间,不然回来的还更快些。” 咳咳 孙迎仙眯着眼,摸着八字胡干咳两声,这才将红怜从书生怀里惊出来,尖嘴猴腮的脸上顿时一笑,伸开双臂:“还有本道呢?” “没你的份!”红怜朝他哼了哼鼻子,听到老驴书架吱嘎一声,脸上笑容不减,搂着裙摆蹲下去,对面推开的小门,蛤蟆道人看到摊开双手的女子,蟾脸愣了愣,挪了一下屁股转去一边。 “你这小女鬼想占老夫便宜?不给你抱!” 红怜捂着嘴轻笑出声,看去那边的书生时,陆良生伸手将她拉起来,牵在手中朝陆家村那边过去,老驴低头看着垂在地上的绳子哼哧哼哧的喘了口粗气,被一旁过来的道人将缰绳拾起来。 “来,让本道牵!” 书架敞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敲了敲烟杆,老神在在的靠在门槛,望着高耸的山壁,“牵,不怕” 话语刚出口,蛤蟆眼皮一跳,捂住嘴的瞬间,老驴儿吖哼昂的嘶鸣,蹄子一扬,唰的落去地面,身形直接化作一道流光。 然后 缰绳一拉,绷紧,原本还捏着缰绳在走的道人,刹那间被拽的消失在了原地,书架小门坐着的蛤蟆也在瞬间被风吹了出去,被腰间的绳子系着飘在外面。 “啊啊啊啊” 道人不敢丢绳子飘在半空惊叫嘶喊,哐哐乱摇的书架外,也夹杂着蛤蟆道人歇斯底里的喊叫,一人一蛤蟆被老驴拖着就那么从前面一对璧人旁边远去前方。 “孙道长和蛤蟆师父玩的好高兴” 红怜微微低着脸,许久未见公子,此时手被牵着,感到有些羞涩,听着远去的两道不同的呐喊,顺口轻说一句,想要打开话匣子。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看着前方消失的流光,以道人的修为、师父应该不会出事,顺着女子的话头应了一声,“应该是很高兴的,毕竟回家了。” 说着,侧过脸,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手握的更紧了。 “红怜,有没有想我?” “啊?” 聂红怜可从未想过书生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脸皮终究有些薄,羞涩的咬下嘴唇,啄了啄脑袋,红唇间细如蚊声。 “想。” “不给你想。” 听到这声,红怜抬起头望去的书生脸上露出捉弄的微笑,羞恼的拿小拳头捶去书生胸口。 “公子,坏!” 打去的小手被陆良生捏住,恼羞的女子反抗几下,顺从的被牵着,嘴角偷偷的勾起轻笑,跟着书生脚步轻快的走过前面拐口,一亩亩田地在视野间展开,大片的田地已经收割,田埂上只有光着膀子的一帮村汉带着收鱼的商贩讨价还价,拽起的渔网之中,白花花一片大鱼拍打着水花使劲的挣扎。 “先生!!” 陆良生看着那边秋收的农田,一声清脆的孩童呼喊在一侧山崖上响起,偏头时,崖壁哗啦啦响起石头滚落的动静,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孩抱着个小葫芦从上面跳下来,落到路边大岩上,连忙又跳到地上,将葫芦丢去一旁,就在陆良生面前跪下来,磕去一头。 “明月拜见先生。” “鬼机灵,才回来一会儿,就知晓了。”陆良生上去将小人儿扶起,拍了拍他裤上的灰尘,“一见到你,先生就想起来,在西北无疆山上,还有个清风的小童子,也是乖巧机灵。” “也是先生收的童子吗?”明月仰起小脸颇为好奇的眨了眨眼睛,“比明月都乖巧吗?” “不是先生收的,就比明月差点。” 陆良生笑起来,看得出这小人儿起了攀比的心思,摸了摸明月小脑袋,带着红怜走去村口,田里干活的村人早就涌到了路边,之前老驴冲去这边,就知道谁回来了。 “良生!” “哎哟,良生回来了,快去通知金花嫂!” 村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哪个不想亲近,呼啦啦一窝蜂涌过来,朝书生打招呼,问长问短,多是关心在外面受没受委屈之类,反正多说几句好话,总是好的,又不吃亏。 进了村口,陆太公被人搀着从屋里出来,如今年岁大了,走路吃力,眼睛不好使,需要人时刻扶着,陆良生一进村,第一时间就过去拜见。 “公爹,良生回来了。”旁边搀扶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想来老人儿媳。 老人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一提醒,仔细瞅了瞅书生,好在也认得,看得清楚后,张开没牙的嘴笑的都合不拢。 “回来就好有出息陆家村有你这个能人天大的福气” “把太公搀回去吧,又开始说胡话了。” 有人哄笑喊道,随后就被一旁的汉子打了一巴掌,引得更多人大笑起来,热闹一过,临近傍晚,大伙也一一散了。 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老孙呢?” 然而,话语刚落,晒坝那边猛地响起哼!哈!的几声暴喝,就听道人嘶喊大叫:“本道才回来,还没见小纤啊啊啊” 道人瞬间淹没在八条大汉里面。 “我们还是先回家里,老孙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陆良生看着那边挤出一点笑,那八个叔伯的身形比离开时越发彪悍,看来自己从青怀补梦里找的锻身之法有很大问题啊,回家得问问师父才行。 回到篱笆小院,院门口李金花、陆老石、还有妹妹陆小纤早已等在那里了,妇人看见回来,拿起柳枝替他扫了扫衣袍,仔细看了片刻,伸手理了理陆良生衣领。 “还是那么瘦,在外面也不知道多吃点。” 陆老石看着儿子被妻子数落,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是嘿嘿的笑,一旁的小纤倒是话挺多,不时往巷子外瞧。 “哥孙迎仙那厮呢?怎么没回来?” “被盼叔他们留下了。” 这已经是常事了,谁叫当初道人没事找别人麻烦,结果八人锻身之法炼成,自然揪着道人不放。 “你倒是先回来了!” 陆良生看到老驴已经伏在驴棚干草上打滚侧躺。惬意的咀嚼着草料,将父亲那头驴子给挤得所在角落,头都不敢抬起来。 “别欺负它啊!” 叮嘱一句,陆良生将地上的书架提起来带进屋里,将里面的麒麟氅、书册一一取出摆放在房间各处,蛤蟆道人来来回回跑在书架、床榻之间,欢喜的将躺椅、小衣柜、葫芦一一搬出,放去自己熟悉的地方。 不久,道人一身袍子松垮垮的从外面回来,被小纤揪住耳朵拖去了房里,又是一通数落。 夕阳落下,夜色笼罩山村。 亮晃晃的灶间,陆良生烧着火,红怜忙着炒菜,道人提着那口袋放去桌上,将自己买的礼物一一拿出,还特地给李金花买了胭脂水粉,其中还有件红彤彤的衣裳,陆老石接过抖开一看,丝丝缕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家该穿的,气得当场拿过门后的锄头在村里追着道人跑。 亮起的烛光里,冷清的小院热闹了起来。 夜色深邃,庭院变得安静,道人拉着耳朵蹲在地上,对面的陆小纤拿着纳好的鞋底,一下没一下的抽他脑袋。 灯火轻摇,楼下照出的窗棂,蛤蟆道人躺在床榻上,亮出白花花的肚皮微微起伏,张开的嘴吐出水泡,随着呼噜声时大时小,睡的舒服。 摇曳的烛火,照出写字的两道人影投在窗棂。 抚动的纸张上,笔墨游走,陆良生搂着红怜,握着她的手持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出字迹,红怜看去贴在脸侧的书生,再看去上面,柔声念叨。 “孤灯树影月摇枝,红袖青丝扣相思 金玉良缘勿相忘,只愿鸳鸯不作仙。” 烛火暖黄,照着人影相依,投在月下小院。 第五百五十章 熙和一晨 喔喔喔喔 雄鸡嘹亮,响彻蒙蒙水雾中的山村,家家户户升起炊烟,金光推着黑暗的边沿过来,将篱笆小院包裹进去。 院落里,上下两间房门吱嘎轻响,先后推开,陆良生、孙迎仙走到檐下,齐齐伸了一个懒腰,后者一撑护栏翻身跳下,落到书生一旁,端起碗舀了清水,拿着纤细的柳条伸进唇间,左左右右来回二三十下,喝了口水,包在嘴里。 咕噜噜 两人朝下齐齐嗬忒!的吐出口,那边檐下,陆老石拖着两只打好的车轮叫过道人,帮忙安去放在屋后面的车架。 灶间的李金花已煮好了早饭,听到说话声,探出脑袋喊道:“忙什么忙,先把饭吃了!” 陆老石看了看自己琢磨许久的车轮,低着头灰溜溜的回去灶房,陆良生收拾好细枝陶瓮,看到无事可做的道人正跟着父亲去灶房,小声将他叫住。 “我就不吃早饭了,要先出去一趟。” 打了声招呼,书生瞅了一眼灶房里的母亲,闪身推门回到房里,敲了敲挂在墙壁上的画轴。 “红怜,等会儿你自个儿回庙里,我去周围转转。” 说着,走去衣柜换了一套衣裳,墙上挂着的画幅里,探出一颗美人头,翻找衣袍的背影,从上面飘下来,踩着莲步来到一侧。 “公子,还是让红怜来吧,衣物平时都是我放的。” 红怜从中间那层衣物被褥里,翻出一件淡蓝的外罩衣衫,又取了一件内里的长袍,交给陆良生。 “公子,不需要红怜陪你吗?” “不用,是些琐事,有些复杂,之后跟你说吧。”陆良生换好衣袍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系着纶巾,一边朝还在榻上呼呼大睡的师父开口。 “师父,我出门一趟,巡视聚灵阵,查漏补缺一番,修改一些地方,你要一起去吗?” 睡的舒坦的蛤蟆,掀开背角,挠了挠肚皮,翻了一个身,像是听到了徒弟的声音,抬起蛙蹼随意的挥了两下。 见蛤蟆道人挥手,陆良生也就不打扰师父继续睡觉,与红怜道别,出了房门,竖指朝隔壁刚刚起床出来的妹妹小纤嘘了一声,看了眼灶房里的母亲没注意,悄然离开院子。 从村里穿行而过,晨练的陆盼八人,远远的打起招呼,浩浩荡荡的围了上去,不管陆良生同意不同意,跟着一起走去外面。 “良生啊,你是不知晓自从回来后,咱们待在村里好不自在。” “就是,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长安?那身盔甲,庆叔是擦了又擦,都快花了。” 出了村口,八人围在陆良生周围兴奋的挥手比划说道,想起外面的世界,恨不得立马就回家收拾行李跟着侄子出门,饶是这般跟着也觉得颇有面子。 “对了良生,那大蛤蟆呢,怎么不见带出来?” “在屋里睡觉呢。”陆良生笑了笑,“这次回来,我也不知要待多久,八位叔伯要是还想出去,我这里倒是无所谓,不过家里,还是要先问过婶婶们才行。” “问这帮老娘们作甚,我们自己做主就行!”陆喜拍了拍胸口嚷了一句,前面走在书生旁边的陆盼回头大声笑道:“你做主?做主选什么跪在上面说话?” 这话顿时引得另外六条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陆良生走在八人当中,也跟着笑出声来,周遭的亲人、田野、山麓,都有股让他舒心、通畅的感受。 秋风吹落了黄叶,落去篱笆小院石桌。 蛤蟆道人打着哈欠,穿着一身金线黑底的大袍子,负着双蹼摇摇摆摆走出房间。 呼啊 又是一个哈欠呼出口,目光扫过周围,咂咂嘴:“咦,良生去哪儿了?” 屋檐另一头的灶房,门扇打开,见到从里面抹着嘴角的道人从里面出来,便开口叫住对方。 “小道士,可看见良生去哪儿了?” “去修改法阵了。” 眼下回来陆家村,孙迎仙没空理会老蛤蟆,说了一句就被跟在后面出来的陆老石叫上,带上刚才那两只木轮去了屋子后面。 修补法阵?怎么也不带上老夫。 蛤蟆摩挲下巴呢喃,随后摇摇头,老夫还是自个儿耍算了,刚一走出屋檐,正要扭动腰肢,扫帚从侧面忽然扫了过来,扭动的黑影唰的一下抛去菜圃。 “良生也不说将这小跟班带上,留在屋里多渗人啊,还不如去菜园子里捉些虫子。” 李金花收了扫帚,看着乖乖盘在菜园子里的那坨大蛤蟆不敢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灶房洗碗刷锅。 盘在菜圃里间的蛤蟆,盯着妇人离去的方向,咧开嘴角:彼其娘之,老夫要不是看在良生面上,岂会与你甘休! 咕咕咕哒 陡然几声鸡鸣响起,蛤蟆道人循着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偏过头,就见羽翅花白的老母鸡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歪着头正仔细的打量蛤蟆后背的疙瘩。 “看什么看,你这低等的畜生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呯! 鸡喙重重啄了一下,蛤蟆道人气得人立而起,瞪起蟾眼:“别激怒老夫,不然发起火来,老夫也收拾不住。” 他身上也附着有妖星之气,受不得刺激,否则闹腾起来,就很难压住了,话语刚一说完,头顶上又是一声嘭的轻响,蛤蟆道人捂着脑袋后退一步,一双蟾眼都泛起红芒。 “小小鸡妖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凶,要杀你不过挥挥手的事,信不信” 呯! 鸡喙直接啄下来,蛤蟆道人“啊啊”的喊叫两声,使劲搓着头顶,抱着脑袋转身飞奔而出,花白母鸡展开翅膀迈开爪子追在后面,在小院内疯狂追撵。 村外小泉山。 秋风吹着一片片渐黄的叶子微微摇晃,半山腰上,彪壮的八个大汉陪着陆良生走上小泉山瀑布,远远,还有光着脚丫的明月,以及狐狸模样的胭脂等他过来。 小人儿看着走来的先生,小声问去旁边的狐狸。 “娘,陆先生忽然来这边是要干什么?” “别多问,陆先生要做什么,我们看着就好。” 低声交谈两句,陆良生走近这对母子,笑着摸了摸明月的小脑袋,目光望去那边悬挂山壁的瀑布。 “过来稍稍改一下法阵。” 被大手抚着的脑袋下,明月小脸唰的一下涨红,显然刚才问母亲的话,被先生听到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 路(本卷完) “先生明月刚才说话是无心的” 山崖垂直而下的瀑布落进水潭,弥漫的水雾间,陆良生站在潭边岩石上,听到胭脂的声音,抬起头笑了笑:“小孩子说话本就这样,我岂会放在心上。” 随即,目光回正,望去常年不息的水帘,伸手一招,湍急坠下的水帘哗的一声溅开,绽放清灵气的一幅画轴飞出,稳稳落到书生手里。 “胭脂,你母子不用担心我将法阵撤去,只是改改灵力的规律。” 陆良生展开画卷,看着上面飘荡白大旗的战争画幅,“这次回来,是有些修行中的困扰,需要借助聚灵阵提供灵气。” 那日天坠妖星,其实稍有修行的生灵都能在偏远的栖霞山或看到或感知到,但妖星碎片之事,陆良生除了承云门的掌教云机提起,其他人或妖,实在不便多说,尤其能助长修为一项,怕是会引来心怀叵测之人。 想着,书生手上也不慢,指尖绽放法光,在画幅上修改了暗藏画中的法纹,重新放回到瀑布法阵节点之中,天上日头已经升到云间,从岩石上下来,与胭脂说了会儿话,便带上明月小童,与陆盼八人往其余两个山头过去。 剩下的两座聚灵节点还是必要一起做完的。 带着明月与八位叔伯说笑回到山脚,远远就看到红怜站在路边,过往的商旅行人,都看不见她,从一旁径直来去。 “公子,忙完了?” “还早。” 陆良生下了山脚,走到路中间,朝后挥了一下袖口,徐徐清风拂过陆盼八人,鞋上沾的尘粒一一飘散,目光却一直看着面前的女子,另只手拉着她,散步般朝红怜庙后面的那座过去。 “不是回庙里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周围还有许多人,红怜侧下脸,瞟去后面,竖着耳朵倾听的陆盼八人,以及小明月直挺挺的正起背脊,缓下脚速,连忙将脸看去陆家村方向。 知道他们偷听,红怜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就是”时,轻柔的嗓音将是拉长,双手交在一起背去身后,望着前方,话语陡然一转,干脆的哼了声,:“不告诉你!” 半响,却是未听到回应,身子前倾,探下脸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一些事。” 看着来陆家村收鱼的商贩,陆良生轻说了句,笑着朝他打呼的这些商人拱拱手,走下山脚泥道,上去红怜庙下的石阶,继续说道:“昨日刚回来,没跟你说,这次回栖霞山,是因为妖星一事。” 红怜跟了他许久,又相互喜欢,自从看了陆元的那段经历之后,感受到对方字行间的孤独,陆良生就越发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正如陆元所说,他要走对方不同的路,不仅自己要走下去,还要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走,哪怕陪着他们慢慢变老离开这个世间,那也只是履行完人世一遭,算不得遗憾了。 书生握着红怜的手更紧了一些,越过几个慕名而来的香客,穿过檀香袅袅的庙观,走上渐黄的山麓。 “妖星之气不毁不灭,时日已久,会随着空气流动,又在其他地方滋生,附物成妖,附妖成魔,能让平日老实和善的人,变得凶残无情怕万一,便封印了一道妖星之气在体内,尝试一番,看可否压制,若是能行,我想” 他话语停顿了一阵,抿紧嘴唇,回首望去延绵起伏的栖霞山,一片片枯黄在视野间抚动,掀起涟漪。 “我想将洒落九州的所有妖星碎片,全都封印下来。” “别担心,先试试这次应该会花很长一段时间。”陆良生笑了笑,片刻,轻说了声:“再陪我走走。”握紧红怜的手,拉着她消失在这片金黄的桦树林之中。 风吹黄了叶子,哗啦啦的一片枯黄摇摆间,脱离树枝顺着风飘去远方的天空,飞去的方向,隐约能见到高耸的城墙,飘过鳞次栉比的房舍。 写有周字的府邸里,后院的梧桐,最后一片枯叶飘零落去地上,不远的一排房舍,有声音嚎啕大哭,一位老人在人世间这条路上走到了尽头。 竖起的灵位,摆在老人生前最喜爱的一幅裱字下。 煌煌霞光栖千载,神威浩荡震乾坤。 时间流逝,崭新的灵位渐渐变得陈旧,裱糊的字画也终于有了灰尘,秋色过去,积满了皑皑白雪,通往南北道路也被冰雪覆盖,少有了人迹,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北方坐落大山之中的寺庙,白茫茫的林野间,积雪被忽然敲响的暮钟震的簌簌落下,红墙黑瓦间的寺庙里,身形胖大的法净和尚一脸悲伤,竖着慈悲法印,站在一具即将圆寂的老僧面前。 咚 铜钟敲响传来。 须髯皆白的镇海老僧睁开眼睛,曾经威凛的双目变得清明,望着庙中的佛像,双手合十,低首喧出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便再也没有声音响起,只剩下厚重的钟声悠远而绵长,在卧佛山中回响。 渐落的冬日黄昏里,年关将近,忙碌一年的人们拥挤在街头,带着亲人提着年货走街串巷,陆小纤举着糖葫芦舔了舔,蹦跳的跑去下一个摊位买上零食,道人跟在后面哆哆嗦嗦的摸着钱袋。 扰扰攘攘的长街,红怜显出法身,挽着陆良生的手臂,走进挂有书宝斋招牌的铺面,拨弄算盘的掌柜见到书生熟悉的面容,哎哟叫了声,差点躲去后堂,迎来的是书生温和的语气,与从前少年任性又有了许多的不同。 不久后,天色渐暗笼罩天地,买了一车年货的驴车停在院子里,暖黄的灶房,圆桌围满了身边最亲的人,陆良生许久未碰的酒水,给爹娘、妹妹、道人一一斟满,说起了吉祥的贺词。 夜深人静,灯火照着窗棂投去外面院落,画中的女子踩着轻柔的莲步,坐在桌边,撑着下巴,抿嘴含笑,看着怎么也看不腻的书生捧着书卷,轻声朗读。 偶尔,书生看来的目光,四目交织,冬日的房间有了温暖气息。 冬去春来,枯枝抽出嫩芽,鸟儿落去枝头轻鸣,紧闭的窗棂打开,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持着笔墨写出一幅幅好字,透出墨香,翻去一年的人们走出屋子感受着满山的春意,拿起锄头走向田间。 长安,残有积雪的城墙延伸,巍峨的皇城中,杨广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跪伏的臣子,发下一道道登基后的政令,越来越有帝王的威势了。 不久,退朝回去后苑,登上曾经父皇站过的阁楼,望去仿如延绵无尽的城池轮廓,那是他脚下繁荣的世间。 鳞次栉比的长街短巷,闵月柔失落的走在大街,连身边丫鬟呼喊都未听见,好不容易出来,鼓起勇气去了一趟万寿观,可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心里欢喜的那人,早已经离开了。 片刻,肩头好像被人撞了一下,女子抬起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好似知道撞倒了人,那人停下脚步,看去表情愣住的女子。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小生陆元给你赔一个不是。” 水纹白衫袍的男子拱起手,礼貌的拱起手,扰扰攘攘的长街,两人四目对望,忘记了周遭来去的行人。 心有灵犀。 千里之外的延绵山麓间,坐在老松下翻书清读的书生,望了望北面,转回目光坐在崖边,观云海起伏。 风里摇曳的老松,焕发新枝,又渐渐枯黄飘去坟头。 春去秋又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两年之期 新嫩的树枝拂过酒楼屋檐,二楼上人声喧哗,人雅客坐在栅栏轻言细语望着外面延绵的房舍、热闹的街道,也有江湖侠客推杯共饮大声说笑。 旭日屏风相隔的楼梯,脚步声蹬蹬的踩上来,一个青衣汉子提着袍摆快步绕过屏风,朝一桌相邀的好友挥了挥手。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 周围其余喝酒吃饭的客人看了那人一眼,又收回目光不再管他,那汉子也不在意,走到两个好友旁边空位坐下。 其中一人给他斟上酒水:“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另一人点点头,想了下问道。 “莫非,家中嫂子又有喜了?” “什么喜,是有热闹看了。”刚来坐下的汉子,端起酒水直接灌了一口:“我也刚听说的,西面吐谷浑要遣使者进京面圣,还要求取公主呢。” 这话一出口,周围各吃各的宾客纷纷投来目光,有人被勾起兴趣,在座位上朝这边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此事当真?” “害!还能有假不成。” 那人也不想丢了脸面,放下酒杯,手悬在半空比划了一下,“这事可不能乱说的,既然说了肯定铁板钉钉的事儿,还是我一个在鸿胪寺当差的小舅子的二表叔透露出来的。” 见众人都在听自己说,颇为满意的压着桌面,微微前倾又轻声说道: “不光是吐谷浑,还有高昌、伊吾、突厥的使者一起来,带了好大一批人,听说西来的路你们也知道,西北的路又小又窄,那都塞的满满当当,那么多人一起走,怕是地皮都给磨没了。” “哎哟,这么说来,京城终于又有热闹可看了,这几年日子实在太过平淡。” 有人兴奋的拍起手掌,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附近也有声音呛他:“才过几年踏实日子,就皮痒了?要是天下大乱,你还有机会在这儿说这番话?真是吃饱了撑的。” 周围,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要是没有皇帝,这南北还没一统呢,大仗没有,小仗不断,谁受得了?” “就是,先帝去后,当今陛下也是贤明,我大隋国泰民安,外邦就得寝食难安,过来朝面圣朝贡那就更是情理之中。” 众人当中不乏有些见识的人雅客,将话接过来,说的头头是道,但也有人不赞同。 “虽说当今陛下贤明,心里有抱负,可往后呢?去年要准备修剪大运河,要从这边修到苏杭之地那得多少民力国力?” 之前起了话头的那汉子,连忙摆摆手,让众人将话停下。 “莫谈此事,咱们就说说外邦朝贡的八卦即可,过多说政事,有些不妥。” “兄台所言甚是,大家都别说了啊对了,那吐谷浑这次过来要娶哪位宗室公主?” 四月微风拂过杨柳,飘荡的柳枝点去水面,荡起的涟漪中,皇城深宫内,杨广坐在昭殿听着下方臣子汇报。 “陛下,吐谷浑步萨钵可汗向来与我朝亲近,其子慕容顺过来朝见,该行什么规格的礼仪,还请陛下定夺。” 金阶之上,游走奏折的笔尖停了停,杨广抬起脸,如今过去了两年,蓄起了须髯,看上去颇有威仪。 片刻,伸手取过压在烛台下的纸张翻看,笑道:“这事上还要用来问朕?自个儿去想清楚。” “是!” 鸿胪寺官员正要离开,身后响起皇帝的声音:“等等。” “陛下还有何事?” 杨广看着转身,重新拱手的大臣,眯起了眼睛,指头将那纸张翻来覆去,随后,招手让对方走近一些,站到金阶前面,他身子微微前倾。 “越国公这次说什么了?” 那官员迟疑了一下,躬着的上身更低了。 “回陛下,越国公他他说让陛下做主。” 杨广脸上保持着笑容,挥了挥手袖口,温和的说了句:“你下去吧。”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走出殿门,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看着面前的奏折,一把掷地上,摔出老远,吓得近身侍候的宦官连滚带爬的跑去将奏折捡起,小心翼翼的唤了声:“陛下。” 这才,双手托举着放回龙案。 “捡什么,给朕丢回去!” 杨广一拂袍袖,又将那奏折扔到金阶下面,翻转的纸页上,露出杨素二字,那边的宦官大气也不敢出,看着地上的那本奏折,赶紧将脸垂下来。 过得好一阵,龙案后的皇帝才开口。 “把宇化及给朕找来对了,派人去栖霞山可回来了?” 下方的宦官自然知道皇帝口中询问的意思,那位国师回栖霞山,一走便是两年,中途也派去过几拨人,前面还好,国师均有回复,可最近一年,就不再消息传回,派过去的人手都说国师闭关,不见外客。 眼下皇帝问及的,正是今年才刚刚遣去的。 做为心腹随侍,那宦官低眉顺眼的堆起笑容,一边劝说:“陛下,那人才走半个月,咱们可不像国师、越国公那般可以一日千里啊。” 一边将地上那本奏折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灰尘,放去龙案。 常人确实比不得修道中人,杨广看着豆大的灯火,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笑容,拿过那本奏折放去一边,挥挥袍子便让那宦官退去一侧,他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平复了下心情,将鸿胪寺递来的吐谷浑使者队伍、朝贡的礼品单拿来一一过目。 人数还真不少礼物也当真不错,丝绸之路当真肥硕啊修大运河的钱粮看来有着落了。 嗯? 翻到第二页,使者队伍人数、姓名之时,杨广皱起眉头,上面内容里,倒不是西域人古怪的名字,而是跟随朝贡使者过来的,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高昌国师吐谷浑国师突厥祭司派这些人来长安做什么? 写明了名字、称谓,堂堂正正的过来,这让杨广有些疑惑,莫非还要相仿我中原修道中人斗法不成? 陆先生不在城中,可不代表我大隋无人了,东宫太师宇拓是国师二徒弟,就如此了得,听闻大弟子也在此间,想损我隋国颜面,先生弟子岂会袖手旁观。 打定主意,杨广又招来之前那宦官。 “派人去太师府上,向太师打听国师大徒弟,若是得见,请来宫中一叙。” “是!” 宦官躬身从侧殿悄然退出,杨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满桌的奏折,心里多少有些烦的,未当皇帝之前,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到栖霞山都是可以,如今想走也走不成了。 “今日就到这吧。” 皇帝垂下想要握去毛笔的手,起身离开龙椅,带着侍卫宫女转去昭殿外,阳光正从宫顶琉璃照在脸上。 先生你说的三五日,可这一去就是两年啊。 杨广望着这片阳光,轻声说道。 此时,他口中念及的那人,盘坐一颗迎客老松下,悬在半空的漆黑大氅化为一丝丝法力,牵引着飞入书生体内。 面朝的断崖外,正是云海翻涌。 第五百五十三章 通神 云海翻涌,划过天空的鸟儿,落去孤峰老松上,叽叽喳喳的梳理羽毛。 枝繁叶茂的树枝下方,一块爬有苔藓的岩石上,陆良生阖目盘坐,感受着耳边轻柔吹过的山风,远方山涧云海起伏的细微变化,心境犹如水潭落下一滴清水,荡起涟漪扩散。 四周,八幅画轴展开,露出上面山海异兽、人的生活百态,或游云惊龙的篇篇字迹,悬在半空绽放法光。 山风拂过书生,沙沙的树叶轻响里,陆良生睁开眼睛,眸底一道淡蓝一闪而过,抬手掐出指决,随后又落去腹前。 悬在山崖外的麒麟氅,仿如褪去丝线,被导引着一一飞入书生体内,灌溉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自从解开陆元留下的秘密后,这件麒麟氅便再也不设防的向他敞开,两年间,籍着山中聚灵法阵、浩然之气压制红芒妖星的同时,发现大氅之中,蕴含的法力比他元婴境都高了不知多少。 若是将法力吸纳,炼化为我所用 这个念头升起,就挥之不去,两年多来,压制红芒妖星,最多的时间,就是转化麒麟氅中的道行修为,算上妖星撬动他的修为往上拔升,仅用了一年,修为便过了元婴境,迈进通神前的第一个小境界破妄。 而眼下,更是过了第二个小境界凝神。 陆良生呼去一口气,指决呈掌一翻,加大了麒麟氅导引过来的法力,让五感变得敏锐,能清晰的听到山外村子里传来吹吹打打的热闹。 今日好像是小纤和老孙的大喜之日做为兄长,该有点心意才对。 伸手往一侧摊开,原本安静趴在岩石上的一坨黑影,咂了咂嘴,猛地睁开蟾眼,一个翻身滚下石头,啪的一下摔在匍匐的花白老母鸡身上。 那方,沉寂的大石迸裂,夹杂其中的细密玉屑剥离出来升到半空,咔咔的挤在一起,化作拳头大的玉质圆球。 看也不看玉球的书生,手指变换扭动,凝聚的球体摩擦扭曲,下一刻,凹凸成一尊男女对拜的玉像。 “去” 轻喝出口,陆良生摊开的手一挥,袍袖抚响,那尊男女对拜的玉像化作一道碧青的流光飞去了山外,消失在照来的晨阳之中。 晨阳升上日头,照着山峦倒映出的轮廓遮去远方半个山村,徐徐炊烟飘出烟囱,村里人声嘈杂,唢呐、铜锣吹吹打打的响个不停。 迎亲的队伍从村里出来,绕了北村、红怜庙一圈又从另一边转回,进了村子,在晒坝拜了陆家村的祖宗,村里一众乡亲起哄笑闹着,推搡从一头老驴上下来的新郎官去背新娘回家。 “你这尖嘴猴腮的道士,真是修来的福气。” “要多谢俺,要不是当初那一棒子,你怎会留在陆家村。” “都别说了,良辰不等人,快些让老孙背小纤回家里拜堂啊!” “李家老嫂子等会儿说不得要拿棒子打咯!” 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沾亲带故,一通笑闹也无伤大雅,挂着红花的老驴哼哧嘶鸣两声,也像是催促背上的道人下来。 “众位等会儿记得多喝几杯!”“招呼不周” 孙迎仙一身大红喜袍,从老驴背上翻身下来,拱起手不停的朝四周作揖,笑的脸上八字胡都快翘了起来,跑到花轿前,隔着帘子朝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 “小纤,为夫蹲下来了啊,赶紧出轿上背,我背你回去。” 说着提了提袍摆蹲到轿口,那边媒人朝附近看热闹的村妇挥着绢帕,说笑起来:“哎哟,你们瞧这新郎官儿急的这就给你撩帘子,请新娘。” 帘子撩去一侧,戴着花冠珠帘的小纤也是一身喜气的新娘袍,脸上盖着大红巾,看不见面容,握着媒人伸来的手,小心翼翼的矮身走出轿子,趴在孙迎仙背上,附耳轻声说道: “找这么小顶轿子,老娘腿都曲麻了,赶紧回去。” “为夫没钱啊对了,老陆什么时候回来?” 孙迎仙将她背起,笑着朝周围点点头,也小声问了句,但背后的陆小纤没回答,想来周围人多,不好说话。 村里有喜事,每家每户基本都要吃喜酒的,起哄笑闹里,孩童跟着背着新娘的新郎官一侧追逐,叫嚷给糖吃,被家里大人呵斥回来,也有叫道:“老孙,不给糖就不让过去啊!” “没糖,没糖,本道只是入赘的,聘礼都还是向岳丈赊的!!” 道人扯开嗓子干嚎一声,背着陆小纤拔腿就朝小院跑去,生怕又被拦下来讨要什么,他身上除了这件喜袍,什么都没有了,陆小纤在他背上,从红袖里悄悄伸手掐了一下道人。 “入赘还说出来,不怕笑话你。” “脸面而已,为夫什么时候有了,我还觉得赚了呢!” 道人嘿嘿直笑,也不觉得背上掐的疼,一口气跑进小院,堂屋门口,李金花、陆老石已经坐在那里了,陆盼八人则分开左右排开,催促他俩快些过来。 “什么时辰了,还在哪儿说笑,等会儿洞房,说道天亮都行。” 婚礼繁琐,那边的妇人还有陆老石也是经历过一次,熟门熟路的做完该有的礼节流程,连忙挥手,让女儿还有女婿赶紧回新房。 “等等,你兄长呢?” 陆家村的规矩并不算多,婚事礼节过了一遍,李金花叫住还盖着红盖头的女儿,目光也询问的投去孙迎仙,道人谄笑的看着丈母娘。 “娘,你说的,我也不知道,还是赶紧入洞房吧。” “急什么急。” 李金花嚷嚷一句,看到那边盖着盖头的女儿,叹了口气,“你们先去歇会儿吧。”走到堂屋门口继续等着许久未见的儿子回来。 气鼓鼓的坐到凳上,见陆盼望来,妇人瞪回去:“看什么看,出去吃酒席!” 最后见良生还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这一晃眼,都已经第三年春日了,小纤婚事也都不回来,等会儿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想着时,走出屋檐的陆盼忽然抬起头,周围也有人喊出声来。 “咦,你们看,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陆盼看去一眼,有碧玉颜色,拖着光芒划过天空,大汉拉着旁边一人就躲开,大吼:“都散开!” 然而,坠下的碧玉忽然缓下速度,在众人视野里,光芒褪去,露出一尊对拜的璧人,飘去那边新娘。 陆小纤隔着盖头能感觉到一股暖意传来,听到旁边道人说了句:“快伸手。”的话语,连忙捧起双手,一股温润在掌心化开。 摇晃的盖头下,只见碧玉通透的一对玉人栩栩如生的立在手上。 “哥” 小纤轻声念叨,揭开盖头,朝着远方兄长坐卧的那座山,躬身拜了下去,道人看了看玉人,站到一旁也跟着拜下。 心有所感,远去的西面栖霞山,云雾之间的孤崖上,陆良生嘴角笑了笑,重新阖上眼睛。 “师父,你下去吃酒席吧,最近突破在即,我就不下去了。” “早说嘛。” 重新爬上岩石的蛤蟆道人,垫了垫脚蹼,张头望了一眼山外的云雾,转身跳下花白母鸡背上,“那为师先回去,吃完酒席给你捎点回来!” 双蹼抱住鸡脖坐下,花白母鸡咯咯两声,眸子看了眼背后的蛤蟆,张开翅膀,直接从崖边扑了下去,冲进云雾当中。 第五百五十四章 入神 沙沙沙 陆良生坐在孤崖阖着双目,耳边是山风拂响林野的声音,四周悬浮的八幅画轴微微起伏,一刻不停歇的维持法阵。 崖边老松摇曳,飘下的松叶穿过法阵,快落去书生肩头时,无声的被吹开,盘坐的身躯上,衣袍牵连无数肉眼难见的法线与半空漂浮的麒麟氅连在一起,沿着五脏六腑游走,又汇聚气海、灵慧台。 体内小天地,斑斑点点的星云随着汇聚而来的法力,渐渐加速旋转,中间仿如大日的光球内,抱着四肢犹如人之婴孩的元婴动了动,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四肢舒展开来,伸了一个懒腰。 感觉到悸动,陆良生嘴角翘了一下,之前其实摸索如何突破到通神境,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失败。 看来这次有希望了。 闭合的双目慢慢睁开,眸底有点电般,泛起青蓝光芒,衣袍里面,后背、肩膀亮起一颗颗星辰,脾土化为兕,破土而出,踏着巨大的蹄子狂奔,仰起独角向天嘶吼。 肾水卷起惊涛骇浪,玄龟露出甲纹,一头一尾探出水面。 肝木成林,琴虫蜿蜒树枝,拖着残影,闪去另一颗树梢,狼头吐出信子,眸子冷漠,游移着滑到陆良生脚边,书生探出手,便顺着手臂蜿蜒爬上去。 唳 天空响起凶煞的鸟鸣,陆良生立在这方入定的天地里,仰起脸,一颗巨大的火球拖着长尾坠下,炸开的火浪朝四面八方翻卷开,一对硕大的羽翅从火里展开,独脚的毕方仰天长鸣,似乎与另一边站在金铁之中的傲狠对峙。 有劳你们了。 陆良生拱了拱手,袍袖挥开,象征五脏五行的山海异兽贪婪的吸纳从灵慧台传来的法力,亮出五色法光,唰唰的齐齐飞去上方无尽的虚无,冲去那可大日之中的元婴。 “五行通神!” 小天地内的书生挥袍心念起,外在真实天地中的陆良生几乎也在同时掐出指决,将吸纳的法力加快,四周旋转的八幅画轴组成的通神阵转的更加快。 呼呼呼。 大风顺着转动卷了起来,将崖外弥漫的云雾吸了些许过来,以法阵、陆良生为中心形成星云,翻涌流转的云雾间,隐约响起了雷声。 轰隆隆 雷声渐响,滚滚传开,在栖霞山中回荡。 山下陆家村里,酒席已经摆开,村里男女老少搬着自家凳子围在桌前,招呼自家人或向来走得近的人过来一起坐,等到开席,大人叫回还在玩闹的孩童,抱在怀里夹了一块炖鸡腿塞进嘴里。 酒宴一般都在白天开席,快近四月虽然还未热气来,可一帮大汉仍旧吃喝的满面红光,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端着大碗与人斗酒,不到半会儿功夫,已是汗流浃背,空了两坛酒。 “新郎官儿,过来掺酒,你不倒酒,我可不喝!” 陆喜站起来,朝那边提着酒坛挨桌倒酒敬酒的孙迎仙吼了一嗓子,道人一脸醉红,连忙过来这桌。 “刚喝了几碗,八位叔” “嗯?” 这桌八人将酒碗一放,陆盼、陆庆、陆喜等人唰一下起身,还没等亮出胸口那两块肌肉,孙迎仙提起酒坛仰头大口灌了下去。 吨! 吨! 酒水沿着嘴角淌了出来,将衣襟打湿一大片,看的陆盼有些惊讶:“这般爽快?” “莫不是以水代酒了?” 陆庆过去探鼻闻了一下,然后朝陆盼他们点点头。 “没作假!” 说着不由比起拇指:“终于见你这道人硬气一回了,既然娶了咱们小纤,那就自己人,不用各桌敬酒了,咱们八个替你敬了。” 陆盼端着大碗,笑的痛快。 “哈哈,留着神智,晚上好洞房。” 那边,道人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酒坛,擦了擦嘴上、脖上的酒渍朝他们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跑到一处角落,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手掌运起法力点在丹田,往上一推,哇的一声,口鼻喷出水来,就连耳朵都有水渍溢出,滴到肩头。 “啧啧平日跟老夫拼酒,不要命似得,怎么今日不敢了?” 听到这声话语,孙迎仙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见蛤蟆道人穿着黑乎乎的短卦,坐在一张与他差不多大的小桌子旁,正慢慢磨着嘴里的红烧肉,不远还有一只花母鸡刨着叶子,啄食虫子。 见是老蛤蟆,道人松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靠着墙壁蹲下:“这么多人,挨个敬,本道还想洞房?怕是一觉就睡到明个儿去了。” 抹去下巴的水渍,朝蛤蟆道人扬了扬。 “看见没,这是水,本道施了点法术,让他们觉得是酒罢了。” 蛤蟆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碗里,与米饭一起刨进口中,老神在在的搁下筷子,颇有些悠闲的架起脚蹼,悬在矮凳上一点一点的。 “那你还逼出来。” “喝那么多水,不撑啊?!” 道人摇摇头起身来,让蛤蟆自个儿在这慢吃,提了酒坛又去周围酒席敬酒,毕竟新郎官儿,不可能抛下宾客跑了的道理。 哼,老夫也当过新郎,神气什么,唔虽然只有一会儿罢了 蛤蟆想起岐山里埋着的女人,伸蹼将一旁探来脑袋的母鸡推开,重新拿起筷子刨动起来。 轰隆隆 雷声滚滚而来,妖类最惧天雷,吓得那只花白母鸡撒着脚蹼惊慌的跑回篱笆小院去了,只留下蛤蟆道人捏着筷子,一脸肃穆的望着晴朗的天空。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雷,老夫岂会惧不管了,先吃饭。” 蛤蟆张望了几下,头一埋,抓紧时间狂吃,过的片刻,才坐直起来,拍着肚子舔舔嘴,啪嗒啪嗒的踩着脚蹼,端了空碗又去盛饭菜,要给山上的徒弟带去。 看了看高耸的山体蛤蟆道人扫过周围,那母鸡被雷给吓跑了,还没回来。 彼其娘之! 老夫岂不是要靠两条腿走上去? 山麓上方,在风里摇晃的老松,摆动的枝叶忽然停滞,周围刮起的狂风好似没出现过一般,变得静悄悄,连鸟鸣都在这方绝了踪迹。 只有那云雾还围绕通神阵旋转。 下一刻。 盘坐阵中的陆良生心神收敛,意识回拢的一瞬间,睁开眼睛,陡然从地上起身,双臂往外一震。 体内嘭的传出巨响,旋转的八幅画轴哗的一下收卷起来,徘徊的星云呈圆朝四面八方扩散,冲击的气浪,将附近林野都吹的狂乱摇晃。 “良生” 断崖延伸向下的山路上,蛤蟆道人捧着一碗饭菜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看为师给你带了好” 呱? 话语还未说完,就见一轮白雾翻卷而来,眨了眨蟾眼,下一刻,跑动的短小身子瞬间被吹翻,亮着白花花的肚皮滚了两圈,瓷碗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大风。” 蛤蟆道人爬起来,见到碎成一滩的饭菜碗片,两腮都气的鼓出两个小气泡,“彼其娘之老夫端的饭菜。” 气咻咻的跑上断崖,脸上表情陡然一愣。 “成成了?” 阳光照破翻卷的云雾,一缕金辉洒去崖边老松,落在悬浮的一道身影,犹如立在云海的神仙,周身灵气围绕,衣袍飘飘。 第五百五十五章 坐卧栖霞山 “良生?” 蛤蟆道人跑过茅庐,爬上附近岩石,望去老松那边漂浮的人影时,山外林野上,一袭白裙的红怜飘过一颗颗树顶,一晃数丈,轻飘飘落到崖边,绣鞋踢着裙摆,缓缓过来。 看着漂在半空的书生,眸里有些担忧,低声道: “蛤蟆师父,公子这是修到通神了吗?” 通神境是阳世修道中人的一个境界,红怜并不太了解,而一旁的蛤蟆也摇摇头,环抱双蹼,脸上呈出一片严肃。 “别看老夫,老夫也不甚清楚,看他周身灵气,应该是成了吧。” 迟疑的话语远去那方老松,犹如凌空立在云雾之上的陆良生闭着双目,脚下若有实感般站在地面。 “通神境” 念叨这个三个字,陆良生垂在身侧的手不由一一曲紧,捏成拳头死死压着大腿,人与修道者相隔是金丹,修道者与修道者相隔,则是元婴,那么通神境便是将修道拔升到了参悟天道,神识通神的区别。 感受着周身围绕的灵气,微微仰起脸一吸,灵气绕着飞旋一阵,闪电般没入体内,让陆良生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山间河流仿佛也在沉寂中,重新有了生气。 “良生应该是到了通神境,不过要比老夫当初还差了那么一点点,换做老夫巅峰时,不过一口的事,就说那狼妖,也得小心陪着说话” “小女鬼,老夫在跟你说话,专心一些” 岩石上,那是师父说话的声音,抱着双蹼神色严肃的仰起头在跟旁边的红怜说话。 呼呼呼 山风吹来,老松轻摇慢晃扫着枝叶,陆良生闭着眼睛,微微侧脸,崖外远方延绵的山势之间,听到云海呼啦啦的微不可察的卷动。 飞鸟划过明媚的阳光,落去附近枝头清脆鸣啭,树下,积厚的落叶层里,虫子沙沙的蠕动,一只拖着大尾巴的松鼠跑过叶子,唰的一下跳去树身,飞快消失在茂盛的树枝间。 再远一点,泉水渗过苔藓,从山岩缝隙坠去地上,陆良生顺着溅开的水渍,看到林野无数的根茎汲取土壤养分,滴落的山泉汇聚成河淌去山下,田地、水井,以及一栋栋房屋,吃酒宴的一张张脸孔。 父亲闷头夹菜,母亲举着筷子又跟旁人说教、道人一身喜袍,满脸通红、陆盼八人袒胸抖着肌肉、房屋里,红烛燃着灯火,盖着红盖头的妹妹坐在鹊床不老实的东摇西晃,伸手抓过桌上的食物塞进嘴里,又坐回去。 周遭一切,仿如画卷自陆良生心里一一画了出来。 这就是通神境不用使出术法,就能觉察周遭万物,就是不知能看多远。 收敛心神回到体内。 “该下去了。” 陆良生睁开眼睛,心念起,身形就像是被风托着缓缓降到崖边,袖子挥开,伸手一摊,周围悬浮待到八幅画轴一一缩小,飞进洒开的袖子里。 那边,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坐在岩石上,埋头掰着蛙蹼掐算。 “筑基、金丹、元婴、通神老夫当初是通灵、结丹、化形、炼神、噬物、妖王” 徒弟的影子犹如黑云盖了过来都未察觉,一旁的红怜笑着矮身福了一礼。 “红怜恭喜公子,修得大道。” “大道还差得远。” 陆良生捡起还有在盘算的蛤蟆,捧在手里放去肩头,带着一旁的女子走去茅庐,几步又停下,转身朝身后那可老松拱手拜谢。 “有劳两年来的遮风挡雨,助我修行。” “哎?!” 这时,算得差不多的蛤蟆猛地抬起头来,睁大蟾眼。 “比老夫当年就差一个境界了。” 话语落下,脑袋左右张望,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徒弟肩上了,“良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走动的书生看着前方缓缓向下的山道,微微侧了下脸,笑道: “当然是下去吃喜酒,就是不知道还没有空座。” “肯定没有了啊。”红怜背着手走在前面,不时飘去山外,摘了一朵野花吹去花瓣飘向远方。 “不过,倒是可以让孙道长再摆一桌。” “他?” 背靠徒弟耳朵的蛤蟆道人,似乎忘记盘算境界的事,哼了一声:“聘礼都还是赊的,老夫就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 红怜转过头望来这边,鄙视的抬起手指,蛤蟆咂了咂嘴,大喇喇的坐下,瞪起豆大的眼睛。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人。” “那也一样没脸没皮啊。” “谁说老夫没有?你这小小女鬼,得了几天香火,要上天啊?!” “是好几年的香火” 听着师父和红怜争论,陆良生适时的不插口,迈开的脚步一晃,再到落下已是山脚下,进到村里早早吃完了孩童正追逐打闹,见到肩头放着蛤蟆的书生,脸上露出欢喜,一窝蜂的跑过去。 “陆叔!”“大蛤蟆给我们玩玩吧。” “它跳的远吗?” “什么时候也能吃你喜酒啊?”“听说它还会认门,自己回去,是不是真的啊?” 一群半大的孩童是最近几年村里新添的人丁,论辈分,陆良生确实已经叔伯辈了,其中一个孩子,上次成婚的二牛家的,都光着屁股到处跑了。 陆良生摸摸这群孩子脑袋,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活物,不能随意玩耍,小孩听着嗓音温和,心里不知怎的,竟也认同了这个说法,欢喜的拉着小伙伴去了别处玩。 那边,还在吃酒席的村人,看到走来的书生,不少人端着碗起身。 “良生,怎么才下山,快快,我这里还有位置,过来坐下吃。” “来我这边,菜还有不少。” 絮絮叨叨的许多话语传来,陆良生也不好一一回应,朝他们拱了拱手,指去那边坐着的父母。 “那边还有空位,随意吃些就好。” 四周一众村人看了看那边的李金花,方才熄了邀侄子过来坐的打算,喜宴重新变得热闹,陆良生也过去坐到母亲身旁,拿起一双没人用过的筷子,先夹了一筷菜放到李金花碗里。 妇人看着碗里的一片肉,嘴里嘟囔一句:“还晓得回来。”将肉夹起放进嘴里咀嚼,算是原谅儿子大半年才露面的事。 吃过酒席,大多数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只剩下一帮村里妇人收拾残局,陆良生随父母走回院里,蛤蟆道人打着饱嗝儿,负着双蹼一摇一摆的走进书架隔间。 吱嘎 推门进来的书生闻着许久未回来住的房间气息,拿过上次还未写完的书册,舒畅的坐去桌边。 忽然想起一个人,问道:“栖幽呢?” 红怜走进房里,拿过墨砚掺水磨起墨汁,撑着下巴,说了声:“不知道,许久没见她了,上次还看到她跟胭脂在一块。”便安静的看着陆良生手持狼毫,在纸面上书写出一个个字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又开口。 “公子,这些都是术法?用来做什么?” 笔尖游走纸张沙沙轻响里,陆良生目光专注,看着上面字迹呈出的内容,部分是青怀补梦当中炼体、驱邪、救人一类的术法。 这两年里,压制妖星、提升修为的空暇,书生还记得当年杨坚跟他提的靖妖司的事,归纳一些不需要修为就能用的小术,或者实用的技巧,便是靖妖司的根本。 “有大用处,往后你就知道了。” 陆良生笑着解释一句的同时,栖霞山外的山道上,一匹战马奔驰而来,背上乘坐的灰衣汉子擦了擦额头,偶尔驻马停下,向附近茶肆打听陆家村方向,以及那位栖霞山陆郎的名讳,核实一番后,喝了几口凉茶,继续沿着这条山道继续南下。 大抵想要赶在太阳下山前,到达陛下口中的栖霞山陆家村。 此时,阳光倾斜,逐渐垂去山头。 哇哇 一片残红里,老鸦立在枝头发出渗人的啼鸣,盯着下方道路上奔涌的骑士。 第五百五十六章 捉弄 山道上奔行的马匹长嘶,上方的骑士擦了擦额头汗渍,解下水袋灌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荒山野岭,除了一座破败塌陷半边的山神庙,就是一片片林野。 哇 彤红的霞光里,传来老鸦嘶哑的啼鸣,那骑士下马坐去路旁石头歇息,收起缰绳,让战马自个儿在附近啃些青草。 “不是说这条山道来往商贩较多,怎么一个也看不到?” 视线朝来时的方向,以及山道尽头看了看,霞光里,两边都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声音传来。 哟。 那人捂着肚子皱起眉头,看了看左右,将水袋放下,勒了旁边粗肥叶子在手里,转身跑去身后的山坡,钻进林子解开腰带,裤子往下一脱,蹲下去就是一连串炸响。 噗噗 男子仰起脸侧舒展眉眼,舒服的长吟啊!叫出,不时也会伸长脖子,朝林外的道路看去一眼,见马匹还在不在,以免被人偷走。 舒服了,赶紧赶路。 擦了屁股,嫌弃的将那片草叶丢弃,男人正提上裤子系上腰带,四周草丛林木忽然摇晃起来,做为武人敏锐远超常人,隐约听到窸窸窣窣响动,猛地回头,整片林子都在风里狂摇,下方积在地面的落叶翻动,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蜿蜒滑行。 唏律律! 林外,道路间的战马扬起蹄子,惊恐长嘶。 “谁?!” 男人伸手拔去腰间佩刀,锵的一声拉出寒光,擎在手中,下一刻,落叶掀飞,几条纤细的根茎,从地下破土而出,一把缠住握刀的手,顺着手臂迅速蔓延,拽着对方唰的一下拉进了泥土。 只剩刀锋半空坠下,咣当两声掉在地上。 夕阳渐落山头,篱笆小院内,闹洞房的村人已经散去。 红怜看了看窗外天色,点上烛火端到书生一旁放下,收拢裙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精神奕奕的看着书页上一个个字迹,绽放的灵气,感觉特别的舒服。 豆大的烛火摇晃,陆良生放下笔,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今日写的也差不多了,听到身后有吱嘎的呻吟,红怜偏过头,笑道:“蛤蟆师父睡醒了吗?” 书生回头,书架那边,蛤蟆道人坐在小门,耷拉着眼皮,连连打哈欠。 “这洞房闹的,老夫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呜哇” 说着又伸了一个懒腰,陆良生轻笑出声,伸手往窗外一勾手指,一丝水线从缸里升起,打着旋儿飞进窗棂,凝聚成水球飘在师父面前。 蛤蟆道人也不客气,伸蹼捧了水浇在脸上,终于清醒了些许,捂着还胀鼓鼓的肚子,站起来原地双蹼双脚伸直蹦跶几下,嘿咻嘿咻的扭动腰肢。 “师父。” 陆良生收拾了写好的字幅,回头正瞧见师父晃着肚皮在那扭来扭去,原本不是什么出奇的一幕,忽然蹙起眉,重新坐下。 “师父我有个疑问,妖星你也吞了一半,为何没有复苏的迹象?” 那边,晃动腰身的蛤蟆停了停,表情愣住,随后思索的摸索下巴,点点头:“良生一说,为师这才记起来,还吞过妖星进肚里唔,可能为师天赋异禀。” 说着,摸了摸肚皮。 “又有些饿了,去找些吃的。” 不等陆良生问下去,撒开脚蹼冲去外面,书生蹙眉起身,原本还想跟着出去,走出半步,忽然停下,抬起脸望去村东北的方向。 “蛤蟆师父又在搪塞了。” 红怜笑着说了一句,侧过脸,就见书生蹙眉往去院外的神色,低声道:“公子,怎么了?” “聚灵阵被触动了,有妖气在阵外活动。” 陆良生负起双袖快步出去,抬头望了望楼上,今夜反正也是道人洞房花烛夜,自己留屋里可不是一个事儿,尤其是如今神识可通数里之远。 朝那边探头看下来的孙迎仙,冲他笑了笑,伸手招来月胧剑,持在手中。 驭剑! 心念一起,普渡慈航兴奋的啊啊嘶喊里,化作一道流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夕阳西下,夜空露出星月。 月光穿过林隙洒下一片银辉,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显得阴森而诡秘,天空远来的流光转瞬即至,带起一片枝叶摇晃的同时,落到林中。 沙沙的脚步声踩着落叶响起。 陆良生握着嗡嗡抖动的月胧负去背后,目光扫过四周,另只手探出袖口,竖起指决半空书写显字! “出来!” 袍袖一挥,书写的空气显出金色大字,无声的朝林间四面八方荡开,气浪吹拂周围草木狂摇,一道硕大的黑影唰的一下从附近一颗树上唰的垂直落下,落到一半悬在了半空。 唔唔 那黑影浑身被无数根基捆的跟粽子一样,使劲的扭动挣扎,微微露出的半颗脑袋,见到下方单手负剑走来的书生,着急的摆动脑袋。 就在陆良生走来,落下左脚的下一个刹那,不远的地面轰的炸开,一道长长的黑影冲开泥土朝这边扑来,倒吊树上的人茧,那男子唔唔的摇着脑袋,绝望的将眼睛闭上。 然后,听到的却是娇滴滴的一声:“老妖!” 男人绝望紧闭的眼睛顿时睁开,倒斜的视线之中,朦胧阴森月色下,那长长的黑影竟是一个黑裙女子扑进那书生怀里。 “老妖老妖,你才出来啊?我玩的好无聊。” 破土而出的女子狠狠瞪了一眼上方倒吊在根茎里的男子,偏去面前的书生,又变得撒娇般的可爱。 陆良生摸摸她脑袋,抬手一剑,划过空气,上庙倒吊的根茎齐齐断裂,将里面困住的男人吐了出来,坠下时,身子被法力托举,这才缓缓降到地上。 “为何捉弄这位壮士?” 落下的男子一看就是血气旺盛之人,手脚粗大,不是苦力就是江湖人,称壮士也算笼统了进去。 栖幽瞥了一眼那边树下,哼了声。 “谁叫他在我新结交的几个好友面前拉粑粑” 所谓好友,正是那男子之前出恭的地方,长的几颗大树。 虽然胡闹,好在也没伤人,陆良生收起月胧,正要上前朝那人赔个不是,树下的男子听到踩着落叶的脚步声,看到走进洒下树隙月光里的书生面容,急忙爬起来,往前半步,单膝朝地上一跪。 拱起手,朗声道:“御前侍卫郎平,拜见国师!” 似乎怕国师不信,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双手托举过头顶,呈到陆良生面前。 “还请国师辨真伪。” 第五百五十七章 出山! “陛下近段日子可好?” 星斗横过夜空,浸在清辉月色的山势如同蜿蜒起伏的巨蛇,令人毛孔悚然,陆良生走在山道前的陡坡上,双袖负在背后,望着这片清冷月光下的一切。 听到国师的声音,跟在后面的那个御前侍卫,心里感到稍安,不时还是会望去四周,担心会不会有妖魔鬼怪突然钻出来。 听到话语,偷偷看眼前面的背影,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回禀国师,陛下一切都好,只是盼国师能快些回朝。” 两年几番催促,陆良生倒不是拿捏态度,而是最近才将预期的事做差不多,若时间充裕,可能还会停留家中一些时日。 走动一阵,陆良生停下脚步,全然没看身后跟着的梁平,仰起头望去夜空高悬的明月,以及四周星辰。 紫微星虽盛,却位稍斜,必有磨难在当中。 “不说实话。” “国师恕罪。”那梁平赶忙躬身,皱眉细思一番,想起来时陛下贴身宦官给他的说辞,“国师,卑职来时,吐谷浑、高昌、突厥、伊吾四国各派使者来京城朝贡,不过里面却有四国国师,一般朝见泱泱天朝,岂会带国师过来?陛下担心对方想以斗法,来堕我大国威望。” 四国? 陆良生从夜空收回目光,侧身看去那御前侍卫,微微皱起眉头,高昌、伊吾乃西域小国,就算繁盛也是小国,突厥已被杨坚打破了胆,分成东西两部,不成气候了,至于这吐谷浑,皇帝还在时,也听起过,对方占据南丝绸之路,收重税来养国力,虽然亲善大隋,但制约了隋国向西的延伸 此番四国同时来长安,看来目的不小,给自己国民增信心? 陆良生自由熟读书典,圣人学,对外夷向来不喜,当年二弟子宇拓手刃十万突厥,他都叫了一声:“好!” 这边基本已经做完,回长安看看也好,就是不知能否赶上。 沉吟片刻,陆良生手虚抬,隔空将那侍卫扶正站直:“本国师明日就回长安,你先去最近的富水县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 “那国师可以什么让卑职转告陛”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摆了摆手,从林间一招,抓过飞来的月胧剑,待梁平回过神来,已化作流光飞去夜空。 声音在夜空回荡。 “不用,本国师比你快。” 呃 这位御前侍卫望着消失在夜空的国师,微微张合着嘴还未回过神,耳中听到林间又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压着腰间刀柄,仓惶狂奔下了山坡,跑到路上,坐骑却早已跑的不知所踪。 “我的马呢” 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山道,夜风吹来,四周林子全是沙沙的轻响,只得硬着头皮靠着双腿朝富水县方向奔跑。 夜色深邃,笼罩的山村,已没有了灯火亮着,偶尔响起几声犬吠。 陆良生站在山村对面的小泉山崖边,安静的坐在岩石上看着村子,其实不止那个侍卫口中的四国国师来长安,还有一件事,他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就是杨坚离世时跟他说过关于越国公。 两朝从龙之臣,功高盖世,又通道法旁人口中他多少得知一二,这次回去也有规劝对方的想法。 身后的林子,明月蹲在草丛看着那边的先生,几次想要上前去,都被母亲胭脂拉住,她摇摇头,指去崖边的另一头。 不远,一身白裙的红怜飘上山崖,轻轻走了过来,坐在书生旁边。 “明日我要走了。”陆良生侧过脸,伸手去握住女子已有了些许实感的手背,“长安那边,我始终放心不下,你” “我跟你一起去。” 陡然的话语,让陆良生愣了一下,就连蹲在草丛偷看的母子俩也都愣住,红怜抿嘴轻笑一下,微微仰了仰下巴。 “这么多年香火,我也有些道行了,不要小瞧喔。” 阴魂不能学阳世修道中人的法术,但受了香火,随着道行循循渐进,自会领悟一些本领的,譬如红怜最拿手的入梦,与罗刹时的托梦作恶吓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嗯,那你肉身在庙中继续享香火,神魂还是附着花鸟画上,随我去长安看看。” 听到公子答应,红怜兴奋的跳了起来,一下搂住陆良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反应过来,羞涩的飘去崖外,卷起一阵风飞快逃去了庙里。 呵呵 陆良生摸了摸被亲的脸颊,笑了起来。 喔喔喔哦 清晨微凉,金色的晨光沿着山峦推过山村,驱走了黑暗,鸡鸣声里,山村渐渐喧嚣。 道人黑着眼圈推门而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脸上,不由打了一个哈欠,舒服的伸一个懒腰,然后,就听到叮叮当当的铜铃声。 几乎下意识的垂下视线。 二楼下面,老驴叼着缰绳兴奋的在院子里来回蹦跶,不久,陆良生提着两个书架走出屋檐挂去驴背上。 “喂喂,这是要干什么?” 道人理了理衣袍,负着栅栏蹬蹬的从楼梯下来,屋里的蛤蟆也背着紫金葫芦一摇一摆的出来,跳去悬在书架外的绳子,爬到隔间,脚蹼在外面奋力蹬了蹬,才坐进去。 “小道士,好生看着家,老夫和良生有事出门一趟,就不带你了。” “哪次出门没本道,你们等等!!” 孙迎仙急了,转身就要回到楼上,刚跨出一脚,二楼房门打开,陆小纤叉手靠在那里,干咳两声。 道人迟疑了一下,将踏上木阶的脚收回,转过身神色颇为正经。 “算了,本道最近新婚燕尔,就不跟你们去凑热闹了。” 蛤蟆解下葫芦塞去里面,取过烟杆敲了敲门框,抖出里面烟灰:“听良生说,长安来了四国国师,皇帝急着招良生回去,说不定还要斗法。” 老孙吞了吞口水,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瞥去楼上站立的妻子,唉的叹口气,一屁股坐去台阶上。 “本道去不了了,陆大书生,到时候那什么四国法师的,敢惹事,替本道好好教训一番!” “哈哈,你好生在家里待着。” 陆良生套好缰绳,打点好了行装,等到父母起床,向二老辞别,便牵着老驴走出村口。 路边,陆盼八人袒着胸口,露出厚实的肌肉,背着行囊,早已等候,不久,红怜飘进书架的画卷里,犹如从前,轻快的哼起小曲儿,蛤蟆道人悬着腿,悠哉的晃着脑袋,一口没一口的嗒着烟袋。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上大路,朝远方送行的村人拱手作别,老驴望着道路尽头,刨着蹄子,兴奋嘶鸣,晃着脖下的铃铛。 叮叮当当 清脆的铜铃声,在道路、山间回响,渐渐远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半仙半瞎 春末夏初,晨阳照在城墙有了温热。 长安西郊十里,汉胡互市人声鼎沸,道路间西域胡商牵着骆驼挤过熙熙攘攘的行人,驼铃叮叮当当轻摇。 胡音漫漫,西域乐师拨弄火不思,美艳的胡姬光脚踩着异域舞蹈,晃着裸露的肚脐,朝过往行人抛去媚眼,惹来下方看客高声大喊,丢去一枚枚铜子,落去飞旋的裙摆下。 “萧家馄饨,五月肥羜肉做馅,味道鲜美,爽口嫩滑!” “春香泛汤,上好的茶叶、杏仁烹煮而成,不喝也可熬来看一看,金黄喜人。” “那边的,我要一份交加鹅脂!!” “哎哎,快出来,有热闹看了” 不知谁吼了一声,嘈杂而热闹的长街,有差役提着水火棍驱散人叉棍棒将过往的人隔去道路两侧,看去道路尽头,数面不同的旗帜高举,数队服饰各异的西域队伍朝这边过来,当中多是高鼻深眼的西域胡人,也有头戴皮帽,传皮裘的突厥人,骑在马背上,看着道路两侧的长安汉胡,微微仰起脸。 这支队伍正是吐谷浑、高昌、伊吾、突厥四国遣派的使者,远来长安朝贡,消息早在几日间就已传开,异域胡人如此隆重朝见天朝上邦也算许久未见,待到入城,看热闹的百姓都快将长安西面几个街坊挤得水泄不通。 “这拨胡人当真识趣,终于知道过来拜见我大隋天子了。” “哼哼,不来?难道想跟突厥那个沙略的可汗一样?十万突厥,朝夕既灭,论武功,我大隋将士岂是这帮胡人能比?” “兄台说的有理,眼下这帮胡人不就来了嘛哎,下方胡人队伍里,怎么还有些古古怪怪的家伙,大白天的带兜帽,不嫌热啊?” 二楼看热闹的人眼中,街道过去的队伍中间,有那么几道身影,披着斗篷,或穿着怪异,对周围絮絮叨叨的市井言语浑然不在意,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一路辗转到达下榻的驿馆。 “吐谷浑王子、高昌王、伊吾、突厥使者,这边请。” 队伍停下,鸿胪寺官员请了四国使者入驿馆,途中也将朝贡事宜说清,大抵是四位先在馆舍歇息两日,待陛下召见后,方才能入朝面见圣颜云云。 随后安排了食宿的具体事宜,依次入住馆舍厢房,一通下来,已到了傍晚,鸿胪寺的官员这才疲倦的离开。 夜色渐沉。 东面馆舍小院,吐谷浑侍卫把守各处,亮着灯火的窗棂,有细细的说话声,不久,房门吱嘎打开,一个头罩兜帽的身影,着灰扑扑的袍子,半躬上身从里面退出来。 “王子早些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佝偻的身躯双手缩在袖子里,慢吞吞的从侍卫视野中过去长廊拐角,进到其中一间房里,立在桌上的烛台,嘭的一下轻响,跳起火光照亮房中陈设。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消瘦狭长的面容,长须白眉,鼻尖微勾,交叠着双手安静的坐去凳上,看着摇曳的烛光,慢慢阖上眼帘。 豆大的烛火瞬间变得幽绿。 “诸位,后日一早朝见隋国天子,你们觉得如何行事?” 微开的双唇没有一丝声音,却是有着话语从房中传去驿馆其余院落,夜风拂过庭院,安静了一阵,有着法力牵动的声音,徐徐开口。 “高昌国不跟,那就不理会,后日一早,先显弄一番,让隋国皇帝入迷,趁机杀了!报我分我突厥之仇!” “哼,当庭杀了别人皇帝,你倒是报仇,死了无所谓,我与佛连尊如何逃脱?中原修道之人可都不是摆设。” 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子,法力牵引的话语中没有地域之分,几乎都能听懂,这边吐谷浑的老人也赞同她的话。 “到中原王朝,不过堕一堕他们威风见好既收,何况,隋国天子才登基两年,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不知晓,要是将明君杀了,倒还好,若是杀了一个昏君,我们此行岂不是帮隋国一个大忙,万一下一个登基的皇帝是明君,我们岂不是难堪?” 突厥院落里,法音沉默片刻,不再跟这两国国师说话,退了出去。 伊吾、吐谷浑两边,对于突厥使者的退出,并不在意,继续说起后日的一些细节,伊吾那边的女子忽然插口打断。 “佛连尊,你似乎忘记了,隋国也有国师。” “听过一些传闻,好像姓陆,隋国南方的人其余,并不清楚,想来年岁与我一般无二,到时我来与他斗法,你就好好陪隋国天子好好耍耍,最好能迷的他自拔不能。” “呵呵迷幻之术,可是我最擅长的,佛连尊,你就看好吧。” 夜风呜呜咽咽跑过屋檐,接连两院的法音渐渐消失,随着时间流逝,夜晚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照出云隙落去皇城,宣政殿上,寻常对奏完毕,说起了四国使者入朝面圣的事。 “吐谷浑常年占据南丝绸之路要道,名义上亲善我大隋,但细作从未断过,时常打探我隋国情况,可谓居心叵测。” “陛下,苏尚书所言极是。”臣列中,须发尽白的闵常拱手走出,朝金阶躬身下去:“先帝迅雷之手段,齐我大隋上下,将突厥重伤,威慑四方小国,此次四国相邀前来朝拜,必另有他意,明日朝贡不可让方外之国国师入殿。” 大殿武首列,杨素阖目倾听,口中哼了哼,不等龙椅上的皇帝开口,睁开双眼走出。 “闵侍郎这般做的话,岂不是显我大隋无人?让这些外夷小国笑话。” 老人目光威凛,朝杨广拱拱手,视线便扫去后方一众武。 “这帮胡人明日真要想堕一堕我大隋威风,大可来就是,本公南征北战,何曾惧怕过?” 说着,转身面向金阶,朝上方的皇帝拱手:“陛下,明日就让臣侍在左右!” 大殿静谧,灯火呼呼的摇晃。 端坐龙椅的杨广,胡须舒张,笑起来,伸手向一侧轻挥:“诸位,你们多多学学越国公,老臣不服老,才是我大隋该有的模样。” 呯! 洒开的龙袖间,龙袖一拂,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震动的头顶冕冠珠帘晃动。 “朕觉得,泱泱大国,岂能让宵小上蹿下跳,众卿都说了想法,很好朕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散朝!” 杨广负起双袖,带着宦官近侍,大步走下金阶,转去后殿,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一把抓过伸进廊檐的树枝,啪的折断,抽去檐柱。 这个杨素。 呢喃时,身后紧随的宦官,小步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国师的高徒,还等着呢。” “在何处?” “仙居院。” 仙居院是杨坚生前所修筑,有段时日,颇为羡慕陆良生这种修道中人,便临时起意盖了这座院落,没有常见的假山水榭,多是古柏老樟,花圃小径间,是一座七层高的木楼,挂满风铃彩带。 杨广过来这边,远处凉亭里,有白袍白须的老人捧茶端坐,像是听到脚步声渐近,放下手中茶盏,笑呵呵的抚去白须。 “陛下,召老朽这闲云野鹤之人入皇宫,可是为四国使者之事?本仙早已掐算出一二来。” 微微颔首,一对苍目无神半阖,却望着盛开的花草,显出神秘。 第五百五十九章 四国入朝,拜圣颜 “王老先生已经知晓了?” 杨广龙行虎步走进凉亭,一扫袍袖,大马金刀的坐下,宦官端了茶水过来,放到石桌,躬身悄然退出时,站在栅栏边上的王半瞎抚了抚颔下的那撮山羊须。 “陛下,老朽夜观天象可是得我师父亲传,虽比不得二师弟天生神力,可也有独到之处。” 想当初不过街头摆摊算命,混个温饱,若非福缘深厚得遇良师,岂有今日被当今圣上一口一个老先生夸的飘飘然。 苍目古井无波,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呵呵,人都入城了,老夫岂会不知反正师父不在,老夫便是最大,以二师弟那性子,真要有那四国国师闹事,他一个人就能解决,老夫只管在皇帝面前好好装装,好歹混个名气出来,方才不辜负师父栽培。 想到妙处,轻笑出声,听到身后皇帝传来“王老先生何故发笑?”的话,也不惊慌,神色自然的负手转过身来,好似无神的双目能看到石桌,绕开一截,坐到杨广对面。 “陛下,老朽发笑,笑得乃是这四个番邦小国不自量力,昨夜老朽已夜观天象,陛下紫微星兴盛,纵然有些不稳,可见会有宵小作祟,不过星位不移,说明有惊无险。” “王老先生这般说话,朕心里有底了。” 一通吹嘘,唬的对面杨广连连点头,就连王半瞎自己都认为该是如此了,保持高人风范又兴奋的说了些观气望星的术语,方才满足的负着双手被侍卫架着离开了皇宫。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仙居院,候在亭外的近侍宦官脸露欣喜靠近凉亭,“陛下,王高人说无碍,看来真的不会有事。” 蝴蝶扇着斑斓翅膀,在花圃间飞舞,栖去花瓣,随后唰的一下被挥来的袍子惊飞,杨广走出凉亭走在鹅卵石铺砌的小道,口中哼了哼。 “也就你们信。” 登基两年,当初的青年,已自有一股威势,目光威凛看着王半瞎被请走的长廊,半响,转身迈开脚步,径直去往别苑。 “朕不过想听些心安的话罢了。” 声音雄浑有力,凉亭花圃外传来:“除国师,朕不信他人!” 四国使者昨日入京下榻驿馆的消息,早已传遍全长安,原本出城的商贩、百姓半道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又转回来,凑这热闹。 长安四周郡县,有闲的人连夜赶来,凌晨在城门外排队等候入城的人都拉起了长龙,今日一早,齐齐入了城门,订下客栈就为了观看四国来朝的盛景,一时间各条街巷,客栈、茶肆、酒楼人满为患。 “说起外邦入朝,那还是前些年的时候了!” 茶肆、酒楼停掉了胡姬艳舞,店家适时的推上了说书人,用来招揽买卖。 “我大隋皇帝,横扫南北,一统天下,安民乐业,四方仰德,实乃圣贤明君,以至我大隋之外,番邦小国惶惶不安,当时有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汗、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遣使朝贡,被打怕了的东突厥厥启民可汗,更是称我皇帝为圣人可汗。 而当今陛下承先帝之姿,渐露明君之相,叫这些狺狺狂吠之徒,胆战心惊,莫敢不来!” “好!” 每每一番添油加醋,必定引得下方听客拍掌叫好,扰扰嚷嚷的长街上,长安府衙差役如临大敌,每时每刻都在街上巡逻,目光盯着背负兵器而过的绿林侠客,后者或沉默蹲在街檐,或避讳衙役,转身离开。 拥挤的人潮里,也有手持金钵披袈裟的僧侣朝人竖印喧佛。 昏黄的阳光落在延绵城墙,鸟儿越过拥堵的城墙,背负长刀的独臂侠客与负木匣的虬须大汉先后步入城中一家偏僻酒肆。 “不知陆道友回来没有,想不到竟有他国国师来寻衅。” 说话的虬须大汉解下背后木匣靠去桌脚,一旁的独臂侠客摘下斗笠,也取了背后两柄长刀放到栅栏叫来店家伙计,烫了一壶酒,点了几分下酒菜,咧开浓密胡须,笑出声来。 “谁叫陆道友不太爱出风头,以至于让人小觑。”放下斗笠的汉子,正是两年前与燕赤霞一起离开的左正阳,两人一起走南闯北,寻找妖星碎片,途中也颇有斩获,听闻四国来朝,还带了外邦国师,显然嗅出了来者不善之意。 燕赤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取了酒壶给各自倒上酒水,“他那性子就那样,来,先干上一碗!” 与左正阳碰了一下酒碗,痛快的饮尽,抹去浓须上的酒渍:“不过,就算他没回来,中原各方修道中人岂会坐视不理?” 那边,独臂汉子点点头,干了一碗酒水放下,顺手拿过筷子夹了炒豆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目光望去楼外延绵的屋顶,以及远方的城墙。 “就是不知,这帮人到底会如何做,算了,担心这么多作甚,说不定陆道友早有安排,这城里,还有老蛟,如今也有不少听闻番邦方士来了长安的同道正朝这边赶来。” 不久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城中依旧繁华喧闹。 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阳划破云隙,推着黑暗,沿着大地、城墙迅速延伸过来,将巨大的城池笼罩一片金色里。 咚 皇城钟楼敲响晨钟,驿馆至皇城的长街围满了早早起来的城中百姓、外来的观客,见到驿馆打开,站在街边、楼上的人群叫嚷起来。 “快快,别说话,出来了!” “那就是吐谷浑、高昌、伊吾、突厥的人?怎么吐谷浑和突厥长的好像?” “自然像啊,都是草原上的。” 交头接耳的声音之中,四支队伍在隋兵护送下走过长街,人群也有浪荡子朝他们嬉笑叫骂,甚至吐去口水,被衙役发现驱逐离开,毕竟来城中朝贡,多少要给些脸面的。 不久,队伍入顺义门,沿宫墙再走百余丈,转进承天门后,四国士兵抬着礼物被带去侧门,其余人下马跟着前方宫中仪仗进大兴宫。 “四国使臣觐见我朝陛下,脱鞋摘帽” 大兴殿外,宦官一甩拂尘,站在白岩御阶,见下方低头躬身的四国使臣一一照做,脱下鞋袜,摘下皮帽,方才侧去旁边。 高喧:“入殿,拜我天子!” 第五百六十章 进献小人儿 “伊吾使者进贡,火烷布十五匹,伏驹黄金酒壶两尊,琉璃夜光杯五对突厥使者上贡上等良马一百二十匹,常马七千匹,羊一万两千头,骆驼、牛各五百头高昌使者向我大隋天子敬上,西域白肤美人五十名,乐伎二十五人,水晶云母玛瑙珠翠各两斗吐谷浑使者进贡我朝天子,汗血宝马一匹,波斯鎏金银壶一尊,和田玉、羊脂玉各六十枚,大秦锁子甲一副” 大兴殿上,宦官持礼单大声高喧传去殿外,白岩御阶四国使者一步一步上来,经过最后搜身之后,依次而入,见到殿内武,多少有些胆战心惊,低着头不敢看对面金阶上方的大隋皇帝。 四人两前两后来到中间站定,站在前面的是吐谷浑王子慕容顺,年龄双十,相貌俊逸,旁边则是高昌王曲伯雅,身形高瘦,有着西域人典型的面容,后面两个便是突厥使者,以及伊吾使者。 站定后,听到宦官高喧行礼,四人便用各自国家的礼节,朝龙椅上的杨广躬身拱手,或单膝下跪,或单手放去胸口躬身。 “我等拜见上国天子!” “起来说话吧。” 听到上方来自皇帝的声音,四国使者这才敢起身,偶尔抬起脸平视过去,数道金阶而上,坐在龙椅的身影,头戴冕冠,身着金黄龙袍颇具气势,而一侧,还有持剑着官袍的老人抚须而立,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慕容顺,你父亲步萨钵可汗可还好?” 对方礼毕,杨广起了一个话头,目光先投去吐谷浑王子,后者连忙拱手,微微垂下脸:“回禀上国天子,父王身体尚可,光化公主也过得很好。” 这位名叫慕容顺的王子,言谈温和,不用皇帝问起早年嫁去吐谷浑可汗的那位宗室女子便先开口说出,倒是赢得殿中众武些许好感。 “光化公主过得好,朕就放心了。” 那边礼单报完,杨广笑着回了一句,接过礼单看了看,脸上笑容更盛,“吐谷浑比朕想的还要富庶,上面礼物应该来自更远的外邦吧?这么多好东西。” 随后交给身旁的越国公杨素,补充了一声。 “恐怕比朕的长安还要富庶。” 最后一句话落下,整座大殿安静的能听到下方武百官的呼吸声,那边慕容顺脸色顿时一白,连忙跪下拱起手。 “陛下,吐谷浑所有,便是上国所有,兄弟之邦,不分彼此。” 人在大隋,又身为王子,自然是先把命保住,说什么话已经不重要了,谁知道面前这位隋国皇帝会不会因为不喜,拖出去把自己给砍头了。 “起来起来,朕只是随意说说,不用当真。” 杨广嘴角咧开,笑着抬了抬手,让对方起身,登基两年,对于帝王喜怒无常难以让人琢磨的手段之一,玩的得心应手。 “四位使臣远来我大隋不易,上贡的礼物,朕很满意,便与武百官就在这大兴殿设宴,四位使臣可不要推托,此乃我隋国礼节。” “陛下相邀,自然不会推托。” 高昌王脸上露出欣喜,躬身就拜,身后突厥、伊吾使者互相侧脸看去对方,其中一人微微点头,等高昌王曲伯雅话语说完,便开口道:“启禀上国天子,我下邦小国久慕中原化,特意还备了一份另外礼物。” “哦?”杨广露出一抹笑,与一旁屹立的老人对视一眼,抬了抬袖口:“那就呈上来,让朕看看。” “陛下,此礼非物,不过我等小国戏法。” 伊吾使者低头轻说了声,听到上方大隋皇帝一句那朕更要看看了。便躬身行了一礼,后退几步,面朝殿门站直了身子,伸手拍响。 啪啪 顷刻,一个伊吾侍从恭敬的托着鎏金铜锁盒,跨过门槛,在侍卫注视下,走到四人一侧,小心的将铜锁盒放到地上,打开盖上的铜锁,便起身径直后退到了殿门外面。 “盒子里就是你说的礼?”杨广向后靠了靠,眼睛眯了起来。 说完,大殿左右的侍卫持着刀兵,迅速过来,身上甲叶,都在咵咵的震响,将龙庭围住,形成一堵人墙。 伊吾使臣拱起手,朝上方躬身下去。 “是的,陛下。” 光洁的大殿地板上,打开铜锁的鎏金木盒陡然吱嘎一声发出轻响,原本向后靠着的杨广,向前倾了稍许,目光注视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盖子,周围一众武好奇偏头将视线投在地上的盒子。 下一刻,又是吱的一声低吟。 微开的盒盖缝隙,忽然一条极小的黑影探了出来,杨广再仔细看,竟是一条人的手臂,肤白纤细,仿如细线在外面摩挲。 “这是小人儿?”皇帝来了兴趣,蛟龙他见过,修道中人法术也见过不少,看到伸出的纤细手臂,不难猜出那人有多小。 旁边,越国公杨素也有些错愕,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陛下,也可能是人芝。” 老人与陆良生交好多年,对于人芝多少有些了解,对常人而言,只要狠的下心,将其吃进肚里,那便是增寿、治病的神药,修道中人则修为大涨。 若是这伊吾小国进贡的人芝,往后倒是可以从陛下那里讨要过来 杨素抚过下颔须尖,目光瞥去一旁的龙椅上的皇帝时,下方群臣里有声音惊呼。 “出来了,还真是一个小人儿!” 鎏金木盒打开,映入殿中所有视线的,是盒底铺了一张丝绒小床,一个薄纱衣裙的小人儿侧躺上面,见到盒子打开,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踩着极小的绣鞋翻身跳出,站到地板上,好奇的环顾四周。 大兴殿内,杨广、杨素也颇觉得神奇,前者从龙椅上起来,走到金阶,视线越过重重侍卫,落到那小人儿身上。 “竟只有拇指大呵还是个女子。” 地上目光四顾的小人儿察觉到了周围目光,捂嘴轻笑,一甩长袖,身子飞旋就在众人眼中渐渐拔高。 洒开的长袖翻飞,又缓缓拂下,露出一张精致美艳的西域女子面容,眉心点缀嫣红火焰纹,双目莹亮如雪露出风情爬上弯弯细眉,双唇微厚,吐露银铃轻笑。 大殿中,众武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所谓的礼。 杨广望着忽然出现的女子,四目对视竟有些移不开,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乐声响起,殿中那道窈窕的身影有着西域女子独有的高挑,轻扭起腰肢,缝着一朵绒丝花朵的绣鞋踢出裙摆,缓缓转动,双臂拖着长袖飞旋,犹如绽放的莲荷。 舞动的青丝间,双眸露出妩媚,直勾勾的看着龙庭上站立的皇帝。 第五百六十一章 好老的陆良生 大殿一片安静,周围武百官许久才从这一舞中回过神来。 “这这,小人儿怎么突然又变成女子了。” “这西域女子当真是刚才从盒子里出来的?” “当真玄异矣。” “怕是跟国师不逞多让啊。” “哼,这点微末伎俩,也敢在国师面前班门弄斧,只不过国师不在朝中罢了,不然定让这帮外邦蛮人知晓什么才是神仙之法。” 各种窃窃私语在武当中响起来,那女子也未见消散,或回到鎏金铜锁盒里,唇角翘着微笑,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听着周围各种话语,忽然抬起长袖,红唇撅起往掌心一吹,空气中陡然浮起羽翅扇动,化出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纷纷扬扬飞在大殿。 有些越过金阶前的侍卫,扇动翅膀落去龙椅前站定的杨广,后者伸手去接,一旁杨素声音突然暴喝响起:“放肆” 锵! 金鸣大作,一抹寒光拔出剑鞘,杨广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视野间有银光一闪而过,落来指尖的那只蝴蝶,瞬间羽翅、身体分离,断成了两截,化作烟气飘散开去。 “旁门小技也敢在金殿卖弄,不知死活。” 杨素挥开的法剑斜去身侧,走到皇帝一侧,目光严肃,一句一顿:“左右,给我拿下,打入天牢,若敢反抗,我一剑杀之!” 老人声音雄壮,震的大殿四周窗框都在嗡嗡颤响,此时殿中戒备的侍卫听到话语,纷纷拔出佩刀冲来,那站在中间的女子,眼中泛起水渍,惊慌的看着过来的士兵,身子发抖的跪去地上。 “慢!” 金阶上,杨广抬手,让冲来的士兵退下去,笑着看向一旁的杨素,“越国公莫要动怒,此乃戏法,朕觉得还不错,就不要为难一个女子了,说出去岂不是有损我大隋威名。” 这样的场合老人知晓不能像平日那般给皇帝讲道理,狠狠盯了一眼下面的西域女子,持剑归去鞘里。 “陛下年轻,不想伤尔等性命,若再敢有下次,戏弄陛下,老夫定斩不饶。” 杨广眼皮跳了跳,也不敢老人那边,脸上露出笑,回去龙椅坐好,目光投去那伊吾使臣。 “呵呵,这便是你们献的小礼?当真有趣,朕收下了。” 此时,武当中,闵常抿了抿嘴唇,还是走了出来,站到过道一侧,拱手躬身:“陛下,西域番邦女子,还是不要纳入后宫为好。” 哈哈哈 上方龙椅陡然响起皇帝大笑,令得闵常心里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口中,神色愣了一下,就听杨广摆了摆手:“闵侍郎多虑,此乃朕玩笑而已。” 随后,视线看去那西域女子,语气顿了顿,重新开口。 “朕可没想过能纳一国国师为后宫佳丽,姑娘你说是吧?” “啊?” 这回武当中炸开了锅,他们知晓使臣一事,可并不像杨广那般有更详细的讯息,一听到那从拇指大小的小人儿,一晃眼变做的西域女子,乃伊吾国师,不由皱起眉头来。 “堂堂一国之师,竟这般做,不嫌丢人?” “以我看,伊吾让一个女子当国师才丢人。” “你们都别说了,我觉得女子当国师并无不妥,唯才是举嘛,岂能以性别而论,或许西域番邦,就觉得合情合理。” 那边,女子抬起脸来,光着玉足缓缓后退,抓住拖行地上的长袖一罩窈窕的身子,眨眼间,薄纱衣裙变做酒红袍服,挂有银饰、玛瑙点缀,伴随裸足走动勾起人伸手捧去的美感,头纱飘动,女子勾着红唇用着中原的汉话,盈盈一拜。 “依布蒂哈吉,拜见陛下。” “起来吧。” 杨广看着陡然一变的西域美人片刻,收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摆脱脑海中,这女子勾人魂魄的眸子和红唇,将目光投去突厥、高昌、吐谷浑使臣。 “你们三家的国师,也都一起叫出来吧。” 夹在突厥、吐谷浑、伊吾中间的高昌王曲伯雅,左右看了看,连忙走出来。 “陛下,高昌没有国师,也不会带来。” 看来不是一条心啊,杨广抚过扶手,点点头:“嗯,看来高昌王国小势弱,朕当多多照顾你才是。” 剩下的突厥使臣,以及吐谷浑的慕容顺低下头,还没等他二人说话,大殿外,一阵狂风卷来。 “哈哈哈,吐谷浑佛连尊,拜见隋国天子!” 殿门口,一个无须的老僧,着土黄僧袍,挂着佛珠,拄着一根拐杖就那么走了进来,身旁两三步,还有披头散发的粗壮汉子,皮袄间,挂了不少贴有符箓的瓶罐。 见到龙庭上的杨广,口鼻间冷哼一声,仅仅随意的抬了下手,将脸撇去一边。 “突厥白狼神教,阿那史见过上国皇帝。” “大胆!” “北面蛮夷,也敢当殿放肆!” 周围武见状,撩起袖子呵斥,大有要上去教训眼前这个蛮人的架势,阿那史斜眼瞥了两边,似乎懒得看了,望去金阶上方。 “听闻贵国国师法力深厚,鄙人过来就想领教一番,若是不在,那也无妨,听说你们的太师也很厉害。” 听到这番话,不仅杨广,一旁持剑而立的杨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干脆如他愿吧。” 皇帝忍下笑意,抬手招来一个宦官。 “去传太师宇拓来大兴宫。” “是!” 候在金阶下的宦官躬身道了一声,刚转身走出两步,大殿外面,有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唤拓何事?!” 一道身影拖着披风踏着白岩御阶上来,提着手中轩辕剑,跨过门槛,那一身神力渗出甲胄,阿那史脸上顿时露出了凝重,旁边的吐谷浑国师眼皮都抖了一下,看了眼对方手中那柄宽剑,转身朝龙庭竖印低首。 “启禀上国天子,我等过来并非打斗,只是想与贵国国师相较一番修行之道。” 宇拓提起轩辕剑,夹到腋下,双臂环保的看着这三个番邦国师,口鼻冷哼一声,连我都不敢,凭你们也配? 不过,那突厥国师,身上气息颇有些熟悉 与三年前被我一剑斩了的突厥大祭司很像,难道两人师出同门?这是赶来报仇的? 听着那边皇帝与拄拐杖的老僧说话,此时殿门外,一身白袍青衫的老人,慢慢悠悠走上来。 “叫你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又如何,不是说去吃早饭,这都到了哪里?” 苍老的嗓音突兀传开,那边正与隋国皇帝说话的佛连尊回头瞥去一眼,负手而来的老人,鬓发如雪,一对苍目一眨不眨,直直的望着前面,走到殿门,随意的抬起脚就迈了过去。 佛连尊有些惊异,对方给他感受就像返璞归真,毕竟能在皇宫出现的,又岂会是寻常人?再观他年龄,难道这老头就是这隋国国师? 老僧看了一眼那边伸手去搀老头的宇拓,心里更加码定了对方身份,脸上顿时泛起笑容,拄着拐杖上前。 “阿弥陀佛,本座擅长点化之道,也会散豆成兵,正好想要与阁下相较一二。” 话语落下,连忙又补充一句。 “不比争斗,仅显术法神通。” 这是在跟老夫说话? 王半瞎愣住了,我他娘这是到哪里来了,一大早起床跟着出来吃个早饭,脸都还没洗呢,就找老夫斗法?! 真是活见了个鬼!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全靠诓 日头升上云间,交织的长街,喧哗如闹市。 “炊饼口感香脆的炊饼,我家娘子连夜亲手烙的,好吃也好闻,可香着呢。” “上好的紫檀木,仅剩两根,赶紧看一看,瞧一瞧咯!” “糖葫芦!” “蜜水冰镇过的蜜水,天热解渴,两一碗!” 围满城中百姓的长街,人声鼎沸,一串串灯笼交织街道上方,扰扰嚷嚷的街沿两侧,挑着货担的小贩高声叫卖,走过的街道尽头,一道牵着老驴的书生将他叫住,递给几铜钱。 “来几张炊饼。” “好嘞,客官你稍待。” 身形颇有些矮的小贩笑呵呵的收了铜子放去口袋,麻利的揭开担上的盖子,从麻布下数了九张饼子,用油布纸包好,回头也看了眼面前的书生。 “客官也是来看热闹的?” “是啊,听说四国来我大隋朝贡,过来看看。”书生笑了笑,从栖霞山施法连夜赶回来,入了城后,心里就稍安许多,正好看见有卖饼的,这小贩往日在城中也见过,便叫住对方,买些饼子给一路跟来的八位叔伯垫垫肚子,见里面还剩几个,干脆一起买了下来。 小贩高兴的脸都笑开花,利索将饼子摞好,用麻绳一起捆上递过去:“客官你这可就来迟了,今日一早,那几个什么国的,都已经入皇城了,现在这会儿说不得都快出来了,谢客官大方,哈哈哈,我这饼也卖完,婆娘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 他国来朝贡,对民间百姓来讲多少是脸面有光的事,而小商小贩则有利可图,卖脆饼的汉子两担饼子卖的所剩无几,正好最后的十几张饼子一起卖给了书生,挑起箩筐,满面红光的往家回去。 “宫里有越国公、拓儿,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陆良生提着那摞饼子看着那小贩离开的方向,想了会儿,收回目光,走去不远的街边,八条大汉汗流浃背的蹲、坐街沿,陆喜接过递来的饼子,“又吃饼子啊?” 连日赶路,途中歇息也多是荒山野岭,八人肚子连油水都没有半两了。 听到陆喜抱怨,陆盼起身过来,伸手在他后脑扫了一下,将饼子拿过来。 “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什么挑,咱们当年什么日子没过过?” 这边还说着话。 陡然就听老驴踩响蹄子,陆良生拉着缰绳,朝他们打了一个响指。 “盼叔,我们入宫。” 八人愣了一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陆盼猛地将饼子塞还给陆喜,抓起刀负去后背,去拉其余七个兄弟。 “愣着干什么,入宫啊,说不得晚上还能在宫里吃上一顿。” “还是老盼机灵!” 陆喜七人想通关节,兴奋的脸上紧实的皮肉都在一阵一阵抖动,呼啦啦的追上陆良生,左右排开像堵墙壁在街面上横推去前方。 沿着这条街前行就是教化坊,紧挨着的便是驿馆,往东第一道皇城门叫顺义,整条街上全是人的身影站在街道两边直直的延伸去往城门,陆良生带着八人从教化坊另一边沿着城墙过去。 “站咦,是国师!!” 值守城门的皇城士卒将长兵一收,朝城楼上的同僚飞快摆手,嘶吼:“快,把城门打开!” 轰 厚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下,缓缓向内打开,陆良生朝两侧士卒点点头,拉着老驴走进城门,跟在后面的八人第一次进入皇宫,见到宫中侍卫对自家大侄子这般尊敬,陆盼压低嗓音朝左右的兄弟说道:“不能给咱们良生丢人,都虎一点。” 七人齐齐点头,一个个挺直了背脊,胸口两坨肌肉更加鼓涨,大步迈开走的那叫了一个威风。 陆良生听到八位叔伯的动静,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忽然仰起脸,望去皇宫的方向,感受到了法力的动静。 开始了。 阳光照下来,鸟儿飞过长长的宫墙,叽叽喳喳清脆鸣啭里,落去一座雄伟的宫殿,立在檐角梳理羽毛,眨动的鸟眸好奇的看着从那扇巨大门里走出的一群人。 大兴殿外,一众武走到外面,近侍搬来一张舒适的椅子摆在众人中间,杨广走出殿门挥手让宦官退下,大马金刀的坐去龙椅上,看着白岩御阶下方宽阔的广场。 看来王老先生的威名,让番邦蛮夷都知晓了。 想到自己昨日请了对方入宫详谈,忍不住赞赏一句:“果然名师出高徒。” 持剑站在一旁的杨素,听到皇帝的声音,口中哼了哼,随后呵呵的抚着斑白长须笑出声来。 “陛下,这名师出高徒确实无错,不过这高却只能是年龄高,哈哈” 他专注世间名利,只迈步金丹,但看一个人修为到了何种程度还是能做到的,杨广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明白越国公口中的含义。 王承恩是陆先生大弟子,不该是越国公口中这般不堪才对。 然而,站在广场中间的王半瞎可不这么认为,他侧对着那边三国国师,仰脸望去半空,负在背后的双手,都搅出一层冷汗来。 老夫好端端的跟宇拓出门吃顿早饭,怎么就被拉过来了我他娘就是个半瞎,哪里会其他法术二师弟也不说帮帮我这个大师兄,不行不行赶紧溜。 脚步偏转,极缓慢的落下脚掌,又停下来,搅背后的双手一紧:“不行不行,这么走了,岂不是丢师父的脸面。” 不过,王半瞎还带街边摆摊算卦半辈子,半吊子观气之术靠的就是忽悠,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人没骗过? 哼,岂惧这三个外夷。 想着,半阖眼帘侧了侧脸,那边佛连尊、依布蒂哈吉、阿那史三人面面相觑,看着对面的老人负手仰望天空,或信步走出,像是根本没将他们三人放在眼里。 “他就是隋国的国师陆良生?” “隋国的太师对要伸手搀扶,想来就是了。” “这般年纪一身修为浅薄,会不会有错?” “可能已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那我们岂不是没有任何胜算?” “先探探他的底,依布蒂哈吉,你打头阵。” 三人中佛连尊修为最高,吩咐下来,依布蒂哈吉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走到场中,牵着飘舞的头纱矮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美目露出妩媚。 “依布蒂哈吉见过隋国” “休要啰嗦。” 西域女子刚刚开口,就被对面老人打断,王半瞎负起双手,双目无神的望来,“老夫心观尔等修行不易,已给过你们机会,真要比斗术法,你们三个加一块儿都不是老夫对手。” 依布蒂哈吉愣在原地,给我们机会?什么时候? 第五百六十三章 班门弄斧 天光渐渐遮去游云。 远处御阶上,宇拓拄着轩辕剑,冷漠的脸上都泛起了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大师兄怎么发挥本事,反正真要有危险,再出手就是了。 风吹来,屹立广场上的老人,声音持续。 “想当初老夫道成之时,腾云驾雾拜会各方仙友,说不得你三人尊师还与老夫有过几面仙缘。” 王半瞎语速缓慢,心却是突突的狂跳,见对面那西域女子好半响没反应,这才舒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师公言谈更唬人。 对面,依布蒂哈吉将信将疑的看着老人,可对方面色如常,一双眼睛根本没有任何神采,忽然,她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依布蒂哈吉出自摩云教圣女,那不知,老先生可知我圣女之名。” “莫要装腔作势,老夫不知你口中圣女何人。” 王半瞎张口就来,哼了一声,侧过身望去天空。 “老夫见仙友无数,中原修道高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哪里记得西域蛮荒之地的圣女,赶紧动手,让老夫看看你有何本事敢来我中原兴法。” 女子愣了愣,连忙低下头,矮身才了老人行了一礼,“既然老先生如此说了,依布蒂哈吉只能以最擅长的幻术献丑了。” 等等等 王半瞎神色一僵,老夫这是让你知难而退,不是让你来真的!! 苦也、苦也诓的过火了。 这一幕让御阶上的宇拓差点笑出声来,不过随后,耳边呜呜咽咽刮起风声,他笑容渐渐收敛,只见下方,那西域女子光足踩在地上,脚环铃铛有节奏的响起清脆的铃声。 叮叮叮叮叮 原本明日的日头,忽然间在人的视线中阴了下来,御阶上众人一阵骚动,护卫的宫中士卒在将领带领下,将四周围的水泄不通。 “保护陛下!” 有人喊出一声的同时,官员当中有人开口:“石栏上的石兽动了!” 杨广按着龙椅扶手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前面挡着的武将,左右白岩雕琢的栅栏上,蹲伏的一头头祥瑞石兽动了动,张开嘶吼,或抬起后肢在颈脖间挠了几下,站起身,从上面嘭的跳到地上,昂起脑袋,憨态间带着凶狠,朝面前的人群嘶吼咆哮。 哇呜!! “老先生,依布蒂哈吉的幻术如何?可入你眼。” 依布蒂哈吉一甩长袖,微微昂起下巴,对面的老人听到女子的声音,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面色如常,心里却是慌得不行。 入眼入个屁的眼,老夫眼瞎啊! 好在这张老脸看不出太多表情,尽量放慢语速来掩盖慌张:“呵呵老夫眼瞎,只能用心看这世间万物,区区障眼小法,难入我眼,换一个再来。” 听到这句,依布蒂哈吉面色有些难看,回头看去身后同伴,佛连尊朝她点点头,女子哼了声。 转过身来,摊开手掌,一束铃铛瞬间显在手心握住,红唇飞快嚅动,咪咪哄哄念起了法咒。 阴风阵阵,呜咽的风声里,有轰的巨响从皇宫四周传来,无数烟尘升腾天空,下一秒,烟尘翻涌,陡然四道巨大的黑影伸出,附近一座楼阁轰隆巨响,砖石向四周飞射,崩裂倾倒下来。 呜嗡 低沉的声音犹如铜钟回荡,站在御阶上的众人,眸底倒映出的烟尘里,显出巨大的身影,身负四臂,跨出硕大的脚掌走了出来,脚趾触碰的一处房顶,都在瞬间被踢的碎裂。 显出真身时,无数视线里,才看清那四只手臂,各持金刚伞、降魔杵、来生轮、过去剑,巨大的身形背后,还有日光祥云笼罩,那佛陀面容祥和,双唇间却是有獠牙呲出,显得一股另外的凶煞狰狞。 “呵呵呵” 面容有些发白的依布蒂哈吉,微张红唇轻笑,晃着手中铃铛,妩媚的眸子看去对面的老人。 “老先生,该你了。” 阴风阵阵,传来的震动让大兴宫上下所有人心都紧了起来,那仿佛山岳杵在面前的巨大佛陀,仍谁都有压力。 杨广本能的伸手去握剑柄,被一旁的杨素按住手。 “陛下,休慌,再看看。” 下方广场,王半瞎双眼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浅薄的修为感觉到了那磅礴的法力波动,吓得嘴唇都在发抖。 就在这时,原本跨步走来的佛陀巨像,忽然做出了动作,四臂中,其中一臂握着降魔杵陡然朝佛连尊、阿那史砸了下来。 吓得两人瞬间拉开距离,朝那边的西域女子大吼。 “依布蒂哈吉,你做什么?!” 女子脸上也写满了错愕,低头看去手中铃铛,侧过脸朝两人开口:“我我也不知晓怎么回事我的幻幻术” 有些慌张的语气还未说完整,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陡然在远处宫墙那边响了起来。 “低浅幻术,也敢在本国师面前卖弄。” 熟悉的声音传开,宇拓脸上闪出欣喜,低声唤了声:“师父。”四周,武百官纷纷说起话来。 “国师” “国师终于回朝了!” 众人中间屹立的皇帝,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扬眉吐气般,一拳重重砸在掌心,语气蕴有兴奋。 “先生回来了!” 护卫广场、御阶的侍卫听到皇帝的声音,将兵器拄响,单膝朝去那边跪了下来,齐齐大喊。 “我等恭迎国师回朝!” “我等恭迎国师回朝!” 无数交织一起的声音响彻这片宫宇,那方依布蒂哈吉、佛连尊、阿史那,以及那四国使臣下意识的偏头,眸子顿时一缩。 红墙黑瓦之间,一道身影着青墨大氅,负手信步而行,身边还有八条肌肉虬结鼓涨的壮汉。 不远,雷光闪动,一头鹿角龙首的麟兽,狮鬃在天光里抖动,喷出的粗气都隐隐卷起风雷声。 修长的颈脖攒动青黑细鳞,引颈咆哮。 昂吼 立在宫宇之间的巨大佛陀仿佛在空气中扭曲,变得不稳,陆良生伸手一摊,一支枯藤交织的毛笔呈在手中,一握,朝佛陀挥去。 顷刻,巨大的身形瞬间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不见,就连被破坏的宫舍也一一还原,就像之前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这人的幻术,好厉害!” 依布蒂哈吉法术被迫,遭到反噬的同时,喃喃的开口,一旁的佛连尊、阿那史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好是高出他们太多的修为,根本摸不到到底有多高 一时间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幻术万法,终归一道 “这是这是” 阳光照着人的影子倒映地上,幻象在感知中破灭,王半瞎陡然一个哆嗦,面向声音的方向,顿时激动的身子都在颤抖。 “师父” 哇的一声喊出口,慢慢吞吞走了两步,越过依布蒂哈吉,唰的一下跑了起来。 “师父,你可算来了!徒弟一改往日颓靡,以一敌三,独木难支,差点就着了这三个番邦妖人的道了。” 稳重的老人理也不理那边三人,咚的跪去地上,一把抱住陆良生的裤腿。 依布蒂哈吉:“” 佛连尊:“” 阿那史:“” 三人咽下口水,大气也不敢出,刚才那几声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怎会不知道那边一身黑色大氅的身影,才是这隋国国师。 佛连尊看着跪去地上的老先生,嘴角抽搐:“这么说,与我们斗法的,只不过是那人的弟子?” 另外两人没有回答,只是惊骇的看着搀扶起那老头的书生,对方越是这般随意,心里越是发慌,何况身侧还有一头身姿威严的异兽跟随,完全就是玄妙高人该有的样子。 那边,陆良生扶起王半瞎,对方虽也是门下弟子,可年岁过多大,跪下来有些不妥,将他搀起来,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目光便投向那三人,对于外族,尤其是过来没事找事的,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 不过,还是保持上邦该有的礼节,朝三人拱了拱手,声音清冷说出唇间时,也走去白岩御阶。 “三位来我大隋进贡,就该保持敬畏之心,却笑里藏刀,明着朝贡,暗地里想堕我朝威望,未免想得也太过容易了?” 负手走过那三人,来到白岩御阶下方,抖开双袖,朝大兴殿前坐着的杨广,拱手施礼。 “臣陆良生,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来人看座!”杨广起身双手虚托,连忙吩咐左右宦官,搬来常备的一张软椅,“放到朕龙椅一旁,与朕同坐!” 越国公杨素微微皱眉,正要开口阻止,石阶下方,陆良生先开了口:“陛下不可。”垂下袖子,目光投去那边三个番邦国师,“先让臣与这三位国师探讨一番修行,再坐不迟。” 转身走去广场,伸手拍了拍垂下脑袋的麟兽口鼻,让它去稍远一点等候,身姿威严的麟兽灵性的点点头,转身间,莹黄的虎目看去佛连尊三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依布蒂哈吉,顿时感到一股心悸。 女子顿时将脸偏开,迎上的是威风凛凛一字排开站在广场边缘的陆盼八人,那身高高隆起的肌肉,一阵一阵的在她眼中鼓跳,扰的心烦意乱。 一口气没顺上来,之前的惊骇反倒被压了下去。 “陆国师,我三人随使臣队伍来上邦,只为仰慕中原化,也对中原修道者颇有些好奇,能做到国师之位,修为术法想必高深,所以便跟来,和陆国师探讨一番,与我三人身后三国并无干系。” 陆良生脸上挂着浅笑,安静的听她将话说完,简单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既来我大隋,便是客,你先出手,还是让本国师先着一手,姑娘,你来挑。” 叮铃铃 铃铛轻轻在西域女子手腕晃动,依布蒂哈吉犹豫的看着对面这个年龄不大,却说话老成的青年,以前听闻教中圣女说过,中原修道与他们不同,修道高深处,相貌衰老的极慢,更甚者能到长生久视,与天地同寿都有可能。 此人道行高深,让他先出手,我必没有希望倘若我竭尽施展教中秘术,说不得还能赢上一阵。 打定主意,女子吸了口气,上前两步。 “那陆国师,接下来便看看我这手幻术,可能破解。” 传去的话语,会得到回应的是,陆良生伸手一摊:“请。” 大兴殿前,一众武,垫起了脚尖,靠后的人更是伸头张望,他们看过沙场战将捉对厮杀,江湖仇杀,就是没见过修道中人斗法,此时,杨广坐在龙椅上,视野清晰,看到陆先生面上神色淡然,心里顿时觉得安稳。 甚至偏过头,来了兴趣,问一旁的杨素:“越国公,你觉得国师会在几息破解这番邦女人的法术?” 老人也有些兴致,眯起眼睛打量两眼。 “不到十息。” 话音落下,垂直的袍摆忽然轻轻抚动起来,老人仰起脸,头顶的日头,不知何时变得灿烂刺眼,周围武纷纷抬起袖子擦去额头。 “这天怎么一下变得热起来了?” 杨广也一脸汗渍,让两边宫女拿着大蒲扇使劲的扇,擦去脸颊滚落的汗珠,心里大概猜出了是那番邦女人已在施法。 热风吹拂,广场上,陆良生微微侧脸看去肩头,飘动的几缕青丝间,一粒砂砾落到肩上,四周宫舍陡然传来轰隆隆的接连巨响,不知谁的惊呼声里,无数黄沙挤着门窗翻涌出来,沿着地面飞速铺展开,卷动的砂砾好似滔天大浪将周围一切覆盖下去,顷刻间,满目的都是延绵起伏的沙海。 阳光灼热,砂砾滚烫,站在稍远的陆盼八人浑身被汗水湿透,与王半瞎不停的在地上换脚,而四周的侍卫嘴唇干裂,热得难受,有人摇摇晃晃昏倒了下来,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老驴,撒开蹄子,甩着狮鬃踏烫人的砂砾,兴奋的跑来跑去。 “陆国师,你觉得依布蒂哈吉的灼热狱海如何?”依布蒂哈吉极少用这种能让生灵感受到痛楚的幻术,不过眼下她还是满意的,终于找回了一点信心,微微昂起下巴,问去对面的大隋国师。 然而,看去对面,女子的笑容僵了下来,流淌的沙海快要覆到那人脚下自行绕开,怎么回这样? 女子疑惑的呢喃,那边的陆良生看也不看脚下流淌的黄沙,轻轻吹去肩头那粒砂砾。 “姑娘铃铛能使人入幻境、人之言语也能产生幻觉、气味、光芒俱都可以幻术有万法,终归一道,许多地方都是想通的。” 吹去的砂砾落去下方沙海的一瞬,天地间顿时刮起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热得瘫坐在地的众人,那股浑身酷热的感受顿时被这股凉风带走,脸上密布的汗渍渐渐干涸、平复。 依布蒂哈吉感受到这股突然吹来的凉风时,慌张看去四周,漫卷的沙海停止了下来,随着这股微风,缓缓倒流起来。 叮铃铃 铃铛使劲摇晃,西域女子口中飞快张合念着法咒,倒流的沙海并未停滞,反而加快了速度,钻回四周宫舍,当最后一粒沙尘飞进去,敞开的门窗呯的一声合拢关上。 大兴殿外,阳光重新变得明媚,不再灼热刺眼,安静之中,附近树笼传来一阵一阵蝉鸣,一切又变得真实起来。 知知知 恼人的蝉鸣声里,依布蒂哈吉神色呆滞立在原地,她自小有着极高的幻术天赋,通过最擅长的铃铛,从未失手过,一时间根本没想通,对面那人是怎么想到反过来剥夺了她驭使的幻术,而且没有让她察觉。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扫过一周,“你再仔细看看。” 女子顺着书生的手指去的方向,御阶上的皇帝、群臣,以及佛连尊、阿那史说话声仿佛都被隔绝了,只见他们张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幻术一道,极难破解,最好的方法,就是比谁先布出幻术姑娘,你的幻术一直都在我幻术之中。” 噗 依布蒂哈吉双目几欲瞪裂,脚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出两步,喉咙腥味弥漫,没忍住,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去地上。 “幻术你极有天赋,到也需要技巧。” 陆良生宽袖向外挥开,解去布下的幻境的同时,只见那西域女子身上忽然有光芒扭曲起来,那边的佛连尊、阿那史上前去搀她。 “依布蒂哈吉” 刚叫出名字,两人齐齐止步,就见瘫坐地上的女子一头青丝褪去了乌黑,变得雪白,娇嫩的皮肤干瘪下来,一道道皱纹刀刻般布满脸上,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都不止。 这下就连陆良生也愣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怎么忽然变老了。 “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扶我一把。” 依布蒂哈吉抬起手,看到布满老人斑纹的手背,自己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急忙翻出一面琉璃镜照去相貌。 顷刻,一声“啊”的凄厉沙哑惨叫,响彻广场,琉璃镜坠去地面摔的粉碎,坐在地上的老妇人双目瞪圆,大张着嘴,保持握镜的姿势,向后倒了下去。 御阶上鸦雀无声,一帮武大臣、皇帝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大抵明白怎么回事。 “被自己吓死了,哈哈老夫到是头一次见!” “可她如何变老了的?” “哼这都不清楚,肯定是用幻术将自己变得年轻美貌,俗话说:谁人不爱美?” 感受到消散的气息,陆良生张了张嘴,有些不可思的看着对面已经死去了的老妇人,也不难猜出其中缘由,或许正如武中有人说的那样,太过在意美貌,便一直用幻术让自己变得好看,活在虚假的幻象里,最后却无法接受最真实的自己。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一物降一物 陆良生收回置下的幻阵,隐蔽的檐角,一张画幅缩卷成轴飞过来,落到他手心负去身后。 目光望去周围,几个侍卫上来拱手施礼,将地上保持握镜姿势的老妇人尸首抬了下去,杨广起身走到台阶边,挥开龙袖:“放去伊吾使臣那边,让他们带回伊吾,人嘛讲究入土为安!” 周围群臣难能不明白皇帝话中意思,一个个抿紧唇憋起笑意,从长安到西域伊吾,千里迢迢,半道上估计尸体都臭了。 陆良生负轴站在广场,看着侍卫将尸体抬去伊吾使臣那边,后者颤颤兢兢的立在原地,眼睛都不敢动一下,去看地上的尸体。 这帮外夷没事找事 跑到我大隋挑起事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蝉鸣恼人,一阵接着一阵的传来,伊吾使臣战战兢兢的走去御阶,跪下向皇帝请罪,另一边的佛连尊看着面容扭曲死去的依布蒂哈吉,没有一丝表情,竖印喧了声佛号。 “上邦国师,果然法力通玄,智慧过人,依布蒂哈吉技不如国师,也是她该有的下场。” 合印朝躬身一拜。 “第二场,便有我来向陆国师讨教。” 修行中人心里终究有一股傲气,非凌驾他人之上,而是修行中敢于临危而前进的胸怀,若是退去,将来修行之路,便再难有寸进。 佛连尊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对面一身黑色大氅的身影上,心里有些忐忑,对方修为不知多高不说,幻术一道依布蒂哈吉他是知晓深浅的,几息之间就被破解,连带依布蒂哈吉身上的幻术一起破去,端的是高人啊。 不过,既然过来了,就不能退,身为国师,退就有损吐谷浑的颜面。 使臣队伍那边,吐谷浑王子慕容顺滚动喉结,咽下一口唾沫,看了看那边负轴的身影,有些担忧的望去自家国师。 “国师,你你小心一些。” “王子放心,本座知晓如何做。” 佛连尊笑了笑,竖起的手掌缠着两圈佛珠,没有理会身旁有些紧张的发抖的阿那史,迈开僧鞋,转身大步走到陆良生对面,距离不过五丈左右才停下脚步。 “本座佛连尊,向大隋国师讨教!” 对面,陆良生抬起双袖,朝对方拱了拱:“陆良生。”随后,伸手一摊:“大师请!” “好!” 老僧点点头,手印卷起那串佛珠捏掌心,“本座与国师相较术法有二,一曰点化之法,二曰撒豆成兵。” 话语落下最后一个兵字,佛连尊口中陡然暴喝:“去!” 另只手抬起,拐杖抛去天空,阳光正照下来,令人眼花般亮起一道白光,在众人眼中,瞬间拉长变大,化作一道蜿蜒粗长的巨影。 嘭! 重物砸地,所有人脚下都传来微微的震动,交织广场的视线里,一条枯黄斑纹的大蛇盘在地,高高竖起上身吐露信子,长身盘卷蠕动,密密麻麻的鳞片犹如波纹跟着起伏展开。 嘶 蛇眼冰凉望去对面的书生,长吻张开,露出一对獠牙,轻微的嘶声都掀起一道腥风。 “玩蛇?” 腥风拂面,青丝在脸侧抚动,陆良生还在想对方会使出何种术法,居然是一条蛇,当初高高学道不久,为救红怜,和报乡亲们被劫掠的仇,第一个幻术用的就是蛇,不过对面这条,应该不是幻术。 正如吐谷浑老和尚所说,乃点化之道,想来对方将灵木雕琢的拐杖,点化为精怪,算是活物了。 天光明媚,巨蛇蠕动嘶鸣,掀起的腥风里,也响起佛连尊的声音,老僧拨着佛珠,看着背对自己的巨蛇,微微昂起下巴。 “陆国师,让本座也看看你的点化之道。” 陆良生皱起眉头,若是活物精怪,自然不能用幻术,或五行道法来应对,山海图经中的异兽虽然可行,却有些不符点化之道。 以身边之物相克,才是斗法,若是用山海异兽,就是胜之不武了,该如何办 想着,白岩御阶上,杨广见国师沉默,有些着急的来回走动,不时望去广场,又背起手走动,宦官过来搀扶,都被他推开。 “越国公,国师怎么还没动静?!” “陛下,臣也不知,但斗法需策略,不是光有法术就行的,得附和规矩。” 杨素眯着眼睛仔细端详那巨蛇,目光不时也回落去陆良生,大抵也是在想自己若在对方处境上,会如何应对。 片刻,下方广场上的书生嘴角忽然弧起一丝笑,袍袖一翻,探出手掌,栖幽化作的毛笔摊在手心里,朝那边蹲成一排的陆盼唤了声。 八人急忙起身,雄赳赳的跑了过来,陆盼解下后背的钢刀,拄在地上,神色少有的严肃,威风凛凛的开口。 “良生,唤我们有何吩咐?” “脱下衣裳。” “啊?” 听到大侄子这句,八人你看我,我看你,当着武百官、皇帝、侍卫的面,裸露上身多有些犹豫,陆盼一咬牙:“脱!”利索的揭开腰带,将上衣左右揭开脱下,丢去地上,其余七人也跟着照做,在陆良生吩咐下,一字排开。 “诸位叔伯不用害怕,等会儿你们只管上去就是。” 陆良生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笔,在八人后背游走,笔尖绽放光芒飞快书写,一个个篆在空气中成型。 制、镇、降、驱、护、净、锁、威! 篆写完,陆良生收笔抬袖一扇,法力随风附去八人后背,顿时八道篆亮起法光,陆盼抬起手臂,使劲握了握拳头。 “哈哈好有劲儿啊!” 满地衣裳之间,八人铜黄或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一层微微法光,原本就虬结鼓涨的肌肉更加结实,好似铁块般在敲打下发出呯呯的金铁之声。 陆盼一砸拳头,目光兴奋的望去对面大蛇,声音凶戾:“走,干它!” 声音炸开,八人直接冲上去同时,那枯黄斑斓的巨蛇看着渺小的八个人类,仿佛被激怒般嘶鸣一声,掀起妖风。 堪比巨岩的脑袋张开长吻呲出獠牙就朝下面本来的八个人影咬了下去,陆盼发足狂奔,迎着咬来的蛇吻,“啊啊”的怒吼出声,一跃而起。 嘭! 巨大的蛇口与伸来的手臂相触,跃起的身影顿时被恐怖的力道压回地面,陆盼双臂挤绷紧,青筋鼓涨到了极致,抵着蛇口,身子止不住的向后平移,脚下踩着地砖,哗啦啦的碎裂,硬生生拉出两道沟壑。 “老盼,撑得住?” “撑得住!” 陆盼咬牙挤出声音,两侧陆庆、陆喜七人踏踏的飞奔,他们都是农人、户,山中多蛇虫,抓蛇那都是常有的事,眼下这条巨蛇,不过大一些罢了。 七人跳上蛇身,有了良生书写的法术加身,身手可比往日敏捷,力气更是不同而语,陆喜踩着陆庆肩头,直接攀去七寸,一手抓着鳞片,另只手握成拳头,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着!” 拳头带着法光,呯的打在覆有鳞片的七寸,个子最高的陆庆顺着陆喜后背爬上颈脖,趴去蛇头,满是老茧的大掌直接盖去蛇头天灵盖,乒乒乓乓就是一通乱砸,蛇尾另外五人,有的拉扯尾巴,有的掰扯鳞片,就算庞大的蛇身扫来,也颇有经验的躲开,然后继续扑上去一顿乱打乱揍。 嘶嘶嘶嘶嘶 巨蛇摆动身子,吊着嘴边的陆盼抬起头颅,吃痛嘶鸣,无论如何挣扎、反击,都将这八个渺小的人类甩不开,喷吐毒烟、妖气,也都被对方身上护身法光抵消,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凄厉低吼几声,便变作一道白光,重新化为拐杖,落到了地上。 佛连尊紧了紧牙关,鼓起腮帮,伸手找回拐杖,被八人中一人抢到手里,背负威字的陆栖,放声吼了起来。 “打那番邦和尚!” 还没顾足瘾的八人一拥而上,距离不过五丈,转眼就冲到佛连尊面前,后者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八人挤在最中间,那边,陆良生赶紧开口:“不得伤他性命!” 毕竟只是斗法而已,打回去就行了。 陆盼八人听到侄子话语,会错了意,以为不让打这和尚,但人都过来了,岂能就这么放开对方回去? 摸了一下腰上的袋子,陆盼从里面掏出早上还没吃的饼子。 “兄弟们,喂这位大师吃饼!!!” 佛连尊被数块胸肌挤在中间,在他脸上贴来贴去,恼怒的正要开口念咒,张开嘴里顿时一张比他嘴还大的饼子硬塞了进来,直接将他咒声堵住。 “这里还有!” “我也有!” 眨眼间,七八张大饼接踵而至,挤在番邦和尚嘴里,都磨成一团往里硬塞。 “八位叔伯,可以了。” 陆良生不想出人命,开口阻止的同时,也施法收回八人身上附着的法力,陆盼八人这才感觉有些乏力,纷纷退让开,露出趴在地上的番邦和尚。 咳咳! 佛连尊四肢撑地使劲的咳嗦,伸出两指探进口中掏了掏,咳出堵塞的饼子,狼狈的从地上起来。 “陆国师好手段本座还有第二手!” 抓起地上的佛珠,崩在双手,念着法咒里,猛地崩裂,洒去四周,噼里啪啦的滚在地面几圈,接连嘭嘭几声卷起烟雾。 数十西域僧兵手持铜棍挥舞,哈的暴喝,摆出架势! 第五百六十六章 搅妖兴致 “呵,仗人多了是吧。” 陆喜看着左右排开,呈两列的西域番僧,知道那是法术变幻出来的,这帮大老爷们刚才痛揍对方还有些不过瘾,摩拳擦掌的叫骂几声,还想上去,不过被陆盼呵斥一句。 “上什么上,良生还没说话呢。” 狠狠瞪去七个兄弟视线余光之中,站在后方的陆良生抓着画轴负手立在那边。 知知知知 蝉鸣在远处持续嘶鸣,微风拂过书生,几缕青丝悬在耳侧轻摇着,陆良生看着那群由佛珠化作的僧兵,微皱起眉头来。 撒豆成兵这不是道家的法术吗。 这吐谷浑国师怕不是半路出家 想罢,摇了摇头,开口让还在前面的陆盼等人退到外面,看着僧袍凌乱的吐谷浑国师,手指在画轴上一点一点的敲击。 终于有一个我不会的了。 学的术法太多,陆良生有些时候自己都会忘记会哪些,还是师父的神通好,吃什么就会什么,呃还是算了,想到师父当年的事,赶紧将这想法抛却脑后。 忽然迟疑了一下,陆良生伸手摸去袖袋,触到了一团乱糟糟的毛团时,脸上泛起笑容。 有了! 随手抓过几撮浅黄乱毛,捏在手心,只是这些猴毛维持的时间太短,根本不足以震慑对方,唯有策对上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拿出足够的威慑,让对方退缩、妥协。 时间短,那我便以量来取胜。 “陆国师,该你了。” 想着时,佛连尊的声音也从那方僧兵后面响起,陆良生点点头,抓着那团乱毛摊在掌心一吹,漫天飞舞的飘散开去。 看着纷纷扬扬飘下的毛发,御阶上方的杨广还有一众武都愣住了。 “国师,这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毛?” “毛也能变出人来?” “老夫只想知道从哪里来的。” 低声持续的说话声里,飘飘坠下的猴毛落去地上,接触地板的瞬间,升起一团团烟雾,铺满大半个广场,风吹来,烟雾飘散,一道道不到四尺的矮小身形提着比身子还高的铜棒耍弄。 “猴猴子?” 佛连尊微微张合嘴,入眼的全是一只只猢狲吱吱嘎嘎的乱叫,扰扰嚷嚷的挤在一起,在对方身上摸索,捉去虱虫;或转着棍棒耍出一道道残影,也有抛去半空的棍子立到地上,一个猴子跳上,手脚固牢身子,探头张望。 吱吱 身后同样也有猴子嘶叫,佛连尊回头,一堆数不清数量的猢狲提着棍子到处乱跑,爬上四国旗帜上,来回翻跳。 这一幕幕在陆良生眼里,也是颇为难堪的,毕竟并非他术法而成,并不受约束,只是没想到会这般画面。 就当败一局吧。 书生想了想,坦然的抬起双袖,朝那边吐谷浑国师拱手,佛连尊却是先一步竖印朝他拜了下来。 “陆国师,本座输了。” 老僧话语刚落,猴毛维持的时辰也到了,嘭嘭嘭无数烟雾爆开,重新变成毛发安静的躺在地上。 佛连尊悄然瞟了眼一地毫毛,心里安稳下来。 如此多的猢狲,说收便收,果然修行高深。 叹了口气,直起身走去两步,又是一拜,这才转去白岩御阶,朝上方的皇帝,拜了下去。“阿弥陀佛,告上邦天子,吐谷浑国师佛连尊认输,贵国国师,法力通玄,胸怀坦荡,不落井下石,老僧心服。” 杨广坐回龙椅,想起之前三国国师入殿要比试术法的恶气,算是狠狠的出了,看着下面躬身的番僧,脸上笑容更盛。 “大师说的是,我朝国师玄法精妙,那可是全长安都知晓的,但国师他并不喜欢声张,所以从未想过将威名传去西域各国。” “原来如此,本座受教了。” 佛连尊直起身,沉默的走回吐谷浑王子身边,告罪一番,竖印盘坐去地上入定,此时就剩最后一个突厥国师阿那史,眼下看了前面三场,越看越是心惊,自己上去多半也是赢不了了。 就算自己侥幸搬回一局,传去外面,对方也是以一敌三,四法赢了三法,根本堕不了隋国威望。 “突厥大祭司,你还要比吗?” 陆良生莫名其妙的赢了佛连尊的撒豆成兵,但眼下没时间细思其中关节,知道那边还有最后一个,说完话时,阿那史看了眼地上依布蒂哈吉的尸首,还有盘坐入定的佛连尊,深吸了口气,走上前。 “陆国师的修为,阿那史比不了,我认输!” 垂下的脸,又抬起脸,在后面补充一句:“阿那史输了,并不代表白狼神认输,你的弟子宇拓,在草原上杀我师兄的仇,阿那史提升修为后,堂堂正正再向国师讨教。” 站在石柱栅栏后面的宇拓,冷笑起来,声音平淡,却清晰的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本太师就在这里,你要报仇随时来寻我便是,但管杀不管埋,来之前,自己先把坑挖好。” 白狼神教? 广场上,陆良生对这四字泛起疑惑,朝御阶那边栅栏抬手虚按,让宇拓停下说话,边随即向立起后肢伸脖子去勾树叶的麟兽招了招手,老驴嘶吼两声,叼着书架兴奋的跑过来,将书架放去地上,甩着牛尾,绕着主人周围蹭了蹭。 “陆国师你这是”阿那史警惕的看着对面书生从书架里翻出一本书册,陆良生展开书页,看着上面画幅轻笑出声。 “你说白狼神教,本国师倒是认识一头狼妖。” 指尖一点画幅,勾去前方,一缕青烟飘出书面,降到了地上,化作一个身披大氅的男人,白狼绒围系颈脖,面容威凛浓须,一显出身形,手却还在腰间系着腰带,看到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在意,回头看去放他出来的陆良生。 “你这晚辈也真是的,本王正在兴头,也不大声招呼。” 身后,有咚的一声响起,公孙獠、陆良生转过目光看去那边。 阿那史双膝已经跪在了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下一刻,双手举过头顶,匍匐趴去地面。 “白狼神在上,突厥祭司阿那史拜见。” 第五百六十七章 日常万寿观 “阿那史?本王不认识。” 盯着面前跪着的突厥人,公孙獠让他抬起脸打量了几眼,最初拜他的那批人,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威目闭了闭。 “本王有空会回去看看,你们也别没事找事,到处惹是生非给本王带来厄事,赶紧离开。” 嫌对方碍眼的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开,阿那史不敢多言,对方身上流露的气机,他在神坛感受不知多少回,听到让他滚开,如蒙大赦的爬起来,朝杨广拱了拱手,又向陆良生拱手行礼一番,也不跟那边的突厥使臣说道几句,在使者“祭司!大祭司!”的连连呼喊声里,一个人转身离去。 对于突厥使者的呼喊,四周几乎没人在意,陆良生朝转过身来的妖王公孙獠抬手,“多谢妖君帮衬。” “什么帮不帮的,下次叫本王出来,事先说上一声就成。” 公孙獠摆了摆手,回头看去御阶站满的人类,大抵不喜欢被这么看着,魁梧的身形走动间,渐渐化为青烟飞去书生手中的山海无垠。 听着妖王话语,陆良生联想到前两次,心里猜出一些来,妖性多淫,山海无垠当中虽有山有水,时日一长终归还是无聊的。 这本书册,陆良生已经给他随意同行之便,为什么不离开回到西北,大抵是因为师父的缘故吧。 收起山海无垠放回书架之中,走上御阶向皇帝见礼,过去两年,杨广蓄起了的胡须,抬手还礼之间,颇具气魄。 “先生回来就好,朕心里终于算是踏实了。” 君臣说笑两句,陆良生目光看去一旁单手持法剑的老人,上前礼貌的拱起手,唤了声:“越国公。” 群臣还在兴奋说起刚才的斗法,站在龙椅旁的老人脸上也有了笑容。 两年间身份越发显贵,但凡尘与修道是分开的,他与面前这位青年相识许久,向来也是平辈论交,是当做好友的,放下手中法剑,跟着上前抬了抬袖。 “陆道友这两年别来无恙?你一回来,老夫肩上担子可就轻了,哈哈。” 陆良生看着老人面目缭绕不详,只是跟着笑了笑,转过话头,“越国公说笑了,不过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言语大抵意思,老人如何不明白,点点头重新拿过法剑退到一旁,杨广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果然国师一回来,就有了制衡,越国公就收敛了一些。 看着皇帝神色,陆良生开口将他思绪拉回来,轻声道:“陛下,四国使臣还等着,此间事暂时了却,臣就先回一趟万寿观。” “好好,国师先回观里安顿,朕处理政务,再邀国师赴宴。” 斗法一事已经落定,杨广便带了武重新回到大兴殿,召集四国使臣说了些勉励的话,又商议了四国之间一些民生、贸易一类才在正午时分散朝设宴,款待他们。 “胭脂水粉大受西域胡姬钟爱之物,王家秘制!” “染布咧,上好的彩帛,不买也可摸一摸。”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皇城南门,东市热闹喧哗,人潮来去,书架小门微开些许,露出蛤蟆半张脸,吸了吸鼻孔,靠着紫金葫芦,舒坦的出了一口气。 “还是人世繁华舒坦,小鬼女,不是老夫说大话,就这闻一闻,老夫就知道哪家菜肴好吃,哪家少放了调料。” 书架另一侧,几卷画轴里,响起红怜的声音。 “蛤蟆师父,你来长安这么久,就只会了这个吗?” “你你这小鬼女会不会说话。”蛤蟆道人亮着白花花肚皮,大喇喇斜躺在小床铺上,看着从门缝间过去的街景,哼了哼:“老夫会的你别说见了,听都未曾听过,只是最喜这个罢了,若是不信老夫之话,你大可问问良生就是。” 红怜也在话里哼了哼,就是不问,等了半响的蛤蟆,拿蹼敲了敲架壁。 “你倒是问啊?!” “不问,我才不让公子为难。” 陆良生笑着倾听书架里师父和红怜用法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伸手向后拍了一下,正要抬头伸舌去舔旁边糖葫芦的老驴脑袋挨了下,顿时老实了许多,跟着主人一路穿过长街,来到曲池坊。 守卫此间的百余名士卒顿时站的笔直,齐声:“拜见国师!” 远处的湖面也荡起水浪,像是在给两年不见的书生打声招呼,陆良生笑着拱手一圈,走去山门,沿着笔直的石阶回到万寿观。 推开房门,放去书架,袍袖拂开,积攒家具、瓷瓶、屏风的尘粒纷纷随吹来的微风卷起空中,飞去了外面。 “公子,我来帮你!” 红怜从画里飘出,朝窗棂吹去一口气,四扇窗户一一向外敞开,去叠被褥时,栖幽也从书架飘出化为人形,看着捧起书本的红怜,瞪起眼睛,随手拿了墨砚过去书桌。 “我也要帮忙,你让一让!” 走出书架小门的蛤蟆道人,看着两女挤在一起,四目互瞪,撇了下嘴,回头看去葫芦、衣柜。 “摆几本书有什么好争的,也不说帮老夫一把。” “师父,还是我来吧。” 陆良生笑着蹲下从师父手里拿过小衣柜、紫金葫芦摆去床沿,又去了两女中间,夺了那几本书,整齐的摞去书桌,只见两人还在杵在那互瞪,相隔的空气里仿佛都看到青白的电弧闪了出来。 刚回来就对上了? 栖霞山时,还好好的陆良生见她俩阵仗,有些头皮发麻,还是不掺和的好,直接绕过去,端了铜盆,拧开水袋,仅倒了少许清水,片刻,水面就升到了半盆左右。 等到那边两女互相哼了一声,各自抱起双臂转去一个方向,此时陆良生已经洗漱完,走去屏风后面,一边换下身上的麒麟氅,一边隔着屏风说道: “师父,等会儿可能还要入宫一趟,你去吗?” 蛤蟆道人整理着一件件从陆家村里带出来的几件新衣裳,在身上比了比,丢去一旁,重新又拿了一件。 “为师就不去了,你带些回来就是,宫里的食物,为师不挑。” “那好。” 陆良生换上平日穿着,系着纶巾转过来走出屏风,就见边上两颗脑袋上下重叠正朝里打望,一见书生处来,红怜、栖幽飞快散开,一个拖着长袖飘到墙角咿咿呀呀的唱起小曲儿,看也不看这边,另一个不知那儿变出来的小枝去捅,正撅起屁股趴在小衣柜的短小身形。 惹得蛤蟆道人挥蹼打开小枝,气的青筋鼓涨,双眼都泛起红芒来。 陆良生看着他们,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时辰还早,随意拿起桌上一本书,籍着照进窗棂的阳光,躺去床榻翻看,安静一下心境。 时辰一点点过去,窗外的日头渐渐倾斜,划去楼的另一边,山门外,几个宫里侍卫骑马护着一辆马车过来芙蓉池,朝山门值守的士卒拱起手。 “劳烦通报一下国师,陛下在宫中设宴,让我等过来迎接。” 此时,阁楼内翻看书卷的陆良生,侧了侧脸,看去窗外山门的方向,将书本一合,放去桌面。 “红怜,栖幽,我去宫里一趟,你们” 那边飞舞长袖的红怜连忙收了舞姿,飘到书生面前,福了一礼。 “公子去就是了,早些回” “老妖,我要去!” 栖幽丢了小枝,一蹦就跳了过来,举起手兴奋的喊了一声,旁边正要说完后面回来两字的红怜,话锋一转。 “公子,我也要去!” 呃 陆良生伸手按下栖幽的手,一句一顿接上之前后面未说完的话:“你们,在房里等我回来!” 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老驴凑上来,都被他一手推了回去,迎上过来传讯的士卒,便径直下了山门,走进停靠的马车。 “驾!” 驾车的侍卫抽响鞭子,驱赶着前面三匹盯着湖面有些不安的大马,缓缓驶离了这方。 渐渐在视野间拖远的万寿观里,阁楼上,红怜和栖幽互瞪着跑到了外面,无人的屋子里,蛤蟆道人敞开衣裳,站在窗棂,负着蛙蹼望着外面景色,及远方沐在黄昏里的城墙。 身后书架,一缕青烟飘到地上,公孙獠龙行虎步过来,伸手抹开床沿铺开的一件件花衣裳。 “别碰!”蛤蟆道人侧过蟾脸,声音威严。 公孙獠悻悻收回手,干脆的坐去附近一张圆凳上,双手压着膝盖,看着站在窗棂的短小背影。 “本王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愿离开了,换做我,我也不想走。” “老夫之前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晚风带着窗棂传出的声音,飘在夕阳的残红里。 第五百六十八章 夜宴 蛤蟆道人站在敞开的窗棂,看着黄昏洒在林野,鸟儿落在树枝鸣啭,林子间偶尔还有几声老驴悠闲的哼哧两声传来。 短小的身形负着蛙蹼,敞着衣裳缓缓转过身,跳到下方的书桌,坐去墨砚看去对面的狼妖。 “老夫想要走随时都可以,但外面太过枯燥,老夫该看的也都看过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还不如舒舒服服搁这儿当一个好师父。” “你妖丹修复了?” 那边,公孙獠放下把玩的茶具,看向桌上端坐墨砚的蛤蟆,浓眉微微蹙起,伸出一根指头,一缕妖力延伸,探进蛤蟆道人体内。 微蹙的眉头顿时展开,瞳仁缩了一下:“老蛤蟆,你如何修复妖丹的?”话语出口陡然停下,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嗓音。 “妖星?” 蛤蟆道人点点头,起身负起双蹼踩着桌面慢慢走动。 “老夫吸了妖星,助我修复妖丹。” 脚蹼走出几步停下来,豆大的蟾眼望着窗外偶尔划过黄昏的飞鸟,敞开的衣裳在肚皮两侧被风吹的抚动,他口中哼哼了两声。 “早已恢复当年巅峰了,甚至还隐隐感觉到触摸到了妖王境界,所以,你还是回西北吧,这边不用帮衬了,也不用想着让老夫回去。” 对于老蛤蟆的回答,公孙獠大抵是预料之中,沉默了片刻,压着膝盖起身,走出两步,微微侧过脸。 “老蛤蟆,当心妖星侵蚀,你那徒弟心正,人不斜,身具浩然气能压制,你可没有,最好还是尽早拔除。” “知晓了知晓了。” 听到蛤蟆浑不在意的语气,公孙獠抿了抿唇,朝对方拱了拱手,打开房门化作青烟沿着过道飞去楼外,眨眼间消失在长安西北。 夜色渐渐暗下,蛤蟆道人伸头张望窗外,感受到老妖气息远去,半阖威凛的蟾眼,猛地瞪圆。 可算是走了。 嘀咕一声,撒开脚蹼飞快爬下书桌跑去书架翻出小锅,架起蜡烛。 “呼终于是没人了,老夫就想熬点汤,都他娘偷偷摸摸。” 将栖霞山里带出来的调料切成片丢进锅里,热气升腾时,蛤蟆道人哼着小曲儿,踮起脚蹼朝里闻了闻,找了汤勺舀了一勺喝进嘴里,感受着味道,咂了咂蟾嘴:“汤味不错就是不知良生从宫里带回来的饭食如何。” 窗外天色黑尽,鳞次栉比展开的一栋栋房舍楼宇亮起繁密的灯火,巍峨的皇城之中,灯火辉煌。 夜风跑过宫檐,红红的灯笼摇曳光芒范围内,身姿窈窕的宫女拖着长裙,端着木盘从宫檐尽头过来,侍候门外的宦官连忙将门扇小心打开些许,馨黄的火烛自里面照出来,也有皇帝的声音笑的响亮。 “国师回朝,朕心里甚是高兴,哈哈今日那些朝贡使臣嘴脸,国师是没看到,斗法一事过后,一个比一个谦虚,得亏国师及时回来。” “陛下过誉了,就算臣没能及时赶到,也有越国公在,臣回来长安,见到不少修道中人徘徊城中,想必也在那等着出手。” 托着木盘的宫女将菜肴轻柔放去桌面,低垂的眼帘偷偷瞄了一眼那边说话的书生,脸颊泛起绯红,门外宦官眼神催促下,方才跟着其余姐妹一起退出侧殿。 房门轻轻拉上,陆良生放下酒杯,拿过酒壶斟上,回应天子的话语,也给一旁的越国公杨素斟满酒水。 “越国公,你我饮上一杯。” “哈哈,国师酒水,老夫焉能不喝!”老人也换了常服,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端起酒杯与书生递来的酒水轻碰了一下,仰头喝尽,抹去须间挂着的酒渍,舒服的嚷了声:“痛快!” “越国公,不服老啊。” 首位上,杨广满脸通红,不知是今日斗法让他兴奋,还是越国公在侧的缘故,一开宴拉着陆良生接连喝了数杯。 “往后朕还有多多仰仗越国公,对了,还有国师来年,朕还要把丝绸之路拿回手里朕要御驾亲征朕要学先帝” 接连数杯喝的急了,杨广有些醉意,端着杯盏,酒水微微都洒了些许出来,陆良生伸手替他接过杯子放去桌上,皇帝摆了摆手,顺势拉住书生手臂。 “国师你两年不在朝中,好悠闲啊,朕就很苦恼” 断断续续的酒话顿了顿,杨广抬起脸,醉眼朦胧望去对面的老人:“越国公,朕来年亲征你可不要阻拦阻拦朕学先帝” “陛下,你有些醉了。” 杨素放下筷子,看了一眼那边的陆良生,抬手拍了两下,唤了外面等候的侍卫和宦官进来。 “陛下醉酒了,尔等搀扶陛下回去好生歇息。” “是。” 为首的宦官低声应了一声,领着侍卫搀扶起杨广退去后殿,一出殿门,微凉的夜风铺在通红的脸上,杨广睁开眼睛,推开搀扶的两个侍卫,挥手让他们下去,随身的宦官还是上前搀扶,堆积谄笑,涂抹的粉末都在往下掉。 “陛下你这是没醉啊,可吓死奴婢了。” “朕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醉,不过是越国公在,朕不喜罢了。” 杨广呼出一口气,由着宦官搀扶从廊檐走去花园小道,伸手拨了一下几朵花苞,“顺道暗示一下国师,越国公这两年可谓蛮横,就是不知国师能不能听出来。” 像是在对身旁宦官低声再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应该能听出来的。” 大兴宫偏殿里,陆良生此时也没了继续宴席下去的兴趣,皇帝离开,身为臣子就不便久留皇宫的,青铜灯柱烛火摇曳,圆桌一旁的老人笑呵呵的吃了最后一口菜。 “想不到陛下酒量如此浅,老夫还没尽兴,陆道友,不如随我到府上再喝?也当是老夫给道友回长安接风了。” 陆良生跟着老人走出侧殿,也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与越国公讲,到时边饮边说。” “哦?” 走在前面的老人愣了愣,看着面前的书生一阵,随即抚须哈哈大笑起来,向外伸手:“国师,请!” 陆良生伸手一摊。 “越国公请。” 第五百六十九章 他府遇故人 梆梆~~~ 夜云露出半轮冷月,空灵的梆子声从远方街巷传来,陆良生、杨素并未乘坐马车,出了皇城两人并肩走过长街,此时夜已经深了,行人稀少,忙碌一天的摊贩收拾桌椅,推起推车准备离开。 长安繁华夜色,依旧还有暖黄的灯火投在长街,高挂红灯笼的青楼,还有伎子拨弦唱曲儿,门口不时也有三三两两的恩客从里面出来,与相送的女子挥手道别。 “外面两位客官,进来坐坐嘛,喝点小酒儿,听些舒心的小曲儿,打发漫漫长夜” 穿着薄薄花裳的女子过去引诱,陆良生笑着推开挽上来的手,一旁杨素只是呵呵的笑,并没有阻拦,待到远去青楼,去往百官府舍大街,老人这才说话。 “哈哈老夫年轻时候,可没少进这些胭脂粉黛之所,可惜那伎子邀错了人,陆道友家中有女鬼、女妖,岂会看上她们这种胭脂俗粉。。” 这话陆良生可不好接,微笑的随意说了句应付一下,老人看他模样,笑得更加灿烂,“老夫玩笑罢了,陆道友莫要见怪,前面就到老夫府邸了,这边请!” 府舍长街靠近皇城第一座府邸便是老人的,两朝从龙之臣,身份显赫,仅仅府门就显出气势来,高高的府邸大门铜铆金黄,房檐两侧高挂灯笼,照亮镶有金边的门匾,上面游龙凤舞般雕琢‘公侯杨’。 两尊护法石像手持铁锏、铜鞭,矗立府门,显出威严气派。 府门早有家丁门房挑着灯笼等候,见到自家老爷领了一个书生回来,急急忙忙上前迎接,其中,管事的仆人脸色犹豫,那边杨素走上石阶,正邀身后的书生进府。 “陆道友,感觉老夫这府邸如何?” “越国公身份显贵,府邸就算坐在城郊,也是气派非常,府邸如何全看住的主人。” 陆良生见过的宅子不少,远的周府不说,闵府、还有当年顺原县那个王生,家中宅院虽小,却布置的雅致舒心,说起来,那位王生当年也是生员,如今不知是否如愿考取功名做官了。 想起当初第二本《山海图志》还是在对方家中看到,还送给自己,想想时间,竟不知觉的过去数年有余。 脑中闪过当年画面时,候在府门的管事小心凑近杨素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老人吹胡子瞪眼愣愣的看着府门片刻,才笑骂出口。 “这个小王八蛋!” 陆良生见状,跨进门槛,走在一侧颇有些好奇:“看来今晚越国公府上还有其他事,不知是否打扰?” “有事还好,可惜事都过去了。” “什么事?” 见老人愿意说,陆良生不免问出来,若是好事,还可顺着将自己想说的事一起说下去,走过门院,随着挑灯笼领路的管事进了前院厅门,杨素坐去首位大椅上,让丫鬟上茶水点心,又嘱咐了管事去置备一桌酒菜。 这才说起刚才府中的事,两人相交多年,倒也不隐瞒。 “陆道友勿笑,刚才啊,管事跟老夫说,老夫一个侍妾跟他人私奔了,气得我儿玄感带人追去,怕是这会儿已经在回来了的路上” 私奔? 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听到这两字倒有些新鲜,不过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但见老人一脸淡然,似乎并不放心上,要知晓高宅大院里,就算妾不算什么,但跟私奔跑了,终究是丢脸的,何况杨素这种朝中身居高位的大臣。 “越国公似乎并不在意?”陆良生合上茶盖,放去一侧桌面。 “有好在意的,反正也追不回来。” 看到陆良生目光疑惑,老人拍响椅子扶手,哈哈大笑起来,“老夫当年就放过一对了,再放一对又如何,若是两人能和和睦睦,白头偕老,未尝不是老夫一件善德。” 说起曾经一件事,还要追溯到当年他攻南陈,陈朝皇室宗女几乎都被掳来长安,杨坚论功行赏,将陈叔宝的妹妹,文昌公主赏赐给他,后来才知晓,文昌公主陈贞在南朝时已经嫁人,其丈夫千里迢迢寻到长安。 讲到这里,杨素抚过须髯叹了口气:“那文昌公主相貌美艳,性子却如名字般忠贞,几日不食不喝,听闻她夫妻二人往事,便让他们破镜重圆,携手南归故土哎,陆道友,你这是做什么?” 老人惊诧的话语里,侧座的陆良生从椅上起来,拱手:“为越国公的善,拜之。” “你呀你呀。” 杨素被这一处弄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手指连连虚点,这时管事也过来说酒菜已经备好,老人便邀了陆良生一起转去此间后院。 “前事就不要提了,眼下那红拂与人私奔,老夫其实也没辙,真要算账,明日老夫直接去找韩擒虎那厮就行了。” 侍女过来将酒杯满上,陆良生道了声谢,顺着话问下去。 “难道与私奔的男子是韩柱国家人?” 那边,老人抚须微笑,端起酒杯与陆良生轻碰了一下:“还能有谁能教出这么个外甥来。” 说着,吩咐一旁侍候的管事。 “去侧院,将四位门客叫来陪桌。” “是。” 管事躬身退出房门,杨素见陆良生神态,解释道:“这四人说起来,还是南陈人,与陆道友算是同县,也有功名在身,却是投到我门下,一起叫过来显得热闹。” 其实陆良生脸上神色倒不是因为老人招来四个门客陪衬,而是想起两年前随韩擒虎南下平乱,对方口中也提起过家中有个外甥的事。 这长安看来还是挺小的,全都挤在一起去了。 耳中听着老人的解释,陆良生只是点点头,并不接着说下去,而是说起自己过来做客的正事。 “越国公,这两年间,你觉得陛下如何?” “相较先帝,还差了一些。” 提到了朝政上的事,老人像是换了一副神情,停下筷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的青年书生。 “陆道友,向来不过问政事,怎么突然问起来?” 厅中安静,烛火顺着门外吹进的夜风轻轻摇晃,外面虫鸣声里,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四道身影走过廊檐,双手胡乱比划。 “你们三个懂什么,越国公叫我等四人陪衬,显然是有文人豪客,弄不好当今陛下微服出宫也说不定。” “大兄说的有理,说不得今夜就是我们翻身之时。” “说起来,原本咱们四个就该飞黄腾达,好不容易在先帝面前表现了一回,还没等召见,就殡天了” 细细碎碎的说着话,来到厅门,齐齐朝里拱起手来。 “我等拜见越国公,拜” 其中一人见到桌子对面端着酒水正笑眯眯看来的青年,头皮发麻的将脸埋了下去。 羞煞我等四人矣!! 第五百七十章 我行之事,望能简在帝心 “你四人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进来给国师斟酒!” 灯火轻摇,照去门槛外垂脸拱手的四人硬着头皮道了声:“是。”瞅着那方坐着的青年,王风深吸了口气,灯光照到脸上的一瞬,堆满了笑容,作揖般的摇了几下。 “原来是国师,难怪今夜在下只感一股祥和笼罩天灵,精神抖擞而不自知,现在才知是国师大驾” 厚着脸皮恭维的声音里,身后另外三个兄弟,旋即学着他模样齐齐拱手作揖。 连连说了几句:“是啊是啊。”依次走去圆桌两边坐下,马流从侍女手里夺过酒壶,挥袍让她退开。 “也不知道掺酒,走开,让我来。” 侍女翻翻白眼,将酒壶给他,那叫马流的书生搂着肥大的袖口,殷勤的给杨素倒上酒水,又走出座位,给另一边的陆良生斟满。 “国师,请。” 几人与陆良生不算相熟,但也见过许多次面了,他抬手虚托,让斟酒的马流停下,笑道:“我与几位当真是有缘,想不到在越国公府上也能相遇。” “哦?国师原来还真和老夫这四个门客认识”杨素一改刚才肃穆,笑呵呵的啄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圆桌两边,高瘦矮胖不一的四人,拿着筷子不停夹菜往嘴里塞,见越国公望来,最近位置的张倜连连点头,使劲嚼嘴里的饭菜。 “唔唔是的,国师当年去河谷郡考举,便见过一回” 桌子一圈的王风、马流、赵傥停下筷子,抹了一下油腻的嘴,王风连忙道:“越国公,我们与国师相遇那晚还遇上狐妖,那媚态,诱人的很!幸亏我们四个一心只读圣贤书,只言圣贤语,才没有被她们得逞,保全了名节。” “兄长忘记了其实后来,我们还在渡口还与国师一起住过船!” “就是去崇兄家中那次?” “换我说了,换我说了!” 说到兴头上,四人抢着开口,你拉我袖口,我踩你脚背,互相瞪着眼给老人说起南朝时的过往。 陆良生端着酒杯慢条斯理的品着,安静听他们说起当年一件件相遇的事,不免莞尔,仔细端详四人,面容比往昔成熟许多,发髻梳理的整齐,就是性子、言谈还是与从前一样。 风吹过屋檐挤进窗扇,灯火微摇,丫鬟过来添些菜油,拨弄了一下灯芯,灯火升腾,屋里明亮了些许。 围绕圆桌说笑的声音停顿的片刻,陆良生忽然开口,说起刚才提到过的话。 “越国公辅助陛下两年,觉得如何?” 两边端着酒杯互相劝酒,或行酒令的四人顿时安静下来,四道目光瞄了瞄两边,埋下头竖起耳朵倾听。 “陛下,处理政事稍有些急躁。” 老人笑容收敛,放下手中筷子,拿过面前酒杯抿了一口,并不在意还有四人在旁,只是简单的抬了下手,让周围侍候的丫鬟仆人退出去。 厅门轻轻关上,杨素沉下气,起身负起手走到放有瓷瓶的窗前,望着外面庭院夜色。 “陆道友今日过来与老夫喝酒,其实老夫心里知道你要说什么,陛下与先帝相比,还是太年轻,老夫不放心呐,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陆良生抿着双唇,也没看两边坐在的四人,跟着起身走到老人一侧,杨素的话让他放心了不少,毕竟外面说的话,给他一种老人要掌控整个朝廷的架势。 顺着老人看去的视线,陆良生望着庭院点了点头。 “越国公能说这番话,我也放心不少,但你要说不放心陛下,我不认同,就如孩童学会走路,哪个不是在磕磕碰碰里成长的,越国公过多干涉,就不怕因果报应,落不了善终?” 因果报应这话在修道人眼中,其实并不算狠话一类,但听在常人耳中,难免有股威胁的含义,那边坐着的四书生埋着脸,眼珠子在窗前一老一少身上瞟来瞟去,四人面面相觑,咕的咽下口水。 “刚才谁说的祥光普照天灵的?” “哪个大兄,是你自个儿说的。” “有说过吗?为兄怎么不记得了。” “大兄,我们听了不该听的,会不会被越国公和陆郎灭口?” “别说话,埋头吃菜。” 王风呵斥一句,眼睛划过眼角还是忍不住瞥去窗棂那边两道身影,嘴哆哆嗦嗦的飞快嚅动,默念:别看过来,别看过来 那边,杨素转过身来,余光扫过桌边埋下脸的身影,并不在意这几人,摩挲着架上的精美瓷瓶。 “国师,你不掺朝政,没有老夫随先帝一手一脚打下江山的艰辛,根本体会不了。” 指尖在瓷瓶上停了停,偏过脸,视线看去同样看来的陆良生脸上。 “国师之前说的不无道理,但老夫说的也有自有心得,汉武帝能有雄才大略,北击匈奴,南伐百越,扬大汉天威,可知也是在约束中慢慢磨砺出来的,没有窦太后,就没有武功赫赫的汉武。” 陆良生看着须髯都在抖动的老人,沉默片刻:“所以越国公想做窦太后,来磨砺陛下?” “未尝不可。” 老人背起手,哼了声望去屏风,颇为气恼朝中一些武,两年时间,自己所做所行被添油加醋的抹黑。 “陆道友,外面恐怕已经在传老夫跟曹孟德一般无二了吧?” “这倒没有。” 书生拂开袍袖,伸手一勾,放在桌前的两张椅凳,平滑移到面前,请了老人坐下,杨素看他温和模样,也生不起气来,还是板着脸坐去椅上。 见老人坐下,陆良生笑着添了茶水坐去一旁。 “汉末曹操,那也是被人抹黑太过了,但我知晓越国公非曹孟德,乃是对先帝之恩,难以回报,才想要竭力让大隋走的更远。” 茶盏热气袅袅,老人靠着椅背沉默看着窗外,檐下灯笼摇晃,飞蛾舞动撞着灯笼纸皮,半响,胡须微抖,挤出声音。 “族兄闯下这份基业不容易,老夫不敢丝毫大意,陛下虽然聪慧过人,也有魄力,可就是这样,越是怕他太想成就先帝那份功业,而操之过急。” 陆良生坐在那里,闭了闭眼睛,听着外面飞虫撞在灯笼的声响,看去旁边的老人。 “那到时候,越国公该如何全身而退?” “帝臣不蔽,简在帝心。” 老人轻声吐出八字,胡须抖动,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从屋檐过来,有仆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道 “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可抓住那贱婢?” “着实可恨!” 夜风穿过前庭,风水壁绕过一群衣甲齐备的人来,其中身材高大的侍卫模样的人肩上看着一个麻布口袋,还在极力挣扎扭动。 人群过来,为首的男人三十多岁,国字脸,下颔一圈须髯飘然,拖着一袭披风径直穿过迎上来的家仆,来到前院厅门听到管事老仆的言语,便点点头,抬起手让身后跟随的十多个侍卫散开。 “把那女人带下去看好!” 寻去前院后面的大厅,来到门口将披风解下交给侍候在外的丫鬟,伸手敲了敲房门,便推开进去。 厅里几座灯柱灯火通明,摆在正中的大圆桌前,四个父亲的门客急急忙忙起身朝他行礼,而另一边,两张椅凳上,一身常服的杨素正看来,笑着招他进去。 “玄感,过来拜见国师。” 跨进门槛的男人,往日从父亲口中知晓关于陆良生的事,看着比他岁数小些的青年,礼仪周全,丝毫不犹豫的拱起手。 “杨玄感,拜见国师大人。” 与越国公相识多年,头一次见到其家人,陆良生过去将亲手将对方搀起后,拱手还去一礼,自然的邀了对方一起坐下。 “大公子晚归,还未吃饭吧?” “对对对,大公子,快些吃饭!” 圆桌那边四书生终于有了话说,急吼吼的唤来丫鬟盛上热饭,杨玄感犹豫了一下,看去父亲,老人起身笑呵呵的坐过来,“我儿有话便说,国师乃自己人。” 马流端着一碗热饭,恭敬放下:“就是,大公子有话但说无妨,都不是外人。” 话语刚一落下,杨素、杨玄感两道道目光齐齐望来,四人一愣,旋即退了出去,关上厅门去外面等候。 “越国公,在下不妨也出去吧。”陆良生见父子二人有话说,适时开口,老人摆摆手:“国师见外了,老夫家中事,随意听。” 厅里安静下来,再无旁人,老人说着话,端过桌上新添的碗筷递给儿子,关切问了一些话后,问起夜出抓捕那私奔侍妾的事。 “玄感,可有斩获?” 陆良生其实对这些事并无兴趣,何况还是越国公家事,但屋子就这么大,怎样都会听到,那边伏着桌面大口刨了几口饭菜的男人,咽下口中食物,方才开口回道:“人已抓回来了,不过中途遇上一个虬髯大汉,追着我们不放,若非马跑得快,先一步进城,怕是人又被对方救了回去。” “没遇上李药师那小混蛋?!”杨素皱了皱眉头。 杨玄感拿着碗筷,摇了摇头:“没遇上。”他目光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想了片刻:“可能是还没来得及与李靖汇合。” 虬髯大汉?陆良生一旁安静听着这对父子俩谈话,面前这个杨府大公子,四肢粗壮,血气澎湃,武艺肯定源于越国公,加上随身侍卫,能被一个人追着跑,对方若不是江湖一流高手,就是修道中人。 能说成虬髯大汉的,我倒是认识一个而且还嫉恶如仇 正想要问问那边与老人说话的杨玄感,门外陡然有脚步声着急的跑过屋檐,笼着袖子的四个书生缩着脖子无聊看着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还没等他们上去阻拦,那家丁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一把将其中身形少矮的赵傥推到边上,跑去拍响门扇。 语气焦急:“老爷,不好了,有个大胡子打上门来了。” 屋里正说话的父子俩对视一眼,杨玄感起身过去拉开房门,身后,杨素哼了声一拂袍袖负去背后,大步迈出门槛,目光威凛望去对面夜色中的房顶。 “何人敢在老夫府里放肆!” 陆良生走出房门,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气机,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果然,老人话语刚一说完,对面浸在夜色的房顶那方,洪亮的声音响彻。 “老夫?哈哈哈我看是老狗,身为朝中大臣,不约束自家儿子,到处欺男霸女,若不是被我撞上,还真看不出来,与陆良生相熟的人里,竟有你这样龌蹉之人!”” 杨玄感愣住,一旁的老人也愣了一下,听到陆良生三字,本能的偏过头,看去身边站着的书生。 “国师,此人你认识?” “认识。” 陆良生听到这声,哪能不知道是谁,笑着上前时,一道人影跃上房顶浸在月色之中,见到走进灯笼光芒的书生,也是愣住,负着木匣又是一跃,瓦片咔的轻响里,蹬去院中一颗老树枝丫降到庭院。 “陆道友,你怎么在此处?” 负着木匣的身影大步过来,走到檐下灯火照耀的范围,露出的正是燕赤霞那张满脸大胡须的脸。 他深知陆良生的为人,将刚才怒意压了下去,“陆道友,你可见到此人掳来的女子?” 指着的人,便是杨玄感,后者皱起眉头,想要上前理论,陆良生将他拦下,拉过瞪着对方的燕赤霞到一旁,将事情原委讲清。 这个年头,家中妻妾与人私奔,放到哪里男方都是有理的,将人抓回来,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就算事情摆上衙门,终究也是女方的过错。 “原来是这样?” 燕赤霞摩挲大胡子,叹了口气,看着对面父子俩,转身就要走,杨素上前将他叫住,“这位燕道友,稍慢一步,不妨坐下来喝杯酒水。” 说着,叫过刚才报讯的仆人。 “去把红拂放了,让她自行离去吧。” “是,老爷。” 那仆人躬身离开,陆良生见他们还有僵,笑着做起了和事佬邀燕赤霞,还有杨素、杨玄感回到屋里坐下。 “事情都已经说开,都不要再往心里去。” 燕赤霞性子洒脱,说开了自然无妨,解下身后的木匣放去脚边,接过书生递来的酒水,朝对面的老人敬了敬,灌去口中。 意思算是和解了。 杨素笑着,也举起酒杯痛快的干了:“说起来,也怪不得燕道友,倘若我儿玄感遇上这样的事,也会先救人的。” “呵呵呵”陆良生跟着笑起来,给老人斟上酒水:“人回来了,又放走,越国公舍得?” “如何不舍得?她遇上爱慕之人,是她缘分,老夫可是最讲缘的。” 提及这个,杨素与陆良生对视一眼,轻笑顿时变作大笑,两人都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在村外空地打了一架。 燕赤霞、杨玄感两人看着一老一少大笑,感到莫名其妙,只得拿起酒杯相互敬了敬,算是不打不相识。 既然事情揭过,席间又多了燕赤霞一起喝酒,气氛热,席间觥筹交错,不时响起大笑。 门外,吹着冷风的四人,蹲在檐下一排,笼着袖子侧耳倾听里面的热闹声。 “听见没有那红拂就这么放了啊。” “越国公大度,不如我们也” 王风转回脸朝后面三个兄弟瞪去一眼:“关注错了,咱们投在越国公门下是为了什么?乃是为我等谋个出身,将来好挤入朝堂,为天下百姓做一番大事。” 然而,没人理他,三书生围成一团,脸都快凑到一起。 “我觉得杏儿不错,改日我去勾搭。” “屁,要我说,夫人的随身丫鬟才好看,膀大腰圆的,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 “哼,一般姿色。” 夜色深邃,兴奋说着的四人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听到厅门吱嘎一声,连忙起身站得笔直,就见里面吃喝的差不多,陆良生带着刚才那个虬须大汉走出房门。 老人跟在后面:“我送你们。” 越过门外四个门客,让儿子招呼,便与陆良生走在前面,穿过廊檐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快出院门时,杨素站在门口对着准备离开的书生忽然开口。 “之前,你问老夫将来如何全身而退,其实我从未想过。”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走进院门,陆良生站在府门外,看着缓缓关上的漆红大门,叹了口气,令得旁边的虬须大汉看过来。 深幽的长街,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陆良生看着那边的大门,转身离开檐下高挂的灯笼火光。 “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个老人的道。” 走过安静的街巷,回到万寿观,矗立黑暗的阁楼上,还有纸窗亮着暖黄的灯火在等他。 第五百七十二章 清晨、蛤蟆、书生 阳光爬上巍峨的城墙,沿着鳞次栉比的房屋大街小巷推展开去,芙蓉池边芦苇倒映在波光粼粼水面轻轻摇晃,清晨的蝉声里,敞开短卦的蛤蟆戴着草帽,盘腿坐在草丛间,脑袋一点一啄,蟾眼半阖打起瞌睡,双蹼环保的鱼竿陡然一动,猛地瞪圆眼睛,起身去拉扯,惊走匍匐草帽上的蜻蜓。 扇动的羽翅带着轻盈的身子点去水面,荡开一圈涟漪,栖幽折下一根芦苇在手里甩了甩,伸去一旁捧着书卷的青年。 哗 书页翻去一页的声响,陆良生抬手拨开扫在后颈的芦苇,目光专注,继续看着书生的内容,昨晚过问心中担忧的事,也知道了杨素的想法,给年轻的皇帝做磨刀石,饱览史书,下场往往都不会善终。 到时,或许只能在最后再想想办法,或许还是能帮助到老人。 “栖幽,如果有个非常交好的人,要做一件很困难的事,甚至会丢到性命,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良生从书上偏开目光,扫过远处抱着鱼竿使劲拖拽的师父,目光最后落去耍弄芦苇的黑裙女子身上,那边,栖幽停下手,撅嘴斜眼望着天上晨阳,嗯的沉吟片刻。 “我就带他去玩啊,玩到什么都忘记,不就好了吗?” 眉眼一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丢了芦苇小跑到书生旁边蹲下,“老妖,你是不是要带我去玩啊?不带红怜去,可不可以嘛。” “你比红怜大了知多少,怎么说话像个小孩子呃,差点忘了,你神魂还没完全恢复。” 陆良生看着蹲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的栖幽,垂下书,在她脑袋摸了摸。 “等段时间,就带你出去玩,嗯,至少等我学两个神通。” 他扬了扬手里这本当初陆元遗留的天地阴阳神通法,旁边惬意的享受头顶温润大手抚摸的栖幽,点着头轻声嗯了一声。 一人一妖说话间,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哎哟,紧接嘭的重物落水声,陆良生连忙阖书站起来,师父钓鱼的位置,只看到青竹竿被绷紧的鱼线拉着在湖面游来游去。 以及,一连串水泡咕噜噜的冒上来。 “师父?!” 陆良生握着书快步过去,掐出指决正要施出分水之术,湖面忽然嘭的破开,一道黑影顶着大片水花掀上天空,映着晨阳,波光粼粼的淋下来。 嘎嘎嘎嘎嘎 四周鸭群惊叫,拍着翅膀在水面乱飞,陆良生挥袍施展避雨的小术,半空淋下的水点,顺着书生头顶上方偏去地上。 “陆道友,你师父,居然不会水啊,抱着一条鱼直接就沉到齣的水府了。” 冲上湖面的老蛟头上,顶着还抱着一尾鲤鱼的蛤蟆道人,粗哑的嗓音里,匍匐到岸边,陆良生伸手将他头上的师父接过来捧在手心,看着蟾嘴里不停往外喷水。 “我师父乃骊山老母庙的石蟾所化,并非真蟾,一落水自然就沉下去了。” 陆良生解释一句,手指点去师父白花花肚皮上一推,咕噜噜的水声从蛤蟆道人口中溢出,随后渐渐清醒过来。 “原来不会水啊?” 高高竖着上身的长影若有所思的看着醒转过来的老蛤蟆,呲出獠牙的口鼻间,隐隐有白气飘出。 “当初齣要是知晓这个秘密,就不会被他连踩两脚,伤了妖骨,唉罢了罢了,现在齣有香火,有偌大的两条大河驰骋,也算因祸得福,修来了福报。” 粗长的身形言语两句,缓缓沉去水中,顷刻间,只剩几圈涟漪荡开,蛤蟆道人坐在徒弟掌心,甩了甩脑袋上水渍,朝涟漪都快消散的水面,叉起圆鼓鼓的腰身,重重哼了一声喷出一道水渍。 “老夫纵横天地,威风八面,就一定要会水吗?谁人没有个短处?待老夫恢复巅峰,让两只蹼!” 陆良生看着气咻咻的师父,想来老蛟刚刚说的话,被他给听到了,正要开口劝说,远远的,身后万寿观方向,传来一声:“公子!蛤蟆师父!”的呼喊,素白缀花衣裙的女子,裙袖飞舞,分开芦苇丛幽幽的飘来。 绣鞋轻柔落到地上,踩着松软泥土、野草,红怜提着篮子到书生旁边,捧着竹篮揭开上面蓝布,八个大白馒头并排里面,飘出淡淡的香味。 “公子,蛤蟆师父,我亲手做的哦,快趁热尝尝。” 红怜飞快拿出一块馒头掰开小块,吹了吹热气,蛤蟆道人连忙张开嘴,掰开的馒头越过他头顶,喂进了陆良生嘴里。 “香不香?”红怜抿着唇,望着咀嚼的书生,两颊甜的显出一对浅窝,陆良生笑着点下头,口中馒头松软如绵,还有淡淡的香气,伸手又拿过女子手中那块,正要放去口中,另只手上传来两声干咳,这才想起师父,连忙将手里这块递过去。 蛤蟆道人鼓着蟾眼,将脸撇开。 “哼,老夫岂会吃这小女鬼送不过,老夫也不是不讲情理之妖,既然良生递来,做师父怎能不接。” 说着伸蹼去抓,却是抓了一空,急忙转过身子,那块馒头已经在栖幽手里了,她朝红怜张开嘴,伸出几条猩红小舌头在外面甩来甩去。 “是老妖给的,不是你给的喔。” 咬进嘴里,一蹦一跳的晃着盘起来的发髻,跑去找老驴玩去了。 “栖幽就是这样,你别生气。” 陆良生宽慰红怜两声,从她手里接过篮子,拿起两个馒头递过去,红怜撇撇嘴,还是拿过馒头,两人走到河边坐下,看着波光荡漾的湖面轻声说笑,又像耳鬓厮磨。 放在不远的篮子里,蓝布抖开,蛤蟆道人仰躺里面,肚皮鼓涨,正大口大口吃下最后一个馒头。 余光透过竹篮缝隙,看去河边男女,摇了摇头。 “儿女情长,不如饱腹一顿,嗝儿” 湖岸边,与红怜说笑的陆良生,心里其实还想着其他东西,四国国师想要堕大隋威望的事情已经过去,越国公要做的事也已经清楚,该是静下心来,稳固通神境,学一两个神通在身。 吃过早饭,陆良生提上空篮,牵着红怜回去万寿观,山门周围守卫的士卒一个个站的笔直,见到国师回来,胸膛更是挺的老高。 今日一早换岗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吐谷浑、伊吾、突厥三国并非诚心朝贡,还带了修道中人,想要斗法败一败我大隋威望,可惜接连败在自家国师法术下,从宫里传出消息的人,更是绘声绘色的将斗法一事讲了一遍,好像自己亲眼看到的,要知晓,国师也就在当年登台的时候,显过仙法,之后就再也听说过,顿时整个长安城里引起一片哗然。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吐谷浑国师,长得腰围八尺,身长八尺,那叫一个凶恶” “这不瞎话嘛,长这样谁不凶恶?” “听我说完,你再说不迟!要知晓,我好友的二伯他儿子的义兄就在宫里当差,那可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当时天色昏暗,天山雷鸣,风声大作,咱们国师一抬手,崩出无数个猴子” 消息传出的第二日上午,接上四国使臣入城朝贡的新鲜事,变得更加热烈,迅速在城中传开,当先知道的消息,讲出来给亲友、旁人听,那叫一个神气,看到一帮子人听到一愣一愣的,心里别说多满足。 日头升上云端,热闹的长安城东南。 陆良生提着椅子走出阁楼,放去树荫,侧身挥了挥袍袖,一张矮几飞出,稳稳落在面前。 呼嗬! 哈 嘿哈! 轻摇的枝叶投下斑驳正好落在纸面,陆家村八条大汉光着膀子打熬筋骨一声接着一声呼喊,蛤蟆道人裹着毛巾,坐在矮几上,打了一个喷嚏,继续眯起眼睛享受照着身上的温热。 书页翻动,陆良生一手捧着书卷品读,偶尔有灵光闪现,落下笔尖书写抄录两句重要之处。 不久,素白衣裙的女子端着茶盏走出,递给书生喝上一口,坐去一旁,安静的看着神色专注的脸庞。 第五百七十三章 神通参悟呼风唤雨 知知知 夏蝉嘶鸣,红怜出神的看着捧书的公子,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快近午时,起身飘去阁楼。 “元,百余岁得以神通大道两百余术,又纳七百记于书本,只详其名,不知其法,自琢之。” 陆良生翻过陆元写下的首句,顺着后面内容,默念着上面字迹,另只手握着毛笔在砚边刮了刮墨汁,顺着自己的理解,写下重点,用来慢慢理解。 “想不到陆元当初活了上百年呃,也对,用昆仑镜时,就已经四十多岁,躲避天道,逆转时空又是数十年不等。” 他看了一眼顶着被单打了个喷嚏,继续晒太阳的蛤蟆。 “不然也不可能有时间专门从南陈皇宫将师父本体带出去唔,记得师父本体石蟾是被秦皇拿走的,之后流失九州,被陈朝开国皇帝无意得到陆元为何偏偏追寻师父的?从哪里知晓” 矮几一侧,匍匐的蛤蟆道人裹着被单,感觉到徒弟的目光,转过头来,眨巴几下豆大的眼珠。 “看为师做什么?” “没什么。” 陆良生抬起书本,在师父毛病的话语里,视线再次瞟去蛤蟆身上,半响,笑着摇了摇头,将精力重新放到书上内容。 师父怎么也看不出秘密还是抓紧时间试着练一练神通。 注解、抄录也有几个神通,其中最为熟悉的还是呼风唤雨之术,并非修道中人做法那般繁琐、有违天意,还颇耗法力,而神通中的此术,却大有不同。 陆良生第一选择此术乃修炼,也是有考量的,一来能照拂百姓,遇上天灾地旱,应付起来相对简单许多,二则也是最为容易,给往后学习其他神通术积累一些经验。 “天地有大天干地支,人有小天干地支,所行之处,方圆十丈均有阴阳乾坤戊己,以巽为主向,全时可练” 看到这里,陆良生皱起眉头,指头轻轻敲在桌面,这是要熟悉天干地支分布啊果然,修炼神通术就没有简单的,更不像怪诞异志之中,一拍脑袋就会了。 想着,放下书本回去阁楼,寻到曾经北圣火明尊存放书卷的房里,四周均是柚木做的书架,施了法力的,不易腐朽,一卷卷竹简摆在上面,重重叠叠堆放,也有纸张裁定的书本,其中有许多是两年前从皇宫搬运过来的。 找到讲天干地支的盘古王表,便回到楼下,细细品读,理解人处方向、环境如何辨别阴阳。 原来如此,人具有小天地,所行一步,周身所处环境与星宿对照,天干地支就会变化一次,所具命理便回影响人之命途,难怪这世上有人倒霉,有人走运。 研究了一阵,重新拿过天地阴阳神通法籍着刚才学到的一些要诀,掐着指头辨出巽位,运使法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又是一吹。 呼 地面尘埃顿时扬了起来,山观四野林木胡乱狂摇,书生视野间,阳光渐渐阴了下来,扬起尘埃混混荡荡,隐隐响起雷音。 降雨! 心念一起,学着书中记载黄河水伯的降雨术法,指尖点过茶盏,一弹水珠,小团黑雾翻涌,飘来陆良生头顶几丈。 可惜非龙王降雨之术也对,如是那样怕是要更改天时,让苍龙背罪了,这有最好不过。 雨声哗哗大作,淋了下来,趴在桌上的蛤蟆道人,抱着脑袋,神情有些发愣的望着就在头顶飘着的雨云。 彼其娘之,下个雨还只在老夫头上下? 不对!怎么有一股茶味。 蛤蟆道人摆了摆脑袋,连忙甩去睡意,意识清醒过来,才察觉到这是神通术,只不过有些小。 “良生,你练成了?” “嗯,应该算是吧。”陆良生也没有把握,毕竟没人指点,不知算不算练成,“我非聪明绝顶之辈,距离书上所言,还有不少需要修缮的地方。” 蛤蟆道人嘴角抽了抽,慢慢站起来,抱起小被子,淋着雨点爬下矮几,一声不吭的走回阁楼门口,躺去小躺椅翻了翻身,面去一边。 彼其娘之别人一两年都不一定的修成的,被你半个时辰不到就学会了,还说自己不是聪明绝顶之辈,那老夫算什么? 水池那边的陆盼八人看见这方下起大雨,好奇的围着看了一阵,七嘴八舌的说起话,陆喜摸了摸溅到身上的水渍,连忙跑回楼里,然后抱着几张大毛巾跑出。 “来来,别浪费,正好天气炎热。” 说着,将毛巾分给众人,站去雨中使劲搓洗菱角分明的一块块肌肉,顺带还用皂角洗了一个头。 陆盼回头拍了拍结实的臂膀。 “良生,干脆一起过来洗啊!” 一旁,陆庆使劲抹了一下脸上水渍:“是啊,往后赶路,荒山野岭找不到水也不怕没地方洗澡了!” 呃 陆良生颇为无语的看着八位叔伯光着膀子站在这片雨中哈哈大笑洗澡,神通术想不到还能被这样用法。 若是再施以复神咒就算呼风唤雨并不精湛,也能扩大方圆数里,遇上大旱之地,到底还是能派上用场。 小半个时辰之后,红怜站到门口朝外面众人喊了声吃饭,陆良生这才收了法力,那边八条大汉也洗完,舒爽的回楼上换衣裳。 吃过午饭,陆良生帮着红怜,帮忙收拾碗筷间,偏头望去外面,将碗筷一起塞去红怜怀里,女子张头跟着看去一眼,一个身着金边黑底常服的青年,留着须髯负手正蹲着,打量侧卧树荫下的老驴。 一阵一阵蝉鸣声里,老驴甩着秃尾巴,抬了抬脑袋,看了眼面前蹲着不远好奇看来的青年,裂开嘴哼哧两声,脑袋垂到地上枕着,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睡觉。 “陛下,怎么一个人过来?” 陆良生挥袍从楼里招来两张椅子摆到这边,矮几上,平添一对升腾热气的茶杯,对面的青年纵然见过数次,仍然有些惊叹,玄妙之法,终是让人神往的。 “批完那堆烦人的奏折,寻着空当微服出来看看街景,顺道也看看国师。”杨广收敛惊叹的心情,笑着拱拱手,坐去椅上,看着明媚的阳光下,水池那方八条大汉腾挪互搏。 “当真彪悍!军中悍将也不过如此。” 听着皇帝心不在焉的语气,陆良生举过茶水递给对方,“陛下,其实过来是为了越国公的事吧。” 树荫下那滩水渍渐渐在温热下消散带起一股微凉,杨广舒服的向后靠了靠,望着水池那边咬紧了牙关,挤出话语。 “今日早朝,越国公自夸功高,要晋楚公。” 听着杨广咬牙切齿说起朝中遇上的阻力,陆良生昨日晚上已经知晓,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心怀大志向,浑身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而对面则是老臣谋国,想要磨砺皇帝的两朝从龙之臣,说到底两边都没有错,只是皇帝并不知晓罢了。 陆良生看他愤愤发泄心中不满,也不能将昨晚老人讲的原委道出,一旦说明了,或许能解皇帝心头不满,但杨素磨练杨广成为心中期望汉武怕就没有了。 阳光倾斜,划过一抹彤红照在观中大树,树下发泄一通的杨广这才收敛心神,恢复往日神采。 “先生莫要怪罪,朕也只有到你这里才能如此说话。” 告罪一番,便辞别离开,陆良生送他出了山门,后者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翻身坐上马背,兜转过方向,侧身拱起手,一抽鞭子,轻喝:“驾!” 纵马奔驰起来,消失在这片红霞当中。 “都有各家难处,我夹在中间可是更难。” 陆良生叹口气,夹在中间这样的事,还是暂且放去一边,抓紧修炼神通术才是眼下要做的,一拂宽袖,转身走回山门。 天光西垂,远去长安西北数百多里,席卷黄沙的怪风吹摇山林,落去一座孤崖上,公孙獠身披大氅走上崖边。 风吹来,大氅微摇。 他目光威凛,一眼望去的景色,是一座座苍凉延绵起伏的大山,妖王的道行下,能见无数的山头雾气氤氲。 老蛤蟆,妖星终不是可用之物,本王重新给你炼一颗妖丹! 咧开的嘴角呢喃,渐渐泛起白色绒毛,平整的牙齿变得尖锐,陡然仰起脸,朝落下的夕阳长啸。 嗷呜 法音夹杂狼嚎,犹如天道雷音传开:“西北群妖,聚来!!” 第五百七十四章 雀占鸠巢 嗷呜 悠长的狼嚎在远方响起,黑暗笼罩的荒山野岭,黑压压蝙蝠飞出幽静的山洞,仓惶四散逃去,漆黑的洞内,亮起绿莹莹的光芒,嘶嘶的蛇声吐露,一道纤细的长影穿着白袍走到洞口,望去狼声的方向,扇过纸扇遮去瘦长的脸颊。 “那头白狼还以为死了嘶” 印有桃花的纸扇偏开,一条蛇信闪电般划过男子唇间,青烟升起,顷刻,一条大蛇蜿蜒蠕着粗大的长身,飞速下方林子。 哗哗 一颗颗树木被挤得左右分开,一直朝前延伸而去。 夜空云朵游走,露出皓月,飞在天空的一只蝙蝠,划过清冷的月光落去白虎岭上,叽叽喳喳的嘶鸣,进了一处山洞,顿时化作一个翘鼻尖耳的小妖,脚步着急的跑去前方洞室。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幽暗的洞室嘭的亮起火光,照亮的室内,一张石椅上一具皮囊软软的耷在上面,火光渐渐化为幽蓝时,那具皮囊动了动,塌陷的身躯鼓涨起来,又有了人的模样,若是陆良生在这里,定然认识她。 正是那日五色庄内,逃走的画红宜,被五元上人道法波及,身负重伤,好在当初服用过一颗人参果,才能勉强抗下,遁地逃回白虎岭,这一休养,就是两年之久。 披风哗的一声展开。 幽蓝的光芒里,画红宜恢复人形,坐在石椅上,看着进来跪下的蝙蝠小妖,架起腿,斜靠去椅背,翘起脚尖勾起对方下巴。 “何事如此惊慌,难道有修道中人打上门来了?正好本夫人还差一些血食。” 那小妖垂下眸子,小心翼翼的看着下巴顶着的鞋尖,吞了吞口水,低声道: “启禀夫人,不不是的,是西北狼王传来召令,让西北群妖聚集黄风山!” 有哼声冷冷的响在洞室。 画红宜收回脚,从石椅上起身,拖着披风走了下来,径直越过一旁的蝙蝠妖,走到洞口望着黄风山的方向。 “本夫人身受重伤都未曾过来帮衬,还想传令召集我” 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转,忽然停下话语,红唇轻抿起笑容,显出妩媚的梨涡,“召集群妖,必然有他办不到事,说不得可能还身受重伤,可惜朱二娘到现在都未曾回来过,想来已经遭了不测,不然也好探清虚实。” 画红宜有了想法,回头吩咐跟上来的小妖。 “将红娘找到,随我一起去黄风山,看看这头老狼,想要干什么!” 不多时,一只红狐飞快奔来,化作人形朝洞口的女子躬身一拜,那边画红宜轻描淡写的看她一眼,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 “两年不见,修为涨了不少啊” 红娘立即垂下脑袋,还未开口,就听那边轻声道:“随我走!” 两女掀起妖风化作两股黑烟飘去山间,那只蝙蝠小妖显出原形,扇着翅膀奋力在后面追,越过几座山峦,下方黑色笼罩的树林间,有着斑斑点点的火光在走,隐约还有马蹄声、车辕驶过道路。 “再走两里,今夜就可休息!” 前方响起人声,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沿着通往西域的官道过来。 “国师我们就这么走了吗?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阿弥陀佛,本国师技不如人,只能先回去,硬来只会徒劳一场。” “可慕容王子还被留在长安。” “这是他的命。” 黑烟飘过道路上空,听到国师二字,黑烟中显出一道窈窕身影,画红宜转过目光的同时,下方马背上的僧人感受妖气,也抬起头来,正好与黑烟当中的双目对上。 “不好,此间有妖!” 佛连尊大喝,翻身跳下马背,取下颈脖间挂着的佛珠,下一刻,狂风大作,地上草屑、泥沙吹的漫天都是,顿时整支队伍人仰马翻,纷纷抬起手臂遮挡面目,吐谷浑使臣哇哇乱叫,身形陡然飘升,飞离了马背。 “国师救我!” 然而,没有声音回应他,身形消失在黑雾间的同时,下方地面,只剩旗帜,以及隋国回赠的礼物安静的落在地上,人连同马匹一起不见。 黑夜月下,此时西北群山之间,各路妖物听闻妖王传令纷纷出巢赶往狼声长啸的之地,妖气沿途弥漫,惊得林中鸟雀惊飞,被路过的妖气侵染化为尸骨坠去地上。 无疆山中,一个小人儿站在堪堪修复的第二座阁楼上,目力所及的群山、林野,弥漫的妖气,令他隐隐有些不安。 结界还未修复,千万别让路过的大妖给看上不对,我才不怕,还有师尊在,肯定不怕的! 自言自语的嘀咕,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般,捏紧了小拳头,夜空洒下的月光里,令人毛孔悚然的狼声,夹杂妖王的威势,还是令他小身板有些发抖。 “咦!前面怎么有座阁楼!?” 这时五色庄一侧传来声音,站在阁楼上的清风连忙跑到另一边望过去,那方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走出三道身影,中间那人身形魁梧,亮额头,下巴一圈浓须旺盛,好似一头卧虎。 左右两人,身形瘦长,穿着道袍轻抚山羊须,目光阴冷,右边那人书生袍,清面无须,看上去颇为雅。 但三人身上,妖气极重,一眼便看到远处站在阁楼上的小人儿。 “那边还有一个小童子!!” “哼,此间楼舍精美,我等兄弟正好没个去处,不如占了这里,等会了狼王之邀,便过来居住修炼。” “嗯,除了有两甲子的小童,倒也没有其他人在,多处还有破损,想来经历过一场劫难,都死的差不多了。” 浓须大汉,目光扫过周围,大抵已经探清了,左侧山羊胡男人阴测测的笑了起来,“我三妖,合起来也有六甲子道行,正好占了此处!” “嗯!嗯?” 清面无须的男子点点头,微笑着望去阁楼,忽然发现之前的小童子不见了,三妖立马驾起妖风冲去道观之中,就听上方一阵翅膀摆动的声响。 一只硕大的苍鹰扇动翅膀,飞去东面山头。 “不是我怕你们,是怕毁了阁楼,等我找来师尊,叫你们吃上苦头!” 稚嫩的童音从苍鹰体中远远传来,三妖想要追赶,却是已经飞远,没去了山头后方。 第五百七十五章 猛虎啸长安 轰 晨阳还未照下云朵,雨云黑压压弥漫天空,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少有树荫的官道上,来往西域、长安的胡商、中原商贩络绎不绝,向往中原繁华的胡姬坐在栅栏斗车上,听到雷声,叽叽咕咕的说起来,赶车的汉子跟着抬头,旋即大喊。 “快下雨了,快些去前方寻歇脚店避避雨。” “知道了,后面兄弟,加把劲儿!!” 一时间,吆喝的嘶喊响彻,几辆辕车在十多人手中连推带拉,急吼吼的过去无数回的道路,不久,雨点哗啦啦落了下来,连天的雨线之中,没人注意到的是一只硕大的苍鹰划过这片雨幕,收拢翅膀降去附近林子,片刻,一个穿着道袍的小童子,光着脚丫跑了出来。 顺着跑去的方向,官道上躲雨的商贩颇多,几辆辕车挤到了一起,赶车的汉子、妇人淋着大雨,使劲推着车身驶出坑陷。 “一、二,加把劲儿!” “大柱子,干嘛,用劲儿啊,尽让老娘动,你倒是动一下啊!” 粗壮的妇人回头,就见推车的伙计向着路外一方看着什么,便跟着偏头看去,弥漫的水汽间,一个小童浑身湿透立在边上,正呆呆的看着他们。 “哟,哪里来的孩子,小儿,快些过来,你家大人呢?” 清风抹去脸上滚下的雨水,摇了摇头,稚嫩的嗓音颇为委屈的说道:“没有大人,唯一的师父走丢了是我走丢了,大姐姐,你能带我去长安吗?外面我不熟悉路。” “快走快走,看什么看?!” 驾车的汉子回头催促,那边听到姐姐二字的妇人狠狠瞪了一眼丈夫,后者脖子缩了缩脖子,一声不敢吭的坐回去。 “来,跟姐姐上车,我们也正好去长安。” 妇人过去拉起小童,看他俊俏的小脸蛋,伸手掐了掐,将他揽来抱在怀里,放去车斗。 “小娃娃,你要坐稳了,车有些抖,小心摔下来。”一旁的伙计见他乖巧模样,也好心叮嘱两句,便是随内掌柜推搡着车身前行。 吱吱嘎嘎的车辕转动的呻吟里,车斗起伏,清风坐在一堆货物间跟着摇晃,乖巧懂事的拿过一张油布纸去遮去妇人头顶,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用,却是让随行的一众商贩伙计,心里大有好感。 在歇脚店避过一阵大雨,待到快近晌午,又重新上路,途中随车的汉子兜里揣有零嘴的,也会掏些出来塞给这个讨人喜欢的小道童,逗弄打趣一番,倒也不那么无聊。 下午时分,进入长安地界后,大雨才渐渐止住,夕阳刺破云层洒下余晖,蜿蜒的官道上,清风站在摇晃抖动的车斗,扶着栅栏眺望前方,占据视野间的,是一座延绵展开的巨大城廓沐在霞光里。 他小嘴都o了起来,唯一一次出无疆山也不过在百余里范围,从未见过人世繁华的伟大。 这就是师尊常说的人间啊。 渐渐呈出喧闹的巨城西门,过来的辕车停了下来,小人儿连忙从上面跳下,朝好心的商贩夫妇拱手作揖。 “大姐姐,就到这里了,清风认识路了!” “那好,若是找不到,就再出来寻我,我们一行还要在城外待上两天。” “嗯!” 清风抿着小嘴,晃着道髻点了下头,这才撒开小脚,飞快的跑去排队入城的队伍中,看了眼时辰,又看了看前方排起的长龙,眼珠子一转,走到无人的角落,嘭的一下升起些许烟雾,化作一只青鸟,叽叽喳喳鸣啭两声,拍着翅膀飞上城头,越过一队巡逻士兵,立去招展的旗帜上方,眨动鸟眸,倒映出鳞次栉比的房舍,高楼矮阁,传来一片片的人声嘈杂喧哗。 哇 忍住发出一声惊叹,站在旗帜下方的士卒,“嗯?”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脑袋,一只青色的残影,已经飞了出去。 羽毛在风里微抖,青鸟划下城墙,轻眨的鸟眸里,一栋栋房舍在视线里更加清晰,交织有序的大街小巷,扰扰嚷嚷的人朝涌动,看去推着独轮车的老汉叫一起进城的孙子看路,摊位上的商贩,高声吆喝,看去喧闹的一群男人围着木台朝露出腰肢的胡姬鼓掌,丢去铜钱。 叽 鸟儿兴奋的轻鸣,飞下天空落去人头攒动的街巷,停在一颗树梢,好奇的看着从未见过的人世热闹。 夕阳照过一片片房顶,城中东南,倒映霞光的湖水波光粼粼的流动,远处地势隆起的道观之中,坐在树荫下捧书翻阅的陆良生,抬了抬脸,挥开的一只手上,收起法决。 一片游走的雨云消散的同时,陆良生将书册收去袖口,起身望去西面,一旁撑着下巴瞌睡的红怜惊醒过来。 “公子,怎么了?” “没事,一个小家伙进城了。” 红怜并不知道清风,也只是大体听过关于五元上人的事,有些好奇公子口中的小家伙是谁。 “叫清风,正好与明月凑成一对” 陆良生笑了笑,想起那个小童子,也不知是不是陆元故意这样取的名儿,笑着时,忽然微蹙了下眉头。 回头朝红怜说声:“我去看看。” 说着,书生脚下迈开,身形眨眼间便在红怜目光里消失,再到显出身形,已经在山门外了。 不是让他修缮五色庄吗?怎么会到长安来 陆良生思虑的同一时刻,喧哗的城西市集上,人声热闹,摆摊位的小贩,夹着一张麻油酥饼出锅,一道青影唰的从面前闪过,手中夹子夹着的饼子瞬间不见,就听旁边挨桌响起叫声。 “哎哟,哪里来的一只鸟,油溅了我一身。” “快看它在吃饼子,哎,好聪明的鸟啊。” 付了钱,没拿到饼子的客人,叫嚷起来:“快抓住它!” 几桌食客骚乱起来,鸟不是没见过,夺人手中饼子的鸟儿,却是不多见的,就近一人仗着身手敏捷展开双臂扑上去,那鸟儿顿时抓起饼子惊飞去长街,正要飞上屋顶,看热闹的人里,有人抢了一根扁担抡了过去。 叽叽喳喳!! 青鸟贴着扁担飞开,偏了偏一头撞去长街来往的人身上,心里多少有些惊慌,瞬间化作一只野猫狂奔起来。 “这人世好些凶险,不就吃张饼子嘛,那么多人吃,为什么不给我吃?!” 穿梭过过往行人脚下,叼着饼子一闪进去附近巷子,正要变化人形,陡然几道阴影倒映着夕阳拉长,盖了过来。 几只黄狗呲出犬牙,盯着面前的花斑猫低沉咆哮,被撵了一路的清风,心里有些恼了,人要追我,你们几只畜生也敢朝我凶! 猫身一躬,烟雾嘭的炸开,那几只黄狗汪汪狂吠几声,下一刻,便呜咽的夹起尾巴,四肢不停的往后退,然后,转身就在巷子里跑去附近院门伸爪狂挠。 烟雾翻涌,陡然一声“吼嗷”的虎啸响彻,惊得那几只黄狗直接尿崩,撒开四肢朝向外呜呜咽咽的飞奔,外面两侧的长街上,来往的行人百姓也被这声虎啸惊得下意识抖了一下,无数人脸色苍白。 “刚刚你们听到了吗?” “那那边巷子里,有老虎。” “长安城里,哪里来的大虫,肯定是听错了吧。” 吧字拖着长音落下,远处幽暗的巷口,一对莹黄光芒晃动,耳中,有重物踩过地面发出沉甸甸闷响的动静,夹杂低啸传出的同时,一头斑斓猛虎脚掌交叠缓缓显出恐怖的身形。 刚才说话的那人,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尖叫一声。 “有猛虎” 转身就跑,周围,原本好奇驻足的行人,也都在那人转身跑动的刹那,纷纷惊呼呐喊,四处狂奔,撞在摊位上,物品掀翻洒落,端着汤锅的小贩被挤的东摇西晃,汤水飞溅旁人脸上。 一时间,整条长街上鸡飞狗跳。 第五百七十六章 询问 上午下过一场大雨,长街泥泞,低矮的屋檐滴答水珠,一身紫云青衫袍的身影负着双袖,摇着腰间拇指大小的剑鞘,挤过喧哗的街道,听着茶肆喧哗,说书人拍响惊堂木,等着润口费。 看着这片市井繁华,陆良生心里说不出的舒心,尤其通神境之后,周围人的喜怒哀乐,烟火气亦能清晰的看到,在眼中呈出不同的颜色来。 我是大隋国师,这些都是大隋子民,往后会不会也和那庙中供奉的城隍类似,他们活的越好,国家越发强盛,也反哺予我? 想着这里,书生嘴角勾起一丝笑,摇了摇头将这想法甩开,要是这般做容易,怕是各个修道中人打破脑袋都会钻进来吧,能如此快提升修为的方法,那些前辈们不可能不知晓,但真正这有做的,却是实在太少。 毕竟一个朝代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修道者活的久,若是遇上一个短命的王朝,那打破脑袋钻进来与国运捆绑一起的修道中人岂不是亏大了,王朝一灭,道行修为大损不说,往后也再难有寸进,万事皆休了。 得失相比之下,还不如寻个洞天福地,安安稳稳的修行来得稳妥。 “扶持一个王朝走上几百年,不仅需要实力,更需要实力,若是遇上一两个昏君啧啧修行就难了。” 陆良生感叹一声,看似负手悠闲,实在脚步踏出一步,已经到了前面行人的前方,过往的人眼里仿佛书生就是这么一直走过来的,殊不知陆良生这手障眼法干扰周围视野已经是信手沾来了。 穿过光德坊,还未进入西市,耳中远远听到骚乱,隐约有声音好像在喊:“老虎来了!” “快跑啊,城里有大虫!”“吃人啦” “朝这边来了,快躲开。”“救命我腿软了,哪个来搀扶一把。” 感受到那方有法力驱使,陆良生眼皮跳了一下,加快脚步,拂开的袍袖哗一展,身形沐着夕阳投去附近一处房檐,刹那间消失在上方。 “快跑啊,老虎来了!” “快去通知官府!!” “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西市长街行人仓惶,不明情况的人也跟着慌慌张张乱跑,跌跌撞撞碰上摊位,拉着旁人一起坠去地上,陶碗掀飞,汤水四溅开去,顿时一片狼藉。 吼嗷 虎啸猛烈,再次某条巷子响起,栽倒的行人惊得弹跳起来,踩脱了的鞋袜也不要了,一瘸一拐的跟着其余人狂奔。 附近某条深巷,蹲坐地上的斑斓大虎看着外面跑过的一道道惊慌的人影,抬起前掌捂去口鼻偷笑出声。 “让你们欺负我,让你们不让我吃好吃的,再吓吓你们!” 垂下前掌,虎口吐吞音节,正要念起咒语,陡然有巴掌啪的一下拍在他头顶,将法咒硬生生打断,虎目偏去,愣愣的看着一身紫云青衫的书生站在那里,看清模样,耳朵激动的抖了抖。 “师尊!!!” 待反应过来,虎躯一震,升起烟雾,重新化为小人儿,拱手作揖拜了下去:“清风,拜见师尊!” 陆良生托他起来,目光看去外面狼藉的长街,伸手又拍了一下小人儿的道髻,旋即,走去巷口,街上人都跑的差不多,只剩放不下家当的小贩战战兢兢的四处打望,一边收拾狼藉的摊位。 “你把此处百姓吓得不轻,好多人回去怕要做噩梦了。” 说着,陆良生抬手一挥,袍袖拂开,原本歪斜倾倒的摊位桌椅,就在小贩拾起几双筷子时,自行里立了起来,挪回原来的位置。 “哎哟这这这” 不少小贩瞠目结舌的靠着街沿,看着洒落一地的锅碗筷子,一一升起,飞去筷笼插好,锅碗摞去土灶摆的整整齐齐。 “怕不是遇上神仙了。” 回过神来的摊贩飞快的放下碗筷,跑到街道中间,双手合在一起,朝着街头结尾两边不停作揖,念念叨叨的道谢。 站在巷口的陆良生收回法力,转回过去,清风委屈的低着脸,等他过来。 “是他们先欺负人的。” “哦?那你说说他们怎么欺负你了?”书生笑着揽他过来,一起走去另一边巷口,旁边这个小人儿说起来活了两甲子,可涉世不深,根本不明白人间规矩,听到清风说起自己不过拿了一张饼子,就被人拿着扁担追赶,逃到巷子里还被几条黄狗欺负。 “我在山里的时候,什么果子不能拿吃?哼!” 呵呵! 陆良生笑了起来,令得一旁清风抬起委屈的小脸蛋:“师尊,你在笑话我吗?” “不是笑你。”陆良生揉了揉他小脑袋,两人走过的长街,两侧狼藉的摊位被法力牵引着,收拢干净,话语也边走边继续说道: “清风,这人世间的东西,大多都需要用钱来买卖,不能像在山里,随意的拿,那样的话,就让别人吃亏了。” 书生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钱给他看看,“这就是世间常用的钱财,可以多了就可以买很多东西,但是!” 后面两字,陆良生加重了语气,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外界,而且身居两甲子道行的孩子,有些话是必须尽早说的。 “我们不能偷抢,更不可乱用法力仿造钱财,世间一切都有量,如果滥用法术为非作歹,那世间就乱套了,知道了吗?我们不能让弱小的人吃亏,失去生活的期望。” 道理浅显,但也最为说明原因,清风并不笨,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大抵也是想通其中关节,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嗯,清风记下了,谢师尊教诲。” “往后莫要这般作弄人,随我回去,说说怎么到的长安。” 说了些话,陆良生带着清风绕去街口,一队府衙差役提着刀叉匆匆赶来,听说街上冒出一个大虫,还吃了人,奔逃的百姓见官府派了人来,心里也都稍安,拿了家中柴刀、木棍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诸位差爷,就在前面,那虎啸声就从那巷子里传出的。” “对,就是那里,之前还有人亲眼看到跑出一条斑斓大虎,怪吓人的。” “你们可要当心啊,大虫吃人的,说不得还成精了。” “你们都闭上嘴,别说的那么玄乎,吓着差爷怎么办?!” 顿时所有人闭上嘴,前面的捕快、衙役听得也一个个脸色不好看,可巡视了一圈,根本看不到猛兽的影子,相邻的几条街上,附近的小院也一一派人探问,均没有野兽出没的消息。 “怪哉,明明看见的啊,这街上当时乱的很,怎么好端端的又变回去了。” 就在一众准备打虎的捕快疑惑间,远去的长安东南山观之中,陆良生坐回树荫下,看着对面打量四周的小人儿。 “清风,五色庄出了何事?” 第五百七十七章 没人信的蛤蟆 万寿观,霞光照去的树荫微微摇晃,小人儿垫着脚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边八条肌肉虬结的大汉,其中陆喜朝这边使劲勾了勾臂膀,肌肉鼓涨勾勒出明显的线条。 看得清风小嘴微微张开,难以合上。 “清风?” 听到陆良生的声音再次传来,急忙转过脸,站的笔直:“是,师尊”想起刚才师尊问的话,小脸上顿时露出苦色。 “师尊,其实清风原本还在五色庄,按照师尊的吩咐,修缮阁楼、阵法,可是前日西北群山里,忽然响起几声狼嚎,整个西北的妖怪都钻出来了,见过的,没见过的,满山到处跑,五色庄然后就被几个大妖怪给发现看上了。” 说到这里,清风拍响胸脯,颇为得意的昂起下巴:“幸好我机灵,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来跟师尊汇报,到时候再打回去,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啪。 一卷书本敲在小人儿头顶,陆良生脸上带着笑,收回书卷:“逃走就逃走,还被你说的如此清醒脱俗,你这性子要是分一半给明月,他就不会那般死板了。” 对面,清风捂着额头眨了眨眼睛,见机将话转开。 “师尊,明月是谁?” “我另一个小童子,往后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别转开话头。”陆良生哪里不知晓他什么意思,作势欲打,小人儿连忙抱头跳开,见书本没敲下来,偷瞄了一眼,师尊笑呵呵坐在那里,心里不由舒了一口气。 除了修为比不了,这个师尊,比原来的师尊要温和好多啊。 念头也只短暂转了一转,便细思起无疆山中发生的一幕,昂着下巴看着彤红的天云,唔了半响。 “那三个妖怪,好像一个是头虎精,一头鹿、还有头羊。” “我说的不是他们,而是西北群山里,妖物怎么都突然冒了出来。” 陆良生考虑的是西北群山当中也有好几座城池,里面都是自家百姓,倘若各类妖物聚集,就算不是针对人,那漫天妖气对附近生灵都会有影响。 那边,清风摇摇头。 “我也不知晓,就是一夜之间全部都跑了出来,没有一万也有上千,声势有些吓人。” 听到这里,陆良生微微皱眉,“狼声?”下意识的偏过目光,望去阁楼,放在书架当中的山海无垠。 “是那头白狼妖。” 这时蛤蟆道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抱着红公鸡小碗,拿着勺子舀起一勺冰镇奶酪送进嘴里,踩着脚蹼吧嗒吧嗒走了过来。 “公孙獠前两日就走了,那狼声是他嚎的,也只有西北妖王才能号召西北群妖那方算上开智的小妖,足有三千六百多只,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里爬的,为师了如指掌。” 陆良生垂下书卷,手肘压着膝盖微微俯身,看着端碗过来的蛤蟆道人:“师父为何这般清楚?” 感受嘴里酸酸甜甜的凉味,蛤蟆哼哼了两声,跳到徒弟手上,站去肩头坐下,沐着夕阳,惬意的眯起蟾眼。 “良生啊,你要知晓,遥想当年为师那可是直逼妖王的存在,西北一隅,哪个山头有什么好吃的妖呸,有什么妖,为师怎能不清楚?只是如今越来越懒散了,不想过问罢了,否则紫星的名号一跺脚,西北群妖都要抖上一抖。” 清风小声看去对面的陆良生:“师尊,我在西北之地没听过。” “哼!” 蛤蟆道人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抱着那碗冰镇奶酪,使劲大吃一口,也不跟个小毛头计较,悬着两条小短腿,悠哉的咀嚼,说了句:“你知道个甚。”就不再理他。 大抵弄清楚了清风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对于五色庄被三个妖物占据,陆良生倒不用着急,那里有陆元留下的法阵看护,也进不了阁楼里面,至于那个公孙獠怎么突然回了西北,一改往日享乐的作风,倒是让人疑心。 目光不由偏去肩头的蛤蟆:“师父,他是你好友,你可知道召集群妖要做什么?” “不知道,为师又没吃过他。” 舀去的勺子陡然一松,蛤蟆道人猛地一拍徒弟耳朵,“那头傻狼走的时候,劝说为师一番,又说了一大堆啰里啰嗦的话,当时为师还有正事要做,没听进去。” 这话惹得一旁清风哈哈大笑起来。 “说这话等于没说,哈哈” 然后就被陆良生瞪来一眼,连忙闭上嘴不敢发出声音来,书生握着书卷轻轻拍打掌心,看着从城头照来的最后一缕霞光,摇动的书卷啪的一声,重重砸在手心里,站起身来。 “明日一早,我们就赶去西北。” 大隋西北之地,红怜还未去过,陆盼八人也为见过西北苍凉,高兴的连夜收拾起行礼,就连吃晚饭,都比平时快了许多,大圆桌前,清风端着碗,筷子还没拿稳,八双筷子带着残影唰唰的往下落,顷刻间,只剩下空荡荡的盘子在桌上动荡。 “用不用这么快啊我可是小孩子,你们给我留一点啊!” 八人不理他,吃完飞快跑去了楼上,小人儿只得端了盘里剩下的残羹油汤倒进饭里,赶紧刨动,不时抬起头听着上面脚步声踩着木板来来去去。 三楼房间,灯火明亮,蛤蟆道人靠在灯柱下,翘着腿,老神在在的看着手里展开的食谱,那边红怜、栖幽忙着收拾里,偏头看去伏案书写的书生。 “真要去西北啊?那头老狼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真要做了坏事,为师亲自收拾了他。” “防患于未然。” 陆良生轻声回了句,铺开纸张,拿过狼毫沾了沾墨汁,给皇帝写了一封自己去往西北的信。 内容大抵是:臣夜感西北妖气熏天,定有不详之事,那边还有我大隋百姓安居乐业,看顾一二,方才能放心,臣此去数百里之遥,不过转瞬即至,陛下若有急事相召,可将信放于西北窗前点燃烧尽。 寥寥十多言写完,搁下毛笔,将信函折成纸鹤,朝上面吹了一口气,放去窗台,下一刻,那纸鹤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扇了扇纸做的翅膀,拖着一缕星星点点的法光飞出了窗棂,没去夜色当中。 “师父,你法力恢复了?”陆良生伸指引来铜盆清水清洗了笔头的墨汁,甩了甩包去锦布,放去袖子里,这才看去灯柱下翻看食谱的蛤蟆。 后者只剩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想着徒弟会如何惊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笑起来。 片刻,根本没有声音询问,蛤蟆道人坐直,视野前方,陆良生正收拾书本放去书架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刚才他嗯的那声。 “为师已经恢复妖丹,你真不信啊?” 陆良生转过脸来,只是笑笑,便被红怜拉走,去了外面,房门呯的一声关上,气得蛤蟆绷紧了两条小短腿,原地使劲踩踏。 “老夫说的是真的!!!” 一旁的栖幽偏过脸来,朝他吐了吐舌尖,显然不感兴趣。 夜色渐渐过去,远方的东面,云层泛起金光,刺破云隙洒下来,推着黑色边沿过去的城西郊外官道上,一行人夹杂一头老驴热闹的说笑。 铜铃声轻响,远去这片晨阳。 推荐一本书我真没想这么火作者群里好友的一本,轻松诙谐风格的,喜欢的读者老爷,可以去瞅两眼。 照例,这段不算字数。 第五百七十八章 猴子救命毛 时至盛夏,炎热的阳光之中,烟尘在过往的车辕卷起,弥漫间被一条秃毛尾巴扫的散开,叮叮当当摇晃的铜铃声由远而近,老驴嘴边挂着干草屑,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细吞慢咽的耷拉着驴眼驮着背上的书生悠闲的走在路边。 八条大汉敞胸露背,负着刀剑跟随后面,目光凶恶环顾四周,来往河州、长安之间的途中商贩吓得不敢多看,生怕是劫道的。 走过一队商贩后,烟尘弥漫的道路间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书生一行人,老驴背后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推开小门,舒展了一下筋骨,看了眼西斜的天色,悬着两条小短腿,拿烟杆敲了敲门框。 “小女鬼,一路上无趣的紧,给老夫来段没听过的小曲儿。” 躺在架子上层隔间的一支根须纠缠而成的毛笔动了动,传出栖幽的声音。 “我也要点!” 挂在外面的月胧剑推开一小截剑柄,“老蛤蟆也会曲,只会咕呱咕呱叫” “闭嘴!” 栖幽、蛤蟆道人齐齐喝了一声,月胧剑唰的一下缩回鞘里,另一边的架子上,竖放几卷画轴里,传出银铃轻笑。 “蛤蟆师父想听,那红怜就唱一两曲儿吧......芳草凄凄连远山,山外游子......” “你这小女鬼.....明知西北乃老夫家乡,还唱这曲儿,存心找老夫不痛快,呱” 走在前方的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书架,笑了笑,翻出袖中地图刻纸,目光停留某一处片刻,抬头望去的方向,是河州西南,从这里过去反而近许多。 既然路过这里,不妨去看看他吧。 摸了一下袖袋里的猴毛,跳下驴背,牵着老驴转去前面路口,趁着天色尚早,走上山脊稀松的林间,跟在后面的陆盼八人发现偏离了路线,坐在其中一个大汉肩头的清风,手放在嘴边轻声朝他们道:“这里过去是两界山,那里有个大猴子被压在山下。” “我这是去前面摆放一个故人。” 小人儿话语刚落,就响起陆良生的声音,八人顿时心里踏实了些许,书架里,蛤蟆道人拖着绳子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了看,辨别出方向,大抵知道了要去哪里,重新躺回去,靠着门框架着小腿一摇一晃的跟着红怜清唱的小曲,哼唱起来。 西北山峦贫瘠,四周稀少的苍木,鸟儿蹦跳枝头,看着下方过去的一行人,轻声鸣啭,翻过两座山,拨开摇垂的树枝,前方视野间,隐约看到像人手掌展开的山势。 山风吹来,陆良生放开摇垂的树枝,带着众人来到山下,松开缰绳叮嘱陆盼八人还有清风在这里等候,老驴也不带,只身走进前方遮掩的林野。 霞光透过树隙一晃而过的身影上,陆良生化作一身皂色道袍的老人,抚着花白长须,走上这座五指山。 听着四周飞鸟鸣啭,来到上方山腰,几颗果树已经大了几圈,树笼满是盛放的花朵引来蜜蜂、蝴蝶上下飞舞。 陡峭的崖壁下,几簇杂草间,有颗毛茸茸的脑袋,长满苔藓,探在山外边一动不动,像是在打着瞌睡。 呵呵呵..... 陆良生见他无恙,轻笑出声音,听到动静的猴头睁开眼睛,如有电光般朝这边望来,一眼便认出走来的老道,露出一对獠牙外翻,嘿笑出声。 “又过去几个秋冬,才想起来看看老孙?” “红尘琐事多,这不也来看你了吗。”陆良生挥袖拂去旁边一块岩石,吹散上面灰尘坐了上去,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果子擦了擦,随即笑起来,递去猴头嘴边。 “大圣尝尝,来时在长安买的。” 毛茸茸的脑袋看着红彤彤的果子,沉默了一阵,张开獠牙大口,使劲咬去上面一块,甘美的汁液横流,猴子舒服的闭上眼睛慢慢咀嚼果肉,感受挤出的果汁铺满舌上每一处。 “好吃!好吃!再来一口!” 陆良生捏着果子坐在旁边举在他嘴边,仍由猴子在上面咬下,大快朵颐的将其吃得一干二净,从袖子里拿出梳子,给乱糟糟的猴头梳理毛发,随意开了个头。 “这两年,在下也去过骊山几回,老母一切安好。” “她自然安好,这天上地下的,谁敢动。” 猴子吐出口中果核,直接没入前面泥土里,微微侧过脸,杏黄的眼睛瞄去一旁化作老道模样的书生。 “俺老孙跟你还算投缘,不如拜个兄弟如何?往后见了俺家义姐,不用那般低辈分了。” “别动!” 陆良生将这猴子动来动去的脑袋搬正回去,木梳顺着干涸打结的毛发梳下,轻声道:“礼不可越,要是跟你拜了兄弟,还如何能见紫元君?” “麻烦麻烦,又是规矩。”猴头颇为烦躁的摆了摆头,咬牙切齿的挤出话语:“天上有规矩,下面也讲规矩,俺老孙恨不得一棒子将这些东西全打碎了!” 嘶哈啊 嘶叫说一声,猴头狠狠瞪去陆良生,将头上的木梳顶了回去:“走吧,守规矩就不要过来俺这里。” 陆良生沉默下来,见他一言不合就怄气,收起木梳起身,走出两步,朝猴子拱起手: “那在下便先走一步。” “回来!” 陡壁下的猴头见他真走,心里一急,大声叫喊:“天还未黑,再多说会儿,别走别走,刚才是俺莽撞,给你赔个不是。” 陆良生又走回来,坐到他身旁,不过也不给他梳理毛发,一人一后就那么看着划去山头的夕阳,偶尔还有飞鸟从视野间飞过去,落去远方山麓。 霞光照来山崖,映着一人一猴的影子在这片残红里渐渐拉长,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上次,你跟俺说,人间繁华,往后还要带俺瞧瞧,是不是真的?” “在下不说谎。” “前两日西北妖气冲天,你又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吧?来,拔俺颈脖中间一根毛去,遇到危险,就用这毛,唤我名。” “嗯?” “书呆子,叫你拔就拔!” 陆良生见他昂起下巴,只得伸手从乱糟糟一团的毛发间,跟着猴头示意寻到位置,使劲一拽,就听嘶的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便一声破开大骂。 “你这书呆子,我叫你拔,没叫你扯一簇出来,疼死俺了,赶紧走!看到你俺老孙就来气。” 那边,陆良生看着手心里一簇金色柔顺的猴毛哭笑不得,几簇毛全粘在一起,一拔就是一簇,他也没办法。 “那......在下告辞。” 见猴头赶人了,加上天色将暗,还得赶去附近城镇落脚,陆良生朝猴头拱了拱手,轻提袍摆返回来时的山路,这时,身后远远响起孙悟空的声音。 “相识这么久,俺老孙还不知晓你名字!!” 夕阳彤红,如同一件霞衣披在远去的身影上,霞光里,陆良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远处陡崖孤零零的猴头,显出身形,托起宽袖,朝对方拱起手拜了下去。 “栖霞山,陆良生!” 书生收拾心情直起身,走去了山下,迎上围上来的陆盼八人,还有从画轴里飘出一截身子的红怜,转道去往最近的镇子。 哈哈哈哈 背后的山麓,响起凄凉的大笑,陆良生牵着老驴,侧身回头,方圆林野间惊鸟乱飞,红怜站在一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公子,那是谁啊。” “被压在山下一只猴子。” 陆良生轻声开口说道,远远的,那方五峰连绵的山势之中,笑声陡然化作一声话语响彻。 “我乃花果山,孙悟空。” 声音远远而来,像是在与书生重新认识。 第五百七十九章 积石镇异闻 “那猴子有什么好见了,还不如关心关心今晚吃什么!” “为师记得上次来积石镇,你那老乡家里办酒席,大块大块的羊肉,为师现在想想又有些想吃了。” “对了,你们八个小辈可能不知,那肉质烤的外焦里嫩,油脂香得很,羊膻刚好合适。” 敞开的书架内,蛤蟆道人耷拉着两条腿,蛙蹼比划着给外面陆盼八人说起西北美食,从下山到快至积石镇这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令得清风捂上耳朵,小嘴念叨:“不听不听,蛤蟆念经。” 前方铜铃叮叮当当晃响。 橘红的霞光洒去远方,依稀能见一座小镇的轮廓,陆良生看了看手中地图刻纸,前面该是积石镇了,两年前来过一次,靠近镇子,行人渐多,压下嗓音回头。 “师父,暂时不要说话,免得吓到旁人,马上就要镇子了,等会儿下榻客栈,我们先吃饭。” 那边,絮絮叨叨的话语被打断,蛤蟆道人起来伸头看了一眼前面,自觉的将小门呯的一声关上,声音从里面闷闷传来:“到吃饭了再叫为师!” 听到吃饭,陆盼八人肚中早就咕的乱叫,兴奋的跟着侄子走进镇子的路口,空气干燥带有膻腥,长街上少有行人来往,蝇虫嗡嗡的四处乱飞,走过街道,偶尔遇上的百姓大多神色匆匆,也有商贩砌着木板准备打烊闭户。 “良生,那边有间客栈!”陆盼看到前面飘荡的蓝底白字的旗幡,拨了一下腰间的刀,“哎,怎么关门了!” 飘荡旗幡下,包裹白巾的胡人伙计看到街上一行人过来,搬来的木板飞快砌去店门,最后一块正要嵌上门槛,一只大手按在上面,陡然一用力,里面的伙计“哎哟!”叫出声,连带木板一起按翻去地上,摔的四仰八叉。 店里还有下榻落脚的客人吃饭,听到动静多有皱起眉头,起身看来,却是见挤进店门的几个粗壮大汉,一个个敞胸露腹挎着兵器,神色自若的与同伴继续说起话,坐了回去。 “盼叔,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陆良生的话语,陆盼忙喊了声:“没事,这伙计脚下不稳,摔了一跤。” 生怕侄子怪罪,连忙上前单手就将地上那伙计悬空提了起来,又放到地上,替他拍了拍衣裳。 “我说你关什么门,跟见了鬼似得,我们过来住店下榻,又不是歹人进城。” “是是是。” 伙计目光扫过进来的几个大汉胸口,瞧着一块块胸肌左右跳动,咽了一口口水,连连点头,请了他们进去,对于刚才的反常只字不提。 “是小的眼拙,几位客官别生气,里面请里面请。” 陆良生也走了进来,给了这伙计两铜钱,让对方帮忙将老驴牵去后院喂些草料,小镇的客栈并不大,下上通透,二三楼绕在周围,能从大厅一眼看到最高的穹顶。 那边坐了一桌的陆盼八人已经叫了另外的伙计过来点菜,陆良生牵了清风坐去旁边一桌,小人儿乖巧机灵,拿过筷笼,恭恭敬敬的先给师尊摆上,这才安坐长凳上,悬着一双小脚小声道:“师尊,这镇子有些古怪啊。” “嗯。” 陆良生脸上没有多少其他神色,只是双手放在膝上安静的坐在那里,两年前过来这边,长街喧闹繁华,就算入夜,行人也是不少的,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变成这样了? 点完菜名,客栈安静下来,周围也有窸窸窣窣食客轻言低语,入通神境后,书生感官及其敏锐,这客栈一楼有不少客商吃饭,说些见闻,对方轻微的声音根本逃不开陆良生的耳朵。 “这镇子奇奇怪怪的。” “上月路径此地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听说是镇里闹了妖怪,我今日上午就来了,要耽搁一两日,就先下了榻,在外面闲逛,听附近人说的,已经死了两户人家了,血都被吸的干净。” “多久的事?” “就两三日,镇上乡绅已经遣人去河州报官了,不知道回没回来。” “我看玄着呢明日一早,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赚钱要紧。” 坐在那方的陆良生听着周围商贩得来的消息,拼凑出一个大概,一连两日死了两户人家,差不多就是六口人,若是得了疾病也不会这般暴亡,当中还真有可能是妖物作祟。 这两日之间难道与公孙獠召集群妖有关? “妖王召集群妖,免不了一些喜食人的妖怪跟着出来。”书生袖子里,蛤蟆道人盘城一坨,半眯着眼睛,对于这镇子发生的事,并不放在心上,“你要管就管,反正为师劝说也没用。” “既然路过,自然要管唔,师父,你也能听到那些食客说话?” 店家伙计端来菜肴摆上桌,陆良生用筷子撕了一块灼烤的羊排肉,递去袖子前轻摇,一条猩红长舌卷过肉丁拖进嘴里,蛤蟆道人换了一个姿势,亮起白花花肚皮仰躺,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为师已经修复妖丹了。” “师父说正经的,那公孙獠召集群妖到底要做什么?” 陆良生捏着筷子一动不动盯着桌上的菜肴,筷子悬在手中,随意夹了一口菜吃进里,袖里的蛤蟆哼了一声。 “为师如何知晓哎不对,为师何时不正经了?真修复妖丹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不信?” 好像并未听到蛤蟆的话语,陆良生忽然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去桌面,吓得一旁抱着一扇羊肋啃着的清风差点立去长凳。 后面那桌的陆盼八人也停下叫嚷劝酒的声音,目光齐齐望来。 “良生,啥事?” “我出去一趟,八位叔伯吃完,开几间房先休息,不用等我。”陆良生望去清风,“你也一样。” 说完,拿过一块羊骨,起身推门而出,天色已经暗下来,陆良生将羊骨递给爬上肩头的师父,沿着这条长街前行,路面是青石板铺砌,死寂的镇子里,硬底的步履踩在上面踏踏的声响,呈出些许诡异。 汪汪汪 夜色之中,不时还有犬吠传来。 第五百八十章 刘家小宅 汪汪汪 犬声远远传来,这处镇子不大,出了这条街道,就能见到一对纸皮灯笼亮着昏暗火光,挂在颇为简陋的院门檐下。 那是此间里正处理镇上琐事的地方,死了两户人,尸体自然会放在这边,等县衙派人下来处理。 陆良生收敛了修为气息,施出穿墙术笼罩周身,以及肩头啃羊肉的师父,一起钻进墙壁,宅院一进两开,算不得豪宅,不久几个巡逻的民卒过来,绕开后,便循着死气来到一间偏僻的屋子,里面没有灯火光亮,穿过门扇进去,伸手不见五指。 “法眼,通!” 法力聚去眸底,幽幽的蓝光里,能看到数张木床并排摆放,上面盖着一层白布,凸出人的轮廓。 夜虫在墙角一阵一阵低鸣。 安静之中,陆良生轻手捏住白布一角慢慢揭开,露出的是一个孩童双目大睁的脸孔,模样不过五六岁左右,双唇毫无血色,想来死前经受过巨大的恐惧。 陆良生阖了阖眼,两腮鼓了鼓,手指点去尸首额头,顷刻,一股黑色烟气顺着孩子七窍钻了出来,随后,被拂来的手掌扇的散去。 一头恶妖。 书生牙缝里挤出一声,手拂过孩子面容,将他大睁的双目阖上,重新盖上白布,转身穿过院墙回到街上,脚步奇快,身形一闪,来到镇子边缘,过了一座石桥,前方有了些许光亮,那是十几户人家集居形成的庄子。 汪汪汪汪...... 夜色里犬吠起伏,偶尔夹杂婴儿吵夜的啼哭,陆良生来到一家挂有褪了颜色的灯笼前,按着上面铁环敲响面前的院门,过了一阵,才有一道妇人的声音小心的在门内响起。 “死鬼,你回来了?” “在下陆良生,乃刘滚老乡。” 听到温和的话语,里面便没了声音,似乎是在想陆良生这个名字,不久,院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妇人的脸庞,透过门隙,仔细的端详对方的脸,看了许久方才认出正是两年前,来过家里喝喜酒的那个书生。 “是你......” 妇人取了门后的木栓,将院门打开半扇:“陆先生,快快进来,天黑了,别待外面。” 请了书生进来,那妇人探头张望了外面几眼,连忙将院门关上,又将木栓插回去,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捋了捋头发,走到前面带路。 “先生,快进屋里坐。” 檐下有些凌乱,妇人大抵也有些不好意思,收拾了一通,从里面搬出两张凳子:“先生别嫌弃,家里有孩子,什么时候都能弄的乱糟糟。” 跟在妇人身后的,还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孩童,从母亲后面探出小脑袋,怯生生的看着走到檐下的身影。 “伯钦,快叫先生。” 妇人拍了拍孩子脑袋,那小人儿看了看一旁的娘,怯生生的张开小口:“先.....先生.....” “乖。” 陆良生笑着,伸出手,手指展开,却是多了一粒蔗糖放到孩子手里,摸摸他脑袋时,目光下意识的落去刘伯钦颈上,是一根红绳串起的符箓,那是当年满月时,送给对方的。 只是上面符箓,隐隐有些发黑。 书生眼角推挤,眼睛半眯起来,偏头看去拉开距离,坐去一侧的妇人。 “刘滚不在家?” “不在,这镇里出了一些事......”妇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死了好些人,刘滚带了两个兄弟,去河州府衙报讯,昨日就去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跟着院门陡然被拍响,妇人吓了一跳,赶忙出了屋檐,跑到门口,隔着院门小声问道:“谁?” “你男人!” 听到熟悉的语气,妇人朝檐下的书生点点头,手脚麻利的将院门的打开,放了人进来。 “阿芝,快倒些水,我哥三个,这趟跑的腿都快断......” 进来的三人里,为首的汉子话语停下,看到起身立在檐下的俊俏书生,黝黑粗犷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拉着两侧的兄弟就过来。 “陆先生,你怎么来了?!” 旋即,刘滚朝蹲去灶棚那边的妻子又喊道:“快升火,给先生炒些小菜,再把房里藏的酒拿出来。” 不忘请身边的两个兄弟一起过来,这两人,陆良生也是见过的,那日第一次去两界山不识路,还是刘滚和这两人领去的。 “见过陆先生!” 这两人都是兵户,对于读书人比较尊敬,抱手拱了一礼,陆良生也抬手还礼,说道:“不用炒菜,我已经在客栈吃过了,听到有人说起这里死了人,便过来看看。” 不过是不是,这话说的漂亮,刘滚颇有些感动,毕竟他知道陆良生可是修道之中,会神仙之法的,竟能亲自过来一趟,换做谁,心里不热乎? 妻子提了一罐酒水出来,刘滚拍了上面泥封,倒去大碗里,恭敬的举过头顶,朝陆良生拜了一拜,那边跟着他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也跟着倒满酒水举过头顶。 一旁,咬着指头的刘伯钦好奇的看着父亲还有两位伯伯那样端着酒水,童心起来,小跑回房里,拿了自己还未吃完饭的小碗学着爹爹伯伯的模样,双手托着顶在头顶。 这时,那边的刘滚鼓了一口气,重重吐出,看着对面的陆先生说道: “还请先生,为这镇上百姓做主。” “是啊,还请先生为我们做主。”那两人也跟着附和,一帮大老爷们,又是兵户,自然不是怕死,可在这里扎根,心里怕的是亲人出事,三张粗糙大脸上,都快有了泪渍,看的灶棚那边的妇人悄悄抹去眼角。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陆良生接过递来的酒水,另只手虚抬,用法力将这三个大男人搀扶起来,惊得旁边的小人儿合不拢嘴,指着凭空升起来的爹爹、伯伯,哇哇的乱叫。 不理会小人儿蹦跳叫喊,陆良生将酒水放去一旁,双手轻柔的放去膝上,目光看着他们三人。 “眼下,你们将镇上伤了人命的前因后果,细细讲给我听。” 第五百八十一章 守株待‘兔’ 灶头映出火光,灶口下的蛐蛐舞动长须低鸣,忽然带有火星的柴禾烧断小截落下,惊得蹦跶出去。 外面屋檐。 几碗酒水下去,刘滚揽过一旁的儿子,坐到陆良生对面,沉下去气来细想最近两日发生的始末。 “陆先生,滚不敢隐瞒,最近两日镇上怪事连连,先是有人家中丢了鸡狗,后来就开始死人,身上无伤,还以为是得病暴毙,仵作检查尸首,发现这家人体内一滴血都没了,一开始以为是有厉鬼作祟,家家户户全都在家门口贴上符纸、铜镜、剪刀,结果第二日又死了一户,事情觉得不妙,我便与这两位兄弟先一步去县衙报案,顺道看能否遇上过路的游方道人,请来帮忙降妖。” 刘滚说起经过,另外两人点点头,证明确实是如此,这种事隐瞒作假,除非脑子被门给夹了。 陆良生微蹙眉头,继续问道:“死人之前,没有其余古怪的事发生?” 那边,想着事的刘滚,听到问来的话,脸上一愣,颇有些不好意思挤出点笑。 “我睡的沉,倒是没注意。” 旁边两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朝书生拱起手,开口道:“陆先生,我们倒是知晓,那晚我俩在家里喝酒,死第二户人家的时候,大半个镇子的狗都在叫,是不是妖怪进来镇子了?” 经历鬼怪妖魔事颇多的陆良生,对这些已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平静的点点头。 “畜生天生对危险之物有着敏锐察觉,若非有危险、陌生的东西靠近,全镇的狗是不会这般狂吠,就没有其他的了?” 两人包括一旁的刘滚摇摇头时,后者忽然一拍掌心,捏着板凳朝前挪了挪。 “陆先生,在河州县衙,倒是无意听到一件事,说是城外百余里路上,发现许多旗帜、车架,却是一个人也没见到,马也没了,听说是那旗帜是吐谷浑的。” 吐谷浑? 陆良生眉头更紧了,京城与对方交过手,算上行程确实该到了这边,怎么会突然连人带马一起不见了。 见书生沉默不说话,刘滚三人大气不敢出,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小声挤出话语。 “陆先生,会不会和咱们镇上的是有关?” “没有任何关联。” 听到他们三人,陆良生轻摆了一下手,将吐谷浑使臣失踪的事暂时抛开,“那是官府的事,眼下,还是说说这积石镇上的妖物作祟。” 停顿了一下,目光瞥去刘滚怀里的孩子身上。 “我且问你们,死去的两户人家,家中可都有孩童?” 三人低头回想,毕竟与对方不熟,家中什么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事情发生后才去看过一眼热闹。 过得一阵,那刘滚抬起头:“好像是有。” “嗯。”陆良生之前只去停尸房看过一具,来到刘家看到刘伯钦脖上那枚折叠的护身符发黑,大抵猜出了一些眉目。 “今夜是第三日,那妖物肯定还要来,你带你两个兄弟还有你妻子先回房里,让伯钦与我坐在檐下。” “哎,听先生的。” 刘滚起身走出两步,反应过来,连忙又坐回凳上,瞪大眼睛,嘴唇微抖:“陆先生,你是说,那妖怪今晚要来我家中?” “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陆良生从他怀里拉过懵懂的小人儿,指尖捻起自己当年赠送的符纸给他看,交叠成三角的黄符中一角已经全黑,惊得那边的刘滚浑身都在发抖,一旁紧跟过来的妻子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怎么黑了昨日都还好好的。” 若不是陆良生指出来,夫妻俩根本没注意到,刘滚拉着妻子就要跪去陆良生面前,“陆先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伯钦,我夫妻俩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两人曲下的膝盖被无法看到的东西拦下,陆良生抬手将夫妻二人扶起,“之前就说了,我来就是为此事,你们先进去。”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去儿子,还是相信面前的书生,点点头,叫上那边的两个兄弟一起回去卧房将门关上。 檐下,两岁半的小人儿见父母进了房间,胖乎乎的小脸急了,抬起小手东摇西摆的就要跑去敲门。 “伯钦,过来,我给你变个好玩的东西。” 身后传来的话语,小人儿愣了一下,回头看到陆良生一只手伸去宽袖,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终究忍不住挪着小步子过去。 “看好了。” 陆良生笑着说话的同时,法音传去袖里,师父,逗逗这小娃。 “你!!为师岂是那种逗小” 袖子里,蛤蟆道人青筋鼓涨,翻身刚一坐起,就被托在徒弟掌心带出了袖子,豆大的蟾眼,对上的一双好奇看来的大眼。 蛤蟆后面的话顿时刹住,两腮鼓了起来,凶狠的瞪起蟾眼:“再看,老夫一口将你吃掉!” 看着站在人掌心上的大蛤蟆说话,小人儿愣了愣,嘴角陡然咧开,咯咯笑的开心,拍着手兴奋的还想让蛤蟆继续说话。 “彼汝娘之” “咯咯” “傻笑,小心老夫真吃了你!” “呵呵呵” 陆良生看着与小孩都能斗上几嘴的师父,笑了一下,目光偏去漆黑的院外,悄然施出术法将自身修为、师父的道行遮掩下去。 夜风静悄悄吹过院外,挂在院门檐下的灯笼在风里轻摇慢晃。 哗哗 院外道路间,河水流淌,远处泥道上渐渐泛起一层薄雾,沿着地面蔓延过木桥,雾气里隐隐约约像是有声音在窃窃私语。 “就是那户家中有未满三岁的孩童。” “这次孩子归我,大人是你的。” “呵呵,难得出来一趟定要吃个饱。” 汪汪汪汪 黑漆漆夜色里,庄子上的狗猛烈的叫了起来,蔓延的雾气隐约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模模糊糊的飘着。 “这些狗真是讨厌” “吃完人,将这些畜生都弄死就是,不要耽搁时辰,快些进去,吃完了,明日就离开,去看看西北妖王召集群妖有何事吩咐。” 雾气蔓延原本,风里微摇的两盏灯笼齐齐熄灭,黑暗推着消散的光芒边沿将整座院门包裹了进去。 院子当中,亮有暖黄灯火的房间,刘滚四人贴着窗棂、门扇听着外面动静,除了儿子的笑声,还多了一个苍老的嗓音在说话。 “你们听到没有怎么多出一个声音来?” 刘滚偏头看去旁边两位兄弟时,放在桌上的油灯,火光忽然明明灭灭,摇晃几下瞬间熄灭。 “怎么回事?” 妇人吓得大叫,就被旁边的丈夫伸手捂住嘴:“别出声,好像有动静。” 当过兵,刘滚以及另外两人对于风吹草动较为敏锐,院子里好像刮起了风。 呼呼 风声呜咽跑过院子,院中老树哗哗摇响枝叶,坐在檐下的陆良生青丝拂过肩头,他抬了抬目光,感受到妖气蔓延过来,笑了一下。 “果然上门来了。” 站在掌心上的蛤蟆道人,甩着舌头做出鬼脸逗弄小孩,挥挥蛙蹼。 “两只小妖,为师没兴趣。” 话语落下的刹那,院门缝隙有烟雾渗了进来,在院里翻涌,也看到了檐下坐着一个书生,托着一只穿衣裳的大蛤蟆逗弄一个小孩。 “嗯?怎么有一个书生。” “还有一个大蟾。” 白雾渐渐散开,露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形,青面削腮,猩红大眼,另一个尖嘴长须朝外开,微弓背脊,像一只老鼠,指甲枯黄尖锐划过地面,翻起泥屑,阴沉低笑。 “正好一起吃了。” 一旁,青面削腮的身影仔细打量书生的同时,看到其手中托着的蛤蟆,下一秒,猩红的眸子陡然睁大,猛地向后挪出一步。 “走走是他” 挨个儿偏头:“谁?” 那细长后退的青面妖不知是吓得叫喊,还是怒吼,声音都在此时有些颤抖起来。 “紫烟老妖。” 鼠精身上毛发都在瞬间立了起来,眸子缩紧,发黄的一对门牙大张,浑身都抖了起来、 “吃人、吃妖无数的那个?他怎么会在这里!走啊” 转身就要遁去白雾,檐下的书生起身,挥开袍袖一拂,手指掐出法决,风里摇晃的老树,无数枝丫噼里啪啦的展开,蔓藤般飞速伸长,朝那两个妖物铺天盖地席卷过去。 “都给我留下!”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天地正气浩然留 “都给我留下” 沉稳、中正的话语仿如惊雷天威在院中炸开,一股煌煌正道自屋檐下的身影起身,沿着地面四散溢开。 铺天盖地席卷而出的树枝拖着咔咔一连串扭动化作一只只手臂,五指大张,向着驭白雾的二妖抓了过去。 嘭! 嘭嘭嘭嘭 一只树掌握住细长青面妖物脚脖的刹那,更多的树枝化作的手掌接踵而至,扒着脑袋、肩头、手臂,密密麻麻抓扯在上面,硬生生将那妖拖出白雾。 “吱吱吱” 白雾一侧,另个矮小身形弓背的鼠精痛苦嘶鸣,呲着两颗大门牙疯狂啃着抓住他手臂的树枝。 木屑飞溅里,身子止不住的被拉扯向后,情急之下,扭动张开,一道黑烟喷吐而出,朝檐下那个书生飞射过去,陆良生哼了一声,抬袖一扫,直接那道烟气打散,些许余烟沾染檐边,腐烂发出滋滋声响。 刘滚四人躲在屋里,听到外面动静,饶是胆大,脸上也是吓得发青,妇人担忧外面的儿子,伸手去拉房门,微开的门缝,法力掀起的风呜咽挤了进来。 顷刻,就被刘滚还有另外两人给顶回去阖上,朝妻子大吼一声:“外面有陆先生,不会有事,别出去!” 三个大老爷们奋力将房门顶上,插上门栓,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屋外院落,小人儿发髻被风吹的散乱向后飞舞,张大着小嘴,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被挣扎嘶吼的两个妖怪,下意识的伸手抓紧前面书生的衣袍。 呼呼呼 风声大作,院中老树狂摇,翻涌四散的白雾里,两妖被煌煌浩然加持的树枝束缚,余光里,看到檐下单手负在身后的书生,知道是遇上高人了,连忙开口。 “分头走!” 青面削腮的妖物大喊,飞身就朝墙壁那边撞去,一旁鼠精陡然趴去地上,双手间枯黄尖锐的指甲疯狂刨击地面,翻起泥沙,一头钻土里,拱起一团土堆朝另一个方向蔓延,借分头奔逃来躲开追杀。 若是其中一个被追上,那就只能怪运气不好了。 陆良生拍拍抓着自己衣袍的孩童,给他施了一个辟风的小术,单负一手走出檐下,眉心正中泛起一竖蓝光,照去飞速离开的土堆,清晰的看到泥层下,双手疯狂乱刨,一面吐着遁术咒语的鼠精。 五行道法岩土飞来! 念头起,书生脚下一踏,沿着地面奔逃的那团土堆前方,院墙忽然凝实往地下一沉,蔓延过去土堆来不及停下,狠狠撞在上面。 嘭的一声闷响,从泥下传来,下一刻,挨小的身影捂着脑袋钻出地面,七荤八素的东摇西晃。 “疼疼疼嘶” 惨叫还未落下,陆良生抚袖一招,袖口间手掌打出一抹金光,那鼠精瞪大眼眶,顿时保持捂头的动作,在原地静止了下来。 院门那边墙壁,此时那青面削腮的妖物见同伴被抓,“啊”的厉声嘶叫,被缠裹的双腿、腰肢忽然裂开涌出鲜血,双臂一撑,只剩上半截的身子飞速攀爬上院墙,眨眼化作一股白气窜进屋檐缝隙。 重重叠叠的瓦片哗啦啦翻腾而起的同时,又从另一边窜出,飞去邻屋,眨眼消失在夜色当中。 原本弥漫的白雾飞速消散,落在地上的半截身子顷刻间显成一团成人手臂粗细壁虎双腿、长尾。 “原来是条四脚蛇” 陆良生看了一眼,随手一挥将那半截身子用法力化去,攀爬满院的树枝咵咵的收回树梢,老树又恢复原本模样,静静的在夜风里摇晃。 院子里只剩还一动不动的矮个儿妖怪,眸子在眶里着急的转动,看着走来的高人,疯狂的用眼神示意,希望能放他一条生路。 陆良生负手过来,指尖隔空虚点,解开鼠精口鼻,后者顿时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位高人,求你放过小的,小的会法术,能变来许多银钱,高人要是喜欢女色,小的也会变不,会从别处迷惑一些女子给高人带来,既享受,又不用担心因果” “遁地术、迷惑的小法,吸人精血,你还有什么会的?” 这些法术,除了遁地外,南水拾遗上都有记载,有些妖怪到了通灵天生就会,陆良生要想学,脑子里都有记着的。 “没没有了。” 鼠精摇头回应时,陆良生看去刚才逃走的那只妖物方向,双唇微微轻启,“你们来此处,是因为西北妖王召集?” “高人也知晓?” 然而,对面书生没有回答,抬手呈爪隔空按在鼠精面门,五指一曲,像是捏住了什么东西,向后一扯。 “啊啊啊” 一动不动的鼠精脸上神色狰狞,双眼暴突,五官都扭曲起来,站在檐下的小人儿,眼中隐隐约约见到一轮虚影被先生泛起光芒的五指硬生生剥离拉出身体。 荡妖! 陆良生手掌青筋鼓起,五指曲紧,生生掐住虚影头颅一捏,身后半空亮起篆书写的荡字的瞬间,嘶叫扭动的妖魂迸裂出裂纹蔓延全身,一点点被捏的稀碎,化作碎片飘散在夜色之中。 吱嘎 房门推响,听到院内没了动静,刘滚四人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打望几眼,妇人见到檐下的孩童,一下跑了过去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一番,见安然无恙,搂在怀里就书生的方向磕头。 刘滚也跟着作揖几番,方才到了院子里,探头朝那边望去一眼,只见那方地上,白烟消散,露出一只比猫还大的一只硕鼠,身子肥硕,胡须硬如钢针,其中一个汉子,见有陆良生在旁,大起胆子将其提在手里掂量。 “我的娘也少说有十来斤重。” 三人望着这只鼠精后怕的吞了吞口水,若是陆先生没来,今夜一家外带两个汉子恐怕都成了对方口中美食了,刘滚越想越怕,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窜,当即拿了随身小刀将这硕鼠给开肠破肚,拔了皮,斩去四肢头颅尾巴,扔给婆娘。 “吃我们不成,那我们就吃了他!拿去炒两份小菜,当今晚夜宵,与陆先生喝上几盅!” 妇人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白花花的鼠肉就去灶棚,另一边,陆良生给刘伯钦施了一个安神的术法,省得往后日夜惊诧做起噩梦。 听到刘滚叫嚣的话,陆良生抚抚孩子头顶让他回屋,随后起身笑道:“这就不用了,此妖吸人精血修炼,多有戾气,你们还是莫要吃进肚里,让戾气侵染,占了便宜。” 事情已经了解,知晓这镇里妖物来历后,陆良生不便留下,过去捡起伸蹼撑着棚柱,看着妇人烧火洗刷鼠肉的蛤蟆,便向院里众人拱起手。 “告辞!” 刘滚带着那俩汉子送到门外,看着消失在夜幕当中的身影,齐齐朝寂静的夜色躬身拜了一拜。 吱吱 夜虫角落嘶鸣,长街微亮的灯笼挂在檐下摇晃,蛤蟆道人坐在徒弟肩头,不时还回头看视野中遮掩下去的庄子。 “怎么不吃了再走,如此上好的大补之物啊,当真浪费了。” “哦?师父换口味了?眼下盛夏时节,野外田鸡可是叫的欢!” 蛤蟆道人鼓起眼,嘴角两边的鱼须都吹了起来:“你也洗刷老夫?” “哈哈哈。” 陆良生笑出声来,大步走去前方客栈,身形一阵模糊,径直穿过门扇走了进去,撑着桌子打瞌睡的伙计像是没察觉到有人过去,脑袋继续在那一点一啄。 踏踏 脚步声蔓延到楼上,循着红怜的气息,陆良生推开房门,待在屋里的栖幽坐在床沿,耍弄变出的根须变出各种模样的东西,红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空中咿咿呀呀的哼着曲儿。 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见到进来的书生,两颊显出一对浅窝,迎了上去。 “公子,可有抓到妖怪?” “诛除一只,不过让一只给跑了。”陆良生放下师父去桌上,抬手一招书架,月胧“唔嗯”的呻吟一声,飞了出来,悬在半空。 普渡慈航的声音从剑面上响起:“终于要用到本法丈了?”剑身抖动,激动的飞来飞去,催促道: “快些快些!” 陆良生拿手敲它一下,这才老实下来,乖乖的平躺去桌上,然后,书生竖起二指,指尖绽放一抹光芒,按去剑面,目光一凝,宽袖顿时飞快洒动,书写一个个篆。 “洗涤世间妖邪恶,天地正气浩然留!” 月胧剑身,刻纹咔咔游移,露出半轮弦月的同时,一条苍龙迎月而上,龙目泛起淡蓝法光。 “斩!” 最后一画重重落下,陆良生挥袖一指西北,“去!” 吼昂 桌上,月胧剑隐约传出一声龙吟,唰的一下化作一抹蜿蜒游动的长影飞射出窗棂,冲去外面清冷月色之中。 第五百八十三章 群妖会,苍龙吟 荒山野岭,过去人烟之地,月色下照出苍凉贫瘠的山梁,稀少的林野安静立在这片虫鸣声里。 呼 一阵风吹来,茂盛的树笼哗哗的摇晃,朦胧月光里,一道半截身形的影子高举双臂飞过一颗大树,不时往后看去一眼,月光下没有任何东西,却仍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快到了。 他看去的前方,越发贫瘠,妖气也越发庞大杂乱,西北群妖汇集黄风山,就算修道中人高深修为之辈也要谨慎对待,若是头铁撞进去,上千数目的群妖直接能将对方撕成碎片,何况还有妖王的存在。 时运不济,真不该贪嘴啊。 穿过两座山麓林野,前方传来的妖气变得清晰,视线触及的尽头,无限延伸的黑暗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嘶喊、低吼,也有窃窃私语的妖类话语在响。 飞过一处断崖,峭壁裂缝之中,亮起无数莹绿眸子,窸窸窣窣的手脚爬动声,人影幢幢攀在缝隙向外瞭望,呲牙低吼。 感受到这些杂乱高低不一的妖气,青面削腮的妖物不敢停留,稍不留神就被对方悄悄杀死吃掉。 双掌攀过一段崖壁,用力一撑,越想孤立林野、大山之间的一座孤峰,攀着崎岖的岩石迅速而上,那上方洞口有着磅礴的妖力流转。 哗 纤细奇长的手掌扒上崖边,推开的几颗石子,几柄冰凉的长柄抵了过来,几只狐、狼头颅的小妖穿着皮甲,咧开长吻露出獠牙,喉咙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青面连忙摇头:“别动手,我有重要的事要向妖王禀报!” 两头狼妖对视一眼,便将这只外来的妖怪提上来,这才发现仅剩半截身子,只得将他架在半空带去洞里,跟在后面的一头狐头小妖,悄然伸出爪子沾了沾对方滴落的鲜血含去嘴里,惬意的窃笑起来,趁着前面两个同伴没注意,直接撕了一片肉下来,塞进嘴里。 嘶 疼的那头青面妖倒吸口凉气,却是不敢呵斥,忍气吞声的仍由对方又从自己身上扯下血糊糊的一片肉。 下一刻,撕裂的疼痛还未呼出口,就硬生生吞回肚里,下了洞穴深处,青面妖浑身都颤抖起来,火光之中,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 洞壁陡峻重迭、怪石嶙峋,四周斑驳一片片殷红,开阔的洞室内弥漫浓郁的血腥气,七八道人的身影被剥的精光,倒吊在上方最大的钟乳石上,一头毛茸茸的小妖拖着一个惊慌嘶喊的人类,剥去其身上皮袄,双手反绑,又用绳子捆住双脚吊去钟乳石,随后一刀割开的喉咙,大股鲜血小泉般顺着颈脖、脸颊淌下去下方血池。 也有放干鲜血的尸体被取下,抬去洗净丢到一张石台,让其他持刀的小妖破肚剥皮,斩去头颅后,架去火焰上灼烤,或塞去香料卷起来,放入蒸笼烹饪。 大呼小叫的嘈杂声里,洞壁火把照出火光里,映出数十道有些道行的妖怪,女人相貌身形、也有做道士打扮,更多还是显出兽形,张合獠牙撕扯手中灼烤好的血肉,坐在附近石桌石椅目露凶光的看着从外面被架起来的半截小妖,不屑的冷哼,随手将未吃完的人手丢去地上,与其他残骸堆积一起。 宛转洞径石室也有妖影看过来,那青面妖被架着穿过一张张石椅石桌,随后被狼妖丢到一段石阶下。 前者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抬起脸,顺着石阶而上,两侧有几张木椅,数个顶着虎、羊、鹿、鹰头颅的妖怪围在周围喝酒吃肉,其中一个,还是女子模样,抿嘴轻笑与旁边一头羊头妖说笑。 话语停了停,转过美艳的侧脸,看去正中位置,那是一张硕大的石椅,披着大氅的魁梧身影,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阖着眼睛似乎对面前的血肉没有胃口。 “大王,不吃上一口吗?这是可是本夫人好不容易掳来的,胡人血肉就当尝个鲜。” “本王只受香火,不吃这种东西。” 石椅上,公孙獠睁开双目,看也不看讨好他的女妖,视线落去石阶下那半截身子的小妖。 “你是哪里的妖,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妖王开口,洞中嘈杂稍稍缓和一些,洞中不少妖物偏来目光,地上,青面妖忍着没了下半身的疼痛,恭敬的回道: “回禀妖王,我本是家宅守宫,开了灵智便去坟头山修炼,听到大王召唤,便和一只鼠精一同赶来,怎料路过外面一处乡镇,碰上修道中人,就成了这番模样。” 想起那檐下的书生,青面妖吞了一口唾沫,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身子又开始发抖,与同行的那只鼠精可就没那么好运,估摸这会儿,可能已经不在这片天地间了。 “哈哈哈!修道中人?!” 听到修道中人四字,石阶上,顶着鹰头的大妖放肆大笑起来,“我西北群妖汇集,只要这修道中人敢来,怕也没命走出去!” 下方群妖跟着哄笑,一片乌烟瘴气。 “就是,这附近山神都被我等惊走,就算修道中人一起来,我等上千之数还怕不敌?” “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就是,何况还有妖王坐镇,我等胆气足矣!” 群妖起哄,也有声音趁机奉承一句,趴在石阶下方的那青面妖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此刻他终于不用觉得害怕了。 黄风山外数十里,月色银辉山野轻抚,半息不到,一道流光瞬间划过山脉,越过下方林子,激起气浪卷起无数树叶向左右两侧飞溅荡开,爆出轰鸣。 陡峭崖壁攀援的妖物隐约听到什么声音,纷纷从山体探出身子,下一刻,流光席卷而去,只剩一个个半截身子还挂在峭壁,下饺子般纷纷落去悬崖。 绽放的流光之中,带着斩字敕令而来的月胧剑,在夜空弧过一圈,遥遥望见孤立独峰,汹涌剑意刹那间绽放出来,冲击的气浪犹如海浪呈在剑锋两侧推出锋型。 山峰洞穴之中,公孙獠面无表情的听着众妖喧闹,脑侧两耳忽然动了一动,偏头望向某个洞室方向,前面那鹰头大妖还在说话。 “你这小妖且说来,是哪个修道中人伤了你,今日我心情好,替你报了这仇!” 话语落下,外面月色之中,流光飞来。 剑尖触及厚实坚硬的山体。 有叮的一声清脆金鸣,仿如玄音妙法在洞中回荡,那鹰头妖偏过脸,口中:“什么?”的一瞬。 叮的金鸣陡然由小变大,清脆低鸣化作如龙吟般嘶吼。 洞壁轰的破裂,最近的几桌妖怪掀飞撕开,血肉飞洒出去,站在石阶说话的鹰头妖,刹那间消失在了原地。 呯 声音在混乱间炸开,岩石崩裂四溅,公孙獠挥打开砸来的岩块,下意识的看去后面的洞壁,石阶上画红宜、虎、羊、鹿四妖也齐齐望去,那鹰头大妖挂在上面,痛苦呻吟。 嗡。 龙吟浅止。 一柄仙剑法光流转,深深扎进洞壁。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公孙獠 山壁洞开,碎石窸窸窣窣坠下,滚落毛茸茸的脚爪,低头的狼妖呆滞的缓缓抬起脸,能看到破开的洞口外月色清冷,夜云游走。 整个洞室之中,一片鸦雀无声,在座的所有妖怪好半响才从那破开的洞壁回过神来,纷纷看去刚才流光一闪而去的方向。 几片羽毛划过众妖视野,飘飘落下。 鹰头大妖被刺穿胛骨钉在山壁,吊在上面摇摇晃晃,痛苦挤着眼睛动弹不得,众妖目光紧紧盯着那柄长剑,张合着嘴难以闭上。 “这是仙剑?” “承云老道士的那柄?” “怕不是那老道的剑,我可是见识过。” “雷云大妖就这么被插着。” “诸位,此剑应该是循着雷云而来,他不动,我等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遭受波及,得不偿失。” “唉,那雷云可就遭罪了。” 从突然震撼里反应过来,洞室之中的妖怪多少不再那么惊惧,盘算着是何方修道中人敢来群妖聚集之处斩妖除魔。 “你们他娘的有空聊,快些将这剑拔走,疼死我了!” 鹰头大妖悬在山壁上,脚不着地,全身都挂在剑身上,那伤口处,紧贴的剑锋不知道袅绕的何种气息正煎熬他妖身,疼的眼泪都快挤出眼角。 随即,望去石座那边屹立的高大身形:“大王,快将我弄下去。” 然而,那边身形一动未动,公孙獠看着那柄插在山壁上的长剑,从散发出的剑意、气息,自然认得是谁的法器,旁边一身红裳鸾裙的女子同样认出了那柄法剑,白皙的手指一根根曲紧,死死捏住了长袖。 红唇微微张开,清冷的嗓音挤红唇间。 “是陆良生这是他的剑,叫月胧。” 下方妖物有些听过,有些并不认识女子口中的陆良生是谁,便开口叫道:“骨夫人,既然你认得此剑,定有法子,快些将雷云救下来!” 那边山壁上的鹰头妖偏过目光,忍着刺骨的剧痛,努力维持平静。 “骨夫人,快些救我下来,这剑上有古怪,让我颇有些难受。” “古怪?那是那书生的浩然之气,专克我等。”画红宜见他一副强忍的表情,却开口求她放下,冷哼一声。 “你该感到侥幸,如果飞来的是另一把剑,这座黄风山连带在座诸位怕是已经没有了。” 众妖一片哗然,要知晓此间还有妖王公孙獠在,骨夫人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也不是信口开河,吓唬他们玩的。 而石座上,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妖王似乎也没有开口打断,算是默认了。 “咦” 陡然有不同的声音从山壁传来,回响洞室,打断了群妖的话语,被挂着的鹰头妖下意识的侧过长嘴,插在肩上的长剑微微抖了抖,好像从某种状态缓过神来,扭动几下,听到一侧传来痛呼,又咦了一声。 “本法丈好像插错妖了。” 顺着伤口退出一截时,那鹰头妖展开背后羽翼,下身双爪扣去山壁。 “嘶还说话,待我脱困定吸出你灵” “你威胁本法丈?” 噗! 徐徐退出的月胧一剑又生生插回去,展开的一对黑羽还未振起,顿时垂了下来,疼的鹰头妖悬在山壁上癫狂扑腾,令得下方一众妖物听得眼皮都在跳。 性情暴躁的妖怪抓过一柄兵器冲上几步,叫嚷: “从雷云体内出来!” “嘿嘿,你来拔啊。”月胧摆了摆剑柄,退出一截,又噗的一声插回去,疼的那鹰头大妖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嘴欠做什么。 原本群妖聚集,狰狞可怖的气氛被搅的稀烂,画红宜知道月胧剑在这里,那陆良生肯定也在不远,他敢过来,必定知晓此间群妖聚集,当中说不得还有其他蹊跷。 心里如此思量一阵,转身朝向那方石座,“公孙大王,你邀西北群妖来黄风山,总该说说目的了,那陆良生知晓这里,还敢过来,肯定有所依仗。” “目的?” 公孙獠看着对面由画皮得道而成的女妖,点了下头,“本王召集你们过来,确实有事要做。” 不理会一侧山壁上进进出出的那柄法剑,慢慢阖上凶戾的狼眼。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 画红宜看了一眼妖王,见他面无表情,伤害同类无动于衷,秀眉微蹙,最后偏头看了眼那柄法剑,迈着开红鞋向后退了一步,悄然闪去下方群妖当中,红娘紧跟上来,有些疑惑她怎么下来了。 “不要多问,小心提防,公孙獠有些古怪。” 叮嘱一句,挥退手下,画红宜沉下心绪,绕去几头壮实的妖怪身后,遮掩下身形,迅速飘进附近一条洞径,有巡逻的小妖过来,见是白虎岭骨夫人,也不敢上前过问,大抵以为是来寻欢,或者挑人吃的,殷勤的帮忙打开关押的石室,毕竟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这位婀娜多姿的骨夫人掳来的。 轰隆隆 石门在几个小妖推动下,拖着沉闷声响缓缓打开,小妖火把照进去,摇曳的光芒范围之中,仅剩十来个人被捆在里面,听到石门打开,吓得一个个挤在一起,缩在角落,惊恐的看着进来的狼头妖怪。 “夫人请。” 举着火把的狼妖将火把插去墙壁凹槽,朝同伴挥挥手退到外面将石门重新关上,这样美艳的事,像他们这样的小妖还是不要多看的好。 沙沙绣鞋走在铺有些许干草的冰凉地面,画红宜红唇一吹,将角落缩在一起的十多个胡人昏厥过去。 妩媚的眸子飘去另一边,被捆缚盘坐的老僧,唇角勾出笑容,摇曳着腰肢走近,蹲了下去,轻轻朝着老和尚耳边吹了一口淡淡的香气。 “听说庙里的得道高僧,身怀无上佛愿,我啊,最崇信佛祖了,尤其是你这种老和尚,佛法一定很深厚吧。” 葱白的手指拂过破烂的僧袍,指甲尖滑过老僧肩头,拨弄一下对方耳垂。 “反正啊,都过不了今晚,大师不如将这身几十年的修为都便宜我吧,至少,本夫人可以享受一下女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轻声的呢喃吐气,假意娇嗔推搡,另只手,猩红的指甲悄然点去捆缚和尚的狼毫上,盘坐的老僧睁开眼睛,感受到推搡中,捆着自己的狼妖法宝松了一些,盘坐的身子顿时一摇,将身边的女妖撞了出去。 口中嘛咪嘛哄念起佛咒,身上几圈狼毫不着痕迹的松开落去地上,佛连尊竖起法印,朝还想起身的女妖印去一掌,后者嘭的一声倒飞,狠狠砸在洞壁,掉下来又在地上滚动两圈,没了动静。 外面候着的几头小妖听到动静,对视一眼,嘿嘿的偷笑,想不到里面那个老僧劲力还挺大的。 下一刻。 石门缓缓打开,火把的光芒一点一点从打开的门隙里照出,这几只狼妖头回头,眸底倒映的,是一只放大的法印。 金光四射。 洞室之中,听到脚步声走远,横卧洞壁下的女子紧闭着眼睛,嘴角隐隐勾出微笑。 “本夫人倒要看看,你这头白狼到底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喧闹嘈杂的洞室大厅之中,有声音朝上方石座上的妖王说道: “妖王不说话是何故?修道中人的法剑都已经插在我等面前了!” 群妖当中,一个手握纸扇的妖怪,穿着书生袍缓缓走出,对面石阶上面,坐在石椅上的公孙獠点点头。 “本王是该做一点事了,不过在之前我本王要先说一件事。” 魁梧的身形,双手压着石座扶手慢慢起身,双眼睁开露出凶戾。 “将诸位妖丹、精血,借我一用!” 第五百八十五章 万妖之丹 “将诸位妖丹、精血借本王一用。” 声音回荡宽阔的洞室,手握纸扇的蛇妖,竖瞳缩了一下,扇子啪的阖上,不可思议的看去对面石阶的白狼妖王公孙獠。 “妖王,你说什么?!”“妖王,这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娘咧,这宴怕是吃不下去了,可打包带走?” 好半响,被陡然的话惊醒过来的群妖,细细碎碎的说起话,大抵以为妖王顺口的玩笑,也有的面色凝重,刹那间警觉起来,小心提防,觥筹交错的群妖按下了喧闹,互相换了一个眼神,安静望去石座。 然而,上方屹立石座前的高大身影,又重复了一声。 “诸位还请把妖丹、精血借本王一用。” 公孙獠一掀大氅,抬脚走下石阶,浓须一根根钢针般怒张开来,一句一顿。 “若逼本王动手,那就是不是交妖丹的事了。” 下方聚拢的妖物这才意识到这位西北妖王并非在跟他们说笑,犹如山岳般的身形每走下一阶,群妖齐齐后退一步,酒都吓醒了。 “大王,你” “不要过来啊!!” 当中胆小的几乎吓得哭喊出来,之前那手握纸扇的蛇妖,眸子闪烁,疯狂吞吐蛇信,微侧过脸,压低了嗓音。 “诸位,既然西北妖王容不下我们,大伙不如与厮斗一番,把活命的机会挣回来!” 洞室之中,顿时响起一片鼓噪,火把光芒照着一道道身影在洞壁上晃动,鹰头大妖还在挣扎,那虎、羊、鹿三妖面面相觑,赶忙上来拦在中间。 “妖王,何事须得众妖之丹,有什么话不妨说开。” “是啊,大伙云集黄风山,这说杀起来就杀起来,太伤和气,修道中人要是知晓,又得说我等妖类只知野蛮” 前方,落下最后一阶的步履踩实地面,公孙獠咧开嘴角,平整的牙齿伸长,变得尖锐,脸上渐渐泛起一层白色狼毛。 那头羊妖连忙闭上嘴,看到妖王的变化,整个身体微微发抖,随后被一旁的同伴虎妖拉扯衣袍,仓惶与那边拉开距离。 下一刻。 宽阔的洞室之中,妖力碰撞,走下石阶的妖王,手臂忽然横挥,对面那手握纸扇的蛇妖还未反应过来,便横飞过众妖头顶,重重砸在洞室尽头,石壁轰的一声都在震颤。 大厅里,群妖开始动了起来,有妖朝洞口跑去,也有愤慨发出怒吼,向对面动手的妖王祭出妖力,或举过法器冲了上去。 “公孙獠,你枉为西北妖王!!” “诸位兄弟,和他拼了” 踏踏踏! 喧哗、杂乱的另一边,洞径之中,一阵脚步声跑来,佛连尊拖着破烂的僧衣来到洞口,映入眼帘的,是跟随自己的吐谷浑人的残骸堆积那里,森森白骨仅残留些许鲜血、肉丝还在上面。 你们这群妖 老僧望着惨绝人寰的一幕,情绪有些失控,双手握紧了袖里的佛珠,就要迈出一步想要从去前方,一道倒飞的身影轰然飞来,狠狠砸在他身旁一侧洞壁,是头色彩斑斓的山鸡妖怪。 佛连尊表情愣住,下意识的想到了群妖里出了变故,赶忙拐过这条洞口,风声呼啸,夹杂的是不绝于耳的打击声。 轰! 呯!呯! 掀起妖风冲上的妖怪,又如同炮弹般打飞回来,砸进后方上前的群妖当中,摔的人仰马翻,鲜血四溅,数十上百的妖物扎堆,东倒西歪堵在一起,有的惊慌散开,不时回头看冲去石阶又不被打飞的同类。 轰 飞起的石桌在公孙獠手上打碎,散落的尘埃之中,这位妖王终于迈开了脚步,踩捏地上不知谁的一只手臂,凄厉的惨叫声里,一脚将扑来的野猪精踢的胸腔塌陷,鲜血夹杂内脏沫一口喷了出来。 光暗交替的石洞里,公孙獠看也不看被染红的大氅,抬臂,摊手一捏,黄风山外风声大作,草木胡乱摇晃。 月色清冷,银辉、黑暗交替之间下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纱帐,盘旋涌动,刹那间一窝蜂的从外面冲进独峰上的洞穴口。 “呜哇哇” 原本逃去洞口的数只妖怪大叫着被顶回洞室,撞去血池吊着的数具人的尸体,一起坠进池子。 哗! 血水溅起四五尺,血腥气弥漫散开,冲进洞室的黄沙瞬间吸附混乱的群妖身上,最先叫嚣的那只蛇妖靠在山壁下,浑身扑腾抽搐,面容细鳞覆盖,渗出丝丝鲜血来,吐露蛇信的嘴本能的张开,喉咙鼓出圆形,顺着颈脖冲到口腔,一颗圆滚滚的青色珠子被黄沙包裹飞到半空。 几近同时,犹如纱帐弥漫的黄沙,一众妖物身子僵硬,诡异的保持仰头姿态,大张着口,上百的妖丹亮着光芒一一从他们口中升起。 “老蛤蟆,妖丹就要从妖身上出!” 公孙獠摊开手,尖锐的指甲一一平伸,悬浮洞室之中的上百枚妖丹微微颤抖,牵出缕缕妖力汇集过来。 “恶妖!” 这时,有苍老的声音在洞径那边炸开,一身土黄僧袍的老僧卷着佛珠飞奔而至,推着那串佛珠竖起了金刚法印,撞向吸纳百妖妖丹的身影。 然而,公孙獠微微瞥了一眼冲来的老僧,另只手由下而上轻轻一挥,尖锐的指甲像是被割出波纹,径直穿过奔来的老僧。 “不自量力!” 噗!! 推有佛珠的手臂冲天而起,佛连尊“啊”的凄厉惨叫,捂着断臂跌跌撞撞的后退,血浆喷洒向半空,撞去山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他背后的洞径之中,隐匿的一道视线盯着那方站立的妖王,一闪而过。 洞里话语持续。 “本王不吃人,不代表不杀人。” 雄浑威严的声音充斥洞室,如同惊雷炸开,吓得没有结出妖丹的小妖瑟瑟发抖蹲伏去了地上,石阶前面,公孙獠望着牵出无数法线汇聚来的妖丹,舔舐嘴边沾着的鲜血。 “老蛤蟆,这就是本王给你炼出的万妖煞珠,妖就要有妖的样子,靠妖星,不过自毁前程。” 妖气浓郁,四方聚集而来。 “啊嚏” 天色青冥,蜿蜒崎岖的山道上,老驴背上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搂着被褥,看着外面渐渐发亮的天色,打了一个喷嚏。 “好端端的打什么喷嚏,谁在背后说老夫?” 儿吖哼吖 老驴甩着缰绳向升起的日头嘶鸣两声,走在前面的陆良生掐着指决,感受着月胧剑的位置,眸底露出些许疑惑。 已去了这么久,却没回来,难不成还迷路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胆大的画红宜 东方放亮,云隙照下晨阳,露水挂在草叶尖摇摇欲坠,随后被俯下的驴口卷入嘴里咀嚼。 出积石镇向西四百余里,延绵起伏的山脊越发贫瘠,老驴悠闲的甩着秃尾巴驱走附近徘徊的飞虫,书架里的蛤蟆道人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彼其娘之谁没事背后说老夫。” 收起小短腿,攀上书架,蹬了两下,拖着腰间系着的绳子走上驴背,后面八条大汉溺爱的将小人儿顶在颈脖间骑大马。 八人家中也俱都有妻儿,小的估计也和清风差不多大,在外日久,终归还是想念的,有个小人儿在身边,也算解了一点想念,不过他们不知道是,面前这个清风看似孩童,岁数上却是比他们都大了两三轮,只不过常年待在无疆山鲜有外出,才造成现在这种还是孩童的性子。 真要论起来,清风岁数再大,在这八人面前都得矮上一辈,骑在陆盼脖上久了,也贴心的下来,给他们挨个用法术揉捏肩颈,然后又继续嬉闹混在一起,不时将自个儿会的变化之术当做乐子,变成老虎、猿猴、苍鹰给八人看。 嬉闹声音传去前面,掐着指决的陆良生回过头来,看到爬上驴头的蛤蟆道人,收起指决。 “师父,黄风山距离这边还有多远?” 此处地界,也就蛤蟆熟悉了,尤其是那头白狼的洞府所处山势,蛤蟆道人不知去过多少次,后者拍了一下抖动的驴耳,斥了声:“别动!” 豆大的蟾眼眨了眨,扫过四周,将周围逶迤山势收入眸底与记忆里的地形对照一番,蛙蹼随即指去此地西北的方向。 “走那边!” 有师父指路,方向就明确不少,陆良生嗯了一声,朝后面八人还有清风催促一番,叮嘱师父坐稳,牵过缰绳拉着还想吃最后一口嫩草的老驴,沿着脚下荒芜的地面,施开缩地成寸,带着一众人眨眼下去山脚,片刻不到,又上了另外一座大山,顺着山脊而行,沿途的林子渐渐密集了些许,给贫瘠褐黄的土地点缀出不少生机。 “好高一座独峰。” 清风坐在陆盼肩膀上,惊叹的喊出一声,远处几座大山,陡壁悬崖,怪石嶙峋,围绕的最中间,一处独峰悬立深涧,云雾环绕升腾,风声吹起,有鬼哭般的呜咽声回荡。 “师父,公孙獠的洞府,倒是与你在岐山的好像。” 陆良生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远在岐山的蛤蟆洞府,算起来还是地处同一座山脉,那边驴头上的蛤蟆道人环保蛙蹼,咂咂嘴,侧去脸。 “谁跟他洞府一样,为师那是得天独厚仅一份,那头老狼学为师的。” 陆良生笑了笑没说话,牵着老驴走去下面一片密林,枝叶繁密,隐约还有东西挂在上面,进到林子里,原本说笑的八人脸色一僵,这才看到悬在树枝,或卡在树梢之间的东西,都是一些模样各异的妖怪,整个身躯被拦腰斩成两截。 书生松了缰绳,寻过地上一具落下许久的尸体,看着平整的伤口,轻声道:“是月胧斩的,应该还在公孙獠洞府里。” 说着回头,朝后面的陆家村八条大汉叮嘱一声:“叔伯,你们暂且先留在外面,我与师父先进去看看。” 便让清风也守在这里以防万外面还有未除尽的小妖,驴背上的书架,红怜、栖幽也跟着出来,想要一起去,都被陆良生拒绝。 “里面情况如何,现在月胧不回,便不得而知,不能让你们去冒险,在这里等我回来。” 书生一拂袍袖,托起驴头上的师父放去肩上,双脚一点地面,掀起的落叶纷飞里,身形轻飘飘的投去树笼。 枝叶抖动,借力一跃而起,在晨光里飘向前方的独峰。 独峰陡峭难行,悬崖孤柏扭曲,下方黑漆漆的洞口,风声呜咽冲出,红娘缩在洞边小心朝里探望,也不知里面如何了。 呼 妖风阵阵拥挤洞径,仿如深不见尽头的洞府内,上百的妖丹悬浮各处变得黯淡,缕缕妖力被牵引出来,汇集去的方向,公孙獠脸色不停变幻,运作的妖力下,掌中一颗有着斑斓颜色的珠子正缓缓旋转、 经过数个时辰,终于快要形成一颗妖丹。 大厅里光暗动摇,一动不动的群妖,不少显出了原形匍匐地上,其中有虎、羊、鹿三妖道行稍高,还在苦苦支撑,看着头顶上属于自己的妖丹,正褪去颜色,艰难的挤出丁点话语。 “妖王你那妖丹快炼成了,干脆就放了我们三个吧。” 鹿妖紧咬牙关,挤出声音跟着附和一句:“是啊,我们修行不易,不要赶尽杀绝。” 那方石阶前的身影并未回答,虎头妖喉结滚动,虎掌使劲支撑起身子,拼接巨力让自己动了一动。 “二位兄弟,别说了,干脆与这厮拼了!” 三妖眸子对上,多年来养成的默契,知道对方眼神里蕴含的意思,虎妖闭嘴合牙:“啊”的怒吼出声,身后陡然伸出一条长尾,嘭的将侧面的羊妖扫中,跪伏的羊妖,身躯猛地一震,附着上面的黄沙顿时飞溅开,悬在半空的妖丹瞬间一坠,被羊妖吸入腹里,当即吹出一口气,将另外二妖身上黄沙喷散。 “快拿回妖丹!” 鹿妖大喊,与虎妖一起将头顶的妖丹收回稳定道行,但妖力终究被吸走大部分,虚弱的靠在一起。 那边的公孙獠终于偏过脸,朝这边望了过来,三妖咬紧牙没有回退,他三个知道,就算跑也没有用。 “他正在重要关头,我们合力搅乱,令他妖力失控!” 鹿、羊二妖自然明白眼下的处境,就算侥幸逃脱,待对方炼成妖丹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好!” 妖风大作,激开四周黄沙,那边维持妖丹形成的公孙獠看去那三妖合力舍命一搏的架势,口中冷哼。 “作死!” 空闲的一只手抬起,向那边一抓,洞室之中弥漫的黄沙蜂拥而至,形成一条长蛇直直撞去,三妖那边,身形魁梧高大的虎妖有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天生神通,当先迎上撞来的黄沙。 嘭! 嘶拉 黄沙与虎妖相触,身上衣袍碎裂四散,光着上身露出虬结肌肉,硬生生受了一记,身子后仰,口中吐出鲜血。 “上!” 火光摇曳,光影暗灭的一瞬,羊、鹿二妖从后方冲出,两妖身形化作残影左右朝包抄过去。 “哼,低微之辈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公孙獠保持聚集妖丹的那只手不动,跨开脚步一挪,侧脸避开羊妖刺来的一角,反手抓住对方手中法器,袍摆掀开,就是一脚正中羊妖小腹,整个身子直直蹬飞出去,轰的砸在山壁,裂出蛛网蔓延开去。 另一边,没有理会倒飞出去的兄弟,鹿妖在公孙獠抬腿蹬出的瞬间,头顶显出鹿角,狠狠向上一挑,已经拿出搏命的姿态了,然而,冲上的身子刹住般停住,鹿角前端已经被公孙獠抓住,一拽,将他整个人甩到前面,单臂一举,直接拉着鹿角将这只鹿妖平地抬起。 然后狠狠掼去地上。 轰! 烟尘激起,大喇喇砸趴地上的身形,痛苦的呻吟,贴着地面滚成了血葫芦。 “就这?” 公孙獠垂下臂膀,看也不看这三妖是死是活,眼下手中的万妖之丹即将完成,意识全力集中过去时,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些东西贴着山壁在攀爬。 嗯? 几乎下意识的抬头,看去洞室穹顶,凹凸不平的穹顶石壁,一张皮囊贴着上面漂浮,那皮囊上,有着人的面容、四肢,一双美目正直勾勾的看来。 画红宜 来不及喊出口,公孙獠伸手一抓附近一张石桌,扔去穹顶碎裂炸开,尘埃碎屑哗啦啦散落下来的同时,画着美人容貌的皮囊铺张开,迎头照了下来 月色如霜,洞外探听动静的红娘听到里面声音消弭,正要好奇的下去看个究竟,起身走出两步,陡然停下来,猛地一转身,就见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立在崖边,肩头还有盘成一坨的蛤蟆。 “陆” 红娘眸子缩紧,本能的低下头,跪去地上瑟瑟发抖,低垂的视线里,步履走入她视野停了停。 “你姐姐已经死了,胭脂也道行精进,修行不易,不要再混迹下去了。” 陆良生看着她,像是体内妖丹有所感应般说出这番话,重新迈出脚,走进洞口,红娘抬起脸,表情复杂的看着消失在黑色里的背影,忽然跪了下来,重重磕响额头。 “谢先生教诲。” 山洞之中,走过动静的陆良生侧脸,唇角勾了勾,闻着浓郁的血腥味,感受着弥漫的妖气大步继续走向大厅,挥手一弹,原本明明灭灭的火把,轰的重新燃起,照亮四周。 光芒摇曳,断壁的老僧斜靠洞壁昏厥不醒,周围一个个妖怪张开静止原地,上百颗妖丹悬浮半空,牵出妖力飞去石阶那边。 “妖王?!” “老狼?” 火光照去的方向,陆良生看着石阶前身披大氅的身影垂着脸,光的阴影盖住了半个身子,像是没听到唤他的话语,一手保持托举妖丹的姿态,站在那边一动不动。 陆良生皱起眉头,与肩头的师父对视一眼时,空荡荡的洞室之中,响起诡异的骨骼扭动的回声。 咔咔咔 隐约好像是从公孙獠身上传出。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一个胖老头 沙沙沙 洞室弥漫的黄沙落去地上一层,缓缓流动,摇曳的火把光里,低垂脑袋的身影投去的山壁上有着两道影子纠缠扭动。 陆良生紧锁眉头,心所感的朝月胧剑所在的方向抬手,插在鹰头大妖肩膀的长剑锵的一声拔出,后者落去地面,看去那方诡异的妖王,连忙转回脸,朝飞离的剑身开口。 “回来,继续插我啊!!” “美的你!” 普渡慈航的声音回了一句,唰的落回陆良生手中,自手里一转,插回剑鞘,书生传出法音问它为何不归,这里又出了何事。 月胧剑抖动两下,像是在回忆,小心冒出一截。 “不知啊本法丈刚缓过神来,那家伙就变那样了。”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陆良生手一拍将它按回去,晃荡的袖口内,手指悄然掐出护身的法咒,看了眼那边昏厥的老和尚,朝石阶慢慢靠近,口中重复了一声。 “妖王?” 那边身影动了一下,纠缠交织的两道影子一缕青烟般缩回了体内,听到陆良生的声音,僵硬的扭动脖子,将脸缓缓抬起,向书生这边转过来,露在火光范围,半明半暗,嘴角咧开,却是响起一道女子声音。 “陆郎,五色庄一别,许久不见了。” 熟悉的女声,顿时让陆良生眉头皱紧,“夺舍?” 肩上的蛤蟆道人也都站了起来,神色微愣,徒弟的话传来,他摆了摆脸:“公孙獠何等道行,岂会被这画皮妖夺舍,肯定是趁虚而入,这头老狼经常想得多,被影响到了神智,把他打醒就是了。” 插在山壁上的火把明明灭灭起来,陆良生向师父嗯了一声,目光看去被影响了神智的公孙獠,或者说是画红宜。 “是许久不见了,不知此间事为何这般模样?还请告知。” “呵呵” 魁梧的身形抬手放在下唇,做出女人的姿态轻笑出声,“陆郎这次可冤枉奴家了,妾身势单力薄哪是这西北妖王的对手,只不过啊,他要杀西北群妖,得意的时候,被我略施小计得逞罢了,要不然,你过来看到的,就是妾身凄凄惨惨的遗骸了。” 杀西北群妖? 陆良生一进洞里就已注意到了遍地妖怪的原形,虽未死,但被拿了妖丹,比死还惨,公孙獠召集群妖就是为了吸取妖丹?还是这个女人一面之词? “良生,少与她多说,这种小妖随意打杀了就是。”蛤蟆道人环抱蛙蹼,微微颔首,双目泛起猩红,露出凶光。 “就算你不杀,等会儿公孙獠那头老狼清醒过来,也会把这小妖给撕成碎片,堂堂妖王被暗算,岂会有她好果子吃。” 蛤蟆道人顿了顿,紧跟补充一句:“为师不屑与小妖动手。” 不过陆良生并没有急着动手的意思,这里头还有许多事未弄明白,从画红宜话里,大抵明白她是为了自保才偷袭公孙獠,后者又是为了什么骗群妖来索取妖丹。 书生想着,那边石阶前面,女子沉默了片刻,女声不再妩媚,变得清冷尖锐。 “陆郎、蛤蟆师父,他可没有机会了,走出这一步,本夫人才知这妖丹,可是要给蛤蟆师父的,害了这么多妖,蛤蟆师父你不觉得愧疚吗?”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关老夫什么事?!” 说话间,画红宜仰头哈哈笑出声来,随后垂下,视线看去对面的陆良生。 “陆郎,妾身反扑得此机缘,道行必定大涨,往后这西北之地,妾身就是众妖之王,与你大隋国师正当般配,不如与妾身珠联璧合,这天下何处去不得,只要你想,妾身帮你夺一个皇位都成。” “你在教我做事?!” 陆良生轻喝,手握去剑柄的瞬间,对面女子平举的那只手猛地一收,张开口吞去那颗悬浮的妖丹、 “放下!” 眼见对方吞去妖丹,书生暴喝身形一晃冲去前面,与画红宜撞在一起,掌心泛起敕令雷纹推出,女子籍着公孙獠的道行硬抗了一记,反手抓去,扣住陆良生手腕,一拽一拉,向后蓄里的手臂,掌心聚集妖力,轰的往前一推,后者侧身顺势一拉,让过对方掌中妖力,击去一侧石桌。 便是轰的一声。 整张石桌被炸的粉碎,朝四面八方飞溅,陆良生腰间轩辕剑鞘金光一闪,纠缠的一人一妖顿时被分开,画红宜周身嗤嗤作响,散发阵阵白烟向后飘开,跌跌撞撞踏出两步,目光变得凶戾。 “这头白狼要杀我们,妾身反过来暗算他,怎么也不过分,陆良生!你何苦相逼,也对,你现在可是大隋国师了。” “这妖丹你没办法驾驭,你境界跟不上,只会堕入魔道。” 陆良生轻声说了句,挥手收了金光,他并不想与对方拼死拼活,这件事上,公孙獠确实做错了,反被暗算怎么也说得过去。 但修道以来,尤其是这几年,修行上,境界极为重要,平白得来的修为道行,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会逐渐迷失。 还想继续劝解一番,画红宜笑声拔高,轻笑变作哈哈狂笑。 “境界?有了这身修为,境界慢慢来就是。” 话语的下一刻,趁陆良生正要开口的空当,直接将那妖丹吞了下去,公孙獠的面容瞬间泛起各种光芒,青红紫绿蓝一一从他脸上闪过,隐约能见画红宜的相貌也在其中,猖獗大笑。 一道道烟气自周身上下袅袅升起,洞室之中妖风狂卷,石桌石椅哐哐不停震动,原本公孙獠的身形渐渐遮掩,取而代之的,是画红宜窈窕的身材,青丝高盘。 “陆良生!本夫人好心收留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夫” “小妖!打架别多说太多话!” 陡然一声苍老威严的声音在后方响起,画红宜眼皮狂跳,下意识的回过头,一张巴掌瞬间在眸底放大,呯的一声扇在她脸上。 偏转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一个须发皆白,大腹便便的胖老头,随后,身形转出数圈撞去巨大的石椅上。 便是一声轰的巨响。 扶手、椅背崩裂四落,画红宜整个身子趴在上面,散乱的发髻下,脸颊一侧印出红红的大手印。 “师父” 陆良生偏回目光,落到对面胖乎乎的白须老头身上,眼睛眨了眨。 “你的妖丹不是” “为师之前说过妖丹已修复,早就回到巅峰时期。” 看到徒弟愣住的表情,蛤蟆道人颇为满足的拍拍肚子,吹去嘴角两根像鱼须的长须,摊了摊手。 “是你们一个个的不信。” 第五百八十八章 大圣 陆良生上下打量变回人模样的师父,数年前第一次回岐山洞府,也是见过师父这般模样,可半柱香功夫都没,就变了回去,眼下总有些不放心。 “师父,你这等会儿又变回去?” “笑话。” 蛤蟆道人两袖一甩负去身后,挺着肚皮走了过来,瞧了一眼趴在碎石堆里的画皮妖,对方身上神魂不稳,闪闪烁烁快要脱离出来。 “为师何等修为,岂会那般不堪,此妖已被为师一掌扇的神魂震荡,良生你看着,为师将她皮扒下来!” 圆滚滚的脸上,面容正色,蛤蟆道人扫了下方还有些意识的群妖,心里极度暗爽,一路走来的憋屈,此时总算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可憋死老夫了! 陆良生仍由师父上前,看着他急于一展身手的神色,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不过能恢复道行,心里终究还是为师父高兴的。 只是日后怕是不能住书架里了。 想着,还是朝过去的蛤蟆道人叮嘱一声,毕竟画红宜吸了万妖之丹,又迷惑了公孙獠的妖王身躯,加上自身道行,眼下实力还是不容小觑,挥开袖子,掐着指决在周围数步之遥布下护身的结界。 “师父,干脆还是让我来吧。” 话语传去石阶那边,走去石座的蛤蟆道人,摆了摆衣袖示意不用,来到破碎一地的石座,一脚将几块碎石踢开,抬手一扇,将掩在碎石堆下的女子翻了一面丢到脚边。 “此妖修来天赋神通,便是夺舍迷惑一类,非寻常法术,若是一不小心,伤了这头老狼神魂就不妙了,为师经验老道,还是让为师来吧。” “师父是想要万妖丹吧?” 蛤蟆道人偏过头,哼了声:“为师岂是那种人!还生学着!” 说着不理会徒弟,袍摆下,双腿向外一张,呈马步蹲下来,看着下方昏迷不醒的画皮妖,大圆脸上胡须抚动,朝着闪烁的神魂鼓起两腮,使劲一吸。 呼 风声渐起,躺在碎石堆上的女子忽然睁开眼睛,脚下猛地向上一踢 嘭! 蛤蟆道人双腿一夹,鼓起的脸颊憋的通红,艰难挤出一声。 “彼其娘之” 呵呵 画红宜双手一撑地面,身形如同纸片般飘离石堆,飞去上方钟乳石后面,只露出一张脸来。 “老蛤蟆,你捂什么捂什么,根本就没有。” 此时,下方的陆良生问了句:“师父可还好?”时,脚下一蹬,地面都在震动,身形唰的一下投去钟乳石,手中锵的一声拔出剑柄,拉出一抹寒芒。 下方,蛤蟆道人听到之前的话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老夫那玩意儿,好像是没长在外面。” 那边,钟乳石后躲藏的画红宜看着飞身而来的书生,嘴角化出轻笑,缩回身子,从另一边踢出绣鞋,蹬在书生手背,将月胧剑推了回去,身子轻柔的如同水蛇,绕着钟乳石避开陆良生,红唇勾起浅笑。 “陆郎,妾身的脚柔不柔啊?” “找死!” 饶是性情再温和,被这番言语逗弄,陆良生心里也蕴起怒意,哗的一下洒开袍袖,指决点去钟乳石。 移! 轰 那可硕大的钟乳贴着穹顶山壁向一侧平移开去,瞬间露出后面的女子,陆良生半空折身一脚蹬在石尖,手中法剑一推,刺出半寸,空气震响,月胧咦了一声里,剑尖对面,是一只素白娇柔的手掌稳稳抵在上面。 “哼!” 陆良生手掌隔空再次施加法力,月胧剑嗡嗡颤抖起来,抵去的手掌上,微微撕开了对方皮层。 “陆郎的本事不够降服妾身呢。” 画红宜同样运起体内的万妖丹,加上妖王的身体,生生抵住剑尖,又推回去一点,这时身旁风声呼啸,几乎本能的转身贴着法剑躲开,空气荡出波纹,擦着她发丝过去,轰的巨响,远处的山壁直接破开一道豁口。 碎石纷纷滚落,惊得失了妖丹的一地妖怪在地上打滚躲避,细小的石片弥漫半空,蛤蟆道人在地上一招,狂风暴雨般朝画红宜席卷过去,令得女子拖着长袖疯狂飞舞挡下弹开,又被蛤蟆妖力包裹飞回来,如同一柄柄法剑绕着对方轰击,偶尔被崩开,打去密密麻麻垂下的钟乳,轻轻剐蹭一下,都能将整根切下来。 嘶拉 陆良生低头看了一眼袍袖,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屑撕开一条口子, “师父,收敛一些,小心把山弄塌了!” 回头看去处在无数飞舞的碎石中心的画红宜,早知晓就该将麒麟氅,还有师父的紫金葫芦一起带上,也就不用这般束手束脚的了。 陆良生不敢随意施展法术,若是将洞府震塌,空洞的山体绝对会倾倒下来,那还在山下等候的众人怕是会被掩埋。 思虑一闪而过,书生收回月胧,掐出指决按去剑面一抹,上面月轮、游云、苍龙浮动,陆良生手腕一转,法剑随着身形冲进碎石风暴,划出一轮半月,噹的一声被画红宜挡住的刹那,剑势如游龙在走,顺着对方手掌一招接着一招飞舞,飘舞的红袖触及剑锋,瞬间化作蝴蝶般纷飞洒落。 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仿佛悬停在了半空,舞空的长剑快的只有残影,纷飞的布片、石屑都被剑意带动,渐渐剥离了蛤蟆道人的妖力,弥漫在身边飞舞。 陆良生挥洒的袍袖间,撕裂的豁口里,并未注意到一根金黄的毛发悄然落去地面,立地生根般竖了起来,遇风见长。 “啊啊啊” 画红宜面色通红,疯狂抵御剑气,口鼻隐隐渗出血丝,周身妖气变得紊乱,一手一脚挥出根本感觉不到了知觉。 并未炼化的万妖丹开始反噬,还有公孙獠也在苏醒过来。 剑气纵横的后方,陆良生衣袂飞扬,挥动的月胧某一刻顿了顿,飞舞的石屑噹的碰上剑面的一瞬,弥漫的碎石之中,月胧剑嗡的发出龙吟,自书生手中横拉出一条直线,四周碎石都在刹那间迫停,半息,连带对面的女子一起,激射出数丈,乒乒乓乓砸在洞壁,整个洞室在抖了一下。 看着持剑半空降下的书生,蛤蟆道人停下妖力,环保双手颇有些郁闷的摩挲下颔胡须。 “不该是老夫表现一番吗?” 风从外面吹进来,火光摇摇晃晃,陆良生斜垂月胧,信步走过一地显了原形的妖怪,看着山壁吐出鲜血的女子。 “结束了。” 长剑轻鸣指去画红宜的同时,一道黑影伸来,抵在剑身下方,发出轻微的磕碰,陆良生握着的剑柄都差点脱离坠去地上。 剑锋下,是金黄的棒头,像头箍缠绕一圈,往上的棒身漆黑如墨,斑驳痕迹间还有如意金箍棒五字一一在火光里照亮。 握住铁棒的身影,披锁子黄金甲,头戴紫金冠,咧开嘴角呲出獠牙,朝陆良生笑了起来。 “呵呵” 双目闭着,像是贪婪的闻去周围的空气、妖气,狂躁的气息自身上弥漫开来。 “满天神佛,世间妖怪,俺老孙又回来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猴子、蛤蟆 这猴子与之前不一样了。 陆良生悄然摸去袖袋撕裂的破口处,细眉微蹙,不是需要念咒才会出来,怎么自己也能变出? 看着面前与之前颓靡大有不同的猴王,书生收回月胧提在手里朝对方抱拳拱了拱。 “大圣,怎的出现?” 呯! 铜棍磕去地上一拄,对面那身形不过四尺的猴子,咧开嘴角呵呵的轻笑出声,“当然是为了......” 毛茸茸的手掌一转,那根铜棒嘭的扇在还未缓过劲来的画红宜头上,魁梧高大的身形炮弹般飞去一侧,重重砸在山壁,而原地,画红宜的皮囊轻飘飘的留在这边,艳丽的脸上斑驳血迹,被伸来毛茸茸手掌一捏,双唇张开猛地吐出一颗五色斑斓的珠子。 “俺老孙出来透透气,顺道对这珠子也喜欢的紧。” 猴掌隔空一吸,将那颗妖丹抓过手里,孙悟空深深闻了一口,“好重的妖气,我拿了不介意吧?” 不等书生回答,石阶那边,蛤蟆道人声音传来,“哼,你要拿,也先问过老夫......徒弟才行。” 山壁下横卧的妖王公孙獠,迷迷糊糊清醒,听到这声,虚弱的睁开眼,看到蛤蟆道人负手而下,轻声呢喃。 “老蛤蟆......” “师父。”陆良生也低声唤了句,把玩妖丹的猴子看到走来的蛤蟆,歪了歪脖子,脑袋靠去棍子,嘿笑出声。 “原来是之前那只大蛤蟆,变成一个胖老头儿还挺好看。”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两根白须气得在两边飞舞。 “谁是胖老头儿?!合着你一个猴子就该像人?” 两边,一猴一蛤蟆眯起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片刻,齐齐哼了声偏开头,猴子提上那根棍子抗去肩头,将那颗妖丹在手里抛了抛。 “陆良生,这妖丹,俺老孙拿了,你可有意见?” 两次五指山下与这妖猴相见,陆良生对他还是很有好感,只是眼下杵在面前的大圣,却是有种怪异的感觉,并非山下那种颓靡、好说话,相反浑身煞气极重,语气颇有些蛮横,令书生眉头紧锁。 “大圣,拿这妖丹有何用处?以我看,不如还是毁去的好。” “毁去?”猴子连连摇了下手,“不妥不妥,老孙还是想将它还给这些个妖怪,修行不易,平白没了妖丹,他们又需要多少年才可以重来?” 话语停下,摊开的猴爪一根根曲紧,将妖丹捏住,孙悟空呲开嘴角,露出獠牙,微微前倾看去,一字一顿:“就说给,还是不给?” 感受到杀意,陆良生腰间的月胧剑在鞘里嗡嗡颤动,普渡慈航的声音悄悄传来:“主人,这猴子打不过。” 陆良生没有回应它,只是与对面的猴王对视,目光随后看去一地呻吟的妖怪,以及夹杂其中的人的残尸,低声开口。 “大圣难道没见到这些妖怪以吃人为乐?纵然是一些胡人,可不表示他们不吃一个汉人。” 孙悟空满脸胡毛,露出冷笑,拄着金箍棒偏去头,指去那边的蛤蟆道人。 “那个胖老头,煞气未散,当年也吃过不少人吧?你怎么不打杀了他?” “放屁!” 那边,蛤蟆道人不干了,将公孙獠搀扶坐起来,吹胡子瞪眼的盯着对面没棍子高的猴头,推开老狼拉来的手,骂骂咧咧的大步过去。 “老夫又不是为了吃人果腹,更不以此为乐,只是被人追杀,只能一边杀一边吃尸首,以此精进道行,才能活下来,跟这些妖比,老夫算好得了,彼其娘之!你这做派无非要打,来来,老夫也许久未动手了,就跟你这猴子比比!” “好,来啊!” 摇曳的火把光里,猴头露出一丝笑,白气自嘴角溢了出来,“正好,俺也手痒了。” 蹬云履下,地面哗的裂开,他手中那根金头铁棒一横,矮小的身形拖着一袭披风跃上半空,横在手中的金箍棒轰的扫开,绽放一轮金光。 “先吃俺老孙一棒” 金光呼出一轮半月,在整个洞室炸开! ....... 黄风山下,林子里老驴匍匐在一颗树下恹恹打了一口哈欠,旁边是八条大汉围成一圈喝水划拳,一白一黑两道身着长裙的女子站在空地上,栖幽变出树枝一下没一下的逗弄清风,不时无聊的抬起脸,望去前面那座独峰。 红怜交织手指来回拖着裙摆来回走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公子上去多时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紧咬了一下嘴唇,还是决定上去看看,朝那边八人,还有栖幽、清风说道:“我想上去看看。” “别上去,师尊说了让我们等的。” 清风拂开蹭在脸上的树枝,飞快跑来,拉住红怜的长袖,生怕她坏了师尊的命令,“这位姐姐,我们还是等......” 嘭 陡然一声巨响从那方月色下的独峰炸开,二女以及清风急忙偏头看去,那边陆盼八人也被惊到了,齐齐从地上站起,望去的山峰之上,尘烟飞卷,无数碎裂的岩石朝外溅开,翻滚着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红怜失声叫上一句,弥漫的尘埃里,一道矮小的身影拖着一截长披风冲进月色之中,下一刻,另一个穿着白袍,胖乎乎的人影驾着一团紫云紧跟在后。 “是蛤蟆师父!” 红怜认出了后面胖乎乎身形的气息,只是另一边那个挥舞一根棒子的身影,妖气澎湃,应该是之前公子说的那个孙悟空。 “他们怎么会打起来了?不是和公子处的来吗?” 疑惑间,天空之上,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已经战到了一起。 “喝啊” 一声尖锐的嘶吼在月色下轰然响起,矮小的身形手舞铁棒,脚下踩出一丝云气,转眼间半空折身,朝追来的蛤蟆道人迎了上去 “臭猴子,老夫岂会惧你!” 蛤蟆道人暴喝,胖乎乎的双掌挥舞,须发都在风里飘舞,四周灵气螺旋般聚集手心,一左一右拍去砸来的铁棒,两道身影瞬间冲撞在一起。 轰 手掌贴去铁棒,“喝喔”蛤蟆道人又是一声大喝,另只手大掌接踵而至,抵在棒头的一瞬,周围静谧的月色仿佛扭曲起来,裂出一条波纹,以两人为中心激射扩散,附近的山壁被波及,轰的碎裂,硬生生犁出一道弧形的沟壑。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崩裂。 第五百九十章 另一面的大圣 剧烈的风声吹拂,划出沟壑的山壁,岩土哗啦啦的掉下。 下方树林就算未被波及,激起的气浪也将一片片草木吹的胡乱摇摆,红怜、栖幽,甚至有两甲子修为的清风目瞪口呆的看着蛤蟆道人,与那猴子的打斗竟然是这般威势,挥舞的铁棒抡圆,像是将月光都要搅灭,一阵昏暗一阵银辉,蛤蟆道人也在疯狂挥击,迎着铁棒全是轰轰轰的巨响,震的下方众人耳中全是嗡嗡的嘈杂。 “那公子呢?” 红怜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没见到陆良生的身影,视线不由望去那边被撕开一条巨大裂缝的山峰。 斜斜裂开的洞口,碎裂的岩块窸窸窣窣还在往下落,外面剧烈的打斗传去一片狼藉的洞室。 陆良生金光闪烁,护着身后的妖王公孙獠,后者盘坐运起妖力平复伤势,声音有些虚弱。 “想不到老蛤蟆真的恢复巅峰时的道行了.......本王做着这些真叫人笑话,良生,你去帮老蛤蟆,他已经没了当年的杀气,不是那只猴子的对手,你快去帮他。” 能成为妖王道行自然不浅,被画红宜独有的神通迷惑,不过小伤,真正的伤势还是刚才孙悟空的一棒,差点将他头给打爆。 陆良生见他如此说,心里也担忧师父,点点头:“那我便去了。”收起轩辕金光,快步离开,走过那边靠着洞壁的画红宜时,只剩皮囊的女子软绵绵的靠在那里,看到书生缓下脚步,美艳的脸上,僵硬的挤出一丝笑。 “陆郎......你杀了妾身吧。” 陆良生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拔出月胧剑,径直冲去洞口,前方月色里,纠缠的两道身影对轰一记分开,蛤蟆道人驾着紫烟向后飘出十多丈,圆圆的脸上云淡风轻的看着也向后飘去上方的孙悟空。 “猴子,这下知晓老夫厉害了吧?” 一抖宽袖,胖乎乎的双手负去背后使劲的蹭了蹭去,已是通红一片。 呵呵。 稍高的月色下,背着清冷月光的矮小身影持着铁棒,有着轻笑发出,阴影遮掩的面容上,莹黄的双目亮的渗人,就在一句:“痛快!”的声音里,身形轰的一声卷起声浪,如同炮弹般径直朝下面掠去,拉出一道道黑色的残影,手中铁棍凌空怒砸而下。 蛤蟆道人看着在眸底瞬间放大的铁棒,暗骂了一声:“彼其娘之,还来”,伸手就要招来紫金葫芦,两道再次相撞的身影刹那,一柄法剑锵的一声横插拦去中间,剑身触及砸下的棒头,巨大的力道顿时让月胧剑脱手而出,坠去下方。 “起!” 陆良生长袖洒开,指决顶着轩辕金光笼罩周身上下,也将师父护在身后,打出凶性的猴子哪里肯罢手。 “啊啊啊啊......死来死来死啊!”一连长音怒喝,手中金箍棒排山倒海般疯狂挥砸,四面八方全是铁棒带出的残影。 呯呯呯 呯呯!! “满天神佛,俺老孙要你们的命” ........ “公子!” “老妖!” “大侄子” “师尊!” 吖哼昂哼 各种声音汇集下方,红怜心急如焚,一卷长袖朝那边半空飘飞过去,两袖一展,犹如两道长枪直刺,栖幽发出尖叫,舌头、双臂化作一根根粗大的树枝飞卷而去,清风念起法咒,嘭的发出鹰唳,展翅飞上天空。 陆盼八人撕开衣裳,露出肌肉一字排开站在下面大吼:“猴子,有种朝我们打,要是痛呼一声,你就是祖宗!” 疯狂挥砸金光的身影并未停下,身形反而分出另一道身子、头颅、手臂朝下方冲来的什么东西,吹去一口气,空气轰然燃起火浪席卷下去。 “良生,你让开!” 蛤蟆道人伸手拉去前面的徒弟,手陡然被打了一下,偏去一旁,陆良生侧过脸时,双目泛起猩红光点,发丝飞舞。 口中嘶哑的挤出声音。 “师父,靠后。” 上下金光顿时呯的一声龟裂,碎片朝四面八方溅开,陆良生“啊”的嘶吼,俊俏的面容上,血管凸出皮肤蔓延眼眶、额头,天空轰然响起惊雷,一道电蛇落下,擎在书生手中往前一抵。 猴子一收身外法身,漫天狂舞的金箍棒一收,横在胸前一架,青白电光瞬间在天地间炸开,闪烁之中,能见一具握着铁棒的矮小骨骼在电光里时隐时现。 半空之上,月胧飞回,陆良生踩在剑身悬浮,青丝舞动,双手指决飞快变幻,掐出各种法咒。 金石来袭! 横木丛生! 紫雷天降! 飞火烬! 复神咒! 风林火山! ....... 风林火山闪烁不同法光在书生身上加持,五行道法拖起一根根大树连根拔起,、青岩带着泥屑飞去天空、夹杂的金属剥离出来化作兵仞,复神咒展开,一化为二,二为四,瞬间半空上密密麻麻,一一向电光里的身形撞击过去。 轰轰轰 土石飞溅,火焰照亮天空,无数树木岩石火焰挤成一团,将那猴子包裹在了里面形成一个圆球。 某一刻。 吱!! 一声猴鸣在里面响彻,拥挤一团的圆球轰的爆开,猴子灰头土脸冲天而起,身形展开,在月色中拔高涨大,手中那跟铁棍也泛起金色,通天彻地般放大的巨大,带着重重棍影一起落下。 陆良生看着犹如山柱大小的金箍棒砸来,站在剑上一动不动。 呼 气浪贴着他脸颊分去左右,几乎靠近额头的棍面忽然停下,万丈身高的巨猿呲牙咧嘴的声如铜钟。 “为什么不还手?刚才为什么留手!” “大圣现在不也留手了吗?还要多谢大圣顺手分离那头白狼和画皮妖,磨砺我爱护亲友的心境。” 陆良生抬起宽袖,指尖轻轻点去金箍棒,山峰般的铁棒迅速缩小还原,那边的猴子也恢复到原来模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发出渗人的笑声。 “呵呵呵.......哈哈哈哈.......好好,你这书生果然容易明悟,不枉俺装了好半天的恶人。” 猴子看去他背后护着的蛤蟆,莹黄的眸子又看了看下面焦急的众人,笑声渐小,低声道:“老孙有些羡慕你了。” 蛤蟆道人愣了愣,合着半天原来是这猴子故意装出来找茬的,愤愤骂了句:“疯疯癫癫!”驾起紫烟飞去黄风山。 “陆良生,俺可不是只为磨砺你。”猴子似乎没有了刚才暴躁的脾气,收了金箍棒放去耳朵,飘去书生一旁,看着远去山上洞口的胖老头,“还有你这师父.....他身上有古怪,才试着逼迫一二,却让你搅合了,不过,也看出你师徒间感情,这叫俺羡慕。” 陆良生顺着猴子的视线,也看了眼那边,笑道:“我师父身上有妖星气息。” “不是,妖星、命盘被改,都看得清楚。” 猴子摇摇头,眨了眨那双凶戾的莹黄眼睛,“俺老孙火眼金睛,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这大蛤蟆身上的古怪,一时间俺老孙也不说清,可能俺义姐知晓,可惜她不会告诉你,或者已经给过你暗示。” “或许往后会知晓,何必急于知道,当说的时候,师父他会说,其实眼下这样,也挺好。” 陆良生笑着回了句,收回视线,朝一旁的孙悟空再次抬起手拱了拱,后者坐在云气上,摇着身后尾巴,看过一圈月色下的山景,也不搭理书生的道谢。 “到了你说的长安,记得用这根毛发让俺出来看看热闹。” 说完,一声:“俺老孙去也。”身形化作一根金黄猴毛,自行飞去书生破开的袖子里,变得安静。 夜色深邃,周围终于变得静谧,远远的,虫声再次在树林、杂草间一阵一阵的嘶鸣。 第五百九十一章 欢欢闹闹,冷冷清清 夜风夹杂一阵一阵的虫鸣,抚摇林野,清冷月光下,亮着莹莹法光的月胧剑从夜空降下。 剑气推开泥屑,点在地面的瞬间,剑柄上,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脚尖轻点,飘然落下,剑指一挥,地上的长剑嗡的一声拔地而起,半空划出一道弧形,稳稳插去剑鞘,不适宜的传出‘喔~~’的闷哼,被陆良生拍了一下,方才老实。 “公子!” 红怜的声音在林子那边响起,挥舞长袖飘了过来,缓缓落去地上,感受到那边没有任何伤势的陆良生,脸上露出欣喜,连忙过去盈盈下拜。 “公子无事,妾身欣喜。” 月色如水淌过走来的身影,红怜抬了抬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揽了过去,小声惊呼:“公子” 陆良生抚去女子单薄的后背,“只是虚惊一场,不用担心,是那猴子故意的。” “不是”红怜要是能脸红,此刻怕已是通红一片,脸埋在书生怀里,扭捏几下,挣开不得,羞得细如蚊声:“叔伯,还栖幽、清风还在呢。” 呃还真差点搞忘了。 陆良生松开怀里的女子,目光望去那边刚刚被火烧过的林子,清风捂着眼睛,指缝间露出些许视线,见师尊望来,连忙又阖上,扭过脸去一边,脆生生的喊道:“师尊,清风很乖的,可没偷看啊,不信问他们!” 小手指去一颗大树,后面八条大汉搂着刚才脱下的衣裳,蹲在树后露出一张张满是横肉的脸,嘿嘿直笑的走出来。 “老妖!” 栖幽跨出林子,一脸乌黑的从里面跑出来,瞟了眼书生旁边的红怜,伸开双臂,撅着嘴嘟囔:“老妖,我也要抱抱。” “好!” 换做以往陆良生肯定拿手指轻敲一下她,但之前,猴子吹出火浪席卷下去,是这个傻乎乎的女子变出无数根茎树枝将红怜、陆盼他们保护起来,所以抱一抱,又何妨。 将栖幽揽在怀里,如同红怜一般抱了一下,这才松开,“走吧,一起上去看看。” 陆良生转身走出几步,将地上遗落的妖丹捡起,放去袖袋,开口招呼那边的清风还有陆盼八人,一起走去黄风山上。 山上并无路径,四面都是陡峭的悬崖,除了老驴靠四个蹄子上不去,只得待在下面不服气的喷着粗气,陆盼八人身强力壮,攀登这座山壁也颇有经验,陆良生带着红怜、栖幽上来时,崖外清风化作的苍鹰还在八人头上盘旋,大叫他们加把劲儿。 “我们先进去。” 听到陆良生的话语,二女对视一眼,肩头贴着肩头齐齐挤去书生身后,跟在后面步入拉开巨大豁口的山洞,此时里面残存的妖怪已经不多,趁外面打斗时拖着显出原形的兽身偷偷跑了,至于还没离开的,伤重不治已没了声息。 洞内血腥弥漫。 陆良生看着满地的人的残骸,挥袍扫去那边血池,抬手朝向正中的钟乳石,从穹顶拔下来捏碎,覆去血池,将堆积的尸首掩埋。 “阿弥陀佛” 靠在洞径那边的佛连尊不知何时清醒,看着书生做的一切,独臂竖起法印,艰难的起身,垂首躬身一拜。 “国师慈悲。” “本国师不喜胡人,但也不愿见到尸首暴弃,就当入土为安,当不得大师口中慈悲。” 修道修佛中人,身体素质强过寻常人太多,断去一臂虽元气大伤,但不至于死了,何况老和尚已经用了秘法止血,陆良生也就不多与他说话。 “吐谷浑使臣队伍被妖物所害,本国师回去朝廷,会向陛下禀明事情原委,好让大师回去吐谷浑有交代。” 佛连尊沉默了下来,心里知晓随慕容王子去长安让对方不喜,如今对方能传达隋国皇帝,出书面与自家陛下说明情况,已经是以德报怨了,想着,再次垂下头捂着还在渗血的断臂,摇晃的走去洞口,转过身又拜了一下。 “陆国师,告辞。” 陆良生拱了拱手,转身走去洞室最里面,远远的,就见胖乎乎的身影坐在一堆乱石上,伸出手按在白狼妖头顶,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给对方疗伤。 “老夫什么时候瞒过你,那日都说了妖丹已复,你们一个个不信,怎么还怪我头上了?” “唉~” “叹什么气,老夫又未说你什么,反正妖丹已成,也是给我的,就当零嘴打打牙祭也行,算你有功了!” 蛤蟆道人手上稍一用劲儿,疼的公孙獠嘴角连抽好几下,正要转过脸骂上两声,就被老蛤蟆按住脑袋给转了回去,正好看到过来的书生。 “你徒弟来了。” 嗯?胖乎乎的老头儿一愣,余光看到走来的身影,连忙双腿岔开,一手按着老狼头顶,升起烟气,一手按在膝上,端正了身形,声音威严。 “那只疯疯癫癫的猴子走了?” “走了。”陆良生泛起笑,朝白狼王点点头,便拱起手向大马金刀坐在石堆上的师父见礼,蛤蟆道人颔首嗯了一声,按在膝盖的胖手重重拍响。 “若不是良生拦着,说不得让那只猴子尝尝为师的紫金葫芦厉害,往后再遇上,良生不可插手。” “是,良生谨记。” 陆良生应了一声,笑着又开口,“对了,师父,也不用遇上,那猴子就是之前他毛发变得,正好又回到弟子袖袋里,既然师父还没过瘾,那我” 说着,书生伸手探去宽袖,蛤蟆道人眼睛瞪了瞪,连忙打断:“慢着!”意识到失态,正了正脸色,语气中正缓和。 “今日为师也乏了,你看又是给这头老狼疗伤,刚才又打了一场,哪里有空,今日就算了,不较量了,改日改日。” 哈哈哈—— 被按着头顶疗伤的公孙獠哈哈大笑起来,片刻,脑袋一痛,疼的他嘶了一声,就见旁边的老蛤蟆眼神凶恶,面色狰狞,连忙闭上嘴,将笑意憋了回去,危襟正坐目不斜视。 这两百年老妖令得陆良生、红怜、栖幽抿嘴轻笑,红怜着实有些憋不住了,将脸偏去一边,绽出梨涡甜笑里,然而转去的视野之中,却是看到孤零零靠着山壁,只剩一张皮囊的身影躺在那。 笑容渐渐收敛。 一旁,陆良生回头叫她:“红怜,你看什么?” “她!” 听到红怜的声音,陆良生顺着目光望去那边,画红宜靠着洞壁,虚弱的耷拉着眼帘,也正看着这边的一切。 “公子,我想和她说些话,可以吗?” 对于画红宜,陆良生也有复杂的情绪,抿了抿嘴,刚才嬉闹的气氛消散,叹口气,握了一下红怜的手,低声道: “去吧。”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一笔天地生机 清月西沉隐去游云,东方渐渐泛起青冥,亮着火光的山洞之中,爬动的四脚蛇翻腾着脚掌飞快藏去石头缝,滴答滴答的血水顺着钟乳石落去坚硬的岩石。 陆良生看着走去画皮妖的红怜,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一旁的师父打打闹闹的给公孙獠疗伤,自己反而无事可做了,转身的余光之中,陡然看到三个趴在地上慢慢挪动的身影。 “起来。” 书生冷声开口,吓得那匍匐地上的身影顿时僵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映着墙壁上的火光,便是之前与公孙獠打斗的三妖。 “那个......这位公子。” 三妖当中,顶着羊头的妖怪使劲搓了搓手,看到对面走来的书生,咕的咽下唾沫,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们三个其实是路过的。” 鹿妖点点头,连忙举起手补充一声:“没吃过人肉!” 虎妖抬起手,重重抱拳:“打扰了!” 三妖齐齐转身就要走去外面,听到陆良生传来一声冷哼,虎、鹿、羊三妖顿时刹住脚愣在原地,然后动作一致的蹲去地上,双手合十放去头顶。 “大仙饶命!” 陆良生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三妖还有些逗趣,不过有没有吃过人,看一眼便知,书生祭出眉心正中那竖淡蓝光眼,扫过这虎羊鹿三只妖怪,除了虚弱至极,倒也没见他们身上有煞气。 片刻,收起光眼,便朝三妖挥了一下宽袖:“走吧。” “是是是!” 羊妖转身过来,连连作揖,旁边的虎妖腰背笔直,朝对面的书生拱起手,声音豪迈:“谢大仙怜我等修行不易,往后定当在山中潜心修炼,绝不为非作歹!告辞!” 双手重重一拱,转身大步离开,走出两三步,唰的一下拉开脚程,令得鹿、羊二妖赶紧追在后面,大喊:“等等我俩!” “这三妖,倒是让我想起那四个书生了。”陆良生看着三妖消失在渐亮的洞口,失笑一下,回头想看看红怜与那画皮妖说完没有,视线尽头,却是没见到人。 难道走去别处说话了? 书生疑惑的蹙起眉头,一边,栖幽正拿树枝捅一只藏在石缝里的四脚蛇,似乎知道书生的疑惑,挪了挪嘴,手里的树枝指去拉开长口的洞空一角。 “跟那个画皮妖,去外面了。” 洞室安静,偶尔响起蛤蟆道人和公孙獠扯皮的叫骂,剩下的是陆良生走过一地黄沙的沙沙声响,来到被孙猴子一棍扫开的洞壁边缘,足有一人高的豁口外面,天色青冥,一身云纹白裙的红怜站在崖边,风吹来,青丝抚过耳际,看着渐渐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嘴角含笑望去旁边。 画红宜嘴角满是血污,靠着一块岩石坐在那边,察觉到女子看来,眸子望着那片泛白的天际,染有血迹的双唇嚅了嚅,挤出微弱的声音。 “......红怜,你赢了。” 山风拂摇裙摆,红怜挽过飘动的青丝去耳际,看着她露出一丝笑,又摇摇头。 “其实,你我本就是一体......是我自私,才让你变成这样。” “赢就是赢了,本夫人不是那种不服输的。” 画红宜不看她,依旧盯着东方的天际,天马上就要亮了,坐在那虚弱的挪了一下身子,沉默半响,重新开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嗯,我想......”红怜眨了眨眼睛,过去在画红宜身边坐下,“我们和好吧。” 听到这话,画红宜脸上表情都愣住,就连站在洞口的陆良生也愣了一下,那边红怜笑出梨涡,纤柔的手伸过去:“说起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将你分离出来,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们该是姐妹,对不对?” 对面,画红宜忽然也泛起一丝笑,有着与对面女子一模一样的梨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红怜好一阵,将脸偏开,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抿了抿嘴唇,并没有伸手去握红怜的手。 东方天云破开,第一缕金色的晨阳穿过云隙照下,推着黑暗的边沿蔓延这座独峰,将崖边的满身血污的女子笼罩。 画红宜沐着阳光像是享受般闭上眼睛,仰起那张令人惊艳的俏脸,阵阵黑烟从她身上升腾而起,飘取空中离散。 “红宜。”红怜低声叫她。 黑烟升腾,金色的阳光里,画红宜睁开眼睛,偏过脸来,露出温和的笑容,轻柔的唤了一声。 “姐姐。” 下一刻刹那,皮囊褪去上面画着的美人,如同死物般落去地上铺开,在红怜一声:“红宜。”的呐喊里,画皮被阳光照射,渐渐化为一滩粘稠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红宜.....妹妹......” 聂红怜呆呆看着地上那滩粘稠,一时间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愿意与自己重新合为一体,至少能保住魂魄不灭。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陆良生走过来,按去微微颤抖的肩膀,在一旁的岩石坐下,将红怜揽过怀里闻着青丝上淡淡的香味。 “她有了意识,就不再是你了,会有自己想要走的路,就像当初我师父说过,有人路走不通了,会停下来,有人却会不甘心,继续寻找别的路,画红宜她走不动了,可能一连串的挫折,让她没有继续走下的希望。” 书生轻声的宽慰着,身后的洞口之中,两道身影蹲在破烂的岩壁后面,瞅着靠在一起的男女。 “老蛤蟆,这话是你说的?何时变得这般有学问了?” “老夫何时说.....对,就是老夫说的,跟着一个书呆子徒弟,老夫也看了不少书,自然也对圣人言有些许体会!” 外面,坐在靠在陆良生怀里的红怜心里已经好受多了,抬起脸眨着好看的眸子,轻声说道:“公子,你说错了,那句好像是叔骅公说的,不是蛤蟆师父。” 蹲在洞口的蛤蟆道人两颊鼓了起来,旁边的公孙獠撇开脸,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大笑起来,气得蛤蟆瞪圆了眼睛,嘴边两条长须都在舞动。 “这小女鬼,记这些不重要的事做什么?!” 坐在崖边的男女并没在意洞口偷听的两个老不休,相拥着看着渐渐露出山头的晨阳升上云端,陆良生从未有过这种佳人在怀的安宁,看着满目土黄的山脊,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起身朝山下心念一动。 挎在老驴背上的书架,挣脱束缚径直飞上山崖,落在陆良生脚边,相处多年,红怜知道公子要做什么,过去帮忙磨起墨汁。 栖幽噘着嘴拖着长裙出来,“我也要帮忙。” 支起画架,铺好纸张的陆良生,笑着朝她摊开手掌,后者露出笑容,一转长裙化为一杆毛笔落去对方手里。 等红怜磨好墨汁,陆良生就着岩石坐下,看着远方、近前的延绵的山脉,笔尖乏起微微法光,将面前的景色勾勒在空白的画卷上。 “公子,这些景色并不算好.....” 红怜有些疑惑的开口,坐在画架前的书生只是笑笑,另只手按在膝上的手掌,掐出法决点在纸张上面,牵引着一缕青线飘出,顺着指决飞去这片褐黄贫瘠的大山。 “老夫这徒弟又要作甚?”蛤蟆道人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碗冒着热气面条,红烧的猪肉飘出香气,惹得公孙獠吞咽了一口口水:“老蛤蟆你幻气是这般用的?正好本王也许久没吃东西了,来让我尝上两口。” “滚一边去。” ....... 支在崖边的画架上,笔尖游走,画出贫瘠的山势一片片绿叶葱郁,鸟儿飞过的下方,青草摇曳。 “红怜,你看着。” 陆良生落下最后一笔点缀,放下画笔,从袖中将那枚万妖之丹托在掌心,之前未想过如何处置这枚妖丹,既然出自这片西北这片天地间,不如就还回去吧。 运使法力催动悬浮的妖丹,将里面原本强行柔和的各个妖力牵引而出,化出无数条法线飘去这副画卷里。 青墨的山川草原,瞬间有了颜色,侍候一旁的红怜下意识的抬起目光望去山外,红唇慢慢张开,惊得合拢不上。 视野之中,这片天地间起伏的山势,像是被人用画笔点缀出了一道道绿色,贫瘠的土壤破开一株株细嫩的树苗,迎着照来的阳光茁壮长大,枝叶伸展蔓延,形成翠绿的伞盖,满山遍野的铺展开去。 枯竭的山间有清澈的山泉流淌而过,青草沿着水的方向朝四面八方旺盛的生长,鸟雀飞过这片山地,好奇而又欢快的鸣啭。 一幅山川水流的画真实的铺展开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 有苦有难有福 西北地界山民接寨而居,清晨袅袅炊烟弥漫山麓绿林,出门开始忙活的农人,站在田间诧异的望去远方西北,逶迤的山势之间,褐黄贫瘠的土地覆上了一层绿衣不少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丢了锄头,跑回村寨,拉起家中的婆娘、孩子就冲到外面。 村口二三十户人呼啦啦的聚成堆,惊讶的看着远方的大山忽然间长出的密林,也有崇信神仙的人朝那边跪下作揖磕头。 “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都还没有” “肯定是山中出了神仙吧,没听昨晚后半夜那边又是打雷,又是刮风的。” “万一是有妖怪呢?” “妖怪会那么好心,帮周围大山全植上树?!” “哎呦,你们快看,那些树还在长呢都快过去另外一座山了。” “仙法啊,这是神仙显灵,大伙赶紧拜拜,说不得咱们这座山也会长满林子,惠及子孙啊,都跪下来,赶紧拜拜。” 聚在村头的村民被村里老人说动,犹豫了一阵,见前面有人跪下磕头,也紧跟着双手合十跪去地上朝西北方向念着祈福的祷词,希望村子这边也能受神仙高人恩惠。 百余人的祈祷像是被听到,有人睁开眼就见最近的一座山已经变得郁郁葱葱,各种树木在风里微微摇晃枝叶,沿着山村、农田外褐黄的土地,一根根树苗、青草破土而出,转眼间拔升变得粗大,撑开的树荫遮去村头聚集的村人头顶。 不少人睁开眼看着这一幕,忽然哭了起来,“谢神仙,开恩啊” 村民的呼喊感恩,远去西北群山当中的陆良生却是听不到的,看着拔地生长的树林植被蔓延数十里之外,一片生机勃勃,不负之前的苍凉贫瘠,心里多少有些感叹,想不到万妖丹里蕴含的妖力,竟能覆去这般远。 对于洞口蹲着看戏的蛤蟆道人和公孙獠就有些感到可惜了。 “本王费那般劲儿炼成的,还差点翻船,居然就被你徒弟这么用” “是啊,要是给老夫好歹也能吃上几顿确实有些可惜,就不算不吃,或许还能冲过妖王境许多” 说着话,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起身回去洞里。 外面。 陆良生站在崖边舒展了一下筋骨,将画架收起来放去书架,与红怜栖幽说笑两句,回头叫上师父准备下山,此时事已了,也该是回长安,顺道去五色庄看看是谁雀占鸠巢。 山中其余妖物死的死,逃的逃,蛤蟆道人看着一地显出原形的兽类尸体,馋嘴的呲溜吸了下口水,喜滋滋的从洞里寻来柴禾点燃,架上小锅。 陆良生过来时,正剥了一条大蛇下锅,绕着锅边翻看菜谱,听到脚步声,见徒弟带着红怜、栖幽,提着书架,愣了一下:“这是咋了?要走啊?” 书生朝锅里看了一眼,满满一锅白花花的蛇肉差点装不下,如果是一般蛇类倒无所谓,可这条蛇该是有意识的,像人能说话交流,要吃的话,总觉得难以下咽,陆良生收回视线,点点头。 “嗯,还要去一趟无疆山,然后就该回长安了。” 蛤蟆道人眼馋的看着一锅蛇肉,眼睛亮了一下,干脆的将整只锅一起端在手里,回头叫了声站在破烂的石椅前的公孙獠:“你这破洞没了,随老夫去长安居住,随时都可上街逍遥,总比这里强。” 对于师父的话,陆良生没有反驳,面前这位妖王并不吃人,除了没事钻进话里寻蜘蛛精晦气,倒也不会随意惹出乱子来,那边屹立的公孙獠转过身来,与这边师徒俩一起走出洞口。 “本王屠了西北群妖,往后连个说话的妖都没有了,自然要去长安,不过” 说到这里,公孙獠微微垂了垂眼帘。 “可能要先去一趟大漠,想静一段时间。” 便朝蛤蟆道人拱了拱手,又转去陆良生,书生还礼时,身形一转,化作一片黄沙飞去天空,向更远的西面而去。 公孙獠离去不久,崖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下面攀爬的陆盼八人汗流浃背的扒着崖边露出脑袋,见到站在崖边的陆良生,脸上立刻泛起笑容。 “良生,这崖真够难爬的,好在难不倒我八人。” “哪个盼叔,我们正准备下去了。” 陆盼八人笑容一僵,下意识的偏头朝下面望去一眼,山壁陡峭袅绕云气,树顶大岩犹如豆子点在大地。 咕 八人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正要说话,上面的陆良生笑起来,挥开袍袖拂开,陆盼、陆喜、陆庆八人顿时眼睛一花,远方的山麓、近前的陡壁悬崖都在天旋地转,连忙闭上眼睛,不到半息,脚下踩实,听到吖哼儿哼的驴鸣,才敢睁开眼睛,视线之中,老驴甩着尾巴歪着脖子正看过来。 陆庆抬起脸,看着缭绕云雾的独峰,咂咂嘴:“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爬上去,下来就用了几个呼吸不到” “这么说来,咱们爬了一晚上都白爬了?” “往后回去,少了一个吹嘘的地方,可惜啊。” “红怜,你跟师父先下去吧。” 将书架交给清风带去山下,看着女子,还有端着锅的蛤蟆道人飘去山外,降去下方渐渐化为小点,陆良生迎着山风,微微侧过脸:“你还没走?” 破碎堆积的碎石后面,拖着尾巴的红狐小心翼翼的出来,没有任何声息的化作一个端庄的女子,朝对面的书生矮身福了一礼。 正是之前的红娘。 “先生” 女子怯生生的开口,看了一眼目光微冷的陆良生,连忙又低下头:“先生莫怪,红娘留在这里,就是想向先生求一件事。” 发丝抚动,陆良生转过身来:“何事?” 红狐双膝忽然一曲,跪去地上,俯身拜伏下去:“红娘跟随骨夫人多年,她虽性子不好,可对婢子多有照顾,不像家姐那般落井下石,如今她已去了,红娘想将她包裹的那具尸骨带回白虎岭入土为安。” “白骨?”陆良生微蹙眉头。 听到书生质疑的语气,红娘不敢迟疑,赶紧解释道:“当年画红宜带妾身离开栖霞山,来到白虎岭,林中有具遇害的姑娘,死去多年只留一具白骨,夫人便依托白骨让画皮有了附着,才能立地而行,昨日她附着妖王时,在洞室内褪出骸骨,才能用画皮迷惑妖王”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般曲折,想着刚才日出之时,画红宜的表现,陆良生沉默片刻,朝匍匐地上的红狐抬了抬手。 “那你便去吧,寻到画红宜的尸骨,带回白虎岭安葬,往后如我之前所言,好生寻一处山林,安心修炼,若是让本国师知晓你继续为恶,便如你姐姐白狐一般,收入葫中化为浓水,可记下了?” “红娘记下了。”红狐磕去一头,起身看去前方,山崖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陆良生的身影。 “谢先生!” 红娘又道了一声谢,方才走进洞室,循着对画红宜的熟悉,找到了藏在石室当中的一具人的骨骸,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抚去白骨上的灰尘。 “夫人,红娘来带你回家了。” 横抱着尸骨回到洞口,从另个一方向飞去了山崖外,投进远方山峦间的郁郁葱葱里。 山下。 陆良生脚下一踏最后的山壁,身子轻飘飘落去地上,看到老驴撒欢的跑来,在主人衣袖蹭来蹭去,气得栖幽拿手拍它鼻子。 “那是我的!” 旁边的书生,目光扫过周围,发现陆盼端着锅,不见了蛤蟆道人。 “我师父呢?” 红怜抿嘴轻笑,指尖在袖里悄悄指去驴臀一侧的书架,微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懒洋洋的侧躺里面,拿着烟杆嗒了一口,口中哼了哼。 “你小女鬼要笑就笑,别拿手指着老夫。”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还是这般舒服,良生啊,趁为师没饿,要去哪儿,赶紧走。” “好的。” 陆良生笑着回应一声,牵过缰绳,便叫了声:“走了。” “是!”红怜笑嘻嘻的应道,化作一股青烟钻去书架挂着的画里,陆盼看着怀里抱着的铁锅,迷糊的叫上其余七人跟上。 唳 清风化作的苍鹰飞在天空长鸣,老驴不甘的仰起驴头吖哼儿哼发出难听的嘶鸣,跟着天空翱翔的身影,去往无疆山。 天光划过云间落去下方颠乱的山麓,高耸的山峰像是被削平了一截,光秃秃的没有林野,飞过天空的鸟儿俯瞰山下一处矗立的道观,有着擎天大树,枝繁叶茂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斑在地上晃动。 叮叮叮 道观檐下的风铃轻摇,一片宁静当中有三道身影跌跌撞撞狼狈的从外面回来,也不进屋,就那么坐在檐下,擦去脸上的汗渍。 “就说那妖王平白召集群妖没好事竟要杀我等取丹。” “唉,要不是我三个有点本事,怕尸体都没留下。” “哼,待我们恢复法力,再” 檐下三道身影之中,魁梧彪壮的大汉豪迈的挥开手,忽然想起公孙獠的道行、紫星道人的修为、还有那个身披金甲的猴子,以及风度翩翩的书生,语气顿时一转,挥开的手指去四周建筑。 “恢复法力,再在此处安家,好生修行,不过问外面的事,我三妖出世第一遭,虽然遇上倒霉事,但有了此处,也算有福了,哈哈!” 二妖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抱拳:“大哥说的有理!” 叮呤咣啷 夹杂风铃轻响之中,还有一道铜铃晃荡的声音远远的从山脚传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抚去不平事(本卷完) 叮叮当当 铜铃声回荡山间日暮,渐红的霞光照在残缺山峰,陆良生牵着老驴抬起头,望去远方被削平的山头。 那是两年前来无疆山与陆元斗法,一剑削掉的,数丈之间已爬上了斑斑点点的苔藓,听着红怜与栖幽喋喋不休在书架里说话,陆良生唤下头顶飞过的苍鹰,后者拍着翅膀降下,化作一个童子晃着宽宽的袖口欢快跑来。 “师尊,你叫清风做什么?” 陆良生在他头顶抚了抚发髻,一边继续前行,一边问道: “占无色庄的是何种妖怪?” “是三个怪家伙,道行不低。”清风仰起小脸,掰起手指头数落起来:“一个身材又壮又高,满脸络腮胡子,像头老虎,另外两个高高瘦瘦,一个长须、一个山羊胡......” 听着小童子描述,陆良生侧过脸,眼里有着疑惑,怎么听起描述,这三个妖怪怎么那么熟悉? 看过身边的童子,目光不由望去前方隐约能见的建筑,不久,一条苔藓的青石阶蜿蜒而下,这边下过一场的缘故,踩上去湿漉漉的,随着靠近山门,通神境的感知下,道观之中,三道妖气熟悉的传来,以及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大哥说的是,我兄弟三人在此安家,待修为上来,何处还去不得!” “就是不知,当初那个小娃娃去搬何处救兵,万一是修为高深之人,我兄弟三人岂不是” “修为高深,能有昨夜那书生高?” 一圈浓须的壮汉歇好了身子,起来豪迈的挥了一下粗糙大手,双目威凛看去两个兄弟。 “......其实我兄弟三人齐心,也不是斗不过公孙獠,要是修为不损,还是能与那书生一战......” 叮铃咣当 说话间,一阵铜铃轻摇声从不远的山门外面响起,坐在檐下的二妖转过头时,还在说话的大汉在说到战字停下,朝对面声音拔高,挥舞了下手掌:“看我啊,话还没说完,你们看那边作甚!” 见二妖没反应,顺着他们视线慢慢偏过脸,脸上表情顿时僵住,山门外走上石阶的,是一个牵着头老驴的书生,青衫白袍,笑吟吟的站在那。 身旁还有一个扎着小髻的童子,指过来:“师尊,就是他们三个欺负我,还抢了五色庄!” 小人儿话语刚落,就听嘭嘭嘭.....接连三声膝盖触地的声响。 站在檐下的三妖,身形一个接着一个的矮下去,跪到了地上,双手熟练的举起放到头顶,为首的壮汉,一改凶神恶煞的表情,挤出笑容。 “大仙!” 鹿妖连忙小声接上两字:“饶命......” 还真是他们三个......变化了人形,语气都未改。 陆良生一路上过来,还想着强占五色庄的妖怪怎么那么耳熟,眼下见到这三妖,脸上表情也不知该是笑还是继续冰冷下去。 那边虎、鹿、羊三妖低着头好像感受到什么,微微抬起脸,夕阳映着人的影子蔓延过来,遮掩视野,阴影下看不清对方表情,羊吓得不敢说话,拿手肘捅去中间的虎妖,后者向来胆气足,小声开口询问。 “大仙怎的在此处?” 问出这句话,余光瞥到那边抱着小手的童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连忙抱起拳,中气十足。 “原来这里是大仙府邸,咱们三个见那小童子势单力薄,怕守不了仙府,干脆自告奋勇......大仙不信?你看观内法界,我们都未碰过,只是守在外面呢。” “你们是碰不了。”清风叉起小腰狠狠瞪他们一眼。 陆良生抬抬手按下清风后面的话语,目光看去周围建筑,起初一战被破坏的道观阁楼几乎已经修缮,眼下看起来多有几番味道,挥了挥袍袖,背着那三妖轻声开口。 “我非大仙,也不是什么高人,乃大隋国师陆良生,尔等未残害过人,我信你们,强占此处乃兽性未改,但并不能就这么简单放你三妖离去......” 虎、鹿、羊三妖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不等书生说完,连忙磕头:“谢国师开恩,我三兄弟愿意受罚,不如就罚我们离开隋国,远遁他处,永不踏足中土。” 叨叨扰扰说了一通,不管对面书生点没点头,爬起来转身就跑,驴臀一侧书架上,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探出脸来,过来的三妖感受到熟悉的妖气,“啊”的一声尖叫,跌跌撞撞的冲去山门,沐着夕阳越跑越远。 霞光照过山门拉出影子投在地上,清风垫着脚尖张望了一眼只剩下三个小黑点的身影。 “师尊,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啊?” 陆良生负着手过去老驴,将小门口的师父放到地上,转身走去最近一座阁楼,指尖隔空轻点,空气中荡起了一圈涟漪。 “清风,世间不平事,并非一定要手刃劈下,溅出鲜血,记得有一年走过川蜀之地,遇上一位郎中,冤死牢狱,想到的却是先将救治病人。 也比如有一位艄公,与人喝酒落水而亡,不愿迁怒喝酒之人,依旧日复一日渡人过河......” 涟漪扩散,感受到书生身上熟悉的法力,阁楼四周结界退去维持的法力,陆良生放下手负去身后,跨上台阶,对面的房门悄然无声向内打开,露出里面陈设。 清风跟着后面歪起脑袋:“师尊.....那个郎中最后报仇了吗?” “报了。” 陆良生站在门槛前,仰起脸望去上方的门匾书写的大字,轻声道:“为师替他报了。” 夕阳照出西云一片残红,浸过云端,跨去蜀地交界,某座县城,湿漉的屋檐滴滴答答交织着雨帘。 青石地板的长街上,敞开的房门,屋里灯火轻摇,围着一条毛巾的男子,拒绝了一位老人递来的铜钱,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身旁的妻子,不久,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在门口朝一对打伞、拖着铁链飘过的阴差拱手施礼,转去后院,笑着与妻子坐到一起,端起饭碗轻吸一口。 灯火暖黄,映出温馨。 ....... “有得便有失,倘若他当日报了仇,平了怨气,就没有另一番的生活。” 陆良生走进阁楼,挥袖扫去桌椅上残留的灰尘,看到满屋的书架,摞列一本本竹简,露出笑容,随意抽出一卷翻看。 口中也继续说道:“.......或许为师说的并不全对,但世间许多事,其实都有不同的斩来解决,道之一途,不能让杀戮复仇蒙蔽了道心道性,可以理斩之,也可以利刃斩之,儒有讲以理服人,但为师的理,可软可硬,对尚有善意的妖类,不必做到斩尽杀绝,天让他们存在,既是有道理。” 卷上竹简,陆良生看到懵懵懂懂站在一旁的小人儿,失笑的拿了竹简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 “不同也无妨,往后跟我多到人世间走走,就自然明白了。” “哦。” 懵懂的童子捂着被敲疼的脑袋应了一声,外面霞光蔓延拉斜了人的影子,八条大汉放下大锅,在叉腰的蛤蟆道人指挥下升起篝火,煮上饭食。 夕阳渐落山头,最后一抹霞光射去白云,这片天空下,有着无数不平的事在人与人之间摩擦生出,田埂上争着沟渠农人大呼小叫的对喷,过得不久,又和好如初坐在村头胡侃外面听来的见闻,远去的城池,追逐打闹的孩童哭喊起来,年大的抱着雕琢的木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玩具还给了对方。 远去的山麓泥道,失去臂膀的老僧,虚弱的坐在路边,路过的商队好心带上了他。 沿着这条通往西域的山路过去,白虎岭上,回到山中的红狐抱着一具尸骨,轻轻放去洞中的石椅上,跪下给她可磕下三个响头,还去往日的恩情,转身离开,寻觅往后自己的修行。 开阔无垠的沙海,阳光还未降下,一身大氅的妖王,坐在砂砾中,看着茫茫弥漫沙尘吹拂而过,想起了往昔的主人。 嗷呜 狼声响起在了荒漠。 往东,离开无疆山的三道身影,回头看去只剩一抹轮廓的山势,以及周围延绵的大山,决意先去西面看看,想起那位高人的话语,觉得国师二字听着威风凛凛,法力不及,大抵也能将人吓住。 ......或许,弄一个国师的头衔也是不错的。 隋国长安。 夜色之中,升起万家灯火,与繁华热闹的夜晚市集相比,皇城之中,皇帝看完手中奏折扔去地上,一手扫开,将桌上灯座打翻。 “朕要完成先帝遗愿,杨素为何要阻朕!这不行,那不行,不就仗着自己功劳大吗?!气死朕了!!” 杨广挥舞手掌,呯呯的砸响桌面,吓得周围侍候的宫女、宦官垂下脸大气也不敢出,片刻,负手来回走动的皇帝停下脚步。 “不就欺负朕年少,没有先帝那般耀眼吗。” 话语顿了顿,灯火照着的脸庞侧去龙案一侧静候的宣旨太监,“既然如此,那朕就御驾亲征,打出威望来!” 语气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的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内。 “就打吐谷浑” 第五百九十五章 大战将起 夜风跑过宫檐,高挂的大红灯笼晃着烛火轻轻摇曳,透着火光的纸窗里,大殿之上,杨广发下一道道诏令。 “给中书省拟旨,派人将吐谷浑王子慕容顺关押,整备三军开拔的粮秣。” “......让他们绕过越国公杨素,谁敢提前泄露半个字,朕斩了他!” “顺道让外面的读书人,多宣扬宣扬隋国之威,激起民意,助朕西征!” 大殿两侧青铜灯柱摇曳火焰,闪烁的光芒里,有两道身影跪伏安静的听着上面的圣意,当听到西征吐谷浑时,这二人颤了一下。 “暂时就这些,下去。”杨广挥走领旨的宦官,起身出了龙案,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跪伏的二人身前,摆了一下龙袖:“高昌王、伊吾使者,你俩起来吧。” “是!”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擦了下脸上冷汗,恭恭敬敬的起身,其中高昌王曲伯雅低声开口。 “陛下,高昌向来被吐谷浑欺负,陛下要征伐,高昌国自当响应,只是.....” 杨广大袖一拂,打断对面垂首说话的高昌王,转身走去御阶,走上一节又转过身来,“吐谷浑带突厥、伊吾三国国师入我大隋朝贡,就为了坠朕颜面,若非我朝国师及时赶回,岂不是让他们得逞了?!这口气,朕岂能咽下去。” 手嘭的拍在扶手,站在御阶上的皇帝须髯怒张,声音震响大殿。 “我大隋何时沦落到让一个西垂蛮国欺上到头上来,若不反击回去,朕枉为天子!” 下方,站在高昌王一侧的伊吾使者陡然跪去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陛下,我伊吾并未想堕天朝圣颜,只是被吐谷浑胁迫,才迫不得已而来,我伊吾王担心震怒天朝上邦,这才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异士乔装国师......” 哈哈哈! 杨广看着他大笑起来,重新走回到两人面前,亲手将伊吾使者搀扶而起,“使者不必害怕,朕知晓伊吾王苦衷,你看这回你我还有高昌,三国联手,你们可以报仇,朕可以出气,何乐不为,对不对?” 伸手整理了一下对方衣领,拍了拍有些发抖的肩膀:“还有,就算伊吾遣来的是你家真正的国师,那也不是朕的陆国师对手。” 说着,杨广收回手负去身后面向龙庭,背对着二人开口:“两位今夜回去就遣人回国,商榷此事。” 灯火呼的摇了一下,皇帝举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切记,朕是有耐心的,到时不管两位的兵马是否如约而至,朕都要发兵吐谷浑!” 杨广转过身,脸上又堆起笑容,笑着伸臂揽过二人肩膀走去殿门。 “是不是吓到二位了?朕登基大宝不过两年,根基不稳,上面下面都有敌人,朕需要战绩,还望两位多多助朕一臂之力。” 看着一会儿一个样的隋国皇帝,高昌王曲伯雅、伊吾使者听得胆战心惊,根本摸不准这位皇帝的性子,出了殿门,连连拱手点头。 “陛下放心,回驿馆后,连夜派遣使者回西域,召集兵马为陛下助阵!” “有二位这番话,朕就放心了。” “陛下留步。” 二人拱手躬身一拜,缓缓退出数步后,才转身下了白岩砌成的石阶,杨广看着他们被侍卫引领下离开,脸上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口中哼了一声,走回大殿,接着处理起奏折。 缓缓关上的殿门外,一双眼睛暗处看着,不久,一道消息悄然流出皇城,以最快的速度传递传去。 百官府舍长街,最为显赫耀眼的府邸,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大门外有着士卒手持兵器守卫,漆红大门内,灯火通明的前院厢房,还有灯火亮着,飞蛾噗噗的撞着纸皮灯罩,暖黄的灯火下,老人持笔书写一封劝谏的奏折。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仆人的声音在外面传来:“启禀老爷,宫里传来消息。” “进来。” 杨素头也不抬,目光紧盯着笔尖勾出的字迹,那边门扇吱嘎一声打开,禀报的仆人进来,轻轻阖上房门,双手捧着一张折叠的纸张,小心的放去桌角,便躬身退到外面。 灯火下,伏案的老人停了停笔尖,视线看去躺在一侧的那张讯息,“陛下这是又想要做什么。” 低吟一声,将笔搁去墨砚,将那纸张拿过手中展开,半眯的双目顿时一凝,将手里这条消息揉成一团丢地上。 轰的一下,燃起火焰,烧成灰烬。 “陛下这是效仿先帝。”徐徐升起的青烟里,杨素靠着椅背轻声呢喃,随即又笑起来,扇了扇手掌,将青烟卷去敞开的窗棂。 “也好,老夫这次就睁只眼闭只眼,让陛下一展才华,若是能磨砺出来,老夫就算对得起兄长了。” 想罢,再看去桌上的那封劝谏的奏折,也没了写下去的必要,轻轻合上,一起丢到堂中,燃起火焰来。 走出书房,夜空不知不觉间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杨素也没睡意,干脆回到后宅,换上官袍准备今日的早朝。 不久之后,金色的晨光推开大街小巷的黑暗,延伸去往城西,通往西域的大路上,远远的,能见来往的商队中间,八条大汉并排而行,眺望巨城的方向。 叮叮叮 八人后面,还有一头老驴慢慢走,摇晃的书架上,小曲儿时有时无哼唱,坐在驴背上方的书生,津津有味的翻看从五色庄带出的几本书卷,虽说不是法术一类,但对于儒家浩然一道,却是有着明显的益处。 “得空再去一次无疆山,把里面藏书全都搬回万寿观,闲来无事看看书打发时间倒也不错,对吧师父?” 话语探询的问去书架,见没反应,陆良生俯下身打开一点小门缝隙,蛤蟆道人正裹着被子呼呼大睡,感受到外面吹进来的风,伸出的脚蹼蹭了两下,缩回被子里。 还没到秋意的时候。 大抵是想到那日与猴子交手,颇费法力,才从无疆山出来,一路瞌睡吧。 快到长安了,承诺猴子的事也该做,就是不知会不会闹出乱子来。 沿着官道过去,摇晃的驴背上,陆良生看着前方渐清晰的城墙轮廓,已排起入城的长龙,想到到时放出大圣,不知对方会不会毫无拘束的乱来,就有些头大。 然而,入城之后,陆良生还未从对猴子的承诺思绪出来,却是隐隐感觉到城中有些微妙的气氛。 街上能见一两队禁军过去。 第五百九十六章 风华长安人间味 “亮晶晶的糖葫芦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芦” “客官里面请,今日我家新来了一个大厨,擅长各种西域风味,您看这是菜单” “又香又脆的炊饼!!” 城中一片繁华喧闹,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叫卖,穿过前方来往的行人,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身影,眼睛亮了一下,晃着担子跑了上去。 “这位公子,可还记得我啊?” 晃荡铜铃的一头老驴停下,甩动的鬃毛下,陆良生放开缰绳看着有些眼熟的小贩,想起前几日回长安时,在对方手中买过几张饼子,笑着拱起手:“记得,不知老哥拦我去路,可有事?” “没事没事。”那小贩年龄三十多,身子矮小粗壮,放下担子,手脚麻利的从货担里取出两张炊饼有油布纸包上,双手捧着递给书生。 “公子,别嫌弃。” 长街吵杂,陆良生看着递过来的饼子,不接有些礼貌,先拿过手里,问道:“老哥,你这是做什么。” “没事没事。” 那小贩见书生收了饼子,粗糙大圆脸上露出笑容,憨厚的搓了搓手:“这是俺家娘子新做的饼式,里面是枣泥做的馅,甜着呢,要不是那日公子一口气将小的最后几张饼买了,回家指不定被婆娘数落一顿,今日碰见,怎的要送给公子尝尝。” 那小贩也是个温吞的性子,说了这般多,后面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重新挑起担子笑吟吟的朝陆良生点了下头:“公子,你忙,我就先走一步。” “多谢老哥!”陆良生拱手谢了一番,看着手里还有余温透过油纸传出的两张饼子,笑了笑放去书架,牵上东张西望的老驴,往前面继续过去扰扰攘攘的西市,街道上方各色旗幡飘荡,酒楼人声喧哗,端着菜肴的伙计走过门口,酒香、菜香飘到街上,还未走过这家酒楼,书生后面的老驴背上,书架响起“咕”的一阵雷音。 蛤蟆道人扒着小门透过缝隙望去酒楼,使劲闻了一下。 “良生啊,咱们几日都在外面吃野食,怎的也该去落个肚子踏实吧。” 看着里面忙活的伙计,传递的各式菜肴,陆良生口中也有些馋了,身后跟着的八条大汉巴不得能进去坐会儿,吃口热乎的。 “良生,不如就这家吧,闻味道甚是不错。” “其实我也饿了,诸位叔伯一起进去。” 陆良生牵过老驴转身走去那家酒楼,门口的伙计见来了客人,一搭肩头的抹布,满脸笑容的迎上来。 “哎呦,公子,还有几位客官快快,里面坐下,小店啊,今日新来了一位朱大厨,手艺精湛的紧,甭管西域美食,还是我中原菜式,那叫一个好吃。” “那劳烦小哥给我这八位叔伯介绍下。” “好好八位叔伯?”店家伙计看着面前一堵高院大墙似得八个大汉站了桌子一圈,吞咽下口水,赶忙将人请去里面一张大圆桌坐下。 那边,陆良生出门牵过老驴去往酒楼后院,将驴子系去棚子时,另只手从袖袋拿出一根金黄毛发,轻飘飘落去地上。 一道白烟升腾而起,下一刻,不到四尺的猴子跳上驴背,抓挠了下脸颊毛发,扫过这处后院四周畜棚,毛茸茸的手掌在鼻下扇了扇。 “到了到了?就是有股味儿” 陆良生收拢了缰绳,整理了一下书架,笑呵呵的走出驴棚,刚说了一句:“大圣,你只是吃饭地方的后院”时,地上白烟升起,一个白胡子胖老头穿着白袍出来,抖了抖袍摆径直越过那只猴子,轻哼一声。 “没见识。” “嘿,你这老蛤蟆讨打!”驴背的猴子翻上棚梁,手伸去耳朵一拉,一根棒子唰的在手中显出。 “大圣!” 陆良生连忙施出障眼法,将这一幕遮掩下去,皱起眉头轻喝道:“大圣,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俺老孙有答应过?” 驴棚上的猴子挠了挠脑门,看着蹙眉的书生,不情愿的将棒子缩小塞回耳朵,跳下来叉腰仰头:“行了行了,就当俺说过了,走走,那老蛤蟆都进去了。” 走出两步,陆良生意识到不妥,又停下来:“大圣不妨变一个人的模样。” “就你事多。” 猴子翻了翻白眼,手指一抬虚点了下自个儿,顿时化作一个尖嘴猴腮,干干瘦瘦的中年男人模样,摸了一下颔下短须,兴冲冲的就跑去阁楼后门。 陆良生叹口气,紧跟上去,穿过后厨过廊,咚咚的菜刀剁在案板的声响渐小,前方人声变得喧哗。 那边陆盼八人已经点了满满一桌,就等他过来了,见到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干瘦男人在一侧坐下,八人疑惑的看去陆良生,旁边拿着筷子飞快夹动的蛤蟆道人,冷不丁冒出一句:“是那日的猴子。”这才让陆盼等人解惑。 “咦,这味道怎么有些熟悉?” 蛤蟆道人先吃了几口菜,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好像哪里吃过。” 陆盼他们面面相觑,拿起筷子也尝了一些菜,除了味道挺不错外,尝不出还有其他古怪,陆良生看着师父若有所思的模样,也好奇的尝了一下,对吃食方面,他没什么研究,也和陆盼八人差不多的感觉。 “呸!”就在这时,坐在书生旁边的猴子拿手抓了几根青菜放在嘴里咀嚼几下,一口吐去地上,“难吃难吃,还不如桃子。” 猴子声音颇大,周围食客自然能听得清楚,最近的几桌,见到用人抓饭食,小声偷笑起来。 “这人没用过筷子”“这儿大厨可是翠云楼新请的大厨,好东西都吃不惯!” “那人莫不是个蛮人!” 细细碎碎的一些字眼传来这边,陆良生心都紧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去拉猴子,还没等对方发脾气,对面坐了半圈的八条大汉嘭的将桌子拍的大响,齐刷刷的站了起来,瞪起一双双大眼,凶神恶煞的望去周围。 “刚才谁说的?” “有种出来再说一遍!!”“娘的,看不收拾你们!” 目光扫过一圈,见着八人粗野蛮横,身材更是健壮,一个个将脸埋下去,装作没事的继续与同伴说话吃饭。 猴子推开陆良生的手,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八个超出常人健壮的汉子,手一摊,呈出八根毫毛,一人递去一根。 “哈哈,替俺老孙出头的,还真是好见,这点小礼收下,遇上什么妖魔鬼怪吹吹手里的毛,俺替你们解决。” 陆良生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只猴子,虽然那猴毛对于常人来讲确实是能救急的宝物,可哪有这样送人的。 正要询问伙计有没有瓜果一类,对面拿着筷子一刻也未停的蛤蟆,忽然放下筷子,抬起脸来。 “为师知晓,这是谁的饭食了!!” 不久,陆良生带着师父,让伙计领路来到后厨,听着里面咚咚的剁菜声,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扇。 视线越过烧火的帮厨,落去厨台前,一个身形彪肥,黑毛大汉身上,陆良生笑了起来,唤出对方名字。 “猪刚鬣?!” 咚咚咚咚 那黑毛大汉手里拿着一柄剔骨正剁一根羊骨,听到熟悉的声音,落下的刀锋悬停,慢慢转过脸来,看到门口的书生和一个胖老头,笑出了猪叫。 “哈哈哈哼哼哈哈陆良生,老蛤蟆!!” 灶房里,正是系着围裙的猪刚鬣。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一杯泯恩怨 酒楼人声喧哗,那大圆桌八个三大五粗的好爽汉子一热闹起来,嗓门奇大,加上还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吵吵嚷嚷,令得附近几桌看去他们那凶悍模样,不敢随意过问喝止。 正中那头的柜台,戴着鸡冠帽的掌柜为难的看着那桌,毕竟都是客人,店里又不像寺庙,没规定不许别人大声说话,只得朝被影响的几桌代为抱拳拱手致歉一番,总是能显得自己这掌柜尽力了。 放下手,余光一侧,通往后厨的过道,之前进去的书生还有老头走了出来,正想上去求对方约束一下那八条大汉,就见自家大厨也跟在后面,与前面一老一少说话。 “俺前些日子就回了,念着能到观里吃口饭食,结果没人,总不至于跟那头老蛟缩去水底吃鱼吧?” “那你又为何在这酒楼当起庖人来了?” 身影走出过道,与老人并肩的陆良生颇有些好奇一个猪妖怎么跑到人类酒楼灶房给人烧饭做起菜来。 “哼,嘴馋罢了。” 蛤蟆道人弹了弹袍袖上的油烟气,接话头插上一句,跟在身后的猪刚鬣到不为意,掏了下鼻孔,哼哼的笑起来。 “没寻到你们去处,俺老猪又饿了,总是要吃饭的嘛,可身上又没银钱,就干脆替这家酒楼忙活忙活,一来二去,就变掌勺的了。” 老猪声音低沉如瓮罐敲响,围拢大圆桌的八人听到声音纷纷抬起脸来,见到猪刚鬣,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端着酒杯就围了过来,叫嚷着重逢千杯少!老朱,今日怎么也要合上两坛!不醉不归啊! 猪刚鬣来者不拒,端起递来的八碗酒水一一灌进嘴里,漫过唇角打湿衣领,喝完还豪爽的朝周围亮了亮碗底,引得其他桌的客人也忍不住拍掌叫好。 “好!”“这才是好汉啊,一口气连干八碗。” “看着肚量,少说能喝个几坛!” 叫好声里,陆良生笑着让八人暂时别灌酒了,又请了猪刚鬣过去同桌吃饭,后者点点头,将空碗递还给陆庆,众人回走时,露出坐在大圆桌那边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正侧过脸来,与抹嘴的老猪视线对上。 陆良生回到座位,给师父斟上酒水,抬头却见猪刚鬣还站原地,“老猪?” “无事”猪刚鬣偏开视线,连忙摆了摆手,指着书生这桌,“菜有些少,不够俺老猪吃的,俺进去再做一些!”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掌,转身回去后厨,陆良生皱起眉头,目光在一脸不屑的猴子身上看了看,想来这两人曾经或许有些仇怨什么,放下筷子起身去往后厨,被孙悟空拉住,按回坐下。 “别去,那呆子又不会跑。” 猴子抓了几粒炒豆丢去嘴里,灌了杯酒水,摇摇头:“跟仙宫那玉浆琼液还差的远,相比俺老孙当年花果山的猴儿酒也不如,人间繁华就这样?” 陆良生夹了一只白汁酱烤的鸡腿丢去他碗里:“把嘴堵上,这可不是最好的酒楼,何况人间繁华,又不是只在吃上。” “知晓了知晓了,等会儿再带俺老孙到处逛逛!” 适应了一阵,坐在侧面的猴子也不再挑,拿着陆良生夹的鸡腿吃的还算津津有味,不时与端了酒水过来的陆盼八人一一捧碗,喝得痛快。 云团在西面透出昏黄,酒楼门外的灯笼点亮,升上屋檐,走了不少客人的一楼大厅里,依旧喧哗嘈杂,坐了十来人的大圆桌觥筹交错,蛤蟆道人拉着猴子坐到一起划拳,一开始赢了几把,后面接连都是输,令得蛤蟆一连几碗酒水灌下去,坐在凳上都歪歪斜斜,要不是陆良生施了障眼法,外面乱晃的长舌怕是吓得掌柜连酒楼也不敢要了。 期间,猪刚鬣也出来几回,端了新做的菜肴摆上桌,从上午到夜色降下,硬是摞了三层,每人脚边少有两坛酒水。 柜台那边的掌柜看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数着盘数菜式,不停的在账簿上算着多少钱,早已吃的差不多的陆良生,终于体会到了一群大肚汉的可怕,下意识的去摸钱袋,不管有多少,都有种觉得不够的错觉 堂堂国师,要是吃完饭,付不起钱,那就丢脸了,幸好燕赤霞、左正义两人没来,不然怕是要吃的明日一早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群人这才酒足饭饱,猴子不尽兴,自个儿跑到了街上,陆良生怕他惹出祸事,钱袋里的银钱数也不数,倒了一捧放去柜台,连忙追了出去。 陆家村八条大汉、蛤蟆道人摇摇晃晃的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猪刚鬣喝得不多,出了酒楼回头朝称银两的掌柜喊了声。 “俺去陪陪好友,明日还要来上工,别换人啊!” 那掌柜的巴不得,捏着账簿追到门口:“朱大厨,明日还叫你好友一起来啊!!” 长街灯盏如繁星交织街道上方,喧闹还如白日闹市一般,人潮来往,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结伴的妇人挑选上好的布匹、胭脂窃窃私语,发出轻笑,收摊的小贩拱手谢过付钱的客人,笑吟吟的揣去腰间,路旁操着西域腔的胡商与人比手画脚的争执价钱,推搡对方。 醉醺醺的猴子东摇西晃过去瞅上两眼,错开几丈,轻轻一吹,将胡商头上的皮帽凭空摘下,飞到手里一翻,戴去自个儿头上,脚步蹒跚看过周围繁华,双目迷离起来,一切都看上去那么新奇。 “好玩好玩哈哈哈” 不久,听到胡音漫漫,琵琶轻弦,循着声乐颠颠倒倒的一头钻进旁边的阁楼。 这猴子。 陆良生连忙跟进去,还以为会惹出什么乱子,结果就见孙悟空已在二楼栅栏座位坐下,撑着下巴看去悬空的二楼中间,那下方红毯铺砌的舞台上,一个西域舞伎晃着脚脖间的铃铛,豪迈的跺去台面,琵琶、胡笳伴奏里奔放热情,抖动裸露的腰肢,面纱上,一对碧眼妩媚的扫过四周观看的宾客轻眨诱惑。 陆良生打发了伙计,坐去猴子一旁的座位。 “大圣也喜欢看这些西域歌舞?” “没看过,新奇。”店家伙计端来摘好洗净的葡萄,猴子一粒一粒的往嘴里塞,片刻,陆盼等人也都过来,上了二楼寻了其他座位坐下,看着下面的胡姬,一个个兴奋的吹起口哨来。 就在陆良生与猴子说话的空当,后者回头看去陆盼那桌,以及身形彪肥的猪刚鬣,忽然端了两杯葡萄酒起身走了过去。 “呆子,俺老猪与你喝一杯。” 猪刚鬣看着递来面前的酒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接过,望了眼面无表情的猴子,后者在另一侧坐下,望着周围的热闹喧哗,笑了起来: “往日仇怨,一杯勾去!” “呵呵,你这遭瘟的”猪刚鬣端着酒杯直勾勾的看着猴子,又看去那边陆良生的背影,不情不愿的与对方碰了一下,“一杯不够,至少十杯!” 两妖对视一眼,片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陆良生回头看着那边勾肩搭背的两妖,笑着转回视线,无聊的望去下方歌舞,二楼角落,红怜、栖幽藏在阴影里,看着书生趴在栅栏观看西域歌舞,齐齐哼了声。 “胡姬有什么好看的!” 红怜眼睛一亮,忽然打了个响指,转身飘进帘子里,穿过墙壁楼梯,瞬间消失不见。 舞台之后,相隔的帘子里,一个胡姬坐在铜镜前涂抹胭脂,遮掩粗大的毛孔,就在勾勒眉线时,看着的镜面,忽然一颗女人的头颅唰的一下钻了出来,吓得那胡姬双眼翻白,嘭的昏倒下去。 身体随后在地上,被拖拽着藏了起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 我忧怜人,台上人有谁看过 “伙计,再上一份灼羊腿,要剔好的端来!”“这桌再来两坛酒,捡贵的来!” “快看下面那胡姬,哎哟,白花花的差点闪了我的狗眼。” 酒楼人声鼎沸,宾客叫嚷说话,伙计托着木盘四处传菜,二楼上,陆良生听着陆盼他们与师父斗酒,殊不知蛤蟆道人口中喝进去,另只手就将酒渍放了出来,顺着木板缝隙,落去下方,惹得下面一桌捂着脑袋到处瞅,以为哪里漏水了。 琵琶弦音拨动,芦管长吟,豪放热情的西域声乐落下,那舞台上的胡姬迈着一条长腿露在外面,手隔着面纱向鼓掌叫好的宾客送去一吻。 陆良生撑着栅栏,跟着四周宾客鼓起掌来,回头,就见猴子变化的高瘦男人,与猪刚鬣勾肩搭背的坐过来,笑道:“一杯泯恩怨了?” “泯了!” 猴子双肘压去栅栏上,痛快的应道,靠去书生另一边的猪刚鬣只是哼哼两声,看着下方即将下台离开的胡姬。 “胭脂俗粉!俺老猪都不屑看。” 这话让陆良生没法接,毕竟他刚才还看的津津有味呢呼出一口气,颇为尴尬的挤出点笑算是应付了一下,至于这两妖当初有什么仇怨,却是没有过问的意思,别人私事,问多了总是不好的。 只要别在城里惹出乱子来就行。 书生看着下方离开舞台的胡姬想着,一旁的孙悟空侧过那张尖瘦的脸,似乎看穿了书生的心事。 “其实俺与这呆子过节也不算大,就是当年放马的时候,糊弄过他一回。” “哼!”那边,猪刚鬣灌了一口酒水,哼出猪声:“你那是糊弄,差点没把俺老猪脸给丢尽了,当着部下的面,叫俺老猪如何收场?还有还有当年你大闹” 就在这时,下方观舞的宾客间,忽然有声音咦了一声,接着一片喧哗,正说话的老猪也停下话语,看着那边舞台下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后面帘子走了出来,蓦地睁大眼睛,朝陆良生指着那道窈窕的身影。 “快看,那不是你那什么” 陆良生其实也注意到了,看到走出帘子的身影,先是愣一下,然后,失笑的说了句:“真是胡闹。” 下方舞台,台侧的几个乐师抱着琵琶、芦管、胡笳也都愣在那儿,一个红袖薄纱衣裙的女子迈着莲步,偏过脸来,向他们抿嘴笑了一下,红唇吹出一阵清风,拂过乐师脸庞,惊讶、发愣的表情收敛,握住了乐器。 清风拂过,吹动烛火,窈窕的身影轻巧的走上舞台,长袖一翻向众宾客矮身福了一礼,垂下俏脸上,却是偷偷的朝二楼靠着栅栏的书生,轻眨了一下眼帘,勾出妩媚。 猴子拿肘顶了一下陆良生:“向你抛媚眼呢。” 陆良生没有答话,泛起笑,看着下方舞台正中拖着长袖垂地的女子,大抵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上台了,该是刚才自己看胡姬的舞蹈入神,起了小心思。 不过,红怜的身姿婀娜,这可是胡姬比不了的。 想着时,下方台侧的乐声骤然响起,这次却不是西域胡音,酒楼掌柜捂着帽子飞奔跑来,挥手让乐师赶紧停下,他这酒楼可是专门表演西域歌舞的。 台上长袖拖地的红怜,双手轻晃,红袖飞旋腾空,莲步轻柔走过台面,带动纤细的腰肢,伴随东方声乐,有着东方美人独有的优美感。 “别跳” 飞奔跑来的掌柜大喊,想要爬上台,就被看起劲的宾客一哄而上,扒拉下来,丢去一边。 “宾客近长袖起” 琵琶弦音玉珠落盘拨响,有着幽幽空灵的嗓音哼唱,悠然传开,红怜缓缓转动,柔指探出长袖掐出兰花,柔和音色抚平了台下轰人的嘈杂。 “台下人走过,台上戏演出,谁人难懂,帘开合,弦音响彻,喜怒哀乐无关我,终那情深离合,唱出心醉的歌” 喧哗酒楼越发安静,不少宾客握着酒杯,忘了与同伴说话喝酒,也有呆呆的靠着栅栏静静的听着这出清幽的词曲儿,仿如一个戏子的生平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我曾见高朋满座彩声高,也见那水榭高台锁人楼,后见一尺红绫悬眼前,红袖清音有如何,黄土堆埋下也是我” 琵琶弦音如倾盆暴雨倾泻不停,癫狂倒乱,清唱的身影儿唰的一下洒开红袖,犹如绽放的荷苞,连续不断飞旋而起,青丝如瀑飞洒狂舞转动。 诤 最后一弦音回荡,狂舞的身形变得柔和,琴声、曲声清脆宛转,有着凄美的意境。 “无根浮萍难有仇,看那弦月书生,情字落下笔墨” 长袖漂浮缓缓降下,划过那张惊鸿一瞥的美丽面容,一曲一戏终罢,待到人退去台后,下方的一众宾客才从一片安静里回过神来。 “我的娘呢,这女子是谁啊,唱的这般好听。” “头一次见,这楼里姑娘,谁不认识?肯定不是这楼的。” “” 相对宾客哗然的讨论,二楼上,陆良生沉默的看着空荡荡的舞台,唯有他知晓红怜这一曲里唱的内容,那是一个戏子凄然的一生。 “还不错。”猪刚鬣回过神来,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很快恢复往日神色:“就比月儿差了一些。” 猴子点头的附和:“你说的那个寡妇?确实跳的更好,就是唱曲儿就差了点。” 这话引得老猪瞪起铜铃大眼,一猴一猪隔着书生就那么怒目而视。 “公子!” 轻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那边对视的两妖哼了一声将头转开时,陆良生转过身来,带有轻微檀香的俏影扑进了怀里。 红唇俯在书生耳边轻声道:“公子,这曲儿红怜唱的可还好?” “比我见过的都好。” 陆良生刚说出这话,迎来便是猪刚鬣瞪起的眸子,书生随即笑笑,将女子从身上拉下来,“这里人多”话语还未说完,这才注意到楼上楼下的所有视线都望了过来。 呃 这下是不能继续喝酒了,好在那边的陆盼八人,还有蛤蟆道人也差不多了,陆良生付了酒钱,叫上他们一起出酒楼回万寿观。 踏踏踏踏 夜色已深,长街清冷许多,刚出了酒楼的一行人,就听到前方长街尽头,马蹄声大作从皇城那边蔓延过来。 “驾!” 举着火把的骑队呼嗬,纵马飞奔,见到前方忽然出来的十余人,大喝:“让开,皇城禁骑有公务在身,让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陆良生转过身,为首的那名骑士看去一眼,双目大睁,急忙勒紧缰绳,抬手向后打出手势的同时,话语暴喝出声。 “停下来!” 飞奔的战马还是缓出数丈才堪堪停住,那骑士吁了一声,将手中一杆古怪的长兵丢给部下,翻身下马,挎着腰间佩刀大步上前,双手一拱,半膝跪了下来。 “末将宇化及,拜见国师!” 第五百九十九章 窗内书生窗外弦月 深夜长街,陡然的动静,让张头望出酒楼的伙计,见到街上火把延绵,连忙将脸缩回去,有醉酒的宾客出门,都被拉扯了回去。 “别处去!” 呯的一声将门扇关上。 长街马蹄局促轻踏,火把呼呼的风里摇曳,昏黄的光芒范围,一道道骑兵的身影下马,压着刀柄,垂首而立。 远远的,打更、犬吠声隐约传来。 “启禀国师,末将属皇城司。” 单膝跪在地上的那员将领顿了顿语气,连忙又补充道:“宇化及是末将父亲,国师见过的。” 他垂着脸,大气也不敢喘,对面那位国师一身儒袍,高高瘦瘦,看上去有些弱,可宇成都是见过的,越是这般越不敢随意说话。 而且父亲也时常叮嘱,陆国师性子谦和,不能相同旁人待之,玄妙之人亦不能以常理推之,何况父亲常在陛下身边走动,该是知晓这种高人的,自己这番做派,算不得丢脸。 宇化及 对面的书生知道这个名字,也见过两次,再观面前恭敬半跪的武将,身材魁梧健硕,穿了身锁子甲,曲在地上也显得极大,浓眉虎目端的是勇猛,与他父亲身形大相径庭。 “我与你父亲确实有过两面之缘,你起来说话吧。” 陆良生抬了抬手,这次并没用法力,那边宇成都应了一声:“是!”拖着甲叶轻响,起身压刀挺立,身高足有一丈,犹如小山般矗在那儿,不过脸依旧垂着,表示对面前这位国师的尊敬。 “你们深夜骑马出宫,可发生什么事了?”陆良生挥去身上今日沾染的酒气,迈步过去,让他不用拘束,“今日本国师回城,察觉一些兵戈之气,陛下是否要动武了?” “国师妙算。” 宇成都脸色露出惊讶,不过很快平复,声音中气十足,抱拳:“末将正奉了陛下旨意出城督办军务。”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对于面前的国师不敢隐瞒,压低了嗓音:“陛下将对吐谷浑出兵。” 声音极低,寻常人是难以听到的话语中有着微微的颤抖,显然对于西征颇为兴奋。 “嗯。” 陆良生心里松了一口气,进城感受到兵马紧张的气氛,还以为是要对越国公动手,听到是吐谷浑,大抵猜出了皇帝的心思,便朝这将领点点头:“你且去忙军务。” 虽然书生看起来没有任何气势,但越是这样,宇成都越是不敢大意,父亲的叮嘱像是时不时在耳边徘徊一样。 此时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般拱一拱手,连忙回去翻身上马。 “国师,末将便先走一步,告辞!” 随后,招呼了身后的麾下,拿回那把古怪的长兵,缓缓而行,待越过陆良生后,才敢在街上纵马飞奔起来。 踏踏踏马蹄声远去,长街又清冷了下来,陆良生转过身,师父、陆盼、老猪他们早就不在了街上。 酒楼摇晃的灯笼边缘,红怜从阴影里走出,轻声道: “公子,蛤蟆师父他们已经先回去了。” “你也先回去,不用等我。”陆良生牵过她,在纤瘦的手背拍拍:“我可能要去一趟皇宫。” “那妾身就先走了。” 红怜感受男人手上的温暖,绽出梨涡朝书生甜甜笑了一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真要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别吓着旁人。” 听到陆良生的关心,红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微微跺了一下脚,有些羞恼的白了书生一眼,两颊鼓的老高,气鼓鼓的朝芙蓉池那边飘远了。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灯笼相交的光芒里,陆良生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转身脚下一踏,踩过一侧屋檐,唰的投去远方黑暗,不久,皇城脚下,守卫城门的士兵见状,连忙赶来备用的马车,请了国师上去,便一路穿过长长的宫墙深院。 片刻,转动的车辕碾过平坦的广场地砖,在一处大殿石阶下方缓缓停下,驾车的士卒跳下来,伸手将帘子拉到一侧。 “国师,到了。” 陆良生摆手不用他搀扶,下了车辇一步步走上昭殿,询问了值夜的宦官,便径直去了偏殿的书房。 拐过廊檐,远远的,有站在书房外的宦官瞧见国师过来,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奴婢拜见国师。” “陛下可睡下?”陆良生只是随口一问,望去还有灯火亮着的窗棂,跟着那宦官走去门扇,然后,听到里面一声:“进来。” 那宦官小心将房门推开,侧身到一旁:“国师,请。” 书房灯火通明,两侧青铜灯柱摇曳火焰,巨大的一幅屏风前面,杨广一手握笔,仰首看着一幅硕大的西北地图,不时在上面城池、道路标注规划,听到脚步声,侧脸望见书生进来,顿时将毛笔放去桌上,快步迎了下来。 “国师,果然守信,说数日归,就数日归,朕正好有事要与国师说。” 忙叫了外面的宦官搬来椅子,放到书桌对面,陆良生也不推辞,看了眼那边挂起来的地图,坐去座位上。 “陛下要与臣说的,可是西征吐谷浑?” “国师已经知道了?” “外面兵马调动,怎能不知。” 陆良生说归说,倒是没有将消息是从宇成都口中得知的告诉皇帝,毕竟这种泄露机密,就算告诉的是他,也会引来皇帝不爽,毁了那员虎将的前途。 “陛下,臣也刚才西北回来,路上还遇上了吐谷浑的使者队伍,不过人已经遭遇不测。” “好!哈哈哈” 杨广眨了眨眼睛,忽然拍手大笑起来,他以为是陆良生借机报复出口气,“国师做的好,这帮小人就该全杀了,哪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堕大隋威风,杀一支队伍实难解恨,朕昨日已决意出兵西北,联合高昌、伊吾两国合围吐谷浑!” 门外,宦官端了茶水过来摆放,出门后,陆良生笑着摆了摆手。 “陛下误会,臣去西北是另有他事。” 随即,将此次西北群妖之事告诉皇帝,至于吐谷浑使臣队伍的事,也顺带一起说出,听到那佛连尊断去一臂,实力大减,杨广又重复了一声:“好!” 不过,陆良生深夜进宫见驾,并非只是讲一些西北妖魔见闻。 “陛下,我大隋新立不过数年,根基尚浅,大兴兵马西征,是否思虑周全?” 殿外,侍候的宦官、宫女、侍卫本能的远离的房门,旁人是不敢这般语气向皇帝问出的,但面前的陆良生不同,他可是看着杨广从十几岁的晋王到如今君临天下。 灯火呼呼的摇晃,照着书案后面坐着的皇帝,沉默了片刻,杨广看去对面:“国先生,朕其实也不想随意动刀兵,可是朕登基以来,少有建树,怕威望不够,不能像先帝那般随意驱使武百官,威服各州。” 杨广呼出一口气,心里憋的积怨、担忧此时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倒了出来。 “杨素仗着功劳弹压朕,朕不计较,只恨自身难有大功绩,难以服众先帝当初大运河的意愿,做为儿子,一直都挂在心上,夜不能寐,所以,先生能明白朕苦衷了吧。” 少年天子心气旺盛,难免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情出来,陆良生这方面也有感受,当初初有成绩,登上金銮殿,想要凭一己之力,劝说陈叔宝,结果反被羞辱。 但这个时候的心气劲往往也是无法劝阻的,唯有与当初自己一样撞了南墙才会醒悟,陆良生不好多劝,只是将当初南陈时的遭遇,和那时考上贡士,登殿想要做番大事的心情说予杨广听,希望能明白当中可能遇到的打击。 “先生放心,朕已非当初年少,自然能承受!”书案后的杨广点点头,对于之后的战事,心里多少有些预期。 “陛下有信心便好。” 又说了会儿话,陆良生这才告辞离开,出了皇宫,回到万寿观已是深夜,推开阁楼厅门,陆盼八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迷迷糊糊的呢喃着酒话。 上了三楼,见红怜和栖幽蹲在外面过道,后者撇撇嘴,将房门打开:“老妖,你自己看吧。”一旁的红怜捂着嘴偷笑。 陆良生走到门口,不由也跟着笑起来,映入眸底的,是一头小山般的大野猪上翘一对獠牙匍匐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吹起气泡。 他背上,一只猴子趴在上面,磨牙抽搐,红彤彤的屁股后面,一条长长的尾巴卷着酒坛摇摇晃晃的悬在那里,而蛤蟆道人敞着小衣裳,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舌头歪斜嘴外,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睡的香甜。 得,三妖醉的显出原形了。 陆良生叹口气,也不管地上一猪一猴,绕过去将师父放去小床铺,盖上被子,这才坐到书桌前,铺开纸张,磨起墨汁。 一只纤手伸来,挑亮烛火,红怜轻飘飘坐到桌子一侧,从书生手中拿过墨砚磨动。 “公子,夜已深了,还要写字吗?” “嗯,西北的事已经解决,接下来我也该为剿除妖星的事,落下一些章程。”陆良生应了一句,拿过笔架上的一支笔,沾了沾墨汁,落去纸上,栖幽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无聊的看着那边一男一女,化作黑烟钻去了书架。 灯火暖黄,照亮房屋。 沙沙沙房间里,全是笔尖抚过纸张的声响。 红怜坐在一侧,安静的看着那边神情专注的侧脸,轻轻踢着一双绣鞋,敞开的窗棂外,游云露出尖尖的月牙儿。 第六百章 蛤蟆奇怪的梦 阳光上升云隙,沿着山麓、长河、田野,一寸一寸推去城墙,洒满波光粼粼的芙蓉池水,鸭群扇着翅膀荡起涟漪。 万寿观,呼哈的嘶喊响起,八条赤着膀子的大汉,虎虎生风的打拳。 晨阳推进阁楼上敞开的窗棂,放在书桌的烛台挂着残蜡,燃尽的灯芯徐徐升起一缕青烟,匍匐的蛤蟆翻了翻身,揉着眼眶坐起来,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目光转去书桌,书生正放下毛笔,舒展一下筋骨,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良生,那老猪和孙猴子呢?”蛤蟆道人站起来,扭了扭腰肢,跳去书桌扒着桌沿,脚蹼悬在外奋力踢腾几下爬了上去,坐去窗台迎着阳光盘成一坨,晒着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 光尘飞舞。 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有些疲倦的拿起满满字迹的纸张,吹了吹上面一些尚未干的墨渍,“天还未亮,老猪就回西市那家酒楼继续当庖人去了,大圣法力耗尽,又变回毫毛” 手指点了点墨砚旁边,一根金黄的猴毛安静的躺在阳光里。 “走了也不跟老夫打声招呼啊呼呼!” 说着说着,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撑撑蛙蹼探头看了一眼徒弟写出的东西,“良生啊,这是写了啥?为师如今道行已复,说不得也是能帮上忙的。” “注署了一些章程。” 陆良生抖了抖那张纸,上面都是昨晚将这两年来设想的,有关靖妖司的事,收门人只看德性而不看有无修道资质,将降妖除魔的手段技巧,以及学识传下去,将来再有这批人传给更多的寻常人,这有一来,应该能是应付洒落九州各地的妖星碎片。 “其实主要还是收人这方面法术一道,有我和孙迎仙,再不济将燕赤霞也拉进来,多少能归纳出给他们可用的术法。” 蛤蟆道人听着徒弟的讲述,翻坐起来,靠着窗框点了点头:“唔,为师会的法术颇多,不过,最擅长的还是收人,不如” “师父,收寻常人入万寿观,还是交给官府来做,你安安稳稳做师公较好。”陆良生看到蛤蟆来了兴趣,纵然沉稳也忍不住连忙打断,“收入万寿观之人,最好是还是孤儿,这样一来,算是替官府解决一些安置困扰,二则能这些人修炼上能做到心无旁骛。” 书生有自己的考量,九州各地孤儿肯定有许多,这些人往往不是给大户人家做工,就是为奴为仆,惨一点的,可能活不到及冠就埋进土堆化为白骨,若是通过官府先收养一批教道术法,生活能力,待长大后留守一部分,其余放去外面,这样一来降妖除魔的事,就不再单纯的靠修道中人来解决。 “但是这样的话,开销就大了,皇帝要修大运河连通南北、供养军队、稳定各州治安” 那边,老蛤蟆看着徒弟捧着那张纸陷入思索,叹口气又趴了回去,转了个方向面去窗外日头,舒服的咂咂嘴,晒着晨阳昏昏欲睡。 老夫恢复妖丹,还是没事可做真是太平啊。 蝉鸣在树荫斑驳下嘶鸣,昏昏沉沉的梦里,当年驰骋睥睨的风光恍如又回来,无数追赶的修道之士在他面前怯怯弱弱不敢上前一步的表情,四肢忍不住抽搐抖动几下。 然后梦境化为无数碎片,遮天蔽日的法宝变成了一杆杆漆黑的旗帜,追赶他的修道中人一一作甲,手持长戈蜂拥而来。 “呃啊” 蛤蟆道人陡然叫了一声,一下原地蹦起,回落坐去窗台,本能的擦去蟾脸,“吓死老夫了。” 那边书桌,陆良生的声音传来:“师父,怎么了?” “没事。” 蛤蟆道人转过身子,望去外面烈日下还在锻炼的八人,随意的伸蹼挠了挠屁股,“为师被虫子叮咬了一下,无事。” 他喃喃说了句,瞌睡也全无了,重新盘回去,望着外面灿烂的阳光、轻抚的林野,想着刚才的梦有些出神。 彼其娘之,老夫好端端的做的什么梦。 窗内,坐在书桌前的陆良生收起了纸张叠好,夹去一本书册里,刚才细想的东西也有了一点眉目,看到师父呆呆的坐在窗台出神,起身过去书架,将山海无垠取出,封口朝下一抖。 一道黑影啪的摔去地上,长发紫兜,露着两条白皙长腿侧卧地板,感受到周遭摆设,女子一下从地上起来,看到面前站着的书生,恭敬的低下头。 “朱二娘见过先生。” “唤你出来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先生请说。” “会织布吧?”陆良生上下打量她几眼,之前想到的收养孤儿,吃穿用度上,还是尽量不要给朝廷增加负担,朱二娘只是蜘蛛成精,织网与织布大概也是同理,至于吃的,嗯,老猪不就是大厨的料么师父也成。 “织织布?先生这是问我?” 朱二娘有些发怔,缓缓抬起手,有些不可置信的指去自己,还以为面前的书生,放自己出来是想其他什么需求,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甚至有些怀疑的低头看了看被胸口遮掩的长腿。 陆良生可没她想得多,估摸着时辰,还要去一趟西市,跟老猪说说这事。 “会还是不会?等会儿我还要去找猪刚鬣。” 一听到猪字,朱二娘脸色狂变,有些慌张的伸手抓住陆良生衣袖,连连点头:“会会,妾身不仅可以织布,还能吐丝寻常刀剑难断的那种,只求别让妾身与那头野猪碰上就成。” 这老猪是怎么把她吓成这样的。 诸事有了开头,陆良生也就有了目的,在阁楼下面给朱二娘安置了一间寝房,一间织房,便带了红怜一起去了街上,寻到昨晚吃饭的那家酒楼,在后厨找到了正煮着一锅炖肉的猪刚鬣说了原委。 老猪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油腻,“每日三顿,俺老猪没问题,只要食材管够,好了,后厨重地,你先出去,忙活完了,俺回来再跟你商议细节。” 大抵是不想让陆良生还有红怜看他做菜的模样,将书生两人轰了出去,回到街上,陆良生干脆拉着红怜四处逛逛,挑选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顺便也给栖幽买上一份,跟着自己这般久,出功出力,还从未送过她们礼物。 快近中午的时候,远远的,听到皇城那边响起苍凉的牛角号,长安四门隐约还有鼓声有节奏的敲响。 咚!咚!咚! 长街上,不少百姓停下脚步四望。 “出什么事了?”“难道有敌人攻城?!快回去看看!” 三三两两聚拢起来的百姓交头接耳,红怜感受到鼓声里的煞气,将身旁的书生手拉紧。 “公子,出什么事了?” 陆良生宽慰她一句:“没事。”微蹙的眉头下,目光紧锁,望去皇城的方向,想起昨晚皇帝说的那番话,看来心里是非常急迫的。 “这是战时鼓不久就要打仗了。” 第六百零一章 不能指望师父 鼓声持续了片刻安静下去,长街上过往行人谈论一阵,继续各忙各的事去了。 “我们也走吧。” 陆良生唤过身旁的红怜,走去附近大街逛逛,如今女子香火成道数年,在阳光里待上两个时辰也是可以的,甚至对于修炼人身上,还有许多益处,往来行人间,书生给跟在身旁的红怜施了一个护身的术法, 将近中午,气温炎热许多,西市鱼龙混杂,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粗壮的铁匠脸色阴沉,拿过毛巾擦去脸上汗水,看到上门的客人,才露出笑容,米铺前,年轻力壮的伙计裸着胳膊,一袋袋新进的粮米在掌柜婆娘清点下一一搬去仓库,胖乎乎的米铺小公子高兴的在推车上爬上爬下,惹来母亲呵斥! 高声的吆喝在整条大街上交织,红怜羡慕的抚过一处摊位摆着的布绸,看了看手里的两个泥人,轻轻碰了一下,转身离开摊位。 “不要了么?”陆良生轻声道。 “不要了。” 红怜摇摇手里一男一女两个泥人,将那支书生模样的在陆良生眼前晃了晃。 “有这些就够了,布绸扯来,妾身现在也用不上,真要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变一个出来的就是了。” 这里的变其实指的是用法力幻出一件自己喜欢的,没有贴肤的触感,也不能脱下。 “你肉身在庙里供奉已有许多年,再过两年说不得就能有血肉了。” 陆良生牵过女子的手,走在街道一侧,安慰两句时,一旁的红怜也不在意的朝他浅笑出梨涡,随后忽然偏过脸看去错过两人过去的一对男女,走出一截还在往后面看。 “公子.....刚刚过去的一对男女,那男的......” “嗯。” 陆良生微微侧过脸,余光瞥去后面遮掩行人间的一对背影,那是他画出的陆元,其实也就是陆良生他本人的模样罢了,至于旁边的女子,书生轻声道:“一份情债还去罢了。” “哦。” 红怜听的半懂不懂,既然公子不愿多说,她识趣的也不会多问,走过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的一对背影,那女子是闵月柔没错了。 随即,摇摇头,将思绪甩去脑后,心情愉悦的拉着公子继续逛着热闹的长街,这样的气氛已经许久没有过了,是满心的欢喜。 不久,时间已至正午,两人回到万寿观,陆良生继续忙着关于收罗各地孤儿入观的事,也写了份奏折,递去皇宫杨广手上,随后马不停蹄的批阅送到门下省拟旨诏书,事关国师之事,门中各官不敢拖延,到的下午就拟好了诏令,发往各地。 金秋十月,各州传回讯息的同时,已有筛选的第一批孤儿送入了长安,正值中午坐在阁楼修炼的陆良生接到消息,不由感慨,人间权利的便捷,有时候真是修道中人无法体会的,如此庞大的工作量,在朝廷手里,不过几月间就能落实。 风吹黄了叶子,飘然坠下。 陆良生走出阁楼,摊开手掌,看着一片枯叶飘落掌心,这段时间,通神境如今已经完全稳固,两月间修炼,不仅掌握了呼风唤雨,顺带将另一个神通:拘神,也踏入了门径,神通相对各类法术来讲都颇为艰难,而且也跟境界密不可分。 当然也不会全部专注修行,偶尔带着红怜、栖幽去逛逛街市,感受人烟气,有时左正义、燕赤霞也会路过长安来这边做客,说一番外面的情况,陆良生问及可否看到过李随安,两人齐齐摇头,毕竟那小子去了西南之地,就没音讯传出,谁知道在干什么。 令陆良生疑惑的,还是师父蛤蟆道人这段时间神出鬼没,背着葫芦时常跑去骊山,回来就躲进丹房,炼出一些古古怪怪各种颜色的丹药。 说是用来重现梦境的。 当然,最令书生在意的,还是有关西征吐谷浑的事,一个月前,粮秣辎重已经云集京畿三浦之地,杨广运作的舆论的也在坊间传开,各地各城酒楼茶肆说书人都将这些编做故事。 “话说前几个月,西域撮尔小国来我大隋京城长安朝贡,那些外邦使臣当真虎狼之心,想要堕我大隋威望,进献三个番邦国师在当今陛下面前卖弄法术,结果如何?被我朝国师陆良生打的那叫一个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茶肆酒楼说书当不得真,但不妨碍当做故事来听,而那些文人雅客口中却是对那西域蛮国嗤之以鼻,大有学汉朝班定远,弃笔从戎的豪迈。 运作的舆论已起,杨广的诏令发布出去,在民间、各方世家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抵触,若是拿下西北之地,毕竟大片的土地也是令人眼馋的东西。 诏令上的内容并不多,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西域蛮国,堕我泱泱大隋,岂能就此仍由蛮人戏耍,朕决意亲征吐谷浑,打出我隋人威风,涨我国威!” “涨我国威......” 陆良生轻声呢喃,皇帝诏令上的话语,走过山门间的林野,片片枯黄纷纷扬扬落下,跟在附近的老驴撒着欢在这片落叶里来回蹦跳,甩着舌头去接,片刻,摆动的鬃毛上,一对驴耳抖了抖,似乎听到不同的声响,示意一旁的主人,朝下方山门发出嘶鸣。 “是拓儿,还有元凤、承恩。” 站在一颗金黄柏树下的书生感受到来人的气息,抚抚老驴拱来的口鼻,走去石阶,一晃眼来到山门下。 远远有两人骑马,领着一辆马车缓缓过来,骑马的两人见到山门下负手的身影,急忙下马,过来见礼,其中屈元凤全身作甲,一掀披风拖出哗的抚响,拱手单膝跪下。 “元凤拜见师父!” “起来说话。” 陆良生也有两年未见对方,之前听宇文拓说,是跟着李渊去了太原,眼下回来难道是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 “弟子宇文拓王承恩拜见师父!” 屈元凤站起身,下了马车的老人,精神奕奕的小跑过来,与一旁的宇文拓一起行了一礼,“师父,元凤马上要出征了。” 半瞎生怕两个师弟开口抢了先,便直接了当的将过来的原由说出,陆良生点点头,目光投去站在三人中间的屈元凤,“之前,你随德隆去了太原,此次回来就是为了西北战事?” “回师父.....弟子马上就要出征了。” 屈元凤身形在师兄弟中最为高大,当年突厥一战,险些丧命,也因此无法再踏入修行,跟着李渊去了太原,没有了琐事打扰,渐渐将所学的法阵,在这几年中改为战阵,更加完善,过去参加西征,也是为了磨砺一番,让自己在师兄弟当中,不显得那么没用。 “师父放心,元凤就算没有了法力修为,一样绝不给你丢脸,将来也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让屈家有荣!” 林子哗哗的响,站在两侧的宇文拓、王半瞎心里多有不舍,战争向来残酷,能全身而退,已经极为不易的事了。 陆良生本想劝一番,可见他神色坚定,话到口中又变作另外的话语。 “走吧,为师送送你。” 军队已经开拔,不能耽搁,陆良生带着宇文拓、王半瞎,走过长街,将屈元凤送到北门外,琐琐碎碎的叮嘱一些安危的话。 “到了那边,不可与上次那般逞强。” “是师父。” “你那阵法,你心里自有底,为师说不上一二,不过若对战事有利,不妨替为师多杀几个胡人。” “哈哈,就知道师父不喜胡人!” 气氛打开,爽朗的笑声漫过城外长亭,远方有号角声传来,屈元凤不敢再耽搁下去,翻身上马,朝亭下的师父,还有两位师兄拱手拜别。 “元凤,这个你拿去。” 陆良生从袖里拿出一支漆黑的铁鞭,不仅是法器,战场上也能做为兵器挥舞,然而,马背上的屈元凤摇摇头,“师父,元凤这次想靠自己!” 说完,重重一挥马鞭,狂奔去往北面所在的军营,半途又停下,回望凉亭,看到还站在那方的师父、两位师兄,眼睛有着湿红,匆匆回来见上一面,便就要离别了。 或许心里有些不舍涌上心坎,兜转马头,朝着那边再次拱起手,高喊:“师父!师兄!”在马背上弯腰一拜,好一阵才收拾心情,一勒缰绳,暴喝一声:“驾!”沿着官道径直离去。 望着消失在秋日下的身影,陆良生拍拍还望着的宇文拓、王承恩两个弟子,一起返回城里,两人返回宇文府上,书生则回去万寿观,就见蛤蟆道人拖着紫金葫芦撒开脚蹼从后面飞奔回来,跟他一起进了阁楼。 “良生,快给为师倒一碗水来!” 陆良生看着师父大汗淋漓的模样,倒了一碗凉水放去桌上,在旁边坐下:“师父,你这段时间,天天往山里跑做什么?就为了炼那什么梦丹?” 吨吨吨 靠着葫芦岔腿坐着的蛤蟆道人亮着软软的肚皮,抱着碗牛饮几口后放去一边,这才舒服的打了一个嗝儿。 “是回梦丹,上次为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为师,良生,你是知道的,为师何等修为,当年何等威风,现在更是将妖丹修复,却是平白无故做了这样的梦境,不弄清楚岂能睡的安稳!” “师父,那什么有空,也帮我做做关于孤儿......” “良生啊,你不能事事指望师父......不说了不说了,为师还有事要忙!” 拖起葫芦跳下桌面、啪叽一声,大喇喇的摔趴地上,没事人儿一样又爬起来,兴奋的爬去阁楼。 “师父这.....唉......用回究梦境的法术就行了,炼什么丹。” 陆良生摇摇头,也没去多想,他还有许多事要忙,毕竟两百多个孤儿进京,吃穿用度都要准备好。 要是老孙在这里就好了。 第六百零二章 五通 入秋之后,沿江一带下起连绵细雨。 湍急的江面泛起朦胧水雾,过江的船只停靠码头,等着过江的商旅坐去附近歇脚店吃饭喝水,等着下一趟渡船。 “这雨也不大,什么时候才开船。”“你问我,我问谁去?” “船家当真是小心过头了。” “梆梆” “谁他娘的这么吵,敲敲,要死啊!” 几桌说话的商贩不远,还有一桌,坐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尖嘴猴腮,上唇一对八字胡,两只眼四处来回瞄,旁边还有个小道童,挎着一个小葫芦,坐在凳上悬着脚,拿着筷子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碗。 有人看了一眼,拉下就要起身的同伴:“算了算了,别去,小孩子罢了,那道士一看就不是好人,最好还是别过去。” “谁不是好人了?!” 听到这方话语的道人,一拍筷子唰的站了起来,撩起袖子,一脚踏去板凳:“谁坏人,你们当着本道的面指出来!” 茶棚里,八桌商贩,齐刷刷的抬起手指过来,看着都指着自己,道人愣了一下,耸耸肩膀悻悻的坐了回去。 “要不是我师父临终前,不许我对普通人动手,本道一把符纸糊你们脸上,再说了,本道丑是丑了点,可也是婆娘的,你们有吗?!” 嘟囔着重新拿起筷子,看到一旁的小人儿边吃边偷笑,气得瞪过去一眼。 “吃快点,还要过江,等会儿就要开船了,要不是你非得跟着,本道一口气” 小人儿扒了一口饭,挑了下眉头。 “埋进土里?” “呸,那叫土遁术!”道人随意吃了两口,甩甩袖子,缩起脖子转去一边,看着外面铅青的雨帘,打了一个哈欠。 “本道一个土遁术,说不得这个时候已经快到长安了,谁跟你慢吞吞的在路上走,还要坐船,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这道士便是之前书生口中说的孙迎仙,旁边的小人儿,却是山里的明月,扒拉完碗里的饭粒,小人儿撑着下巴望着连天的雨线打着江边芦苇起起伏伏,嘟着嘴小声说道。 “我也不想出来啊是母亲非要我出来见见世面,让我不要一直窝在山里头,将来会没出息” 话忽然停了下,明月眼睛一亮,伸手去拉道人的袍子:“坏道长,你说钱不够,要不我变一些金银不就成了,要不然找一些劫道的,从他们身上找些银钱也可以,听村里人说,当年先生也这么做过。” 说起陆良生,背对的孙迎仙就来了劲儿,转过身来,伸手敲了一下明月脑袋,收敛往日嬉皮笑脸。 “那个烂好人要是知道你用幻术变银子,非把你收拾一顿,再说那劫道的,现在天下清平,本道就没遇上过,这些话,你可别在那烂好人面前说!” “哦。” 明月捂着脑袋看着道人从黄布口袋摸了半天,掏出几钱摞去桌上,看了又看,起身走去外面,对身后的小人儿低声道:“这可是本道藏了许久的,到了长安,你想办法还我。” “藏了许久就这么点?” 道人站在雨中看着漫天落下的雨线,拍了拍黄布袋子,里面哗啦啦的响,显然也还有不少。 “哼哼,还嫌少?道爷可是一天攒一,两年了,两年你可知道本道攒了多久?足足六百!” 明月掰着指头跟在后面,母亲教过他一些算数的,翻来复去的算了算,总觉得哪里不对,皱起细眉,疑惑的朝前面的背影喊道。 “那也不对啊。” “曰尔老母,用不用那么计较,只是随口说说的。” “你!敢!辱!我!母!亲!” “呐呐呐这是口头禅,就跟那些个和尚一样,没事逢人就说阿弥陀佛是一个样,哎哎,别咬!这是本道新袍子!!” 一大一小在雨中打闹起来,附近等着渡江的百姓、商贩无语的看着两人,不久,码头有了船只渡江,孙迎仙脸上带着红痕,一脸不爽的走上甲板,一旁的明月发髻蓬松凌乱,黑了一只眼,两人就那么瞪着对方,在艄公讲的江河水怪的故事里,渡过了江河。 一靠岸,两人哼了声将脸各撇去左右,不过还是结伴而行,一个不识路,一个不敢随意丢了对方,不然没办法跟长安那位交差。 到的下午,已是到了苏柳一地,天光渐渐西斜,沿途成片片的田野在秋风里荡起一圈圈金黄的涟漪,忙活的农人拖家带口的在地里抢收,累了,坐在路边闲谈说些趣事,看到一大一小两个道士,笑呵呵的拿了自家陶碗倒了凉茶递给他们,算是帮衬一二,结个善缘。 “两位道长这是打哪里去啊?” “本道带着这个小包袱,去一趟长安。” 孙迎仙性子洒脱,喝过水将碗还给对方,随意指了指方向,拱起手:“多谢老丈的水了,我们还要赶路,就先走一步!” “哎,这位道长等等!” 那老农收了碗,追上几步叫住两人,“天色也不早了,莫要赶夜路,听老人家一句劝,前面的路不好走。” 常在外的道人,哪里听不出这个不好走另有所指,眯起眼睛,捻了一下须尖:“哦?哪里不好走,本道降妖捉鬼那可是手到擒来。” “哎,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农人见识有限,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手胡乱比划一下,干脆嘿的一声,拍响大腿:“老朽就怕你多管闲事。” 道人来了兴致,伸手抹开明月扯他的小手,硬拉着老汉蹲去路边,嘿嘿笑出声来。 “本道已经许久没碰上什么鬼怪了,来来,给本道说道说道,是哪路妖魔。” “跟你说了,不是什么妖魔。” 老汉气的微微跺了一下脚,见附近没人看来,低声说道:“咱们这边信五通,就怕你们这些道士乱搅合,惹了神灵不高兴,才提醒你的。” 五通?这老头说的不会是五通神吧。 孙迎仙收气刚才的一脸轻松,连忙朝那老农抱了一拳,转身带上明月就走,小人儿跟在后面憋着笑:“听到是神,就不敢动手了?” “放屁,什么神,就是个得道的妖鬼!”孙迎仙踢了一脚路边的野花,一卷双袖负去背后,几乎下意识的想到栖霞山的红怜庙,得了香火的妖鬼,跟得了香火的阴鬼又是大不同的,妖死后,魂魄还未妖鬼,原本就有许多道行,栖息寺庙有了香火加持,哪里是寻常修道中人摆平的,何况这些家伙,一边做好事,一边也会做些淫邪事。 彤红的霞光照来,孙迎仙将思绪甩开,看着降下的夜色,忍不住骂了声:“彼其娘呸,曰尔老母的,看来今晚又要打野铺了。” 哇 骂骂咧咧的几句,最后一抹残红里,老鸦立在枝头嘶鸣,前面不远,能见一座乡镇的轮廓矗立,有些阴森的感觉。 第六百零三章 一刀的事 哇 彤红的霞光里,老鸦立在枯树嘶鸣,一大一小两个道士挎着包袱,道路前方,是小镇的轮廓,高高的坊门下方,不少身影出入路过歪斜的土地庙。 “这儿挺热闹的。” 孙迎仙带着明月一路过来,走进这座镇子,人声喧哗,摆摊的小贩招呼着过往行人;推着车的老汉坐在街边歇息,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拿过毛巾擦去额头的汗渍;挎着篮子的妇人蹲在菜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随手拉过想要跑去糖葫芦摊的孩子。 一片熙熙攘攘,有序而嘈杂。 道人悄悄掐着手指观察四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在街上买了些饼子,便去镇中的客栈,定了那种十几人住一间的大通铺,一大一小选了靠近窗户的两张床,就是被褥有些潮,隐隐还有股霉味。 苏柳之地商道繁荣,途经这里的商旅行人不少,夜色降下,这间大房片刻间住满了人,多是一些赶车拉货的粗糙汉子,弥漫一股汗酸味。 “凑合过一夜,明早一起就离开。” 道人从黄布袋子里掏出两张饼子,递给明月一张,这还是从陆家村出来时,小纤亲手给他烙的。 “抠门。”明月狠狠夺过饼子,瞪了道人一眼,就着水吃完,躺去床上,听着屋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有些想还在山里的母亲了。 “也不知道母亲一个人会不会无聊,没人陪她说话” 枕着手臂呢喃一句,翻了个身,正想看看孙迎仙睡着没有,就见对面床铺隆起一坨,有微微的光亮从被子下面缝隙透出来。 明月下床一把将被子揭开,就见道人撅着屁股,点着不知哪里来的蜡烛,正翻着一本乏黄的书。 “你这是在做什看书?能给我也看看吗?有些想母亲,睡不着。” “看了,你更睡不着呸呸。” 道人飞快一阖将那本书合上揣去怀里,一口气将蜡烛吹熄,将小人儿轰去床上,拉过被子也躺下。 “本道这书,内容所含之法,博大精深,各种招式极为苦涩难懂,需长大后,通晓天地之理,人伦大道,才可领会,本道也只能观摩小会儿,不敢就久视。” 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也渐渐安静下来。 夜云游走,月色洒下的清辉阴了下来。 呼呼 长街泛起薄薄水雾,夜深人静的小镇风呜呜咽咽跑过街道,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里,薄雾晃动游离。 汪汪汪 小镇犬吠陡然喧哗,院中房屋烛火亮了一下,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又赶紧熄灭,院中黄犬绷着绳子狂吠几声,随后夹起尾巴呜咽的缩去窝棚里面不敢出来。 镇子变得死寂,几缕青烟漫过长街,摇摇曳曳像是闲逛般分去各处,贴着附近房屋窗户缝隙飞快渗了进去。 客栈灯笼在风里晃着绳索,明月睁开眼睛,侧脸看去窗外,伸出小手捅了捅邻铺的道人。 “坏道长,外面有妖气。” “睡觉!” 孙迎仙转过身,将被子蒙住脑袋,不是害怕,而是不想多管闲事,五通神在南方一带多有灵显,乡人祭拜能得钱财,许多人崇信,去惹了少不得沾上一身骚,还被迷信之人拿棍棒追着撵。 “可可是,它们钻进女子房间了。”明月坐起来,竖起耳朵倾听,外面隐隐约约好像有女子的呻吟,甚至不止一处,就连这座客栈,好像过往商旅的家眷房间也有声音传出。 “坏道长,这些女子在叫什么” “啊” 那边地铺上,被褥唰的一下蹬开,道人捂着耳朵翻坐起来,瞪着前面墙壁:“不管是人是妖,本道最恨欺辱女子!!不管了!!” 起身冲出房门,循着妖气边走边从腰间袋子里翻出几张黄符夹手指间,另只手掐着指决不停在面前写写画画,口中咪咪哄哄的念叨法咒。 有开门出来撒尿的客人刚走出门,就过去的道人隔空撞进房里,片刻,走到相隔不远的门口停下,呯的一脚,房门踹开。 挂有帷帐的床榻里,一道影子猛地抬头,闻到黄纸的气味,“道士?”下一秒,帐帘嗖的掀起,里面黑夜径直冲去窗户。 “别跑!” 孙迎先快步过来,几乎不带停息,掐着的指决点去榻上神色呆滞的妇人额头的同时,撞开窗棂跳去大街,突然的巨响将榻上的妇人还有一旁安睡的男人惊醒过来,前者反应过来,房里来过人,吓得一把搂起被子遮去身上发出尖叫。 “有贼啊” 一时间,整个客栈喧闹起来。 长街上,步履在人的脚上踏踏飞奔、落下,孙迎仙看着前面就要飘去天空的一团青烟,手中四张黄符激射出去。 “想跑!给本道下来!” 敕令!八方神鬼听吾令! 道人洒去天空的黄符亮起敕,瞬间贴去青烟,嘭嘭嘭接连火焰炸开,那团烟雾传出凄厉惨叫,顿时化作一道身影直直落去地面。 “真当本道没本事?” 孙迎仙从宽袖里抽出一根红绳,在食指拇指间拉开一截,地上那道身影挣扎,道人抬脚就是一顿猛踹,压着对方手肘,红绳飞快穿过去,沿着胳膊、头颈,再到双腿膝盖,捆的结实。 “幸亏你不是个女妖怪呐呐,等会儿本道送你一个大造化,你可不要怨恨啊,这可是好事。” 道人翻出袋里的降妖镜,吹了吹上面灰尘,有好些年没用了,夹去腋下,这才将腰上的黄布袋取下来,就要罩去地上被捆的那妖物。 坏道长,小心。 明月声音悄然传来道人耳旁,孙迎仙抖了一个激灵,连忙抬起视线,前方街道上,不知何时多了四道身影,高矮胖瘦均有,站在薄雾里像是没着地般,摇摇晃晃。 “五通五通这里一个,那边还有四个。” 道人数了一下,将腋下的降妖镜拿过手里,悄然转了一下方向,将地上连带那边的四个一起映在铜镜当中。 显出的是猪马蛇狗鼠的模样阴沉沉的盯过来。 “那个唔可否稍等。” 道人连忙摆了下手,捏着降妖镜,侧过身子朝他们边往客栈走边说道:“让本道先回去睡上一觉,明日再来如何?” 呵呵呵 薄雾里,四声轻笑阴沉传出,那四道身影飘然而起,伸手抓去地上被捆缚的同伴一瞬间,其中有身形偏过头,看去客栈角落。 “谁?!” 一道短小的黑影拖着长尾唰的冲出阴影,划过门口灯笼照来的火光,映出浅红的绒毛,嘴里叼着一拔小刀。 四肢落去地上的刹那,化出小孩模样,手里紧握的小刀,与四道身影下方穿了过去。 嘶拉噗噗噗 布帛撕裂断开,血光飞溅,有东西掉进了裤裆里,粘稠的殷红糊了一片。 道人下意识的夹住腿,捂去裤裆,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小狐狸,太他娘的狠了,谁教的啊 第六百零四章 陆良生救我! “啊” 凄厉惨叫响彻夜空,道人看着血糊糊的东西掉去地上,头皮都在瞬间缩紧,那薄雾当中的四妖捂着下身,跪去地上,面容都扭曲到了极点,呲牙咧嘴,口中声音变幻马嘶、犬吠、蛇鸣、猪哼。 此时镇上大半的人被惊醒过来,客栈中,歇息的商旅点上火把,不顾店家的阻拦冲到街上。 “那个贼人定没有跑远!” “那边有人影,是不是入室行窃的人?!” 人声嘈杂传来,下一刻,地上四妖见状不妙,掀起妖风化作四道青烟飞快逃离,只剩下被红绳捆缚的那只挣扎扭动,化作烟雾也被绳子死死缠住,起身不得。 “我看见一个道士!” “大伙快过来,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客栈那边呼喊的人群举着火把,提着刀棍冲来,孙迎仙转过身摆了摆手,想起曾经初到陆家村的遭遇,急忙开口喊了一嗓子。 “不是我做的!” 手往后一指地上捆缚的身影:“是他,本道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明月收起传出腥臭的小刀,藏去袖子里,颇为乖巧的点下头,眨着眼睛,奶声奶气朝不怎么相信的一群人开口。 “诸位叔叔伯伯,是真的,这地上的人是妖怪!” 围过过来商旅迟疑了一下,镇上的人则愣了愣,面面相觑犹豫起来,道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在没像陆家村那次被打一棒子。 “诸位乡亲,本道这小童子纯真无邪,本道让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得意的翻过降妖镜,指尖在上面书写出敕,双腿左右一跨,哈的轻喝,镜面照去地上捆缚的妖物,一抹淡黄的光柱瞬间从铜镜射出,投去对方身上,刹那间地上那身影撕心裂肺的声音:“啊啊啊”的惨叫在地上翻滚,全身上下嗤嗤作响,升起一缕缕青烟。 不远,还有些血糊糊的条状物在一堆血渍里。 嘶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都发白起来。 “这这怎么升起烟了” “哎呦!” 不少人纷纷向后退去几步,然而过得不久,烟雾散开,露出地上一只硕大的灰白硕鼠。 陆大书生不在,本道终于算是露回脸了。 道人撤去铜镜,几步走过去,将那硕鼠提在手中,另只手一摊,捆在上面的红绳动了动,自行滑到他手里。 “这绳子可是本道爷用黑狗血浸泡数年,又用法力炼化之物,只要是妖邪,少有能跑得掉。” 他将死透的鼠精举过火光照耀的范围,让那边众人看的清楚,“诸位乡亲,此妖乃五通神之一,这五通不过是猪狗马蛇鼠变化而来,看看,这地上还有四条根,你们啊,休要被它们蒙骗” 看到人群里,有刚才房中的妇人,及丈夫,原本后面那句淫邪妇女的话吞了回去,省得惹得夫妻二人将来出问题。 正准备说其他说辞,本镇的百姓不知谁扯开嗓子喊了一通:“大伙别放过这尖嘴猴腮的道士!”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孙迎仙伸手招呼四散跑开的镇上百姓,只留下客栈中的商旅一行人,不到片刻,跑回附近房舍的人,拿着扁担、木棍、菜刀直接冲了过来。 “打死这个贼道!”“他做法害死五通神!” “绑了送官。” “你们走那边包抄,别让他跑了!” 道人看着呼啦啦跑出来一堆人,骂了句:“曰尔之母,不识好人心啊,本道难得发一回善心” “好愣着干什么,走啊!” 兽类畏人多、火光,明月显然也有些被这么多人给惊到了,摇着老孙的袍角就往外拉,后者不敢停留,护着明月,贴了两张神行符,随后一把抱住小人儿,脚下落去地上的一瞬,地上烟尘向四周激射出去,整个人带着一个小孩脱弦的利箭般,嗖的一下冲过还未围来的镇上百姓,一路绝尘而去。 镇外夜色,皓月露出游云一角,照去山麓的清辉当真,四道青烟摇摇晃晃飞过下方一片林子。 越过一处山头时,有哗哗的水声清晰传来,清冷的月色下,远方湖泊倒映天空高挂的弦月。 四道飞来的青烟落去湖滩,化作人形跌跌撞撞走出几步,扑倒在岸边浅水的地方,听着水浪推来,其中哼着猪叫的人形,朝着湖那边哭喊。 “龙王,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我们五通现在只剩四通,最小的被一个道士给害了。” “陛下,北狐南五通,那道士豢养妖狐,想来是专程来寻我们的,还伤了我们身子。” 其余三人哭哭啼啼讲起遇上道士,自家五人如何帮助乡民,接过被镇上来了一个道士,将他们当中一个害死,还用妖狐将他们下身命根给割了下来。 凄惨哀嚎的声音里,湖面忽然咕噜噜冒起一圈一圈硕大的水泡,倒映清月的湖面,波浪渐大,推到岸边溅起浪花来。 深幽的湖底,泛起一对红红的颜色,犹如一对大红灯笼在水下移动,下一刻,哗啦的水声巨响,浪花形成水柱冲天而起,一道白花花的水光夹杂一抹红芒飞去天空。 “吼昂” 一声龙吟惊天而起,冲去云间,又落下来,在月色之中蜿蜒扭动,瞬间消失在小镇的方向。 小镇西北方向,窸窸窣窣草丛踩踏的声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拨开垂下的树枝,见到没有火光朝这边过来,齐齐吐出一口气。 孙迎仙缓过一口气,伸手掐去旁边明月的脸蛋。 “叫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倒好,害的本道被一帮愚民追的到处跑。” “哼,那是你修为太低,换做我家先生,肯定能有办法!” 明月揉着脸,朝着道人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才不理他,甩着两只长袖走去前头,等到了长安,见到先生,再告这坏道士的状。 欺负我,哼! 沙沙沙沙 两人在林中走过一段路,风渐渐大了起来,做为半人半妖的明月,有着野兽的敏锐,两边人耳化作狐狸耳朵抖了抖,鼻子也在空气里嗅了嗅,身子瞬间发抖起来,仿佛遇上天敌般,颤颤兢兢的转过脸,看去后面的道人。 “坏道士,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孙迎仙刚说半句,话语顿时刹住,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威压正从天空过来,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的林子上方的间隙。 刹那! 一道白光从上方林隙一闪而过,夹杂白光里的,是粗壮的长身,白花花的腹鳞,以及四爪。 卷起的风压将林子吹的哗啦啦乱摇,甚至还有树木当即折断,拖着树笼倾倒下来。 “刚刚才咕” 道人捂着道髻咽下口水,脸色苍白,上面全是冷汗,还未说出那是什么,一声龙吟轰然在前方山坡炸开,风浪劈头盖脸的冲击林野,挡在两人前方的十多颗大树齐齐歪斜,朝左右分开。 “曰尔老母的一条龙” 呈在两人视野之中的,是一条十多丈长的身躯闪烁水波光泽,四足撑地,身段一节一节的隆起,最后面一条鱼尾在空气里轻轻摇摆。 “嘶” 龙声低吟挤出呲牙的龙首,洒开的鬃毛下,硕大的双目红光大盛,有着孙迎仙熟悉的气息。 “妖妖星” 道人被风浪扑醒过来,抓过身旁小人儿的手,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迈开双腿狂奔,另只手飞快伸去胸口掏出一枚雕琢双鱼的玉佩,那是陆良生临走时给的,用来危险时,方便联系。 指尖疯狂的在双鱼嘴边的玉珠上摩挲,扯开嗓门大喊。 “陆良生,快来就我!!” 第六百零五章 法相投去万里地 繁星如水,淌过夜空。 芙蓉池荡着轻微水声推去芦苇,万寿观外林间,栖幽坐在藤枝编织的秋千上悠闲的哼着学来的小曲儿,忽然间抬起脸望去树隙外的夜空,一道似有似无的气息飞了过去,匍匐檐下的老驴抖动长耳睁开眸子,就见飞来的一缕清气循着某个人的气息渗去窗棂。 房间里,灯柱熄灭袅绕些许青烟,榻上亮着肚皮的蛤蟆道人挠了挠脸颊,翻个身趴去小床铺,蟾嘴磨动,呢喃出模糊的话语。 梦来梦来回梦丹吃的要吐了 “陆良生” 屋里陡然一声熟悉的话语幽幽的响起,榻上另一边睡觉的身影猛然惊醒坐了起来,身下啪叽一声都未察觉,套上鞋子起身,就见一缕清气在屋里徘徊飞旋。 墙上的画幅,红怜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那团清气,轻飘飘的飞出降下,“公子,这声音好像是孙道长的!” “嗯。” 陆良生掐出指决点去清气,那幽幽的声音陡然在屋里拔高,传出道人歇斯底里的呐喊:“陆良生,快来救我” 老孙遇上麻烦了? 这股清气来自栖霞山灵气炼化而成,蕴藏在玉佩当中,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遇上危险,便可用玉中的灵气承载讯息,循着自己的方位传递过来,自然也就知晓对方所在的位置。 苏柳之地居然这么远,老孙怕是遇上难缠的妖物,一般鬼魅根本无需求救。 红怜点亮烛火,罩上纸皮灯罩,暖黄的光芒里,陆良生沉着气,负手在房来回走动思量,能千里赶去的只有月胧剑,但长安距离那边实在有些远,等飞过去再寻到道人恐怕时间已经来不及。 脚步停下,负手的书生望去盘旋的清气,蹙起了眉头,手中翻出袖里的另一枚双鱼佩,当初做出此物,就为了相连,此时过去清气那头,唯有依着这条连接的法线便是最快的方法。 心里思量一番,拿定注意后,招来书架里的麒麟氅穿去身上,有了上面的法力做为支撑,陆良生胆气也就足了,走去清气下方,指决点去额头,露出眉心竖光,屋里渐渐乏起淡蓝的法光。 元神出窍! 心念一动,一轮虚影从书生身上脱离飘升,虚无的手掌握去那团清气的刹那,飞旋的气流顿时呈出后方的一条蜿蜒的法线,下一刻,房中亮起的淡蓝随着陆良生的元神一起消失不见,只剩下桌面的灯火还在罩子里摇晃。 蜿蜒的法线像是萤火虫前途,划过夜空往南面而去。 沙 沙沙沙 风吹过林野,枝叶摇曳轻响,林间覆满的落叶,下一秒,一只鞋子落下,迅速迈开,掀起一片片枯叶卷起半空。 呼! 双腿几乎快跑出残影的孙迎仙,冲过一颗颗大树,不停回望后方,手中牵着的小人儿,像风筝一样被拖在半空“啊啊”乱叫。 “别叫,你想引来头妖龙过来啊?!” 道人气喘吁吁的低吼一声,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打过一头龙,何况对方身上还有妖星气息附着,那实力恐怕也就陆良生能过来跟对方过过招。 “呼呼呼” 又跑了十多丈,前面林子像是没有尽头般看不到头,孙迎仙实在坚持不住,两边腿上的神行符法力消散,渐渐停下速度,靠去一颗树躯歇息,不停的揉着小腿。 “曰尔老母的要不要追本道那么紧没吃你家米又没勾搭你家闺女的” 被追着跑了大半夜,已是没太多精力用法力掐算是否遇上迷人途径之类的法术,只想坐下来多喘两口气。 一旁的明月懂事的替他拿捏了一下双腿:“坏道士,会不会追咱们的妖龙,是跟那五通神是一伙儿的。” “这还有想吗?肯定是啊。”道人累的口水都随说话,从嘴角淌了下来,吸溜一下,擦了擦唇角,拿手拍了一下明月脑袋:“还不是你惹的祸,割哪里不好,割那里!真不知谁教你的。” “我娘!她说那里是致” 小人儿一瞬间的话语声里,风声呼啸,片刻间卷起四周林子拔根而起,道人一把捂住明月的嘴,翻出两张黄符贴去身上。 “别说话,憋住气!” 哗啦啦 掀上天空的树木断裂落下,一道巨大的身躯仿如水中游鱼般穿过落下的断木、树枝,缓缓游弋而来。 青鳞白腹,粗长的颈脖间狮鬃无风抚动,硕大的长吻间长须向着四周舞动,“两个人类,本王知道你们在这,别以为用了隐身术就能瞒过我。” 两根手指戳着鼻孔的明月浑身颤抖的看着从面前缓缓游去的长身,那鳞片足有他脑袋大小,半空轻柔刨动的龙爪带起一丝丝白气,飘到脸上冷的刺骨。 眼看快要忍受不住,孙迎仙连忙轻踢他一脚,摇头示意,动作间,地上落叶哗的响动,原本从两人面前游过去的长身顿时停下,前方的龙首拖着眸子晃出的红光猛地回头,红芒大盛。 “看到你们了!” 陡然一声惊雷般的话语响彻,道人拉着明月起身,拿出之前传讯的玉佩朝回头的龙首掷了过去,然后,大声吼道:“跑啊!” 玉佩翻飞,投向飞快扭过长身的妖龙,后者长吻一开,卷起大风隐约传出水浪声,原本跑远的道人、明月身形止不住的向后倒移。 倒旋的气流之中,飞去的满是獠牙的龙口的玉佩陡然法光一闪,好似有虚影从天空坠了下来,融入玉佩里,上面一对含珠游鱼摆动尾巴,忽然游动起来,争抢的玉珠瞬间亮起一轮淡蓝光芒摄取半空。 “放肆” 一声恍如天威惊雷的声音在林间响彻,光芒显出半身人影,那龙头双目红光露出狠厉,好像认出了眼前的人影,拖着洒开的狮鬃轰然撞了过去。 “妖孽!”一身黑袍青丝的虚影单手擎去天空一撑的同时,鹤唳的嘶鸣传出,摊开的掌心燃起一团火焰,翻涌成一颗巨大的火球,照亮冲来的龙首,然后,狠狠砸了下去。 “伏诛!” 轰! 烈焰冲天而起,激起火浪朝周围荡出一个大圆,扩散的气浪冲穿林野,远方的小镇,一座座房舍瓦片都在瞬间哗啦啦迸裂粉碎朝着一个方向齐齐飞射出去,站在街上的行人都在瞬间被气浪掀倒在地。 “吼昂” 下一刻,龙吟凄厉响彻这方天际,惊得镇中百姓捂着耳朵惊慌乱叫,仓惶的望着西北的山麓,一片火光滔天。 第六百零六章 拆他的庙,断他的香火 轰 火焰照亮天空,热浪冲击冰凉的白气,化作水渍落下一片狼藉的林子,夹杂冲天火光,一道长影蜿蜒扭动,带着火焰横飞出去,噼里啪啦一连串巨响,拦腰砸断一片树林,滚在地上又翻跃起来,半空滚出几圈。 “吼昂” 翻滚中发出凄厉嘶吼,惊恐的视野,翻滚着看去那燃烧的火光中屹立的半截淡蓝人影,皓月清辉之中,拖着焦黑的长身扭动,摩擦着鳞片飞速窜去远方,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空的异象,这让还举着棍棒、菜刀的镇上百姓,目瞪口呆的立在街上,或搜索那一大一小两个道士的途中,听到一阵龙声,以及一道蜿蜒扭动的黑影消失在夜幕里,才堪堪回过神,然后,是一片哗然。 “刚刚,那是金湖的龙王爷?” “龙王爷显灵了!” “可是刚刚龙王爷叫的好惨”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敢过去看看?” “要去你去。” “诸位,还在那两个道士吗?” “我看还是算了。” 晚上发生的事,几乎全镇都被吵醒过来,过往这边的商旅先是看到了妖怪,眼下更是还有一头龙,觉是不敢再睡了,连夜收拾行囊,拉着货物赶紧离开,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出来,要是明日一早官府的人过来,还要盘问,又要耽搁不少时辰。 一时间,歇脚的队伍、旅人背着各自的东西,籍着月色,三三两两的结伴匆忙离去。 哗啦啦! 燃有火光的林子下起雨来。 遇热的白气化作水滴从天空坠下,燃着火焰的叶子一点一点的浸湿,升起袅袅呛人的青烟,不远一堆杂乱的断木土岩动了一下,钻出满是泥泞的两张脸。 “老孙、明月,快些离开这里。” 漂浮半空的双鱼玉佩之上,陆良生的半截人影朝他俩说出这句话,维持法光的玉珠啪咔碎裂开来,漂浮上方的书生画影闪了闪,顷刻间消失,周围伴随的火焰也逐渐褪去,黑暗、清冷的月色再次笼罩这片林子。 道人拨开身上的泥土,拉着明月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周围一片狼藉,吞了口口水:“陆大书生这通神境,威力这般大?” “那是毕方的祸火!”小人儿记得先生给他讲过山海异兽的事,说完想到处境,小手连忙拉了拉道人脏兮兮的袍子,“坏道长,别感叹了,快些走,要是那头妖龙察觉到先生离开,说不定还会追来!” 想到那头龙,道人这才从震撼里回过神来,“走走走!”一连说了几声,拉着一旁的明月快步离开,没了妖龙的法力,一大一小很快便翻上了一段山坡,看到通往北面的道路,心里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又挂上往日的嬉皮笑脸,撒开脚就往下方道路冲了过去。 远去的身后,小镇东面,翻过几座大山,月色静静荡起波浪的湖水面,陡然轰的一声炸开,扭动游移的长影一头扎进了水面,惊得岸上等候的四妖一屁股坐去水里,片刻,嘶哑虚弱的声音从水底响起。 “你们四个” 听到金湖龙王的声音,四妖连忙爬起来点头作揖:“陛下,我们在。” 然而,水里的声音接上后面的华语:“你们四个,滚!!!” 声浪震起水花,掀起大浪,直将四妖打翻推飞上岸,晃荡的湖面之下,蜿蜒的长影几乎半个身子呈出焦黑,那火焰仿佛渗进皮肉里,现在都还在灼烧。 “那人是谁本王要杀了他!!” 深幽的湖底,龙目重新泛起猩红,感受着刺入骨头的灼痛,在水中狂卷翻涌,惊疑怒吼,令得整个湖面,风浪大作,将沿湖的码头船只砸的稀烂。 夜空,崩断的法线划过千里之遥,远在长安万寿观里,站立窗前的身影睁开眼睛,眉心的那抹竖光收去皮层之下,撑着下巴看守灯火的红怜,感觉到了书生元神已经回到体内。 “公子,怎么样了?孙道长可有事?” 书桌前,陆良生调动法力安稳下元神,将身上的这件麒麟氅脱下交给红怜,坐去圆桌倒了一杯茶水灌下。 “已经没事了,老孙不知怎的惹了一头老龙,对方应该是苏柳附近湖泊的,原本过去,还想当面说一些话,看可否化解,可过去感知到那头老龙身上有妖星气息,只能仓促一击,将他打退。” 陆良生捏着杯子在手里转动,虽然不知道整件事,但凭知晓的妖星上,可以推断那头老龙为何那般暴躁,“想来是当日洒落的妖星碎片,有一枚落入湖中,被不知情的老龙得到。” 听着师父轻微的鼾声,书生放下茶杯收回思绪,元神远赴千里之外,打了对方一下,已经是极度冒险了,根本不敢继续用第二次,要弄清楚原委,还是要等到道人带着明月过来长安,至于那头老龙身上的妖星,只能抽空去一趟那边看看。 不过,能成龙,道行不会太低,之前也算占了对方便宜,若是在江湖之上与这头老龙斗法,估计要遭罪 指尖随着盘算有节奏的敲在桌面,陆良生侧过目光,看去一旁的红怜,女子愣了愣,伸手去摸脸颊:“公子,妾身脸上有什么?” 这时,就见陆良生眸底泛起笑意,嘴角也随之勾出笑容,说了句:“没事,你先回画里歇息,我也跟着要睡了。” 见公子不愿多说,红怜狐疑的摸着脸,朝书生矮身福了一礼,钻去了画里,传出幽幽空灵的一声:“公子,早些歇息。” “嗯。” 陆良生起身过去书桌,食指合着拇指一捻,灯罩里的烛光熄灭,屋里瞬间暗了下来,便脱去衣物躺去榻上。 接上刚才想到的办法。 那头老龙到了这般境界,还要继续修炼或维持道行,只能依靠香火,正好,我有拆庙建庙之权,先拆他庙宇,断他香火! 等从老龙身上剥下妖星气息,恢复神智,再说清与道人的过节不过眼下,还要先把孤儿的事忙完 元神飞出千里之遥,费法力不说,整个人也有些疲倦,想起这几日为孤儿入观之事,颇为头疼。 想着要做的事,渐渐转不动为止,微睁的眼帘瞌睡的阖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沉睡过去。 第六百零七章 用意 嘎嘎嘎嘎嘎 天色蒙蒙发亮,第一缕秋日金阳照去芙蓉池水,洒开粼粼波光,游荡芦苇的鸭群拍着翅膀嬉戏水嘶叫,不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向着那边矗立晨阳中的万寿观阁楼过去。 叮叮铃铃 风铃在檐角轻轻摇摆。 阳光照进窗棂,陆良生坐在床沿伸展了一下手臂,看到窗台短小的身影耷拉着两条腿呆呆的坐在那,出神的看着外面升起的日头。 “师父,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浸在一片金色里的蛤蟆,耷拉着眼睑微微侧过脸:“为师,睡不着一觉起来,就感觉腰酸背痛,像是被人压了一宿,可能那丹药吃多了。” 陆良生看着师父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担心那炼出的什么回梦丹会不会有其他作用,不过转念一想,师父能将尸气当零嘴来吃,区区几粒丹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转身去穿上衣袍,窗棂外面响起脚步声、人声。 “我等求见国师大人。” 大喇喇坐在窗台上的蛤蟆道人探头瞄了一下,侧过脸朝屏风那边喊了声:“良生,找你的。” 有着春夏秋冬四季自行变化景色的屏风后面,陆良生探出脑袋,系着腰带,走去窗棂将头发束起,顺道朝外面传去法音。 “起来说话。” 下方一排半跪的士卒惊愕的抬头四下看看,并未见到国师本人,只是那声音在耳边徘徊,好似就在面前一般,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一礼,起身站得笔直。 片刻,对面阁楼厅门自行打开,里面正对的木梯上,一袭水纹淡蓝衣袍的书生走了下来,微笑着看着他们。 “寻我何事?” “启禀国师,两百一十二个孤儿已在府衙,还请国师移步。”说着,为首那人看了看左右,凑近两步,压低嗓音:“陛下也在。” 陆良生微愣,随后想明白关节,笑了起来,让他们先行回去禀报,自己随后就到,又叮嘱两句,打发走了这拨人,回到房里洗漱一番,吃了早饭,看向还坐在窗台出神的蛤蟆道人。 “师父,你要跟我一起长安府衙吗?” “不去,为师再晒会太阳。”蛤蟆道人抬起蛙蹼朝后面的徒弟摆了摆,望着金灿灿的晨阳,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说着匍匐下来盘成一坨,晒起背后的疙瘩。 见蛤蟆不走,陆良生只得自己一个人过去,至于红怜和栖幽,一大早二女就不见了影子,说不得天还未亮就偷偷跑去外面逛街了。 收拾妥当,跟外面广场举着铁锁的八条大汉打过招呼,便出了山门,上了常备的马车,穿过繁闹的街市,来到位于东市和西市之间的长安府衙,远远的,这条长街站了许多附近的百姓,看热闹的眼神瞅着那边兵甲齐备的府衙。 “今日怎么看守的那么严,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一早天还未亮,我起来倒尿桶的时候,见一拨孩子被押着进了里面,模样看起来还挺凄惨的。” “一帮孩子也犯事了?” “应该不会,哪有那么多孩童一起犯事的,我倒觉得像是没了亲人的,看着怪可怜。” “你们别说了,让我说,我妻子的表弟的二叔就在里头当差,昨夜还在我家过夜呢,喝酒的时候,听他说,芙蓉池那边的万寿观,向朝廷领了一批孤儿,都是家中遭难,没了爹娘的。” “哎哟,那国师可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可不是嘛能进万寿观,怎的也能吃饱穿暖了。” 嗡嗡的嘈杂窃窃私语声里,远来的马车穿过街道,在府衙门口停下,陆良生掀开帘子下来,守卫门口的皇城士兵自然认得这位书生,挺直胸膛,手中兵器收起,那是哗的一声利落整齐。 陆良生径直走进府门,过往还有许多巡逻的士兵,或把守各处,见到进来的书生,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兴奋,身子微微前倾,大抵觉得多靠近一点得道高人,能让自己沾上福气。 “国师!” “见过国师!” 一声声低声招呼里,陆良生笑着一一点头回应,过去前方庭院,进入视野的,是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岁数有大有小,衣衫褴褛的站成数排,怯生生的看着周围持刀棍的士卒、衙役,骨瘦嶙峋的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晨风徐徐,拂过庭院,树叶哗哗轻响,纷纷扬扬落下。 陆良生看着面前的一张张露出胆怯的小脸,法术悄然施去掌心,抚去这些小童的头顶。 “不用怕,往后你们都会有家的。” 不知怎的,一个个孩童只感心里温热,仰起小脸,之前的彷徨不安渐渐散去,只是愣愣的望着面前这位言语温和的书生。 但还是不敢说话。 “国师!” 不远,杨广的声音在前面敞开的厅门响起,陆良生笑着从孩童身上转开目光,望去那边,抖开双袖,过去施礼,随即被身着常服的皇帝请去里面坐下。 两人进屋坐下,此间府尹挥手让下人看茶,随后跟着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当今陛下、当朝国师。 喝了一口茶水,杨广先开了口:“国师,这些孩子,都能修道?” 陆良生看着外面这些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听到皇帝的话语,抿了抿嘴唇,摇头道。 “不能,之前臣呈给陛下的信函里,也略提过,收拢的这批孩子,臣打算授给他们应付妖魔鬼怪的术法。” “术法不是修道?” “陛下,两种不可混为一谈。”陆良生解释道:“其实与江湖上的侠客所学武功相差不多,招式是招式,内功是内功,若是这些孩子当中有资质的,臣也不妨教些修炼的法门。” 这么多失去父母的孤儿,陆良生岂会不知道里面,其实也有鱼目混珠的,不然皇帝没事跑出宫来,就为这事找他? 当然自己话也要说得漂亮,这些鱼目混珠的世家子弟,能否坚持下来就看本事了,至于修炼法门,他进来时,其实已经探知过了,没有一个有资质的。 对面,杨广身为皇帝,哪里听不出陆良生这番话,拱起手:“国师为我大隋劳心劳力,请受朕一拜。” “陛下不可。” 陆良生起身过去,将就要拜下去的皇帝搀扶,“臣乃大隋之臣,为天下百姓养出一批民间能人异士,剪除为祸的妖魔鬼怪,是我这国师的本分。” 搀起杨广后,又陪着说了些话,然后,转过话头:“对了,陛下私服出访,只是过来看看这批孩子?” “不全是,朕过来啊,其实来跟国师说一件喜事。”杨广想到昨日晚上收到的讯息,脸上神色压不住了,颇为兴奋:“国师不知,昨晚西北递来军报,前阵大捷,第一仗就给朕涨了脸面,朕高兴的昨晚一夜未睡” 登基以来,做什么事都处处被越国公杨素约束,如今自主的第一仗就打赢了,怎会不高兴,这样一来威望积累,往后做其他事,就少了许多劝谏之言。 “过几日,朕也要去西北,可能到不了吐谷浑,就在西浦之地督战,若能拿下吐谷浑,朕终于可以像父皇那般,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 尝到了甜头的皇帝,陆良生自然不会劝,或说一些触霉头的话,随意应付几句后,他便告辞离开,府尹也让差役领着这两百多个孤儿,一起跟去万寿观协助安置。 过后的两天,长安城外,狼狈的道人带着小脸污黑的明月用上法术紧赶慢赶,终于抵达这座巨城,找个地儿清洗一番,便走进城里。 第六百零八 敕令先行 秋风吹落黄叶飘去街道,插着风车的货郎吆喝走过入城的一大一小两个道士,道童张大眼睛看着这片繁华,街道行人扰扰嚷嚷,叫卖不绝,偶尔爆发几声喝彩,围拢的人堆之中,举着铁锤的大汉,凶狠砸下,碎裂的石板自躺着的同伴胸口裂开,后者推开碎屑,生龙活虎的朝周围抱拳请赏。 胡音漫漫,站在酒肆门口的胡姬扭动裸露的腰肢,就被道人睁大双目盯着抖动的肚脐一个劲儿的猛瞧,忽然伸手一把捂去小人儿转来的视线。 “你别看!” 话音刚落,陡然哎哟一声,孙迎仙捂着遮去的那只手使劲吹吹,上面印着红彤彤的一排牙印。 “你属狗的啊!” 明月朝他斜了一眼,负起两只小手走去前面:“我属狐狸的!” 不久,一大一小斗着嘴穿过南城几座坊间,来到芙蓉池,湖风带着泥腥扑鼻而来,小人儿跑去护栏哇的叫出声来,回过头看去懒洋洋的走来的道人。 “这里也是我家先生的?” “想得美!那是皇帝的。” 道人放下枕在脑后的手,指去前面不远泛起金黄的小山,以及高耸的山门,“那边才是,别一惊一乍的,省得给老陆丢人。” 卷起一阵风跑过去的明月,摸着山门旁的石碑,一字一顿的读出上面的字迹:“万寿观!” 听到后面走来的道人的话语,小人儿正了正脸色:“知道啦!” 笔直的山阶,两人走到一半,旁边的林野间,灌木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顷刻,探出一颗驴头来,看到石阶上的小人儿,哼哧哼哧的喷了一口粗气,从里面冲了出来。 “驴叔!” 明月欢快的大叫一声,脚下一蹬,身子跃了过去,搂住老驴的脖子在半空转了一圈落回到地上,清脆的笑声里,小脸挨着咀嚼的驴嘴蹭了又蹭,还小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跟老驴山上山下乱跑。 老驴也亲昵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然后摆动鬃毛,驴嘴朝上面翘了翘,示意小人儿快些上去。 “嗯,等见过了先生,再来找驴叔玩!” 松开老驴,明月一边挥着手,一边被道人拉着离开,到了上面两人站在一颗苍松树荫里,看到上百道孩童的身影在广场上排排坐,陆家村八条大汉,拿着衣物叫他们的名字,一件件的发下去。 “这陆大书生来真的?” 之前陆良生有说过吸纳九州失去双亲的孩童,传以术法,再下放民间生活,还以为是突然来兴致随意说说,想不到真给弄了起来。 孙迎仙松开明月,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书生的影子,连忙招呼了一声:“跟上。”提着黄布袋子冲去阁楼里,见到擦着一尊瓷瓶的红怜,开口问道:“陆大书生在哪儿?” “师娘!”一旁的小人儿兴奋的开口,原本答复道人的红怜,脸上露出欣喜,飘过来,在他小脸上揉了揉:“明月真乖,又懂礼貌,不像有些人进门招呼也不打,就向人问话。” 意有所指瞥了一眼旁边的道人,后者所谓为的摊了摊手:“这不显咱们熟嘛!” 红怜不理他,起身转过去继续擦着屏风,不过还是对明月道:“你家先生这下面存放丹药的那间房里。” 道人拱了拱手,说了句“多谢!”也不管一旁的小人儿了,对这里他还是比较熟,一溜烟儿寻着地方就跑了过去,还未下通往地下的石阶,路过最里面的灶房,好像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忙刹住,后仰探去脑袋朝里面看了一眼。 猪刚鬣系着围裙正拿着擀面杖压着饺子皮,看到道人在门边张望,随手丢了一张面皮贴去对方脸上。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猪煮饭啊,一边去,好了叫你!” “嘿嘿。” 孙迎先拿下那张面皮抛了抛,又给猪刚鬣扔回去,脚步轻快的走下石阶,盘旋的石阶一侧,墙壁亮有油灯,光芒摇曳里,吱嘎吱嘎的呻吟在响,这下面空间并不大,道人一下来,眼睛顿时瞪大,惊得差点掏出降妖镜。 视野之中,四周木棍搭建的栅栏缠满蛛丝,密密麻麻的拖的棍子转动,正中上方,一只红白相间的巨大蛛腹不停的吐丝,而上方却是有半截女子的上身,双臂化作蛛脚飞快的在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丝线里来回穿梭,织出一件白晶晶的小袍子,几息不到,光泽褪去,变得暗沉,就像染了颜色一般。 “老陆这是要干啥” “当然是给外面那些孩子做几件衣裳。” 道人呢喃的同时,陆良生的声音也在响起,从石阶另一边转出的书生,伸手拍了下孙迎仙的肩膀。 “家里怎么样了?” “都吃得好睡得好,比你我过得舒坦。”老孙将铜镜按回黄袋里,看着上面八条长足,只感一阵头皮发麻,“还是到上面去说,再待这里,本道怕忍不住给她来一下。” 陆良生笑了笑,回头朝朱二娘叮嘱几句,后者点头应下时,书生便邀了道人回去上面,路过灶房,明月已经端着第一锅出的饺子,乖巧的坐在凳上,大口大口的吞咽,见到走来的身影,急忙放下碗,抹了一下嘴,站到地上。 “先生!” “先吃饭。”陆良生揉了揉小人儿的小脑袋,便在圆桌前坐下,红怜从灶房里端出两碗饺子放到面前的同时,开口问起旁边的老孙。 “你来时,遇上的那头老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五通神惹得”孙迎仙抱着碗,筷子飞快刨着饺子吃进嘴里,就着汤水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你那童子,一刀把四妖给骟了,好家伙,不等我俩喘口气,那头老龙就撵了过来,肯定是在背后撑那五妖” 听着道人愤慨比划讲述,怎么到的小镇,怎么遇上五通神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讲清楚,陆良生阖目端坐那里,安静的听着,过得一阵,方才拿起筷子。 “等会儿跟我去一趟那边!” 道人嘴里还包着饺子,偏过头来:“哪边?” “自然是遇上那头老龙的地方。” “喂喂喂”孙迎仙使劲咽下口中食物,“本道才从那里过来,要不要这么赶啊。” “逗你的。” 陆良生忽然笑起来,令得道人微愣了一下,随后气的恨不得拿手打过去,想到打不过,悻悻的收回手,埋头使劲的刨碗底,将头偏开不理他。 吃完饭,书生并未继续说话,而是走去了门口,道人狐疑的转过脖子,门外此时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军士拱手立在那里,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如山,甲胄锃亮,拖着披风半跪也显得威风凛凛。 “你们携我印令,传去苏柳两州府衙,令官府接到印令,当日就将沿湖一带龙王庙、五通庙拆除,本国师择日既到!” 陆良生手中国师印玺重重盖去一纸诏令。 “若官府有不从,皇城司将南下缉拿!” “是!” 为首的宇成都接过这份印令,转身领着麾下猛地拱手大吼,转身下山,翻上马匹,籍着这一抹霞光,出城向南绝尘而去。 第六百零九章 热闹的万寿观 “人善之,吾善之人无隙,妖不自作,吾以厚待民” 秋风吹落黄叶飘去水池,悄无声息荡起一圈涟漪,刻有万寿二字的巨石一侧,头系纶巾的青年书生,捧着书卷,浅吟低说走过坐在蒲团的一个个孩童,嗓音温和:“人之立身,唯有德行” 盘坐蒲团,穿着小道袍的一个个孩童微着嘴,听得满脸疑惑,少有能将话语听的明白,过得不久,陆良生卷过书本,在偷偷打着瞌睡的孩子头上轻敲了一下,顿时引得周围孩子偷笑起来。 “听不懂不要紧,往后多听听,等长大一点,自然就明白了。” 陆良生没有生气,反而带着笑容,伸手又揉了揉那被敲了一下的孩童,“学这些不会无用的,好了,今日我课业结束,将蒲垫收起,放回原位,然后在这里等八位师父过来教你们练些体魄上的东西。” 一众孩子犹犹豫豫地点下头,看到那位先生离开,欢呼雀跃的抱起蒲团飞奔去右侧的阁楼。 陆良生回头看着他们,不由失笑,将这些孩子带进观里,并未立下太多的规矩,也没有按照那些名门大派弄些掌门、长老一类的东西出来,他只是想教授一些孩子,让这些没了爹娘的孤儿有傍身的本事,但在这之前,多读一些德行上的书,填充他们的思想,省得学了术法,将来去了外面,却是为恶,那就切切实实打了自己一耳光了。 半月的相处下来,这些失去双亲的孤儿大抵都比较早熟懂事,就算不懂他讲的书中道理,也会安安静静的听完,只要记在心里,将来多少会潜默移化的传开,做为走去外面的准则,不用担心生出太多的事端。 甚至还能给予这些孩子的下一代,同样的思想教化,不用担心走上邪路,当然这只是陆良生期望的,真要那时候,谁也说不准。 “老陆,看来听你讲大道理,还是比不上本道跟你八个叔伯受他们喜欢。” 道人蹲在树荫下,跟着躺在小躺椅上的蛤蟆道人并在一起,眼眶青黑的看着持着书卷过来的书生,摸了一下须尖,笑道:“上次本道给他们施了一个画影显妖之法,到现在这帮孩子都还记得,看到本道,一个师傅长,一个师傅短的,叫的本道心里舒坦的紧,嘿嘿!” 小躺椅上,蛤蟆睁开蟾眼,偏了一下脸,看着孙迎仙笑得将双眼都挤成一条缝,哼了声:“你眼睛不疼了?什么画影显妖之术,还不是被那头黑猪给揍的不轻。” “要你管!本道乐意!” 一人一蛤蟆一言不合又斗起嘴来,孙迎仙口中所说的画影显妖,不过是从过世的师父留下的书本里找出的一些不用法力就能用的方术,但周围又没妖给他示范,只得寻了猪刚鬣,结果弄巧成拙,当着一众孩子的面,将老猪给显了原形,当天夜里,就被猪刚鬣堵在房里揍了一顿 陆良生看着他俩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摇摇头,带着跟着后面的明月回去居住的阁楼。 这边,一身白裙的红怜正看着屏风上群马来回奔腾的画,书生进来时,迎上去一手接过书卷,转身将早已备好的茶水递去,露着一丝笑,看着陆良生将茶水喝下。 “公子,今日教完了?他们学的怎么样?” “听不懂。”陆良生放下茶碗,坐去凳上,看着纸上写着之后的安排,眼中蕴着笑意,想来心情不错的。 “不过不急,都还小,将来未必不成器。” “可是,妾身看他们还是很不错啊。”红怜望着外面水池边,跟着陆盼八人锻炼肢体,蕴养气息的模样,“公子你看,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呢,是公子教的不好吧。” 正看着纸上内容的陆良生,表情微愣了一下,“是吗?”然而,瞥到红怜嘴角隐隐勾着的梨涡,哪能还看不出什么,手指连连虚点:“红怜也学揶揄了?” 红怜吐吐舌尖,做了一个鬼脸:“公子才知晓啊。”说着,白裙一旋,笑嘻嘻的转身飘去屏风那,钻进了活动的画里,骑在上面一匹棕黄大马上扬起鞭子。 书生收回目光,坐在凳上,回头望去秋日下跟着陆盼八人喝哈!低吼的一帮小人儿,挑了挑眉角。 “难道真是我教法有问题?算了,往后再改吧,先让这些孩子熟悉一下这里,嗯,去苏柳两州之前,先带他们认识认识观里,否则一走,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到的下午,陆良生将这些两百多个孩子聚集起来,将万寿观走了一圈,告诉他们这座道观的来历,听到圣火明尊、紫山观、收入画幅等字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觉得神奇,当做故事来听。 不过后面,孙迎仙给他们讲起妖魔时,倒是来了兴趣,一个个耳朵都快竖了起来。 “妖邪之物,肉眼很难辨别,当观以四周环境,如树、土、水、生灵,邪气侵染,这四样难以骗人” 这些孩子当中,有人犹犹豫豫的举起小手臂:“孙师父,那那那边的晒太阳的蛤蟆呢?” 孙迎仙瞥了一眼在小躺椅上翻了个身的蛤蟆,“那只老蛤蟆,你们得叫师公!” 躺椅上,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像是听到传来的话语,连忙翻身正坐,干咳一声,目光严肃的看着走过来的这群孩子。 听到恭敬的一声声“师公好!” 蛤蟆道人面色肃穆的点了下头,朝他们挥蹼,待人一走,收紧的肚皮放回原样,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趴去躺椅上呼呼大睡。 随后,道人带着这群孩子走到檐下,指着不远匍匐瞌睡的一头老驴,“这是你们国师的坐骑,别看是一头驴,它可是会变得,画上的麒麟见过吗?就是那样。” 一群孩子摇摇头。 老孙咂咂嘴,干脆朝老驴打了一个响指:“来,给他们露一脸,放点电也行。” 檐下,老驴懒散的睁了下眼,见是道人,又闭了回去,秃毛的皮上,噼啪两下,弹出点电花,就懒得理会了。 这老驴道人尴尬的杵在那,扯开嗓子朝楼里吼了一声:“陆大书生,你自己来,本道干不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张俏脸从上面紧闭的窗棂后面穿出,吓得一帮孩子惊呼小叫,缩成一团,鬼这东西,有时候比妖还要来的吓人,毕竟村头老人经常讲的就是这个。 红怜探出脑袋嘘了一声:“孙道长,公子在写字,等会儿就要远行,去苏柳两州。” “这么快?” 道人挠了挠道髻,回头看了眼这帮孩子,招招手:“走,本道带你们看个更刺激的。” 不少孩子狐疑跟上去,看到厅中陈设,会动的屏风,泛着光芒的瓷瓶,哇的接连惊呼出声。 走过厅中,来到通往地下的石阶,一帮孩童还未从外面回过味来,便第一次直面传闻中的妖怪。 看着悬在穹顶半人半蛛吐着丝线,挥舞八足的朱二娘,拉动四面八方无数的蛛丝,俊俏的脸上复眼眨动,有胆小的孩童两眼一翻,吭都没吭一声直接就昏厥了过去,其他人也好不了哪里去,拉着道人的袍子躲去后面,或相互挤在一起,捂住眼睛将头埋下不敢看。 “怕什么怕!都给本道把眼睛睁开!”孙迎仙将那最小的孩子,掐醒过来,提着他领子举过头顶,“看清楚了,这个就是蜘蛛精,你们往后要管她叫二娘,你们身上穿的袍子、鞋子,就是她一线一线给你们织的。” 两百多个孩子将地室挤得满满当当,看着周围布满的蛛丝,以及在蜘蛛精手里成形的鞋袜,小手下意识的抹去身上丝滑、暖意的衣袍,虽然还是很怕,但终究还是敢多看几眼了。 之后,出了地室,本想叫上猪刚鬣出来也让这帮孤儿认识认识,可惜老猪赶趟的去了喜凤楼掌勺,还没回来。 陆良生这样安排,大抵就是为了避免有些孩子经不住好奇,在他与道人离开时,趁陆盼等人不注意溜进地室被吓着,与其那样不妨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个清楚,免去好奇的同时,也对妖怪有直观的认识。 天光西沉,渐渐阴沉起来。 看完万寿观的两百多个孩子被陆盼带走,阁楼里,道人擦拭过一把法剑擦去后背,数好黄符放去布袋,看到陆良生收拾好了行囊,提着书架出来,安放去老驴后背,便跟着出门,使劲捏了下手指关节,响起一连串的咔咔骨骼轻响。 “到时候,让本道多打那老龙几下!” “随你。” 陆良生放好画卷,横坐驴背,仍由老驴慢吞吞的走去下方山门,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耷拉着眼帘,迷茫的看着从眼前过去的街景,似乎瞌睡又来了。 吖儿昂哼 老驴兴奋的嘶鸣,高高的踏着蹄子,驮着书生悠闲的走过扰扰嚷嚷的长街,向南而去。 第六百一十章 彻查香庙,邪淫之像不配庙火 天色一连阴沉了两日,远方起伏的山麓泛起秋意的金黄,往南的道路,三山五岳的行脚旅人、商贩渐少,道路延伸的北面尽头,烟尘漫卷,一道狂奔的身影摇着铜铃声叮铃咣当一阵乱响,过得许久,才缓缓停下。 阴沉的天光下,老驴抖了抖颈脖的鬃毛,终于得闲的走去路边啃食一些泛黄的野草,陆良生下了驴背,望去前方路边一处茅草凉亭,拍了拍驴尾上系着的一根红绳,“暂且在这里先歇息一阵。” 下方一捧隆起的泥土蔓延而来,书生的话语声里,哗的四溅破开,孙迎仙冲出地面,抹去脸上泥屑,重重喘了一口气,将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收回袖子里。 “差点一头撞上石头。” 那边,书生从书架捧过还在瞌睡的师父,走去草亭,宽袖扫去石凳上的灰尘,坐下后拿出几块饼子掰碎摊在手心,一股温热窜起,将上面的米饼加热发软许多。 “师父,吃饭了。” “呃”躺在陆良生绷开的袍摆间的蛤蟆,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搓着眼眶,神色还有些呆滞,“就吃饭了?良生啊,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陆良生咀嚼着米饼,铺开地图刻纸,指尖顺着来时的官道一路往南,目测了一下与上面标注苏柳一带的地名。 “尚有千里。” 那边道人进来亭子,跳去石凳拿过书生手里一张米饼咬了一口,看着迷糊的蛤蟆道人:“老蛤蟆,这还没到入冬,一路上没见你吭个声。” 蛤蟆道人抱着一块米饼懒得看他,简单挤出:“彼其娘之。” “你!” 孙迎仙正想骂回去,坐在一旁的书生抬起脸来,将他话打断:“那老龙可报过姓名?” 其实到了如今近的距离,若是知晓名号,倒是可以先用月胧剑循着名号,感受对方气机过去探探实力,若是那老龙道行深厚,也好做些其他准备。 道人叼着米饼想了片刻,摆了下脑袋。 “好像没报过,一来就是兴风卷浪,根本不给本道说话的机会。” “嗯。”陆良生看着地图,南方多湖泊,有名的没名,遍地都是,“此龙道行高深,如你说言,对方庇护那五通神,应该是知晓这五个妖邪行淫邪之事,但还能长久,必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身为国师,只要立庙,陆良生便有权干涉,彻查对方罪过。 “在从地享受百姓香火,却庇护妖邪,扒了龙筋都是轻的,就算他不知,也是犯了失察之罪。” 书生这番话,听得道人一愣一愣,吞了吞口水:“这么严重?要是这般,那老龙岂不是要跟咱们不死不休?那你派去的人,不是给人送餐嘛。” “未必,你忘了本国师盖上去的印令?只要在这九州立庙,见印先弱三分!” 陆良生拍拍手上饼屑,站起身来,走到亭沿,望着天空黑压压的雨云,双目平和而冷漠,半月有余,快马加鞭的话,宇成都应该到地方了吧。 如此歇息了一阵,两人一驴重新上路,陆良生看到鼓着眼睛坐在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忍不住开口:“师父不多睡会儿?到了地方再叫你。” 蛤蟆环抱蛙蹼,脑袋使劲的摆了摆,鼓起豆大的蟾眼死死的撑着。 “为师不睡了,一天睡几次,太伤身体。” “那师父当心一些。” 陆良生叮嘱一句,还是牵起缰绳,与道人一路往东南方向过去,进入那片多湖泊丘陵的两州之地。 不久,绵绵秋雨落了下来。 远去东南苏柳之地,水雾弥漫田间、山麓,一片烟雨蒙蒙的景象,此时的秋雨已下了三日,地面湿滑泥泞,一支马队踏着积水泥泞,溅起一片片水花进了名叫金湖县的县城。 “前面的让开!” “我等朝廷使者,尔等退让躲避!” 长街上,披着蓑衣的商贩听到马蹄声,急忙躲开,进城的马队挥舞鞭子奔驰而过,沿着两边湿漉的低矮房檐,径直寻到此间衙门,守门的衙役看到数十人的马队驻足,蓑衣斗笠下,是一身从未见过的甲胄,脸色仓惶的迎上了上去,拱起手:“此处县衙,不知诸位大” “大什么大!” 为首的汉子带着一身水汽踏上石阶,轻描淡写的挥臂将上前的衙役推到一旁,大步走了进去:“本将知晓此处县衙,特来寻你家大人,速让他从被窝里出来接令!” 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凶狠,那衙役不敢多话,提着水火棍急急忙忙冒着雨帘跑去衙门,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穿着官袍的县令跟在那衙役身后过来,旁边还有两人,看官袍大抵猜得出是该县的县丞、县尉。 三人一过来,站在县衙门口的汉子摘下斗笠,掏出一面符印翻出底部朝三人亮了亮。 “本将皇城司内卫左领军,奉陛下、国师之令过来巡视苏柳两地。” 哎哟! 门口的县令、县丞、县尉三人面色大惊,要说大官,地方上的府君是见过的,再大的如刺史府的长史、司马、功曹也都是远远见过一回,眼下来的,那可是京官,还属于皇城,那就是陛下面前行走的人了。 三人屏住呼吸,身子躬下去都不敢直起来。 “这位将军还请吩咐,我等三人在此县兢兢业业多年,定能办好。” 宇成都扫过三人,伸手从麾下人接过诏令,站在县衙门匾下展开。 “陛下制诏,国师降令,闻苏柳两州各县,妖邪庙宇林立,有五通神之庙,大行淫邪之风,祸害乡里,愚弄百姓,今,国师印令,敕各县彻查所有香庙,凡与五通神有关者,毁之,庙观之地还于耕者!” 军士杀伐之气念完这段诏令,有着别样的气势,宇成都将诏令一收,捏在手里,补充一句。 “此地可有龙王庙?” 对面,三人中的县令艰难的挤出声音,点头:“有。” “国师有令,龙王庙一起推了!” “这这”不仅,县令急了,左右的县丞、县尉也有些犹豫,拱起手道:“这位将军,龙王庙已立了许久,就在那边金湖边上,是保佑湖泊周围渔民的,不能毁了啊。” “不能毁?” 宇成都眯起眼睛,向来在长安骄横惯了,好不容易得了国师的差事,岂能就这么罢手,一把抓住那县令衣领提在半空,大步出去雨帘,单手一撑,翻身上马,将瘦弱的县令夹在腋下。 “带路!” 便是暴喝一声:“驾!”纵马踏着满地积水,飞奔去往城外,身后数十骑兵持着兵器,一一纵马跟上,沿着县令指出的方位,出了西门往北狂奔数里,铅青色的雨帘之中,半道上,远远看到一座庙观有香客进出。 宇成都勒马停下,坐在马背上,距离七八丈,看见那庙门牌匾上的字迹五通庙,顿时咧嘴笑了起来。 “先拆他一座!” 大手一挥,数十骑兵过去,驱散里外的香客,拿出卷在马臀的绳子,套去房檐、梁柱,宇成都持着手中那一杆凤翅鎏金镗大步走进庙里,嘭的一脚蹬倒正中的香炉,香灰洒落,火星飞溅开,一双浓眉下,目光威凛扫过前方神台五尊模样各异的神像。 “将军,将军不可啊,乡民崇信五通神历来已久” 县令追进来,随后被两个骑兵架着胳膊扔了出去,宇成都从未不闻外面的哀求,目光一厉,陡然“啊”的一声暴喝,手中长兵怒扫开去。 嘭! 神像爆裂开来,泥屑四处飞溅,被硬生生劈开一条口子的泥塑向侧倾倒,带着挥砸的巨力,倾倒的惯性,撞去旁边另外一尊,接连几声碰撞,五尊神像一一歪斜倒了下来。 “屁的神!” 宇成都收起兵器,转身回到外面上马,看去四周远远立足雨中眺望过来的香客,声音拔高:“国师令,邪淫之神像不配享用香火!” 一勒缰绳,拎起那县令奔去官道,身后的数十骑,朝着四面抽响鞭子,战马亢奋嘶鸣,齐齐迈开蹄子狂奔,拖在骑士手中的绳索在跑动猛地绷紧,矗立雨中的庙观轰啪一声巨响,房檐刹那间坍塌下来,梁木被拉出泥墙,高耸的青瓦屋顶瞬间陷下去,全是瓦片哗啦啦的碎裂声。 连天的细雨落下,冲刷去暴露在外的五尊倒塌的泥塑,不负刚才的神异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印令制妖 烟雨江南,官道上蒙蒙水汽,连天垂直而下的雨帘,忽然碰撞激射开去,一匹匹战马踏着积水、泥泞。 “驾” 鞭子在空气里噼啪抽响,起伏的马背上,宇成都低下脸,看去腋下横挂的县令,“还有多远?” 那县令浑身疼痛,忍着扑在脸上的雨水,扭过脸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周围蒙蒙水汽间的景色。 旋即,指去一个方向:“将军,那边就有一座。” 轰 沉闷的秋雷走过阴沉沉的天际,铅青色的雨幕之中,电光唰的劈出云层,电蛇狂舞落去远处河边的柳树,瞬间燃起大火。 唏律律 马鸣长嘶,雨中奔涌的数十名骑士纷纷勒马停下,马匹焦躁不安的甩动鬃毛,仍由抽打不肯继续上前。 宇成都坐下这匹黄花马,乃是千里挑一的宝马,极有灵性,此时也不敢上前,原地踏着蹄子摆动马头,喷着粗气,像是前面有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 “将军,这位将军,去不得了啊。” 被夹在腋下的县令哭丧着脸,刚才那一记惊雷,把他吓得不轻,“此地有处金湖,传闻湖底住了一头老龙,这里的龙王庙都是当地百姓起的,很灵验的,想必将军刚刚拆了五通神的庙,惊动了他,才降下雷电,警告我们呐。” 雨水顺着斗笠一滴一滴落下划过眼帘,宇成都少有的没有开口呵斥,紧抿双唇,沉默的看着远方的湖泊,片刻,双唇微开,挤出一声:“走,暂且回去,待天晴,烈日当空时再来!” 命令下来,数十骑跟着兜转过马头,沿着来时的方向,齐齐返回城中驿馆住下,县令、县丞不敢怠慢,上了好酒好肉招待,跟着一起陪席。 安置麾下住下后,宇成都卸去那身锃亮的锁子甲,换了一身束袖的武人常服坐去席位,喝了一杯酒水,驱走周身寒气,目光扫过陪席的三人。 “淮陵县还有多少处庙观?” “回禀将军。”主管一县民生的县丞,拱手道:“在册庙观七座,不在册的野庙十六座,此中并非全是金湖龙王庙,和五通神庙,也有土地、城隍、山神等” 嘭! 宇成都重重放下酒杯,压去的桌面,灯台都被震的抖了一下。 “本将只问国师叮嘱的,那龙王庙、五通神庙还有多少?!” 县令、县丞、县尉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了一下,那县令慢慢抬起手,比了一下数目。 “龙王庙四座,五通神庙两座,那些野庙也大多都是五通神的” 室内安静下来,烛火摇曳中,宇成都拿过酒壶倒上酒水,看也不看三人,抿去一口的同时,落下声音。 “全部拆了!” 父亲是太仆少卿,自个儿也是内卫左领军,眼下更是为当朝国师办事,岂能不尽全功,就算得罪了人,也有父亲和国师,怕个甚。 强拽着县令三人商议了天晴后破庙之事,问了一些城中其他情况,便打发走了他们,又让驿馆的吏去城里找了一个妓子过来寻乐。 哗哗 雨声顺着屋檐珠帘,天色暗了下来,夜雨冲刷的院落假山、铜鼎时,忽然吹来一阵阴风,院里草木带着雨点狂摇。 亮有灯火的房内,帷帐摇晃,带有些许喘息呻吟传出,下一刻,声音停下,宇成都撩起帘子,皱着浓眉望去窗棂,院中树枝映着檐下灯笼光芒,投在纸窗来回晃动,伴随外面呜咽的风声如同鬼魅过去长檐。 “将军再来嘛才做到一半,起来做什么” 帷帐里女子声音娇媚,葱白的手臂缠去坐去床沿的男人,宇成都一把将她推开,穿着亵衣亵裤套上鞋子站到地上。 “别说话。” 听到男人一改之前的语气,变得严肃,那妓子脸上娇笑愣了一下,搂着被子疑惑的看着对方拿过放在床头小桌的佩剑,伴着外面风声雨声,窗棂晃动的树枝,呈出诡异。 宇成都也是头一遭遇上,武人的直觉里,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捏紧剑柄让床上的女人别说话,压着步子走去门扇。 吱 木门拉出一道低吟,门扇打开,外面灯笼摇晃,雨线被风吹的歪斜,安静之中,宇成都锵的一声拔出长剑,陡然暴喝:“哪里来的魑魅魍魉,出来!” 声音震响院落,其他三面的厢房住着的部下却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呵呵呵嘻嘻 几声尖锐的笑声忽然在院中回荡,“呵呵好大的官威啊,今日下午,阁下可是刚刚拆了我们庙观,怎么快就不记得了?” 尖锐的话语像是四面八方在响,风吹过屋檐,檐下的灯笼,顺着尽头一盏一盏的熄灭过来,只剩宇成都这边还亮着,其余房檐两侧漆黑一片,不久,有光亮摇摇晃晃朝着这边过来。 这下,宇成都饶是武人胆大,见上这幕诡异,心里也有些惊惧,连忙退回屋里将房门关上,然而,下一秒,外面唯一还亮着的灯笼,连带屋里的灯火也跟着呼的一声熄灭。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啊”拥在被子里的妓子尖叫起来,指着对面一扇窗户:“有有人” 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吓昏厥过去。 宇成都偏过视线,脸上也泛起不少冷汗,映着外面青冥天色的窗户外,一道人影直直立在那里,以为自己眼花,抬手擦了一下,再看去,人影变作两道,顿时屏住呼吸,吞咽一下口水。 “妖魔” 单以武力,宇成都并不惧怕任何人,可面前的是妖魔鬼怪,听说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还要把命给搭上。 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想着如何应对时,窗棂外的人影缓缓化作烟状,顺着窗隙渗了进来,宇成都咬紧牙关陡然冲上去,长剑挥开划过烟雾,劈断的黑烟又自行合拢,落去地上渐渐凝出人形然后,漆黑的人影陡然张嘴到极致,呼啸一声瞬间贴近。 嘭! 宇成都倒飞出去,砸在墙壁,将斜靠的长兵震的歪倒下来,划过他脸颊,破开一道伤口,流出鲜血。 黑气回旋,又有两道黑影穿过窗缝进来,尖锐的声音阴测测的回荡。 “好久没吃过男人的血肉了。” “嘿嘿,先报了毁庙之仇,再将他心挖出来咦,怎么有法力的气机” 黑暗里,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之中,有声音疑惑,扫过屋里,望去床榻时,猛地尖叫出声:“快走!!” 那边床头,陡然光芒大盛,驱走黑暗,照亮整间房屋,四道身影抬起手臂遮住面目,浑身黑气里传出嗤嗤的声音,便嘭的撞去窗户遁去外面。 被光芒一照的宇成都只感胸口气闷顺畅不少,看着那一抹光亮,知晓那是国师的那份诏令,顿时心里一喜,抓过身边的长兵,胆气上来,“啊”的怒吼,踢开房门,照着飞过院中的几道身影,手臂猛地挥开,长兵唰的掷了过去,噗的一声,穿透其中一道,硬生生钉去墙壁。 其余三个身影吓得攀上院墙,驭起妖风飞离这边。 此时,院里的风停下,其余三面厢房听到动静,数十个骑士、驿馆的看守提着灯笼纷纷赶来,在宇成都指去的方向,照去灯光,只见一头肥大的猪被兵器贯穿插在墙上。 众人发出一片惊惧的喧哗。 “真的是妖啊” “将军,怎么办,要不要换一个地方住?” 檐下,宇成都坐去门槛,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褪去光芒的诏令,心里顿时有了依仗,国师当真是有大本事的。 “呵呵呵”咧嘴笑了两声,盯着墙上钉着的野猪,“把它开膛破肚烤了分食,明日将所有五通神庙全部推平!” 起身过去,捏住长兵一拔,呯的拄去地上。 “我等有国师诏令庇护,怕得谁来” 第六百一十二章 招土地,求书生 风停雨收,天空泛起久违的阳光,推散了阴云,长街上泥泞潮湿,县衙要拆除所有五通神庙,甚至还有龙王庙的消息,今日一早就已传开,城中顿时轰动起来,不顾湿漉的街道,还有泥泞积水的街面,百姓纷纷上街打探消息。 “敢拆五通神的庙,咱们县令真是不怕啊。” “我看就得拆了,传闻那什么五通神,根本不是好神,专门勾引良家女子。” “哼,你这小辈知晓什么,五通神也可带来财运,县老爷这出戏,唱不好,可是要激起信徒愤慨的!” “哎哎,别说了,来了来了!” 有人大叫一声,就听通往县衙的长街,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片刻间,一队数十人的骑士穿着少见的铠甲,持着刀兵从街道飞驰而过,跟在后面的,还有县衙的衙役、捕快。 看到这一幕,消失自然坐实了,看热闹的人连忙将亲眼瞧见的事带回去,兴奋的与乡邻说起,一时间崇信五通神、龙王庙的信徒叫嚷阻挠,被扑来的衙役、捕快抓了几批回去塞进大牢,这才老实了一些,但依旧围在远处朝动手拆庙的官府破开大骂。 “拆我们庙干什么啊,你们造孽啊,早晚要遭报应的!” “带种的,你们把私塾学堂也拆了啊。” “那边的,骂归骂,别带上学堂,我家孩子还在读书呢,金先生为人还算不错的!别往学堂上扯!小心老子揍你!” “金先生就在那边,小心听到了,继续骂那些拆庙的!” 吵吵嚷嚷一通,也并未阻止好端端的庙观轰然倒塌,看过热闹的人便不逗留,看看时辰还得回家吃饭,便散去,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回去的路上饶有兴趣的说起拆庙的事。 “明日说不得淮通镇那帮迷信五通神的人,要拿家伙赶来了。” “谁说不是,这县令好端端的拆什么庙。” “话不可这么说,没见县令旁边站着一个威武的将军?看模样不是刺史手底下的大将,就是京师来的。” “唉,都别说了说说其他的,哎对了,刚才有人居然说拆学堂,这庙观跟学堂两回事,这些人也真会乱攀扯。” “哼哼,急眼了呗,乱叫的狗而已,真让拆,金先生第一个不干!” 说起今日见闻的几人走过湖畔杨柳,话语停了停,听到叮铃咣当的铜铃轻摇,前面道观过来一个牵着老驴的身影,信步闲庭的拐到湖边小路上,负手正打量湖边荷叶,以及湖远处的风景。 这边对待读书人多有善意,那几人见是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大有好感,想错过去时,不忘报以微笑,朝对方拱拱手。 那看着湖景的书生回过头,也向他们拱手还礼,随后从书架翻出笔墨纸砚,支起画架坐了下来。 微风拂过柳枝,陆良生磨好墨,放去一边,拿过毛笔沾了一下,落去铺好的空白画卷上,一边看着湖景收在眼底,牢记脑海,一边托着宽袖飞快蜿蜒游走,落下一幅秋日萧瑟的金湖风景。 吱嘎 书架小门微开,蛤蟆道人搭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脑袋一点一啄,风吹来,猛地摇晃脑袋,努力睁开眼睛,见四下无人过来,顺着绳子下到地面,撒开脚蹼飞奔到徒弟那边。 “良生,怎么在此停下?不进城,住个客栈,点上一桌好酒好菜?” “先忙完这幅画。” 陆良生顺手将蛤蟆道人捡起,放去肩头,“五通神不过一些小妖罢了,宇成都携我印令不难对付,真正厉害的还是眼前这湖里的老龙。” 趴在书生肩头的蛤蟆,仔细端详笔下渐渐成型的湖泊美景,发现除了景色外,整幅画画的及其渺小,甚至隐隐将整个金湖都画了进去。 “这是要借助画幅来布阵?” 陆良生手上不停,盯着画出水浪荷叶的画幅,嘴角露出一丝笑,“总是要做些准备,方才能百战不殆,不过也不想伤那老龙性命,还是先将妖星之气从他身上拔出再说。” 书生笑了笑,忽然停下笔,掐出指决点去地面,念头泛起,默念一句:“此间土地,劳烦前来。” 一颗柳树下,升起一团白烟,一道五尺高的身影扇着手,拄着拐杖咳嗦着出来,像是被烟给呛到了,走去那边画画的书生一侧,笑呵呵抚过一嘴白须,拱起手:“这位先生修得神通,老朽恭贺!恭贺!” “哪里,还劳烦土地前来一趟,多有得罪。” “无妨无妨,先生温和有礼,难得难得。”土地拄着拐杖就着附近一颗大青石坐下来,懒得有人间修士唤他出来,平日里,也就待在土地庙,苦闷的紧,能有人说话,也是颇为舒坦的。 或许坐的有些不舒服,土地笑呵呵的敲了一下杖头,将身下的石头缩小一些,“先生寻老朽上来,可是有事要问?” 趴在陆良生肩头的蛤蟆,翻了翻眼,吹了一下嘴边的鱼须唤你上来,不就是问话嘛,说就是了,平白说这么客套话。 书生看了眼师父,没说话,回正脸朝对面的土地公笑道: “确实是有一件事。” 说着,他指去身后的这片大湖,“不知土地公,可知此湖里的老龙是何来历?” 对面,土地顺着书生指去的湖面看了一阵,点点头,从青石上站起来,脸上带着疑惑,他此方土地许多年了,自然清楚。 “此湖名金湖,那湖中确实有一头老龙,老朽成土地时就已经在了。” 老者摸着白须,闭上眼睛想了想,似乎神识回到庙里正在翻看土地簿,片刻后,才睁开眼睛。 “那龙在此间大概已修炼一千两百年,号称金龙大王,但其实是一条青鳞白腹的蛟龙得道,并非天上真龙下凡,不过,虽然蛟龙得道,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与老朽也算和睦相处,就仍由他去了。” 一千两年? 金龙大王?! 坐在画架前的陆良生,听到老龙修炼的时间愣了一下的同时,肩头的蛤蟆却对这个名字眯起蟾眼。 这时,一道谦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同窗真是一手好书画。” 听到这声,陆良生偏过头,一个穿着绽青袍子的书生,笑眯眯的正盯着他的画,从湖边另一个方向过来,像是看不见石栏那边拄着拐杖的土地,颇有礼貌的拱手。 “小生金淮安,刚才有些孟浪了,还望同窗莫要怪罪。” 那边土地公正在说话行头上被打断,意犹未尽的摇摇头,化作一道白烟降去地下,陆良生见土地离开,只得起身与那书生说话,打量一番,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就是普普通通的常人。 大抵遇上同好,过来说话,那书生也确实如此,看着已有些许雏形的金湖美景,羡慕的称赞一番,同是读书人,免不了拉着陆良生说一些学问上的事,听得蛤蟆道人差点又睡过去。 好半响,这金淮安才一脸满足的起身告辞。 “陆同窗,若是有空,可来城中私塾来寻我,在下随时都在。” 陆良生笑了笑,送他几步,拱手道:“好,之后在下事情办完,得闲就来坐坐。” “告辞!” 对面那书生舒畅的吐了一口气,又重重拱了下手,方才转身步行离去,或许与上志趣相投之人,回去的路上,脚步都一颠一颠显得愉快。 “看来只是喜欢探讨学问的读书人。” 目送对方离开,陆良生坐回去,可惜土地已回到庙里,再唤出来多少有些堕人脸面,明日再唤就是。 想着,道人举着两支树杈绕着湖岸回来,将树杈丢开挑挑下巴,“阵眼寻好了,等你画的差不多,就可以布阵。” “嗯。” 眼下陆良生也没了画画的兴致,干脆收了画架,从怀里掏出印玺交给孙迎仙。 “还有龙王庙还没拆,你拿我印玺去城里见那宇成都,他自然会听你安排,让此人尽快将湖边龙王庙观尽数拆了!” “跑腿的事尽找本道。”道人喝口水,狠狠将塞子按回去,从书生手里将印玺夺过来,揣进怀里,“等回了栖霞山,本道告诉你妹妹!” 道人离开,陆良生牵过老驴上了官道,慢悠悠的朝前面的淮陵走去,也看去趴在肩头耷拉眼帘的蛤蟆。 “师父,刚才土地说起那金龙大王名号,你似乎认识?” 摇晃的肩头上,蛤蟆道人睁着蟾眼,冷哼。 “手下败将!” 又是这番话,陆良生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师父当年这是打过多少妖和人? 夜色降下,城中灯火升起照亮街道,进入城里道人脚步飞快穿梭过长街,忽然下意识的停下,偏头看去城中某处,“妖气?” 随后拍了一下脑袋,“管他什么妖,等陆大书生进城,什么妖都没了,懒得多操一份心。” 与道人相邻的几条长街外,一处馆舍还有灯火明亮,剪出窗棂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捧着书本安静的翻阅。 若是陆良生在这里,便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湖畔碰见的书生。 微开的窗棂一阵风吹进来,灯火摇曳间,外面忽然响起轻柔的脚步,金淮安抬了抬头,窗外一道倩影走过,敲响了门扇。 “你来啦。” 书生脸上露出欣喜,连忙将门打开,让女子进来,摇曳的火光照出女子一身杏黄衣裙,发髻玉珠轻摇,扭着细腰,施施然走进门,金淮安刚将房门关上,女子陡然跪了下来。 “公子,妾身今夜过来,就是与公子最后一面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先起来。” 书生手脚慌乱的去搀对方,可怎么也扶不起来,记得原地甩着手兜转,“到底出了何事,你我欢好,如鱼得水” “不是,妾身想与公子诀别。” 那女子声音凄然,泪水沿着眼角滚落脸颊,低声道:“是我父亲惹来一个仇人,现在已经寻上门来了,我家大祸临头,妾身恐怕也难以幸免。” “啊?” 金淮安在对面蹲下来,扶起女子俏丽的脸庞,伸手抹去泪渍,语气焦急,“那如何是好,不如报官吧。” 女子摇摇头,玉钗荡着珠子摇动。 “报官救不了我们”说到此处,话语顿了顿,一下伸手抓住书生手臂:“不过公子能帮忙。” “我?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帮得上。” 见女子又要哭,金淮安慌了神,“你说,你说,在下如何帮忙,你先起来。” 女子止住哭声,起身跟着书生坐去凳上,手却是一直抓着对方不放,火光里,挤出一丝笑,金淮安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你说在下该如何做?” “我家那大仇人,今日已来了淮陵,是一个书生,身边还有一头老驴,他与公子一样是读书人,公子去求他,或许能化解我家这场灾祸” 第六百一十三章 金湖杨柳下有高人。 “那人是从北过来,身边常有一头老驴,身材挺拔,年轻俊朗,与公子一样是个读书人,身怀浩然之气,我们近不得身,唯有公子可以过去,金湖杨柳下一人,便肯定是他,求他开恩,或许能解救我家灾祸。” 房里灯火暖黄,女子轻言细语里,坐在一旁的书生呆呆的看着摇曳的烛火,听到描述,总觉得哪儿见过。 老驴? 书生..... 这不是今日在金湖畔遇到的那位陆同窗吗? “公子?” 那边,女子停下话,见到书生怔怔的出神,小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金淮安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刚刚在想一件事。”说着,握去女子的手,问道:“那书生身边除了老驴,是不是还有一只很大的蟾蜍?” “这个,妾身也不知,公子又如何知道的?” “今日我正好遇上一位同窗.....” 书生将今日下午在金湖畔遇到的一位读书人说给对方听,同样也有一头老驴,言谈都颇有风度,金淮安说起兴处,拉着女子还讲了与那书生年岁相仿,参加过同年的考试,只不过自己落榜,便开馆育人。 “就是不知道这位陆同窗是不是你说的那位,不过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寻他,应该会在淮陵逗留几日。” “妾身也不知是不是此人,公子去试试也无妨,若是不知怎么问,到时就说金湖人家。” 女子见有了眉目,心里也踏实不少,但终究心里有事,今晚不方便留下来,随后,告辞离开,沿着屋檐去往馆舍侧院,走进几颗树木之间,消失不见了。 不久,灯火在房里熄灭,漆黑的夜色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青冥,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洒下阳光延伸去大街小巷。 冷清的长街有了生气,吵吵嚷嚷的街头嘈杂里,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一家客栈,在街边揭开蒸笼的小贩手中买了几张饼子,坐去驴背一边吃着,一边悠闲的缓缓走出城门,继续昨日还未完成的画幅。 途中路过被拆除的五通庙,见到还有香客站在废墟里,搬出神像焚香膜拜,看得出五通神在此处设庙许多年,在人生活里根深蒂固了。 陆良生叹口气,拍了拍老驴鬃毛往前过去,来到昨日的湖岸的杨柳下,摆上支架画幅,照上面未完成的墨迹继续勾勒,湖面水波粼粼,荷叶浮水轻摇,笔尖游移,勾出湖岸远景,凉亭飞鸟,也有远方起伏的山势。 从习画至今,画道一途,陆良生不用灌注法力,上面风景栩栩如生,偶尔游览的行人路过这边,看到书生的画,忍不住驻足欣赏。 “这位公子画的妙啊,要是画上一幅美人图,怕不是都可以搂着睡觉。” “想得美,这位公子的丹青,怕是不便宜,你想也不行。” “有神有韵,有形有色,妙啊。” 能在金湖畔闲来游览的,多是一些人雅客才子佳人,琴棋书画均有涉,一幅画好坏,自然是能看出的,众人间携的俏丽佳人在男伴说话间,不时偷偷瞧那位与人谈笑风生的书生,咬紧唇两颊粉红,带起羞涩。 呼 陡然有冷风吹过湖岸,柳枝都吹拂起来,围观的雅客佳人哆哆嗦嗦打了一个激灵。 “嘶......这风真够冷的。” “降温了吧,走吧,去那方凉亭坐坐,吟诗作赋一番,喝美酒驱寒意,岂不美哉。” “理当如此!” 一帮人笑呵呵的互相恭维说笑,又与陆良生拱了拱手,携了女眷走去远处的凉亭,离去几步的女子还频频回头望来,令得老驴背上的书架哐哐摇响。 看着说笑远去的一行人,陆良生笑笑,安慰书架画卷里的红怜,拿过狼毫笔给完成的金湖画幅描上些许点缀、细节。 “陆......陆同窗。” 陆良生听到有些熟悉的说话声,偏过脸望去声音的方向,昨日那个书生神色拘谨,正慢慢走来,“陆同窗是继续昨日的画?” 看他神色紧张,陆良生放下笔墨,拱起手笑起来。 “昨日未画完,心里挂念,今日一早就过来了,倒是你不是该在学堂教书育人,怎的也来了这里?” 说着,请了对方坐去湖岸一张青石凳上,金淮安连连点头,客气了一番,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回去继续画画的陆良生,嘴蠕了蠕,正想说话,忽然有游客走过,顿时将话咽回去,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开口。 过得一阵,四下无人后,他看着目光专注的书生,捏紧了一下拳头,忽然站起来,“陆同窗,在下......有......有一件事问你。” “哦?”陆良生看他一眼,笑着回了声,停下毛笔饶有兴趣的看去对方,“今日特意过来的吧?你问。” “陆同窗可是从北面而来?” “是。” “那.....陆同窗过来这边是,可是为了他人仇怨?” 仇怨? 陆良生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教书先生会问出什么大有道理的东西,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失笑出声,摆摆手:“初来贵地,在下与人无仇,” 难道我问错了? 那金淮安心里有些摸不准了,或许霞姑家的仇人,并不是这位陆同窗,看着面前的书生,不安的揉捏手掌,忽然想起昨夜霞姑说的话,一句金湖人家四字脱口而出。 那边,陆良生悬停毛笔,眉头微蹙,刚想说话,对面的金淮安见他沉默,知道找对人了,顿时咚的一声跪去了地上。 画架前的书生连忙放下笔,上去搀扶他起来。 “起来,快起来,为何突然跪下.......” “陆同窗,淮安求你一事。”金淮安不起来,就那么跪在那,额头咚咚的磕去地上,印出一团红印。 “淮安求你放过霞姑一家。” 陆良生看去不停磕头的金淮安没有阻拦,从他话里,大抵猜出了一些端倪,自己遣人过来携带印令,惊动了湖中妖物,而对方口中的霞姑,应该是那头老龙的家眷,看样子与这书生有了欢好情爱,故此让他来求。 半晌,看了眼磕头的金淮安,重新拿过毛笔描去画上,双唇轻启。 “既然你已知晓我,那又可知与你欢好的那位霞姑乃是此湖精怪。” “精......精怪?” 那边磕下去的头颅停下来,金淮安神色一僵,愣愣的看着染了血色的青石地砖,说不出话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金龙大王 跪在地上的身影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画架前坐着的陆同窗。 精怪..... 这有的词汇不过存在怪诞志怪的小说本当中,自己也曾想霞姑穿金戴银,可能是馆舍隔壁官宦家中小妾一类偷溜过来私会..... 微风扫过杨柳,微微摇曳的柳枝扫过画架,陆良生停了停笔,看去怔怔出神的金淮安,微抬了一下袖,对面的书生只感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坐在云端上,飘立而起。 “仙.....仙法......” 金淮安发呆的看着对面持笔的陆良生,双唇微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而陆良生笑着放下狼毫,起身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后者回过神,吞了吞口水,小步跟在后面,看着远远近近的金湖风景,随后听到陆良生的声音响起。 “.......你说那霞姑,与我从未见过,但能让你来有求于我,想来费了一番心思。” “陆同......陆先生。”金淮安听到霞姑二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称呼上不自觉的改了口,有些犹豫的开口:“那霞姑真是妖怪?” 陆良生手抚去湖岸立着的栅栏,扭头看了看他,笑着又望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手负去身后,沿着岸边慢慢在走。 “她让你说的金湖人家,其实也在暗示你,她家在这片金湖之中,现在知道怕了?” 跟在后面两步之遥的金淮安沉默下来,手一直捏成拳头,似在挣扎什么,压低了声音:“她是什么精怪变化的,陆先生可否告诉我?” “是什么精怪重要吗?” 金淮安愣了半晌,点头“确实不重要。”随即,快步追上去,露出坚毅的目光,拱起手拜道:“陆先生,刚才其实我动摇过,但......实在忍不下心,无论是妖还是人,在下与霞姑都有夫妻之实,不愿看见她香消玉殒,我知与先生相交尚浅,可还是想求先生,放过她与她家人,若是可能,在下愿意替她担下!” 知知知 金秋最后的蝉鸣在湖畔一阵一阵嘶鸣,匍匐柳下的老驴拱着摇曳的柳枝,恼人的蝉鸣、温和的湖风,书架里匍匐的蛤蟆咂咂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远方凉亭传来男女说笑,偶尔不忘那边画画的书生,便望去一眼,就见画画的书生与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湖边对视,不免有些好奇。 “咦,画画的那个对面,好像是咱们县中馆舍的金先生,原来他俩还是熟识。” “刚才听口音,那画画的书生像是天治那边的,是熟识也不奇怪。” 凉亭里,一个女子好奇的说道:“......他们俩怎么一动不动啊。” 旁边有声音大笑起来。 “说不得俩人心心相惜,情不自禁,哈哈!” 金湖水波流淌,蝉声、鱼儿游过荷叶、远方凉亭的热闹汇集过来的一刻,在金淮安说出那句“......替她担下!”的同时,陆良生目光平静,一字一顿低声的回道:“你担不起。” 说完,转身往画架那边回走。 “你那霞姑,乃此湖妖孽家眷,一切待我缉拿首妖,再做定夺,此事休要再多言,你回去吧,顺便告诉那霞姑,不要枉费心机,这江南五通神淫邪之风,我管定了,谁来也不好使!” ....... 谁来也不好使! ....... 斩铁般的语气,少有从书生口中说出,也付出了切实的行动。 金湖另一边的岸边,尖嘴猴腮的道人,掏出数张黄符用石头压在写有金龙大王门匾的庙观四周,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宇成都骑在马上,向后挥开那杆凤翼鎏金镗。 数十条粗大的绳子,战马的嘶鸣中绷紧,扭出吱的摩擦声,下一秒,轰隆的巨响,有着巨大房顶的庙观在土墙倾塌之中,轰然塌陷,砸断神台上的龙王泥塑。 孙迎仙意气风发,大手一挥:“走!去一个!” 湖岸上,马蹄震动,卷起烟尘沿着岸边飞驰起来。 ........ 知知知知知知 秋蝉恼人的嘶鸣,远方隐约轰隆的巨响传来,金淮安原地呆立,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道理可言,脸色涨红的沉默一阵,朝坐去画架的书生,拱了拱手,灰头土脸的离开。 .......该如何向霞姑说啊。 惆怅的叹出一口气时,周围风声、鸟声、水浪声仿佛都消失了,快走去路边的金淮安忽然抬了抬脸,看去明媚的秋阳,在视野间渐渐阴沉,大片的黑云沿着天的尽头游来,飞快的将阳光遮掩了下去。 “怎么回事?” 金淮安回头呢喃一声,天空轰的巨响,一道惊雷滚过天际,一道闪电在他眸底从阴云中打了下来,划过远方的凉亭,只听那边之前还在说笑热闹的才子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呼呼 狂风大作,沿岸草木狂摆,湖面上打起大浪,荡起了两丈高的水花翻腾,画架前,青丝脱离发髻,在风里抚动,陆良生并未理会周遭突然的变故,手臂挥动,笔尖依旧在画幅上点缀此处景色细节。 “公子。” 红怜在画轴里传出担忧,做为受了香火的阴鬼,对于有着香火的法力颇为敏感,那边的书生目光专注的看着画,口中只是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然而,远方凉亭中的男男女女却是被风吹的衣裳、发髻乱舞,脚下甚至没来得及踩稳,被风掀的撞去石栏,疼的大叫,其中有人抱着亭柱,无意间扫过来时的方向,那画画的书生,好似没受影响的端坐那里,还在继续画,不由大喊起来。 “那位公子,快些走,起风了!” “......或者过来避一避,哎哎,好大风的啊!!” 喊叫的那人陡然一偏,砸在同伴身上,就这时,被护着当中的一个女子忽然嚷了起来,语气惊骇。 “你们看呐,那边有个老头!” “好像朝那个书生去了。” 其余人互相拥抱,或拉着石栏亭柱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呜咽呼啸的大风里,一道挺拔的老者,套着金丝青底开领长衫,须髯浓密而雪白,负着双手缓缓走过湖岸。 片刻,走过画画的书生余光,在旁边青石凳上坐下,双手放去膝盖,眸底含有水汽的望来。 陆良生停下手里的笔,抬起目光,迎上对方的视线。 “要是再下点雨,阁下过来的气势就更足了,对吗,金龙大王。” 老人撑着膝盖,上身微微前倾,须髯在风里轻柔抚动,咧开嘴角:“本王没有降雨之职,不敢随意降下雨露,倒是阁下无端毁我庙宇,是何故?” “那你庇护五通神,愚弄乡民,又是何故?” 画架前,两人之间大风被隔绝,相视的四目,随着言语激起了风雷,外面电光开始闪烁的频繁。 第六百一十五章 困龙阵 轰轰轰 沉闷的雷声滚过阴云,电蛇在云里狂舞,劈下一道道电光,湖面不停映出青白光芒闪烁四周。 陆良生甩了甩狼毫上的墨汁,套去封袋,在老人的目光,一拂宽袖,掌中多了两杯升腾热气的茶杯,旋即,递过去一杯。 “听此间土地公说,阁下在金湖里修行一千两百年,看湖畔各个村寨都有庙观矗立,应该是做过不少好事喝茶喝茶,边喝边说话。” 书生笑着抬了抬手,自己也抿上一口,对于陡然语气转变的书生,老人活了那么久岁数,岂能会轻易放下警惕,茶香飘过鼻间,须髯飘舞着,低哑的嗓音挤出双唇。 “好厉害的幻术,本王活了一千两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幻术用的如此逼真,难得,难得。” 老人连说了两句难得,手掌握紧,将那杯盏捏的粉碎化为星点消散,“往后怕是再难见这般玄奇的幻术了。” “阁下说话这般,想来也没少威胁湖岸百姓吧。” 陆良生经历何其丰富,这般威胁的话语,当做耳旁风吹开,托着茶杯,微笑着看去对方。 “还是说阁下最近觉得自身道行突然大涨,觉得有恃无恐?” 对面,老龙蹙眉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摸去还有灼痛的腰肋,手过去半道,忽然放下来,仰头哈哈大笑出声。 “呵呵哈哈哈阁下好一张伶牙俐齿,不过此间湖泊乃我之地,五通神乃我家仆,用你们人类的话,打狗也要看主人,现在连本王庙观都要拆,谁才是有恃无恐?” “下界之地,乃人间地界,自然有人间帝王说了算,你受人间百姓香火,自然也要归到人间帝王手中管辖!” 陆良生也不跟他客气了,端着茶杯,单负一手起身:“蛟龙得道,护佑此方百姓,得以庙观香火自然是该的,可五通神不过五个成妖之辈,得你庇佑胡作非为,以钱财许以乡民,暗中却是淫邪他人妻女,败坏伦常,那日一道人废了五通,被你追着寻仇,可辨过是非?” 狂风吹摇杨柳,枯叶飘过书生面前一道瞬,陆良生转过身来,声音在同时拔高。 “简直枉受人间香火,枉立庙观,本国师不拆你的庙,拆谁的?!” 话语说到这句,一字一顿:“正好杀鸡儆猴!” 轰! 陡然一声惊雷炸开,一道电蛇疯狂扭动,劈下云间,与金湖上方落下的一道闪电相撞,青白电光冲刺这片天地,人的视野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躲在凉亭的几个男女哎哟的捂上眼睛,距离陆良生十多丈之外的金淮安也是吓得抱着脑袋蹲去地上,耳中全是嗡嗡的耳鸣持续,远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惊慌的看着天上两道纠缠的电蛇,朝柳树下的弱书生跑去,将对方拉扯起来,朝远处拖拽。 名叫霞姑的女子拉着他拖到路旁,大喊:“金公子,走啊,别躲在这!” 远处的湖边。 匍匐地上的老驴兴奋的看着头顶的电闪雷鸣,臀背上的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打着哈欠站在门口。 “何事这般吵闹。” 那边正与陆良生对峙的老龙,感受到一股妖气,余光瞄了过去,眼眶不自觉的睁了睁,立在小门的蛤蟆也是愣了一下,摸着肚皮的两蹼唰的一下负去背后,神色肃穆微微颔首,口中淡淡哼了一声。 “哼小妖。” 紫星妖道!! 他怎么在这里?! 金龙大王压下心头惊疑,目光回正看去书生,“国师,当真不愿收手,此间湖泊百姓,本王也护了许多年,就算要拆我庙观,毁我道基,那也天道的事!” 对面,陆良生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 “愚弄乡民,庇护妖邪,本国师就得管!” “好,那本王也没什么与国师好说的了。” “请!” 感觉到金湖沿岸已有两座龙王庙被道人和宇成都拆除,陆良生心里踏实了一些,将手中杯盏化去,手指往城池方向一弹,将这边隔绝开来。 对面,老者也从石凳上起身,背对的大湖,水面波浪变得汹涌澎湃,哗啦啦的卷起水浪、漩涡,双手垂在左右渐渐曲成爪,聚集法力的同时,本能的又为往那边书架瞥去一眼。 那一抹短小的身形也斜来一眼,勾起蟾嘴露出一丝冷笑,伸蹼抓过紫金葫芦,背去后背,微开的蟾嘴,猩红的长舌,呲溜舔过唇边。 那老龙怔了一下,看到那条熟悉的舌头、布满黑纹的葫芦,手中曲成的利爪,顿时将法力散去,皱起眉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放去胸前摆出防御的动作。 真是他 下一刻,不再与陆良生说话,一个转身跃了起来,化作一道长长的白光,冲去湖面,轰的一声溅起数丈高的大浪,高高飞溅开去的水花被风裹着,落去不远的凉亭,扑了几人一身水渍。 “啊啊刚刚那道光是什么?!” “是那个老头,和画画的书生说话的那个老头。” “那个书生怕也不是妖怪吧?” 亭中有男有女的惊呼呐喊之中,站在杨柳下的陆良生看着水浪翻涌的湖面一息,伸手一抓,放在墨砚上的毛笔飞入手中,摘取封套,隔着空气朝画架上的那幅金湖风景图,在空气里写出篆。 “镇!” 整幅画顷刻泛起法光,前方广阔的湖面上,起伏的水浪、波纹隐约印出了一个巨大的镇字 翻涌的水面之下,水流乱涌,鱼群惊慌四措的游动,长在泥沙、岩缝间的水草乱摆,蒙蒙浑水之间,湖底深处有着晶莹光亮的建筑。 飞窜过水底的白光落去里面,白光瞬间化作修长蜿蜒的长身,盘去栖龙台,青墨密集的龙鳞,布满先前还未好的火伤,此时牵动,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 老蛤蟆还有那个书生国师好多年没听说过有国师的存在 长身蠕动间,越想越来气,龙目里,莹黄泛起红芒,此时,躲藏在这处湖底龙宫里的五通神,只剩三个还在,看到栖龙台上的老龙,纷纷探出头来。 “怎么办,陛下也拿他们没辙。” “干脆,咱们跑吧,逃离此处,先去西北重重大山里躲一段时间,熬死外面那个书生,咱们再回来了。” “等乱起来,咱们就趁机逃走!” 三妖说话间,脚下陡然变得不稳,跌跌撞撞的挤在一起,那边栖龙台上的老龙昂起龙首,红芒泛起的双目望去上方波光粼粼涌动的湖面,一股煌煌之气压在了上面。 “欺吾太甚!!” 眼中红芒越发盛亮,忍着灼痛,四爪一刨,长身在水中游动,蜿蜒窜了上去,湖面轰的一声炸开,周身泛起龙威,穿过掀起的水浪悬去水面上空,龙须在嘴边飞舞,凶神恶煞的盯着湖岸的书生。 然而,下一秒。 陆良生手中毛笔在画上一勾,藏在画中金湖的细节显露出来,五个事先由道人布好的阵眼,在画上与现实湖边四周亮起法阵。 哗啦啦一阵铁链的响动。 五条漆黑的残影,唰的从法阵冲出,瞬间捆去漂浮湖面上方的龙影,锁住四肢、龙尾,扭动的黑影前端,显出蛇头一口咬住龙鳞。 “吼昂” 风浪大作,林野狂摇,金湖之上,修长的身影拖着绳蛇挣扎扭动,发出凄厉嘶吼。 第六百一十六章 云水翻腾,剑光怒 五条绳蛇横挂湖面之上,捆缚的龙影挣扎扭动,摆动的龙尾轰的拍过水面,掀起三丈大浪扑向四周湖岸。 “吼” “昂呜” 凄厉的嘶吼震的风里摇晃的树木噼啪乱响,最近的凉亭,亭盖都在瞬间哐哐起伏,躲在里面的几个男女扒着石桌、亭柱瘫软的坐去地上,活了大半辈子,常在书画里见到过龙,眼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半空的巨大龙影,散发出的龙威,只叫人止不住的发抖,两个女伴更是捂着脸嘤嘤的哭喊,不敢看去一眼。 另一边的道路间,拖着金淮安的霞姑,看到半空蜿蜒挣扎的龙身,放开书生,尖叫着朝湖边跑过去,旁边手伸来,将她手腕拉住,坐在地上的书生不时惊慌的看去天空,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喊。 “别去,陆先生不会放过你的,快些离开,越远越好!” 那女子回头,发丝散乱飞舞间,挣开书生的手,挤出了一丝笑。 “金公子,那是我的父亲。” 湖岸边,浪水撞破栅栏扑到陆良生脚边,手掌拖着法力,双唇不停抖动,默念绳蛇的法咒,当年就是这种绳蛇将自己,还有镇海老僧困住,差点吸干法力,来淮陵的途中,便临时学了一些,不过要像陆元那般挥一挥衣袖就能使出,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掌握。 “拔出妖星之气,他道行便大减但愿能才掌握的绳蛇之术,能撑住。” 手中捏紧的同时,那湖面上方挣扎的长影拽着五条绳蛇疯狂乱摆,巨大的龙尾扫开湖水,翻滚打来这边,陆良生另只手一挥,拂开的宽袖牵引着扑来的水浪哗的撞进侧面的林子里,树皮都嘭的裂开。 “收!” 书生心念一字,法随心动,布置金湖四周的五道法阵,延伸而出的绳蛇瞬间勒紧,紧绷的绳身扭出吱的声响,向阵眼收缩。 “吼!!!” 老龙低吟长叫,疯狂挣扎身躯,被束缚的四爪想要反抓,然而,周身的力道仿如都这一刹那向捆缚自己的五条铁链流转。 “本王湖中修炼一千两百年,见过的修道中人无数,从未有人胆敢触怒我!” 扭动的头颅转过来,龙眼蕴有的怒意伴随红光绽放,仿佛身上之前的火伤已经感觉不到了,蜿蜒的长身猛地一震,其中一爪嘭的将绳蛇挣脱,绽出云气向这边掀了过来,触及的水面瞬间发出咔咔的结冰的声音飞速蔓延。 “起!” 陆良生口中轻念,脚尖点去地砖,湖岸矗立的栅栏突然隆起歪斜两侧,土岩泥沙忽然凸出,起了一面土墙挡在前方,冰雪蔓延上去的刹那,书生手掌往前一推,土墙带着上面冰雪轰然裂开,化作无数碎片打去老龙身躯。 呯呯呯 触及龙鳞,纷纷弹开,落去结冰的湖面砸出一道道裂纹。 嘭! 又是一声绳蛇被挣脱的声音响起,老龙身上法光越盛,眼中红芒也越加猩红,张开长吻四周顿时掀起飓风,然后,猛地口中一吸,摇摆的林子,树身向湖中倾斜,紧抓的地面,泥土一点一点的飞了起来,露出土里的根茎。 陆良生施法稳下身子,望去远处的凉亭,掐出指决往那边布下辟风的法术,就这时,身后响起师父的声音。 “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良生,退后,让为师来,让这老龙看看什么才叫气吞山河之法!” 爬上书架的蛤蟆道人,解开袍子露出鼓鼓的肚皮,下一刻,脑袋遇风见长般涨大起来,就在张开蟾口,陆良生伸手一抓,从书架招来月胧剑,目光平静的投去那湖面上挣脱第三道绳蛇的龙影。 “师父,还是让我自己来。” 蛤蟆道人缩回脑袋,眨了眨豆大的蟾眼,又看了看那边的老龙,坐去书架悬着两条小短腿。 “行,那你去吧,为师给你看护,要是那老龙伤了你,为师把龙骨龙筋都拔了,给你熬汤!” “是师父自己想喝吧。” 陆良生对蛤蟆笑着说了一句,转回脸,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手中月胧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颤出轻吟,剑面刻纹缓缓游移,露出月轮。 某一刻,湖面上方正摆脱第四道绳蛇的老龙,听到嗡的剑鸣大作,猛地回头,一抹寒光唰的飞过湖面。 “书生,看你有几斤几两!” 龙身扭动,前肢早已挣脱的龙爪迎了上去,划过的空气都在瞬间呈出波纹,坚硬的龙爪抵去剑尖的一瞬,剑柄后面的身影陡然腾空,一脚点在龙爪,飞身而上,一把揪住舞动的龙须,飘飞的袍摆拂过老龙的眸子的下一秒,陆良生攀上龙首,抓住龙角,另只手,掌心亮起法光,顿时拍去老龙的头顶。 轰 法光在龙头炸开,一圈涟漪朝四面八方激射荡了出去,金湖四周林野齐齐削半截,远处的凉亭,亭盖直接掀的不见了踪影,只留光秃秃的四根柱子在原地,里面的男女吓得抱着一团哭喊出来。 轰隆隆 叮铃咣当 头顶受到重创的老龙痛苦的长吟,疯狂扭动的身子,摆动脑袋,抱着龙角的书生,一手呈爪,剧烈的摇晃间抓向下面的皮肉,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使劲向外一拔,一缕红色气息扭动着从龙首上一寸一寸的出来。 陆良生两指一并,引着妖星气息点去自己口鼻,轻喝:“进!” “下来,那是本王的!” 渐渐退去红芒的老龙暴怒嘶吼,第四道绳蛇在疯狂摆动下挣脱开来,只剩下龙尾还被困缚,悬在湖面上扭动游移,恐怖的力道下,吸进红芒的陆良生法力难以维持平稳,背后卷动的长身一节拱了过来,撞在身上,如同炮弹般向前飞了出去。 “老陆,别慌!本道来接你!” 道人从远方沿着湖岸用着神行术跑来,身后还有紧跟而来的宇成都,前者看到划过天空的身影,嗖的一下冲去前面,伸出双臂去接,然后,倒飞的书生从他头顶越了过去,也越过凉亭,重重砸进林子当中,半空的月胧剑颤抖轻鸣,紧跟飞了进去。 “那那个差了一点距离。” 道人尴尬的比划了一下,“下次一定接准!” 吼! 听到龙吟,孙迎仙回头,正好看到俯下长身瞪来的龙目,想起那日的被追着的恐惧,吞咽一下口水,手慢慢摸去黄布口袋。 “龙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看,你手下到处为非作歹,本道替你除了他们,不正好帮你清理门户,减轻罪孽吗?功劳本道就不要了,摆个酒席,或家里有个闺女什么的,介绍介绍就行” 缓缓平视下来龙头,呲出獠牙,舞动的须髯间,泛起冰冷的白气,道人连忙摆手,向后退开:“那还是算了,本道向来助人为本,倒贴也可” 落下最后一个以字,摸去布袋的手,夹着一张黄符轰的打在伸来的龙口! 天驺激戾,威北御锋! 吼 老龙向后缩了一下,高高昂起脑袋歇斯底里嘶吼出声:“天蓬咒!!!” “老陆,看你的了!” 孙迎先打了一符,转身撒开脚就跑,那边的凌乱倾倒的林子里,剑光冲天而起,亭中相拥的男女看着,白色残影的书生持剑飞出湖边林子,剑锋的嗡鸣,叮的一声化作龙吟。 驭剑术神剑冲凌霄! 老龙挣开嘴上的符咒,寒光在眸底放大,拖着龙尾紧绷的绳蛇,摆动长身迎了上去,一人一龙相撞的一瞬,有声音在喊:“不要伤我父亲!!” 一道窈窕的身影拖着衣裙飞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中间。 “云霞!” 老龙嘶吼出声,长身暴涨,扭过颈脖,用头护去中间的女子,陆良生见老龙护女的动作,急忙偏去手中的剑势,已然来不及了 法光与巨大的龙躯冲撞在一起,剑尖刺破龙鳞,穿透了过去。 破裂的鳞片、血光、布帛瞬间掀了起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伏罪 剑光划过泛起白气的湖面。 叮的嗡鸣化作一声龙吟咆哮,剑锋切过舞动的龙须,携着法光触去偏过护去女儿的龙首。 呯! 剑尖抵在龙鳞,金铁交鸣炸开,火星跳跃而起的一瞬,鳞片迸裂,溅出血线飞向四面,硕大的颈脖扭动,龙首凄厉低吟。 “吼嗷” 巨大的身躯裹着须髯间窈窕的女子,偏了偏方向,拖着血线重重坠去湖岸,轰的巨响,压去下方林子,一颗颗杨柳断裂倾倒,激起无数烟尘。 此时,龙身坠地的刹那,湖面上三道黑气破水冲出,掀起妖风往西北飞去。 半空上,青丝舞动,陆良生缓缓降到地上,轻垂的剑锋两侧蒙上了一层白霜,白气袅绕,嗡嗡的抖动。 普渡慈航的嗓音在里面响起:“冻死本法丈了冷冷冷” 书生抖了一下剑身,让它闭嘴,回头的视线里,道人抱着脑袋慢慢站起来,凉亭那边的那几个男女吓得昏厥了过去。 “老孙,刚有三道妖气飞走,你带宇成都一起去,将他们制住!” 旋即,一手持剑,走去对面湖边匍匐的长影,垂在地上的龙首半阖眼帘,龙类强大的生命,不至于一剑殒命,眸底倒映出走来的书生,老龙蹭着泥土,偏头看去长身卷裹的中间。 “云霞” 鳞片贴着长身扭动,露出护着的女子,并没有受任何伤,只是刚才的一剑惊到了,胸腔剧烈起伏,回过神来,这才看到面前的父亲,急忙跑去龙首,语气焦急:“父亲,你怎么样了?” 看到龙首后面紧挨颈脖的地方,鳞片破裂,鲜血不停涌出,使出法力附着手上按去伤口,然而,上面剑气残留,手刚一挨近,掌心顿时划出细密的几道缝隙,渗出殷红的血线。 “怎么会这样父亲,你告诉云霞怎么救你。” 察觉到有人走来,霞姑本能的转过身,将父亲护在身后,目光闪烁泪渍,咬着牙尽量做出凶狠的表情。 “你不要过来!” “霞姑!!” 金淮安冲出林子,冲过画架朝这边跌跌撞撞的跑来,云霞偏过视线,也朝他大叫一声:“你也不许过来!!” 风从湖面出起来,带着结冰的寒意拂过衣袍飘飘的陆良生,看了一眼跑来的书生,握着月胧的手臂一挥,金淮安嘭的一下,像是撞在了墙上,捂着鼻子蹲了下来,陡然想到此时情况,顾不上淌出的血渍,跪去地上。 “陆先生,求求你不要伤害霞姑她是妖是鬼,我都不怕,求求你,放过她,放过她们一家吧,我给你磕头,往后给立你长生位” 风拂动衣袂,陆良生看着作揖磕头的书生,转开视线,投去对面比女子还要高出数丈的硕大的龙头,手臂抬起,剑锋映着冷芒划过胸前,指尖在上面轻弹。 嗡 剑身轻吟微微颤动。 对面的女子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强忍着惧意,抬起双手绽出法光,“我我不惧你!不会让你伤害我父亲!” 声音都在发抖,却又清脆响亮。 看到胸前横过法剑的书生,手中那柄长剑一斜,远处匍匐的老驴背上,书架悬挂的剑鞘嗖的一下飞来,干脆利落的将剑身收进去。 老驴抖了抖长耳,疑惑的歪了一下脑袋,坐在上面的蛤蟆道人拿蹼拍了一下它:“别动。” 豆大的蟾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摩挲着平整的下巴。 “你信不信,这会儿女儿救父亲,等会儿说不得老夫那烂好人徒弟,就要收手了。” 儿哼吖哼哼啊啊 老驴颇为赞同的点了下脑袋,脑门上啪的又一声,蛤蟆道人收回蛙蹼:“叫你不要动!” 咔 月胧归鞘,自陆良生手里垂去身侧,看着表情惊愕的女子,以及后面的老龙,声音平淡而轻缓飘在风里。 “危机关头还能想着保护女儿,足见善性未灭,修行不易,本国师过来,并非想要结果你的性命,毁去你的道行。” 半截身子还在湖中的金湖龙王慢慢撑起颈脖,抬了抬龙头,“那你过来就为了五通神?为了之前,我追那道士之仇?!” 碍于对方修为高深,术法繁多处处克制,二来妖星之气退去体内,匍匐岸边的老龙性情上不似先前那般容易暴怒。 陆良生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托起手掌,口鼻间喷出一道清气,一缕殷红飞出,落到掌心上凝聚成一团绽放红芒的光球。 “龙王可认得此物?” 对面,微微抬起的龙目收缩了一下,迟疑的微微点了点头:“认得,两年前,此物从天而降,落入我湖底龙宫,我好收集珍宝,便带了回去,谁想居然能让我道行大涨,随性日夜陪伴,慢慢的那碎片融入体内嘶眼下想来,我这两年多来,性情浮躁,容易狂怒,原来与它有关。” 片刻,话语停下来,老龙升起一阵烟雾,化作老人的模样,捂着受伤的肩颈,伸手揽过挡在前面的女儿。 “云霞,这两年让你受委屈了,就到这里吧,不要做无谓的事。” “父亲!” 不顾女子的阻拦,老人走到前面,看着陆良生,须髯间露出笑容:“国师,你动手吧,我愿意受罚!” 这时,去往远处的道人、宇成都已经回来,疾驰的马蹄声来到这边,数个骑兵扬手,将三个东西扔到了地上,翻滚几圈停下,竟是一条大蟒、一匹青马、一只黄犬。 众人纷纷下马,单膝跪地,拱起手齐声大喝:“启禀国师,在孙道长协助下,这三妖已被我等射杀!” “嗯。” 陆良生俯身探指在三妖尸首上检查一番,护着老人的女子紧张的捏紧衣角,看着地上的尸体,下意识的想要将父亲遮去身后,被老人摇头制止。 “云霞,不可。” 这时,陆良生直起身看过去,目光落在这对父女身上,神情冷淡的开口。 “身为金湖龙王享受香庙祭祀,本该履行职责护佑此方百姓免受妖邪侵害,可你收拢妖邪,纵容立庙愚弄乡民,让这些魑魅魍魉淫邪妇人,大有过失,但念你在此间千年修行,不曾加害于人,善性未泯,本国师决意收你龙筋,困湖底五百年刑罚,待期满,再来寻我,赎回龙筋,可伏罪?!” 龙筋,云霞脸色惨白,回头间,一旁的老人已走去前面,面朝书生跪去了地上。 “金湖龙王,愿伏罪!” 跪伏的身形顿时泛起光芒,背脊处,一条长影飞离体内,陆良生一抖宽袖,将其收入袖子里,目光从虚弱到不停发颤的老龙身上移开,握剑负起身后,转去方向,大步走向画架那边。 声音也在传来。 “霞姑,你乃金湖龙王家眷,你父之罪不该你受罚,但亦有牵连,你父受罚期间,便此地代替你父亲,行善积德,护佑乡民,不得擅离。” 女子搀扶着父亲起身时,听到传来的话语,反应过来,眼里泛起水渍,搀着老人,就那么跪了下去,看着带着一众人远去的那道身影,轻轻磕下头。 “云霞,谢先生法外开恩!” 第六百一十八章 留去一梦染红尘 夜风吹过驿馆,檐下灯笼吱吱的摇晃,庭院中架起两堆篝火,剥了皮的黄狗、大蟒串在长枪上翻滚着灼烤,油脂嗤嗤的冒起泡,滴进通红的火炭,轰的窜起火焰。 “快好了,上次那只肥猪,吃的过瘾,什么妖怪,最后还不是落进我们兄弟们肚子里!” “哈哈,那还是要托国师的福,不然就是我们被吃了。” “真要说起来,这妖怪的肉质当真鲜嫩,爽的很呐!” “来来先喝口酒,润润五脏庙,待会儿多吃一些。” “我们这般吃法,会不会有些不好?毕竟是妖怪!” “什么好不好的,正所谓从人间得来的什么什么,重新回到人肚子里,这叫天理循环!” “要是说起来,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龙啊,娘的也,那么大一条,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再见到了,回去必须跟其他兄弟好好吹嘘一番。” “那可不见得,往后要是还有机会跟国师出一趟远门,说不得传闻里的凤凰都能见着” “哈哈哈” 火星升腾,弥漫院子,驿馆吏远远的看着一帮京城来的军汉,卸了甲胄,亮着膀子端过酒碗与人拼酒,三三两两聚在火堆旁,喝酒烤肉,嘶喊笑骂,有拿了盘子的几个汉子,切了烤熟的肉,走去房檐,哈哈大笑着学丫鬟侍女的模样呈队列走进正厅。 大圆桌,宇成都端着酒水敬去一旁的道人,孙迎仙不停的夹菜,放下筷子,伸手又拿过大块大块的肉往嘴里塞,端了酒水随意与对方碰一下,灌进嘴里,和菜肴一起咀嚼咽进肚里。 “孙道长,好酒量!”宇成都尴尬的放下杯子,依照往日性子,这般礼貌,早就给对方打过去了,但面前这位不仅国师的好友,今日拆庙之时,也是见识到对方法术玄妙,眼下越是这般,越觉得该是如此。 “孙道长,不知国师去了哪里?如此庆宴,怎的不来。” 嘴里包着饭菜的道人侧过脸翻了一个白眼,鼓涨着两腮飞快咀嚼,捏着筷子指了指头顶,模模糊糊说道:“他才不会吃这些东西,你想讨好他,不如讨好本道,我可是他妹夫!!” “啊?那那道长多吃一些!” 宇成都连忙从麾下手里接过盘子,推去道人面前,甚至还准备叫人去外面青楼叫上两个妓子过来,孙迎仙下意识的看了眼穹顶上方,连连摆了下筷子,小声道:“使不得,本道改邪归正,不在外风流快活,此事作罢!” 觥筹交错的席间的上方,吊着灯盏摇曳数只烛火,延伸而上的屋顶,走出夜云的皓月,洒下清辉照在房顶,以及一道身影坐在那。 陆良生看着夜空的月色,目光有些出神,想起做国师的这几年来越发有些迷茫。 尤其一手建立这个繁华盛世雏形的杨坚死后,越国公杨素想用逼迫的法子要让刚刚登基的天子成为另一个汉武,好像每一个人在这时间都有着自己要做的事,而自己四处奔波,查漏补缺,先是山海图志,后又是妖星降世,现在更要收拢散落九州的妖星碎片。 可是到头来,没有一件事是完全做完的。 当中,还有陆元牵涉的秘密他用昆仑镜逆转时空,就真的是为了阻止妖星? “师父,你说别人修道,心无旁骛的将自己关在洞府好,还是像我这般穿梭这人世间,看不同的人间爱恨情仇好?” 屋脊一侧,一蹼抓着树梢,垫着脚往下张望的蛤蟆道人,闻着传来的烤肉香味,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一坨外焦里嫩的烤肉送进人嘴里咀嚼,吸溜一下挂在嘴角的口水。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嘛肯定很多油水,看起来就很好吃。” “路确实是我自己选的。” 书生看着皓月飘过的一丝游云,随手捡起一片落在瓦片的枯叶,在手里转着。 “我还记得兰若寺时,恩师给我的那封血书,路要自己走我也从未后悔过选择的这条路,就是有时候,走的越发迷茫吃力,师父是过来人,有什么好的指引?” 站在房檐上的蛤蟆道人,看着下方篝火,有人将整只灼烤的黄犬取下,切下的一块硕大的肉,吞了吞口水。 “吃?自然是要先把筋剔干净,分开了一个一个的吃,洒上为师特制的调料,可香了,筋有嚼劲可当饭后零嘴,没事嚼上一根。” 柔和的月色下,陆良生想着蛤蟆道人的比喻,心里渐渐有些明了,有人跟自己说这番话,是舒服的,清冷的月色照在他脸上,有着微笑。 “师父说的是,做事确实要分的清楚,知晓自己先该做哪些,之前太多事堆在一起,一路过来,倒是显得明白,师父站在局外,这番比喻倒是点醒我了。” 长出了一口气,陆良生神色变得认真:“妖星碎片的影响牵连太大,若非提前做了准备,说不得会折在金湖龙王手里,想想要是还有大妖也吸了妖星之气,酿成的祸事,恐怕我也非阻止了。” 心里明确了目的,陆良生收拾刚才心情,起身朝那边的蛤蟆道人拱手说了一声。 “谢师父开导教诲,我先下去了。” “嗯,去吧去吧。” 扒着树枝的蛤蟆点点头,说完去吧二字,满是疑惑的偏过脸来:“老夫何时开导教诲了?” 等等! 蛤蟆道人看着降下庭院,朝军汉拱拱手,走进正厅的徒弟,瞪圆了蟾眼。 也不说带为师一起下去不妥,老夫已经恢复妖丹,岂连个房子都下不去,徒让人笑话。 顷刻,蛙蹼一挥,嘭的升起烟雾,化作须髯皆白的胖乎乎老头,一拂宽袖,颔首跨出一步。 咔! 瓦片在他脚下裂开,蛤蟆道人僵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骂了一声:“彼其娘之”的下一个刹那,嘭的一声,踩出窟窿,消失在房顶。 下方顿时响起道人“啊”的惨叫,桌碗砸翻的一片嘈杂。 月色沉寂如水渐渐隐去夜云。 哦哦哦哦喔哦喔 鸡鸣响亮。 金色的秋日推开凌晨的青冥,驿馆庭院,青烟袅袅,热闹一夜的皇城禁骑打点行装,穿戴整齐牵着马匹来到长街,与送行的县令等人拱手告辞。 “将军,那国师呢,在下还未见到过国师当面”那县令拱着手,目光在众人中扫了一圈,也未看到当朝国师的身影,不免开口问道。 宇成都倒悬凤翅鎏金镗,兜转过马头笑道:“国师事物繁重,已经先行一步,我等也要回长安复命,告辞!” “那将军大人慢行!” “驾!” 宇成都点点头,一勒缰绳,脚跟点去马肋,暴喝一声,纵马狂奔而去,一众禁骑跟着暴喝出声,挥舞鞭子紧跟飞驰起来。 没见到国师的县令三人看着对方渐行渐远,这才打道回府,坐去的马车过去的街道,看着帘子外,相错而过的一个书生,牵着老驴,叹了口气,没见到当朝国师,终究是遗憾的,随即放下车帘,乘坐马车穿过扰扰攘攘的长街离开。 叮叮噹噹 老驴晃着铜铃声跟着书生手中缰绳走出城门,清晨的阳光里,路过金湖畔,远远的一个灰扑扑衣袍的书生,站在湖边,看着湖中一朵盛开的荷花,听到铜铃声响,抬起视线望过来,笑着朝这边抱拳躬身一拜。 陆良生朝他笑笑,抬手相拱,牵去老驴,沐着这片晨阳渐渐化作一道模糊远去,铜铃声也跟着消失不见。 第六百一十九章 西北战事异闻 “老陆!” “陆大书生!!” 出淮陵地界百余里,秋意越发浓了,片片枯黄的叶子飘去泥路,买来蹄子踩去上面,老驴甩着舌头,摇晃着脖间的铜铃悠闲的走过,走在前面的陆良生听到身后传来道人的声音,缓了缓脚步。 回头看去,道路烟尘飞卷,一个住着拐杖的身影,贴着神行符,一瘸一拐飞快跑来,追上前面的驴子,才缓下速度,跌跌撞撞的坐去路边石头,将腿上符箓扯下去来,丢去旁边。 “也也不说等等本道。” 伸手接过书生丢来的水袋,灌了一口:“累死我了” 停下的驴背上,红怜轻飘飘飞出书架,落去附近树荫,蹲去地上采上两朵野菊,捏在手中闻了闻,探出手继续采另外几朵,老驴探来脑袋,一舌头将花卷进了嘴里,气得女子拿手拍它脑袋。 陆良生笑着收拢缰绳从旁边过去,幻出一张椅子在道人旁边坐下来,“谁叫你跑了,不是让你在淮陵县多休息两日?” “这点小伤,算得什么,老蛤蟆更惨!” 听到道人的声音,那边书架小门里,闷闷传出蛤蟆道人的一声:“彼其娘之,昨晚不知谁叫的那么大声!” “腿差点给本道压折了,能不叫吗?!”道人拿着拐杖砸了砸地,比划的指去头顶:“谁让你没事爬那么高作甚,本道正吃喝,哪里有个准备。” 手跟着圈出一个大圆。 “突然掉下那么大个人,曰尔老母的,直接坐本道怀里,小纤都没坐过!” 那边书架隔间嘭的一声向外打开小门,蛤蟆道人脑袋包裹绷带顶着一个蝴蝶结,眯起豆大的蟾眼瞪着道人。 半晌,憋出一句:“彼其娘之,呱。” “又想找骂是吧,老蛤蟆!”道人也不怯,拄着拐杖曲着一只脚,一蹦一跳的过去。 “本道可不惧你!曰尔老母!” “彼其娘之!” 一人一蛤蟆顿时对喷起来,令得一旁叉腰教训老驴的红怜都捂住耳朵,一副不听的架势钻去画轴里,系带都瞬间自个儿系紧。 又来了。 坐在路旁的陆良生看着他俩吵吵嚷嚷,摇摇头抬手准备收去座下的幻术,起身的刹那,脸上表情一僵,手下意识的摸去胸腹,封印的妖星之气陡然变得躁动,强行沉入小天地,只见一团团红芒围绕灵识海、漂浮的妖丹横冲乱撞。 书生退出意识,衣袖下手指掐出法决,点去胸口,脸色发白泌出汗珠,脚步蹒跚走去书架,随意翻出一本书册,青筋鼓涨间,默念起上面圣人名言,平复心境的同时,激起的浩然气,将才躁意缓缓安抚下去。 “陆大书生?” “良生?!” 书架对喷的一人一蛤蟆齐齐偏过脸来,陆良生挤出一点笑:“没事,继续走吧,快些回长安,我担心盼叔他们吃不住那些小孩。” 随口说了一句,陆良生吐出胸口淤积的浊气,重新恢复成之前的翩翩俊书生,从老驴颈脖取过缰绳,拉在手里,驴子迈开蹄子,抖了抖鬃毛,蛤蟆道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门框,稳下身子。 “你这头老驴,幸好老夫早有准备,差点又着了你道!” 儿哼昂哼 老驴偏头像是不屑的打了一个喷嚏,转过去昂起脑袋,跟在主人身后,甩着尾巴走的轻快。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拿这头老驴没辙,蟾脸鼓起两个大包,环抱蛙蹼气咻咻的靠去紫金葫芦,隔壁几个画卷中,红怜藏在里面轻笑出声,秋日照晃了一片片山麓,人声、驴声、道人的等本道!话语里,走过满是枯叶的山中小道。 过去前方几座逶迤山势,隐约看到山外田野延绵,村寨升起炊烟,飘来山里,陆良生走在老驴旁边,看着紧闭的隔间小门,皱眉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心里有些疑惑。 “师父,妖星之气在你体内也有两年之久,可从未见过你被侵染发作” 顺着不知名的山麓又走了一截,小门内传出蛤蟆道人闷闷的声音。 “哼哼,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栽在这上面,为师这肚量,再封存一些也不会有事,这个你可学不来,此乃为师天赋神通,好了好了,别在这上面磨蹭,要是你封存不了,就让为师来,抓紧时间赶路,为师开始想念那头老猪做的饭食了。” 按师父的话分析,应该还是吃这种体积上,红芒妖星封存他体内,就如放进浩瀚无边的星空,正常来讲,陆良生该是将自身上的妖星之气也一起放到蛤蟆道人那里,但联想到师父的道行,万一哪天被妖星影响,怕是真正的劫难了。 “算了,放在自己身上封印,万一哪天不可控,好歹还有师父帮衬。” 甩开一路走来的思绪,收拾心情踏上返回长安的官道,用缩地成寸之术赶路,千里之遥不过旦夕之间,穿过怀义州,距离京畿之地也就不算太远了,一路穿行路过洛阳,转道向西,穿过一道道关隘,时而能见到山村乡镇。 到的下午,西云露出一片烧红的颜色,过去长安的方向,已是能见骊山的山脉起伏,陆良生看了看时辰,牵着老驴跟身后的道人打了声招呼,过去路边的茶摊歇歇脚,喝口茶水解渴。 晚霞染红山头,老鸦不详的啼鸣里,茶肆当中仍坐了许多三山五岳的旅人在这里歇息,说起来往各地的见闻,互相交换讯息。 “鹤宁州那边,布绸都涨价了,特意赶来这边,买些过去贩卖,长安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跟平日一样,不过倒是另外一条消息,关于西北打仗的。” “说来听听” “可不可靠?” “嗨,我也是从一个胡商嘴里听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谁说得清,又没亲眼见到。” “你倒是快说啊,你们别打岔了。” 见有人打了招呼,茶肆里歇脚的商贩、绿林中人竖起了耳朵,顿时一片安静,之前说起西北战事那人,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他们,压低声音道: “听说前面几仗打的那叫威风,可到了后面,越打越吃力,一座城都攻不下来,死了咱们不少人呢。” 第六百二十章 最喜人间一幕幕 秋风徐徐,吹摇光溜溜的枝丫,惊走了那只啼鸣的老鸦。 不远的路边茶肆,响起那句攻不下一座城,死了不少大隋军卒。时,顿时一片哗然。 坐在其中一桌的陆良生微蹙起眉头,朝想要说话的道人微微摇了下头,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一书生一道士的打扮,在走南闯北的人眼中算不得稀奇,喝茶歇脚的交谈声依旧喧闹持续。 开了话头的那个商贩,搁下茶碗,大手拿起挥舞了一下。 “哎哟,你们不信,我也不信,可那西域胡商真真切切这么说的,他常走的那条道就是要经过吐谷浑,眼下那边打仗,路都封了,半道又折回长安,把手里的货全都折价贩给我,拉去其他州贩卖。” 这话不知真假,但从语气里倒是不像是假话,顿时让来往此间歇脚的商贩、绿林人纷纷皱眉,有脾气暴躁的,拍响桌面。 “听说头几阵打的漂亮,怎么后面就成这般模样了?真是白让人高兴一场!” 这茶肆里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学问不高,见识上还是有的,拉了一下那拍桌的江湖客,“兄台莫要这般气恼,胜败常有的事,哪有一直打胜仗的,吐谷浑怎的说也经营西北上百年,岂能轻易就被打下来,消消气,老哥哥陪你喝上一杯。” “这是茶,有什么好喝的!不喝了,听着就来气。” 那江湖客掏了茶水钱,拍去桌上,抓过兵器气呼呼的大步离开,坐在门口那桌的陆良生看着那人出门上马远去,蹙着眉头就没舒展开,轻摇茶水荡出一圈圈涟漪。 杨广御驾亲征,多少也会激励前方将士士气,粮秣兵器补给更不会短缺,就算先帝杨坚留下的那批老将不用,以大隋的精兵强将也不至于连一座城池都攻不下来? 歇息了一阵,吃完手里的米饼,付了饭钱,便与道人一起离开茶肆,路过骊山时,朝着大山抬袖拜了拜,声音携裹法力询问袖袋里安静躺着的金黄毫毛。 “大圣要不要去见见你义姐?” 好一阵,里面传来猴子细微的回应,就简单两字:“不见。” 这臭脾气,陆良生拍拍袖子,等到道人跟上,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匆匆进了城里。 天还未黑尽,街边商铺已挂上了灯笼,摆设摊位的小贩高声吆喝,热情的请着过往的行人来摊上尝尝自家的味道;得闲的汉子举着女儿坐在肩头,伸手去勾高高挂的红灯笼,逗的孩子哈哈大笑,路过的摊位,闻着香气,寻了座坐下来,让小贩给女儿先端来一碗。自己在旁边舔了舔嘴,看着女儿吃。 这一幕幕与往日并无两样,大抵前线战事不利的消息没有传播开来,或者就是那商贩吹牛说谎罢了,陆良生掏出几铜子放去小贩灶头,朝对方示意了一下给那边看着女儿的大汉盛上一碗,便转去别处。 逛了一阵,看过街边琳琅满目的字画、瓷器、绸缎,这才舒服的回到芙蓉池。 不久,两人一驴驮着书架走到山门,值守的士卒急忙迎上来,抱拳施礼。 “启禀国师,昨日宇太师来过万寿观,见国师还未回来,就离开了。” 道人跟在一旁,靠近一些,摸着须尖转了转眼珠,“你那徒弟跑来,说不得就是告诉你西北战事的。” 陆良生嗯了一声,心里大抵也是有这样的猜测,走上笔直的石阶,传来一阵阵“呼!哈!”的稚嫩的童声,最后一抹霞光里,一个个小人儿光着膀子,蹲出马步的姿态,照着前方陆庆的动作,小脸通红,满是汗水,挥着胳膊一下一下的打出拳头。 “还挺勤奋。”道人抱着胳膊顶了顶书生,陆良生笑了笑,将老驴的缰绳解下,提过书架后,让它自个儿去林子里玩。 “老妖!!” 落下书架,陆良生还未说话,一道香风扑鼻,穿着黑裙的女子一下扑到怀里,双手双腿大喇喇的缠去书生,才不顾忌一旁的道人,高盘的发髻抵着温热的胸膛,亲昵的上面蹭了蹭去。 “住手!放下你的脚!” 广场顿时掀起一阵阴风,吹的那边打拳的一群孩子顿时抱着胳膊打抖,红怜从书架里飘出来,硬生生将挂在书生身上的栖幽拉回到地上,四目对上,中间空气噼啪几下弹跳起电弧。 “别添乱!” 陆良生伸手打了一下老驴,二女之间的那几道电弧这才散去,甩着舌头哼哧哼哧的跑去了林子里。 书生嗅了嗅鼻子,“好香,栖幽你去街上买了胭脂水粉?” 那边,栖幽朝红怜皱起鼻翼哼了一声,抬起覆有薄纱的手臂,递去书生,“老妖,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啊?我自个儿挑的,闻了好久,才选的这个。” 道人凑过来,栖幽连忙将手藏回去,不让他闻,老孙挑挑眉角,摩挲唇上那对八字胡,“肯定不是你自己选的。” 栖幽看到陆良生疑惑的目光,背着手脚尖在地上一拧一扭的,撅着嘴,声如细蚊,“是是那头大黑猪他说他最懂这个。” 众人站在阁楼前说笑一阵,正厅门口,猪刚鬣系着围裙拿着一只长勺出来,在门匾敲了几下,扯开嗓子喊了声:“开饭了!” 广场上,停歇下来的一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奔来。 这边,放在地上的书架摇晃,小门嘭的踢开,蛤蟆道人顶着头上绷带系着的蝴蝶结,双蹼捧了红公鸡小碗,兴奋的甩着舌头冲出,飞奔去厅门,然后,噼里啪啦一阵孩童的脚步声席卷而来 红怜、栖幽一鬼一妖相互瞪着,齐齐走去厅门,推搡几下,谁也不让谁,嘭的将门框都卸了下来,吓得站在门边的几个孩子哇哇大叫,跑去找陆盼。 厅里,朱二娘四条快速爬动,上面人的两手舀好饭食,另外两对长足勾着碗边递给旁边颤颤兢兢的孩童,趁门口的黑猪不注意便多舀了一些。 猪刚鬣垂着脸看着还没他肚皮高的道人过来,面无表情的大圆脸瞥了瞥周围,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塞给对方,后者面色肃穆的点头,一大一小两只拳头默契的碰了一下。 陆良生捡起地上耷拉舌头的师父,看着阁楼里的热闹。 “虽然比不得家里,还是挺舒服的,是吧师父?” 瘫在徒弟掌上的蛤蟆道人,耷拉下眼帘,看着满屋来去的身影,无力的又闭了回去。 彼其娘之呱。 第六百二十一章 古怪的梦 夜深了下去,热闹的阁楼渐渐变得安静,朦胧的月色隐去云层之后,红彤彤的灯笼映着书生的影子拖在地上,楼外柏树在风里沙沙的摇摆枝叶,陆良生走过明月楼,感知着里面一个个小人儿睡的踏实,听到偶尔响起的呢喃梦呓,他脸上挂着微笑,提着灯笼返回另一栋阁楼。 暖黄的房间,蛤蟆道人裹着小被子,呼呼大睡,露在外面的一只脚蹼蹭了蹭,感受到凉意缩了回去。 陆良生将灯笼吹灭,递给咿咿唱曲儿的红怜,拿过一本书册翻看,身后绣鞋踢着裙摆轻柔走来,拨了拨灯芯,烛火窜起,更亮了些许。 “公子,今日回来的时候,心里装有事的,若是想说,妾身愿意听的。”红怜蹲伏下身子,纤柔的双手交叠去书生的腿上,两人从十几岁认识,肢体上的触碰,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有一些事。” 坐在桌前的书生翻过一页,有些心不在焉,怎的也看不进去,索性合上书放去一旁,偏头看了眼熟睡的蛤蟆道人,沉吟了片刻。 “回来的途中,从金湖龙王身上吸来的妖星之气,与原本封存体内的另一股有了躁动,但师父他老人家却是没有一点反应,陆元望月金蝉妖星我感觉并不是简简单单串联起来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陆良生停了一下,目光从担忧的俏脸上挪开,投去床榻上肚皮顶被褥起伏的师父,有些话,他现在还不敢确定的讲出来,毕竟陆元逆转时空说是为了妖星,蛤蟆道人是想给他重新找一个师父。 但为什么是蛤蟆道人,而不是其他? 还有一个疑惑,麒麟氅当中的两件法宝,均是秦皇时期陆元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藏着,跟妖星有关? 出神的想了一阵,陆良生握去女子的手,“没事了,你也别多想,本国师可没那么容易倒下,还要等到红怜修出肉身呢,牵着你在栖霞山散步,一起游遍九州山水。” 听着书生说起心里所想,红怜羞涩的低了低头,轻嗯了一声,一步两回头的走去墙上的画卷,化作青烟钻了进去,幽幽的传来一声:“公子早些歇息。” 陆良生笑了笑,将烛火吹灭,脱去外罩的青衫,内里的白袍,躺去榻上,想着之前的猜测迷迷糊糊沉睡过去。 过得许久,蜡烛还残有青烟袅绕,红怜探出脑袋,轻飘飘降到地上,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脸庞,捏着手指担忧的坐去床沿,使出法力,指尖轻柔的按在书生头上,趁着天明之前,让他明日能舒缓一些。 夜风吹进微开的窗棂,烛台上袅绕的青烟抚动,吹过坐在床沿的女子,落去陆良生脸上,轻柔的指尖揉捏间,闭着的眼皮下,眸子不自觉的转动起来。 “哈哈哈——” 陆良生陷入梦里,隐隐约约有豪迈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猛地意识回拢,睁开眼睛,冷风扑在脸上,环顾左右,奇峰峻岭,孤松挺立,云海围绕一座山峰翻涌,无数黑色的旗帜沿着山道犹如一条长龙蜿蜒去往山下。 那处山峰之上,一道身影手捧玉玺面向苍天。 “泰山封皇始皇帝?” 轻声念出这话的瞬间,陆良生视野陡然旋转,待稳定下来,却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矮几立有灯火,一个看上去模糊的身影坐在灯火前,持笔在竹简上书写什么。 对方好像知晓陆良生站在角落,抬了抬脸,咳嗽两声。 “人皇之权,不能就此作罢,朕就算被降三灾六劫,天人五衰,也要夺回来!但朕之身体,已经熬不起了传朕旨意” 后面的变得朦朦胧胧难以听清,陆良生本能的想要听的清楚,迈出一步,视野之中,黑暗席卷而来,将他拥了进去。 “始皇陛下!” 陡然喊出一声,猛地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照进房间,传来红怜在画卷里咿咿呀呀唱着小曲的声音,女子迈着舞步,指尖勾着气鼓鼓的栖幽,外面还有孩童们哼哈锻炼的喝声齐响。 安静的书桌上,一小截蜡烛正燃烧,煮着一锅清茶,蛤蟆道人坐在一本书上,双蹼捧着小碗,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听到书生这声呐喊,疑惑的侧过身来。 “良生,你在叫为师?” 床榻上的书生揉着眉心坐起来,套上鞋子下到地上,挤出点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胡乱叫的。” “古里古怪。”蛤蟆道人捧着茶碗喝上一口,挥挥蛙蹼:“快些下去吃早饭吧,难得见你第一次起的这般晚。” 陆良生穿好衣裳坐在床沿出了会儿神,这才过去洗漱,清水浇在脸上,想起昨晚做的梦,颇为疑惑的盯着铜盆里起伏的水面,难道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第二个画面,我从未见过。 “公子?”一旁,红怜给他递来毛巾,陆良生伸手接过将脸上滚落的水渍擦去,紧锁着眉头下了阁楼,猪刚鬣早已换了身行头,准备出门,见书生下来,指了下灶房。 “锅里给你留着一份,自己去吃,俺去城头酒楼帮厨去了,晌午再回来。” “多谢。” 陆良生送他到门口,广场那边道人赶走陆盼,正搬了一张矮几放下,教这群孩童如何握笔摆好姿态,如何下笔画幅,见到站在檐下的书生,老抬手挥了挥打声招呼,继续教导起来。 “这老孙,嘴上推三阻四,教的却还挺认真。” 看了会儿后,陆良生回到楼里,从灶房端了米粥、馒头出来,坐在一张圆桌细嚼慢咽,也想着昨晚古怪的梦境。 古怪? 书生停下咀嚼的嘴,微微抬起脸看去楼上,皱起眉头,‘记得师父之前说过,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会不会与我一样?’ “师父!” 就在陆良生回想之前蛤蟆道人说过的梦境时,外面宇文拓从下方山门飞快上来,身后明月小脸涨红的奋力拉扯他衣角,“要讲规矩啊,先通报行不行?” 想来有急事,青年懒得理会小人儿,与那边的陆盼八人、孙迎仙打过招呼,急匆匆的过来正厅,站在门外,拱起手。 “宇文拓拜见师父!” 陆良生放下粥碗,抬手让他进来在旁边坐下,“昨夜听守卫山门的士卒说,你来寻过我,今日一早又是这般着急,不像你性子,怎么了?” 宇文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灌下,开口说起来意。 “师父,西北出了些事,进取不利,陛下那边损兵折将严重弟子有些担心师弟元凤,他如今只是普通人了,若是有什么不测” 后面的话,青年有些不敢说下去了。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斗拔谷 “陛下亲率大军西推吐谷浑四千里土地,覆他们都城伏俟城,那个被困在长安的慕容顺,其父慕容伏允就是步萨钵可汗,狼狈西逃,陛下乘胜追击,想一鼓作气打通南丝绸之路,令军中四将屯金山、祁连、琵琶峡、泥崚,四面合围,结果慕容伏允让人假冒他,趁机偷溜跑了,陛下大怒,令人追击,结果反被埋伏,又派了两军追击,在大斗拔谷被击的溃不成军,听传回的消息说,那边风霰晦冥,昼夜难辨,想必有通晓法术之人帮助慕容伏允,数次进攻,折损将领多达八人,士卒伤亡两万,师父,陛下这回可能急了” 陆良生沉默的坐在那,碗中的米粥凉了也不知,轻声问了声:“元凤可有消息回来?” “暂时没有。” “没有消息”陆良生重新将碗端起来,刨动筷子一口气吃完,然后,放去桌上:“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阳光照在厅里,推着家具陈设的阴影缓缓移动,木梯上,红怜、栖幽下来,感受到这气氛,抿了抿嘴唇不敢说话,又悄悄缩回了楼上。 “元凤是你们四个师兄弟里最不爱说话的,但心思却是最多的,他太想出人头地,也敢拿命去拼天道不允许修道中人用法术干涉人间朝廷兴衰更替,不然上次也不会落的差点身死的局面。” 书生的声音沉稳而平静,但一旁的宇拓随师父多年,岂能不知道这平静语气下蕴有怒气的,饶是冷静如他也不得小心翼翼开口。 “可若是元凤出了意外” “那是他的路。”陆良生看着桌上斜倒的粥碗,闭上眼睛:“出征前,他就已经说明了,要靠自己,为师不好插手,再则,上次骊山那位老母也警告过为师。” “师父” “行了,你也有事要忙,先回去吧。” 陆良生将碗筷摆正,下了逐客令,宇拓叹口气,看着师父的态度,叹口气,拱着手退出厅门。 “师父,弟子回去了。” 送到檐下,陆良生一句话也未说,看着徒弟走过石阶去往下方,他目光变得严肃,阖了阖眼,拂袖转身,走回楼上,守在过道上的红怜、栖幽叫他也不理。 书生走进房里,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不自觉的翻起书桌抽屉,看着翻出的一面破烂令旗,上面还有血垢残留。 唉! 陆良生坐在那儿看了许久,叹了一口气,起身寻了一卷空白的画卷在桌上铺开,毛笔拿在手中,大抵为某个徒弟画上一些东西出来。 窗外阳光变得明媚,穿梭过云层,去往西面,更远的西北方向,峰峦叠嶂,名为大斗拔谷的地方,谷字并非代表狭窄,反而宽两里,两侧山势高拔入云,布满怪石,有些地方极其寒冷,覆有厚厚的积雪。 距离这处山谷十五里,写有隋字大旗的军寨,辕门不时兵马出入,守卫辕门的士兵远远看见几队兵马护送一辆马车过来,正要上前,那边过来的马车掀开帘子一角,那士卒连忙退回去,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被里面的身影摆手制止,随后,一行队伍径直走进军寨。 此时营地除了巡逻的士兵,少有人在外面活动,大多数士卒都躲在帐篷里烤着小火取暖,仍旧冷的发抖。 “这鬼天气,仗还怎么打?曰了狗的,这帮吐谷浑人跑进这谷里龟缩不出来,老子们一进去就变天,东南西北都摸不着方向,还他娘的射箭!” “谁不是,幸好当时我反应够快,屁股上只挨了一下,现在只能趴着了。” “嘿嘿,总比躺着强!” “你们说,之后怎么办打?陛下会不会让我们撤军?” “撤军?死了那么多兄弟,还有不少将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死了?!”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还是要看陛下的吧。” 这样的窃窃私语的议论并不占少数,中间最大的帐篷,哗啦一声碎响,一员身着甲胄的将领一脚将长案蹬倒,令箭、书、图册倾洒一地,目光发红扫过帐中诸将,捏紧了拳头。 “张定和轻敌冒进,力战而亡,我们深受陛下信任,若是连敌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岂不是丢大隋的脸面!诸位,此役你们觉得该如何打?” “大将军,末将愿再带一军攻谷,誓将慕容伏允从里面揪出来!” “说得容易!” 那将领瞪去开口说话的副将,挥手让他跪回去站好,来回在长案前来回走动,“要是随便打打就能赢,咱们用得着在这里止步不前?!” 两侧六个将领当中,末尾一人身形高大,一身甲胄衬的威风凛凛,浓眉大眼吐露犹豫,半晌,正要拱手站出请命,这时帐外响起传来一声:“诸位将军辛苦了,此时还在商议军情?!” 帐里诸将几乎下意识的伸手握去剑柄,长案前的那员大将呵斥一声:“放肆!”旋即,站得笔直,朝帐门那边抱拳垂首。 “右屯卫大将军柳建武,拜见陛下!” 帐帘掀开,杨广穿了身厚厚的衣袍,带着外面的寒意进来,两侧的将领顿时拱手垂首,齐齐喊道:“拜见陛下!” “都不用见礼了。” 皇帝朝他们摆了摆手,径直走过中间,过去将侧倒的长案扶起来,大将军柳建武想要帮忙,被杨广摇手阻止,亲自将地上洒落的令箭、书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放去案桌。 “看来朕的柳大将军,放了不小的火呢。” “臣有罪!”柳建武连忙单膝跪了下去,那边,杨广走去长案后面坐下,伸手让他起来说话,目光看过在座的一众将领。 “朕过来,并不是看你们请罪的,朕要的是听到你们攻下大斗拔谷,擒住慕容伏允,让朕带到长安与他儿子团聚。” 那边的军中诸将安静的倾听,杨广翻弄一枚令箭,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进来时的笑容渐渐收敛。 “朕其实笑不出来,前几日,听到好几位将军阵亡的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如今我大隋已经向西推出四千里路,打下吐谷浑半壁江山,岂能就此半途而废,走了,就是让那些为朕、为大隋而战的英灵白白死了,朕第一个就不答应!” 噹的轻响,皇帝手中把玩的那枚令箭丢去桌上,目光抬起看去周围:“朕的中军已经在来的路上,这大斗拔谷,势必要拿下,明日攻谷,朕就在这边盯着,看着你们打,也看看到底是不是有妖人从中作梗,阻碍朕!” 视线最后定格在柳建武身上。 “大将军,可有把握?” “有!” 柳建武拱手大喝,后面众将里,之前犹豫的那将大步走出,朝着正中端坐的皇帝抱拳:“陛下,末将屈元凤,愿意携本部兵马充当第一阵!” 屈元凤? 杨广愣了一下,依稀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不过眼下军中议事,容不得细想,看他仪表堂堂,身材矫健壮硕,该是有勇武之人。 便点头同意,拍响案桌站起身。 “如此,屈将军明日便攻谷,朕给你压阵!” 第六百二十三章 风雪山谷,佛陀焚音 西面的黑夜较东方亮的稍晚一些,天色蒙蒙发亮间,残留风岩上的积雪‘哗’的落下石头,人的脚步声踩出吱的轻响,随后隐没。 白茫茫的大斗拔谷,风雪呜咽吹过,深谷最里面有着灯火的光芒摇曳,外面看来的荒凉当中,里面贴着山壁有一连串三角的彩旗纵横密布,围绕一座贴山修筑的雄伟建筑。 斑斑点点的篝火驱散飘零的雪花,火光摇摇晃晃照亮四周持着刀兵的一众吐谷浑士兵,穿着皮袄、头戴皮帽,面色狰狞而沉默的烤着火取暖,目光时不时飘去外面从谷顶飘下的雪花,警惕的听着外面隋人的动静。 逃进这处峡谷的吐谷浑人并不多,前前后后归拢的差不多有两千余人,足够安置下来,只要可汗还在,就散不了,只要拖到外面的隋军士气低落,自然就会撤军离开,到时候,依旧能卷土重来,夺回失去的一切。 贴山而建的殿宇之中,一脸大胡须的慕容伏允握着银器酒杯,留着中原相差不多的装饰,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上,身边的吐谷浑将领只剩下几人了。 他盯着殿中燃烧篝火的铜盆,哈哈大笑的与两员大将说笑,一旁穿着暴露的侍女削下一块肥嫩的羔羊肉,这位吐谷浑可汗一口从刀锋上咬进口中咀嚼,油渍溢出嘴角滑到胡须上。 “朕向来亲善大隋,年年上贡,可杨坚死后,他儿子却是狼子野心,吞朕国土,以为如何英雄了得,却是连大斗拔谷也攻不进来,哈哈哈!” 下方将领当中,有人灌了一口酒,搓动手,跟着大笑:“可汗说的是,隋人自诩天朝上邦,各个能征惯战,到了咱们这大斗拔谷,寸步不敢进,末将当时还一箭射死了个隋人大将,脑袋现在都还我房里挂着!” 首位上,慕容伏允靠去金椅,抹去嘴角的油腻,落去侍女胸口擦干净,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此役只需拖垮隋人士气,待他们回去,被拿去的土地城池,早晚拿回来,不过,朕还是要多谢国师才行,若非国师在此修行,催动法术,怕也是不能守住,诸位所以不要骄傲自满,学那些隋人!” 下方将领俱都点头附和,毕竟眼下战事稍有转机,确实不易掉以轻心,随后继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得一阵,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国师礼佛已毕。 慕容伏允放下酒杯,赶紧说了一声:“快让国师进来!” 片刻,后堂一侧的殿门,守卫那边的士兵低下头,一道披着杏黄僧袍的老僧,托着佛珠缓缓进来,面向首位的可汗,仅有的一只手竖印拜了拜。 “佛连尊,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 慕容伏允起身走出席位,兴奋的抓住老僧手腕,亲切的带到旁边一张大椅,将对方按去座位上坐下。 “朕尚还能活着,全赖国师出力,让隋人死伤惨重。” 说着,从侍女手中接过满上的酒杯,恭恭敬敬的朝佛连尊敬去,后者并不饮酒,只是竖印垂首喧了声佛号。 “可汗,臣不过尽绵薄之力,但要打退隋人,还需要对方几次进攻,眼下隋国皇帝已经来了,可汗要做好全力以赴的打算。” 慕容伏允皱起眉头:“隋国天子来了?” “就在今日下午!不过”老僧抬起脸,笑了起来,脸上皱纹更皱了:“不过谷外还有一波!” 同一时刻,距离大斗拨谷半里之遥的山坡上,一行三百余人的队伍披着白色布绸裁剪的皮肤,罩在身上踩着白皑皑的积雪,穿山而过。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迅速敏捷,攀着覆有积雪的岩石,朝那边谷口遮遮掩掩的接近,不多时,前方的屈元凤蹲在一块大岩侧面,向后抬手虚按,起起伏伏的一道道身影顿时停滞下来,变得安静。 ——风! 手势比划,打出手语,按照之前的部署,三百多人中,有数十人矮着身子,虚掩着刀,脚步奇快的分离出来,这些人身手不凡,都是屈元凤在太原时练出的部下,用来快速反应,切入要点的士兵。 天明之前的昏暗里,矮着身的一道道黑影迅速籍着周围雪色、山岩蔓延去谷口,片刻,有火星在那边黑暗里亮了三下,随后熄灭。 屈元凤压着呼吸,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白茫茫的水汽里,他朝身边的副手偏了偏头,两人当即分开,各带一百余人沿着之前那拨人走过的路径飞快过去。 “屈将军,他们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们了?” 进入谷口边缘,贴着一块山岩蹲下的屈元凤听到部下的担心,他目光扫过周围,望着最里面隐约的灯火,风声呜呜咽咽的吹过这里,将这里渲染的诡异。 “难说但有发现了又怎样,难道就不打了?照杀!” 叮铃铃~~~ 压低的嗓音刚停下,远处深谷尽头,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令得贴着山壁躲藏岩石缝隙的三百多人一阵不安,深谷冷风扑在脸上,睫毛沾着雪花微微的抚动,屈元凤沉着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边,风声里隐约夹杂和尚诵经的佛音。 饶是诵经能让人心境平和,但此处响起,多少会引起人的紧张,何况还是来偷袭的,三百多人中,有沉不住气的人,心惊肉跳的的挤出丁点声音。 “那边怎么会有” 最后的‘有人诵经’的字眼还未出口,飘在风里的雪花落在人脸上的一瞬间,佛音咪咪哄哄高涨,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在他们耳边不停的诵唱。 “退出去!” 屈元凤狠狠瞪了那士卒一眼,握着刀柄的手重重砸了一下岩石,带着一众麾下起身准备撤离,视野间,飘飞的雪花忽然间变得漫天飞舞,遮掩了方向。 “不要辨别方向,沿来时的路退走!” 既然已惊动对方,屈元凤不再顾忌,回头大吼一声,提着长刀招呼麾下跟着他,狂奔数步,四周飘舞的雪花陡然狂乱,然后,‘哗’的一下向着一个方向不愿的升上半空,嗖的一下飞出窗棂,向着西面冲天而起,眨眼间,化作一抹光亮闪了闪,消失不见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千里之外捎来的破敌之法 黎明前的风夹杂雪花越发刮的大了,地上嘎吱嘎吱的是积雪踩响的声音,背在人背上的身影痛楚的低吟,一滴一滴鲜血溅在雪地上绽出殷红的‘花朵’。 “屈将军,撑住啊快到陛下设伏的地方了。” 背着屈元凤的士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甲胄加上自家将领的重量,跑出两里,双腿就像失去知觉了一般,周围跑动的人影,也有过来帮忙撑着,减轻一些重量。 “快到了,就在前面!” 有人在前面喊了一声,这让跑在后方的人心里稍稍感到心安,不久之后,有马蹄声响起,远远的扔来火把,翻转的火光里,照出一行三百多人仓惶的神色,过来的那骑士见状不对,连忙射出一支响箭。 咻—— 镝声在夜空传开,片刻,那团燃烧的火把四周渐渐有了许多人的脚步声走在雪地上,当先过来的右屯卫大将军柳建武,见到他们,颇为失望的挥了挥手,“回营,让屈元凤来见我!” “启禀大将军,屈将军他” 跟随偷袭的士兵双眼微红,慢慢退去一侧,后方拥挤的三百多人也跟着让开,露出那名背着屈元凤的士兵走上前来,看到趴在士卒背上昏厥的身影,柳建武抿了抿嘴唇,翻身下马赶紧过去,探查了一下伤势。 “赶紧背回营寨,用最好的伤药!快!” 亮起的火光照亮崎岖的路途,设伏的兵马留下部分断后,其余跟着柳建武护送着屈元凤回到十多里外的军营,此时在帐中等候杨广听到动静,放下书册,披上一件皮裘快步出来,见到盔甲染血的屈元凤放去军医的帐篷,招来柳建武问了情况。 “屈将军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听屈元凤的亲卫讲,他们偷偷摸进大斗拔谷不过七八丈,突然漫天大雪,一个身高一丈有余的僧人出现,诵着经文,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屈元凤亲自断后缠住对方,被打了一棍子” 杨广皱着眉头,亲自进了帐篷查看了屈元凤的伤势,脱下的甲胄腰部甲片被打的稀烂,不少碎片嵌在了皮肉里,周围更是一片淤黑,确实是重物猛击所致。 “那慕容伏允当真有高人相助,否则哪里会有漫天大雪,刀枪不入的佛陀出现” 之前战事顺利,让杨广有了一举收复西北,甚至打通南丝绸之路的把握,然而眼下出了玉门关,眼看就要尽全功,却被迎头痛击,只叫他难受,通过军报,还以为是前面作战不利,找的借口,眼下看来并非如此了。 “要是国师也在此间,必能破贼!” 跟着杨广走出帐帘的柳建武是知晓皇帝口中的国师是谁,不由小心问道:“陛下,不如让臣快马送出消息,招国师前来破敌人法术?” “千里迢迢,此时才派人回长安,恐怕来不及了。” 杨广回到中军大帐,看着挂着的西域地图,沉默良久,随后转过身来,一拳砸去案桌:“待朕中军两日后赶到,强攻这处峡谷,朕不信区区一隅之地,能挡朕万千雄师!就算用命填,也要做法之人给朕抓到,朕活剥了他!” 柳建武犹豫了一下,重重拱起手:“是!” 天色大亮,化去了积雪,时间悄然流逝中,白皑皑的天地间,一条长龙举着林立的旌旗,蜿蜒而来,在硕大的军营外集结。 军寨之中,躺在皮毛缝制的床铺的身影渐渐醒了过来,闻着浓郁的草药味,屈元凤虚弱的睁开眼睛,腰肋的疼痛时有时无的传来刺痛,干涸的嘴皮嚅了嚅,吞咽一口口水,手臂撑着慢慢坐起来。 “现在几时了来人现在什么时辰了,本将昏迷了多久!” 虚弱的声音惊动外面的看守,一个士卒掀帘进来,看到已坐到床沿的屈元凤,连忙上前搀扶,一边回头朝外喊同伴通报大将军。 呜~~ 屈元凤喝过一碗温水,隐约听到外面苍凉的牛角号,搀着士卒的手臂就往外走,对跟在一旁的另一个士卒催促道:“干什么吹号角?不能强攻大斗拔谷,里面地方狭小,对方只需用法术就能困住我军!快去通知陛下,不能强攻啊!” 嗓音高喊,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倒在雪地里,又在搀扶下爬起来,捂着渗出鲜血的绷带,一瘸一拐的来到辕门,此时得到通传的柳建武,以及杨广正骑马赶来,见到屈元凤时,暴喝一声:“糊涂!回去躺着!” “陛下!” 屈元凤不听,跌跌撞撞过去,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单膝跪去雪地:“陛下,那次峡谷不能强攻,慕容伏允身边的会法术之人,定会借地势将我军引入里面,一旦困在里面,冰天雪地,只会让将士们连敌人都看不到,就被活活冻饿而死。” “朕如何不知晓。” 那边,杨广下马过来将他搀扶起来,连忙脱下皮裘披去屈元凤身上,“可朕没有他法,吐谷浑的可汗就在里面,若是前功尽弃,此役征战而亡的将士,岂不是都白死了?” 就在说话间,营寨外还在赶来集结的中军,有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起头,然后,叫出了声。 “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相隔不远的队伍里,不少人听到呼喊跟着抬起脸,望去碧蓝白云的天空,一道黑影拖着光芒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 大斗拔谷之上,穿着皮袄的吐谷浑可汗,站在峡谷高处,沐着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看去山外冰天雪地,抬起手,指去远方隐约可见的隋人军寨,呵呵笑了起来,对着身旁独臂的老僧开口。 “国师,你看,隋人的兵马还在远远不断的开拔过来,真是不怕死啊。” 佛连尊独臂呈在腹前,不停拨着手中的佛珠,眯着眼帘打量着外面的中原军队,此处山谷是条死谷,进得来出不去,再来多的人,一旦被他用法术困住,休想再离开。 某一刻,身边的可汗还在说话,老僧像是感受到什么,脸随着视线的余光偏去东面,口中间陡然发出‘嗯?’的疑惑。 “国师,你看什么?” 慕容伏允顺着僧人的视线慢慢偏去,只见天空一团光亮犹如一道流星划过天际,直直飞去那边隋人营地。 “那是什么东西” 呢喃的声音挤出双唇时,远在山外的军营之中,正与屈元凤说话的杨广陡然听到辕门传来一片嘈杂,柳建武开口说了声:“陛下,臣出去整军!”转身离开两步,剧烈的呼啸瞬间充斥耳门,地上积雪翻起一道雪浪直接将他埋了进去。 轰! 一声巨响在营地炸开,屈元凤、杨广、周围的士兵本能的抬手挡去扑来的风雪,待到动静停下,方才睁开眼,拍去身上积攒的雪花,只见传出巨响的地方,地面积雪一扫而空,露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正中一柄长剑插在地面,剑身微微颤响,白气升腾。 “冷死本法丈了” 颤动的剑面上,传出一声令人熟悉的话语,屈元凤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回头看去皇帝:“陛下,这是我师父的月胧剑!” 插在地上的法剑,杨广自然认识的,听到屈元凤的话语,愣了一愣,想不到面前这位将来竟是陆国师的弟子,连忙拍拍他肩膀:“快去看看,是不是国师有信传来。” “嗯!” 屈元凤忍着疼痛,脸上笑开了花,有师父法剑飞来,说不得已经知晓这边的战事,定是派月胧过来协助的。 果然,靠近过去,只见剑身上系着一卷画轴,便拱起手朝那柄有灵性的法剑拜了一拜,“可是我师父托你送来这画?” 月胧剑抖了抖,上面的画卷‘啪’的一下落到地上,嗡嗡的颤抖两下,缓缓升了起来,“这里冷死了,本法丈不想多待,也不想多说话,告辞!” 唰的一下,亮起法光飞去天空。 杨广朝着升天的法剑拱了拱手,快步走去屈元凤那边:“屈将军,可是国师送来了破敌之法?” “是。” 站在剑坑前的屈元凤看着手中纸条,脸上露出笑容,紧了紧画轴,转头看向皇帝。 “陛下,还请帮忙运些烈酒,今日就能破了他这大斗拨谷!” 吸入千里高原,军中常备烈酒用来驱寒,眼下听到能破敌,杨广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招来刚刚从雪堆里挤出来的柳建武。 “大将军,速备烈酒来!朕要看国师高徒,如何破敌!” 后者抹去脸上积雪,目光疑惑的扫过周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将是不是错过什么了,才埋了一会儿,咋咋就有破敌之法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万箭焚雪谷 “点三香,备烛火,祭牲——” 营寨积雪被扫去一空,搭出两丈高的简陋木台,柳建武照着屈元凤的叮嘱,面向远方的大斗拔谷摆出祭台,点燃了香烛,奉上放了血的一头羊。 “屈将军也会法术?” 望着袅绕烟气的香烛,杨广回过头,看去解去发髻,披头散发的屈元凤,后者双手捧着那卷画幅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 “会曾经会。” 夹在指尖的那张纸条,有着师父叮嘱的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铺画卷,淋酒水于上,射火箭! 此术非为师所为,切记! 屈元凤知道这是师父明白他已没了修为,特意为他准备的一张画幅,只是最后一句,他大抵明白什么意思。 站了片刻,捧着画卷慢慢走上木台,转向东面,朝着长安的方向躬身一拜,这才将手中那卷画轴在祭台上缓缓展开。 上面,青黑的墨汁勾勒出积厚的阴云密布,层层叠叠的翻涌起伏,下方山麓林野好似被狂风摧残的弯腰驼背,枝叶脱落,飘在风里。 “抬酒来!”跪在画前的屈元凤低声说道,站在一侧的柳建武点点头,朝下方挥手,大吼:“来人,把酒一坛一坛的给本将搬上来!” 酒水被士卒用担子挑着上来时,屈元凤看着画轴轻轻摩挲边角,忽然开口:“大将军,麻烦带人去大斗拔谷,准备火箭,待见那边下雨,就往里射箭!” 下雨,射火箭? 戎马半生的将领觉得有些荒唐可笑,目光犹豫的看去下面,见到皇帝负手点头,叹了口气,只得照做,下了木台便带人准备火油、箭矢等器具,不多时,带着三千余名弓手悄然出了营寨,朝那边峡谷摸了过去。 “屈将军,何时开始做法?” 柳建武带人已走了一会儿,杨广站在原地负手走来走去,眼下沉下的气,又浮了上来,皱着眉头看着上面一动不动的背影。 “陛下,再等等。” 屈元凤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丝丝白云游走,他如今没有法力在身,自然无法催动画卷,但师父既然让月胧剑送来画轴,肯定有其他的触发方式,唯一的可能就是天时了。 辰时至日禺巳时,天色仍旧没有任何变化,铺在地上的画卷也一动不动,青墨的画幅丝毫没有动静,只是在风里微微抚动。 下方等待的杨广,后方一片片站了许久的兵卒个个有些不耐烦了,眼看快临近晌午肚子咕咕的乱叫。 “师父” 屈元凤双膝跪的麻木,身子僵硬的微微颤抖,但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呢喃出声的下一刻,高挂天空的日头微微倾斜的一瞬间,午时刚过! 平地忽然挂起一阵大风,地上的尘粒、雪粒飞旋而起,粘在人衣袍、脸上,原本明媚的日头在人的视野间陡然阴了下来。 杨广咧开嘴角,脸上兴奋的露出笑容,抖开宽袖看着天上阴云聚集,“国师显灵,国师的画显灵了!哈哈——” 狂风大作,吹的营寨林立的旌旗猎猎飞舞,屈元凤激动的看过四周,手都有些微抖的伸去酒坛,一拳砸破上面泥封,然后推倒! 大股大股清澈的酒水顺着破口淌了出来,落去画幅上,没有浸透的纸张,反而瞬间消失不见。 轰—— 阴沉沉的天空,顿时响起一声惊雷,昏沉的天地间一道青白的电光在翻滚的云层里一闪而过。 站在大斗拔谷高处的慕容伏允慌张的看着忽然变化的天色,伸手拉去老僧的空荡荡的袖口,“国师,怎么回事?” “隋国皇帝请来了高人。” 佛连尊拨弄着佛珠,脸色呈出肃穆,隋国当得上高人有很多,但他知晓的,就只有一个大隋国师陆良生,那次黄风山妖怪洞府,他是亲眼体会到对方的修为,正面斗法,根本没有胜算的机会。 只是,好像没有亲自过来或许还能拖延一番。 大抵这样想着,老僧喧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庄严,滚滚传开的同时,一滴冰凉落在竖着的法印上,抬起目光,翻涌的阴云牵出无数的雨线。 哗哗! 天地间全是雨落的声响。 “下雨了?” 慕容伏允摸去脸上的凉意,惊慌间胡须舒张,咧嘴笑了起来,偏头看去老僧:“国师,隋人这是想用水灌满峡谷?” “唔”佛连尊没有回答,目光疑惑的看着闪烁的电光下,落入眸底的雨帘,这是余光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火光,下意识的往谷口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火点在远方亮了起来。 慕容伏允走上前,笑的更加大声。 “火箭?如大的雨,还用火箭?!隋人这是知晓我们箭矢奇缺,送火箭给朕?哈哈!” 然而,这位可汗忽然皱了一下鼻子,摊开的手掌积出的雨水,还特地放到鼻下闻了闻,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原本平平无奇的雨水,传出一股酒香,甚至比平日喝的烈酒更加浓郁。 “酒” 疑惑的呢喃着,慕容伏允回头看去自家国师时,深谷宫殿那边,有吐谷浑士兵举着火把出来,哗哗落下的雨水触到火把,轰的一下,整个人瞬间燃成一团火焰。 “啊啊——” 凄厉的发出一连串惨叫,混乱的奔跑撞去崖边,失足坠到了谷底,远远传来嘭的一声沉闷动静。 不好! 顿时明白隋人请的高人要干什么了,佛连尊拉着慕容伏允几个呼吸间,飞纵下山谷,理也不理会下面等候的侍卫,脚步疯狂的飞踏岩石的同一时刻。 大斗拔谷外,柳建武骑马上前,赏心悦目的看着那边连天的雨幕,缓缓拔出佩剑,随着手臂高举过头顶。 然后,斩下一抹森寒的剑光! “放!” 下一刻,弦声一片片的綳响,密密麻麻的火点升上天空,拖着燃烧的黑烟,划过天际,朝着峡谷覆了下去,燃烧的箭头呯的钉在岩石弹开,落去地上,更多的带着火焰钉在谷底地面,火焰接触湿漉漉的泥壤的一瞬间,窜起淡蓝色的火苗,沿着流淌的酒水朝四面八方迅速蔓延起来。 某一刻,明晃晃的烈焰轰的窜气数丈,积雪融化沉淀酒水之下形成流动,将整个谷底燃烧了起来,高耸的火焰舔舐山崖、青石顺着烧了上去,湿漉的山壁上,佛连尊拉着慕容伏允冲进殿门,身后的山崖已被大火覆盖,形成一片火海,来不及逃离的士兵被卷在了里面。 “快关上殿门!”慕容伏允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这么大的火海,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声嚷嚷着留在大殿内的士兵去关殿门,也有士兵端了一盆水冲到门口,朝火里扑去。 轰! 扑出的清水落入火海,瞬间窜起大火反扑在那士卒身上,整个人顿时变作一团火球歇斯底里的叫喊,被旁人一脚踢了出去,殿门轰隆一声阖上。 外面,此时大量的吐谷浑士卒跑在火海里,极易燃烧的皮袄笼罩火焰,发出可怕燃烧的声响,以及撕心裂肺的惨叫,倒去地上疯狂的翻滚,随后渐渐没了声息,身子被火焰烧的蜷缩起来,直到焦黑一片。 巨大的火光照亮了阴沉的天空,整座山谷都化作燃烧的大山,退到数里外的队伍都能感受到空气里传来的灼热刺痛皮肤,听到里面偶尔响起一两声恐怖的嘶喊,令得所有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远在十多里外的军寨,杨广跑上哨楼,看着那边冲天火光,手紧着栅栏,张开的嘴久久难以合上。 这就是国师的法术。 数个时辰之后,阴沉的天云逐渐散去,那方连天的酒雨停下,满山遍野的火焰也跟着熄灭,不久,杨广带着兵马踏入这处焦黑的山谷,滚烫的地面让人无法靠近,直到夜色深邃后,寒冷的空气袭来,方才敢进去。 隋兵翻上那贴山而建的建筑,看到的事无数焦黑的骷髅,用兵器一戳,碎裂成块散落一地。 众人撞开厚重的岩石殿门,小心进入里面,随后捂着口鼻跑了出来,大殿之中,灯火还在燃烧,照亮的地方,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一起,就像一堆蒸熟了的肉,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坐在首位上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皮肉耷拉垂下牵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一旁还有个独臂的僧人完好如初,只是已经没了声息。、 “赢了” 看着极为恐怖的画面,柳建武手中的长剑都险些拿捏不住,不久,慕容伏允伏诛的消息传了回去,也在快马加鞭下,传去东面更远的长安。 第六百二十六章 老母召见 上午的阳光照过繁华的长安,大小街巷传着漫漫胡音,人声喧哗而吵闹,相对的,芙蓉池安静宜人,脱落的秋叶打着旋儿飘去地上,蛤蟆道人躺在树下连打几个哈欠,睡眼朦胧的看着远处坐在小凳上,读字识字的孩童,一声声读书传来,唔啊的又打了一个哈欠,换了姿势重新合上蟾眼。 道人扫过石阶落叶,扛在肩头走过那边,偶尔拄着扫帚停下,看着负手的书生走过那群孩子,自己跟着念了一段,晃了晃脑袋,还是算了。 坐在门槛的猪刚鬣眯着眼睛,黑毛森森的大手拿着小巧的刺绣,一针一线在上面穿来穿去,绣出云气袅绕,皓月当空,隐约还有衣袖飘飘的女子轮廓还未成型,估摸着时间,拿过放在一边的铜勺敲响门槛,学着陆家村某个豪迈的妇人,朝那边嚎了一嗓子。 “开饭了。” 不久,那边负手的书生朝齐齐仰脸望来的一张张稚嫩的小脸,笑着挥了下手,端坐矮几后的一群孩子顿时起身,抱起书本,欢呼雀跃的飞奔去阁楼。 摆了许多圆桌正厅里,朱二娘八足不停的忙活,舀菜舀饭,由红怜接过菜肴端去桌上,进来的孩童也都不再害怕,双手捧过毛茸茸的长足叉来的碗筷,彬彬有礼的朝她道了一声谢,乐得朱二娘咧嘴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 一桌桌小人儿端着碗筷飞快的夹菜刨饭,一点饭粒都舍不得落下,猪刚鬣这才满意的回去楼上,拿出刺绣趁着还有空当,再绣一些。 楼外的广场,一袭青衫的书生拿过桌上的书本,腰间拇指大小的剑鞘轻晃,走过那边的树荫下,将瞌睡的师父拿过手中放到肩头。 “师父,回屋里睡吧。” 扛着扫帚跟上来的道人,嘿嘿笑着挑了挑下巴:“最近两日,心情愉快?” “难道不高兴要一直画在脸上吗?” 陆良生跟着笑了笑,过去阁楼,伸手摸了摸站在门边的明月的发髻,将手里的书册放到小人儿摊开的双手上。 “怎么不进去吃饭?” “哼,才不跟他们一起吃。”明月瞥了一眼里面闹哄哄的画面,还有孩童看过来,朝他招手,明月赶紧将脸撇开,抱着书本仰起小脸,咚咚的跑去楼梯。 “这孩子” 陆良生摇摇头,走过正厅,吃饭的孩子一一起身,嘴里含着饭菜,或手里还端着碗筷,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吃饭不要说话,抓紧吃完,好去玩!” 陆良生看着他们按了按手,又朝那边的朱二娘笑着点下头,回到阁楼上,将师父放去榻上小铺,替他盖上被子,便坐去书桌,桌上此时一柄长剑安静的躺在那里,正是已经从玉门关外飞回来的月胧剑。 “这么就赶回,可知晓那边的状况?” 横呈的剑面,刻纹无时无刻的游移,上面清晰的传出普渡慈航的嗓音。 “那边太冷,什么也没注意到,东西丢下,给了你徒弟,本法丈就赶回来了。” “什么也没看见?” “看见了,你徒弟身上还有血,精神萎靡,还有好多人,都赶着去送死!要不是本法丈,他们就真的死了!” 陆良生抓过剑柄,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月胧剑丢去后面,半空飞了飞嗖的插进剑鞘里,虽然言语不详,但看它说话语气,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若是遇上难事,月胧也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不是只是简简单单有灵性,审时度势它还是会的。 战报快马加鞭送回来,少说也要十来天,还是抓紧教教这批孩子。 想着,陆良生起身准备下楼吃午饭,走去房门时,背后敞开的窗棂吱嘎一声发出呻吟,一阵风带着一片枯叶飘了进来,摇摇晃晃落到书桌。 书生夹起五角的枫叶,万寿观附近的林子可没有这种树,目光不由望去窗外。 “公子!下楼吃饭了!” 外面响起红怜的声音,女子推开门进来,房里哪儿还有书生的身影,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看着桌上安静摆着的一片枫叶。 长安东面,起伏的大山黄绿参半,此时节来往骊山的行人游客还有不少,过去那家茶肆,倒是没遇上那位小蝶出来买茶,沿着常走的石阶去往老母庙,一节节的石阶上,苔藓泛起了枯黄,庙门前,一个头裹布巾的老妇人提着篮子从里面出来,看了眼微笑的书生,哼了声,转身走去旁边一条小径。 呃我这是惹老母不高兴了? 叽叽叽 林子里还有鸟雀鸣啭,晃着枝头跳来跳去,轻眨鸟眸看着一前一后走在小径上的老妇人和书生,然后飞下枝头,慢吞吞走在前面的老妇人伸手将鸟儿接住,坐去旁边一根横卧的枯木。 “老母。” 陆良生跟上来,见老妇人面无表情的逗着小鸟,也不理他,笑了笑过去将地上的篮子提着,走去附近灌木树根,随意摘一些野菜、蘑菇一类放进去。 “别什么都往里放,想毒死老身是不是?” 不久,响起骊山老母的声音,陆良生这才停下手,笑着拍去手上泥屑:“老母终于肯跟良生说话了?” “再不说话,篮子都快被你装满了。” 骊山老母将手里的鸟儿放飞,佯怒的拿起脚边木杖轻敲了一下书生肩头,“你呀,太爱耍小心思,就跟激老身说话一样,骗天道。” 果然,之前画幅让月胧带去西北的事没瞒过老妇人。 见已经捅破,陆良生也就直言不讳,将篮子提过去,蹲去旁边:“老母,我生长这片土地,吃的人们种出的粮食,喝的是无数人开垦出的河流中的清水,我不想这片土地上的士卒伤亡过大” “就你能!” 老母显出少有的情绪,像慈母教诲儿子一般,手指在陆良生脑门上戳了一下:“早晚被天道看到了,你就后悔吧。” 陆良生笑的露出牙齿,揉着被老妇人戳过的地方。 “说不定天道也站在我这边呢?天下万物生灵,总要有一方庇护。” 骊山老母瞧着书生,叹口气摇了摇头,拄着拐杖站起来,不让陆良生搀扶,慢吞吞的走去前面。 “天道无情无欲,不然早就人神共处一界了,良生,不要过多的做一些违反天道的事,好好修你的道,你将来有一件大事要做的” 陆良生停了停脚步,愣了一下,所谓大事,他倒是不放心上,人走过的路,总会有一两件大事等着,既然今日过来了,正好将自己上次梦见的梦境询问一番,说不得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前面的老妇人转过身来,摇摇头。 “不要问,有些事问出来了,就变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深秋 骊山老母能跟他说这些话,陆良生心里非常高兴,但那诡异的梦境不说出来,总觉得不安,提上篮子快步跟上老妇人。 “这世间可真有肉身长久之法?” 老妇人不理他,只是微微侧了下脸看了看书生,走过铺满落叶的石阶:“你呀,又想拐着弯的问,你都把天蓬弄的天天待灶房里,还不满足......你心里的疑惑啊,其实也快揭晓了,循着本心去做就是了。” “命途岂不是已经被安排好了?” “神仙都逃不了,何况凡人,每个生灵来到世间,都有他要做的事。” “良生不赞同此话,也有不少人消弭芸芸众生。” “嗯......那些是凑数的。” 陆良生:“......” 书生愣了一下,想不到一向严肃的老母也会诙谐的说笑,不过,真要问出那诡异的梦境,骊山老母也不会说的,陪着走了一段,看着山间秋景随意说了些家常的话,提着茶罐的小蝶从山下上来,福了一礼后,看向陆良生。 “陆国师,山下有人在等你。” “可知是谁?”陆良生原本想探知一番,但老母在侧,不便擅用法术,那边名叫小蝶的黄裙女子知晓书生窘迫,露出一丝轻笑,侧过身子让出道来。 “是一个老头,城里过来的,看样子等了些时候,陆国师快些去吧。” 陆良生看去老母,老妇人笑着点点头,挥了下手:“去吧。” “那良生告辞!” 朝骊山老母行了一礼,直起身时,前方轻烟飘散,面前已经空荡荡了,陆良生收拾心情,用着法术赶路,回到山下,远远感知到茶肆那边有熟悉的气机,越国公杨素坐在茶肆里抿着茶水,见书生从山上下来,付了茶水钱出来。 一老一少走去山外的官道。 秋意愈浓,一片片农田在农人抢收下装去辕车拉走,走在官道间的两人,老者看着周围的忙碌,先开了口。 “陆道友真是好福源,能遇骊山老母这等神仙中人物,素当真羡慕你寻仙问道,游览山河。” 走在一侧的陆良生笑了笑,看着叹气的老人:“越国公声名显赫,不知多少人羡慕才对。” “......比不得。” 杨素呵呵笑了两声,摆了下手,偏头看去不远的农田里忙活的一家老小。 “陆道友要是想,这些东西唾手可得,但你这福源,万中难有啊。”顿了顿,老人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对了,陆道友可知西北战事?” 老人陡然问出的这句话,不算突兀,但亲自跑到骊山脚下等他下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走动间,陆良生点点头:“略知一二,听宇拓说过那边的事。” “看陆道友神色,想来陛下不日凯旋了,陛下亲征,开疆扩土,好好好......” 一连说了几个好,话语一转,说起了其他寻常的事,进了长安东门后,分道之际,老人再也未提过战事的事,抖了抖宽袖,向陆良生拱手告辞。 “陆道友,告辞。” 这边,书生看着老人洒脱的拂着两袖走去茫茫人潮的长街,脸上表情愣住,但随后还是猜出这位越国公为何这般。 西北战事结束,皇帝就长大了。 阳光倾斜照过长街,看着消失在人群的消瘦的背影,陆良生抿了抿唇,又抬起手拱了拱,转身朝南回去芙蓉池。 皇帝班师回朝还要许多时候,之后的时间,陆良生暂且不去想看到始皇帝的梦境,一边遣人打探外面妖星碎片,一边教导观中的孤儿,孙迎仙翻着他师父当年留下的道术书寻了一些简单的阵法来教导,毕竟要由浅而入深一步步学习。 这段时间,陆良生倒是先趁道人教导的空闲,教这些孩子识字读书,接连半个多月,基本上能认几十个字,言语简单的书籍,也是能看懂一点。 半月里,西北那边的战事已经传了回来,令得举城沸腾,青楼中常有人雅客流出豪迈的诗句,大街小巷比往日更加热闹,陆良生还带着红怜、栖幽、道人,以及观里的两百多个孩子上街游逛凑凑人气。 在西市酒楼,猪刚鬣的名声大噪,登门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指名点姓的就要老朱做的饭菜,不过还好,没到这边饭店,也是能回到万寿观操持灶房里的事。 陆良生好几次劝他,干脆就别去那边,每次猪刚鬣都听的直摇头,“只有忙起来,俺老猪才不有太多的烦恼。” 最让书生哭笑不得的,还有师父蛤蟆道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回梦丹吃的太多,还没进冬天,就瞌睡连连,有时走着走着眼睛一闭,直挺挺的倒去地上就睡了过去,时不时还在梦里抽搐四肢,清醒的时候,陆良生问他,蛤蟆道人依旧说起梦里有许多双眼睛偷偷看他,好几次都被看的不好意思了。 当然,这段时间家里寄来信,信是小纤写的,字迹已经好了许多,轻快秀气,看的让人舒服,内容大抵是代村里人问候了一遍,也有陆盼八人家里婆娘托小纤写上去的话,叮嘱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最后一段字迹,重重像是加粗了,是小纤警告孙迎仙的话:“......孙道长,你要是在外面风流倜傥,招蜂引蝶,姑奶奶就跟村里大婶学习怎么骟猪羊......” 道人在旁边看到最后一段,连忙缩回脖子,干笑两声,颇为沉重的搬了一张椅子坐去檐下,陷入思绪里。 “出来快一年了,也不知家中情况,不过看这封信,应该还是往日一样......” 陆良生将信叠好收去袖里,看着一旁念念想要回陆家村的红怜,笑着安慰一句,“等忙完一阵再回去看看。” 风吹林野,片片枯黄纷纷扬扬落下来。 十一月,初二。 西征的军队已经回来京畿,先行的队伍,由当今天子率领在今日正午进城,陆良生带着红怜他们也过来,站在临街的酒楼上,看着隋字大旗飘展,杨广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身后士卒、将领多是这场征伐里有着功劳的。 吐谷浑的旗帜破破烂烂被人高举,让长街上的百姓能亲眼看到,大隋兵锋之下,番邦蛮夷焉有侥幸之理。 不久,陆良生回到万寿观,皇帝遣人来请他去宫里赴宴。 第六百二十八章 始皇残念 天子亲征吐谷浑,威慑西域诸国,这样的功绩足以让皇帝在朝臣面前底气十足了,自然迫不及待的先开宴。 西云泛起彤红,昏黄的房间里,陆良生从屏风后出来,换上那件麒麟氅,对着铜镜红怜飘来,给他理了理衣襟,书生笑着,偏头看去还瘫在小铺上的蛤蟆道人。 “师父,跟我去皇宫吧,这次大宴,定能让你大饱口福。” 床沿上,蛤蟆道人搓着眼睛坐起,迷糊的点了下头,打了一个哈欠,走去摆在床尾的小衣柜,翻出一件宽袖的黑色袍子,系上腰带,脚蹼一蹬,跳去徒弟手上。 “走吧,走吧,为师也睡够了,正好到外面溜达。” 皇宫大内官家龙虎气,红怜是没办法靠近的,只得撑着下巴趴在窗棂上,看着走出屋檐的公子回头朝她挥手离开,小声嘀咕。 “皇宫里面是什么样子啊” 女子的嘟哝,陆良生自然听不到的,出了山门,早有马车等候,坐进里面,车辕缓缓转动,车身随之微微轻摇去往长街。 “让让!前面的货郎劳烦摆一下你的竹筐!” 驾车的士卒朝前面喊道,长街喧哗,他声音喊去好一阵,走在马车前头的货郎这才反应过来,挑着货担靠去街边。 抚动的车帘内,看着街上嘈杂热闹的书生放下帘子,将袖子里的师父放去矮几,看着蛤蟆道人耷拉着眼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微蹙起眉头。 “师父最近还在吃那回梦丹?” “也不经常吃了。”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拍拍蟾嘴,伸直了两条小短腿,脚蹼都在腿绷直时一根一个难道的舒张开来。 “还有多久到?为师先打个盹儿,到了叫我。” 陆良生哪里让他继续睡下去,那丹药吃的古怪不说,当日蛤蟆道人所说的梦,他还想知晓。 急忙伸手扒拉一下师父的眼睑,惹得蛤蟆道人将他手指头拍开,鼓起眼珠:“干什么?!趁为师瞌睡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师父,我只是不想让你睡过去。”陆良生想了想,干脆还是直接问出来比较好,将师父托到腿上,重新询问了一下蛤蟆道人当日的梦境,后者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蛙蹼,“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梦啊,黑漆漆的,无边无际,好多双眼睛闪着光亮,在暗处窥视,看的为师都不好意思了。” 陆良生抿着嘴将师父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随后又问道:“那师父,可记得梦里自己的穿着?” “不记得了。”蛤蟆道人吹了下蛙蹼上连着的膜。 说话间,轻摇的车身缓缓停下,外面响起驾车的士卒声音:“国师,到了。” “师父,下车了。” 陆良生将蛤蟆道人放去袖袋,掀开车帘出来,视野间天色已暗,暖红的灯笼沿着宫檐廊柱延伸开去,上了白岩石阶,有宦官殷勤的迎上来,[文学馆wxguan]谄媚的笑起来,走去侧面引路。 “国师,这边请,陛下在武德殿宴请此次出征的将士,国师小心脚下” 宦官啰里啰嗦一堆谄媚的话语,走过宫檐一排排灯笼,延伸过去的尽头,是一座武德殿,常用来宴请朝中文武,或外面征伐有功的将领,还未过去,守在门口的侍卫,连忙挺直背脊,一旁值守的宦官连忙退到殿门口,扯开嗓子高喧。 “国师到!” 陆良生掀了掀袍摆,跨进殿门,里面喧哗嘈杂,不少喝高了的军中大将拉着旁人笑骂劝酒,也有端起酒杯敬去首位的皇帝,听到门外宦官的高喧,纷纷停下来,朝进门的陆良生拱手。 齐声道:“拜见国师!” 领军其他战线的将领或多或少听说了大斗拔谷的战事,往日宫中与三国国师斗法,送先帝归阴曹,哪里敢怠慢,和国师交好,将来若是有一天走了,说不得还能有先帝那样的待遇,跟家人道别,跟亲友说笑几句,高高兴兴的离开人世,那才叫一个圆满。 陆良生抖开宽袖拱手转了一圈,人群当中看到屈元凤,朝他笑了笑,示意不用过来见礼,便是大步走去金阶前面,躬身行了一礼。 “臣见过陛下。” “国师,不必多礼。”杨广满脸通红,带着酒气出了龙案,走下御阶,亲手搀去陆良生,“宴先开了,没有等国师,国师倒是不要怪朕。” 陆良生轻笑两声,这些小节他自然不会在意,与皇帝寒暄几句,被请到金阶一侧,铺有虎皮的席位坐下,宫女上菜斟酒间,目光扫过偌大的宫殿,没有看到老人的身影。 “陛下,越国公没来?” 龙案后面,正与一员将来示意的杨广,停下唇边的酒杯,脸上笑容沉了下来,低声道:“朕派过人去请了,到的此时都没入宫,想来是不愿给朕以及朕的将军们庆贺。” 大抵心里有气,杨广不愿在这上面多说,看到殿中一众文武愣在那里,一扫之前低沉,哈哈笑起来,“接着喝酒,接着闹!” 随后,端了酒水走去那边,与粗豪的武将打成一团,聊起西北战事中一些趣事,更是笑的豪迈。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坐在那边的陆良生自然也免不了,过来套近的官员,期间屈元凤也过来,陪着师父喝了几杯,被书生打发回去跟众人敬酒。 “今时不同往日,日后你要多与陛下,还有其他官员走动,不能像当初那边有修道中人的高傲性子了,大斗拔谷之事,是为师最后一次出手帮你,后面的路要靠你自己来走。” “弟子记下!” “过去与他们喝酒吧!” 看着屈元凤一步两回头的走去那边的热闹,陆良生叹了口气,夹一口菜慢条斯理的咀嚼,不时夹去一块伸到袖里晃几下,蛤蟆道人探出长舌卷进口里慢慢磨动,豆大的蟾眼望着袖口外的宫殿,眸底泛起一丝丝红气。 不久之后,宴席散去,闹腾了一晚的军中诸将这才三三两两的跟皇帝告辞,陆良生也朝他们拱了拱手,准备走出金殿,杨广也有了些醉意,脚步蹒跚扶着石栏上的石雕,看着远去的文武,笑道:“先生,你看他们,见到朕是不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醉眼朦胧飘去站在旁边的陆良生,也不知道说的酒话,还是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 “先生朕没让你失望吧也没让我父皇失望吧今日之功,朕终于可以站直了腰板说话了终于不用担心那些个臣子那些臣民,在背后说朕踩着兄长的肩膀坐上这大宝” 陆良生叹了口气,他知道面前这位皇帝登基,肩上的担子,杨坚天下少有的人杰,做为他的儿子,杨广所面临的压力,以及废除杨勇之后,他登基上位,带来的流言,多少都这位天子心里有怨也不敢表露出来。 “陆先生你说是不是还有那个杨素,倚老卖老,看朕往后怎么收拾他还看他在朕面前呵斥来呵斥去,把朕当小时候” 陆良生将跌跌撞撞的杨广搀住,招来不敢上前的两个宦官,“陛下喝醉了,带他寝宫歇息。” “是,国师。” 两个宦官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的搀扶起皇帝,走去殿门时,杨广挣扎了几下,回头喊道:“朕不怕了!往后,朕要大刀阔斧把先帝遗愿完成,谁都阻不了朕——” 呐喊了几声,便被宦官搀进了殿门,陆良生扫了扫身上酒气,径直走去来时的广场,乘上马车过去宫门方向。 “师父,今日皇宫里的宴席可还满意?” 摇晃的车厢里,陆良生倒了一杯清茶,解解酒气,好半晌,袖里没有声音传出,也没听到师父的鼾声,伸手摸了一下宽袖,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蛤蟆道人的身形。 “难道师父还在宫里?” 武德殿。 醉醺醺的皇帝挣开搀扶的两个宦官,带着酒红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酒醉的神色,挥了下龙袖,将周围人打发出去。 独自一人坐去龙椅,端起桌上的酒杯,嘴角咧开,呵呵的轻笑渐渐拔高,哈哈大笑起来。 “扫除吐谷浑下一个就是你了,越国公杨素,没人能挡朕的路,始皇帝修筑长城,挡匈奴,朕修大运河,惠天下百姓,一样能做到千秋功业万世留名!” 殿外,灯笼吱嘎吱嘎的摇曳,月色拖着殿主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长,龙案后的皇帝端起酒杯灌去口中的同时,空荡荡的大殿之中,陡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你要学朕?!想做万世皇帝” 谁?! 杨广口边杯盏悬停,猛地在这一声里惊醒,唰的起身看去四周,席间菜肴狼藉,殿内灯柱燃着火焰呼呼的在风里摇晃。 那声音还在久久回荡。 “你要学朕,想做万世皇帝,那你可问过朕没有” “你是谁?!” 杨广一把将手中酒杯砸去地上,大声呼喊宫中侍卫,却是没有一个人回应,‘锵’的一声,他拔出放在剑架上的长剑,跌跌撞撞的走到殿中环顾周围,厉声喝道:“谁,出来!” “谁?” 那声音笑了起来,响彻殿宇之间。 “刚刚你不是已经念到朕了吗。” 第六百二十九章 始皇始皇 咯吱咯吱~~~ 驶出皇城的马车回来,在广场停下,陆良生掀帘下来,朝驾车的士卒叮嘱一句:“在这里等候。” 抬头看去天上月色,目光微凝的走去前面挂满灯笼的武德殿,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气机时有时无在这片宫宇间徘徊。 书生一步步走上白岩石阶,有侍卫、宦官上来相迎领路,都被他挥袖一拂,隔空将人扫去旁边。 “不许跟上,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得惊慌喧哗!” 几个侍卫和那殿前宦官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倒退回来了,但见国师模样可不像是与他们说笑,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散去,急急忙忙的跑开,通知各处守卫的同僚。 夜空皎月渐渐遮去游云之后,银白的霜光褪去写有‘武德殿’三字的门匾,殿外摇曳的树枝映着灯笼光,张牙舞爪的倒映在窗棂上。 冷风拂过摇曳的灯笼吹进里面,屹立御阶两侧的青铜灯柱火光‘呼呼’的摇曳。 光芒闪烁映着有些惊慌的皇帝,袍摆下的步履脚趾都曲紧,死死踩实地面,手持宝剑环顾左右。 “我乃大隋皇帝,休要在朕面前装神弄鬼,我朝国师仙法高深,若是敢在宫中放肆,定斩尔头颅挂于玄武门!” 呼呼呼 死寂的大殿内,只有一盏盏油灯在风里倒伏的声响,片刻,就在杨广回头看去另一边时,沉寂下去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生于赵立志于秦岂能容忍他国安稳,割裂天下” 带着嘶哑暗沉随着风在殿里回荡。 “扫清六合八荒,也扫了天下各国又立志开太平盛世,做那人间帝王,地也好,天也罢,人间至此朕之一帝,千秋万世!” “沧海桑田啊” 好似能看到殿中的杨广,那声音围绕着对方飘荡,在他耳边诉说。 “朕醒来,天地都变了,朕的老秦人也都不在了不过无妨,朕还在,朕征伐天下的军队还在朕的九州,还会回到朕的手中,朕还能继续完成当初未完之大业!” 杨广咬紧牙关,微醉的神智恢复不少,缓缓转着身子,目光警惕的盯着四周灯火照耀的每一处。 “你是大秦皇帝,嬴政?你当大秦早就没了,你现在不过一个阴魂,这里是长安隋宫,朕不是没见过阴鬼,我不怕你,有胆显身出来——” 呼! 一阵大风从外吹进来,扑在他脸上,冕冠悬挂的珠帘哗啦啦卷动,整个人都向后踉跄后退,抵在御阶栅栏上,明黄的灯火暗灭泛起幽绿的光芒,一个像是人戴着冕冠的影子,贴着墙壁缓缓拉长拔高。 那片阴影里,阴沉、苍劲的声音缓缓传出:“朕出来了!” “啊——” 杨广举起长剑冲了过去,照着墙壁上的人影斩了下去,呯的一声,刮起一层泥屑飞溅开来,反撞的力道,将他推的向后几步。 看着那黑影依旧还在,脸上泌出一层汗珠,吞了下口水。 “你来朕的皇宫,到底想做什么?!” 呵呵 大殿之中,阴测低沉的笑声哼哼几下,轻笑渐渐化作大笑。 “呵呵呵呵啊哈哈哈!!” 狂笑回荡殿中,又像只是在杨广耳边,忽然笑声稍停,一转,变作冰冷的声音低语。 “朕要你” 大殿之中,顿时狂风吹拂,狼藉的宴席间,残羹剩饭、凌乱的碗筷吹去一地。 哗啦啦摔碎的轻响里。 武德殿外,值守的宫中侍卫好似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异样,拄着兵器目光直直的望着外面一草一木。 陆良生走过长廊,看着静谧大殿,巡逻而过的宦官、侍卫,微微蹙眉,掐出指决点去眉心,一竖淡蓝法光渐渐亮起,双目看去的视野之中,变成了另一番画面。 妖风穿堂而过,原本灯火通明的窗棂透出油绿,檐下灯笼狂摇,哪里还是什么风平浪静的模样,隐约听到里面有声音窸窸窣窣的说话,陆良生朝巡逻过来的一队侍卫‘嘘’了一声,下一刻,袍袖一挥,像是打开了什么东西朝里迈去一步,就在侍卫眼中瞬间消失不见。 夜风抚动麒麟氅,陆良生收敛气机,跨进门槛,便看到了持剑站在大殿中间的皇帝,脸上全是惊出的冷汗,鼓着眼睛紧张的看着周围,当见到从门口进来的书生,表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家中大人一样,急忙迎了上去。 “国”还没开口,陆良生朝他竖起食指放在唇间,示意的摇了摇头,施了一个法术罩去杨广身上,眼神瞥了瞥殿门,大抵让他先行离开。 此时有国师在侧,杨广心里松了一口气,踏实了许多,不那么害怕了,但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会意的点下头,捏着手中的长剑蹑手蹑脚的走去殿门。 大殿里,那声音还在持续。 “朕要你的躯体你的皇位放心,朕会让你看着” 陆良生看着杨广消失在结界外,并不理会耳边徘徊的话语,感知着那若有若无的阴气,越过了御阶,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侧殿,里面数个柚木打的书架贴着墙壁,中间一张可坐可躺的长榻,一张案几摆放笔墨纸砚,旁边地上还有一尊香炉升着袅袅青烟。 “朕会让你看着,看着这天下九州,百姓重归人皇治下,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不要试着反抗” 陆良生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猛地睁开,扫过四周的视线缓缓落去靠自己这边墙壁的书架书架下方的格子小门。 “不要试着与朕为敌,朕挥手千军万马,看过那城墙倒塌,人间尸骨成山,朕!更敢与天上——” 书架前,人的阴影缓缓覆了上去,书生伸出手抓去小门把手,在那声音“与天上神灵相争!”的最后一句里,猛地向外一拉! 映出的是一团胖乎乎的短小身影挺着白花花的肚皮坐在那里,正张嘴说话的蟾脸转过来,正好看到小门外俯下看来的书生,蛤蟆道人顿时愣住。 一人一蛤蟆四目相对,诡异的对视起来。 “师父?” 第六百三十章 陆良生!你要欺师灭祖! “师父?” 四目相对的刹那,坐在那边的蛤蟆道人蟾眼半阖,眸子泛起猩红,跳起来,张开嘴就是一道紫烟喷射而出,转身跳下书桌小门,双蹼踩着地面飞奔,陡然后劲一紧,撒开狂奔的脚蹼越跑越高。 陆良生挥袖吸尽弥漫的紫烟,看着另只手中提拎的师父,悬着的双蹼都快迈出残影来。 “师父,该走了!” 迈着脚蹼的蛤蟆道人一愣,蟾眼往下看了一眼,两颊鼓了起来,环抱双蹼瞪着去那边的徒弟,然后视野间宽袖拂来,没等他说话,直接装进了袖袋之中。 陆良生一言不发的捂着袖口,快步出了武德殿,手向后一挥撤去笼罩的法阵,周围顿时显出被隔绝在外面的一个个宫中侍卫,甚至宦官也都拿了兵器围在外面,有人见到书生出来,急忙喊了声:“国师出来了!” “国师!” 早先离开的杨广此时换了一身甲胄,挂着宝剑威风凛凛的排众而出,看到陆良生衣冠无破损,呼出一口气。 “国师无事就好,那妖物可擒到了?” “一个装模作样的妖怪罢了,有些道行,不易抓住,只得将它诛除。” 事情还未弄明白之前,陆良生不好全盘托出,给皇帝解释清楚,眼下还要急着赶回去,随意编了些降妖除魔的过程,便将杨广及赶来的宫中侍卫打发,急匆匆的回到马车那边,乘着车辇一路回去万寿观。 途中,看着宽袖左突右冲,里面的蛤蟆道人想要出来,陆良生都没有理会,那妖气根本不是他熟悉的气机。 唏律律 外面马匹喷着粗气嘶鸣两声,车辕在山门前缓缓停了下来,陆良生朝驾车的士卒点点头,身形一晃,已去了山门之中,几个呼吸间回到阁楼前。 观里已是静悄悄的,偶尔会有两声孩童夜里惊吓啼哭传来,片刻又安稳的睡去,观中的那帮孩子此时早早的睡下,匍匐门口的老驴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回来的主人,哼哧哼哧两声,算是打过招呼,继续趴回去睡觉。 “老孙过来一下,借你的缚妖绳一用!” 一进正厅上楼,陆良生边走边用法力传去附近某个房里,不多时,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从打开的门里探出来,看到走在过道的背影,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拿了黄布袋里的那一圈红绳急忙跟上。 吱嘎 陆良生推开房门,正与栖幽互瞪眼睛的红怜飘过来,福了一礼,就见书生神色少有的严肃,“公子怎么了?” 后面,道人拿了红绳已经跟了进来。 “就是,老陆,一回来就觉得你有些古” 他还未说完,走去书桌那边的陆良生,一抖宽袖,一缕清风拂出,将一坨黑影摔在桌上,响起啪叽一声轻响。 “老孙,用你的绳子先将它捆起来!” “好!”孙迎仙捏着红绳过来,看着桌上慢慢爬起的蛤蟆道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蛤蟆妖,早就想捉捉” 等下! 反应过来的道人嘴角抽了抽,偏去脸看去书生:“喂喂喂,陆大书生,这不是老蛤蟆嘛,你是要欺师灭祖嗬忒,大义灭亲?!” 说着还用手去摸陆良生额头,被书生一手打开,二指一并,闪电般点去翻身坐起的蛤蟆道人肚皮上,将他定住。 “绑。” “呐呐,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寻本道麻烦!” 孙迎仙再三确认一遍,这才指头一弹,绕在手腕的红绳唰的飞了过去,将那边一动也动不了的蛤蟆道人四肢捆住,一束,顿时勒的笔直,直挺挺的倒去桌面。 “公子”红怜有些担忧的看着一声不吭,只是瞪眼的蛤蟆,又看去脸色不对的陆良生,“蛤蟆师父这是怎么了?” 这边的动静,阁楼其他人也都被惊动,一听到道人咋咋呼呼,都跑了过来,将房里挤得满满当当,陆盼八人光着膀子探头张望,明月被拿着刺绣的猪刚鬣举起来放到肩头,倒是头一次见被五花大绑的蛤蟆道人,就连藏在另一件袍袖里的金黄毫毛都化作一只猴子跳到床头,蹲在上面好奇的歪着脑袋。 “陆道友,这老蛤蟆犯事了?打几下?”老猪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来长安时,拱翻了青楼,受了几记鞭子。 陆良生摇摇头,眼下都不是外人,也不用隐瞒什么,便将在宫里发生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我一直对师父吞噬妖星之气,而没有被反噬过,总觉得奇怪,可今日才觉得这里面还有蹊跷,最近一段时日,我师父不是常打瞌睡,做些奇怪的梦,今日看来,必定体内已有了另外的魂魄!” 书桌上,蛤蟆道人直直躺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盯着周围一张张脸,像是要记下来。 “哟呵,这东西还想记仇。”道人摞了下袖子,“来来来,朝本道这打,给你机会,可别不中用啊,要不本道先动手?” 陆良生伸手敲了一下道人脑袋:“收声!” “呵呵” 这时,躺在桌上的蛤蟆道人咧嘴笑了起来,随后闭去蟾眼,“想打朕一顿?那就来吧,反正吃苦头的,是这只蛤蟆而已,还有朕不是什么东西!” “呐,是你自己骂自己的啊!” 道人嘿笑的说了声,被陆良生瞪了一眼,悻悻的躲去一边,书生回正过脸来,看着咧嘴笑着的蛤蟆,沉了沉气,将心情、语气平复一下,声音缓和问道。 “那你是何物?不会真是那位始皇帝吧?” “你自己不是已经知晓,还需多问?” 被捆的一动不能动的蛤蟆,使劲向上抬了抬蟾脸,神色肃穆,一句一顿:“不错,朕就是横扫八荒,一统天下九州的始皇帝,嬴政!” 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然后陡然爆发出哈哈大笑。 陆盼等人再多说见识,也是听过始皇帝的传闻,笑的的嘴都合不拢,道人更是笑的浑身都在抖,上气不接下气的撑着桌面摆了摆手。 “就你这模样要是始皇帝,本道还是太上老君呢!” 众人里,只有陆良生没有笑,薄薄的双唇微开,轻声问道:“有何证明?!” “放肆!” 蛤蟆道人奋力挣扎扭动了一下,瞪着蟾眼看着面前的书生。 “朕就是嬴政,何须什么证明!呱” 然而,依旧没人信他。 第六百三十一章 所谓‘嬴政’ “多半是妖星之气侵染了老蛤蟆,先把他吊起来!” “闪开,让俺来。” 猪刚鬣挤开陆盼八人从外面过来,收了刺绣揣进怀里,胖大的身形犹如堵墙壁般遮掩蛤蟆道人的眼底,使劲的搓了一下满是黑毛的手掌,嘿嘿的咧开嘴角冷笑出声。 “陆道友让俺老猪看看这什么妖星之气,上次没碰上,这次过过瘾?!” 蛤蟆道人瞪大眼眶,看着那黑汉的大掌盖下来,吓得使劲扭动身子,下一刻,一旁伸来另只手,陆良生拦在中间,朝猪刚鬣摇了摇头,目光投去扭动的蛤蟆。 “我相信他。” 听到这句,蛤蟆道人看着覆下的黑掌抬高挪开,重重呼出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这些家伙,待朕恢复人身,拿回法器,登上皇位,重振环宇登顶泰山,一定将他们唔,暂时还要借助他们,也不怕到时候完成不了。 想着时,紧着的身子陡然一松,捆在身上的红绳缓缓退了下来,被那边尖嘴猴腮的道人收回掌,蛤蟆道人坐起来,豆大的蟾眼滴溜溜的在这些人,或妖身上扫过。 蛙蹼拍了拍黑色的袍子,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转过身,望去窗外深邃的夜色,“既然知晓,那还不来拜见” ‘朕’字出口,后颈的衣领一紧,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转过一圈面向众人,陆良生低声开口。 “你只是一缕魂魄,那我师父还在,对吧?” “哼。” 那边蛤蟆道人的身躯环抱双蹼,眼睛转了转,咧开嘴角:“这是自然,朕何等尊贵,岂会占据一只蛤蟆躯体。” “那你先出来!”道人适时插口喊道,令的那边蛤蟆道人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孙迎仙拉过书生,凑过去低声道:“什么嬴政,怎么感觉还是和老蛤蟆一样,说话糊里糊涂的,没个皇帝的气势。” 这么一提醒,其余人都愣了一下,皇帝的谈吐、气势怎么看都跟面前这个自称嬴政的蛤蟆道人不搭,坐在书桌前的陆良生心头沉了下去,看着对面的‘嬴政’,放去桌上微微曲紧、 蛤蟆、始皇帝、骊山 脑海中只言片语的记忆,一一浮现组成了连贯的画面,原本陆元留在笔记中的故事讲的是找到秦始皇从老母庙带走的望月金蟾,放去西北修炼成妖,最后磨炼成为陆良生引路的师父 但恐怕真相并非是这样。 ‘师父是老母庙石蟾成妖,而骊山老母则是飞廉祖母,飞廉又是始皇帝的祖宗,这当中不可能没有关系,那日我的梦境里,那马车里的人应该就是嬴政,年老体衰之后,拿走了老母庙里的石蟾’ 一一理顺,一切顺序都变得清晰起来,书生面前这位所谓‘嬴政’其实应该是始皇帝死后,魂魄附在了石蟾上面,以期将来能重回人世,而陆元则就起到了复活始皇帝的作用,所以根本就不是为了给他找一个引领进修道的师父,不过都是为了让‘嬴政’回来罢了。 那边,看到思索的书生,嬴政站起来,负起蛙蹼吧嗒吧嗒踩着桌面来回走动。 “既然朕已经显身,那就没必要好隐瞒的,朕将死之际,告慰了先祖,才从庙外搬走,利用秘法将魂魄附在了老母庙的石蟾上,这石蟾长年累月吸香火,隐隐有了灵气,可让朕魂魄得以保存长久,可惜朕死后,天下重起战乱,朕附着的石蟾,被项賊当做战利品带走,流转江南,又经历了许多年,被陈霸先所得,放在了陈朝皇宫里。” 房间里,众人一时间没人说话,就连陆良生也安静的听着这段过往,毕竟,里面不仅有他心里的疑惑,可能还会涉及到妖星碎片的信息。 “后来,你的前世陆元寻到了朕,又带回西北,他为了躲避天道追寻,寻了灵气充裕的一座深潭,将朕放去了潭底,吸收日月精华,可惜,朕还未占据妖蟾,他就有了灵识,将朕挤到了识海角落里,后面的事,陆良生,你基本都已经清楚,就不需朕再给你重述一遍吧。” “不用重述,但我也有其他问题。” 陆良生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少年,随意几句话就被打发的,听着这位‘始皇帝’描述,很快找出疑惑的地方。 轻声问道:“我岂问你,陆元非你那时期之人,如何会助你重回人间?” 摇曳的烛火里,蛤蟆道人忽明忽暗的看他一阵,咧嘴笑出两声,“嘿嘿问的不错,你可知当年朕的身边,有多少修道之人?仅仅炼丹之人就有成百上千,他们也有徒子徒孙,其中最有能力之人,他叫徐福去往海外,还有几个弟子传承下去,陆元的师父秦续家,便是对方后继之人,而陆元就师承此人,只不过到了你,就一切都改变了。” “我还有个问题。” 陆良生脑筋急速转动,梳理着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继续问道:“陆元又是为何逆转时空?真如他所说,为了妖星?” “他确实是为了妖星。” ‘嬴政’微微颔首,负起双蹼慢慢走动,大抵想起了曾经的那位陆元,有着赞赏的眼神,投去眼下的陆良生。 “妖星一事坏了朕重活人间的计划,所以只得重来,可惜你不像他,以他的性子,朕是欣赏的,胆敢拦路之人,或妖,绝对不像你这般仁慈。” 陆良生不理会挑拨的话,身子前倾,朝对方更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音:“妖星又如何来的?我不信什么天外飞来之类的蠢话。” “呵呵”嬴政笑出声,油油的蟾眼里泛起红点,看去窗外夜空游走的云朵,以及云后的半轮清月。 “你应该已经知道朕要夺回人皇之权,那必然会触怒天上那批神仙他们总是想着要下来,千方百计的下来,可他们无情无欲,一旦下来,你觉得这天底下的百姓会活的如何?历代人皇,为什么不喜他们?” 话语停了一下,嬴政亮着白花花的肚皮转过身来,一字一顿落下:“朕也不喜欢他们!” 房间里,无论人还是妖,都陷入了沉默,眼下说着话的蛤蟆,终于有了皇帝的气魄。 第六百三十二章 稀里糊涂的蛤蟆 妖星之事果然与天上那帮神仙有关联 夜风吹进窗棂,照亮房间的灯火随风晃动,映着一张张沉默的脸。 陆良生微微侧过脸,看着暖黄的灯芯,心念的这些事,不就能完全的一一串联起来? “争人皇之权,我从老母那听说过一些,陛下真是好气魄!只是为何听闻的,是陛下只为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不过遮掩天上那些神仙的耳目罢了,让他们以为朕不过醉心方术的凡夫俗子罢了。” 书生一句‘陛下’,令得嬴政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满意的点点头,这句恭维的称呼,已经许多年未曾听到了,显得颇为高兴,语气比之前好上许多。 “欲夺回人皇之权,需重铸人皇玺” 高兴之余,口中一下冲出后面的话,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停下声音,摆了摆蛙蹼,重新开口。 “后面之言,朕就不谈了,如今既然与你相见,也算缘分。”嬴政说到“朕也不是那般心毒手狠之人。”时,一旁的道人插口嘀咕一声:“你杀的人不少。” “别打岔!” 嬴政偏过蟾脸,鼓大眼睛瞪去:“退下!” 看着一只大蛤蟆站的笔直,鼓着白花花肚皮,负着蛙蹼,做出呵斥的语气、神态,让红怜、猪刚鬣、陆盼他们使劲咬着嘴唇,脸憋的通红,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有着蛤蟆道人身体的嬴政从道人身上偏开视线,哼了声望了一眼他们,负着双蹼转过身,敞着衣袍走去窗口,微微抬了抬平坦的下巴。 “朕励精图治,奋父辈之余烈,一统天下九州,车同轨书同文,又筑长城为华夏龙脊,岂容得尔等这般嘲笑,陆良生!” 话语一顿,喊到书生的名字,坐在书桌前的陆良生点了下头,轻声回了一声:“陛下请说。” 嬴政转过身来,目光露出赞许的神色。 “朕集三皇五帝,自称皇帝,用身死魂存之法,躲过寿命大限,一直活到现在,手中仍有军队可调遣,但需要一些有才之士来相助,拿回朕藏匿的法宝,夺回人皇之权,你就不用再遵循修道中人不能用法术掺和王朝更替的约束,也不用担什么国师,朕许诺你做永世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 陆良生微微蹙眉,抖开乾坤袖,伸手一摊,一件方菱铁鞭呈在掌心,另一件则是那有着鬼面的漆黑令牌。 “陛下说的法宝,可是这两件?” 那边嬴政愣了一下,盯着书生手中呈着的两件东西,撒开脚蹼就冲了过来,兴奋的舌头都挂在嘴边,蛙蹼向前一抓,却是抓了空,差点脚下不稳,一踉跄栽去桌下。 书生将东西重新放入乾坤袖里收好,伸手轻轻一推,有着蛤蟆躯体的嬴政这才一屁股坐回桌沿,鼓起大眼瞪着陆良生,吼道:“这赶山鞭、阴符乃朕的!快快还给朕,朕就当你逾越之举没发生过!” “陛下,大秦二世就亡了。”道人忍不住插口又说了一声。 气得嬴政连连跺了几下脚蹼,挽着拳头使劲挥舞:“你给朕闭嘴!!” 歇斯底里的嘶吼一句,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嬴政紧抿嘴唇,有些失魂落魄的摇晃两下,一屁股坐去不远的书本上,喃喃道:“朕还在,大秦就还在,朕不死,大秦就亡不了亡不了” 陆良生看着他模样,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心里的疑惑基本已经清楚,至于大秦还在不在,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王朝更替,本就频繁,不可能因为他是始皇帝,就要帮助他重夺皇位,拿回人皇之权 唔,人皇之权,也未必不能拿回来。 不过这样的想法,暂时被他抛却脑后,眼下关心的还是师父,嬴政魂魄、意识占据主导,就是不知师父会怎样,毕竟跟阴魂附着普通人是有不同的。 “陛下能从师父体内苏醒,那我师父当会如何?” 那边,四魂落魄的短小身影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蠕着嘴喃喃自语,还沉浸在道人刚才的打击里没回过神来。 “怎么就亡了呢怎么能亡呢。” “师父,道人做了爆炒田鸡!” 陆良生陡然一声响起,那边呆坐的嬴政猛地抬起蟾脸,眨了眨豆大的眼睛。 “在哪儿?好吃吗?” “哈哈哈,还说是皇帝,就这么喜欢吃?”道人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的倒去床榻,又坐起来,指着对方:“跟老蛤蟆一个德行。” 嬴政撑着膝盖起来,吧嗒吧嗒踩着桌面走到边沿,语气严肃:“此话有什么好笑,朕就不能有口腹之欲?罢了罢了,今日之话就谈到这里。” 他目光看去书生。 “陆良生,刚才朕之所言,不妨再仔细斟酌,希望朕下次再出来的时候,能有答复!” 说完,坐去书本上,浑身抖了一下,蟾脸飞快摆动,脑袋陡然一垂,便一动不动了,众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这就走了?” “说的,你们可信?”“不怎么信,但好像说的似乎也有一番道理,没啥漏洞。” 交头接耳的声音里,道人伸手去戳垂头不动的蛤蟆,指头还未挨过去,那边矮小的身影动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众人,眨了眨眼睛。 “你们为何这般看着老夫。” 陆盼、陆庆、道人、红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小声询问:“蛤蟆?” “废话,岂能当着老夫面这般叫法!”蛤蟆道人瞪圆眼眶,嘴角两条鱼须都吹了起来:“当年老夫纵横山川大河,睥睨四方修道中人,也无人敢这般叫” 声音里,陆良生忽然开口:“师父,你有什么觉得哪里不妥?” 蛤蟆道人愣了愣,摩挲了一下鱼须,眼睛上翻感受片刻,颇为严肃的点点头:“有一点,为师觉得有些饿了,梦里还梦到爆炒田鸡来着。” “看来是老蛤蟆了,走了走了。” 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朝其他人挥了下手:“夜色不早了,还是回房睡觉,没戏可看了。” 房里顿时一空,三三两两的出门回去自己房里,蛤蟆陡然坐在桌沿疑惑的看去徒弟,“良生,怎么回事?” “明日再说吧,师父歇息了。” 经历一夜,陆良生也感觉到有些疲倦,一旦说起来,可能都到天明了,不如放到明日,自己也将事情前后理顺再讲也不迟。 脱去麒麟氅,也不吹灭油灯,招呼了红怜、栖幽一声,躺去了榻上,只剩下蛤蟆道人还坐在那边,看着睡去的徒弟,还有转去书架、画卷的二女,皱着额头,摩挲下巴。 老夫才睡醒,这会儿又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古里古怪的,倒是跟老夫讲清楚啊,这让我如何睡得着!! 第六百三十三章 决心 “为师体内竟还有一个叫‘嬴政’的魂魄?!” 枯黄的芦苇垂下水面,推起涟漪的河岸倒映着陆良生的身影走了过去,肩头的蛤蟆道人瞪大了眼睛,一下跳到地上,啪叽摔的趴在地上,片刻,嘭的升起烟雾,化作一个胖乎乎的白须老人,看着缓缓扑来的一圈圈水浪,一掌扫过去,炸起一排水帘,惊得附近芦苇丛里,鸭声一片片惊叫,浮着水面惊慌飞扑出来。 昨日怎也睡不着,挨到天明一早,便叫上徒弟来芙蓉池边上讲清了原委,听到自己成妖之前,就有另外魂魄栖息,大为光火! “岂有此理,老夫何等修为,竟与一凡人同用一个躯体!怎么不在当时,将他弄出来,也好让为师出口气!” “是皇帝,差点成人皇。”陆良生回过头补充道。 “那又如何?!”蛤蟆道人吹胡子瞪眼,使劲跺了跺脚,瞥到水中一条长影被刚才动静引来,才堪堪冒出一对角尖,目光便瞪了过去。 “看什么看,没叫你!” 咕噜噜~~ 一连串水泡在湖面浮起破灭,匍匐水下的长影扭动一下,摆着尾巴转身钻去水底,走在前面的书生,朝湖面拱了拱手,随后放下,继续往前走。 “师父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我试探几次,对方很有可能说的都是实话,若是强行将他从师父体内拔出,很有可能累及师父神魂受损。” 沿着河岸走过一阵,顺着两侧芦苇丛间的小路回到万寿观山门,士卒行礼中,走上观里,那边正训着一帮孩童的陆盼等人看见这边一人一蟾,快步过来,颇有礼貌的朝陆良生肩头的蛤蟆道人行礼。 蛤蟆道人挥了一下蛙蹼,“行什么礼,平日都未见你们这般客气。”说到这里,蟾脸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只见这八人嘿嘿直笑的道了声:“始皇陛下早。” 气得蛤蟆在徒弟肩头直跳。 “滚!” 一边是亲人长辈,一边是师父,陆良生装作没看见,憋着笑,朝那边向他打招呼的孩子们挥了下手,借着机会笑的灿烂。 檐下那边,帮助老猪的孙迎仙摆好了早饭,叫过书生吃饭,正要向陆良生肩头的短小身形说笑几句,手还没拱起来,就被探来的一条长舌打在眉心,疼的道人使劲揉搓,翻出降妖镜看着眉心正中一团红印。 回头大叫:“老蛤蟆,本道什么都没说啊!”然后,嘀嘀咕咕一句:“一大早,真他娘倒霉”跟在后面走了进去,端了碗筷偏去一边。 外面那帮孩子,还有陆盼八人早就用过饭了,此时正厅里显得宽敞,摆齐了碗筷,红怜、猪刚鬣、明月、栖幽一起过来坐下。 他们刚才也看到了被打了一个舌头的老孙,瞅着盯着红公鸡小碗的蛤蟆道人闷闷不说话,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或吃或闻碗里的饭菜,筷子唰唰的几个起落,只剩空盘噹噹的在桌上打转。 “你们” 听到动静的孙迎仙回过头,瞪了瞪眼,连忙将盘子端到面前,将里面残汤倒进碗里,使劲多刨两口,端着蹲去屋檐下。 一旁,夹菜早就练出来的陆良生放下空碗,看着吃瘪的道人笑了一下,垂下视线,就见师父还抱着小碗看着空荡荡的几个餐盘一动不动。 “师父?” 小声提醒一下,蛤蟆道人这才回过神,连忙伸蹼去夹菜,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愣了一下。 “菜呢?” “师父,刚才其实你在想那嬴政一事吧?” 陆良生打断蛤蟆道人的话语,其实书生昨夜就想过当中细节,若是真按那位始皇帝所说,以及自己所知晓的,结合起来,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一盘棋,既然棋已经开始下了,说明不会那么快结束,何况下棋之人也是棋子,甚至已经死了,拔出那位始皇帝的魂魄,极有可能会伤到蛤蟆。 眼下,书生也只得说些宽慰的话。 “这件事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待那个嬴政做下他想做的事,自然会离开师父体内,强来,终究是两败俱伤。” 蛤蟆道人哼了声,将脸转开:“你当为师三岁稚童?” 起来,跳去桌下,吧嗒吧嗒的踩着地面,拖过放在门后的小躺椅,翻到外面在升上云间的秋日里,搭好盘坐上去,气鼓鼓的眯起眼睛。 ‘老夫真是越来越懒散了连个小小人间帝王魂魄都弄不好,岂配的上老夫身份。’ ‘堂堂妖王啊’ 秋日阳光蔓延推来屋檐,环抱双蹼盘坐的蛤蟆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的温热。 ‘这样日头好舒坦’想着,连忙晃了一下脑袋,半阖眼睛,透出一抹煞气:“老夫岂能如此颓废下去。” 远处一片枯叶飘落,划过半眯的眼帘飘落檐外的地上,忍不住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 “以老夫修为不急,先打个盹儿。” 眼帘一耷,躺了下去,舒服的扭了一个姿势,片刻间便响起轻微鼾声。 呼 呼呼 鼾声传进厅里,陆良生原本还准备了许多安慰的说辞,眼下看来是用不上了,帮着红怜收拾了碗筷,回到楼上,坐在窗棂外照进的阳光里翻起书本,一边看着上面内容,一边想着,还有没有对蛤蟆讲起的另一件事。 陆元的秘密基本全部知晓了。 那么妖星,以始皇帝意有所指的讲述,恐怕真和天上帮神仙有关,嬴政当年手下的徐福后继之人传承到秦续家,再到陆元,《山海无垠》便出自他们几代人通过《山海图志》修著而成,同样也是为了封天绝地,将神仙隔绝天之外。 若是按嬴政所讲,这些神仙千方百计的想要下界,那么妖星会不会也是一种利用的媒介 想到这里,陆良生手里的书本悄然阖上,眉头都皱了起来,目光投去一直放在其他书册最下面的那本图册——《山海无垠》。 “先不管始皇帝有多大的野心,只要他的话是真的,那就有必要先将万灵阵重新修缮才行” 反正该忙的事,也都差不多忙完,拿定主意后,陆良生便决定加快搜索万灵阵的另外法阵所在方位。 这样一连两月。 陆良生将自己关在万寿观,除了给孩子们上课,其余时间都在用法力灌注图册,驱使法线加快绘制,出现法阵图案后,便带上道人骑上老驴,以极快的速度赶去,将法阵激活,毕竟在法阵一道上,老孙要比陆良生强上些许。 不知不觉间,天气越发寒冷,第一场雪在长安降下的同时,也有突如其来的一件事,皇宫中的天子下了决心。 平静打破之前,天气陡然直转,飘起了大雪。 第六百三十四章 会错意的四人 长安皇城,白皑皑的积雪沿着城墙延伸,积攒积雪的宫宇穹顶,还有鹅毛般的雪花飘落。 巡逻而过的宫中士卒走过清扫的台阶,冻的满脸通红,缩着脖子的宦官守着书房门外,哈着一口白气,忍着微微发抖的身子。 紧闭的门扇之中,笔直拉伸的红毯呈放铜炉,烧红了炭火有着暖意,大殿之中,沙沙的笔尖抚过纸张的声响里,暖黄的灯火照着神情专注的侧脸。 杨广批阅过一封奏折,放去一旁,有近侍过来轻唤了声:“陛下,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嗯。” 燃烧的烛火间,皇帝似乎心情很好,难得应了一声,随手又拿过一封奏折翻阅,笑了一下:“再等会儿,今日之事不批阅完,留到明日又是一大摞,忙也不忙不过来,对了,最近宫外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西征吐谷浑杀死慕容伏允后,杨广如今在朝中威势比之以往更盛,令出宫门,无不执行,确信自己走对一步,心里自然满意,至于之前宫中出现妖孽一事,有国师在,根本不用担心。 这段时间,这位年轻的皇帝举手投足间,帝王之气越发威盛了。 话音落下,龙案一侧侍候的宦官躬着身迈着小碎步飞快站到桌角,做为皇帝的心腹人,自然明白那句宫外消息指的什么,尖细的嗓音回道:“陛下,奴婢遣去的密探回报,越国公最近很少出府。” 那边,批阅的笔尖写下字迹的一撇停了下来,烛火里,皇帝抬了抬头:“哦?”旋即,浓眉皱起,向后靠了靠,眯起眼睛。 “深居简出莫不是想跟朕来一出,托病不出,暂避锋芒之计?” 戏谑的话声里,桌角宦官眼皮跳了跳,一旦被皇帝猜忌,将会是什么下场,宫里的阴暗,过来人岂会不明白。 此时,上面的皇帝不管说什么,这宦官只是低着头,不敢应一声。 过得一阵,皇帝重新伏案书写,沙沙的轻微声响里,杨广看着不知什么内容的奏折,一边批阅,一边张开双唇挤出声音。 “既然越国公病了,给他送点药去。” 那边的宦官微微颤了一下,连忙躬下身:“奴婢遵旨。” 不久,天微微发亮,两队骑卒跟着一辆马车出了皇宫,沿着一片白雪皑皑的长街,去往西面的百官府舍大街。 青冥的天色里,不少官员家中仆人已在街上扫着自家门前积雪,当中最为显赫的国公府邸之中,早起的家仆、护院忙碌起来,偌大的宅院,有着门客居住的偏院。 府中仆人送去早点,寒风随着门扇打开挤了进去,房里有着四个书生轻言细语,穿戴御寒的衣物,或打着哈欠走出卧房,也有站在窗棂前偶有灵感,即兴吟诗一首,送饭的仆人离开,分散四处的书生纷纷坐去桌边,拿过馒头就着稀粥填饱肚子,边吃边说起话。 “三位兄长,你们说咱四个是不是又投错人了,越国公当朝名将,为何西征都不被陛下带去?” “少言,此乃越国公府邸,当心被赶出门去咱们在京城可没宅子可住。” “大兄,你就是太谨慎了,你看看咱们四个,满身才华,相貌也是上上之姿,不看说文武双全,可那也是经历颇丰啊,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们说是吧?” “就是就是,当年南朝时,咱们打开过一个城门呢!” 几句抱怨的话语之后,四人出了偏院,齐齐伸了一个懒腰,感受到雪天的凉意,缩紧脖子,双袖笼着手,期期艾艾的走去前院,梳理一些文书的活计。 穿过月牙门,长廊四下无人时,窃窃私语的又说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越国公始终是皇亲国戚,又是名满天下之人,咱们四个投在他门下,早晚也是会出人头地的。” “兄长这话也是在理,真叫人难以取舍啊。” 拐去前院屋檐一角,还未过去正厅那边,陡然看到前方庭院,一队人马挎着刀剑从府门那边过来,为首那人黑袍红领,头上戴的帽子,四人是认识的。 “咦,好像是一个宦官。” “快看他手里,好像捧的是圣旨啊,说不得越国公又要高升了,咱们四个岂不是水涨船高?!” “不对不对,这些士兵怎么看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满眼杀气?” 眼尖的张倜连忙拉住王风,连带另外两个书生一起退去拐角藏起来,只探出四颗脑袋,上下重叠张望过去。 “肯定不是好事。” “嗯,我有种感觉,越国公可能要失势了,那些山野奇闻,江湖侠义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忠臣被皇帝猜忌,就是这般场景啊。” “那怎么办?” “自然是走了!” 四人当中,王风叫住他们,皱起眉头,目光露出少有的严肃:“我等文人,岂能没了骨气,像墙头草那般四处乱摇,越国公待我们不薄,怎能弃他而去!!” 剩下马流、张倜、赵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随后望去兄长: “王兄,说的没错,你说该如何行事?!” 王风看着帮人快至前院,眯了眯眼睛,两腮都鼓了起来,咬着牙关挤出一声:“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为的什么” 陡然出了藏身的拐角,朝那边过来的宫中宦官、士卒冲了过去,脸上瞬间挤出谄笑,双手一拱,躬身就拜。 “公公是找寻越国公的吧,在下王风,为你带路,这府中我熟悉的很!” 那边三个书生听到这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跟着出来,脸上立刻笑的露出牙齿,躬下身:“我们都来带路!” 为首的宦官表情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堆起笑容,看着四人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翘起兰花指。 “那四位才俊,就给咱家带路吧,偌大的国公府邸,省得咱家迷路。” 四人互相看看,跟着笑起来,连忙走去前面两侧,轰走护院还有赶来的管事,朝那宦官做了一个请字,兴奋的领着他们穿过前院,径直去往中庭,这个时辰,他们知晓越国公应该在那边吃早饭,看会儿书籍。 “对了,这位公公,你们寻越国公何事啊?” 那宦官斜眼瞥了瞥跟在一侧的侍卫手中锦盒:“陛下见越国公久不出府,特地让咱家带了些宫里补品,上好的汤药过来探望。” 等等!探望? 四人表情凝住,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啊,顿时齐齐吞了口口水,厚实的衣袍内,多了许多汗水。 马流、张倜、赵傥齐齐看向王风,眼神似乎传达某种意思。 ‘王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后者瞥去一个眼神。 ‘为兄他娘的怎得知晓,现在怪我啰?’ 四人又齐齐咽下一口唾沫,双腿都打起摆子,走的哆哆嗦嗦比谁都慢。 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啊!! 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中庭,心里悲戚的呐喊。 第六百三十五章 寻死之心 冬日大雪渐渐停下,国公府邸中庭,已一片银装素裹,落满积雪的树枝沉甸甸的在风里微微摇晃,偶尔响起几声簌簌的雪落声。 对面微开的窗棂,书房里,须发花白的老人捧着书册走去书案,神采奕奕的拍拍上面灰尘,笑呵呵的坐去桌后,拿过一旁袅绕热气的清茶抿上一口,翻开书本时,微微抬了下视线,望去窗外,随即重新看去书上内容。 “......陛下,倒是雷厉风行啊。” 外面脚步声过来,门扇嘭嘭敲响,府中门客的话语结结巴巴的响起。 “越国公......陛下.....派了位公公过来。” 站在门外的王风垂下手,附耳倾听了一下里面动静,回头朝笑眯眯的宦官轻声道:“国公可能不在,公公要不下回再来?” “放肆!” 那笑眯眯的宦官,脸色陡然一变,笑容收敛,竖眉冷目的瞥了一眼房门,微微昂起下巴,“咱家过来,是奉了皇诏,陛下听说越国公不出府邸,以为年事高了,身体抱恙,特地嘱咐咱家带宫里上好补药探望,岂能就这么带着原来的东西回去。” 这话哪里是给带路的四个书生说的,尤其原来的东西回去几个字,里面可是意有所指,令得王风、马流四人听的心惊肉跳,眼下走也不是,留下不是,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这时,里面响起一声:“尔等,进来吧。” 近前紧闭的门扇吱的一声向内打开,露出一条缝隙,见过几次精怪的四书生,对这画面尤为害怕,连忙闪到一旁,哆哆嗦嗦的挤成团。 正对房门的宦官、宫中侍卫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他们在宫里也是见过法术,镇静下来,也是敢进去的。 “越国公,奴婢进来了。” 为首的宦官轻言细语的告罪一声,捧着圣旨带着两个侍卫走进房里,来到木雕缕空的帘门前,看去帘后坐伏案的老人,拱手躬身一拜。 “宫中奴婢,见过越国公。” 老人抬了抬脸,轻声说了句:“陛下让你们来,就为了探望老夫?”继续翻看书本,显然外面几人说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还是说看看 老夫有没有卧病不起,好带些什么东西回去回复陛下?” 帘子外的那个宦官眼珠转了转,笑眯眯的开口,正要说话,被老人打断,杨素放下手中书本,忽然呵呵轻笑出声。 “把药拿过来。” “啊?”宦官愣了一下,片刻,连忙从侍卫手里提过锦盒,小心揭开黄绸,打开盒盖,捧了盒里盛着的一枚红彤彤的丹药恭敬的走进帘子。 哗啦啦的珠帘擦碰声响之中,放去书案:“越国公,这是陛下让奴婢送来的,滋补身体,延年益寿啊。” 杨素看也没看面前这张涂抹粉底的老脸,手指从盒里夹起丹药放在眼前看了看,轻笑出声:“老夫领略之丹药不知几凡,宫里那些个御医都是老夫带进去的,几斤几两岂能不知,还是说,这小小药丸另有所图?” 老人目光偏去那宦官,后者心里咯噔猛跳,连忙跪去地上,要知晓,越国公杨素可是名震天下的名将不说,武艺肯定是了得,何况传闻还会道法,比之国师都不逞多让。 “越国公,陛下没有其他所图......” “无妨!就算有老夫也接着!” 杨素看着指尖的药丸,忽然丢进嘴里,咬的稀碎,伸手端过茶水抿了一口,和着粉末一起吞进肚里,这把外面的宫中侍卫,还有跪去地上的宦官看傻了。 “国公.....你......” “滚出去!” 那边,吞下丹药的老人挥了下袍子,直接掀出一道风将地上的宦官吹的连滚带爬到帘门外面。 “回去告诉杨广,他想挖凿大运河可以,不过那要十年,十年后,老夫就不阻碍他!” 老人的声音震的窗棂都在嗡嗡颤动,冲出书房的宦官敢也不敢停留,带着侍卫一路狂奔出府,只留下四个书生两股战战的在外面吹着冷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片刻,有人小声道:“我们也走吧?” 另外三个凑近些。 “怕是不好走了。”“再等会儿,说不定越国公发完脾气,把咱们四个给忘了。” “......我等从狐妖、鬼怪都过来了,还有何事可怕,大不了......给越国公磕头赔罪!” “还要奉茶!” “对,咱们一起,显得有诚意!” 四人嘀嘀咕咕的在外面说起,书房里,原本发怒的老人却是一脸平静,哪里有刚才的怒容,看着空荡荡的锦盒,起身从椅上起来,走去纸窗望着庭院的雪景,叹了口气,白雾自口中飘出,弥漫散开。 “兄长......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百官府舍长街,跌跌撞撞夺门而出的一行人出了府邸,那宦官回头朝写有越国公金字的门匾呸了一口,“等死吧!” 骂骂咧咧叫嚷几句,爬上马车仓惶远离了这边,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回到皇城,一下了车辇,提着袍摆飞快跑去大兴宫。 “陛下!陛下!” “反了!” 冲进书房,宦官跌跌撞撞的迈进门槛,一个不稳扑去地上,狼狈的跪行两步,就朝那边龙案后的身影喊了两句,意识到喊错了话,连忙扇了自己的一巴掌,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陛下赎罪,奴婢怒火攻心,又是急迫,才说错了话。” 杨广没理他,批阅完一封奏折后,放下毛笔才让他起来说话。 “越国公如何了?” “陛下,他好得很!”宦官从地上起来,揉了揉被摔疼的膝盖,呲牙咧嘴的指着外面:“奴婢把陛下送的药带去了,越国公就看了一眼,就丢进嘴里吞下,眼睛都不眨一下。” 杨广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那丹药并非什么毒药,只是药房中随意取了一颗,不过试探罢了,若是不吃下去,才会让他动了其他心思,既然吃了,那就说明越国公还是...... “陛下!” 脑中思绪还在想时,被那边的宦官打断:“越国公吃了丹药后,还把奴婢撵了出来,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杨广皱起眉头。 “他还说,陛下将来想要大运河,要再等十年,就不阻碍陛下,否则就从他身上踩过去!” 想起国公府邸里被狼狈撵出来,那宦官照着原本的话,在后面添油加醋的多说了半句,话语刚一落下,那边龙案嘭的一声拍响。 上方的皇帝目光冷厉,手中握着的毛笔都啪的掰断扔去地上,溅出几道墨汁。 “老匹夫!当朕不敢杀你!!” 咬牙切齿的挤出话语,想起自己这位族叔,可是有道法在身,还有尸傀为卒,回头看向这个近侍:“国师可在万寿观?” “回陛下,应该还未回来。” “你先派人过去看看,另外传朕手谕,责令城外驻军不得朕信物,不得出营!” “是!” 不久,皇城令骑四出,奔驰专门的驿道上,或去城外,或往芙蓉池方向快马加鞭,然而此时,皇帝口中的国师,眼下正过长安南门,牵着一头老驴,与孙迎仙走在街市上,买些年货。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不后悔 过明德门,积雪沿着鳞次栉比的屋顶延伸,橘猫跳过檐角爬去树枝,俯瞰着下方热闹的街道。 入冬第一场大雪已停下,年节的气氛临近,忙碌一年的百姓放下满身的疲惫,带着老婆孩子趁着空闲来往街头,看着街边喜气的摊位挑选年货,或割上一两斤肉,选上几段布绸,放去身边驴背,骑在上面的孩子眼馋的看着过去的糖葫芦。 扰扰攘攘长街上,人群拥挤,围着各处摊位挑挑拣拣,也有小贩高声吆喝,吸引更多的客人。 “瞧一瞧看一看,刚点的豆腐,白白嫩嫩,耐戳又夹不烂!!” “写对联......五钱一对。” “给俺来一对,要春意十足的!” “爹爹.....快看那边有猴戏。” ...... 叮铃咣当的铜铃声夹杂喧闹的长街里。 由明德门过来通善坊,行人商贩间,一身干净衣袍的青年书生,牵着四处张望的老驴挤过人群。 书架在起伏的驴背上吱嘎吱嘎的摇晃,上面还放有收起的画轴,看上去就像贩卖字画的穷书生,朴素的衣着下,腰间一个拇指大小的剑鞘,倒是显得格外小巧玲珑,甚至还有人问书生是否愿意卖。 书生不远,还有一个道人,上唇八字胡,下巴留有短须,慵懒的哈了一口热气,看到那边有热闹,飞快闪了过去,垫起脚尖朝里张望。 陆良生牵着老驴过来,透过里里外外的人隙看去里面,一个老人敲着铜锣,吆喝着一只猴子朝众人作揖行礼,随后跳去立在地上的木棒,叽叽喳喳的大吼大叫,接过老汉丢来的小枪挥动起来,惹得看戏的百姓拍掌叫好。 “回去倒是带师父过来看看热闹,就是不知能不能醒过来。” 入冬后,蛤蟆道人裹了被子缩去床榻不愿起来,这一连两月出行在外,都不愿出被窝,睡的昏沉,若是不知晓,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至于始皇帝,自从那次后,便没再出来过,陆良生倒也觉得不错,快到节气,省得闹心。 “老孙,走了。” 想着,书生朝那边还看猴戏的孙迎仙打了一记响指,“回去先洗漱一番,换身行头,晚上的时候再出来,逛逛夜市。” 那边,孙迎仙脚步轻快赶上来,走在老驴旁边。 “我说,咱们辛辛苦苦到底为的什么?风餐露宿,也没吃上一顿好的,今晚你得请客,让老猪掌厨。” “好,我请客,只要你吃的下。” 陆良生笑了笑,这两月就中途回来过两次,其余时候基本都在荒山野岭,偶尔遇上山中人家也是能吃上一两顿热饭,至于道人所说的为什么这般辛苦,书生不好回答,默默看着这片热闹繁华的长街,看着每一个从面前走过的生命,想来,也用不着回答。 得来道法修为,总要做一些事,对得起这片天地生灵。 穿过几座热闹的坊间,刚回到芙蓉池,几匹快马正好从山门那边过来,看到书生、道人、老驴,直接吁了一声,缓下马速跳下来,正是得了皇令的宇成都,拖着甲叶哗哗的摩擦声快步过来,双手一拱,单膝半跪下去。 “启禀国师,末将正寻您呢。” 陆良生与道人对视一眼,先让对方回去,便抬了下手,“起来吧,你来万寿观寻我何事?” 和陆国师有过一次出门,宇成都觉得自己也算跟国师走得近了毕恭毕敬的站起身来,走到一侧,笑着说道:“国师不知,是陛下让末将来的,也不知何事,就是通传一声,若是国师回来,入宫一趟。” 说着,看了看左右,又挨近一些,低声补充了一句:“末将出来的时候,令骑四出,听说陛下身边的那宦官说,陛下好像发火了。” “发火?” 陆良生皱起眉头,眼下年关将至,加上秋日那场大胜,皇帝怎的也不会发怒才对,眼下令骑出皇城,而不走门下、中书两省,看来问题还有些严重。 难道......是为越国公? 想起那日宴会后,杨广醉酒说的那些话,陆良生目光凝实,连忙看去对面的宇成都,吩咐道。 “你且先回去,莫要说本国师回来,待我处理一些事,再去皇宫面圣。” “末将知晓。” 能给国师保密,宇成都脸上都笑开花来,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招呼麾下几个骑兵奔去远处的长街。 看着这群骑士离开,陆良生拉着老驴回到万寿观,洗漱一番,梳拢了有些微乱的发髻,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袍,看了下还在昏睡的师父,替他掩了掩被褥,这才跟红怜他们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出门。 长街拥挤喧哗,书生施了一叶障目的法术,走过低矮的屋檐,循着熟悉的街道,一晃眼便过去数条街道,来到国公府前,也不叫人通报,照着墙壁直直穿行进去,过往的仆人侍女好似没看到他一般,忙着张贴喜庆的对联、剪纸,府中呈出一片喜气。 路过的凉亭,还有四个书生一脸愁容的坐在里面,陆良生看着他们四个,没由来的就想笑,不过眼下还有事,就不在这边逗留。 ....... 燃着炭火的书房,杨素正挥墨在一本空白的书本上写着字。 房间有着暖意,沙沙的书写声响起时,老人停下毛笔,听到脚步声,熟悉的气机,抬起脸笑着看去对面的敞开的窗棂,空荡荡的空气里,陡然扭曲,显出一道青衫白袍的身影来。 “呵呵.....快过年来了,陆道友不趁空闲回一趟栖霞山?” 老人走出书案,从火炉上取过烧开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放去旁边小桌,厚实的墙壁,有模糊的身影穿过来慢慢凝实,闻着茶香,陆良生拱手施礼:“年节怕是过不成了,观里还有许多孩子需要照顾,今年就少陪父母一次。” 说着,伸手一摊,邀着杨素一起坐下。 “听外面说越国公整日清闲,就过来看看。” “呵呵!” 老人听着书生话中有话的揶揄,抚过花白的胡须,轻笑起来,“看来陆道友都知道了,外面闹的倒是挺大的。” “越国公不担心?” “担心什么?”杨素笑容更盛,抬手指去皇城的方向:“担心陛下?”说着,又是一阵大笑,“老夫只担心陛下束手束脚,少了当机立断的气魄,少了君临天下的威严!” 笑声里,整个房间都显得沉默。 陆良生只是跟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阵,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复杂看去对面的老人,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 “越国公就真当不后悔?不顾及家中儿孙性命?” 火炉噗噗爆出火星,老人看着手中袅绕热气的茶盏,坐在那儿想了一阵,脸上又有了笑容。 “不后悔。”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件事要去做 天光渐渐倾斜,庭院响着簌簌的雪落声,燃着炭火的书房有着暖意,听着老人的话语,陆良生又是一阵沉默。 “......记得初次与越国公见面,还是我徒弟婶子家的客栈,那个徒弟越国公也是见过的,为人跳脱,常去外面了无音讯,多是担心挂念,来时,其实也想了许多事,初见越国公,后来北周时多次相见,呵呵,还有先帝,那个时候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杨素活了这般岁数,哪能听不出书生突然说起过往,脸上笑了笑,目光露出慈和,“其实老夫也从未料到过,尤其是先帝走的早。算了,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摆了摆手,老人转过话头,笑道:“陆道友的那个徒弟,可是给我下巴豆那位呵呵,老夫可是记得,有机智,也有侠义之心,老夫这点挺羡慕你的,至少有四个徒弟承你衣钵,将来真要登了仙阁,也是有人供奉请香。” “呵呵,越国公这是开始后悔当初那几年过来,就没收上一个得意的弟子?” “确实如此,人老了,后悔的事就多了,你且等等。”杨素起身走去书案,拿过之前写的那本书册翻了翻,上面写满了一竖竖字句。 “这是老夫大半辈子的心血,上面讲的用兵之法,战阵之道,陆道友,将来你若是见着一个李靖的,代老夫传授于他,但莫要提我名字。” 陆良生接过那本还没有署名的兵书,心里叹了一声,指尖轻柔的抚过绽蓝的封面,“为何不提越国公名字?” “老韩这外甥武双全,心气可嘉,难得的可塑之才,但老夫在他眼里,可是名声不好,出了名的恶人啊,哈哈......” 所谓恶人,陆良生其实知道一些,不过就是当年陈朝时的旧闻,以及掳掠他人妻女,可那是皇帝赏赐,做为臣子杨素也只得接受的,后来也都一一送还原配。 靠着炉子的陆良生笑了起来,便将那书册放去袖子里,不过也有好奇,忍不住问道:“越国公为何不将兵法传给儿孙?” “不传了。” 已坐去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摆了下手,看着炉子升起的火苗,映红了脸庞。 “将来啊,还是不要他们走老夫这条路,家中余财,足够三代活的自在了,再往后,老夫就顾不了了,就盼他们有点出息,多出几个读书人,教书育人,还是考取功名,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说到这里,杨素起身看着陆良生,紧抿着双唇,这让陆良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站起身来。 就在“越国公,你这是做什么?”的疑问声里,对面的老人,忽然抬手,左包右抱起拳,朝书生躬身拜下。 “陆道友,老夫家中儿孙还望道友照看一二,不求富贵,但求往后能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越国公,快起来。” 一时间,陆良生被惊的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连忙搀去老人的双臂,“越国公也未必会死。” 呵呵呵...... 杨素被搀扶起后,轻笑了半晌,慢慢坐回椅上,“陆道友你不明白的,但应该明白老夫的心才对,新皇要长大,需要磨刀石,老夫甘愿做这块石头,刀磨亮了磨锋利了,方才看能更好的看护好我与兄长打下的这片山河。 ......你再看看,老夫如今的岁月,放到哪里都是活够本了的人,修道一途老夫也算有成,朝堂上,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代从龙之臣,天下少有了啊......该知足了,兄长一去,老夫都没了说话的人,将来到了下面,还能跟兄长见上一面,喝一杯酒,谈上个几天几宿,说说他儿子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气吞万里如虎!” 陆良生闭上眼睛,压抑着情绪,艰难的的摇了下头。 “......越国公也可以假死,脱身而去,隐没山林修道,未尝不可,为什么非要以死来做一件事,这非智者所为。” 炉子对面的老人又笑了起来,书生目光望过来时,伸出手指比划:“这是道,道不同,你授业恩师叔骅公就是以死殉道,全了他心里的那条路,老夫大抵相同,只不过走的路径不一样罢了,良生。” 老人说到这里,没再用陆道友三个字的称呼,而是叫他一声良生让书生心里压抑的那股情绪差点爆发出来。 “良生.....人哪有不怕死的,不然那些修道中人,为何孜孜不倦的追寻长生久视?可这一辈子,总有一两件事需要你挺身而出,不为别的,就为了心里的道,不关好坏,坚持这条道走下去,人啊,方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临头了,也能回头看看一路走来的坎坷。” 窗外,冬天的夜色来的快,已没了多少光亮,府中仆人升起的灯笼光芒斜斜照进来,书房里一片安静。 陆良生坐在椅子上,紧紧抓着扶手,双唇紧抿,当年恩师以死殉道的身影,渐渐与面前这位目光平静的老人重合在一起。 过得一阵,书生站起身,朝须发花白的老人拱手一拜,沉默的走去墙壁,身形消散在书房,走过积雪的庭院、彤红摇曳的灯笼,不久,来到长街上,年节将近,到处都是逛着夜市的身影,挑着灯笼的孩童追逐打闹;喝醉的汉子勾肩搭背说着哈哈大笑的酒话走出青楼;陪着丈夫的女子呸的朝那楼吐去一口...... 陆良生看着如织的人群,恍如两个世界。 ...... 长安西市,某栋酒楼,已被一群小猴子占据,满满当当都是穿着浅青道袍的小道士坐在一张张饭桌上跟相好的小伙伴吵闹说笑,顽皮的跳下凳子在楼道间你追我赶,孙迎仙擦去脸上汗水,呵斥了几个调皮的,回头走去二楼栅栏,朝外望了一眼。 “这陆大书生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本道就得垫钱了。”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黄布袋,看着这群两百多个孩子,有点担心这两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会不够。 红怜拿筷子敲了一个顽童,听到道人的嘀咕,跟过来探头望去皇城,片刻,她脸上忽然绽起梨涡,指着下方长街。 “看,公子不是来了吗!” 喧闹的长街上,一盏盏交织的灯笼下,通红的烛光照耀着一个书生走过来往的行人,抬起头,看到酒楼挥手的女子在喊:“公子” “陆大书生!”这是道人的声音。 片刻,一颗颗小脑袋从栅栏后面探出来,纷纷扬起小手:“先生!快上来!有好吃的了!” “是啊,道长说他请客.....” “嘿,本道爷何时说过!讨打是不是!” 看到老孙脱下鞋子敲去其中一个孩子打闹成一团,令得下方的陆良生露出笑容,脚步变得轻快,走进了酒楼。 第六百三十八章 陆良生的心结 夜色深邃,喧闹的长街行人渐少,还未打烊的酒楼里,秤着碎银的掌柜抬起大圆脸,听去楼上闹哄哄的一片,笑了一下,咬咬碎银勤快的拿着毛笔记着账、 “那边吃快点,到点回去睡觉!” 二楼上,道人放下筷子站在长凳上朝一桌桌满嘴油污的小脸叫喊两声,催促这帮孩子赶紧吃快些,过得好一阵,两百多个孩子吃完齐齐下桌,乖巧的排着长列,跟着陆盼八人下了楼,朝柜台后面的胖掌柜道了声谢,这才出了酒楼。 陆良生过去跟掌柜对了账,拱手说了句:“叨扰了。”出门与等候的道人、红怜、老猪、栖幽走去街头。 深夜街头,坊间偶尔还有打更声从远处传来,一旁的道人双手枕在后脑勺,叼着一根牙签,斜过眸子瞥了眼旁边的书生,见他神色,放下拿手肘轻轻捅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去了哪儿,回来一副沉思的表情,花钱心疼啊。”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跟在另一边的红怜侧过脸,狠狠瞪了一眼道人,猪刚鬣倒是嘿嘿笑了起来:“肯定遇上不顺心的事。” “老妖,什么不顺心的?”栖幽在靠街边那头问道。 “没什么。” 陆良生看看他们,继续举步前行,望去前方还有楼居亮着的灯火,想着下午那位老人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们说起。 一路热闹的回到万寿观,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早先回来的陆盼八人已让那帮孩童睡下,回到阁楼里,一行人累的不轻,尤其是猪刚鬣,忙活两百多人的饭菜,饶是有法力在身,也是疲倦,跟大伙打了声招呼关上门,片刻就传出鼾声。 道人也是疲惫,外面风餐露宿半月,巴不得现在就趴去床榻上,上了楼梯,打着哈欠朝陆良生摆了下手,便推门进去。 这边,陆良生回到卧房,烛火已经点亮,先一步穿门进到房里的红怜,打好了水过来迎接,替他脱下外罩的青衫,双眸弯成了月牙,憋着笑意。 陆良生浇水洗了一把脸,好奇问道:“怎么了?” 红怜忍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向着一个床榻那边,床沿上,蛤蟆道人裹着被单,只露出一对蟾眼坐在那,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 想来是中途醒来,没见到人,在床榻上等着吧。 “师父。” 陆良生弹了弹指尖,将脸上水渍剥离落去铜盆,擦了下手过去床榻,想要将蛤蟆道人放平睡下,刚一触到,瞌睡的蛤蟆猛地睁开眼睛,惊的跳了下来,单脚独立,双蹼平展开来。 “何方修士,敢偷袭老夫!” 聂红怜瞧着这副模样,抿着嘴唇小声道:“公子,看来蛤蟆师父还迷糊着呢。” 关门的栖幽转过身来,搂着裙摆蹲去地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想要逗弄一下,被陆良生拿手打了一下头顶,撅着嘴委屈的化作青烟,钻去书架。 “师父,是我。” 陆良生伸手蛤蟆道人双蹼按回去,温和的声音里,蛤蟆耷拉的眼睑这才全部睁开,看清面前的书生,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说话,想起之前空荡荡的阁楼,只剩自己,脸色顿时一冷,裹着被褥盘腿坐去床沿。 “外面吃的可好啊?” 红怜舞着长袖飘过来,落到书生旁边,遮掩娇容,笑出银铃般轻笑:“蛤蟆师父这是生气公子没叫他,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你这小女鬼会不会说话。”蛤蟆道人裹着被子转回来,“老夫这叫返老还童!” 原来是这样,陆良生笑着坐去床沿,手中陡然有一碗各色菜肴拼成的饭食,飘出馋人的香味。 “饭菜上桌的时候,便给师父准备了一份。” 那边,蛤蟆道人探头看了一眼端到面前的碗,哼了声:“还是老夫弟子想的周全。” 书生看着师父端过碗,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吃着,起身走去书桌,籍着烛火随意拿过一本书打发时间。 轻柔的书页翻动声响里,一旁的蛤蟆道人抱着碗咀嚼着饭食,一脸淡然的看着火光照亮的书生侧脸。 “良生啊,你心里有事儿?” “嗯。” 相对道人他们,师父好歹经历过许多事,偏过目光看着摇曳的烛火。 “就是想起一个人,心里有些复杂,也有些难受。” “你那授业恩师?” 见徒弟没有回答,蛤蟆道人咽下口中食物,哼哼笑起来:“看来不是,但也差不远,来,给为师说说。” 陆良生坐在那儿,沉默了一阵。 “其实是越国公杨素”他话语低沉,想起今日下午跟老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讲给师父听。 其中也有自己的感慨。 “师父啊你说一个人从大好的年华一路辛苦走来,几乎丧命,临到白头了,本该享清福,却还想着这个国家,总想着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让皇帝变得更好,然后,到头来,成了皇帝的磨刀石,染了一身污名,师父,你觉得他值不值?” 蛤蟆道人嘴边还有着饭粒,目光露出严肃,放下怀中的碗,站起身来:“值不值?换做为师,肯定不值,但是有些人另当别论,好比如那老学究,在他眼里那就是值得” 夜风在窗外吹过,远去城中写有‘国公府’的府邸之中,坐在书房的老人看着满屋的典籍,吹熄了蜡烛,回去后院卧房,坐去床沿,看着榻上安睡的老妻,伸手在她在拂过,黑暗里,脸上露出一丝笑。 冬日的夜晚,空气寒冷。 皇城之中,也有未睡之人从床榻上起来,点燃了烛火,走去墙壁,拔出架上的宝剑,看着剑面上倒映的脸孔,杨广挥舞了两下,做下了某个决定,猛地插回剑鞘提在手中,昏黄的烛光里,有着君临天下之威。 “良生可记得当初为师也像是这般夜晚,在屋顶上与你说的话?活着的智慧,不管人啊,还是妖啊,只有活着人才能立着,才能走出自己的路,你说的那位越什么公,为师虽然不懂他那一套,可终究是一条道,就算污了名声如何,一个修道中人,岂会在意这些?哪怕将来被人丢石头烂菜叶,都能坦荡面对。” 蛤蟆道人目光威严,说出这番话来时,也跟着补充道:“既然别人选择的路,良生又何必自寻烦恼,当恭贺才唔哇啊啊啊” 说着说着,蛤蟆打了一个哈欠,话语戛然而止,站在那里眼睛渐渐阖了下来,脑袋微垂打起鼾声。 呃 陆良生正听得来劲,结果师父却是睡过去了,过去将蛤蟆道人放进被窝盖好,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重新坐回书桌,再翻会儿书本,听着师父呼呼大睡的鼾声,过得一阵,倦意才袭来,躺去床榻里面,连被子都懒得盖,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墙壁的画卷里,聂红怜叹口气,从画里飘出来,安静的坐在床沿看着他的侧脸,取过被子给书生盖上,抿着嘴唇微笑转身,吹灭桌上的蜡烛。 迈着莲步洒开裙摆,轻轻的哼着曲儿,钻去画轴。 第六百三十九章 元宵一夜狮狂舞 冬雪化去,爆竹偶尔响在坊间,元宵将近,家家户户张贴新联,穿着新衣的孩童自家门口与同伴打闹,被檐下的母亲呵斥几下,乖乖回去院里。 扰扰攘攘的年关,城中到处都是热闹的场景,猴戏、杂耍、猜灯谜,酒楼、青楼、茶肆高朋满座,不少文人雅客在这个时节聚首谈天说地,或照着新年题诗作词。 “上文兄这首词端的是妙啊,将节气与女子同居一室的妙处描述的令人向往,正可谓才子佳人,干柴烈火!” “哎对了,说起来你们可有发现最近多了许多士卒上街。” “元宵之节气,怎么敢疏忽。” “可听说,好像是有人想要造反” “慎言,莫要提及国事。” 吵杂的酒楼外,庆祝节庆的表演,铜锣、唢呐吹吹打打掩盖了长街喧闹,街边驻足的百姓看着舞龙舞狮的队伍,铿铿锵锵的声音里过去。 街上气氛分外热闹,相邻百官府舍大街的一栋酒楼,有人从外面进来,越过几个环抱双臂的汉子,噔噔的上了楼梯,不远的雅间有优美的曲儿声传出,那人小心的敲响房门,听到门扇吱嘎打开一条缝,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的信函递进去。 随后,房门悄无声息的关上。 一个面无须髯的男子捧着信函,躬着身绕过那边唱曲儿的伎子,来到一个首位,低声唤了句。 “老爷。” 他对面,是须髯浓密,气质沉稳的华服男子,端着酒杯,正看着那边的长袖飘舞,扭动的腰肢,听到唤来的话语,伸手接过呈来的信函,展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笑容。 “国师回来了” 杨广一口干了杯中酒水,大笑起来,也不在意雅间还有一个伎子,负起双手走去栅栏,看去外面热闹的长街,天色将暗,燃灯便要挂上一条条街上,他向来喜欢热闹,今夜元宵,正好出宫来看看,顺道也看去对面的百官府舍大街。 “国师回城,朕就放心可以动手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妥当了。”那无须髯的男子,是一个宦官,嗓音嘶哑尖锐,谄笑间,兰花指比划了一下。 “城里的黑狗抓了不少,就算是国师,也” “嗯?” 站立栅栏前的皇帝皱起眉头,侧脸望了过来,意识到说错话的宦官,呯的跪去地上,往脸上就是一巴掌,打的脆响,把那边唱曲儿的伎子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广狠狠盯了近侍一眼,朝那边的伎子挥开宽袖:“接着唱,接着舞!”转身过来,朝跪在地上的宦官踹了一脚,骂了句:“狗东西!” 那宦官心里慌了,跪在地上爬过来,使劲的磕头,被皇帝又是一脚蹬的坐到地上,就听杨广声音道:“往后再敢乱言,朕把你脑袋砍下来!” 低声的言语飘去外面,夜色将暗,扰扰攘攘的街道上,有令骑飞奔,长安四门紧闭,皇城调来的士卒接管了防务,城墙上,弓手林立面向了城池,更远的皇城,马蹄、人的脚步轰轰的踏着街道地砖,从四面八方涌去百官府舍大街。 点亮的火把光里,宇文成都看着远方夜色里那栋府邸的轮廓,磨了磨牙齿,感觉有些酸涩。 那位越国公的名声,他可是早就知晓的,在军中的威望极重,更兼身怀神仙道法,原先他是不信的,可那次跟随国师去一趟江南,由不得他小心警惕。 好在陛下收罗的全城黑狗,皇城禁军衣甲眼下全都浸泡过黑狗血,只要不受法术影响,论武艺,宇文成都还是有信心与之一较长短。 何况,还有如此多的兵卒。 百官府舍四周相邻街道,早已接到命令的长安府尹遣衙役将街面清空,包括府衙兵卒在内,皇城禁军尽出,将整个大街团团围困,只等传递讯号的孔明灯升上夜空,就朝国公府蔓延过去。 “越国公,要怪,只能怪你威望太重了。” 宇文成都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有着皇帝的那栋酒楼,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让人麾下抬来他那杆凤翅鎏金镗,缓缓垂去地面。 武将视野对面的府邸一侧,通往外面巷子的侧门微微打开了些许,有四道人影闪闪烁烁的从里面出来,隐约有嘀嘀咕咕的声音在说:“今夜元宵,我等兄弟四人正好与那些文雅之士吟诗作赋一番,总不能天天待在府里。” “兄长说的是,还可猜猜灯谜,得一些小便宜,哈哈。” “说不定还有小娘子见我等四个江南才俊,萌动春心” 出了院门,还在说话的那人转过身陡然撞在前面书生后背,捂着被撞疼的鼻子推搡了一下对方。 “马兄,何故停下。” 话语刚落,就连旁边的两人也都表情愣住,街巷两侧尽头,有着火把光,明晃晃的光芒下,全是一个个披甲持刀的甲士,目光凶狠的望来。 咕~~ 四书生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口水,慢慢挪着脚步向后退去,重新打开门扇唰的闪了进去,呯的将院门碰上,靠着门扇大口大口的喘气。 “看到了吗?外面好多士兵。” “难道今夜元宵,有人作乱,陛下特地派士卒保护国公府邸?” 提到‘陛下’两字时,四人眼睛顿时睁大,互相看了看,想起不久前宦官领着侍卫过来探望越国公,心咯噔猛地一跳,四个书生撒开脚就往住的侧院狂奔,迎面遇上的丫鬟手中托盘都被撞的抛洒,噼里啪啦摔去地上。 惊呼喊叫里,四人一路鸡飞狗跳的回到院里,取过往日的书架,打开衣柜一口气将里面的衣裳一股脑儿的拿了出来,又扑去书桌,捡了笔墨纸砚,书本等物,一起塞去书架,背去后背。 四个房间,四人几乎同时出来,心有灵犀的点下头,齐齐走去外面。 “等等”王风忽然开口,叫住另外三个兄弟。“我等也算忠义之人,岂能就这么走了,不至少也先将外面的事告知越国公一声。” “兄长忠义!”那边三人肃然起敬。 此时,国公府外,夜风吹过街道,宇文成都抚了抚马鬃,估摸着时辰,抬手:“升灯。” 热闹的长街上,陆良生带着红怜、栖幽看着街边走过的舞狮,鬃毛飞舞,眨着铜铃大眼在人的操作下晃头摆脑,呲牙欲做咆哮。 不久,书生好像感觉到什么,转过视线越过房顶,一盏明亮的纸灯在远方升上了夜空。 百官府舍大街,无数脚步声轰轰的踏响,蔓延开来。 第六百四十章 半生兄弟(本卷完) 府邸的脚步声,伴随林立的火光,一道道的士卒的身影持着长兵缓缓推去前方的府邸,甲叶抖动的声响里,高高的院墙之后,四个书生背着书架,跌跌撞撞飞奔过长廊,大声呼喊着,推开前方一间房门。 “越国公!!” 门扇推开,昏黄的光芒在屋里摇曳,照着穿着整齐的老人捧着一卷书本,端坐书案。 听到四人的话语,抬了抬眼帘,见是他们,笑了一下,伸手指去附近桌椅,不似平日般威严。 “过来坐下吧。” 四人撑着膝盖缓过气,其中一人指了指外面:“国公,我们就不坐了,再坐,估摸往后就没机会再坐了,外面....外面.....” 王风推了他一把,抢过话头。 “国公,外面来了许多士兵,估计是来抓你的。” 那边,杨素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合上书册起身过去,拍了拍王风的肩头,目光扫过四人脸孔,抿了抿唇。 “你们投到老夫门下有段时日了,可惜没有机会让你们出人头地,当真有些对不住,恐怕还会受到牵连。” “对不住。” 杨素重复了说一声,走去一个书架,从下面隔间小门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能听到里面哗啦啦的碰撞声。 “前程老夫许诺不了了,这点财帛拿去,往后你四人怎的也能衣食无忧,也不枉跟了老夫一场。” 四人互相看看,缓缓伸出手接过那包裹,眼里不知何时多了泪渍,在火光里闪烁,王风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国公,我兄弟四人从陈朝南乡一路坎坷到了长安,历经艰辛酸楚,到头来一事无成,从未想过能得国公厚爱......今日,我不走了!” 另外三人红着眼睛,齐齐点头:“不走了!” “走吧。” 老人望着他们,摇摇头,推着四人来到门外:“你四人陪着我作甚,留下来不过多四颗脑袋罢了。” 想到血淋淋的画面,四书生下意识的摸去脖子,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冷颤,马流、张倜、赵傥拉过兄长,犹豫了一下,眼眶里含着泪抬起手,重重一拱。 “国公,保重!” “我们走了!” 四人四步两回头的看去还在檐下的老人,转过身来再次躬身一拜,将那包裹塞进书架,快步走往别院侧门,抽开门栓,刚一拉开门,泛着金属冷芒的枪头外面刺过来,抵在了四人面门。 “府邸中人,谁都走不了!” 有声音暴喝,片刻,十道.....百道士兵的身影跨过门槛冲进院子,不久整个府邸渐渐混乱了起来。 中庭书房内的老人,听到的动静重新走出房门,亮着灯笼檐下,黑压压的兵卒压着四个身影过来了。 马流颤颤兢兢的举着双手放在头顶,硬挤出一丝笑。 “国公,我们没走成......” “杨素,接诏!” 围在中庭四周的士兵将长廊、屋檐挤的满满当当,正中听望前院的长廊檐下,宇文成都排众走出,手中一卷圣旨打开。 “天子制诏,曰,有杨素者,与先帝相识微末,立大隋之功不可没,然贵为国公,不思体恤家国,敛财专权,欺罔天子,独断专行,私交军中大将,有谋逆之嫌,身为修道中人,不正气持国,以人尸炼傀,天怒人怨......” “住口!” 杨素威严高喝一声,声音震的四周房屋瓦片哐哐直响,引得周围警惕的兵卒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檐下的老人抿着嘴,花白的胡须在风里微微抚动,阖了阖眼,然后睁开:“尔等听差办事,老夫不为难你们,要拿老夫,还是让杨广过来吧。” “哼。” 宇文成都到底有些经验,刚才的震撼很快平复,手中鎏金镗呯的在地上拄响,上前一步,大喝:“越国公,你没机会了!” 声音落下,前面一排持枪的士卒向后一退,后面一道道的端着铜盆的同袍迅速上前,将盆中荡漾的暗红血水扑了过去。 十道水帘倾洒半空,然而,飞去的刹那,杨素只是一拂宽袖,扑来的黑狗血瞬间倒飞回去,溅在一众士兵脸上,弄的狼狈不堪。 “老夫道法修为,岂是尔等晓得厉害。” 那边,宇文成都愣了愣,看着满地的狗血,微微侧头朝麾下一个兵卒低声:“本将在这边拖延,你速去寻陛下叫来国师!” 士卒点点头,悄然退开,空下来的位置很快被其余兵卒补上,宇文成都一踢杆尾,将长兵持着手中,凭着血勇,暴喝:“奉陛下旨意,擒拿杨素!” “杀!” 脚下一蹬,直扑书房檐下,四周兵卒齐齐呐喊起来,持着长兵蜂拥而上。 ....... 夜色里,有骑士在街上狂奔,寻到距离百官府舍大街不远的一处酒楼,直接跳下马背,朝楼上跑去,敲开其中一间房门,与探出脸的宦官低声交谈几句,后者点点头走去席位,将国公府上的消息轻声说了出来。 “陛下,黑狗血不起作用,那杨素叫嚣让陛下亲自去......” ......凭栏相望窗里书生.....哪日君榜上提名......莫忘红尘阁中风尘女...... 流淌的烛光、轻柔的女子歌唱,伴随挥洒的长袖落下,坐在席位的杨广听完宦官的话,眯起眼睛,陡然起身,负手径直走去门扇,急的宦官,还有侍卫赶忙跟上。 “陛下,陛下,你这是哪儿去?” “会会那杨素!” 曾几何时,初登皇位,原本和蔼的越国公变了一个人,犹如汉之曹孟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差点自暴自弃,如今他乃堂堂大隋天子,覆手灭去一国,岂能再畏畏缩缩。 不敢直面这老狗,岂不是显得朕懦弱! 前呼后拥下,皇帝径直走过一条街,踢着袍摆龙行虎步进了国公府,不等侍卫上来,一把将前面挡路的兵卒推到一侧,穿过密密麻麻的士兵,来到中庭时,远远,一道魁梧的身形倒飞过来,撞去檐下一根檐柱。 那是轰的巨响,柱子断裂,整个房檐塌斜下来,周围侍卫一个个叫出声,用身体搭成人墙顶去上方,将皇帝护住。 瓦片哗啦啦坠到地面,摔的粉碎,一团烟尘里,杨广看也不看脚边的狼藉,举步继续前行,看着对面书房前的老人。 “越国公,朕来了!” “来的好!”老人将隔空抓住的一个想偷袭的士卒丢去地上,拍拍手上灰尘,迈开脚走出屋檐,缓缓开口。 “老夫跟着先帝打下这大隋江山,出生入死,先灭北齐,后亡陈朝,你能登上皇位,也有老夫一份功劳,两朝从龙,焉能不配殊荣?而你不过初登大宝,目中无老夫功绩,就算先帝还在,他也不会这般与老夫说话!!” “休要提我父皇,若他在,看到你这副持功骄横,怕是第一个斩了你!” 风吹过庭院,走动的老人咧开嘴角笑了起来,点点头:“好,那就来斩了老夫!” “陛下小心!” 宇文成都推开倒塌的房檐,看到对面的老人身影忽然化作一片模糊,手中兵器唰的掷了出去,那边响起噹的一声,长兵弹去天空的瞬间,欺身冲近皇帝身前,朝着对面冲来的杨素,合身撞了上去,周围士兵也发疯了似得冲过来。 一个士兵呯的撞去老人弹开的瞬间,更多的身影层层叠叠的持枪刺去,被隔空挡下,又一一向四周倒飞回去。 顶在正面的宇文成都双目都充血,脚下地砖都被踩的粉碎,他身后护着的皇帝,锵的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啊”的发出一声怒吼,越过宇文成都的身侧,朝着被士兵拥堵的老人猛地刺了过去。 噗 某一刻,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变慢了,剑尖刺破布帛,锋利的剑身撕开了血肉,挤出无数的血珠,倾洒开来。 温热的鲜血溅在杨广脸上,看着手握的剑柄,慢慢延伸去没入老人胸口的剑身,目光不可置信的上移,望去杨素脸上,一滴一滴鲜血漫过嘴角落去白花花的胡须。 不知为何,没有一丝心喜的感觉。 “越国公......你.....” “陛下。” 鲜血一股股的涌出伤口,杨素张开嘴唇,露出染红的牙齿,艰难的点了下头,脸上有着笑容。 “陛下......大隋往后就交给你了。” 老人的目光看着皇帝,身形摇摇晃晃起来,向后退出两步,视线渐渐上仰望去了夜空,远远的,还有一盏明灯在飘荡,犹如一颗星辰般璀璨,挂在天上。 曾几何时,他还风华正茂,与兄长也在这样的夜色下长途跋涉率军前往齐国,一晃眼,周围敌国都覆灭了,曾经的敌人也都不在了,敬重的兄长也离开了,他从壮年也已经变成一头华发...... 自己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这个国家的路,要交给后辈了。 望着夜空那盏飘荡的明灯,仿佛指引着他飞了过去,看到了兄长仿如初见,一身衣袍,温文尔雅的朝他笑起来。 “在下杨坚!” “杨素!” “哈哈,想不到你我同姓,不如以兄弟想称,同伐北齐!” ...... 最后的视野里,老人的身形重重倒去血泊,看着飘荡的明灯,微微露出笑容。 “愿与兄长同往。” “国公!” 被看押的四个书生坐在地上哭喊出声,挣扎想要过去的同时,也有声音哭喊,花白的老妇人挤开士兵,扑到地上一动不动的老人身上,嚎啕大哭,被士卒擒起来拖去后院。 杨广吸了口气,眼眶不知怎的,变得湿润,正要叫人将尸体收敛,身后忽然刮起一道大风,士兵纷纷退开,就见一个书生走来,每走一段,檐下的红灯笼化作白色,原本元宵喜庆的剪纸也泛起苍白。 “国师!” 皇帝连忙丢了手里的剑迎上去,脸上绽起笑容:“国师来迟一步,你没看到朕,是如何诛......” “陛下,让士兵都出去吧。” 陆良生看着那方血泊,眼中闪过一丝哀戚之色,面无表情的越过兴奋诉说的皇帝,走近地上的老人。 周围士卒退走,就连地上四个书生也被带走,杨广察觉到国师的神色,低声唤了声:“国师?” 啪 陆良生转过身来,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杨广脸上发出清脆的响亮。 “国师?!你” 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扇来,在另一边脸上啪的打响,杨广整个人都懵了,不知所措的立那,看着面无表情的书生将老人的尸首抱了起来,走去中庭正厅。 “陛下。” 陆良生站在屋檐下停了停,径直进大厅,将怀里的老人放去桌上,将老人空洞的双目阖上,他声音传去外面。 “这两巴掌,是替先帝,还有越国公打的。” 外面,风停了。 本卷结束 第六百四十一章 远去天外云,心无牵挂,自洒脱 庭院的风停了,远处还有妇人的哭声传来。 杨广捂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院里,不明白国师刚才那句到底什么意思,做为皇帝被打了两巴掌,终是有火气的,走进檐下,咬了咬牙关,牙缝挤出话语。 “国师,朕做错了什么?!” 正厅里,火光渐渐亮起,放去老人的身旁,陆良生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东西来,静静的整理那件染着血迹的衣袍,令得外边的杨广冲进屋里,歇斯底里的又是一声嘶喊:“朕为朝堂除去一威胁,做错了什么?!他骄横跋扈,处处阻挠朕,想做权臣,想让朕做一个只知道玩耍的皇帝” 杨广越说越激动,挥开的手打在门扇上,嘭的一声将缕空糊纸的门栅砸的碎裂落到地上,那边的书生眼帘也没抬一下,指尖抚过老人胸口的血污清理干净,慢慢直起身来,看着杨素褪去生气的面容,缓缓开口。 “你没做错其实,越国公也没有做错,我打你的巴掌,也没错!” 弹落的木屑还在皇帝脚边滚落,听到这句话顿时愣住,他并不傻,冷静下来,有些事能想得通了,破皮流血的手缓缓垂下,盯着陆良生,以及没有了声息的老人,忽然间像是一点一点的想明白,脸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后退一步,抵到门槛才停下来,一屁股坐到门槛,微微张开嘴,半点声音也说不出口。 厅里烛火摇曳,与夜色的庭院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陆良生安静的坐在老人身边好一阵,偏过头,坐在门槛的皇帝嚅着嘴慢慢抬起脸来。 “都是真的?” 陆良生没有回答,目光投去老人,在冰凉的手背上拍了拍,声音简单而缓慢:“你真以为凭一把剑,一点血勇就能杀掉他?他不过想让你成为一代雄主明君,能有文涛,也有武略,成为汉武那样的皇帝,但他知道,那样的皇帝不是生来就是,譬如始皇帝、譬如汉武帝,一个有吕不韦,一个有窦太后,才磨砺出了一代雄主你自身底子不弱,又有明君潜力,他才想做你的磨刀石,让你见血,让你知道皇帝该做什么,该有什么样的威严,什么样的手段。 越国公做到了,你父皇打下这片江山摆在你面前,剩下的就要靠你,陛下,两个人期望都压在你肩上了,莫要辜负。” “朕一时气愤,想不到” 杨广撑着门扇慢慢起身,脸上有眼泪滚了下来,喉咙酸痛,话语变得哽咽,一步一步走去桌前,陡然跪了下来,朝着躺在桌上的老人,重重磕去一头。 “朕谢叔父成全。” 火光呼的摇曳了一下,陆良生偏过脸,看着磕头的皇帝,“陛下,越国公已去,他家眷望不要再被牵连。” “朕知晓。” 杨广抬起脸时,擦去泪水,抿着嘴点了下头:“叔父家眷,朕一定厚待,让杨玄感承国公之位,永不更改!” “陛下这倒不用。”陆良生看了会儿老人,起身过去将皇帝搀扶起来,面现柔和,将杨素曾对他说的话,悉数讲给了杨广听。 “越国公不愿再让家人入朝做官了,此事过后,就让他们离开长安吧,回去家乡故土,他这一生为这隋国倾注了所有,包括性命,就不要再让他的子孙流血了。” 杨广沉默的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灵堂前许久,招来了府中管事、仆人让他们为杨素操办后事,遣人去城外通知杨玄感,做完一切,已经是后半夜了,杨广呆呆的看着老人的灵堂,人也憔悴下来,被陆良生劝说几句,方才离开,走出府外,哀伤收敛,换上皇帝本该有的神色,翻身上去马背,朝府门外立着的书生拱了拱手。 “国师,告辞!” 然后,“驾”的一声暴喝,双脚一夹马腹纵马狂奔过长街,去往皇城。 马蹄声远去,陆良生看着国公府上的仆人张罗着白事一用的东西,叹了口气,走去长街,氤氲的薄雾在街道翻涌,隐约间有三道身影从雾里显出轮廓。 中间为首那人,一身衣袍整齐,胡须花白,面容肃穆的朝着过来的书生拱手躬身:“陆道友多谢了。” 正是死去的杨素。 而两侧,便是前来引渡的阴差,二鬼自然知晓陆良生,不敢怠慢,紧跟老人之后,拱起手施礼一番,就算城隍在此间,也要做到礼数周全。 “夜巡游,见过国师大人。” 陆良生朝鬼差还去一礼,看去老人,脸上有些动容,“越国公就这么去了?我在城隍有些人缘,不如蒙一个好差事,也可以继续修行。” “哈哈!” 那边,杨素摆了摆手,谢过了陆良生的好意,视线望去远处还亮着灯笼的国公府,叹出一口气。 “陆道友,人生一世,老夫已经走完了,没有留下遗憾,此去阴曹,老夫坦坦荡荡,有功有过,两肩担着就是,说不定还能与兄长见上一面,哈哈更是人生最后的快事了!” 说完,抱拳一拱,“天也快亮了,就耽搁两位阴差办事,陆道友,老夫告辞!” 腾腾雾气里,三道身影轮廓转过身渐渐消散在夜色之中,陆良生朝着空荡荡的街道托起双袖,合手揖去一礼。 “送越国公!” 哦哦哦喔哦哦 铅青的黎明前,有鸡鸣在夜幕里嘹亮,陆良生回到万寿观,黑漆漆的阁楼上,还有一扇窗棂亮着灯火。 回到屋里,红怜正坐在床沿等他回来,见到书生进屋,知道他心里有烦恼的事,不说话,乖巧的帮忙将衣衫挂去架上,又打上了水递去毛巾。 “你不问我,为何这般迟才回来?” 陆良生擦了一把脸,将毛巾清洗一遍交给女子,看了眼师父睡的香甜,便坐去书桌,有些出神的看着燃烧的烛火。 身后,脚步轻盈,悄无声息的靠近过来,飘去桌上坐下,将他揽在怀里,轻柔的抚着发髻。 “公子不愿说,妾身就不问。” “有一个老人走了,走的坦荡,没有任何牵挂。” 暖黄的灯火映着男女的身影投在窗棂,靠在柔软的怀里,陆良生笑了一下,这样轻声的说道。 第六百四十二章 可有永保大隋之法 夜色渐渐乏起了青冥,东方鱼肚白照出一缕晨光,金色推着黑暗的边沿延伸过起伏的山峦、河流,将远方雄伟的城墙包裹了进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过去一东的老鸭钻出芦苇,拨着脚蹼戏水嘶鸣,更远的街道,喧闹一夜的百姓走出家门,寻着生计、买菜、打水,街上有令骑冲去府衙,不久,告示已在东西两个集市张贴。 元宵刚过,官府就有动静出来,看热闹的大有人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垫起脚尖伸长脖子就为看一眼那告示上写了什么,挤在最前面的人里,多少有识字的,干脆扯开嗓子给后面的人读出来。 “天子制诏,门下省通传府衙布告城中诸百姓视听,朕继位以来,力求我大隋国泰民安,边境安宁,然,有爵国公者,杨素持南灭陈朝之功,欺君罔上,把持朝政,朕于元宵当日,趁逆贼过节难有防备,遣兵入府缉拿,至元宵已过,杨素伏法,还朝政朗朗乾坤,朕已当思过,如此巨害怎能入得朝廷,既今日起始,朕当兢兢业业,勤勉朝政” 朗声诵读布告之声传去后面,令得许多人震撼,一片哗然。 当日上午,这道消息已经在全城传开,甚至有人专程跑去百官府舍,就为了求证一番,当看到府门两侧挂起的‘奠’字灯笼,眼下消息坐实,整个长安都为之轰动。 “越国公如此名震天下的名将,竟也做出这等事来?” “可不是嘛,若非陛下昭告天下,我们岂会知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一时间,茶肆酒楼人满为患,不少文人、江湖绿林也都聚集,看看是否还有更多的消息流出。 “难怪,最近街上巡逻的兵卒多了,看来是陛下早有谋断。” “当真圣明之君。” “唉,倒是可惜了,这人啊,一旦得了功劳,尾巴就翘起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换做你是越国公,怕是比谁都过分。” “嘿,那可不一定” 市井闲言里,远在芙蓉池万寿观,晨光照着广场上,一个个小人儿挥舞踢踏拳脚,哼哈有声,矗立阳光里的阁楼,光芒从窗棂倾泻,过去冬日的蛤蟆道人站在窗台展开双蹼随着来回蹦跳抬高、落下,陡然抹来的布巾扫过他脚下一抽,圆鼓鼓的身子向前一倾,双臂狂扇,一点点的扇回来,差点掉去楼下,坐去窗棂,大汗淋漓的擦去汗渍,回头看去身后。 红怜、栖幽一个拿着扫帚,一个拿着抹布打扫房间,原本栖幽想要用法力,但被红怜制止,说是开年还是要亲手打扫,才有好兆头。 谁也没在意窗上的蛤蟆道人走过书桌,跳到地上,负着双蹼出了房门,下去楼下准备吃道人准备的早饭,却是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厅门檐下,出神的看着广场上的一帮孩童。 陆良生双手枕在膝上,就连旁边过来吐着舌头的老驴都没有理会,出神的目光里,脑海里想着已经故去的老人,与恩师叔骅公一样,以死殉道的做法,始终是不理解的。 毕竟师父曾说过的‘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而不是靠死来警醒他人。 ‘卫道’ 他轻声呢喃这个词汇时,身后陡然响起一声:“什么味道?为师怎么没闻到。” “师父,我说的以身卫道。” 陆良生看着春日阳光,脸露出一丝笑容,“师父你说我恩师和越国公这种人,这世间还有多少?” “等为师先出来。” 门槛上,蛤蟆道人压着肚皮翻身跳下,拍了拍袍上的灰尘,走到徒弟身边,坐去小躺椅上,踢踏着脚蹼,一起望着那边广场。 “这世间啊,如你恩师,还有那什么公的,还有不少,有些是死读书,一头撞了上去,死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对,为师说的就是你那恩师叔骅公,被人砍了脑袋,最后如何?皇帝还不是一样歌舞升平,正如为师曾经跟你说过,这人呀,要看的开,要活” 一旁,陆良生偏过来,抢声说道:“活着!” “还会跟为师抢着说了。”蛤蟆满眼的阳光,舒坦的笑起来,在徒弟小腿上拍了两下:“还能跟为师抢着说,看来你心里并不是太难过。” 陆良生感受到拍在裤腿上的蛙蹼,心里有着暖意,跟着笑了起来:“跟师父学的。” “只要跟那头老驴一样,尽学为师不好的就行。” 远处甩着尾巴秃毛驴子转过头,看着檐下的师徒两人,歪歪脑袋,隐约好像提到他了,兴奋的甩着舌头跑了过去,被陆良生伸手按在驴嘴上一把推开。 并排在檐下的一人一蛤蟆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 过得一阵,笑声停下,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心情舒服了不少,不过语气仍有些惆怅,望着那方阳光里摇曳的树枝,轻轻叹了一声。 “师父,要是这世间,有万世不变之国,大抵像我恩师,还有越国公这样的人就会少上许多吧,那时众人忙着做学问,或教书育人,将军们守卫边境,或开疆扩土,百姓各忙各的,说些家长里短,守着孩子放学回家。” “妄想。” 蛤蟆道人顺着徒弟的想法,脑补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当即就被他甩出脑海,正要说话,脑袋陡然一耷,没了声音。 还等着下文的书生低下头看去,“师父?” 坐在小躺椅上的短小身形,忽然动了一下,神色不似刚才轻松和蔼,呈出威严,缓缓起身,负着双蹼,仰起下巴。 “这世间,却当真有这样的方法,陆良生,你可知朕为何遣徐福出东海,寻觅仙山?” 嬴政? 陆良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师父体内的始皇帝又苏醒过来了,不过也没惊讶,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为何?寻长生不老药?” “那只是其一。” 始皇帝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跳下躺椅,走到石阶边上,闭上蟾眼使劲闻了一下春日的气息。 “当年朕的祖龙玺损毁,秦国国运被释出,飞去九州各地,朕便身边修士各方打听,查找典籍,终于找到另外一种方法重新奠定国运,而且可永世不变,就算天上神仙亲自下来也无法摧毁。” 陆良生来了好奇,“何种方法?” “崆峒印!” 始皇帝缓缓侧过脸来,一句一顿道:“上有五方天帝之力,更有四海神龙加印,当初,朕就是为了寻找此印,才三出大海寻觅,若将国之气运镇于上面,就没有今日乱七八糟的各朝各代了,朕便与天同寿,与世为君,这天底下就只有朕之大秦!” “可惜陛下,未找到。” 陆良生随口说笑一句:“这天下便混乱不堪,可惜这种神器,根本无处可寻。” “有一个人知道。” 始皇帝眯眼帘,目光越过那边的广场,望去骊山,“骊山老母,朕之先祖。” 话音刚落,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负手站在阶边的短小身形眨了眨眼睛,迷糊的回过头看去小躺椅。 “老夫什么时候走这里来了?” 说着,重新坐回去:“良生啊,为师刚才说到哪儿了?” 然而,旁边的书生却是起身快步走去山门,急的蛤蟆大叫:“回来,刚才说到哪儿了,让为师记起来啊!!呱——” 第六百四十三章 海之壑,归墟也。 和风拂过山岗,鸟儿鸣啭落去抽出嫩绿的枝头,看着下方蜿蜒的石阶走过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转过附近一条小径停了下来。 陆良生拱起手转过一圈,“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声音在山野林间回荡,四周回应的,只有清脆鸣啭的鸟雀声,偶尔经过外面石阶的挑夫、商贩闻声跑过来,瞅了一眼是个书生,以为神智不清,忍不住劝说两句。 “这位公子,要见骊山老母,还是去庙里吧,烧点香烛,快些下山。” 陆良生有些尴尬的笑着点了下头,谢过对方好意,目送对方离去后,深吸了口气,仰起脸望去高高的山势。 老母平日都在,唯独今日不见,看来是知晓我要上山,故意躲着吧。 风吹过林子,沙沙沙的树枝抚动发出轻响,隐约听到脚步声,陆良生转过身,一个杏黄衣裙的女子提着篮子正从老母庙那边缓缓过来。 陆良生笑了起来,上前拱手:“小蝶姑娘,今日不买茶了?” 走来的女子白了他一眼,轻哼声,从书生旁边过去。 “有些人啊,表面温和有礼,指不定背后就在说人坏话。” 呃 陆良生看着女子背影,微蹙眉头,跟在后面问道:“姑娘这是何故?在下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事吧?” 前面窈窕的背影停下脚步,小蝶侧过脸来,仔细端详面前的书生良久。 “陆国师,老母知道你会上山,所以今日是不会来见你。” “那我明日再来。” 噗。 女子被陆良生这句给逗乐了,低头抿着嘴唇轻笑两声,意识到失态,脸色连忙又严肃起来,瞪去一眼。 “明日恐怕也不成,陆国师嘴厉害,心里只要还抱有那这事,老母就不会见你。” “原来如此。” 陆良生向女子拱手行礼,在抬起头时,对方已经消失不见,可惜未能有机会问出崆峒印所在。 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山离去,走过刚才女子所站的位置,余光里陡然发现落叶被吹散出一片,露出覆盖的泥壤。 嗯? 陆良生拨开一片梧桐叶子,那泥土上有两行字:东出大海,归墟之处。 片刻,泥壤蠕动,两行字体慢慢阖上,平复成原来的模样,书生抬起头,看去四周,这是那黄裙彩蝶的意思,还是老母借用她来传达? 归墟 心里记下这个词汇,便不再骊山停留,无言的朝山麓拱手拜了一拜,飞快下山往城中过去,回到万寿观已经快至晌午,陆良生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吃饭不用叫他,回到房里关起门,将《山海无垠》翻出,凭借法术,在上面搜索归墟的位置。 不知是陆元也不知晓,还是山海无垠的法线还没连去那里,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不是这里?’ 想着,陆良生寻出几本书册翻了翻,但都没有类似字眼,阁楼中藏书万卷,有当年圣火明尊留下的,也有之前在隋皇宫里搜罗来的,陆良生放下房里这几本书,转身出了房门,守在外面的红怜开口叫了声:“公子。”书生径直去了走廊尽头,打开最尽头的房门,数支灯柱轰的亮起火焰照亮没有窗户的书房。 一个个书架前,陆良生翻看竹简,上面是按成书时间来排序的,要找难度也颇大,红怜紧跟过来,取过一盏烛火照去两张凌乱的书架前,看着蹲在地上,一卷卷翻阅的陆良生,跟着蹲去旁边。 “公子,你要找什么,妾身帮你找。” “归墟!” 陆良生头也不抬的应了声,目光飞快扫过竹简上刻下的字迹,只要不是品味书中内容,他看书的速度便极快,往往四五卷竹简翻阅下来,一旁的红怜才堪堪对完一卷的字迹。 “红怜不用找了。” “公子找到了?” “嗯。”书生拍了一下手中两本书册,起身挥袖,将堆积一地的竹简书本一一归回原位,吹熄蜡烛,一步也不停的回到房里,将这本叫做《庄子》的书翻到刚才查找到的那一页。 ‘谆芒将东之大壑,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吾将游焉!’ 轻声念到上面内容,随后目光又看去另外一本。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这两本合在一起的话,归墟二字变得更为详细。 ‘归,回归本处,墟,废墟荒芜无底之谷也就是说崆峒印在这下面?’ 陆良生心里其实还有困惑,既然崆峒印这般神器,为何流落此处,那些天上神仙为何不将它收走,难道说他们怕这归墟之处? 思虑间,身后房门吱嘎一声打开,红怜回头,蛤蟆道人抱着红公鸡小碗,边吃边走进来,“良生啊,今日小道士做的红煮彘肉当真不错良生?” 见徒弟没反应,又唤了一声,旁边的红怜竖起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下,轻声道:“蛤蟆师父,公子刚才翻出两本书,一直在想上面的事,还是不要打扰他。” “哼。” 蛤蟆道人哼了哼,将碗放去地上,挽起宽袖吧嗒吧嗒走去桌角:“遇上难事,为何不问老夫?想当年,老夫纵横睥睨三万里,俯瞰山川大河,什么事没见过?!肚子里有的是学问。” “那师父,可知道什么是归墟?” 那边,陆良生放下《列子》《庄子》两本书册,偏过头看来问了一声,蛤蟆道人进来时,其实早就知晓,只是想着刚才的疑问,还未回过神来罢了。 眼下,这一问,奋力爬上桌沿的蛤蟆愣了一下,迅速退回桌下,抱起地上的瓷碗走去房门。 “为师也不是什么事都懂,良生还是慢慢思索吧,为师先出去吃饭。” 房门呯的碰上,红怜掩口轻笑,两眼弯成了月牙,那边陆良生从房门收回视线,看去窗外春日阳光。 既已知归墟之处,或许可以出海看一看若是有机会拿到崆峒印,隋国百姓能免受分裂战火之苦。 陆良生看着抽出新枝的老树想着,衣袖里,手微微曲紧,定了下心思。 身为国师,这是分内之事。 第六百四十四章 成行 陆良生要去东面大海的事悄悄道观里传开,这一趟出门不知要多久,就连一向喜欢跑外面的孙迎仙也极力劝阻。 “绝对不行,我的陆大书生,那大海茫茫,脚下没块实地,船一翻,就海里泡着了,你要去就去,反正本道是不去的,别问,本道晕船行了吧!” “哼,真就不去!” “不去也好,我路上清静。” 众人相识多年,心里自然舍不得,后面几天,被道人传讯,接到消息的左正阳、燕赤霞也都赶来长安相劝,都被陆良生摆手否决,说道: “大海虽然茫茫无垠,但随安当年也从南到北转过一圈,就算海上茫茫,我也能从东到西跨海回来,找不到所为归墟,能到极西之地看看,也算是一番历练。” 其实要说离开脚下这片土地,陆良生心里也是不舍,而且此行,只带上老驴和师父,像红怜的身躯还在栖霞山庙里,若是一去数年,怕会有差池的,老孙更不能邀请一起远行,不然妹妹岂不是守活寡了。 何况万寿观里还有两百多个孩子需要教导,道人留下也算是一个照应,将来也好将小纤,还有家中也一起接到长安住,不习惯再送回栖霞山。 “我这一去可能两三月,也可能三五年,二老那边,到时你回栖霞山时,再跟他们说。” 春风徐徐,拂过山门两侧的林野,哗哗的抚响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出了山门,回头,红怜站在山门下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微微抽泣。 见到书生转过身来,一下跑过去扑进怀里。 “公子只管去,家中二老,妾身会照顾好,也会看好栖霞山,等你回来。” “嗯,等我回来。” 陆良生轻抚过青丝,目光望去那边撅着嘴,想要过来的栖幽,笑着伸开手臂,后者这才露出笑容,也扑过来,枕在书生肩头。 “老妖,我要快些回来啊这里万一我待腻了,会想去外面玩的。” “我会尽快回来。” 陆良生安慰她一声,拍了拍二女后背,朝那边陆盼八人笑了笑,“八位叔伯,这里就麻烦你们了,每月此处都会有银钱拨下,到时在城中购置宅院,将也可将婶娘他们一起接过来住。” “哈哈我们现在多快活,才不接来呢。” 陆庆大笑嚷了一嗓子,令得另外七个大汉挑起你懂我懂的眼色大笑起来,见他们模样,陆良生离别的心情也好过不少,再三叮嘱了道人几句,朝猪刚鬣拱起手。 “老朱,告辞!” 身形彪肥的大汉擂了他一拳,瓮声瓮气的开口。 “把俺老猪诱到这片繁华,舍不得走,你倒是一个人溜了,记得回来请我喝酒赔罪,对了,还要把猴子叫上,上次没灌翻他,有些可惜。” “好!” 陆良生点点头,估摸着时辰,抖了抖宽袖,拱手一圈,也向芙蓉池里冒出一颗大脑袋的老蛟道别。 出了万寿观,回头让道人他们不要送了,便是与等候的左正阳、燕赤霞一道走去长街,反正二人也要远游,就顺道陪着书生走上一段路程。 吵吵嚷嚷热闹的长街上,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还驻足望来的一群人,脸上挤出笑容,放下缰绳,转身面向过去,朝他们又是拱手,随后,宽袖一拂,拉过老驴再无留恋的消失在人潮之中。 叮铃铃 铜铃摇响回荡城外道路上,匆忙的官道间,陆良生一路走去附近小径,走上一处山岗,不远处有座新修的坟茔,插着的祭幡在风里飘荡着。 “陆道友,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越国公吧,唉,记得还有过几面之缘。”燕赤霞抱着剑匣蹲去一旁,左正阳解下腰间的酒袋,踩着脚下的钱纸过去。 陆良生接过酒水朝他点点头,拧开了上面木塞。 “越国公,在下想了几日,觉得还是该像你这般才对,既然做了国师,就该有国师的样子,当像你学,陆良生敬你!” 书生手中酒袋一倾,微浊的黄酒哗哗的浇在墓碑前,拱手拜了三拜,好一阵,方才收拾心情走下山岗,刚回到官道,城池的方向,远远有马车赶来。 卷起的烟尘弥散,驾车的士卒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匹,后面车厢,帘子掀开,一道身着金丝黑底常服的杨广从车里出来。 “国师,朕去万寿观寻你,他们说你将远行,朕估摸着你会来这边,便急忙赶过来,想不到还能见上一面,国师,这是到底为何离开?朕还不明白。” 自那晚之后,杨广像是变了一个人,皇帝气势愈发威盛的同时,变得极有耐性,遇事不决,多有询问朝中大臣意见,更多时候,尝尝微服出宫,听听市井间的言语,有时候还拿朝政未决之事,在酒楼茶肆中与人讨论,这点上让陆良生替故去的那位老人感到欣慰。 “陆道友,我俩去前方等你。” 大抵知道对方身份,燕赤霞不想与朝廷中人有所交集,尤其是皇帝,便拉着左正阳走去道路前面。 这边,陆良生收回看去两人的视线,拱手迎去皇帝,拱手还了一礼,便邀皇帝一起,在道路边随意走走,笑着说道: “陛下莫要多想,臣不过是出门一趟,唯有不同的是,这次走的海路罢了,历练一番,也寻一件宝物。” “宝物?”杨广偏过头来。 “嗯,一件事可定国运的神器。”陆良生不敢跟他说太多细节,毕竟到时能不能成,都还未可知,话便不能说满。 “那国师要去多久,国师不在城中,要是遇上妖” “臣去时日不定,不好说,但陛下若是遇上非人力所能解决,陛下不妨请孙迎仙,还有观里叫木栖幽的女子帮忙,若还是不行,那着臣的信物去北面的承云门,臣与他们掌教有些交集,应该会出手相助。” “如此也只能这样了,望国师此行一切顺畅,朕在长安等候国师回来消息!” 阳光倾斜,照来的霞光披在路边凉亭,彤红残阳拖着皇帝的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他朝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驴拱手拜别。 慢慢悠悠踏着蹄子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皇帝以及后方更远的城墙轮廓,叹了口气,叮嘱摇晃的书架里一句:“师父,我们走了。” 隔间小门忽地打开,蛤蟆道人穿着长褂悬着两条小短腿,看着西去的落日,恹恹打了一个哈欠。 “才出门?到吃饭了,再叫为师!” 说完,缩回去,呯的一声将小门给碰上。 叮铃铃 铜铃漫过这条黄昏下的古道,老驴哼哧哼哧的嘶鸣声里,汇合前面等候的左、燕两人,一路向东而去。1603470316 第六百四十五章 那人好眼熟 时至初春,还有寒意的一场春雨里,光秃秃的树杆抽出新枝,湿漉的泥壤有嫩绿的草尖缓缓破土而出,然后,一只硕大的蹄印盖下来,连同泥土一起深陷下去。 湿湿漉漉的林野间,雨滴顺着指头摇摇欲坠,一头甩着尾巴的老驴驮着背上的书生,悠闲的走过这条小径。 陆良生捧着《列子》翻看一阵,到的路面较干的地方,跳下驴背,牵着缰绳慢行,从长安出来,一路向东,也有两日光景,中途有左正阳、燕赤霞两人相陪算不上寂寞,偶尔说话间,两人多是劝他打消出海的念头。 不过陆良生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将崆峒印的事与二人说上一遍,两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陆道友是为家国之念,那便去做就是了。” “可惜我二人不识水性,去了海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的洛阳时,燕、左二人送到十里长亭便告辞离开,只剩陆良生骑着老驴继续沿着黄河北上,随后在向东去往青州。 叮铃咣当~~ 铜铃声晃响在山麓之间,陆良生一手持书,一手牵着老驴,走过斑驳地上的树荫,望去山外清晨蒙蒙白雾,颇为悠闲的哼唱。 “晨风拂地何为一方,月露挂枝只饮一瓢~~望天下熙熙攘攘,不如物我两忘,山中自逍遥~~” 山中之景,像是回到栖霞山,陆良生观想生意,忍不住随意哼哼两句,双袖搅着漫上山路的云雾,恍如青山一侠客,缥缈云中仙般,与周围自成了一体。 安放老驴臀侧的书架,摇摇晃晃间,隔间小门推开,平放的紫金葫芦前面,蛤蟆道人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脚蹼的薄膜都舒坦的绷紧拉伸。 “此山风景不错啊” 望着薄薄云雾里起伏的山势,蛤蟆赞了一声,偏过蟾脸:“良生啊,咱们这是到了何地?可要到东海了?” 前面负书牵驴的陆良生停下声音,笑着侧过脸来。 “还早,等过了青州,便去蓬莱县看看有没有海船,再说出海的事,不过在之前,顺道去一趟万佛寺,看看法净和尚在不在庙里。” “哼,多半不在的。” 小门悬着两条小短腿摇晃的蛤蟆道人,攀上书架跳到驴背上,理了理小袍子:“那胖和尚比为师都能吃,那万佛寺哪里装得下说到这,为师都有些饿了,找个地儿吃饭吧。” “儿吖啊啊啊~~” 老驴摆了下脑袋跟着附和的嘶鸣两声,陆良生拍了一下它口鼻,望了望周围,荒山野岭的,显然没有路边茶肆供歇脚吃饭,干脆下了山道,寻着入青州的路径上了官道,来往的行人商旅渐多了起来,寻了路过一队商旅,问了眼下地名,附近茶肆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此处已是青州边界,距离万佛寺也不算远了,只需过上次路过的四口关,往北便是万佛寺所在,顺道看望一下法净,也不知镇海老僧圆寂后,他是否还在寺内修行。 平坦的官道延伸过去,车马、人声喧哗嘈杂,将近三月,往青州的这条官道上,商贩南来北往,徐徐春风里,路边茶肆聚集了不少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歇脚,吃口热乎的饭菜,说起一些趣事,引得一片哄笑。 陆良生过来茶肆,将缰绳系去马桩上,里面忙活的伙计刚好擦了一张空桌出来,见到书生进门,殷勤的迎上来。 “这位公子,咱店里只有酥饼、凉茶,不过饼里夹了羊肉,不管你是在这吃还是带走路上吃都行,而且耐饿。” “四张饼子,两碗凉茶。” 陆良生笑着抖了抖袍摆坐下,从袖里取出一只穿着衣裳的大蛤蟆放去手边,随即,朝周围望来的客人,拱了拱手:“在下,身边常带大蟾,若有打扰各位,还请见谅。” 走南闯北的人大多都是豪爽汉子,也是买卖人,见书生温和有礼,自然也不好多说,甚至还有打趣道: “大蟾可是有纳财之兆,我等说不得还沾了公子的光呢。” 这话一出口,令得做买卖的,心里大感舒服,毕竟祥瑞之言,看那书生桌上盘成一坨的大蛤蟆,也越发顺眼起来,有桌人走后,还跑来陆良生这边,朝蛤蟆道人拱手拜了三拜,便笑呵呵的跟同伴出去牵驴赶车离开。 陆良生微笑着目送那几人赶车走过官道,随后回过头轻声道: “师父看来往后立一个金蟾庙,香火肯定旺盛。” 蛤蟆道人翻了翻白眼,挪了一下蛙蹼,转开方向:“为师岂是安居庙观之人,再说香火又不好吃。” 哒哒哒哒 茶肆外隐约有马蹄声震动地面,陆良生正与师父说完话,回头往外瞥去一眼,一黑一黄两匹马在上面骑士‘吁’的声音里,在路边缓缓停下,一男一女翻身下马,其中女子戴着斗笠,上面罩了黑纱,看不清相貌,两人过来将缰绳系去马桩,走进茶肆就坐去刚刚空出的那桌,一刀一剑摆去桌面,让原本热闹的茶肆里,声音小了许多。 看架势应该是绿林之人。 掌柜的看到周围客人不自在,只是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进门就是客,尤其这种混迹江湖的,哪里敢赶人走,让伙计赶紧上去接客点菜的同时,那边落座的一男一女挨的较近,看得出是一对侠侣,男的颔下短须,眉崴上翘,一身黑色束腰束腕的武人常服显有威气,似乎察觉到周围目光,脸上露出笑容,朝四周宾客抱拳。 “我夫妇二人行侠江湖,常携兵器随身,并无其他恶意,唐突诸位了!” “不碍事,不碍事!” 周围人连忙应和两句,大家互不相犯那是最好不过,便各吃各的,男子一旁戴斗笠黑纱的女子抿嘴笑了一下,也不在意男女之防,数了铜钱,递给过来的伙计。 “小哥,麻烦上快些,吃完,我夫妻还要赶路。” “省得省得,不过给二位上茶饼之前,那边还有位客人先来。” 伙计小心的说了一句,余光不由瞟去另一张桌子的陆良生,这边男女俩进门时,早就看到了,尤其对方桌上还有只大蟾,眼下忍不住又瞟去一眼,仔细端详,书生衣着简约朴素,相貌倒是英俊,其他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陆良生察觉到目光,侧过身见二人打量,刚才伙计的话自然也听到了,笑了笑:“小哥,既然这两位有急事,不妨就先上他们的茶、饼吧。” “多谢!” 那汉子连忙拱了拱手,对于读书人他颇有好感,忍不住开口与对方说起话来,而旁边端坐的女子,黑纱里面,眉头微蹙,紧盯着书生的侧脸。 ‘这个书生,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六百四十六章 春雨绵绵小庙前 确实好像哪儿见过, 这般英俊长相,不该那么容易让人忘记才对 黑纱下,女子思索间,旁边的男子已经起身,双手平端茶水,朝着陆良生敬了敬。 “药师多谢这位公子!” 这汉子看上去颇有侠义之风,与陆良生往日看到的绿林侠客倒有些不同,笑了笑,拿过桌上茶壶倒了一碗凉茶,相隔一桌,与对方敬了一下。 “不用客气,不过先后之别罢了,当不得谢。” 萍水相逢,谢过之后,那汉子便不再说话,回去坐下,过得一阵,伙计将陆良生要的几份酥饼端上来时,刚才那男子又开口说道:“这位公子是一人独行?” 话里意思天高路远的,一个书生独行太过危险,何况陆良生没有江湖气息,身上更是感觉不到会武功的痕迹,男子这才有此一问,旁边的女子却是隔着面纱不时端详对面书生的侧影、相貌,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 那边,陆良生似乎察觉到那边女子在看自己,放下茶水笑了一下,省得令男子引起不适,不着痕迹的挪了挪方向,“确实是一人,不过兄台你看在下身无贵重之物,仅有的,只是外面一头老驴,剪径强人都懒得搭理在下这种没有油水的。” 呵呵! 那边男子轻笑出声,看得出对面的书生并不在意外面险恶,自己也就不多事了,随意又说了几句,便与身旁的女伴吃了些许,剩下没吃完的包好放进包裹里,结账离开,那男子走到门口还向书生拱手作别。 “这位公子,药师还有急迫之事不能耽搁,若是有缘再聚!告辞。” 陆良生跟着起身,两人这时才算距离较近,看这人相貌端方,透着英武之气,倒是让他生出好感,可惜眉宇间却有股似有似无的乌气缠绕,应该之后的行程颇有不顺,便在袖里悄悄掐出指决推算。 药师? 书生眉头一蹙,根据那人说的自称,眸子一凝,看着已经走出茶肆翻身上马的汉子,轻声呢喃:“李药师李靖,韩柱国那个外甥呵呵,倒是遇的巧。” “你又想干什么?”蛤蟆道人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张嘴咬下小半块饼子在嘴里,一边咀嚼,边看着站在桌前的徒弟。 “见那人要倒霉,又要过去解救?” 陆良生看着外面消失在官道尽头的一男一女,重新坐下,“看情况吧,此人武艺出众,应该能应付。” 吃完饼子,陆良生将师父放回袖袋,起身过去结账,才被那伙计告知,他的饭钱已经被刚才那对男女结了,书生看着手里的几文钱掂了两下,笑着摇摇头走出茶肆,牵过老驴径直走去官道。 抬头看去头顶,日头渐渐阴了,似有雨来。 哗哗 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枝头,通往北面的道路上,泛起蒙蒙水汽,忽然水雾翻涌,两匹快马飞奔过来,溅起一片泥泞。 “出尘,前方有座破庙过去躲雨吧。” “那虬须汉子要是追上来怎么办?” “我倒无事,可你是女子,浑身湿透,对身子不好!驾!” 雨中男子抽响鞭子跑去前面路边一座庙观,庙身不大,四四方方一眼就能将里面看全,两人下了马,带着一身水汽跑进庙里,抬头看了眼门匾,上面写着灵石庙,里面正中的神台上,摆放的也不是常见的神像,而是一颗大石头。 山野之间庙宇破旧,但依稀能看出附近人家时常过来祭拜,对于庙里为何供奉一个大石头,男子倒不以为意,这年头谁能显灵,就供奉谁,也是寻常见到的。 收回视线,男子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掰开,捧了附近跪拜用的草蒲点燃,又取了烂了半扇的窗框,啪的折成几截放去火里烧着。 感受到暖意,男子从包袱里拿出茶肆里的饼子递过去:“出尘,饿不饿?” “才吃过,哪里会饿啊。”女子揭下斗笠,露出俏丽的面容,朝男子翻了翻白眼,“就是有点冷。” 说着朝男子靠过去一点,后者还没领会意思,只是笑了笑,将饼子又放回包袱里,拨了一下火堆,看着摇摇晃晃的火光。 “要是还在长安杨公府上,就用不着跟我风餐露宿,让你受累。” “我愿意!” 女子向他靠了一下,正要将头放去男子肩头时,听到‘杨公’二字,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大变。 明显感觉到女子的变化,男子偏过脸看去:“怎么了?” “之前我们在茶肆遇到的那个书生我见过就在杨公府” 女子话语还未说完,外面陡然响起马匹不安的嘶鸣,有重重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积水动静似乎朝这边狂奔而来。 庙里的男女顿时起身,拿过地上的刀剑,‘锵’的一声出鞘,握在手中,望去外面蒙蒙水汽的刹那,一声暴喝炸开。 “狗——” 泥泞的路上,溅起雨水,一道魁梧的身形陡然将冲来雨帘,好似落下的雨水挨近那人身前的瞬间都朝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迈着双腿汹涌狂奔。 “男女!” 最后的两声落下,那道身影一路狂奔,显出脸上赤髯如虬的轮廓,根本不给庙里两人反应的机会,轰的冲进庙门,手中一柄厚重的刀锋挥舞而起,然后,斩下! 呯—— 金鸣交击的声响大作,地上的篝火‘呼’的一下倒伏,劈下的重刀压着对面男子手里的刀锋磕出火星,压着对方噔噔的向后倒退撞去神台,嘭的沉闷声里,两人手中刀锋荡开一瞬,贴着神台的药师急忙转身躲避,半空微微荡了一下的厚重刀锋自那虬须大汉手里怒斩而下。 轰! 上面供奉的大石粉屑爆碎飞溅,硬生生被刀锋劈成了两半,大汉抽出刀锋,双耳抖了抖,身后有破空呼啸,拉着重刀向后一摆,一柄长剑呯的刺在剑面上,剑身嗡的抵弯,延伸剑柄那头,握剑的女子横眉轿斥:“丑鬼,敢打我丈夫!” 裙摆飞扬,一记撩阴腿忽地踢向虬须大汉下体,下一刻,却是被对方双膝向内夹住,使劲一拧,疼的女子叫出声来。 “出尘!” 名叫药师的男子狂奔而至,手中刀锋递出,拦去虬须大汉斩下的重刀,贴着对方刀锋哗啦啦的擦出一连串火花,猛地朝对方腹部横拉一刀,逼的大汉收回腿用力磕刀打开,然后猛地暴喝,空出一手握成拳头轰去侧面。 男子抬刀一架,刀面嘭的弯曲贴着他脸,将整个人都被打的跌跌撞撞向后倒退,撞在泥墙上,整个庙观都摇晃了一下。 “狗男女,坏我事,今日非教”虬须大汉骂了一声,提着手中重刀就朝靠墙咳嗽的男子走去,迈出两步,陡然停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叮铃咣当 水汽弥漫的道路间,一个书生牵着驴子走过泥泞的路面,似乎看到这间小庙要来避雨,牵着驴子便走了过来。 庙里,靠着墙壁的男子偏头,看到过来的身影,认出是之前茶肆碰到的那个书生,急的大喊:“此处危险!快走——” 捂着脚脖趴伏地上的女子也看了一眼过来的书生,原本露着痛楚的眸子,陡然变得惊恐,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 ——大隋国师,陆良生。 听到男子大喊,女子脸色惊恐的偏过头来,声音也在大喊:“药师别说话!” 叮铃铃 铜铃声到了庙门停下,一身普普通通衣袍的书生走了进来,身上不带一丝水汽。 第六百四十七章 庙前传书 一个书生? 手握重刃的虬须汉子偏去目光,望着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庙门,皱起眉头,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身影冒着雨水信步走了进来。 “好胆的一个书生,竟看到刀兵还不躲着走!” 做为行走江湖之人,观察极为敏锐,虬须大汉发现进了庙里的书生,衣袍上根本没有一丝湿痕,顿时眯起眼睛。 ‘看来这书生是这两狗男女请的江湖高手来助拳的,周身不沾雨点,内功想必以至化臻,当先发制人!’ 就在靠墙男子喊出:“那位公子,别进来!”,以及女子“药师别说话!”的喊声里,虬须大汉手腕一转,刀口朝向庙门的一瞬,刀锋呼啸,地上燃烧的那小堆篝火都被吹的倒伏,划过火光的刀刃横拉一记,距离书生还有一步之遥,陡然响起呯的一声,像是斩在铁上,大汉整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刹那间没根本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后退的脚步一停,虬须大汉“啊——”的暴喝,刀尖一转,猛地挑去地上的火堆,无数火星、带着火焰的木头漫天飞舞的一瞬。 大汉持刀杀了进去。 暴喝、刀光连斩,顷刻间全是呯呯轰轰的对轰在庙里沸腾起来,靠着墙壁的男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无数刀光里处之泰然的书生,想不到对方竟然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傍身。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不知第几下重刀斩击的声音陡然停下,漫天飞舞火星降下间,那柄狂舞的重刀被书生伸出两指夹住锋口,悬在半空。 大汉拉扯一下,刀身纹丝不动,咬牙怒喝:“撒手!” 他双臂肌肉鼓涨,额头上青筋凸了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使劲扭拽被夹在对方指间的刀刃,黝黑粗犷的大脸都憋的通红。 “呃啊啊啊——” 大汉歇斯底里的嘶吼,整个身子都倾斜,挂在了刀柄上使劲往外拉扯,对面的陆良生抬起的手臂,夹着刀锋的二指忽然交错,庙里响起‘叮’的一声,厚重的刀身顿时断裂,变成两截坠去脚边。 虬须汉子也在这瞬间被抓着的刀柄一起拉去地上,像是与地面贴合了一般,就算离开书生手指,地上的断刀仍旧无法拿起分毫。 急的大吼一声:“你使得什么妖法!?”送了刀柄,直起身看去走来的书生,对上对方的双目,下一秒,外面的天色、庙里的火光忽然暗了下来,黑暗犹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四周变得死寂。 “这里是何地?” 一片漆黑里,虬须大汉终于慌了神,这才反应过来,与自己对阵的根本不是常人,还未等他在黑暗里走出两步,耳中清晰的听到铁链咣当晃响的声音。 视野之中,两侧轰的一下,升起幽蓝的火光在两侧石柱上,幽蓝的光芒里高高瘦瘦的人影像是踩着高跷摇摇晃晃的过去。 “谁在那!出来!”汉子捏起拳头,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 幽蓝的灯火越来越多,像是指引他通往前面,不久之后,前方渐渐浮现一道城墙的轮廓,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排着长龙走进那边的城门。 呼呼~~ 阴风阵阵搅动黑暗里的飘过来的一丝云气,虬须汉子慢慢走近,抬起脸望去城门,眸子陡然缩紧,脸色唰的一下,毫无血色。 那城门上方,赫然刻着三个猩红大字——鬼门关。 影影绰绰排起的长龙前面,有两道黑白的身影顶着高高的尖帽飘出,注意到了这边的汉子,其中一人吐着长舌一蹦一跳过来,含着长舌,嘴唇不动,响起阴沉的声音。 “到你了。” 另一个黑袍身影一拉铁链:“随我们入阴府!” 两道黑白人影瞬间飘荡而至,在虬须汉子视野里放大,遮掩了一切—— 哗哗~~ 淅淅沥沥的春雨顺着房檐挂起珠帘在风里落去有深窝的地面,庙里,魁梧凶恶的壮汉面容呆滞,保持站立的姿态一动不动。 陆良生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去神台,靠墙的男子不明白大汉为何这般模样,从震撼里回过神来,偏头看去那边书生的背影。 “公”还没喊出,想到眼下称呼不对,连忙改口:“这位先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边,陆良生望着神台上被劈成两半的‘灵石’伸手抚去凹凸不平表面。 “万物皆有灵性,这颗石头长相怪异,受乡人供奉,说得将来哪一天就得了道,可惜,还没来得及有灵识,就被人一刀给劈成了两半,你说冤不冤枉?” “是有些冤只是。” 男子原本想说这只是一块石头罢了,但想到眼前这位书生根本不能以常理推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即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过去地上的女子身旁,“出尘,你脚如何了?” 伸手刚一触到,疼的那女子‘嘶’的吸了一口气,不过还在扭伤,修养一段时日就能痊愈。 男子放下心来,目光看去那边一动不动的大汉,忍不住问道:“这个凶汉为何一动不动?” “一个小把戏而已。” 陆良生笑了一下,指尖抚过的圆石忽然动了一下,分开的两半向中间摇晃起来,缓缓贴合在一起,上面的缝隙肉眼可见的阖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五行道法》里的御土之术,不过在那边男女看来,简直神仙之法,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顷刻,陆良生拍拍神台上的石头,回转身,一拂宽袖,那边静止的大汉猛地一屁股坐去了地上,黝黑的一张大脸瞬间多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不停的顺着眉毛、鼻梁、两颊滑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李靖!” 陆良生忽然喊出男子的名字,宽袖又是一拂,掉在墙壁的环首刀推着地上尘埃、炭屑滑到对方脚前。 “有仇报仇,这个人之前想要杀你俩,现在反过来该你了。” 女子欲言又止,名叫李靖的男子盯着脚边的兵器,一把抓了过来,垂在腿侧慢慢走去地上的大汉面前,紧咬着牙齿,瞪着对方凶恶的脸孔,想起刚才差点杀了自己和出尘,嘴唇“啊——”的一声张开,双手握着刀柄举了起来,劈了下去! 虬须汉子闭上眼睛,然而刀锋入肉的剧痛并未传来,再睁开眼,锋利的刀口悬在眉宇不过半指的距离停了下来。 咣当—— 李靖收回手,环首刀丢去地上,抱拳面向那边的陆良生:“先生,在下对手无寸铁之人的下不了手,何况何况我与出尘也有过错在先,原本以为汉子在行恶,欺凌一个老者,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老者扒灰” “那你呢。”书生看向恶汉。 后者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书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随即连连摆手:“不追究了,老在下也做过不少错事,自然也能原谅这两位,往后也绝不犯事,管住自己手脚,当知轻重。” 虬须汉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甚至将一些曾经犯过的一些事都一五一十的的讲了出来。 庙里,汉子的话语还在持续,陆良生笑了笑,看去李靖,从袖里翻出一本没有名目的绽蓝书本。 “药师,这本兵书,你且拿去。” 李靖自有喜好兵法,在这方面更有着天赋,随手翻过两页,看到上面内容就知这本书的贵重之处,连忙合上:“先生,这本书实在有些有贵重,药师不敢收。” “此物也非我所有。” 笑着说了一声,陆良生一抖两袖走去庙门,伸手一摊,握紧老驴含来的缰绳,漫步雨中,声音也从外面传进庙里。 “此物就当给它找了一个适合的主人,望善用上面兵法,莫让乱世起,让百姓如庙中石头遭受战火施虐。” 声音回响,待李靖追到庙门,已经看不见了书生的身影,只有铜铃声隐约在远方回荡。 “神仙中人啊。” 看了看手里的兵书,恍如在梦里一般,旋即,合着书本拱手站在雨中朝空荡荡的道路拜了下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 法净有个小师弟 雨云过后露出夕阳,照去山麓 淅淅沥沥的春雨到的青州地界后最终于停歇。 日近黄昏,万佛山下的小集市香客渐少,不少附近乡民开始收拾摊位回去,陆良生牵着老驴,一身轻便简洁,倒也没有人过来兜售香火钱纸的,走上山林间青砖小路,穿过几拨下山的香客,暮钟一声接着一声的敲响。 走过铁索悬桥,遇上一个挑水的小和尚,拱手行了一礼。 “小师傅,慢走一步!” 挑着空桶的那小僧见是一个书生,连忙矮身放下担子,合印回礼:“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不知叫住小僧可有事?” “是这样,敢问法净大师还在庙中修行?” 那小和尚打量一番面前的陆良生,点点头,侧过身子轻声道: “回施主,法净师叔在寺里,施主若要见,小僧可代为通传。” “不用,我认识路。” 说着,陆良生向他道谢一声,走去碎石铺砌的路上,看着山门两侧高耸的苍松,朝山门拜了拜,便走去门口侍立的知客僧说明了来意,后者对陆良生也有些印象。 “原来是陆施主,师叔说了,陆施主来寺里可随意出入。” 这法净倒是把我搞得特殊了。 陆良生笑了笑,将老驴寄放山门外的驻马石,随后叮嘱知客僧帮忙添些草料,自己也朝功德箱里投了七八文,算是互不相欠。 书架里传出蛤蟆道人的声音:“良生,你自个儿进去,为师不喜这里。” “嗯,那师父先睡会儿。” 不久,书生便走进寺庙,天王殿前的青铜大鼎依旧烟气袅绕,来往的僧侣扫着香客走后留下的些许狼藉,陆良生笑着望来的僧人点点头,转去往日走过的路径来到侧院罗汉堂,远远看见一个胖大的和尚盘坐古松下。 “法净大师,这是知道在下要来啊。” 陆良生过去随意拱了一下手,两人交集深厚,不用那么多虚礼,寻了胖和尚对面的蒲团跟着盘坐下来,后者大圆脸上,缓缓睁开眼睛,双目威凛绽出一丝精光,却是伸手一摊。 “拿来” “拿?”陆良生本还想说这和尚双目含光想来佛法精进,却被这一下给弄懵了:“法净大师这是让我拿什么?” 对面,胖大的身形,肥厚的双唇挤出简单的两个字。 “吃的。” 呃 陆良生无语的从袖袋里掏出茶肆还剩下的一张酥饼递过去,看着胖和尚不客气的接过,揉成一团直接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就吞进了肚里。 “还有吗?” “没没了。” 这吃法倒是陆良生第一次见,拍了拍袖子,示意真的半张也没有了。 “法净大师,这是没吃斋饭?” “吃了但少。” 听完这话,陆良生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刚才见胖和尚两眼含光,还以为修为有了精进,想不到是饿的。 这时,古松一侧忽然咿咿呀呀的稚嫩童声传来,粗大的树杆旁边,冒出一个小光头,约莫一岁左右,穿了一件极小的僧衣,扶着树根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下抓到盘坐的法净和尚,小脸笑的露出两颗乳牙。 呵呵阿巴咿呀 娇嫩的小手拍法净的僧袍,含含糊糊的吐着说不清的话语,口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又歪过脑袋好奇的看着对面的书生。 “这小沙弥” 陆良生看得出这个小孩与法净亲近,按辈分来讲,却是不该这般的,那边,法净和尚抓着僧袖给那小沙弥擦了一下口水,将他抱到怀里。 “这是贫,僧师弟,去年,山下捡来的,甚是,喜欢,生来,就有佛根,贫僧便请示主持,代师收徒,法字辈,法海,多收一人,贫僧便少一些斋饭,才饿,向你伸手。” 法海? 这法号倒是有些威严,后面这一个海,恐怕是法净因为其师父的缘故才取的。 陆良生想着时,对面盘坐的胖和尚拍拍小法海的屁股,让他自个儿在附近玩,看着趴着树根的小身影,法净回过头来,竖印礼佛一拜。 “陆道,友,你来万,佛寺,寻贫僧,可有,他事?” “顺道过来看看,顺道蹭一顿斋饭。” 听到这话,胖和尚双目瞪圆,连忙摆手摇头,晃得右耳坠着的铜环都在响动。 “不妥不妥你来吃,贫僧就,没饭了。” 旋即,两人相视片刻,哈哈大笑,惹得翻来覆去爬树根的法海好奇的伸长脖子,眨着大眼睛看过来,不明白他们笑什么,下意识的低下头看去裤裆,还用手摸了摸,感觉没尿,又笑嘻嘻的继续翻爬。 过得一阵,两人才从刚才说笑里平复,陆良生这才说起要出海的事,以及过来希望法净和尚有空多下山在尘世走动。 “我在长安万寿观收养了两百多名孤儿,教授他们一些降妖除魔的道法和经验,以期将来能行走世间,以及打探妖星碎片的事,大师往后得空还请下山,帮忙照看一二,若是遇上妖星附着之妖物,顺道降服,那就更好不过。” “出家人,理应,百姓做,些事。”法净没有拒绝,只是看着书生:“那,陆道友,去海外,又是,为何?” “为一个神器。” 陆良生盘坐古松下,感觉到一丝放松,笑着将崆峒印的事情说给对方听,大抵还有自己的猜想。 “听闻崆峒印能镇国运,那乱国的妖星碎片必然相冲,或许此印能消弭散布各州的碎片,虽然传闻缥缈,我终究还是想试一下。” 法净和尚压着膝盖,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书生,想了片刻,目光投去那边翻上树根,一个不稳,坐下来的小法海。 “陆道友,为天,下百姓,福泽奔波,贫僧,亦不能,落后,待师弟能,稳实走,路,我便下,山走动。” “谢法净大师援手。” 陆良生拱起手笑着说道。 那边胖和尚抿着嘴跟着笑了笑,接下来倒也没有说其他的话,两人坐在树下说些修行上的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陆良生带了不怎么情愿的蛤蟆道人,在万佛寺里留宿一晚。 之后,天色蒙蒙发白,书生就跟法净告辞,后面的路途没有再耽搁,一路赶到青州最东面靠海的蓬莱。 欧欧欧~~~ 时间快至晌午,陆良生拉着老驴走上一处山崖,望去的前方,成群的白鸟飞过天空,占据视野的,则是广阔无垠的碧蓝连接着天与地的尽头,推来的海浪席卷礁石,卷起白花花的水浪。 陆良生翻出地图刻纸,目光顺着山崖右侧延伸,蓬莱在另一边。 日光升上云间。 夯土的城墙有着淡淡的海腥味,这座临海的小城,并不穷困,来往贩卖海鱼的商旅颇多,其中还有不少向往神仙之事的读书人、出家人,毕竟这座城市有着与仙山蓬莱同样的名称,相传当年徐福就是从这里出的海。 恍如闹市的城外集市,四个书生背着书架,东张西望的挤过扰扰嚷嚷的商贩,走去并不巍峨的城楼。 “此处就是蓬莱了,想不到我兄弟四人竟被遣到这种地方。” “陛下,没杀我们已经算开恩了,不过这一路顺流而下,坐船倒也舒坦。” “三位兄弟莫要泄气,管理船舶也是好差事,听说油水挺多。” “没出息,我等四人英俊潇洒,全身上下都是才华,怎么能留恋一个油水小职。” “可是能取一方婆娘,还能置宅院。” “有道理!有道理!” 四人背着书架比划着手势,叨叨嚷嚷的走进了这座小县。 第六百四十九章 暴雨、怪事 前两日下过春雨的缘故,街道残有泥泞,推车碾过积水和泥泞,溅起水花洒去街边,引来蹲在檐下的绿林人几声叫骂。 陆良生牵着驴子走进城里,看着腰跨刀剑的骑士匆匆而过,走过的街上铁匠铺乒乒乓乓敲打着烧红的铁器,偶尔瞥来的目光,露出警惕,见是一个书生方才转过脸去。 “这蓬莱县绿林中人倒是挺多的,想必跟码头海运有关。” 自古以来漕运、海运多是有势利的把持,涉及利益,自然会有好利的绿林中人参与其中,这样有利有弊,不好详说。 ‘还是先找间客栈安顿,打听看看近日有没有船只出海吧。’ 蓬莱县并不大,走完两三条街道,大抵能推算出来,陆良生笑了笑,这样想着,唤住一旁路过的行人,拱手施礼一番,询问了附近客栈。 那人见书生彬彬有礼,原本脸上还有些不悦,也跟着消散。 “这位公子勿怪,之前也有几个读书人问路,那叫一个气人唔,公子想要下榻客栈,最好还是去悦来比较好,好多地方都有经营,算得上有名气的,不会出现偷盗一类,咱们这里鱼龙混杂,外乡人容易受欺负喏,从这条街往前走,拐过街口,差不多五十余步,就能瞧见。” “多谢。” 陆良生与对方客套两句,谢过后,便顺着指引的地址,远远看到飘在街上的旗幡,客栈中的伙计看到客人进门,殷勤的接过缰绳。 “客官里面请,老驴,小的就先替你拉到后院去喂些草料。” 随即,转头向里大喊:“外面一位!” 果然,能在各地开店,确实有些本事,至少能让人舒坦,陆良生跨过门槛进去,朝过来的另一个店家伙计说道:“贵店可还有房间?” “有的有的,客官随小的来。” 在掌柜那开了房号,随着那伙计上了三楼,城中常有商贩来往,二楼房间基本已经住满,就连三楼也只剩一处偏间,打开房门进去,里面陈设还算齐全,只有边上的一扇窗户能斜斜的看到远处的码头一角。 “就这间吧,小哥下去顺道替我张罗一桌饭菜,就我一人,寻常菜肴便可。” 陆良生看了眼窗外,回头从袖里掏出两文钱放去伙计手里,后者摩挲着铜钱笑嘻嘻的收进怀里揣好,“得了,这就下去准备,客官要是想要洗个热水澡,吩咐一声就是,立马就给你烧来,对了,要是一个人苦闷小的也能给你找些乐子。” 看他挤眉弄眼的表情,陆良生哪能猜不到是什么,笑着摆了下手:“在下不恋外面野花,就不用了。” 当地鱼龙混杂,有这方面的事再正常不过,何况长途跋涉而来的商旅也不全是坐怀不乱之人,有个陪床的女子相伴哪也是极好的。 打发了有些失望的店小二,陆良生从书架里换下一身衣裳,蛤蟆道人爬上床榻舒坦的伸了一个懒腰,随后翻身坐起来,从小衣柜里翻出一卷菜谱,圆圆的蹼头在上面滑过。 “良生啊,此处会有什么菜式?” “这里靠海,自然是海味较多。”陆良生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系上纶巾,一边看去床榻上的蛤蟆。 “师父,这里人多,就不带你下去同吃,等会给你打包上来。” “去吧去吧。” 蛤蟆道人头也不抬,眯着蟾眼仔细的看着自己记载的可类菜式:“为师正好舒展一下筋骨,调养一下身子,不然出海可要晕船。” 陆良生站在门口笑了一下,也就不打扰师父休息,退出房间将门轻轻阖上,随手施了一道法术,将门固牢,省得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溜进房顺手牵羊。 之后,下来客栈一楼,店家伙计已经备好了饭菜,简简单单三菜一汤,其中两菜均都是海产,问了价格,倒也还公道。 果然,店大也有店大的好处,少有宰客的。 “哎呦,来了来了!” 外面忽然有人喧哗,守在门口的一个伙计急急忙忙回跑,那边掌柜的也在催促,陆良生好奇的看着跑进后厨的伙计,片刻不到,端了一盆清水飞快的出来,跑到客栈外面好像等着什么。 “这是做什么?”看到这稀奇一幕,陆良生问去旁边路过的伙计。 “给龙王泼水,沾沾运气,讨个彩头。” “原来如此。” 陆良生谢过伙计,放下筷子起身走去外面,行人分去两侧,就连凶狠的绿林侠客此时也都一脸平静,将兵器遮掩起来。 远远的一支吹吹打打的队伍热闹的过来,前后八个裸着膀子的大汉,抬着一顶没顶的漆红大轿过来,那轿上是尊泥塑,龙头人身,戴了顶珠帘冕冠,路过书生面前时,门口的那伙计连忙将盆里的水扑去轿边。 看完热闹,街上的行人恢复原样各做各的,陆良生回到客栈,跟刚才说话的伙计继续问道:“对了,在下向小哥打听一个事,最近两日可有出海的船只?到哪里都无所谓。” 之所以在这里问,一来客栈消息灵通,伙计想必知晓一二,二则引起话头,说不得有好心的人,插口说上两句,指点一番。 一旁的伙计皱眉想了想。 “应该是有的这开春后,大伙都要出海讨活,公子不妨亲自去码头问问,若是价好,应该还是有海船捎上一程的。” 陆良生点点头,大抵明白一点了,随后又问道。 “哦?通常一般会去哪儿?” “不好说,去高丽那边不少,还有沿海南下,走其他地方的也不少,客官你不会真要出海吧?那可不是好玩的。” 看陆良生一身书生打扮,以为是卖弄文人那一套想要出海看看日出,吟诗作赋一番,令得陆良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笑着问道:“为何?” 伙计顿了一下,看去左右,低声道:“听好多人说,那大海上一会儿风平浪静,一会儿狂风暴雨大浪滔天,那不是妖怪作祟吗?还有人说的更玄乎,说是海上看到半截鱼尾巴的人,光着身子,成群结队的在海面上游来游去还有不少海怪,一个浪子就能把船个打翻。” “呵呵呵” 听完,陆良生轻笑几声,对于那所谓风浪不在意,江河之上狂风暴雨的时候也不少,至于妖怪作祟,更不用理会,那什么半人半鱼倒是稀奇,应该是《山海图志》中提到的鲛人,或叫人鱼一类海民,那向它们打听归墟之地或许更详细一些,毕竟都在海底嘛。 那伙计见这书生傻笑,以为听不进去,叹了口气摇着头的忙去了。 吃完饭,带了一些饭食回到三楼房里,陆良生坐去床榻上,说起楼下听到的海上见闻给师父听,蛤蟆道人正吃着,陡然抬起脸来,两颊还包着饭食,骂了句:“又来了,呱!下次别在为师面前说起这些,还让不让吃饭了” 还未说完,脑袋陡然一耷,再抬起时,蟾脸一副威严,负着双蹼起身,随意咀嚼两下,将食物咽下肚子,深吸了一口气望去窗外露出一角的码头。 “啊朕又来到此处了。” 陆良生皱皱眉头:“陛下,当年也来过?” 听到‘陛下’二字的称呼,原本望着外面的始皇帝,连忙转过来,勾了勾蛙蹼。 “快,再叫两声来听听!” “”陆良生无语的看着他,还是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始皇帝满足的闭上蟾眼,仰起脸缓缓转向窗棂,口里不由“啊~~”的发出一声长叹,好一阵才那种感觉中回过神来,继续说起刚才的话。 “朕当年可不止来过一次仅徐福当年就两次出海,对了,朕记得在这里碰见过一头大鱼,堪比房屋楼宇般庞大,非但不惧朕,还胆敢向朕的舰船撞来,最后被朕一剑斩杀,流出的血染红了大片海面。” 他偏过脸,看去床榻上坐着的书生:“你可知为何?” 陆良生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里万灵阵边缘了,封印的法力变得稀薄,天上那帮神仙知晓朕要出海,百般阻挠,便遣了一条大鱼袭击朕,这次,你也要当心,你是修道中人,遇上的东西说不得比朕遇上的,还要来的凶险万分。” 窗棂前的短小身形愤愤的挥舞蛙蹼,望着外面这样说着,陆良生听得直皱眉,竟还有这样的事。 他目光看去窗棂,外面灿烂的春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阴了起来。 平静的海面上,天云覆去日头的阴影推着海面迅速过来,将热闹的码头包裹了进去,天空名叫的白鸟仿佛受到了惊吓,慌乱的飞去附近的海崖礁石。 俯瞰去的深蓝海面,一条巨大的长影无声的从海底蜿蜒游动,卷起一圈圈水浪形成一条白线急促的拍去岸边。 轰—— 一声惊雷在阴云间炸响,不久,哗哗的大雨倾盆落下,码头、城中百姓兜着袍袖遮在头顶仓惶躲雨,大骂起这鬼天气。 原本打算下午出门的陆良生伸手去接屋檐落下的雨帘,外面暴雨连天,根本看不清外面街道,出行只得暂时作罢,越过正大口大口刨着饭食的师父,干脆籍着雨落声,从书架随意找出两本书靠去床头翻看,倒也悠闲自得。 等明日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第六百五十章 一遇风云便化龙 连天雨夜过去,天与海面的尽头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着海面波光粼粼蔓延过来,忽然,一道人的嘶喊打破了码头的宁静。 “啊——” “我的船呐~~” “大伙快出来,船没了啊!!都没了啊~~” 初升的晨阳之中,先出门查看货物的船家跑到码头陡然嚎啕大哭,码头附近多是行船人,或仓库看守,听到哭喊,一窝蜂的跑了出来,看去码头一艘艘停靠的海船,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有些更是跟着先前那人一起哭了起来。 系船的一座座渡桥前,随着海面微微起伏的船只破损严重,桅杆折断不说,大多船板掀翻,船舷一侧的船体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开了硕大的洞,就算补上,不至于渗水,可要远行就别想了,一旦遇上稍大一点的海浪都撑不了重新破开。 “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这边货物还要送去福州的。” “你走沿海都还好,我可是要去高丽,别人都给了定钱,这要是把货砸我自己手里了啊!” “明明昨日就祭过龙王这他娘怎么回事啊!” 抱怨声里,也有人反应过来:“快去通知船舶司!!” “喊他们有个屁用,还能给俺修船啊!” 码头出事大多都会跟城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一时间吵吵嚷嚷惊动了整座县城,不少人赶了过去。 悦来客栈也是一片嘈杂,陆良生被客栈寄宿的商贩吵醒,起身打开窗户,能见下方许多人奔去码头的方向,微微蹙起眉头,瞥了一眼那方码头,此时那边已经围满了身影。 “难道是昨日的狂风暴雨” 想起昨日始皇帝说的那番话,陆良生连忙收拾了行礼,将还在睡觉的蛤蟆道人一起塞去书架,提上就出了房间,结账时询问了掌柜,印证了他的猜测。 怕又出什么祸事,不敢大意,连忙拉上老驴赶去码头,途中不时听到行人低声言语。 “听说是昨晚龙王发怒,把大伙的船全给砸了。” “会不会是贡品不满意啊?” “谁知道呢,一大早起来,码头那边的人就发现所有船基本走不了了。” “哎,我前几日还向老王付了一些钱,让他回来时,替捎几十支高丽参,这下全完了。” “那么多,你吃啊?” “晚上唉,补身体啊,家里婆娘三十了,猛的很”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挤过外面的人群过去,码头上一片狼藉,堆积的一些货物凌乱的坠地上,甚至还有几条海鱼在角落拍着鱼尾活蹦乱跳,无人理会。 陆良生过去时,衙门的人也在那边维持秩序,还有四个穿着不同县衙官袍模样的背影正与数十个船家商贩交涉,四人像是被逼急了,胡乱的比划手势,乱糟糟的说上一通。 “怎么办?我们哪知晓如何办?昨日才来的啊,司里人都认不全,就叫我四个来办?” “哪个在下觉得,船补一补,该是还能用的?” “就是,别以为我们读书人就好欺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没钱!” 那边的船家、商贩也不干了,哪一次他们不上税,到了这关头,要是官府不出力,那他们全都要亏死,一激动围着那四个书生吵嚷的推搡起来。 那边,站在人群中的陆良生看着那边四个人背影有些眼熟,听到说话声不由笑了起来,又是这四个家伙,越国公离世后,想来皇帝并未为难他们,给了一点官职遣到了这边,不过他们模样,像是没办法处理这桩事。 目光随即扫去码头的船只,若是真按始皇帝所说,这事岂不是由他引起的?这些船家、商贩,包括那边四个书生都被牵累了。 想着,陆良生牵着老驴绕去人群另一边,靠近最近的一艘大船,看了眼船体上破开的大洞,有了一个主意。 袖下,手指掐出法决,悄然一指,原本断裂的木板破损处,忽然间生芽沿着断裂的地方慢慢向破空合拢过去,随后法力流转,飞去下一艘。 那边,被推搡的头发凌乱的四个书生大声叫喊:“都退开啊,再过来,我们真的要发飙了!” 稍矮的书生拨开头顶上的不知谁的手,也在说。 “怎么个帮法,也要先让我们看看船啊!” 一帮船家商贩愣了一下,好像还真没让船舶司的人勘察受损的船只,自己一群人就围到现在。 “那那行吧,你们四个先过来看看船。” 有人挥了挥手,往前带路,走到渡桥上,看着后面四个,抬手指去受损的地方:“就是这里,看吧,省得我们无理取闹。” 跟上来的狼狈四人顺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看了看船身,面面相觑,围成一圈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简直指鹿为马。” “嗯,根本没破,这些家伙肯定想诈我等!” “那怎么办?” 这时,指着船体的那船公惊愕的叫喊起来:“明明破了啊,怎么回事,大伙快过来看啊。” 听到老船公的呼喊,呼啦啦一帮人冲了过来,惊骇的看着平整如初的船体,有人连忙也跑去自己的船,同样惊呼喊出声来,不到片刻,惊讶的呼喊此起彼伏,就连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城中百姓也都往这边跑。 当看到完好的一艘艘海船,惊讶的瞪大眼眶,张开嘴都难以合上。 “怪哉,明明刚才来的时候,都是破的啊,怎么就全部补好了,跟原来一般无二。” “莫非是龙王显灵了?” “走走,快去庙里拜拜。” 围满的码头,不少这样的话语传出,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冲向码头靠近街道的一侧,瞬间满满当当都是人的身影跑的所剩不多。 陆良生抚过老驴鬃毛,收了法术,笑着过去一艘海船,正要询问是否照常出海,明媚的初晨阳光,陡然在视线里阴了下来。 呼—— 一阵大风从海面吹来,停靠码头的一艘艘大船吱吱嘎嘎的在水上起伏晃动,岸上的船公、商贩,还有那四个书生抬起袖口遮住头。 就在其中一个人喊出:“哎哎,好大的风啊。”的刹那,陆良生猛地偏过头,龙王庙的方向,一道磅礴的法力冲天而起。 ‘果然冲我来的!’ 陆良生呢喃一声的同时,冲天而起的法力化作一道巨大的长影,常人似乎看不见,只觉得风太大,一个个蹲在地上抵御大风,他们头顶上,丝毫没察觉到巨影摆动五爪游移扭动滑了过去。 那长影带起的风更大了,有人甚至从地上被掀了起来,地上装有货物的木箱也在摇晃,然后,猛地掀飞,将里面的东西卷了出来,漫天飞舞。 顷刻间,陆良生朝那边百姓施了一个辟风的法术,看着那道黑影直奔这边,不敢在这里停留,拉着老驴跑去一艘海船,脚下一蹬,拽着驴子一起飞上甲板,快步冲上船首,手指法决飞快变换,点去海水。 下一刻。 硕大的船身下,那片海水流动起来,托着船身缓缓向前驶离码头,系着的绳索也在瞬间崩断。 “我的船!我的船!” 码头上有船公抬起脸看了一眼,顾不上大风,连滚带爬的朝渡桥跑过去,迎面有东西从飘走的船上飞来,本能的伸手一挡,一个袋子砸在手臂掉去地上,是个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块。 足足数十两之多,足够买一艘新船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狂风吹来,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过来飞过那边船公商贩上空,然后,一片人仰马翻。 “兄长救我!” 身子单薄的四个书生里,有人卷上天空,下意识的伸手拉去旁边的人,随后,第二个书生拉拽之下跟着掀飞起来。 “三弟救我!” 接着又是一声:“二哥救我!” “救你娘,我也在飞啊啊啊” 哗—— 海浪扑卷,驶离码头七八丈的大船少了大风的颠簸,显得平稳了,陆良生仍旧掐着法决,让船只保持速度尽快脱离那黑影吹出的法风,然而,下一秒,天空接连几声“啊——”的叫喊传来。 陆良生回头,只见半空上,有四道身影手拉着手齐齐落下甲板,重重砸在老驴不远,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老驴歪了一下头,就见其中一人抬了抬脸,擦了一下满脸鼻血,嘟囔一句:“终于落地了真踏实。”然后,咚的一声,昏迷过去。 这四个家伙 掐着法决的陆良生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大海、书生、垂钓 呼 风声袭来,海浪翻腾倒卷推向驶离的海船,陆良生偏过视线,从那四个书生身上投去后方码头,那条黑影游到了海上,四肢优雅点去水面,显出龙首的轮廓,须髯抚动,张口发出一声龙吟,吹起狂风,大船四周海面陡然向下塌陷,形成十多个巨大的旋涡。 吱 船体随着水窝隐隐摇晃起来,龙骨都在瞬间响起摩擦的呻吟,推开水浪的速度渐渐变得缓慢。 陆良生回头叫了声:“师父!” 匍匐那边的老驴背上,书架嘭的被一蹼踢开,蛤蟆道人看了看周围,直接跃出小门,化作一个胖乎乎的老头。 笑呵呵说了句:“唤为师何事?”的同时,回头,见到那条拂过海面的长影,感受到的龙威,令蛤蟆道人笑容僵了下来。 “成神的龙?!” “师父,你来船首。” 书生来不及跟他解释,伸手指决一出,一老一少瞬间换了位置,陆良生一蹬甲板,投去船后的天空,迎上张开巨口就要咬在船尾的龙首,袍袖哗的拂开,指决变化的一瞬,化作大掌盖下。 乾阳掌! 手心泛起敕文光亮,欺近龙首的刹那,一掌抵在上面,法光直接穿透黑影打出一声爆鸣,长影震了一下,在半空偏了偏,凄厉嘶吼:“吼昂!!” 咆哮的同时龙首一摆,呯的将书生撞的倒飞。 天干地支,癸水兑丙卯! 青丝在风里抚动,倒飞的陆良生手指拨动周身天干地支,掀起巽风冲抵,拉开距离,脚勾住船上桅杆,身子斜斜挂在上面,祭出的巽风推着船体破开阻碍的风浪,直接冲破激流水窝,向着更远的海面过去。 “陆!” “良!” “生!” 那黑影像是不能离开庙观的范围,追击了一段距离悬在海面上徘徊游移,有着人的声音呐喊。 “你找不到的!” “离开九州,你只能死” “我们一直都注视着你,在天上看着你!” 咆哮的声音渐渐在海面上变得缥缈,远方的码头、漂浮的巨影化作一抹黑点时,陆良生这才从桅杆上轻飘飘降下,离开了原位,刚才波动的天干地支也发生变化,巽风便跟着停了下来。 大船还在持续的分开水浪往前航行,立在船首的蛤蟆道人见徒弟无事,也撤了法术,望去一眼后方,这才抚着颔下白须过来。 “良生,刚才那是庙中的龙王,管辖一片海域,你怎么惹到它了?” “说来话长。” 陆良生调理了一下体内法力,重新掐着法决,使出御水的法术将大船继续向前推进,片刻,他才开口将事情原委说给蛤蟆道人听。 “师父不知,你体中的那位始皇帝告诫,一旦出了万灵阵的范围,天上那些神仙就能投下法相干扰我,应该是为了阻扰我寻找归墟之处,或者说,不让我得到崆峒印。” 至于这种神器为何不在那帮神仙手里,极有可能是对神灵有着巨大的伤害,所以封印在归墟也是有可能的。 不然为何三番五次阻止始皇帝出海寻找印玺,而这么多年却不将它转移地方? 蛤蟆道人一字不漏的听完,默默的走到船舷,望着无垠的天与海,眼睑都不自觉的抖跳。 彼其娘之,老夫不过惹一些修道中人,或山中妖鬼一类,这下好了,惹了一堆神仙,唉,村里那么多人,当初怎么就想着传他法术呢。 唔...... 堂堂逼近妖王的啊,怎么的如此颓丧,不是连个徒弟都不如? 蛤蟆道人负着手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方越来越远的码头,颔首点头:“良生啊,既然事已发生,那就不要顾虑,那帮神仙阻你,就越是说明怕你找到那崆峒印,今后这大海茫茫,你我师徒二人联手闯他一闯,胆敢拦路,就杀他个干干净净!” 船舱那边,老驴哼哧嘶鸣两声,示意蛤蟆还有他呢。 “呵呵,好,听师父的。”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在老驴头上抚了一下,说着走去那边躺了一地的四个书生。 “不过,还有这四人呢,算上来也是六人。” 甲板上的四人被狂风从码头吹到甲板上,也算命大,陆良生给他们检查了一下,好在没伤及内脏骨头,抬了下手,将四人升到半空,跟在后面送进舱里休息,顺道看看船舱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先将他们四人放到这里便可。” 这艘海船仅三层,第一层多是跟船的船工、商贩住的船舱,将这四个书生放去木床上休息,陆良生跟着下了第二层,空荡荡的没有多少货物,想来昨日突降大雨,还没来得及装舱,走完这二层,也就只有几桶常备清水、几桩粮秣,没肉食蔬菜可用。 “师父这下只能海鱼了。” 检查完第三层,里面全都是修补船只的工具一类,没什么稀奇的,陆良生回到甲板上,“师父,除了一些粮食,就剩清水了,还有这个。” 朝那边拖了小躺椅放在甲板上晒太阳蛤蟆道人扬了扬手里的鱼竿,后者又恢复成蛤蟆的模样,懒洋洋的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放那吧,总是能用上的.......” 师徒俩在甲板一坐一躺,又聊了一会儿,凑合着船舱的小炉煮了一锅稀粥,凑合对付了一顿,陆良生过去书架,翻出列子在手里拍拍,搬了一张小凳坐去船舷。 伸手一勾,招来鱼竿,往前一挥,鱼钩拖着雨线落去海里。 哗哗..... 哗哗哗 风带着海腥的气息吹来,趴在舱门的老驴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垂跳头枕在交叠的前肢上,蛤蟆道人懒洋洋的翻了翻圆鼓鼓的身子,亮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继续呼呼大睡。 海风里。 青丝退出发髻,在肩头抚动,一身青袍的书生听着海浪翻滚的声响,沐着洒下的阳光,目光专注的看着书上内容,琢磨所谓归墟之地的距离,以及沿途要去的方向,偶尔海面上的浮标晃动下坠,便随手一拉鱼竿,扯上一尾大鱼,甩到甲板上,啪啦啦的胡乱拍响鱼尾。 老驴抬起头,欢快的跑来,拿蹄子去刨它,兴奋的在甲板来回蹦跶。 恍如惬意的一个午后。 第六百五十二章 海中夜雨一盏灯 欧欧欧欧欧 西云染出一抹绚丽的晚霞,宽阔无垠的海上,白鸥成群绕着桅杆飞舞,俯瞰着下方缓缓向东航行的大船。 起伏嘶鸣袅绕耳旁,船舱里,躺在木榻的四个书生恍恍惚惚醒了过来,捂着还有胀痛的脑袋,王风睁开眼,低矮的穹顶,一下坐起身,张头望去左右。 “马流、张倜、赵傥,快些起来,出事了!” 两侧还有几张木床,另外三个书生迷糊的醒来,听到兄长的声音,意识这才慢慢回拢,打了一个哈欠。 “兄长,可是开饭了?” “仔细瞅瞅,这里是哪儿?”王风挪挪嘴,示意他们看清楚周围陈设,那边三人揉了几眼眶,发现了不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面面相觑。 “看样子,这像是船舱......”“不会被那股大风吹到船上了吧。” “哎哎.....你们感觉到没有,船好像在动?” 四人一翻脚,套上鞋子前后推搡着,急急忙忙冲出舱门,绚丽的霞光映入眸底,视野前方,乃至周围一片,全是起伏不定的海面,天上成群的白鸟立在桅杆嘶鸣。 “这这......这真是造孽哟!!” 微胖的张倜哭嚎起来,气得直跺脚:“好不容易又有一个差事,才干半日不到,怎么就到海上了啊。” “男子大丈夫哭什么?!我等四人岂能枉读圣贤书,一点磨难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看那边。” 这时,马流拿手肘顶了顶哭嚎的三弟,挑起下巴,示意看去一个方向,四人目光望去,一个青袍书生拿着鱼竿,翻着书页,坐在小凳上垂钓,脚边已有数条鲜嫩肥硕的海鱼。 看到那书生侧脸,这边四人下意识的闭上嘴,就连哭喊刹车般止住,齐齐后退几步,退回到船舱,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看见那人了吗?”“见到了,好像是......陆良生。” “什么陆良生,要叫国师!” “兄长,你说是不是国师将咱们救下来的?” “应该......是吧?要不,咱们出去拜见国师?都在一条船上,怎的也是缘分呐。” “是啊是啊,能不能回去还得靠国师。” “.......大兄、二兄、三兄,小弟有些怕......” “怕甚,走!一起一起!” 交头接耳讨论一阵,四人互相推搡着准备出舱,就听到外面传来陆良生的话语。 “都出来吧。” 外面,坐在船舷的陆良生阖上书本,一拉鱼竿,一条白花花的大鱼落到手中,取下鱼钩,掐了一下脑袋,便不动弹了丢去脚边那堆鱼上面,偏头看去舱门,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出来把拿去剖了,今晚吃鱼。” 海船要比江河寻常船只要大的许多,船体重,加上眼下风平浪静,人走在上面还算平稳,没那么颠簸,让人晕船作呕。 四人挤着笑脸出来,看到书生走去那边一个极小的躺椅那里,将一只穿衣服的大蛤蟆捧在手里,小声嘀咕道: “咱们好歹曾经也是有功名的书生,怎么的让我等做庖厨之事!” 旁边有同伴凑近,低声提醒:“.......有功名那是陈朝的事了。” “........” “算了,算了,都别说了,咱们不做这事难道让国师做啊?”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话说了,过去将十几条鱼用袍摆兜着,回到船舱里,寻了刀,蹲地上挨个儿剖起鱼来。 霞光落去海平面,照来最后一缕光芒,陆良生提上躺椅,托着师父回到舱里,看着那边专心剖鱼的四人,拿出笔墨,又走去甲板,沾了墨汁将四周栏杆写上敕文,用法术固定住,以免被海水浸泡散去。 夜色降下,陆良生收了御水的法力,让船悬停在原地,这才走回船舱,此时那四个书生抱成一团,缩在角落,看着另一边升起火的小炉前,蛤蟆道人垫着几块木头,拿着木勺在锅里搅动。 “你们四个,拿八条鱼串起来,在炉边烤!” 蛤蟆道人认得着四人,那边四个书生也知道蛤蟆,当初西北常羊山时,就已经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候并不知道蛤蟆道人也是妖,会说话,眼下见到对方开口,也吓了一条,战战兢兢的拿起鱼,用筷子串起来捏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挪过去。 舔出炉口的火焰,照亮那边的蛤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白色围裙系在腰间,将剩下的几条鱼剁碎了,抱起来一起丢进锅中,垫起脚蹼俯身朝锅里闻了闻,伸蹼从围裙兜里掏出几块姜、葱,又拿了盐块敲碎一起丢进去,搅动几下,便朝进来的书生说道: “良生啊,鱼不能久煮,快过来尝尝。” “师父手艺真的不错。” “那是自然,为师当年什么没烹过。” 陆良生过去坐下,接过师父递来的小碗,喝上一口,不仅保留了鱼的鲜味,还没有腥气,随即朝那边四人笑道:“你们也尝尝,既然一条船上,就不要拘束。” “哎,好好。”“谢国师!” “也谢那边的蛤.....” 嗯?蛤蟆道人脸色沉了下来,四人当中,道谢的那书生连忙呸了一口,连忙说道:“是蟾大仙!谢蟾大仙。” “嗯。”蛤蟆这才脸色放缓偏过头去。 舱里挂上油灯,昏黄的光芒之中,四人端起碗筷泾渭分明的与那边师徒拉开,小心翼翼的吃喝。 筷子触着碗底的哒哒声里,那边个儿最矮的赵傥小声问道:“国师.....在下能问个问题吗?” “嗯?” 蛤蟆道人抱着那红公鸡小碗转来视线,眸底泛起冰冷,吓到赵傥缩紧脖子,退到四人里面,那边,陆良生笑了笑,大抵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也坦言说出来,算是给这四人解惑,省得之后对方心里别扭,作怪起来。 “我要去办些事,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可能要在海上多漂些日子。” “哦。” 四人连忙埋下头,夹着鱼肉、米饭大口大口的刨着,等那边国师吃完,争抢着去洗碗刷锅,反正也没其他人,什么君子远庖厨,早就丢一边去了,眼下跟国师打好关系,说不得将来就能回到长安,做上大官,登上朝堂,那可就是人生巅峰之境了。 天色已经不早,吃完饭,陆良生将船首固在东方的位置,便回到舱里,床铺却是早早被四人铺好了。 “你们......”陆良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叮嘱一句:“睡觉的时候,别睡的太沉。” 四人点点头,这才退出这件舱房,书生点上一盏油灯,放去微微有些摇晃的小桌,靠着床头,翻起书来,刚才那句话不是吓唬这四人,毕竟出了九州之地,飘到海上,指不定天上那帮神仙,什么就会投下法相来阻他 而且,普通的法术应付起来,起不了什么效果,今日白天时,在码头用乾阳掌打在那条龙王法相上,就能说明了。 “师父,你也早些睡吧。” 灯火光里,陆良生看去环抱双蹼坐在桌上的蛤蟆道人,后者鼓着蟾眼,摆了一下脑袋。 “暂且不睡了,为师......现在才感觉到有些晕船......想吐......” 话刚落,陡然跳下小桌,撒开脚蹼就朝外面狂奔而去。 ....... 海面漆黑如墨,翻起的波涛里,一道鱼影滑过水底,紧跟着一条、两条、四条......十条......百条,四面八方的朝亮有灯火的海面上窜了过去。 甲板上,蛤蟆道人扶着栅栏呕吐,船舱里,籍着灯火看书的陆良生忽然间皱起眉头,隐隐约约听到不同与海浪的水声,眯起了眼睛。 哼,还真来了。 另外一边的船舱,四个书生躺在各自的木床上,夹着被褥辗转反则难以入眠。 “兄长,你说国师最后说的那话啥意思?不会有妖怪吧?” “哼,妖怪?我等可是读书人,怕甚!” “别说话,你们听,好像有人在说话......还是一个女子。” 有人坐了起来,倾听了一阵,拿过木枕就朝刚才说话的马流丢过去:“哪儿什么女子说话,怕是想女人想疯了!” 咚! 就在这时,四人身后的船壁陡然响起异声,像是人手掌拍在上面发出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好多鱼 “刚刚那声你们听到了?” 王风意识到不对,揭开被子坐起来,侧脸靠去舱壁,朝其余三人嘘了一声,仔细倾听一番,确实什么也没听到,不由皱起眉。 “......声响没有了。” “会不会是听错了,万一是鱼跳起来,一头撞到船板呢?” “那刚刚马流说的女人声......” “胡扯,大海之上,哪里有什么女人,除了国师就是咱们四个,还有一个蟾大仙!” 张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猛地瞪圆眼睛。 “难道......蟾大仙是母的?!” 还未说完就被王风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狠狠瞪过去一眼:“跟马流一样混账,对了,马......” 他偏过头,还说着的话顿时停下,就见那边的马流身形摇晃着走出舱门。 “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三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小声道:“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糟了,中邪了!” 王风咬紧牙跺了一下脚,就冲了出去,身后张倜赵傥互相抓扯着衣袍急忙跟上,此时,外面甲板,蹲在栅栏后面呕吐的蛤蟆道人,听到哗啦的水声摆打,蟾眼露出疑惑,探头朝看去一眼,清月照下银辉,海面波涛起伏渐渐泛起一层白雾飘荡。 蛤蟆道人眨了眨眼睛,映着月光的水波。一道黑影唰的从黑漆漆下方窜了过去。 “好大条鱼......” 话语刚落,水面哗的一声炸开,掀起高高的水柱,一道硕长的黑影跃出水面,蛤蟆向后一仰,贴着口鼻一跃而起,隐约传来牙齿咬合的轻响,惊得一屁股坐去甲板,抬起的视野间,一条上身半人的黑影冲上月光,下身片片鱼鳞映着清冷的月色闪闪发光。 半人半鱼的黑影在月色里翻腾坠下,拉近甲板的一瞬,显出猩红的双目,一张阔口,“哇啊啊”发出低吼,朝甲板上的蛤蟆咬了下来。 下一秒,低吼化作“啊啊!!”的惊恐嘶喊,坠去下方的视线之中,是一颗巨大蟾头,张开了满是细密牙齿的口器,还有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还未等那半人半鱼的身影反应,一条猩红的长舌闪电般划过半空,唰的卷住回落的鱼身上,半息不到,直直插去那张大嘴里。 噔噔噔...... 脚步声从船舱冲出,追上同伴的那三个书生,抓过马流在船舱门口挣扎,想要将对方拖回舱内,这时看到那边甲板上,坐着的蛤蟆道人,脑袋变得极大,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只听咕咕唧唧的声响,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蟾大仙?”王风吞咽一下口水,小声唤了一声。 那边,背对的蛤蟆道人缓缓转过来,变得硕大的脑袋上,蟾嘴外一条鱼尾露在外面噼里啪啦的使劲乱摆,顿时僵在原地,保持着你抓着我手臂,我顶着他屁股的动作,一动不敢动。 呃..... 看着这四人,以及他们身后缓缓走出的徒弟身影,蟾眼里的猩红褪去,垂下视线看了眼嘴边乱摆的鱼尾,咀嚼的动作停下,张嘴地上一吐。 “嗬忒!” 一道半人半鱼的身影牵着一大滩口水,啪叽一声贴在甲板上,粘稠的液体沾在身上各处,牵成丝线,难以动弹。 蛤蟆道人干咳两声,将脑袋偏去一边,看去天上。 “咳咳.....刚刚是它跳到半空的,你也知晓为师的,又岂会馋它,只是活蹦乱跳的,一时间没忍住。” 四个书生这才发现陆良生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后,“国师......” 陆良生点点头,抬起右手,指尖按在马流眉心,一道灰色缥缈的气旋从他后脑溢出,随后被书生手指一掐,瞬间消散,目光扫过甲板周围,将马流丢给后面三人,微微侧过脸。 “你们都去船舱,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 耳中听到水花爆开的声响,不等那边四人说话,一拂袍袖将他们扫了进去,另只手几乎同时抬起,一掌亮起敕法光,朝右侧船舷推去,空气轰的震响,昏暗里,一条黑影直接炸开火星,倒飞回海里,掀起一阵浪花,溅到甲板上。 此时,四周海面接连几声嘭嘭嘭.....的水浪掀起,一道道黑影密密麻麻的从海里跃起,那边的蛤蟆道人化作人形,抖了一下宽袖,侧脸:“良生,你退开,为师许久未活动筋骨了。” 白须之间,肥厚的嘴唇轻张,一缕紫气从口中喷出,像是活物般盘旋几下,飞去船外,如云霞般铺开,沿着跃起的一道道半人半鱼的黑影绕行一圈弥漫过去,沾到那些黑影瞬间响起凄厉的惨叫,身上鳞片、人的上半身,嗤嗤作响,泛起如墨般的深紫色,皮肤冒起脓包挤出白色的浓水,一枚枚鳞片连带下面的肉一起翻开,大片大片的往下脱落。 一只只鲛人还未扑上甲板,就像下饺子般一一掉回海里。 侥幸未死的,扑上甲板,也被蛤蟆道人伸出长舌卷住,轰的砸在甲板上,血肉横飞,随后一甩,远远丢去远方,在目力尽头的月色里,隐隐捡起一片水花来。 “一群小妖小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蛤蟆道人扭了扭胳膊,这才舒畅的出了一口气,看到地上先前那只被他吐出来的鲛人,兴奋的走过去,被一旁的陆良生叫住。 “师父,暂且留下一只,我有用。” “用?怎么用?”蛤蟆不解的看着徒弟过来,蹲去地上被他口水固定不动的鲛人,书生摊手招来海水将满身粘液的身躯清洗一遍,这才看清面前这个人口中传闻的人鱼。 发丝如水草,细眉长眼,所谓长眼,就是比常人的眼眶要长上许多,快至太阳穴位置,眸子微微有些泛蓝,口也宽大,挣扎低吼里,能见里面稀松的尖牙,整体面貌倒像是一个女子。 陆良生摸了一下对方皮肤,光滑油腻,上面像是有一层粘液,唔.....也不知是不是师父的口水没洗干净,而下身,便是鱼尾,全是密密麻麻的鳞片,一直延伸至腰部。 其他地方,书生就不方便摸了,与寻常女人胸口相差不多,只是多了水草、贝壳遮掩,露出深深的一道沟壑。 这点上,陆良生能判断出,对方是有智慧的,毕竟知羞耻,不是一般野兽能懂的,便开口问道: “你可能听懂我的话?” “嘶” 鲛人低吼,转开脸孔,一拍鱼尾想要跃去船外,被书生伸来的手一拍,整个身子都定格下来。 “得罪了。” 陆良生伸手一抓老驴那边,书架里飞出一张毯子,将这只人鱼缠裹起来,扛在肩头走去船舱里,寻了一间单独的舱室丢了进去。 “良生啊,你兴趣是不是被那小道士给影响了,为师觉得小鬼女还是蛮不错......” “师父,你想什么。” 猜出蛤蟆道人刚才所谓的用有了误解,陆良生笑着走出来,幻了两杯热茶,递给师父。 “弟子这是留下她,想用另外一种方法沟通,若是可能,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归墟的具体位置,不用一直向东航行。” 回到舱房,蛤蟆道人捧着热茶坐去凳上抿了一口:“什么办法?” “他心通!” 陆良生吹了吹热气,从袖袋里取出天地阴阳神通法放去桌面,油灯亮着火光,照亮书页翻过去,露出记载他心通的内容。 “......谓偏知他贪嗔痴等心,离贪嗔痴等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静不寂静心,解脱不解脱心,皆如实知。” 灯火摇曳,书生微微蹙眉。 这好像是佛法的神通......陆元当年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算了,暂且不管,先修来用再说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他心通 哗 海浪推着波纹扑在静止的船体荡起浪花,晨阳沿着海平线串无数耀眼闪烁的粼粼波光过来,走出船舱的蛤蟆道人站去船首,看着初升的旭日,张开嘴,打上一个哈欠,四肢懒洋洋的舒展开。 背后的舱门内,卷缩房里的四个书生看着照进舱门洒满过道的金色晨阳,战战兢兢的出来,寻去对面的国师,敲开房门,只有熄灭的油灯还袅绕着青烟,根本没有陆良生的身影。 “国师!” 四人小声唤了一声,耳中听到过道尽头,靠近下层楼梯那边传来些许动静,面面相觑的靠近。 那边,门扇没关,看到里面一身青袍的身影捧着书卷,齐齐呼出一口气,这才心里感到踏实。 “国师!”赵傥高兴的喊了一声,引来旁边王风、马流、张倜伸来手将他嘴捂住,前者竖指放在唇间,小声道:“吵甚,没见国师在忙!” 说着示意的朝那边房里挑了一下下巴,赵傥挪过去,靠着墙斜去身子探头朝里望了一眼,眼睛眨巴几下,瞳仁顿时缩紧,吓得浑身发抖靠去旁边的三个兄长,指着里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 “里.....里面.....有妖.....” “都看见了,还用你说!” 门外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里,房中的陆良生微蹙眉头,侧脸看了一眼外面躲躲闪闪的四人,抬袖往外一拂,舱房的门吱嘎一声,自行关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以免影响施法。 过得片刻,书生合上书本,掐起法决点去心房,看着前面被毯子缠裹的只露出一颗脑袋的人鱼,随着法光在心头渐渐盛亮,陆良生双目也泛起了淡蓝,与对方对视一眼,下一秒,眸底的法光褪去。 那边的鲛人疑惑的偏偏脑袋,弄不明白面前这个丑类的人类,眼睛为什么会发亮。 陡然一道能听懂的温和声音好似在耳边响起,也好似心里响起来。 “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叽?” 鲛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去左右,这时,那声音又好似虚无的呢喃,在她心间徘徊。 “看来你听到了。” “你......谁?” 鲛人发出一丝低吟,看去周围的目光,好半晌终于落到对面的人类身上,就见陆良生脸上笑容更盛。 “为什么袭击我们?” 从刚才的震撼里回过神来,那鲛人虽然不明白为何对面的人类没张嘴也能发出声音,自己又为何能听懂,但聪明的闭上嘴,不再发出任何叫声。 “才不告诉你......” 她心里想着时,陆良生笑了笑走近:“你最好告诉我,大海里,可是龙王做主,是她遣你们来的?” 这个人类能听懂想的......鲛人惊慌的想到这个可能,急忙将眼下的想法一起断掉,甚至还将头脑放空,不让自己去想任何东西。 然而,对面的人类双眼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脑海里顿时响起一声声话语,不停的徘徊回响。 “告诉我!” “告诉我!” “告诉我!” 视线触及的人类眼睛,周围仿佛一片漆黑无线延伸,比海底还要广阔,脑袋就像要炸了一般,那鲛人动弹不得,只能仰起脸“嘶啊啊”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化作陆良生听懂的话语族里听到召唤,奉命来的! 不停回响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换成了温和的言语。 “......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我只是路过这里,想寻找一个叫归墟的地方,你们鲛人常年生活海底,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传闻,对吗?告诉我,便放你走。” “我.....不知道.....” 大抵是害怕脑中继续不停回响人类的声音,人鱼连忙摆动头颅,但陆良生并不信,不过这次并没有刚才那招,只是伸手按去她额头,神识顺着手臂、指尖,瞬间没入对方眉心。 仿佛置身一条长长的海底珊瑚走廊,两侧是扭动的海水,不时浮现出这只鲛人所经历过的一切,顺着长廊走下去,由袭击蛤蟆道人的画面一直往后延伸,看到了更多不同,有于其他鲛人捕食海鱼,有与雄性的鲛人在海中缠绵摩擦着鱼尾。 水泡升腾,又是下一幅画面闪过,深邃海底闪烁晶莹光亮,隐约能见一座宫殿矗立,随着走廊往前,也看见许许多多半人半鱼的身影在巨大的珊瑚当中游动,偶尔一瞥,好像还有石刻的碑文闪过。 嗯? 陆良生站在这幅画面前,定格了快要一闪而过的碑文,借着他心通勾连鲛人的认知,读懂了上面的字迹 归墟...... 以及,后面标绘的图案,或者说更像地图上划出的方向...... “看来是找到了。” 陆良生将将这份鲛人的文字和图案记下,转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 ........ 静悄悄的舱房里,被按着额头的鲛人一动不能动,也不过几息的时间,对面的书生忽然放下手来。 “多谢你的记忆。” 陆良生终于知晓具体方位,心里舒畅了许多,一把抓过被裹着的这只人鱼,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外面等候的四个书生哎哟一声,闪身贴到过道两侧,看着披头散发的妖怪就这么被带出了船舱。 晨风徐徐,吹抚衣袍,陆良生扛着鲛人来到船首,蛤蟆道人斜过来的视线里,抬手一挥,将那只人鱼丢进海里。 嘭! 溅起的水花落下,咕噜噜的翻起几串水泡,毯子漂浮起来,顺着海浪飘去远方,不久,水面冒出湿漉漉的脑袋,眨着眼睛看着船首立着的人类。 “叽?!” “你走吧,既然答应过放你走,就绝不会食言。” 船首上,衣袍在风里猎猎吹飞,陆良生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回去,朝晒着晨阳的师父说了句:“师父,开船了!” 又叮嘱了躲在舱门那,探头探脑的四人,便走到甲板中间,祭出法术,望着日头的方向,驭使着这艘海船偏转向了东南,沉重的船身挤压着水浪缓缓动了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航行过去。 远去的后面,那只人鱼看着渐行渐远的大船,过得一会儿,兴奋的摆动鱼尾,跟着船尾在海面上窜下跳,追逐游动,偶尔,也有优美的歌声在海底传出。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天降四影,踏海而来 将近四月的阳光照着海面映出粼粼波光,孤零零的海船起伏在海平面上,透明的鱼线斜斜拉坠在船舷外,浮标随着船身移动,荡出微微的涟漪,随后被起伏的浪头遮掩。 陆良生搬了小凳,坐在船首,目光直直的看着蓝色的海面,盘算着这几日之间航行了多少里,距离鲛人记忆中的石板上,绘制的目的地还有多少差距。 一旁摆放的小躺椅上,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 “良生,咱们向这个方向也走了有五日吧?那归墟还有多少里路?心里可有谱了?” “快第五日了......应该还没到。” 陆良生摇摇头,继续感知着周围茫茫海域,这两日里,也看到过一些陆地,但大多都荒无人烟,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收回思绪,笑了笑:“那日在鲛人脑海里看到的东西并不全面,该是她们族中一块石碑,或许是先人所藏,见到过归墟之地刻上去的,我们从海面上过去,应该比较难找。” “为师也帮不了你。”小躺椅上,换了一身短袖花衣裳的蛤蟆,敞开白花花的肚皮,悠闲的躺着,嘴边还有一根纤细的竹管,伸去旁边幻出的冰镇汉寒瓜汁,吸了一口,随口说道:“不过,那些个神仙真要再赶下来,为师倒是跟他们斗上一斗。” 陆良生停下法决,让海船自行走上一段时间,听到师父的话语,偏头看去:“那到时候,还要仰仗师父掠阵了。” “哼哼。”蛤蟆道人哼哼两声,拿出竹管坐起来,“想当年,为师修为何等高绝,想要斩妖除魔之人,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虽然没打过神仙,过上几招,也让他们知道这世间有老夫紫星道人这个人物!” “呵呵,说不得他们早就知晓了。” “唔.....知晓就知晓了,为师岂会怕他们。” “师父,听你语气,好像有些没底.......” “有吗?没有啊。” 蛤蟆道人翻了翻眼,拿过竹管塞回嘴里,重新躺下,转了一个方向侧躺着看去另一边海域,陆良生抿着嘴继续看去前面,海风吹在脸上,发丝飞舞间,他低声道: “谢谢师父。” 那边背对侧躺的短小身影动了一动,微微侧了下脑袋,蟾眼瞥去那边,又转回去。 “谁叫你是老夫弟子,不帮你,还能帮谁?!” 哗! 哗哗 海水扑打船体的浪花声里,一人一蟾后面的甲板,四个书生脱下了皱巴巴的衣袍,从船舱里寻到几件船工的断卦短裤,光着脚在甲板上忙活,齐力拽着绳索喊着号子将船帆一点一点的升上桅杆。 来到船上的几日之后,也渐渐习惯,吃饭钓鱼、打扫甲板、船舱,力所能及的事,还是会干的,用他们四个话讲就是。 “读书人岂能受嗟来之食,总要做些事来,才有资格吃饭。” 学着升起船帆也是想尽快抵达国师要去的地方,那样他们才能尽快回去长安,四人拉着绳子后退中,马流余光忽然看见什么,忙的偏头。 “快看,那是何物?!” 剩下三人齐齐偏头,就听哗的大浪声里,一道巨影从船持平的海面升起,露出暗沉光滑的脊背,噗的一声,水柱喷涌而起。 看的四人瞠目结舌,不知觉松了手中绳子,船帆失去拖拽瞬间落了下来,拉着还未放手的张倜,带出“啊啊”的叫喊声,从四人中间直接升去桅杆,悬在半空上挣扎踢腾双脚。 那边船首,陆良生听到动静偏过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那只大鱼,喷起数丈的水柱,摆动硕大的鱼尾,发出一声空灵的啼鸣,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一条无鳞的大鱼,随安当年遇到的,应该也是这种。” 随意目测一番,陆良生估摸着还有半身在水下的大鱼确实如随安、还有始皇帝所说那样,该是有寻常房屋大小。 蛤蟆道人看过山川大河,可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两侧鱼鳍像是鸟的翅膀,大的惊人,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应该能吃上数顿了吧。” 此时,那边三个书生理也没理头顶悬着的张倜,跑到船舷,颇为兴奋的朝着大鱼呼喊,像是呼应般,相隔十多丈远的海面,大鱼低吟翻腾,旁边卷起的水浪里,还有一只与它模样相同的小鱼钻出水面,似乎是一对母子,欢实的在母亲身下游来游去,偶尔朝这边过来,好奇的看着甲板上的人。 咪喔呜 稚嫩的鱼吟朝着船上的人叫上两声,身子一翻,游回到母亲身旁,渐渐游去另一边,陆良生看到陆地山麓从未有过的画面,不禁有些感慨。 “万物自然,皆有灵性。” 说话间,余光忽然瞄到船后有一股小水花翻涌,神识感知扩散,传回的是熟悉感,陆良生皱起眉,走下船首来到栅栏,那白花花的水浪中,隐约看到一条鱼尾。 “之前那只鲛人?跟随船只,莫不是还不放弃?” 可书生神识感知去其他海面,并没有其他类似鲛人的气机,显然只有她一个人尾随在后面。 然而,就在神识扫过一圈海域时,陆良生眼睛猛地睁大,急急忙忙返回船首,躺椅上的蛤蟆道人问他:“良生,怎么了?” “这里有些古怪。” 陆良生掐出法决点去眉心,竖出一轮淡蓝法光,仿如人的一只眼睛笼罩去前方汹涌起伏的水面。 法光穿透海水的下一个刹那,法力陡然断掉,陆良生就像遭受重击般,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脸色却是泛起欣喜。 “师父,就是这里,这片海水下面,应该便是归墟之地......万物万法终归之地。” 鸣喔 忽然一声嘶鸣从后方传来,尾随船后的那道身影在水里竖起上身,露出白嫩湿滑的肌肤,面容上,神色有些焦急,朝着陆良生这边挥舞手臂,带有蹼的手指不停的指着一个方向,不时鼓起有着鱼鳃的两颊做出凶狠的表情,或伸出鱼尾使劲的在水面拍打。 像是在警告什么。 隔得太远,陆良生没办法用他心通来与这只鲛人沟通,但警告的意味自然看出来了,就连蛤蟆道人也从躺椅上站起来,负着双蹼走到船首最前面的位置,眯起蟾眼。 做为妖类,对于危险想来明锐,何况如今他已是妖王之境。 “良生!” 蛤蟆忽然开口,看着大船前面两侧远方渐渐阴沉的天空,低声道:“你下去寻找归墟,为师替你守住这里。” 书生顺着目光望去,远方两侧的天空阴云聚拢,形成四道漏斗的云卷旋转着,伸来海面渐渐变得巨大无比,转动的龙旋云间,电光闪烁,带起雷鸣。 轰隆隆 雷声在海面咆哮回荡,阴云从那边推延过来遮蔽了阳光,闪烁的青白电光里,四道龙卷云之中,显出四道持伞、琵琶、宝剑、铁鞭巨大的身形轮廓,身飘仙带金甲,迈开脚步,掀起十丈水浪,踏海而来。 第六百五十六章 增长、持国、多闻、广目 “陆良生!!” 海水动荡翻腾,恍如天威般的声音回荡整片海域时,四道犹如山峰般的巨人迈开双腿推着十丈巨浪踏海而来,走出卷动的旋云、电光,四个巨人面色青红,全身金甲,肩头漂浮仙带,各持混元珠伞、符印青锋剑、碧玉琵琶、方菱双鞭法宝兵器,绽出万丈祥光刺人双目。 海水在四人脚下推挤,远方的海船仿如一叶扁舟起伏颠簸,远处那条人鱼漂在水浪里,望着踏海走来的四道巨大身影,直接一个猛子扎进海底,不敢露出头来。 而站在甲板上的王风、马流、张倜、赵傥看着四座大山般走来的巨人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结结巴巴的挤出丁点声音。 “妖怪......都遇不上了.......直接扛上神仙了......” 说完,四人两眼一翻,直接在照来的祥光里昏死过去,陆良生侧身回头,拂去一袖,将他们送进船舱,又施了法术在颠簸的水浪里定下船身,然而,此时法术并未有太大的作用,仍旧起伏摇晃,发出吱吱呀呀的扭曲声。 “陆良生” 又是一声平缓呢喃的话语回荡,在海船上方却如轰雷炸开。 “窥视天地灵宝,擅闯归墟之处,你可知罪,解除肉身,元神随我四人回去受罚!” 十丈大浪推过起伏的海面盖了下来,轰啪的巨响,浪头被打的碎裂,陆良生一转宽袖,看着越来越近的四个巨人,从装扮上来看,与庙中常见的四天王极像。 守南天门的四天王下来了......这下麻烦了。 毕竟这可是正神,虽然比不得骊山老母,可那也非当初遇上的妖魔强上不知多少,自身法术,在这些正神面前,威力也并不大。 对了,猴子! 陆良生忽然想起当初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王,他不是闹过天宫吗?那肯定与这四天王打过,就算猴子真身在两界山,但这边,也是法相,应该能顶上一阵。 想着,一抖宽袖,一根金黄毫毛摊在了掌心。 “大圣,出来!” 书生吹去一口清气,躺在手心的那根猴毛只是蠕了两下,半晌没动静,令得陆良生嘴角抽了抽,喝酒玩耍有你,这种关头居然不来了。 不过想想,或许远离九州,而在西北两界山的猴子距离这边更是遥远,真要过来,恐怕还需要时间。 “良生!” 这时,一旁的蛤蟆道人微微侧了侧脸,声音威严:“你下水去寻归墟,这里有为师!” “师父,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蛤蟆道人点点头,目光转去前方,盯着能清晰看到四个巨大的身影上甲胄的甲片,蟾嘴里一句一顿,挤出话语。 “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撑不住!” 陆良生紧抿双唇看着越发靠近的四道巨影,转身连跨几步,身形在踏踏的踏响甲板声响之中,化作一道残影,掐出辟水的法决,一头扎去海面,那方四道巨大的身影当中,有声音暴怒大喝:“放肆” 一柄堪比山峰的铁鞭高空打下,一道闪电轰啪射出,直窜书生落去的海面的同时,蛤蟆道人的嗓音轰如巨吼,带起风雷。 “闭嘴!” 蛙蹼一伸,书架里,紫金葫芦唰的飞出,绕着海船转过半圈,上面塞子陡然扒开,将打下的电蛇吞没葫芦口里,闪了一闪,落回蛤蟆手里。 四个如山峰的巨影这才注意到那摇摇欲坠的小船上,还有一只穿着衣袍的蛤蟆。 怒喝一声:“下界小妖!”荡着海水,脚步加快冲来。 ....... 另一边,陆良生穿过海面,蓝色的海水浸过视野,耳中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有咕噜噜的气泡破灭的动静,看去的海水之下,深蓝而透明,再往下沉,能见海底浑浊有着巨大的脚掌踩着海底过来。 海水贴着衣袍青丝避开,陆良生掐着法决让速度加快,仿如一条鱼儿畅快的在水底划出一道轨迹,更深的下方,一条巨大的裂缝呈在了视线之中,是深邃而庞大的黑暗,仿佛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流淌周围的水流,都在向里面拉扯,形成一股巨大的旋涡。 就是那里面...... 陆良生屏住呼吸,缓缓降下海底一块凸起的巨岩,拨开一条惊慌的鱼儿,小心翼翼靠近,顶着不知哪里来的压力,双腿像是灌了铅艰难行走几步,下了一道像是沟壑的坡度,漂浮着往下方更深处接近的一瞬,周身笼罩的辟水决陡然被抽走了法力,海水刹那间渗灌口鼻眼睛,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这片水里。 不好。 书生包着一口气,急忙掐出指决,然而,发现全身的修为好像不见了一般,消失的干净,就连妖力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又回到了凡人的身躯,想要游去那旋涡,又被无形的压力固定在半空动弹不得,就连呼吸的气息好像都被剥夺了。 万物万法终归之地...... 他看着那伏在深渊深处的旋涡,这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然而眼下,感觉肚子里都快炸裂般难受,耳边也传来幻听,嗡嗡的直鸣。 幻听般的混乱间,无数气泡夹杂的视线里,有青墨暗沉的一道身影摆动着游了过来,划过眼前,是一片片细密的鳞片。 带我进去..... 迷糊间,陆良生朝着那道游动的身影,心里念道,然后,模糊的视野变得天旋地转,看不清任何东西....... 与此同时,汹涌的海面上,海船剧烈晃动,撞破打来的大浪。 蛤蟆道人站在船首上,一蹼负着葫芦,一蹼负在身后,敞开的衣裳在海风里飞起,望着过来的四个神灵,蟾脸上没有悲喜惊惧,眸子泛起点点猩红,嘴角咧开哼声渐渐化成了笑声。 “呵呵......小妖.....哼哼呵呵......” 这时,那笑声夹杂之中,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响了起来,令得踏海冲来的四座巨山缓了一下脚速,微微俯身,望去船首。 只见渺小的身形泛起一丝丝紫色的烟气,隐隐壮大。 咕 又是一声蟾鸣犹如晨钟暮鼓回响,那站在船首的蛤蟆道人缓缓抬起脸,笑声也越发响亮。 “呵呵呵......哼哼呵呵......哈哈哈!小妖!!!” 妖字一落,蛤蟆手中的紫金葫芦好像感受到敌意,泛起久违的光芒,脚蹼一蹬,短小的身形拖着敞开的袍子洒在半空,飞跃而起,唰的投去船外。 声音响彻。 “老夫岂是尔等口中小妖” 身形持着黑纹葫芦划过天空一道弧线......然后,噗通一声,砸起一道水花。 咕噜咕噜...... 冒起几串水泡,直直沉了下去。 停在那边海中的四大天王,看着平复如初的海浪,有着些许发懵。 第六百五十七章 魔家四将与蛤蟆 海面复于平静,只剩一艘海船孤零零飘荡,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看的矗立海中四个巨影有些发愣。 “你们看见什么了?” “一只下界的蟾妖” “好像沉海底了。” “下界小妖不用理会,抓住那凡间修士带上天受罚!” 四个巨影之中,手握碧玉琵琶的身形轰的迈开脚步,掀起数丈海浪逼近,好像感受到什么,口中‘嗯?’的一声犹如铜钟回荡,偏头看去一侧,跨海同行的另外三个兄弟,陡然有人在视线里唰的一下扑倒,轰的掀起百丈大浪,眨眼消失在水中。 “魔礼红!” 持伞的巨影大吼,如山岳高的肩头摆动,伸手抓去扑倒的身影,下一刻,身后卷荡数丈的水浪‘哗’的破开,一条猩红的黑影,一把卷住他手臂,整个人直接拖拽去水中的刹那,卷住手臂的长舌松开,铁鞭般抽去另一道巨影,对方青锋剑挡了一下,那条长舌缩回起伏翻腾的海水里。 卷倒,抽击几乎一息之间做完,缩回水中时,咕的一声蟾鸣在天地间响起,正片海域都震的荡起圆形的涟漪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等三人反应过来,海面高高隆起,显出漆黑的庞大身形,拖着水帘缓缓从水中站了起来。 大片的水流顺着庞大的身躯上密密麻麻疙瘩间隙坠下海面,露出的是同样如同山岳的身影站立海面之上,无数水珠淌过蟾脸一对猩红眸子。 “抓老夫弟子,呵呵先过了老夫这关再说!” 话语如雷霆过境,滚滚而来,巨大的蟾嘴张合,全是密集的锐齿,牵着唾液的长舌划过嘴角,蛙蹼缓缓抬起,搅出风雷轰鸣,震响方圆百里。 “妖雾起,贺老夫归来——” 仿如无数山头的紫黑疙瘩顿时不停的摇晃,喷涌出一道道紫色烟雾弥漫四周,之前被拖倒进水里的魔礼红从海底爬起,看着三位兄弟的目光,转身望过去,脸色变得严肃。 “看走眼了,居然是一只妖王。” “诸位兄弟不要多说,既然遇上,那就一起带回!” 四道巨影当中,面容赤红,须如铜线的魔礼青,哗的推开海水,迎上了上去,手中符印青锋,印上风字亮起光芒,猛地挥斩,剑光划出的轨迹,泛起黑色化作一道大风,还未吹去对面,巨大的蛤蟆蟾口一张,同样罡风呼啸,直接将对方斩出的黑风吸进嘴里,两腮顿时起伏鼓涨,像是里面有人打架。 “哈哈,下界小妖不识天地真法,此乃我剑中符印黑风,风里藏有万千神兵利刃,别说你这下界之妖,就算上面神仙,也不敢如你这般一口吞下!” 魔礼青看着剑尖朝上悬浮掌心的青锋,目光如电,另只手一拨,符印亮起火光,一条赤蛇蜿蜒游出,吞着信子朝两腮鼓鼓的蛤蟆扑了上去。 对面,巨大的蛙蹼横挥,啪的将赤蛇打开,蛤蟆道人使劲咀嚼,抬蹼抹过嘴角渗出的些许血迹。 “天地下,还没老夫吞不下的东西,一股黑风罢了,还给你!” 说话间,陡然一声‘嗬忒!’蟾嘴一张,那团黑风如同唾液喷了出来,砸在魔礼青那柄悬浮的青锋剑上,轰的砸响声里,蛤蟆道人扬起蛙蹼。 “神仙如何,老夫照打不误!” 高高扬起的蛙蹼拍去身下的海面,一道巨浪轰的溅起,呈刀气蔓延般朝对面四个巨影竖切过去,弥漫的紫烟也在瞬间顺着这股海浪一起冲对面。 “下界小妖,大胆!” 刚才狼狈扑倒海中的魔礼红挡去前面,手中混元珠伞不敢随意撑开,只是横在魔礼青前方,触及海浪、毒烟的刹那,伞尖偏转,牵引去另一个方向,轰的一下,在远方掀起十多丈水浪。 激射出气浪将四周海面动荡翻腾,那摇曳的海船上,躲在船舱的四个书生已经醒了过来,趴在舱门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匍匐那里一动不动的老驴也睁大了眼睛,根本想不通这种交手斗法,是什么样的修为了。 呼~~ 蛤蟆道人重重呼吸着空气,看着面前四个天上神仙,然后轰然冲出,不管赢不赢得了,老夫也要给良生拖上一会儿。 下一刻,拖着巨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山峰崩塌,撞去了对面。 湿漉漉的空气钻进鼻子,隐约有着微弱的光芒在漆黑里晃动。 陆良生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回拢脑海,垂在一片冰凉的手指动了动,摸到湿漉漉的坚硬,偶尔,有‘叽’的熟悉嘶鸣在耳中回响,缓缓睁开的目光里,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中匍匐爬行,不时拍出‘啪啪’的声音。 “你带我进来了?” 书生虚弱的呢喃传去,昏暗的光线里,那道匍匐的人影又是一声‘叽’的低鸣,朝这边一拱一伸的匍匐过来,看着迷迷糊糊的陆良生,忽然转了一个方向,扬起鱼尾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冰凉的水渍将陆良生脸上抹的湿漉漉一片,人顿时也清醒了不少,拖着完全渗透的衣袍坐起身来,头还有些胀痛,待看清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的鲛人,还是拱起手朝对方施了一礼,后者也跟着抬起双手底下头翻来覆去的看。 陆良生挤出一丝笑,撑着冰凉的地面起来,目光扫过周围,黑暗而深邃,唯有前方有着微微的光亮,但仍旧看不清脚下地面,好像置身体内小天地里无限延伸的虚空。 想到小天地,连忙感知一下体内,然而,他发现感知变回了凡人的程度,根本感觉不到修为和妖丹的存在。 ‘这里应该就是归墟道法用不上,就只能向着那光亮前行’ 放弃调动法力的想法,陆良生深吸了口气,踏着湿漉漉的步履一步一步向着那边光亮走去,想必还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叽?’ 见书生向前走去,那只鲛人晃着水草般的头发,警惕的嘶叫,偏头看了看两侧,胆怯的刨动双臂,鱼身蹭着地面,一拱一伸的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说些陆良生听不懂的话语。 微弱的光依旧照在书生脸上,走了数十步,周围还是跟之前漆黑,光亮也还在远方。 第六百五十八章 崆峒印 踏.....踏..... 浸湿的步履踩着漆黑的地面发出轻响,视线触及的尽头,光亮还想与他无限延伸,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匍匐的鲛人变得虚弱无力。 叽..... 陆良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又看去那边微弱的光亮,抿着嘴唇紧了紧牙关,转身过去,将她搀扶背去背上,搂着腰下的鱼身,颇为有些吃力的继续前行。 “快到了......很快就会到的。” 大抵明白鲛人不能脱水太长时间,又走了一阵,双腿渐渐变得酸麻,身后叽的声音也越发虚弱无力。 陆良生不管她听得懂听不懂,像当初母亲那般叨叨嚷嚷的说些话,不让她虚弱的睡去。 “别睡.....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你将我送上海面......我可不会憋气。” “你族中应该还有亲人吧,想想他们......我在你记忆里看过一些,还有孩子......你们的孩子都是鱼卵,寄放珊瑚就不管了吗?” “......你见没见过陆地上的城池?那里也一样很美......” 絮絮叨叨的声音不停的在书生口中说着,背后的鲛人,披散着头发靠在他肩头,一声没一声的应着。 “说话,别睡。”微弱的光亮照来,陆良生侧过脸看去那双细眉细眼,宽阔的口鼻,肤色不像之前水润白皙,变得干涸苍白了。 “睁开眼.....” 陆良生低哑的唤了一声,回过头又看去前方,依旧是微亮的光点,仿佛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不知又走了多少里,或许十里.....二十里.....四十里......八十里......常人的身躯,背着数十斤的鲛人,双腿每迈出一步,仿佛都有千斤重,颤颤兢兢的只打抖,身子也摇摇晃晃,好几次栽倒跪去地上,差点站不起来。 “走到这一步.....怎能放弃......” 咬着牙,弯曲跪在地上的膝盖颤抖曲直,背上快没有了声息的人鱼,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尽头的黑暗,回过头,蹒跚的继续向前。 滴答..... 滴答..... 忽然有凉意落在垂下的后劲,湿漉漉的滑去后领,陆良生虚弱的抬起脸,干涸起皮的双唇间,一滴清水落下来。 “水?” 舔了舔干的发痛的嘴唇,陆良生眼里露出欣喜,有水便以为着,就不再是无尽的虚空,深吸了口气憋去胸腔,双腿明显加快了些许,滴答滴答的水声越发清晰,前方那抹微亮的光点终于在行进里慢慢放大,直到占据整个视野。 书生停下的脚步,犹豫了一下,听到身后的轻微的呢喃,抬起脚还是迈了进去,充斥眸子的白光犹如潮汐般迅速褪散。 视野在前方展开。 滴滴答答的水帘挂在前方洞口,落去下方白玉砌成的水池,一条漆红栅栏白岩铺床的廊桥越过水池上方,穿过水帘直达不知哪里的尽头,有着徐徐的清风吹出来。 陆良生走上廊桥,急忙将背上的人鱼缓缓放去水里,看着她紧闭双眼两腮微微张合,就那么躺在水面上漂浮,也不知还能否活过来。 “我要你前面看看了,没办法带着你。” 陆良生嗓子有些嘶哑,蹲下身子朝一动不动漂浮的鲛人说了声,捧起清水喝了一口,擦去嘴角的水渍,负着漆红栅栏沿着这条廊桥加快了脚步,前方依旧有着光点,不过这次,没有永远走不完的黑暗了。 前方,廊桥的尽头是雕绘无数符印法阵的殿门,没有厚重的门扇,就那么一条古老高大的石阶笔直的延伸进去,是巨大的神台,剔透晶莹,雕绘游龙鸣凤,麒麟走兽,也有驾驭祥云神仙,尘世凡人。 神台之上,陆良生目光缓缓抬起,一枚方印闪烁洁白的光芒悬在半空,袅绕徐徐斑斓色彩的仙气。 “这就是崆峒印.....” 可惜太远,以他现在的目力看得并不清楚,吞咽一口口水,陆良生缓缓抬起步履走上石阶。 凡人...... 陡然一声犹如天威又像呢喃的声音回荡神台前,慢慢走上石阶的陆良生偏过头,看去四周,突突的狂跳。 是了,这等至宝岂会没有看守...... 犹豫了一阵,还是抖开双袖,拱起手转去一圈,“在下栖霞山陆良生,特来.....”话语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还是说道:“特来,求取崆峒至宝,让天下九州永享太平,百姓不受战乱流亡之苦,还请成全。” 声音回荡大殿,良久都没有话语回应,远处廊桥下漂浮的人鱼恢复过来,在水里欢实的游动,听到书生的声音,笑嘻嘻的游到桥头,跃到栅栏上,双臂搂在上面,好奇的看着站在神台下方的陆良生。 就在此时,神台上方,那声音再次出现。 凡人......我一直注视着你,你与陆元不同,回去吧,天道自有轮回,苍生自有寿数、劫难,娲皇造就世间生灵,生老病死,周而复始不过是一次一次的成长。 “你是天道?” 知晓陆良生与陆元关系的,就只能是天道,然而问出,那道声音并不回答,等了一阵,终究还是继续走去神台。 口中也在说道: “陆良生做不到神仙无情无欲,若能有一丝不让天下黎民苍生受苦受难的机会,绝不放手,这也是我......万里迢迢跨海而来的原因。” 走上神台中间碧玉的石阶,那悬浮的方印变得清晰可见,袅绕仙气间,金龙环绕,上方有五尊天帝雕刻,从下面望去,印玺之下,可有大大的崆峒二字。 凡人..... 就在陆良生准备伸手去托举那悬浮的崆峒印,缥缈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拿上崆峒印,它将吸取你的血肉精气,化为苍老年迈,你也愿意? 神台前,陆良生伸去的手停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崆峒印,缓缓垂下手臂,犹豫了起来。 “凡人,拿上它,你就不再是现在的模样,从此也会让你与人世间的一切不再有关系,你也愿意?” 大殿之中,陆良生站在那里沉默下来,捏紧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 此时,外面的海域,大浪滔天,五道如山岳般的身躯轰砸一起,喷涌的紫烟抵着混元伞,猩红的长舌缠着双鞭,满是疙瘩的莽古紫蛤一蹼盖在魔礼青脸上打歪了珠光神盔,也被劈来的青锋剑划破肩膀,乌紫的液体落在海上,升起一股股刺鼻的气味。 第六百五十九章 手捧崆峒,夺天地人皇 震荡的海水之下,挂在漆红栅栏的鲛人感受到上面有着轻微的震动传来,‘叽’的轻鸣一声,歪着脑袋,看去神台前一动不动的背影,露出些许焦急。 陆良生垂着脸安静而沉默,缓缓抬起头,缕缕清风拂过神台,漂浮的印玺色彩氤氲,在眸底袅绕飘舞。 握紧微颤的手渐渐放松下来,书生站在那,步履动了一动,朝前迈开半步,垂着的双手抬了起来,捧去悬浮的崆峒印。 “心意已决了吗?”声音响了起来。 “陆良生心意已决!” “拿起崆峒印,你的血肉、外貌都会受到影响,人世间的事也不再与你瓜葛,陆良生,你真的想好了?!” 水池栅栏上,人鱼跳去地上伸出脖子紧张的望去,神台前,陆良生闭了闭眼,脑海清幽,泛起涟漪。 有着淡淡的话语,从唇间响起。 “我本是一个山村少年,如果没有遇上师父、没有遇上恩师叔骅公,应该会和许许多多山里人一样,大字不识,田间劳作,生儿育女,浑浑噩噩的过去一生,又或着,走上陆元相同的路,走的艰辛。” 微风吹来,带着他的声音在殿里轻飘飘的回荡。 海水荡起五紫的颜色,翻涌扑腾仙带金甲上,蚀出明显的痕迹,珠光神盔歪斜轰的砸去海底。 “魔礼青!” 一旁,魔礼寿挥动双鞭挣开上面缠着的蟾舌,腰间皮囊也这时打开,露出一只紫、金相见的花貂‘吱’的向去那方的蛤蟆道人裂嘴嘶鸣,唰的投去半空,还未显出威力,蛤蟆道人猛地一甩长舌,扫过半空,拦腰将它打飞。 轰。 迈开的脚蹼踩翻海水倒涌,巨大的蛤蟆收回长舌,合身向旁边将要撑开的混元伞,嘭的一声巨响,伞柄向后一顶,将魔礼红抵的后退,不给他撑伞的机会。 “下界妖王,胆敢放肆!!” 魔礼海伸手抵住后退的三弟,须髯怒张暴喝一声,翻过一面碧玉琵琶抱在怀里,指尖啪啦啦拨响弦音,四弦分别对应地、水、火、风。 噹嗡嗡 弦音随指尖狂风骤雨拨响,海底岩石穿刺凸起、海水凝实、颤抖的弦上火焰激发飞旋、风似狂刀撕来,随着弦音变换,声调起伏,威力时降时升,呯呯轰轰不停砸在蛤蟆道人身上,背上的疙瘩都在破裂流出粘稠的浆液。 “老夫重头而来,还没尝够这世间繁华,岂能在尔等手中倒下!” 蛤蟆道人打出了凶性,红着蟾眼,硬受一记火焰灼烤,抓起砸来的海水,蛙蹼一握,那水球在他蹼里拉成一根柱形,化作寒冰,轰的一下横扫而过,咂开破开海水冲出的地岩,夹杂风雷抡出一道半圆,拨动的琵琶轰的被扫中,冰柱碎裂炸开的同时,也打断了弦音,魔礼海持着碧玉琵琶踉跄后退,溅开的碎冰,呯的一声,打在魔礼红甲胄上,又弹开落去下方。 犹如半座冰山轰的插进海里,掀起的大浪差点将法力固定的海船打翻,海水扑打甲板,舱门附近抱成一团的四个书生吓得哇哇乱叫,匍匐的老驴背上,书架陡然一道冷芒闪出,拉出一声轻吟。 “老蛤蟆,本法丈来助你!” 剑身森寒,化作一道流光从魔礼红腿侧呯的切了一下,撕开布帛的瞬间,沿着对方腋下飞上半空,蛤蟆道人伸蹼一张:“变!” 相对山岳般的五身影,渺小的月胧剑在蛤蟆一声‘变’字下,陡然亮起法光,瞬间化作二十多丈的巨剑。 仿佛带起了斩去一切的滔天杀意,挥斩出一道大圆。 金铁扭曲。 仙带撕裂—— “其实我也想过自己最真实是什么样子,可师从大儒,最先学的字,就是一个人字,一撇一拉,立在天地间,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所行之路,所看之景,绘尽无数人间冷暖,有时也迷茫脚下的道在何方,直到两位老人的卫道,叔骅公惊醒天下读书人,为百姓鸣不公引颈而亡,越国公杨素为大隋江山,为皇帝雄才大略而死可终究都是希望天下太平,永无战乱,百姓得以安宁,不再有妻离子散、饿殍枕藉的人间惨剧,修道中人隔绝世外,但也有秉持家国下山救苦救难,得以功德成就真身” 陆良生捧去悬浮的崆峒印,指尖还未触及,已是一片冰凉,氤氲荡开,仙气顺着手指蔓延,流转去全身。 一阵风吹起青丝衣袍抚动洒开,他捧着印玺停在半空,想了片刻,睁开双眼,目光如炬。 “我既是修道中人,也是读书人,若能为万千黎民安享太平盛世,我辈儒者,何惜此身!” 话语落下,快要触及的双手捧上了印玺,托着宽袖,缓缓接了下来。 波涛狂掀的海面上,巨大的人影栽倒海里,蛤蟆道人双蹼持着巨剑在周围抡过一圈,脚蹼踩着怪异的步伐东倒西歪,卷着海水、风雷劈飞魔礼红,连同持双鞭格挡的魔礼寿打的踉跄后退,仙带都刹那间撕裂断开。 剑光划去第三人时,魔礼青面对挥舞而来的巨剑,一抖手中青锋,亮起符印,硬生生抵了上去。 两边厚重的巨剑相触! 轰!呯!的接连两声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黑风与剑气冲撞的下一个刹那,魔礼青身形摇晃,手拿捏不稳,青锋坠去大海,而对面,蛤蟆道人手中月胧掀上半空,跌跌撞撞后退踩出几步。 “呃啊啊——” 魔礼海抓过琵琶首,高高扬起,呯的照着退来的蛤蟆后背横挥,结结实实打中,那轰的巨响,震出扭曲的波光,蛤蟆道人整个身形都朝前面飞了过去,撞在魔礼青胸口,再撞去海面,垦出一连串水浪翻滚几圈才停下。 天上四将虽不是真身下界,可终究成名三界许多年,又是天上正神,被下界一只蛤蟆妖弄的这般狼狈,心里窝起了火气。 “魔礼红、魔礼寿,你们如何?” 魔礼青捂着胸口甲胄坐起来,与走来的魔礼海朝那边匍匐海上的兄弟唤了一声,后者两人这才拖着一身海水狼狈的起身,脸上露出狰狞看去远处一动不动的蛤蟆。 “无妨。” “杀了这只蟾妖,取出他元神妖丹,誓让他永世不得轮回!” 魔礼青提着青锋呲牙说了一句,迈开几步走去的刹那,一股磅礴的气息海底传来,向外疯狂蔓延。 “怎么回事?” “这气息” 余下魔家三将侧身回看,那一叶孤舟般的海船后方海域,起伏的海浪忽然间平静之下,只有一圈圈涟漪像一朵盛开莲花,向外四周扩散。 咕~~ 轻微的水声,在那涟漪的中间涌起一股水柱缓缓升腾而起,一道人影手捧方印,立在上方。 “魔家四将!” 轻微的呢喃,好似天威雷鸣在四人耳边轰然炸开,惊得他们眸子缩紧,下意识的后退。 青丝飞舞。 陆良生缓缓抬起脸,袍袂翻飞,面色冰冷,淡淡的看去魔家四将一眼。 “滚!” 轰! 海浪冲天而起。 第六百六十章 天地不是尽头 “陆良生?!” “崆峒印......” 魔家四将脸色狂变,视线望去那渺小的身形手中捧着的一方印玺,泛起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下一秒,那方一声“滚”字,天雷炸响,亦如呢喃平淡,卷起海浪轰的扑来,将其中一人直接撞飞,剩下三人偏头,看着被掩在海水了的魔礼寿,目光紧紧盯着那边立在水柱之上的书生。 “他拿到崆峒印了......” “人皇之权,岂能重回凡人手中!” “夺回来!” 大海之上,起伏的波浪复归平静,趴在海船舱门响起一片欢呼,四个书生看着那边的陆良生,惊喜的鼓掌。 “还好国师能及时赶回。” “就是,我等读书人就是这般重情重义。” “对了,还有国师的师父......” 四个书生七嘴八舌一通,鼓起勇气跑到栅栏,朝着海面上那升起的水柱之上喊道:“国师,那四个青红脸,仗着牛高马大,欺负您师父,被打了琵琶,现在都不动了!” “对对,国师快去救他!” “我等四人有心无力,仅能自保......” 言语里,四人听到轰轰的海水沸腾的声响,齐齐回头,眼眶顿时睁大,收缩的瞳孔里,就见四道犹如山岳般的巨大身形踏着海面狂奔而来,头发都在瞬间一根根的立了起来,四人转身,连拖带拽的钻进舱门,片刻,上下重叠的探出脑袋望去外面。 轰! 轰! 狂奔的脚步夹杂海浪溅起蔓延过来,穿着一身青衣长袍的陆良生手捧着崆峒印,立在翻涌的水柱上,海风拂动袍袂,望着本来的四道山岳巨影的目光显得冷漠。 “魔家四将,我已说过让尔等滚。”薄薄的双唇微张,冰冷的话语响起,另只手缓缓印玺下面腾出,放去雕琢五方天帝上方,中间轻轻点在上面,有着些许仙气袅绕而出,陆良生就那么看着四个逼近的巨影,落下后面的声音。 “既然不滚回天上,那就别走了!” “陆良生!” “凡人!”“崆峒印非你所有!” 高高掀起的海浪蔓延间,踏海冲来的魔家四将沉声暴喝,声音如雷霆,沿着海面炸起一连串水柱,然而,陆良生一动不动,指尖摩挲的印玺上,祥和的光芒渐渐绽射而出,随后,隐没下来。 书生嗓音清冷。 “......剥尔等人间祭祀神位!” 指尖划过印玺,往前一弹,天空阴云轰然响起雷声,快至海船的魔家四将听到书生那句,看到天空密布的雷声、电光,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露出仓惶。 “剥我等神位?” 魔礼红向后退出半步,有些惊慌,想要撑开混元伞,撑到一半,发现如何也打不开。 “我的混元珠光伞打不开!” 一旁,魔礼青也察觉到了不对,手里的青锋宝剑好似变得极为沉重,拿在手中隐隐下坠,其余两个兄弟,也同样如此,往日如臂挥使的法宝,就像回到未封神时的状态,变得不像现如今那般好使了。 那边,陆良生手指一翻掐出指决抬去眉心,带着崆峒印上流离的光芒,再次开口。 “剥!” 魔家四将身形顿时一滞,身上披戴的金甲仙带,渐渐褪去神光,变得黯淡,四人这才感受到神力流逝,惊慌的摸去浑身上下,仅留当初未封神时的法力修为还在,顷刻,他们抬起脸,死死的盯着那方海面的陆良生。 后者随手又是一勾,漂浮魔家四将后方的巨大蟾身,渐渐缩小,飘飞起来,越过四人落到海船甲板上,舱门的四个书生抬头看了眼几乎矗立面前的四座山岳,壮起胆子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将蛤蟆道人团团围住,伸手去拍蟾脸。 “蟾大仙!蟾大仙!” “快醒醒,睡不得了啊。” 叫了数声,紧闭双目的蛤蟆这才缓缓醒转过来,睁开眼睑,噫吁嚱的吐出一道浊气,眨了眨眼睛看着挤在视线里的四张脸,回过神来,急忙翻坐起身,鼓起蟾眼。 “叫什么叫,老夫不过打了个盹儿......咦,老夫怎的到了船上?” “蟾大仙那边!” 四书生挤出点笑,指去船舷外那边一动不动的四道巨大的人影,“他们还在呢。” 蛤蟆道人顺着指去的方向瞥去一眼,撑着甲板就要起身,陡然捂着圆鼓鼓的腰身,一屁股倒坐回去,连忙呲牙咧嘴的偏回脸来。 “哎哟哟.....老夫腰背疼痛难忍,嘶......肩头也被劈了一剑,居然这般疼痛......对了,老夫弟子呢?” 嘭! 一道身影降到甲板,四人连带蛤蟆回头,陆良生单手托着崆峒印踩着湿漉的木板走来,“师父伤怎么样了?” “无妨。”蛤蟆道人放下手腰后的蛙蹼,微微昂起下巴,神色肃穆的摇了摇头,“为师何等修为,岂会被伤到。” 然而,还未等蛤蟆说完,过来的书生身子摇晃了一下,托着崆峒印,虚弱的半跪去甲板,口鼻间,有着点点滴滴血丝渗了出来。 “良生!” “国师!” 蛤蟆道人见状,吓得撒开脚蹼冲上去,伸蹼按去徒弟手臂,就要传去妖力时,陆良生摇摇头:“师父,不要靠近,我还未没做完......” 虚弱的话语说到这里,陆良生按着印玺上面的五方天帝雕刻,额头鼓起了青筋,抿紧唇角,引导着上面仙气时,船外保持不动的魔家四将此时周身却是绽出法光。 “四位兄弟,我等为封神不惜力战而亡,岂能让一凡间修士,将我四人神位随意剥夺!” “不能让他得逞!” “只有牺牲法相!” “回到天上再做计较!” 魔家四将一人一句间,通天彻地的法相凝聚的白光越发明亮,照去的船板上,能感受光带来刺人皮肤的灼热,蛤蟆道人抬起蟾脸,低声道:“良生,别慌,为师去顶住他们!” 祭爆法相,尤其是有个神位的神仙,一来还是四个,蛤蟆心里也是没底的。 “就是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走过吓得抱成一团的四个书生时,不远,一根快没遗忘的一根金黄毫毛陡然绽放法光,化作一个不足四尺,身披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的猴子显出身形,拖着一条铜棍,抓耳挠腮的看着面前过去的蛤蟆,蛤蟆也偏过正盯着他。 “小蛤蟆,你们叫俺老孙出来可有要事?隔太远,过来有些慢。”偏头看去那边嘴角染有些血迹的陆良生,“有驾打了?正好正好......俺手正手痒呢!是妖怪还是神仙,在哪里?” 众人目光顿时齐齐投去船外,向着他们的孙悟空跟着转过身,白光盛亮,映入眼帘的是,四个熟悉的身影,以及透出魔家四将法相的光芒,瞬间充斥猴子眸底。 “你们......叫俺来就是为了这......咔啊” 孙悟空啊的嘶鸣一声,急忙跳出船舷,飞到船底,直接将整艘船顶了起来,朝天空飞去,下一刻,白光充斥天地,沿着海面爆出球形,推着海水一寸寸的蒸发,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 轰 方圆几百里的海域、天空,好像都被撕裂开来,剧烈的晃动,托着海船的猴子祭出神通,不管什么方向,驾起云彩,一个跟斗就翻了出去。 摇晃、旋转的大船上,也是一片人仰马翻,陆良生抓过耷拉着舌头的师父,一手按着印玺,用山石之术紧紧固牢身形,旁边的四个书生贴着甲板,手拉着手,带着“啊啊啊”的惨叫随着船体越飞越远,直到天尽头化作一抹星辰。 在天上闪烁两下,不见了踪影。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不知身何处 哗~~ 海浪扑去礁石,高耸的海崖林野茂密,向西延绵不知多少里,山势变得逶迤,数十里之间,群山起伏,苍翠林野在风里摇曳,划过天空的飞鸟落去枝头。 栖霞山中,有着瀑布的小山上,红狐钻出潭底,跃上一块大岩,抖去身上毛发水渍,看着一只花白羽色的母鸡在附近啄食,咯咯的声音里,又扇着翅膀飞跑去山下,钻进灌木时,陡然林野在风里忽地抚动,探出脑袋,摆着鸡冠疑惑的抬起头,隐约有“啊——”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下一刻,一抹光亮从它所在的小泉山,嗖的一声划过一道轨迹,带起一阵狂风,吹的山下开垦农田的村人、道路间过往的商贩差点栽倒在地。 咕? 花白母鸡疑惑的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有股熟悉的气息在那光亮里一闪而逝,疑惑的眨了眨眼睑。 那抹天光眨眼飞过片片大山、湖泊,西南苗疆之地,背着一柄青剑与南蛮好友舍龙一起走在密林山中的青年,唇间一圈蓄起了须髯,偶尔说笑,一阵大风吹过,下意识抬头,是遮蔽阳光的茂盛树笼。 不过没在意,继续与好友去往他处,见证世间更多的美景。 划过天空光亮,拖着烟尘、木屑,脱落的布帆,往大地更西,越过了一片片茂密的森林、山麓,跨过了大海,显出了同样广阔而温暖的大地,一座座金碧辉煌的佛寺拔地而起,牛群欢快的在街上、乡村游走,接受瘦弱的行人膜拜。 越过这片适宜的土地,灿烂的文明,又是没有尽头的大海,海水仿佛曲成了球面飞快在光亮中一晃而过。 那一抹划过的光亮里,推着船体的矮小身形渐渐变得模糊,回望来时的方向,好像已经距离太远了,身形跟着慢慢消散,化作一根金黄的毫毛飞进船体。 好似失去推力,海船在天空倾斜,光芒也跟着褪去,露出破烂的轮廓,依旧带着恐怖的速度唰的越过海面上方,犁出一道深深的水沟,飞去的远方,隐约看到了褐黄的土壤,稀稀拉拉的林野。 阳光灿烂,空气变得干燥,海水扑去的海岸,有着黑黑的人影搂着兽皮走在湿润的沙滩,翻起贝壳放进嘴里吸去里面软肉,随后丢去一旁,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过瘾的咂了咂嘴,吆喝前面同样漆黑的小孩,叽里咕噜嚷了一通话语。 那边,光着屁股的小身影,呆呆的望着海面,听到大人的声音,抬起手神情木讷的指去海上。 那黑色的大人叉着腰偏过目光望去,凸出的双唇顿时发抖,只见一艘船从天空朝他们斜斜飞来,“哇啊!”的尖叫一声,冲去小孩那边,把了起来,翻起稍白皙的脚底,撒腿就往林子里就跑,边跑边回头,然后,嘴张到了极致,叫声更为惨烈,扭着屁股眨眼消失在光秃秃几颗大树后面 不久,一声轰的巨响在海岸传开。 海水向两侧掀起大浪,撞入海面的大船推着松软的泥沙,挤上沙滩,露出一道深深沟壑才堪堪停了下来,静止原地一阵,耸立的桅杆‘啪’的轻响,折断倾倒压去船舷,斜斜搭去沙滩上。 ‘咳咳!’ 歪斜的栅栏后面的甲板,响起蛤蟆道人的几声咳嗦,拨开压在身上的衣袍钻出来,“良生,良生” “师父,没事,着路了。” 蛤蟆上方,陆良生托起宽袖,收回按在甲板上的手掌,将法力固定船身的法力也一道收回,托起师父先放去肩头,目光再看去周围,那边四个书生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坐在那边,神色有些呆滞,想来还没回过神来。 肩头上,蛤蟆道人忽然滑了下来,不等陆良生问他,连连摆了一下蛙蹼,跑去断了半截的栅栏,‘哇’的呕吐出声。 陆良生狠狠出了一口气,平复下刚才飞过高空狂跳的心情,从地上起来,看了眼手里的崆峒印揣进袖袋,这才朝那边四书生拂了一下。 “回神了,你们怎么样?” “咳咳咳” 被法力强行拖回神识的四人,撑着甲板接连咳嗽,感受到体内五脏六腑翻腾,齐齐捂上嘴跑去船舷,跟一旁的蛤蟆道人排排弯下腰朝外面呕吐。 吖哼儿哼啊啊~~ 匍匐舱门的老驴摆动推开几片垮塌的木板,法力解除后,颤颤巍巍的整齐四肢小跑过来,拿口鼻拱着书生衣袖,像是提醒他,自己也没事。 “好好,知道你也没事。” 陆良生笑着在它颈脖轻抚鬃毛,目光也朝四周看去,海浪冲上海滩,沿海稀稀拉拉有着看上去干涸粗糙的巨木,也有长在沙滩上的大树,枝叶大的有些像芭蕉,下面积满了毛茸茸的果实,模样看上去颇为古怪。 抬头看了看天空,碧蓝少云,阳光灼热,一时间分不清这里是哪里。 ‘难道,到大海的另一边了?’ 想着时,那边呕吐的四人以及蛤蟆道人已经好受许多,也看到了周围情况,过来询问:“良生,这里是何处,四处荒凉,树都没几片叶子。” “蟾大仙,可能我们到了蛮荒之地。”那四个书生里,王风摸着下巴说上一句。 不过众人的目光还是看去陆良生,后者摇摇头,捡起地上的月胧剑插回鞘里。 “眼下,我也不知,先下船在附近看看,说不定能知道方位,所在何处。” 大抵也只能如此,就在准备下船,舱门那边,一条硕大的鱼尾伸了出来,片刻,一张白皙细眉长眼的脑袋伸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吓得急忙冲出,往船外一跃。 嘭。 船外陡然,传来一声闷响,陆良生走到栅栏看了一眼,那只不知怎的到了船上的人鱼,倒栽葱的一头扎进了船体推出的泥沙里,只剩鱼身露出外面啪啦啦乱摆。 “你们四个,去船舱找些能用上的,能吃的,我们去陆上看看。” 陆良生笑着将隔空将下面的人鱼从沙堆里拔出,丢去海里,回头吩咐了一声,却是见蛤蟆道人、还有四个书生呆呆的站在另一边的船舷看着外面。 “怎么了?”陆良生微蹙眉头,站到师父身后,就见那边稀稀拉拉的林子里,许多黑色的人影正怯生生的望来。 片刻,那边躲在林中的一片漆黑人影,忽然躁动起来,在一个长有白须的黑人呼呐的声音里,抬了几张蔓藤树枝编的轿子一窝蜂的跑来,黑压压跪到船下,呼啦啦的高举双臂,不停的拜伏。 “这是昆仑奴?大圣一个筋斗,将我们丢到哪里来了” 陆良生嘴角抽了一下,眼下更加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热情‘好’客 夕阳的残红在夜色里褪去,浩瀚的夜空犹如虚空无尽延伸,偶尔,斑斑点点的火星升腾,像是星辰点缀,闪闪烁烁。 光秃的树林里,柴禾堆积的篝火亮着火光,照耀周围木枝、皮毛搭建的棚屋,一群光着上身,下身只有兽皮遮掩部位的男女,脸上涂抹白色的染料,兴奋的挥舞手足绕着篝火尽情呼嗬、舞蹈。 木枝、蔓藤编织的数张轿子,摆在不远,一旁还有搭建的简陋木台,几个黑黑的身形,捧着瓜果躬着身上来,跪在地上恭谨的放去五个穿有衣物的身影面前,随后,脑袋触在木板,缓缓退了下去。 “良生这些东西,能吃?”坐在一张叶子上的蛤蟆道人,捧过一个椭圆的果实,闻了一下,在上面敲出嘭嘭嘭的声响,蟾脸露出严肃。 “这么硬?!” 旋即,掰了一下,硬壳啪咔一声打开,露出杏黄的果肉,还有不少籽,蛤蟆狐疑的舀了一蹼含进嘴里,酸酸涩涩,还有些甜味,这才满意的点下头:“能吃,就是没有荤腥啊,瞧瞧这些人,黑皮寡瘦的,不站在火光里,老夫都瞧不见。”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自己这帮人能被盛情款待,看的出,是因为之前与海船一起坠下,被对方瞧见,以为是神灵,不过眼下能有地方吃住,倒是不错,就是蚊虫有些多。 嗡嗡嗡 耳边全是蚊虫疯狂的飞舞,陆良生回头,一拂袍袖将周围蚊虫驱走,身后那四个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国师帮衬。” “想不到我们尽然跑到了昆仑奴的故乡,就是不知距离西域还有多远” “担心什么,有国师在,咱们四个想要回去还不是轻易的事?就当到这边游山玩水就是,三位兄弟莫要担心了。” “嗯,看看这蛮荒之地的风土人情也是极好的,呵呵” 初来乍到,总是新鲜的,尤其那边歌舞,就算听不懂还是忍不住跟着摇晃脑袋,坐在陆良生面前的蛤蟆道人,又拿起了一根像是腊肠的东西,随口咬下去,惬意的眯起了蟾眼,木台下方,几个黑漆漆的昆仑奴嘀嘀咕咕,其中一个对着部落中年老的黑人指去天上,平伸着手掌做出船飘下来的动作,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场景,还拉过一个小孩作证。 不久,一个老者从皮屋里拿出绿叶、蔓藤编织的长条挂去匍匐木台下的老驴颈脖上,念念有词的祷告,惹得老驴扇着长耳,疑惑的看着他们,伸出舌头一卷,将这东西拉进嘴里,老神在在的侧卧地上,悠闲的甩着秃尾巴,理也不理大呼小叫的几个黑人,慢慢咀嚼。 言语不通,陆良生也不知该如何与这些交流,身上还有些伤势,他心通这种神通眼下并不适合。 ‘待到天亮往北走看看,昆仑奴被贩卖到西域、大隋,说明是有商路的,若是遇上来往西域的商人,那回到中土不过月余之间。’ 想通了这一点,陆良生也放下心来,只要还在原来的这片天下,回到大隋就不是什么难事。 随即,和身后的吃着瓜果,看着这处的昆仑奴舞蹈的四个书生说了刚才的想法,后者四人自然没有意见,巴不得跟着国师一起走,既能回到中原,还能看到寻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色,够回去吹嘘一辈子的了。 四人连忙拱起手,躬身拜下:“全凭国师做主。” “嗯,等会儿,你们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回去海岸在船里搜罗一些能用上的,便离开。” 商议已定,吃的也差不多了,陆良生走下木台,那边围着篝火的男女老少纷纷停下,湖南里,一双双眸子出奇的明亮。 原本想要去兽皮缝制的棚屋打坐修复一下伤势,却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受到如此热情款待,倒是不能不还去这份情。 书生想了一下,走去老驴,将书架提起来,取过上面的一卷画轴,上面都是平日给师父准备的一些过过嘴瘾的零嘴画幅。 随即,隔空招来一张树叶,朝惊讶的黑人们,示意取来这样的叶子数十张,便是轻轻一抖画轴,画幅上的饮品、中原瓜果、粉蒸羊羔肉条、腌鲈鱼脍、米酱糖蟹、虾饼、狮子头不停的从画里飞出,落去树叶上重重叠叠,摞了快有人腰那么高,传去诱人的香味。 闻到这些从未闻过的香气,周围黑人抿着嘴吞咽口水,却是不敢上前,一个个看着陆良生,齐齐跪伏去地上,双手高举不停的拜伏,絮絮叨叨的念着根本听不懂的言语。 算是还了款待的情分,陆良生朝他们随意拱了一下手,拂袖走去那边的棚屋,临走时,蛤蟆道人一伸长舌,卷过一只烤鸡,坐在徒弟肩头,咂响口水,一口咬下。 棚屋低矮,里面黑漆漆的,陆良生低头走进去的瞬间,蛤蟆道人正撕下一口散发热气的鸡肉,然后,后脑呯的撞在门顶,从徒弟肩头掉了下来,骂骂咧咧的爬起,抱着那块烤鸡,跟着走了进去。 “彼其娘之,就不晓得把门开高点” 当做房门的兽皮垂下,那边,匍匐跪拜的昆仑奴这才从地上起来,一窝蜂的按去那方堆积的美食,看也不看是什么,疯狂的揽在怀里,坐去地上,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得到食物的恩赐,更多的黑人边吃边载歌载舞的跳起祈祷的舞蹈。 片刻,族中老者拉来几个少女,去揭陆良生所在的棚屋,可却是如何也揭不开,大抵怕触怒神灵,又将少女拉去另一边有着另外四个神灵的兽皮茅草混搭的茅屋,将少女推进去,随后就被四个书生连忙摆手拒绝推了出来,在身前比比划划,告诉他们,自己四人洁身自好,一心只读圣贤。 “麻拉滴浓咕咕拉稀轰。” 老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拄着拐杖将身后的少女打发离开,也让四个书生放心下来,重新回到茅屋,然而,片刻,老者又走了过来,指着屋子朝身后的两个彪肥黑大妞学着四个书生比划的手势说了一通。 两个身形彪肥的黑女点点头,兴奋的撩开帘子就冲了进去 “呜哇啊啊,这是什么东西压在我身上了。” “国师救命啊!!” “呜呜呜呜~~~” 吵吵嚷嚷的叫唤在隔壁的茅屋里凄厉的响起,另一边房里的陆良生却是听不到,盘坐在一张兽皮上,调着体内的法力,游去四肢百骸,让之前海上驭使崆峒印留下的伤势平复了些许。 蛤蟆道人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双蹼揉了揉兽皮上的绒毛,舒坦的躺了上去。 “良生,在下面你是如何拿到崆峒印的?” 那边,盘坐的书生沉息垂臂,松开指决,缓缓睁开眼睛,听到师父问来的话语,目光直直的看着对面的门帘,抚动的缝隙外,热闹欢腾的人影。 似乎想起在归墟求得崆峒印之后的一些事情,陆良生看着外面出了会儿神,过得一阵,他摇摇头,露出一丝笑:“就是那样拿到的,除了那条感觉永远走不完的长道,会剥夺任何神力、法力外,倒是没有什么困难,倒是师父在外面跟那魔家四将” 呼~~呼呼~~~ 陆良生回过头,那边的师父已经躺在皮毛上睡着了,想来之前跟魔家四将的打斗,耗费了不少法力和体力。 “真羡慕师父这样。” 陆良生轻声呢喃,也脱去外罩的青衣搭在身上,随意的躺去兽皮,看着穹顶斑斑点点的孔洞,以及洞外的夜空,倦意排山倒海般袭遍全身,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陆良生叫醒了那四个书生,趁着这方的昆仑奴还未醒,牵着老驴回到之前的海滩,在船舱里收罗了大包小包的食物、被褥,还有换洗的衣物,可惜那只仍旧海里的人鱼,不在附近,可能游去大海深处了。 收拾了心情,和行囊,陆良生牵着老驴,四个书生背上粮食、包袱跟在左右,看着不同九州的风景,穿行过灼热而明媚的阳光,踏上这片充满异域风情的土地。 一路向北。 第六百六十三章 这方也有神灵 估摸已进入五月,一场大雨交替之后,陆良生一行穿过一片茂密的林野,落叶积厚,大树攀爬苔藓、藤蔓,浸泡过后的林子,不时落下虫子,雨水过后,阳光灼热,走出林子,那四个书生几乎全身湿透。 不久,走上一片广阔的草原,水草茂盛有人腰齐,炎热的空气在视线中有些扭曲,歪脖的树丛一簇接着一簇,视野之间,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身上黑白相间,罗列条纹的矮马成群,甩着颈脖上的鬃毛从五人一驴面前奔涌而过。 “这些马,好些奇怪!” “黑白一条一条的,三位兄长,要是捉上几匹,咱们就不用那么辛苦步行了。” “有道理有道理!” 四书生看着托书架的老驴,兴奋的嘀嘀咕咕几句,连忙丢下行囊包袱,跟陆良生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后者回答,撒腿追去那群黑白条纹的矮马,片刻就消失在高高的草丛内。 ‘吼——’ 陡然一阵猛兽嘶吼在那方响起,惊得附近几颗扭曲的大树上,鸟雀拍着翅膀仓惶飞了起来。 牵着老驴走在前面的陆良生蹙眉回头,那方草丛窸窸窣窣一阵摇晃,下一秒,有“啊啊啊!!”的惨叫惊恐的传出,四书生哪里还有刚才的斯文,双腿都快迈出残影,朝着这边狂奔。 他们身后,茂盛的草丛唰唰窜出一群土黄色的大猫,呲出獠牙发出低吼的直追四人,其中一头体型魁梧健硕,颈脖一圈金黄鬃毛在跑动间抖动飞洒,极有威严。 “西域之狮。” 陆良生在长安时见过西域胡人献上的一种猛兽,与这头极为相似。 “吼嗷~~” 一声狮吼响彻,那头雄师直扑前方四个书生的刹那,忽然伸来一只手,啪的扇在狮头,扑在半空的猛兽硬受一记耳光,打的斜斜翻倒在地,沾着草屑翻滚两圈才停下,挣扎起来时,蹲在地上发懵的看着另一个看起来很好吃的人类,起身迈开小步朝后面紧跟而至的母狮吼了一嗓子,垂着尾巴飞快的沿着追来时的路返回草丛。 呼呼—— 那边四人弯腰撑着膝盖,或瘫坐地上累得气喘吁吁,只是读书人,哪里有那般好的体力,被狂追了一路,起伏的肚皮都快跟不上呼吸的速度了。 “谢国师援手”“那些个矮马真是会跑,一眨眼就不见了,结果我们四个就冲到里面,见到十几头大猫睡在那。” “这破地方,真能吓死个人。” 陆良生抖了抖宽袖,收回手负去身后,摇摇头,继续牵过缰绳,拉着老驴往前行,边走边道:“此处你我都陌生,所过之处,俱是从未见过的野兽飞虫,当小心为妙。” “是,是,国师说的是,我兄弟四人确实孟浪了。” 四个书生重新拿起行囊包裹,喝了一点水,小心的看着周围,慌慌张张的跟上前面的陆良生,生怕那些大猫还在附近看着他们。 天光灼热,不时还有之前那样的马群奔跑,偶尔还能看到长了角的马,三三两两结伴,悠闲的啃食地上的嫩草,听到动静,抖动耳朵抬起长脖望来。 老驴兴奋的看着它们,哼哧哼哧的喷着粗气,迈着蹄子就想过去,被陆良生敲了一下脑门方才老实一些,旁边紧跟的四个书生,忍不住说起话来。 “国师你看,那些马好像长了角哎哟,往后回去,给旁人说起来,谁信啊?!” 驴背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撑着下巴,眯着蟾眼仔细端详甩着尾巴过去的两头角马。 “信不信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看好不好吃,肉质如何,放上各种调料入不入味说着说着,为师都有些饿了。” “嗯,出了雨林,好像是没吃早饭。” 陆良生看着天上的时辰,与往日在中原所见的日头,角度多有不同,很难分辨详细到多少刻,不过师父肚子一饿,便是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向来比较准。 那边,一颗树杆极粗的大树,趴在枝头恹恹打了一个哈欠的花斑大猫,陡然见到五人一驴过来,警惕的立在树杈上,发出警告的低吼,见没有效,只得叼了昨日没吃完的食物,窜下树,飞快跑去不远的林子里。 不久,篝火升起,陆良生夹起了小锅,仅剩不多的水一起倒进了锅里煮起了稀粥,撕了些肉干丢进去,飘起肉香,站在书架小门的蛤蟆道人踮起脚尖朝锅里望了一眼,看着上面漂浮的肉干,脸色一沉。 “怎么就没带上小道士呢这里这么多野味,简直就是一展身手的地方啊,唔,得将此处记下,往后得空再来。” 简单的吃过早饭,一行人重新上路,没了参照,就按着日头升起的方向辨别的北方过去,草原、森林成片,野兽极多,几乎都是陆良生不认识的,书上也少有记载,用上缩地成寸,到底太阳下山,依旧好像没有走到尽头,偶尔碰上人,也都是之前热情款待他们的化外之民一样,皮肤漆黑,只着兽皮,甚至不穿,远远看到他们纷纷逃散。 不过有些碰上的,性情凶戾,脸上涂抹颜料,拿着石矛、尖锐的骨头,提了皮盾就朝他们哇哇乱叫的冲来,均被一袖掀起的大风吹的东倒西歪,再找时,陆良生已经带着四个书生、老驴,已经消失在草原上。 到的第五日,就在众人看这片化外之地已经腻了,说起这片土地到底有大,要不要换一个方向的时候,穿过前方一片并不算大的雨林,一条两百来丈宽的大河横在了面前。 起伏的水面映着阳光洒出一片粼粼波光,还有几根浮木飘着,许久没有洗漱的四个书生,兴奋的跑去河边,脱去脏兮兮的衣袍,就往水里走。 “等等。” 陆良生唤住他们,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嘭的丢去水里,只见那几根浮木陡然动了一动,哗的带起一片水花,朝刚才声响的地方扑了上去,仔细一看四肢长尾,口吻全是密密麻麻的尖牙,把王风、马流、张倜、赵傥四人吓得不轻,搂着衣袍躲到陆良生一旁,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原来是猪婆龙洞庭湖里倒是挺多,就是没这般大好险好险,差点就下去了。” “走吧,再往前说不定就有此地城池。” 陆良生明白一个道理,凡有这样湖泊的地方,不敢城池,乡镇村寨总是有的,若能遇上不像之前的化外之民,应该能沟通。 沿河而上,河岸渐渐多了棕榈,偶尔远远能见一两艘扬着白帆的小船从河面上过去,印证了陆良生的猜测,原本常日在那酷热草原上行走的沉闷心情,终于舒缓了不少,对这片土地上的国家生出一些好奇。 “国师,你看那边!” 马流踮起脚,指着距离这条河对面的远方,陆良生微蹙眉头,隐约看见另一个方方尖尖的建筑轮廓,矗立远方,沐着阳光、金黄的沙粒之中,瑰丽而雄伟。 隐隐还有一股神力波动。 ‘难道这方也有神?’ 第六百六十四章 异域的声音 “可惜神力有些微弱。” 陆良生望着那远方巨大建筑轮廓,有些许震撼,能从这里望见,可见矗立在面前会有多大,温热的风抚动发丝、袍袂,不管怎样还是先去看看如何,知晓这里是何处,哪个国家疆域。 收回思绪,朝那边还看着这条大河沿途风景的四个书生打了一个响指。 “走,过去看看。” “唉,国师你等等。” 就着河边捧了水洗脸的四人,整理了一下衣裳仪容,连忙追上了去,跟在旁边,望着明显人工开凿的道路,四书生脸上有些担忧。 “国师,咱们言语不通,若是他们也要身份引据什么的,岂不是会将我们通通丢去大狱?” 一旁,四人为首的王风拿手肘顶了一下说话的张倜,“有国师在,岂会入狱,再说了,我等大隋读书人,安能在这里落魄,岂不是给远在大隋的陛下丢人?!” 陆良生没搭理他们,拨开路边垂下的树枝,前方漫有黄沙的缓坡,有着挥舞鞭子的牧羊人,裹着头罩,驱赶着羊群。 咩咩~~~咩咩咩~~~ 浑身像雪球般的绵羊在坡上此起彼伏的嘶叫,那只露出一对眼睛的牧羊人,此时也看到了沿着道路缓缓走来的一行衣着怪异,却又精美让他挪不开视线。 知晓言语不通,陆良生也没开口问话,只是朝露出警惕的牧羊人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拱了一下。 这一动作,把对面的牧羊人吓了一跳,捏着赶羊的木棍向后缩了缩。 见状,陆良生歉意的笑了笑,准备离开,转身继续往前,看看这边的城池、市集,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来,手啪的一声在另只手掌拍响。 ‘我怎么给忘了。’ 关于言语不通,《南水拾遗》里好像是有过一段,记载关于两地方言不明,有一方士倒是创了一个术法,能让两地不同方言的人学会其中一方的话语,而且还能听懂。 ‘唔容我想想。’ 陆良生敲着指尖在那边站了好一阵,守在老驴两侧的四书生欲言又止,只得耐着性子等候,过得片刻,陆良生一捏手掌,走到书架前,从里面翻出孙迎仙留给他的几张符,抽了一张在手心揉成团,轰的冲出一团火焰,随即,火光消失,只留下一堆灰烬。 ‘不知道能不能有相同的作用。’ 回忆起《南水拾遗》当中那段内容,以及上面记载的咒文,陆良生嘴唇飞快嚅动,摊开手中的黑灰,往牧羊人那边一吹。 有风刮了起来。 灰烬纷纷扬扬飞离掌心,形成一朵黑云飘去牧羊人,后者吓得丢了赶羊棍,转身就要跑,黑烟唰的追赶上来,瞬间钻进他七窍,陆良生伸出手,夹去黑云拖出的一缕‘小尾巴’,随后闭上眼睛。 神识顺着这缕黑烟延伸,那边也有相同的东西汇集过来,片刻,在四书生轻唤声里,缓缓睁开眼,朝四人点点头,示意没事,一拂袍袖收了那法术,抱着试试的心态走去牧羊人。 咩咩~~ 羊群四散,惊慌躲开过来的陌生人,模样的男子身子一动不能动,唯有两只眼睛斜在眼眶,盯着慢慢靠近的身影。 陡然有话语响起:“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迷路的旅人。” 陆良生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惊了一下,口中的话语根本不是原来的汉话,而是一口奇怪的腔调,指尖一弹,那边的牧羊人这时也能动弹了,揉着发酸的胳膊,转过身来,仍旧有些惊慌。 “我只是想问路,此地是什么地方?”陆良生轻轻抬起手,在他酸麻的手臂一拂,令得牧羊人惊讶的摸了摸臂膀,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从未见过的人。 “埃埃及行省。” 埃及?行省? 虽然能与对方沟通,但并不是清楚所谓行省是什么意思,陆良生大抵猜测应该是与郡县相似。 “那此地可有来自东方的商旅?” 那牧羊人见面前的怪人,语气温和,之前的害怕稍好了一些,颤抖的抬起手指去道路前方。 “过去有集市往前,就是卡拉布萨,那边有来自东方君士坦丁堡的商贩” 陆良生皱起眉头,东方怎么变成君士坦丁看来隋国还在更远的东面了,还想再问一些,可面前这个牧羊人已经说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言词支支吾吾,看来认知并不广。 ‘去人多的地方看看。’ 谢过了这人,陆良生回去道路上,将刚才的话说给四人听,有城池、集市,那就有吃的、睡的,四个书生巴不得现在就能过去休整一番,忍着脚痛,跟着陆良生沿着道路去往那牧羊人口中所说的集市。 不久,前方有人声变得喧哗。 远远能见一圈泥钻垒成的平顶房,还有几个光着上身的干瘦男子调和黑泥,妇人将干草揉进里面,砌成一块块泥钻放在太阳下爆嗮,一旁是新起的房屋,穿着麻布的孩童光着脚坐在一块土岩上玩,听到铜铃声传来,歪了下脑袋,好奇的看着五人一驴过来这边,忙着盖房屋的男女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眼前古怪的一行人。 陆良生朝他们友好的点下头,这些人相比初来时见到的那些未开化之民,肤色没那么黑,看着也舒服许多。 过去这处修了一半的房屋,人声喧哗而吵闹,呈圆形的集市上,有不少交错的摊位,摆着叫不出名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个个隋国馒头大饼的东西,形状各异的摆在簸箕里,仍人挑选;顶着陶罐的粗壮妇人匆匆瞥来一眼,扶着头上有着酒香的罐子跑去附近一座泥房;远处宽阔的广场,有着声乐演唱,穿着麻布的女子拨弄一张竖着的琴;距离不远,像是受着琴声鼓舞,几个黝黑的男人拉着绳索,将一根粗大的石柱来回碾着地上的麦子。 这一幕幕画面,传来异域独有的风情,令人新奇。 可惜市集还是颇小,陆良生牵着老驴转了一圈,打听了关于东方之国的事,大多都是君士坦丁,或者是什么波斯。 天色尚早,随后,陆良生继续沿河而上,去往最近的城池——卡拉布萨,途中还有不少过往的驼队,路边每走一段路,有不少破旧的庙宇,甚至还有狗头人身的。 “这里的人,祭祀的就是这种神灵?” 九州陆地上,也有不少妖怪得道成神,但最后大多都会是以人的面目出现,少有像这种狗头人身坐在庙宇里。 “所以才是蛮夷之人!”王风对于这些风化、剥落的破败庙宇嗤之以鼻。 “外乡人” 就在王风说话的同时,忽然也有一道声音幽幽顺着风吹来陆良生耳边,像是一个女子。 “外乡人听吾名伊西斯” 老驴背上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推开一道缝隙,探出蟾脸望了望,也是听到了这声音,哼了哼。 “屁的神,老夫一个打三个!” 陆良生朝师父笑了笑,偏过目光,循着声音的方向,牵着老驴走了过去,他也想看看异域的神灵到底是什么模样。 尤其,为何虚弱至极。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大意的蛤蟆 “国师,怎么了?” 路旁高高的棕榈在风里抚摇树叶,守在老驴旁的四人是听不到刚才空灵的声音,只是看到国师忽然走去道路另一边,忍不住跟上两步开口唤道。 “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陆良生抬手让四人不要说话随意走动,托着师父放去肩头,走去路边杂草丛,蛤蟆道人系好衣裳,面色肃穆的扭了扭脑袋,蛙蹼指去前方 “良生,就那里面。” 风里轻抚的草叶被书生拨开,只见有座人大腿高的小庙,上面斑驳缺痕,爬满了藤蔓、苔藓,几尊破烂的陶罐东倒西歪塞满了泥尘,沙沙的脚步声里,罐口惊慌的爬出几只虫子,飞快躲去草丛。 “伊西斯?” 看着里面一尊有些看不清样貌的人轮廓的小雕像,陆良生用着这方的言语轻唤了一声刚才听到名字,好半晌没有动静传回,蛤蟆道人靠着良生耳朵,睁一只眼瞥了瞥,哼了一声。 “搁这儿,没法力了。” 陆良生蹲下来,将里面的小雕像取过手里,吹了一下,积攒的灰尘弥漫,感知到上面确实没有法力,生起疑惑,莫非真如师父说的那样,没法力了? 好奇这方神灵不假,但回去隋国才是最重要的,拍了拍雕像,干脆提在手里,起身出了草丛,将它放去书架里,或许等对方积攒了些许神力,便能通过雕像与他再次搭上话。 那边,四个书生看着陆良生拿了一个黑漆漆的石雕回来放进书架。 “国师啊,这东西邪乎不邪乎?” “这雕像是这方的一个神灵既然是神,应该不邪乎,而且还是一位女神。”陆良生关上书架上层隔间的小门,笑着打趣说了句。 四人一听到女神,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齐齐打了一个激灵,挥着宽袖就往前走,低声嘀咕:“女神都随便捡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女神,还不如女妖精呢。” 陆良生哪里听不到四人嘀咕声,失笑的接过老驴用嘴递来的缰绳跟上,其中缘由,他们四人不知晓,说这番话也是合情合理的,至于这个叫伊西斯的女神灵,为何这般虚弱,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观途中所见的庙宇,大多破败不堪,瓦罐积灰,想来已经没有人拜祭,失去香火而消亡。 只是为何出现这样的局面,陆良生就不甚清楚。 追上前面埋头闷声在走的四人,重新用上缩地成寸,渐渐的,脚下这条道路渐渐变得宽阔平整起来,过往的商旅、驱赶羊群、骡车的埃及人越发的多,见到这边五人一驴,忍不住好奇的望来一眼,胆大的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小孩跑到近前,好奇打量。 阳光灿烂,照亮了前方并不算高的城墙,上面泥砖坑坑洼洼,不时有虫子飞来飞去,城市门口并未士兵把手,甚至连城门都没有,任由来往的行人商旅进出,不少人驻足看着衣裳奇怪而华丽的五人,其中背着行囊的四个书生东张西望。 “这就是什么拉布萨?”“还以为什么大城,连河谷郡都比不上。” “错,是一半都比不了。” 进入城中,也正如四书生所说,街道满是灰尘,到处能见人的、牲畜的脚印,偶尔传来竖琴的声乐里,一行人走过进城的第一条长街。 路边杂乱,陶罐堆积在低矮的墙边,也有像中原的摊贩,拿着羊毛织的毛毯在那边叫卖,配着刀剑的人包裹脑袋走过街道,只露出的眼睛透出凶煞,拇指拨弄着刀锋打量这边陆良生几人。 走过一家类似客栈的地方,有着烤肉的香味,蛤蟆道人隔着小门,使劲闻上一闻,蹼头抖绷直了,传出只有徒弟能听到的法音。 “良生呐,你看也到了这方城里,蛮人之地也没什么好看的,要问路,不急一时,咱们是不是先吃饭,找个地方下榻?” 看着不时有客人进出的泥砖平房,陆良生也闻到了酒香、肉香,这月余以来,就未踏实的睡过一觉,伸手下意识的摸去袖袋,哗啦啦响了一通,脸上顿时一僵。 半晌没等到回复的蛤蟆,焦急的推开小门,翻上书架来,一边解着绳子,一边问道:“良生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忽然想起几年前,随徒弟走错路到的一个县城,他就露出这副神色,蛤蟆脸色一沉:“不会又忘记带钱了吧?” “这倒不是。” 陆良生摇摇头,翻出几枚铜钱在师父,还有那边四人面前晃了晃,“这是大隋的铜钱这里应该不让用的,师父,这有些饼,你先将就填填肚子,我想想办法。” 看到半张米饼,蛤蟆道人哼了哼,将脸偏开,爬回书架里。 “为师这回不先吃了,空着肚子等你,省得把饼吃饱了,结果你弄一桌菜出来,为师才不上当。” “唔,那师父就先等着吧。” 换一些能用的钱财,总不至于那东西跟别人置换吧?陆良生打量了一下书架,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书本那肯定是不行的,随后,视线落在插在架中的几卷画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牵过老驴走去附近角落,干脆的将之前不怎么用的画取了出来,展开挂去旁边一颗树上,原本几人就引人注目,眼下看到不同于这方国度风格的水墨画,再难忍住好奇围了上来。 画上只是一幅写意的海上日升的画,这种画幅在这边极为少见,顿就有人上来询问陆良生是否要出售? “这位尊敬的先生,你的画,是我平生难以看到的精美,不知可否卖给我?” “那你愿意出多少?”陆良生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对面遮掩容貌的男人,仔细端详树上挂着的画,一来听着书生的话语有些惊讶,二来,这画是否值钱,他不敢肯定,只是出于好奇才开的口。 片刻,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从钱袋抖出五枚印有人像的银币。 “这是五索丽德,能买很多东西。” 对于这边的物价,陆良生并不熟悉,不过先熟悉一遍倒也无妨,伸手接过男人的五枚银币,将那幅画取下卷好递给对方,叫上那边四个书生,打听了可以住宿的地方,便径直过去。 这边的旅店与中原的客栈相差不多,该有的伙计和掌柜都有,不过称呼上有很大区别,连说带比划,要了两间客房住下。 ‘唔,我收回与中原客栈相似的话。’ 一进到房间,看着地上铺着的毛毯,连个洗漱的盆架都没有,更别说换衣服用于遮掩的屏风,问了洗漱的地方,那店中的青年带着陆良生来到一个大澡堂,水浑浊不说,还有好几个男人赤身的在里面泡着 陆良生一脸无语的出了澡堂,回到房间,正好端了饭食的青年走来,一簸各种大小的面包,还有几罐酒水摆去地上。 待人走后,蛤蟆道人从书架里出来,看着地上食物,嘴角抽了一下,转身回去书架,气鼓鼓的拿起半块米饼咬了上去,两腮一鼓一收,使劲的嚅着嘴里的饼子。 “饿了半天,为师还不如吃饼子!” “师父,说不定这异域的馒头,还是不错的,尝一个?” “不吃!” 陆良生有些无奈,他也不知道菜式,随意点了一些,想不到居然全是这种。 不久,门扇吱嘎一声再次推开,店中的青年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有一箕两只烘烤的羊腿,叉着小刀,轻轻的放去地上,躬身朝陆良生行了一礼,示意可以吃了,这才退了出去。 “这” 蛤蟆道人看着冒着热气的羊腿,低头又看了看蛙蹼仅剩的饼渣,肩头抽了一下,打了一个嗝儿。 然后气急败坏的将饼渣丢去地上,拿脚蹼使劲在上面剁几下。 “气煞老夫,就不能一起上完,呱!” 第六百六十六章 伊西斯,最后的神灵 夜色降下,大片大片的游云在夜空飘着,间隙中露出清冷的月光。 昏黄的房间还有油灯摇摇曳曳,陆良生没有早睡的习惯,异域客栈,有书籍打发时间也是不错。 隔壁传来四个书生轻微的鼾声,陆良生拨了拨灯芯,火光亮了亮,看了眼那边地铺上的师父,盖着薄毯一声一声的鼾声起伏,笑了一下,弯腰俯身替他拉了拉被角,随后坐回去,靠着墙壁继续翻着手中的书本。 哗 书页自指尖划去一页,这段时间以来出海、寻找神器、又落到天地的另一边,终于这方化外之地有了空暇,静下心来翻起许久未碰的书册了,往后的时间,或许更难有机会。 回想那日投下法相的魔家四将,不难看出那些天上的神仙已经将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离开九州,甚至刚刚到万灵阵的边缘,就亟不可待的想要置他于死地,如此的焦急,正好也应证拿崆峒印这一步,是走对了的。 一旦静下来,想想与天上神仙作对,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 至于这方天地的神灵,陆良生心里倒是有些疑惑,难道......天上也分出界限,你一边,我一边? 屋外月光投进没有窗户,斜垂在书架里的一尊雕像泛起一层薄薄的光芒,那边翻着书的陆良生停下指尖,侧脸望过去,一缕青光从雕像眼中射去地上,一道人的轮廓立在月光里,身形难以凝实,双手交错分别伸去两侧肩头,按在胸口朝陆良生微微躬身。 空灵的女声从人影口中响起。 “尊敬的外乡人,伊西斯愿你的法力、智慧比肩神明。” 呃.....这的神仙一来就恭维? 陆良生有些吃不准,阖上书册,起身抖了抖袖口,拱手回礼,对方没有显出人相,加上白日的猜测,大抵明白这位所谓的神,已经虚弱不堪了。 “在下陆良生,从东土大隋而来,在海上迷失方向,又穿过一片炎热之地,才到的贵地,多有打扰了。” 那名叫伊西斯的女神灵,像是在仔细的看陆良生,以及盖着毛毯挠肚皮呼呼大睡的一只大蛤蟆,莹莹的光里,对方像是笑。 “你不用客气,我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能说话的神,或者人,能遇上你才是我的荣幸。” “很久没有遇上,其他的神呢?” 或许真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伊西斯飘到窗户坐下,撑着下巴轻轻叹了一声。 “都消亡了......外乡人,这里是埃及,曾经有着璀璨的明,兴盛的王朝,也有庇护这里的神明,主宰生死秩序、罪孽与恩惠,每一个神明都有着自己的信徒,有着属于自己辉煌的庙宇,将来的时间长河里,一直会这有持续下去。 .......可惜埃及兴盛的王朝灭亡了,攻入这里的敌人强迫百姓改变了信仰,当第一批仍旧信仰我们的信徒离世,新生的埃及人渐渐忘却了我们,而我们也渐渐从庙宇中消散,外乡人,不只是埃及,远方的地中海另一边,一个叫希腊的国度,他们的神明也在战争中消失......伊西斯仅靠婚姻、生命的信仰还能勉强存在。” 陆良生微微蹙眉,稍微走近了一些:“然后,你们被敌人的神明替代?” “没有新的神。”伊西斯摇摇头,从窗户飘下,望去外面的月色,声音有些哀伤。 “他们信神,但不需要神的存在,拜占庭的皇帝更加不会相信神灵.......或许,要不了多久,伊西斯也会消散了。” 一个神的存亡,陆良生是无法左右的,看着她的背影随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望着月色的伊西斯转过身来,收起刚才哀伤的语气,“尊敬的东方人,你法力是伊西斯存在的年月里,见过最高的,你们的国度,有很多你这样的吗?那你们的神明也更加强大对吗?” 陆良生笑笑,也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起。 “我的国家分成九州,像我这般的修道中人,还有很多,至于你说的神明,很少在人间行走,他们也并非由虚构而生,而是与我一般,修炼而得道,死后成神,或者肉身成仙,就算没有了庙宇供奉,也能存活,说起来,我华夏之人其实多信的是祖先。” “原来还有这样的方法,那尊敬的阁下,将来也会成为神明?” 这话把陆良生给问的噎住,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知。” 一人一神,在月光、油灯里,饶有兴趣的聊着东西两方秘闻趣事,伊西斯讲了大洪水,陆良生也笑着说起东方曾也大洪水的事,不过明晰的辨别中间的差异。 “只知晓登船逃亡、漂流,而在东方,我们的祖先却是带着人民将这场大洪水制服,形成往后能灌溉农田的河流。” 清冷的月辉里,伊西斯没有反驳,安静的倾听,知道鸡鸣在城中某个处屋顶响起,这才发现月色已经隐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尊敬的东方人,伊西斯要回去了,希望还有机会聆听你的教诲。” 青光汇聚的人影渐渐在绽放的阳光里消散,天光大亮,陆良生收拾了书本,叫醒昏睡的师父,还有隔壁的四人,吃过旅馆提供的早饭准备离开,在城里打探一番去东方的道路。 刚出旅馆,街上行人忽然嘈杂起来,纷纷躲去两侧,一队着半身甲的骑士朝这边过来,为首的身影戴着一顶红鬃的半覆头盔,那双眼睛令陆良生有些熟悉。 唏律律 马鸣长嘶一声,过来的队伍在五人面前勒停战马,一掀披风齐齐下马,为首那人摘下铜盔夹在腋下。 “你好东方人,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陆良生盯着他淡蓝的眼睛,想起昨日买他的画的那人,用着对方的语言,笑着拱起手:“原来是阁下,不知拦下我们有什么事?” 那人夹着头盔,脸上也露出笑容,微微躬身:“偏远的卡拉布萨有来自东方的画师经过,是万分荣幸,总督提比修斯,热诚邀请阁下能到总督府做客。” 想必昨日那幅画,被当地官员看见,想见上一见,陆良生点点头,也不推辞,到时问些关于拜占庭一些事,应该更加详细。 “那有劳带路。” 说着,陆良生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对方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含义,翻上战马去往前面领路。 “你们也一起去吧。” 陆良生不放心将身后四人丢在这里,若是遇上万一,那就客死他乡了,说完,拉上老驴慢悠悠的跟上去,顺便看看城中市井百态,这也是一种修行。 第六百六十七章 作死 踏踏踏...... 十余人的马队分成两列穿过喧闹的集市,这座名叫卡拉布萨的城整体上甚至不及河谷郡的一半,房屋低矮,少有高楼,狭窄的街道,土砖凹凸不平,四下能见骆驼、羊留下的污秽,引来许多蝇虫飞舞。 陆良生坐在老驴背上,慢悠悠迈开的驴蹄间,看着城中一幕幕。 跟左右的四个书生挥舞着袖子,扫开扑来的蝇虫,路过的街道脏乱拥挤,除了有些新奇外,更多的还是不屑,低矮的房舍光森森的只抹了一层泥浆;贩卖酒水的商铺飞虫跟着进出的宾客随处可见,裹着麻布的妇人身形粗壮,拿着木棍使劲的砸着罐中的陈粮,像头母狼恶狠狠的盯着这边看。 “异域之地,越看越是荒凉,可惜挨我大隋太远,要是近一些,说不得也能聆听圣贤言,得些教化。” “圣贤言岂是他们能听懂的,我看得到的是陛下挥来的刀锋。” “有道理有道理。” 陆良生看四人一眼,失笑的摇摇头,跟着前方的骑队走过嘈杂的长街,道路变得开阔,地面铺上了岩砖,整齐而平坦,两侧也多了棕榈在风里摇晃粗大的叶子,前方喷涌泉水的水池雕琢女性的雕刻,裸露的部位只叫四个书生只蒙眼睛。 高高的官邸,开敞的大门矗立几根岩柱,躺椅上一道身影穿着宽松的白色长袍横卧,随手拿过侍女捧着的果脯放入口中咀嚼,继续翻着羊皮书卷。 外面,穿着半身甲的卫士进来,走到一旁垂下头。 “总督阁下,达埃尔带东方画师回来了。” 一枚葡萄在男人口中咀嚼,汁液漫做嘴角滑去下巴,侍女捏着绢帕轻轻替他擦拭,随后退到旁边,躺椅上,男人放下羊皮书卷折好递给面前的卫士,起身时,消瘦的脸上顿时泛起笑容,走去岩柱之间,抬起双臂迎了过去。 “达埃尔,我忠诚的侍卫长,快让我看看东方的画师。” 远处停下战马的侍卫长翻身下马,抬手横去胸前,躬身行了一礼:“总督阁下,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旋即,恭敬的站去一旁,向身后请来的五人介绍起面前这位男人。 “尊敬的东方画师,这位是卡拉布萨的总督,提比斯阁下。” “在下来自东土大隋,陆良生,见过此方总督。” 陆良生拱起手说着这番话,目光打量面前这位官员,衣襟开敞的黑色长袍,领口缝了一圈金线,外面更绕了精致的盘扣,袍侧各有一条刺绣金纹,后者也在打量来自东方的人,发髻盘在头顶,一身衣袍华丽轻柔,不由多看了两眼,随后浓须张开,笑着左手扶胸微微朝曲一下身。 “陆良生?呵呵,古怪的名字,不过阁下会说希腊语,真是很少见,就是不纯,像埃及土著的口音,来自东方的画师,随我进来。” 陆良生微微蹙眉,大概以为是这方人说话便是如此,随意点下头,在对方邀请下,走去前方的官邸。 坐去金灿灿的软垫椅子,几个只穿了白袍的女子端来果盘、酒水,躬着身缓缓推开,提比斯端起酒水朝陆良生敬了一下,又朝跟来的四个书生笑眯眯的示意一番。 “这是埃及盛产的葡萄酒,东方人可有喝过?” “国师,褐发高鼻子的蛮人说什么,怎么感觉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 四个书生里,王风擅长察言观色,第一时间就觉得对方好似炫耀,陆良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对面的提比斯,脸上露出微笑,抿了一口酸涩的酒水。 “总督阁下,西面边陲小国,每年都会上贡这种酒水,在我大隋,不过待客时的尝鲜之物,上不得桌面。” 陆良生哪里看不出这人炫耀之嫌,既然如此,岂会仍对方羞辱自己家国,“东方大隋,土地广袤,东临汪洋大海,北到草原冰雪之地,南有炎热丛林,西去广阔沙漠,地大物博,所产之物,多不胜数。” 一通描述下来,提比斯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落到书生衣袍:“阁下这件衣物也......” “自然也是。”不等对方说完,陆良生挥手打断,将盛有葡萄酒的金杯放去桌上,“总督阁下,请我五人过来,可有其他事?要是没有,我们就要离开了。” 书生语气平缓,一旁久随的王风、马流四人哪能听不出蕴出了火气,连忙跟着将手中酒杯齐齐放去桌上,微微呲牙横眉,露出凶狠。 “呵呵......” 提比斯靠着天鹅软垫,优雅的放去酒杯,五人再厉害,长途跋涉来到埃及,那也不过五个人,心里也不急,指尖敲着桌面,微笑着上身微微前倾。 “阁下昨天卖给我的侍卫长一幅画,我本人很欣赏艺术,来自东方的艺术在这里很少见。阁下的画,我很喜欢,要是上面不是风景,而是我的肖像,那就更好了,尊敬画师,你说对吗?” 陆良生就那么在坐在对面与他对视,半晌,脸上也露出笑容。 “总督阁下想要一幅,那在下给你画上一幅,不过做为交换,能否告知去往东方的路怎么走?” “尊敬的画师只需要知道这些?” 提比斯见他说话诚恳,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乐的踏了一下脚,朝陆良生招了招手,让他跟上,起身走去这座官邸的书房,里面红毯铺砌,几个书架罗列了许多羊皮卷堆积的书籍,提比斯走到书桌后面,拿起芦苇笔,沾了沾细炭与灯黑做的墨汁,在一张羊皮上画下一条线路,最后标注的地方,有着一条巨大的海沟。 “到了君士坦丁,再往东,不过到了那里,你再问其他人。” 将羊皮卷递给陆良生,随后出了书房,抬起手指摇了几下,提醒道:“东方画师,我已经付出,该是得到你的回报了。” 陆良生看了眼这章简陋至极的地图,揣去袖里,出了书房,示意那边的王风四人将书架搬来,也在不多说什么,磨好墨汁,拿出毛笔就在一张空白的画卷上,落下重重一笔,一边看着坐在椅上,架着腿的提比斯,一边仔细的勾勒。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青墨勾出的人物画像也到了最后一笔,陆良生放去毛笔,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伸手让旁边等候的侍卫过来取走,便收拾笔墨起身告辞。 “在下与总督两不相欠,那就告辞了。” 拱了下手,径直出了这座官邸,将书架放去老驴背上,牵过缰绳,走去了官邸大门,轻摇的书架里,感受到徒弟不悦的心境,响起蛤蟆道人的声音。 “良生呐,这种人就该打杀了,反正也是番邦蛮夷。” “呵呵。” 陆良生看着前面,只是笑了笑,拉着老驴沐着灿烂的天光,在四个书生叨叨嚷嚷的话语声里,继续往北前行。 风卷起沙粒,摇曳的棕榈道路间,官邸之中,品着葡萄酒的提比斯靠在背靠,惬意的看着两个侍卫托衬起来的东方画幅。 上面人物正是他自己,除了青墨的颜色外,简直栩栩如生。 不久,他抬手招来侍卫长。 “达埃尔,你看这画多美啊,那东方人的书架里,还看到许多精美的东西,可这些都不是我的......太遗憾了,要是我的,那该多好,你说是吗?” 屹立总督旁边的男人,默不作声的垂下脸,心领神会的退开几步,走出官邸,挥手招来部下翻身上马,向着刚才离开的几个东方人紧追过去。 第六百六十八章 异域外邦,不得仁慈 阳光微斜,照过褐黄的泥壤,沙粒在风里晃动,拂去枯草上随着草尖轻摇慢晃。 西沉的光晕之中,漫漫风沙在远方的方方尖尖的建筑蒙上了一层纱帐,甩着尾巴的老驴低头卷过枯草,晃着颈脖铜铃,呸出口中沙粒,继续驮着背上的书生悠闲的往前走。 按着羊皮地图上的路线,距离名叫君士但丁的大城不知还有多少里,若是用法术赶路就怕一晃就过去了。 大隋那边虽然担心,但陛下已有所成长,不能过多的干涉,就算做错了,往后再回去纠正,崆峒印在手,可以直接插手人间王朝更替了,这是人皇的权利。 陆良生收起手里的羊皮地图,这种简陋的路线看上一眼,差不多就能记下,随手一抛,羊皮图纸顺着风飘去后方,轻飘飘的盖在翻滚的灯笼草上。 目光还是看去周围,以及远方矗立在金黄沙漠中的建筑,方方尖尖,中原难以见到,让他感到新鲜。 吖儿昂啊啊 老驴甩动鬃毛,背后摇晃的书架,蛤蟆道人推开小门,举起双蹼伸了一个懒腰,拖着绳子踢腾几下小短腿奋力爬上来,解了腰间的绳子,绕过徒弟跳去驴头上,双蹼扒着一对长耳背对着坐下来。 “要为师说,那什么总督,直接杀了,这种人贪念旺盛,为饱贪欲绝对不会这般轻易放弃,你还给画像,哼,白白浪费笔墨。” 驴背上方,陆良生转回目光,看去师父的背影,随后望去前方:“师父怎么觉得我会没做?” “嗯?” 蛤蟆道人原本还想说辞一番,顿时瞪大眼眶,颇为惊讶的转过身来,仔细端详面前的陆良生,翘起最边上的蹼头比过去,大声赞赏了一个字。 “好!” “呵呵,师父说早了。” 陆良生抚过老驴鬃毛,侧身招手让后面的四个书生赶紧跟上,一人施了一个沐春的小术,让他们回复体力,旋即回过头来,笑道:“贪欲罢了,还不致死,每一个人都有的,只是刻意炫耀,而埋汰我大隋,便有些看不惯,小惩戒一番就是,让他涨些记性,东方国度可不比这边神力已无的西垂蛮荒。” “你已经做了?什么时候?”蛤蟆眨了眨眼睛,歪下脑袋。 “给他画像的时候。” 想起上午给对方画的那幅像带来的小惩,陆良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到这边,总得要代表我大隋仪表,惩而不杀,也能显威仪。” “又是你这烂好人的一套。” 蛤蟆道人坐回去,嘀咕一声时,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偏过脑袋,看去远方扬起的烟尘,蟾眼眯了起来,嘴角裂开露出狞笑。 “良生啊,你这烂好人当不成了。” 驴背上,陆良生偏头,数道烟尘在远方扬去天空汇聚成一道硕大的尘雾,朝着这边席卷过来。 跟着在走的四个书生感受到脚下的动静,张倜、赵傥急忙伏地侧耳倾听,还未说话就被王风一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还用听吗?一队骑兵已经过来了。” 顺着他抬手指去的方向,一队十多人的骑兵散布道路,踏着轰隆隆的蹄音蔓延而来。 “看到他们了!” “杀了!” 烟尘卷去天空,下方狂奔而至的骑兵,为首那人看到前方走动的一行人,以及对方身上一眼就能记下的服饰,便知已经追上了。 对于那个东方画师,达埃尔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温和优雅,像极了来自上层的贵族,可惜总督提比斯要杀了他们,自己做为侍卫长只能执行命令。 毕竟,这是他的天职。 “准备” 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东方人,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抬起,暴喝一声里,他取过插在马侧的布兜,取出一柄短矛捏在手心高高举过肩膀。 身后,两侧奔涌的战马上,跟随的骑士也都做出同样的动作,尖锐的矛头倒映出一片森寒,仰去天空。 下一刻,有声音呐喊:“掷!” 前方的侍卫长加紧马腹,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抛,短矛唰飞离手掌的同时,背后十多支短矛齐齐投射而出。 远处,相隔两百多步的一行人中,陆良生温和的目光沉了下来,左臂向后一挥,宽袖哗的抚响荡开,天空划过一道弧度落下的十多支短矛刹那间,被看不见的东西划拉向后,落去下方狂奔的马队。 呯! 一支短矛呼啸坠下,直接钉在达埃尔坐骑前面,惊得他一勒缰绳,战马嘶鸣,曲着前肢人立而起,后方的骑兵也跟着惊慌的勒停。 呯呯呯 更多的短矛紧跟落下,插在道路地面,短柄都还余力不息的晃动,达埃尔惊惧的看着面前插了一排的短兵,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任何做到的,但总督的吩咐,不敢不做! “再追!” 低哑的嘶吼一声,像是给自己,还有身后的部下壮胆,拔出腰间的刀锋,一夹马腹跃过地上的一排短矛,十余个骑兵互相对视一眼,紧跟而上。 “还来,这是真要杀我夺宝了。” 陆良生皱起了眉头,随手取过书架插着的几卷画轴之一,解开上面红绳,向后抛了出去,飞过四个书生头顶飞速展开,然后,落去地上,安静的躺着。 后方蹄音踩响地面,追击上来的卡拉布萨骑兵脚下,泥沙轰然翻涌起来,直接将其中一个骑士,连人带马顶上天空。 唏律律 马匹惊慌长嘶,不停使唤的向四面散开,中间飞溅的泥沙当中,一道巨大的黑影破土而出,直直冲上天空,朝着“啊”的惨叫回落的骑士,一口含去,吞进腹里。 烟尘蔓延,隐约看到蜿蜒的长影滑动房屋般粗大的身躯,闪电般射出尘雾,将两个骑士和战马一起卷在长身里,噼啪的骨骼、血肉爆裂,瞬间挤成一团血雾弥漫开来。 “蛇” 达埃尔目瞪口呆的望着,忽然窜出地面的巨蛇,密密麻麻的灰鳞犹如水面在蠕动中舒张,一时间忘记了逃走,直到鲜血扑在脸上,才回过神来,慢慢仰起视线,高耸直立的蛇头咬着一匹战马使劲的甩动的同时,余光之中,蛇尾犹如一条殿柱横扫而来...... 夕阳染红了云朵,荒漠的霞光之中,远去的铜铃声里,走在老驴后面的四个书生还不停的向后张望,依稀能见那巨大的长身轮廓疯狂四处游走卷起一道道烟尘,齐齐咽下口水,见到与老驴拉远了距离,一耸后背的行囊,急忙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国师等等!” 前方,陆良生脸色并不好看,随手向后一招,将远处烟尘中的巨蛇消散,不久,画轴飞了回来,插去书架里。 坐在老驴缓缓走去远处的那座方方尖尖的高塔,渐近,才发现比想象中的要雄伟许多。 “今晚就在这附近过夜吧。” 走去一尊人头兽身巨雕下面,升起篝火,让四人取暖煮饭,便是一跃,跳上这座雄伟的防塔,拂袖扫开上面的尘埃,坐去最高处的石阶,眺望黑暗沿着东方尽头慢慢推来。 “良生啊,看来为师猜对了,那人果然不长眼。” “嗯,被贪欲蒙蔽了双眼。” 陆良生看着黑尽的天空,星光一点一点的在夜色里点缀铺满,安静的坐在那,手中一根把玩的枯枝,啪的掰断。 夜色降下,来时的路向后延伸,卡拉布萨总督府,黄铜的灯柱燃着火光,沉寂的寝房内,一张水墨勾勒的画幅挂在墙上显得突兀,昏黄的光芒里,上面的人像动了动,一道光芒闪烁,从画里伸出手脚,无声的钻出落去光洁冰凉的地板,朝着那边一张铺满柔软天鹅绒的床铺缓缓走去。 唔唔 睡意中的呢喃自提比斯口中轻微发出,忽然感觉到有视线看着自己,慢慢睁开眼睛,一道身影站在床前,吓得一下翻坐起来,迎入视线的,是与自己一模一样面孔的人握着一把匕首,在摇曳的火光里,露出狰狞的笑容。 然后,匕首猛地刺下,灯柱上的火焰瞬间暗灭,鲜血唰的彪射,在帷帐溅出一道殷红的弧形。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听到动静的侍卫举着火把蜂拥而来,闯进总督卧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举着的火把光探去大床,吓得众人连忙将火把丢到了地上,响起歇斯底里的嘶吼。 “总督把总督杀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 手执棋子落哪盘 灰色的云朵轻轻飘过漫天星辰,陆良生侧脸看去卡拉布萨的方向,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枯枝,夜晚的沙漠静悄悄的,偶尔响起下方四个书生烧火煮饭,朝对方互丢沙子的笑闹。 “那人死了?” 蛤蟆道人的声音在陆良生旁边响起,双蹼负在背后,一脸淡然的望着繁密的星空,颇为欣慰的点了下脑袋。 “这异国之地的月亮倒是挺圆的,可惜啊,终究不如故乡的亲切,人也一样,杀了就杀了,想想为师当年如何威风,不用这般露出一脸惆怅。” 陆良生低下头,看去一侧,笑起来。 “并非师父所想那般,只是原本想去那什么君士但丁看看,若是还能与他们的皇帝见上一面,说一些关于治国上的事,若有可取之处,还能转达给陛下听听,也算利国利民之事,不枉来这边一趟。” 看去月色,吸了口气,又说道:“现在看来是不能成行了,那总督想来与中原的刺史相差不多,一员边疆大吏死于非命,对方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到时候还是直接君士但丁离开,继续往东方过去。” 书生望着月色说了一阵,身旁一侧许久没有话语传来,蛤蟆道人双蹼垂在身侧,站在那边摇摇晃晃,脑袋耷在胸口上一点一啄。 “师父?” 陆良生轻唤一声,蛤蟆半睁的眼帘猛地睁开,双蹼再次负去身后,昂起下巴望去夜空,一双蟾眼变得严厉,呈出威严。 “陛下?”看到这番模样,陆良生哪能不知道这是换了一个灵魂出来,那边站立不动的蛤蟆闭上眼,在这声‘陛下’的声音里,满足的深吸了一口气。 “是朕。” 始皇帝点点头,踩着巨大的石阶边沿缓缓走动,“每次听到国师这番称呼,朕就觉得君临天下越发近了。” 说着在站定下来,微微侧过蟾脸:“对了,朕能感觉到崆峒印已在你手中,可否取出,让朕看上一看,当年出海,一无所获,还差点葬身鱼腹,看上一眼,算是全了当年念想。” 看着站在月下的侧影望来,目光露出期盼,陆良生点点头,伸手从袖袋里,取出那四四方方的印玺,摊在手心刹那,仙气袅绕绽放五色微光,那边的始皇帝猛地转过身,一下扑了上来,然而还没触及,‘啪’的一下,像是遭了电击,圆滚滚的身子陡然向后倒飞出去,摔在巨大的岩砖上,弹跳几圈,发出‘咕咕’的声音,片刻后才大喇喇的趴着停了下来。 “忘了告诉陛下,你现在是我师父的身体,神仙妖魔都不能靠近。” 说完,陆良生将崆峒印收回袖里,那边撑起身子爬坐起来的始皇帝,盯着印玺消失才舍得转开视线,从地上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灰尘,负起双蹼,渡着步子来回走动,眼珠子在眶里滴溜溜的打转,随即笑起来。 “朕刚才不过一时激动,忘记这点了,唉岁月如梭,一晃眼,天下物是人非,朕就是拿到了又能怎样?难道就这模样顶着冕冠,穿上龙袍坐在那龙座上?图惹人笑话罢了。” 见陆良生正要开口,他连忙抬蹼摇了一下打断,继续道: “陆国师,既然崆峒印在你手中,那朕干脆就告诉你,它的作用。” 陆良生看了看袖子,点点头,伸手:“陛下请讲。” “朕当年翻阅古籍,寻遍天下修道中人为朕所用,集众人之力才窥得一二,那些修道之人想方设法得长生久视,可很少有人知,此印内有长生结界,可护持印之人容颜不老,外有五方天帝太昊、黄帝、炎帝、少昊、颛顼法力加持,视为人皇之相,便能掌管人间所有大小之事 你不可小看这人间大小之事,上可封神,下可夺神,凡事靠敕封而得神位之神明,都可以剥起神位,拉下神坛,也可让丰功伟绩之英灵,站去云霄之上,或潜幽冥阴府成就一方官职,小到土地山神,大到位列仙班,要是朕当年寻得此神器,怕是就没有后面各朝各代的事了,也容不得他们在朕死后百般诋毁朕之名誉。” 陆良生安静的听了一阵,摩挲着袖袋,想起那日归墟之地里,拿过印玺之后那声音在耳边的低语,紧抿着双唇忽然笑了一下。 “陛下只知一二,不知其三,崆峒印其实并非那般好拿,若是陛下当初寻得此物,恐怕也并不能保大秦万世。” 始皇帝偏过头来:“何解?” 坐在那边的陆良生摇摇头,没有继续说后面的话,只是朝他笑了笑:“往后陛下会知道的,五方天帝并非只是加持法力,也有可能的是遏制。” “既然你不愿说,那朕也不勉强,往后得空,多让朕瞧瞧着印玺,好了,朕就不站在这坟堆上了。” “坟堆?”陆良生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难道不该是奇观建筑? “朕什么坟没见过?骊山里头,还有一个倒着放的,走了走了!” 始皇帝的话语在蟾嘴里落下最后一个字,短小的身形忽然保持了不动,沙漠里的夜风寒冷,吹在脸上时,蛤蟆道人惊醒,瞪圆了眼睛,浑身上下的摩挲一遍,仰起脸看去如同小山的徒弟。 “良生,那皇帝又出来了?” 见到书生点头,蛤蟆愤愤的坐去地上:“就知道会是这般,趁老夫不注意就溜出来,对了,刚才你说到哪里了?咱师徒好久没有像这个时候聊些家常了。” “陆国师、蟾大仙,吃饭了?!” 这时,金字塔下方传来那四个书生的呼喊,蛤蟆道人刚坐下又起身,“算了,吃饭要紧,良生,随为师下去!” “师父先下去吧。”陆良生摇摇头,继续坐在那边没有动弹,往后回到中原,还有事需要想想。 蛤蟆道人点点头,“由得你。” 说完这声,便转身绕着方岩走去另一边,看着黑乎乎,只有一点火光的下面,脚蹼停了一下,想起当初周府房顶上的一幕,还有最近一次,眯起了眼睛,两条短腿绷紧,浑身泛起妖力,眸底飞快盘算如何下去,以及距离,片刻,敲定主意,微弓的身子唰的向前一冲,脚蹼蹬过边缘,身手敏捷利落的稳稳落去下一阶上。 ‘看来老夫还是运’ 下一秒,再次迈开的脚蹼,踩到一粒碎石,蟾眼一蹬,还未说完的话咽在口中,变作一声:“就知道会这样” 身子倾斜,直接扑了下去,圆滚滚的身躯像皮球般弹跳着,一阶一阶翻滚而下,只剩嘭嘭嘭的声响在夜色里回荡。 方尖的塔顶。 陆良生陷入沉默里,看着手里重新拿出的印玺,思索起那日剥夺魔家四将神位的经过。 ‘神仙也不笨,那四将应该会把这消息告诉天上其他神仙,难怪到的这里,就没有再过来但不可能就这样放弃才对,该是寻找其他的对策,九州有万灵阵庇护,他们真身下不来唯有。’ 想到一个可能,陆良生顿时站了起来,迎着吹来的冷风,发丝在脑侧轻轻飞舞。 ‘唯有托身降世以人身来与崆峒印对抗。’ 想到这个可能,陆良生心里反而轻松了一些,若是这些神仙托身降世,身上还具有神力,那他也正好顺道寻一些助力——再起封神。 有了应付的对策,陆良生心情这才好转一些,一拂袍袖回头走去后方,就见下方蛤蟆道人已经到了下面,脸上笑了笑。 师父走的倒是挺快,都下去了。 第六百七十章 路途之远,遥遥无尽 日头在东方放亮,晨光自云隙倾洒而下,映着沙漠乏起金黄的涟漪。 天刚亮,老驴兴奋踩踏昨晚留下的篝火余烟,叫醒众人起程赶路,四个书生打着哈欠,伸懒腰间,陆良生活动了下筋骨,眯起眼望着这片金灿灿的阳光,回头才发现书架小门里,师父脑袋不知何时又顶着绷带缠裹出的蝴蝶结,撑着下巴盘坐在小床铺上。 “师父,吃了早饭再起程,还是” “不吃!”蛤蟆道人伸手抓过小门,呯的关上,看的那边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落去陆良生身上,后者笑着摇摇头,拿出之前在卡拉布萨买的这方馒头分给他们,“还是路上边走边吃吧。” 出门在外,那边四人也都是饱经风霜了,凑合吃上一顿,也是经常的事,拿过‘馒头’手脚利索的收拾了锅碗装上行囊,陆良生安放好书架,抬头看了下升起的日头,拉起老驴,招呼众人上路,穿过弥漫的风沙,沿着羊皮地图上标注的下一座城池过去。 一路往北的途中,偶尔也会拿出袖里的金黄毫毛,试着默念着孙悟空的名字,可惜太过遥远,无法感念不到。 真要靠老驴一路狂奔也不是不行,但身后还有四个书生,搭乘不了,而且以对方体质,估摸着跑个几里路下来,人就不行了。 ‘看来只能靠法术赶路了,走回去也不错。’ 这样想着,陆良生骑在驴背上,抬头望去天光,金色的晨阳划过云隙,延伸的东面大海,起伏的海浪间,一条鱼尾摆起水花,游动的一道身影冲出海面,跃到附近一块礁石,沐着阳光四下瞭望。 若是陆良生在这里,定会认得,这是他扔去海里的那条人鱼。 “叽?” 礁石上,鲛人看着海岸渐露出熟悉的白帆,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一条轻便的快船沿着浅水处过来,坐在礁石的鲛人抬起胳膊使劲的挥舞两下,然而,那条快船上的水手划着两排浆,根本没人注意到远处的礁石上挥手的身影,呼嗬着号子声,飞快过去。 令得礁石上的人鱼有些不解,为何这边的人不搭理她。 远去的快船上,此时承载着关于卡拉布萨最新的一条信息,要传递到君士坦丁,沿途也会向附近城池发出警讯:一伙来自东方的人,杀害了卡拉布萨总督提比斯,此时正往开罗过去,很有可能会渡过地中海到达君士坦丁。 沿海的岗哨收到丢上岸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附近城镇,一时间,街道马蹄声四起,城中马匹来往,军队收到总督手令也都动了起来,按照讯息上的描述,四处搜寻相貌装束相符的旅人,旅馆、酒馆全都一片混乱。 轰隆隆—— 城外原野,上千骑兵飞奔,沿着各自城镇管辖的范围追查过往商贩,甚至有些借机勒索一番。 “驾!” “这边走,翻过前面山丘看看。” 一队骑兵冲过道路,几颗低矮的棕榈枝叶摇晃间,陡然显出几道人影,四个书生模样的人放下棕榈树叶,一头驴子咀嚼着干草紧跟着探出脑袋朝远去的骑兵张望一眼,被旁边伸来的手按了回去。 “走了。” 陆良生撤去障眼法,招呼后面四人离开,这一路北上过来,自然也察觉到了变化,这个年代不分哪里,道路、河流、大海都是传递讯息的重要渠道,稍有不对,就能明显嗅到蛛丝马迹。 随后的路上,陆良生施法将自己连带四个书生一起改变了下容貌,自己看来并没变化,但对于外人来说,只不过与这里寻常的人种没什么不同。 “去那边歇歇脚吧。” 用法术走了一上午,陆良生没什么感觉,身后四个书生则累的不轻,听到国师发话,急急忙忙赶去路边一处棕榈树枝、稻草搭建的草棚,此间并不像中原歇脚店,没有店家照看,更没有茶水、点心,空荡荡的,只有地上前面待过的人铺下的树叶。 热风徐徐,弥漫着沙粒吹的人口干舌燥,这条道路还有不少商旅行人引着驼队过往,偶尔也会有人进来歇会儿,喝口水吃点干粮,相熟的坐在一起与旁人拉开距离,小声说起见闻。 “神明在上,听说卡拉布萨的总督被杀了,这里的总督格外敏感,到处派人搜查凶手,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抓到。” “很难抓到凶手,听说那是东方来的人,祖辈传下来的故事里,东方都是魔鬼,他们曾经拿起屠刀,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差点屠戮殆尽,蛊惑人心让所有人跟着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掠夺一切。” “这只是五个人,还有一头驴子,不会是你说的那么可怕。” “只有神明才知晓一切了。” 铺天盖地的缉拿追查展开,一城总督被杀死在自己的床上,那是极大的耻辱,官邸最先传出的消息里,第一个冲进总督卧房的侍卫,看到的是一个与提比斯一模一样的人拿着总督阁下最喜爱,镶嵌红色宝石的匕首,将他刺杀,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散去,一开始并没有多少相信,但奉命追杀的总督官邸的侍卫长,带着一身伤从外面回来,他一条胳膊折断,眼睛也瞎了一只,浑身鲜血淋漓,誓言坦坦的作证,那个从东方来的画师就是凶手,会从画里招出魔鬼。 消息一出,从卡拉布萨到埃及开罗已经引起轰动,城中上到贵族,下到平民没人愿意碰上这样的魔鬼,纷纷自发的协助卫队留意东方面孔。 热度持续,路边休息一阵的陆良生,用眼神示意四个书生差不多该离开了,牵过外面系着的老驴,回到大路上,摇晃的书架内,蛤蟆道人微微打开小门一道缝隙,敞开短褂露出圆鼓鼓的肚皮,扇着一把小蒲扇。 “良生呐,不要担心,当年老夫就是这么被人追杀的,还不是好好的,不过,到了这边,居然连老夫都不提一下。” “呵呵,师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你不是一直待在书架里吗?” 陆良生回过头笑着说了一声,喝过一口凉水,便匆匆离开这方,可惜不能尽兴在此地游览一番,看看其他城市。 至于追查的军队,书生倒是不担心真将他堵住,而且也不想过多的去杀这些兵卒,虽然是外族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不像之前,自己给过达埃尔等人收手的机会,对方依旧挥刀杀来。 天光倾斜,避开人多的道路后,走过名叫尼罗河的大河,远远望着沙漠中一座座矗立的方尖的建筑,始皇帝说这些都是坟堆,言语里多有鄙视的语气,毕竟坟放在外面,也不怕贼惦记。 看过这边风景,名叫开罗的城池此时已经甩在了身后,按着羊皮图志上的线路,正北方士陆中的大海,海对面就是君士但丁,而往东就是通往东方最近的道路。 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国家了——萨珊波斯。 夕阳西下。 站在两国分界之间的一座山坡上,陆良生看着前方茫茫无尽的陆地,草原、林野、起伏的山脉,第一次忍不住感叹。 “原来陆地这么大,以前都未曾这般觉得。” 第六百七十一章 阴差阳错 夕阳在远山沉下,洒尽最后一抹余晖。 呼呼~~ 夜风携裹着寒意吹过摇曳的林野,一块嵌在山坡上的大岩下,有火光燃烧与朦胧月色相映,紧靠岩石的老驴侧卧地上,无聊的眨动眼睛看着那边篝火旁主人还有四个书生。 “国师,你说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到中原?才走完一个地方,又到了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蛤蟆道人抱着红公鸡小碗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气稀粥,瞥去的余光里,王风轻声说着,朝火里投去一根枯枝。 噼啪弹跳的火星升腾而上。 正中坐着的陆良生阖上书本抬起脸来,目光望去外面,夜色之中,枯草稀林,泥土干燥扬起沙尘,看惯了隋国的好山好水,这里如何都显得一片荒凉。 想着,笑了一下,看去脸上有些惆怅神色的四人,给他们又舀了一勺稀粥。 “只要按着东面走,总是能回去的,何况我用法术赶路,比常人用双腿,要快上许多,当然,若是途中不耽搁的话。” “对了,良生。”蛤蟆道人忽然放下精致小碗,偏过蟾脸:“为师才想起,跟咱们一条船的那只鲛人呢?” “在海里。” 经师父这么一提醒,陆良生这才想起是还有一只东海人鱼,之前考量不可能走海路返回,对方又不能离水太久,只能选择将她放回大海,一路过来看着沿途风土人情,差点将对方给忘了。 “大海毕竟想通,这会儿应该已经回东海的途中了吧。” 陆良生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见气氛沉闷,干脆从书架翻出许久未用的一副棋,籍着火光,蛤蟆道人当仁不让的走到一边,执起黑子,仰起蟾脸,豪迈的扫过对面四个书生。 “谁来与老夫对弈?!” 四人对视一眼,瞬间推搡几下,争抢着与蟾大仙下棋,陆良生轻笑两声,这才重新拿过书本在旁边翻起来。 翌日一早,几人简单对付一顿,收拾了行囊,陆良生骑上老驴,同四个书生,继续往东走,途中遇上一拨行商的旅人,还一起同行了几里,那商队里,为首的老人介绍自己是希腊人,渡过地中海到埃及,刚好在埃及倾泻了货物,准备拉上一些特产去萨珊波斯,见五人好相处,便好心叮嘱几句。 “你们要往东走,要小心一些。” “怎么了?” “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最近不怎么和睦,凡事别跟宗教牵连上关系就行。” “是这样啊” 陆良生此时是埃及人的模样,尽量保持那边的语气说话,前面路口分开时,还见到穿开敞胡服戴尖帽,腰间左右挎弓携刀的波斯骑兵,拐去另一条路口的希腊商旅急忙低下头,摘下头上的帽子。 踏踏踏~~~ 马蹄声渐近,很快越过了对方,来到陆良生等人面前打量几眼,随后继续前行。 呼呜~ 其中一人忽然停下,抚着马鬃偏头望来,用希腊语开口询问,那边陆良生笑着平静回应,听到口音,那波斯人才点点头,一夹马腹,飞奔起来,追上前面的同伴呼啸而去。 与希腊商队分开后,跟着老驴后面的王风四人这才跟上来,小声问道:“国师,刚刚那队蛮夷骑兵说了什么?” “他问我去哪儿,我说去波斯,再往东,看看东方的尽头在哪里。” 陆良生牵着缰绳回头笑道:“其实,说什么不重要,他这是在试探我们口音,之前那队商贩,说起过,波斯正跟另一个国家起冲突,多半是怕我们是那个国家的细作一类,好了,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抓紧时间赶路吧。” 望着前面烟尘漫去天空,书生笑着说了一句,眉头却是紧锁,远方的烟尘下,还有蹄音隐隐传来,以及人的嘶喊,刀兵磕碰的声响。 陆良生拉着老驴,当即转了一个方向。 “我们走其他的路。” 风沙吹来,四人遮掩面目,眯起眼帘有些不解,“国师,好端端的怎么转道啊?” “少废话,国师让咱们转,肯定有国师的道理。” “兄长说的对,国师那是何等人物,岂是我们能揣摩的。” 一通马屁的谄媚话语声里,天空明媚的阳光在众人视野间渐渐阴了下来。 远去骑兵消失的方向,夹杂的蹄音里,刀兵磕碰爆碎出火星,两拨骑兵在那边兜转厮杀,其中有五道身影混杂当中,拉着一头驴子偏离战团,朝荒漠里狂奔。 “伯哈义,让他们杀,我们快走!” “这边!” 奔逃的四人喊回提着一柄弯刀的络腮男人,牵着毛驴,不时回头望去后方,纠缠厮杀的两拨骑兵对冲,难以分出胜负。 长矛捅穿波斯骑兵的胸腔,下一秒,持矛的拜占庭骑兵就被冲来的另一个波斯骑兵,挥舞弯刀斩去了脑袋,肩颈正中噗的喷出血箭,无头的身子直直坠去马下。 天上游云舒散,阳光在大地推沿开来,人声凄厉惨叫,战马哀鸣侧倒,厮杀呐喊的声音停息下来,仅剩不多的持矛的拜占庭骑兵,补了还未死透的波斯人,这才重新上马,沿着刚才那几人跑走的方向追击下去。 “阿拉伯人也是在东方,刚好也是五个,外带一头驴子,肯定就是这伙人杀了卡拉布萨的总督!” 旋即,为首的骑士一挺长矛,促马狂奔起来,身后剩下的十个骑兵暴喝一声,紧跟后面。 沙沙沙 驴蹄、人的脚步走过松软的沙粒,躲开远处厮杀的陆良生看了看周围,走去不远一颗孤树下,拿起笔墨,回忆之前那支希腊商队首领给他看过关于去萨珊波斯的地图,这中间还有许多座大城。 另一旁,四个书生帮着老驴拽了些草回来,看到似乎要作画的国师,互相挤着跑过去。 “国师,是要作画?”“俺老马来给您磨墨。” “闪开,磨墨我可是拿手的,让我来!” “三位兄长,你们饱读诗书,圣人典籍,岂能做如此事还是让小弟代劳,替三位兄长分忧。” “滚!”另外三人齐齐朝他喝道。 陆良生皱起眉头,嫌他们吵闹,抬起脸时,那边四人笑容满面,不知何时单负一手站在老驴那边,相互点头或颔首,儒雅斯文的谈笑风生。 “国师作画,我等四人还是不要吵闹的好。” “嗯,兄长所言甚是,甚是啊。” 这四个家伙陆良生叹口气,正要埋头动笔,忽然偏过头,眉头更皱了,远远的,有五道身影,牵着一头驴子,像是被什么追赶一般,正跌跌撞撞的飞跑过来。 “这画面,怎么那么熟悉。” 树荫里,陆良生越过那五人一驴,后方卷起的烟尘里,隐约看到十余个骑兵正在追击,杀意蔓延。 第六百七十二章 意外之事 “国师,那边怎么回事?!” 马蹄声、人的呼喊,四个书生自然也看到了,小心的扒着树身从后面探出脑袋,当瞅到一队骑兵挥舞长矛追在后面,急忙缩回落到靠着树躯坐去地上。 “遇上仇杀了。” “别怕,有国师在呢。”“对,有国师在,还怕区区一帮蛮夷......哎哟哟,马蹄声挨近了。” 老驴咀嚼着干草,看到那跑来的几人里,有一头驴子,兴奋的抖了抖耳朵,从地上撑起来,迈开小步,一蹦一跳的还没两步,就被陆良生一巴掌拍的重新趴回去。 “蛮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书架里的蛤蟆道人也推开小门,这种热闹岂能不凑?蛙蹼打了一个响指,点燃烟斗,托在手中,跳去门沿坐了下来,在嘴里嗒了一口,老神在在的斜眼望着被追杀的五个蛮夷。 “原来看别人被追,还是挺不错的,就是还差点劲儿,不过瘾。” 饶有兴趣的视线望去的远处,荒漠风沙之中,五个阿拉伯人拉着一头驴子驮着箩筐跌跌撞撞的奔跑,见到那边树下休息的同样五人一驴,看模样是希腊人,急忙挥了下手,然而,那边根本没有动的意思,只得回头看一眼快要追上的拜占庭骑兵。 咬紧牙关,看去身后另外四人。 “驴不要了,把里面的圣训带上!” 牵着驴子的汉子松了缰绳,跑去后面从挂着的皮袋里翻出一本经书塞去怀中,气喘吁吁的朝前面喊道: “白沙尔,我快跑不动了。” 前面白布缠着脑袋的男人回头,身后的四人脸上全是汗渍,大口大口的喘气,但还是朝他门,咆哮出声。 “真主的信徒不能学习妥协!” 后面四人咬紧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弃了驴子脚步奋力跟上前面的男人,从那边树下的五个希腊人面前匆匆而过。 轰隆隆 蹄音震响地面,沙尘在翻飞的马蹄间四下溅开,纵马而来的拜占庭骑兵远远的也看到了那边树下五人还有一头驴子,为首的骑士正打出手势,让部下分散包抄上去,抬起的手陡然一捏,回转的目光再次落去那树下的五人。 “五人......驴子......” 随即,握紧的拳头松开,朝那边一挥:“将他们也一起抓起来,带回君士但丁,交给陛下,让卡拉布萨的达埃尔辨认凶手!” 希腊语出口,坐在树下的陆良生眉头皱了起来,就连敲着烟杆拍灰的蛤蟆都愣了一下,“这帮家伙怎么朝我们来了?” “是来抓我们的。” 陆良生收起纸张,拖着长袖起身,掐着一个法决,随意拂出,纵马狂奔而来的拜占庭骑兵眼前好像蒙住了什么东西,再到看清,忽然转了一个方向朝着另一边空旷的沙漠奔涌而去,挥舞手中长矛好像在跟人搏斗一般,越打越远。 “师父。” 书生下了岩石,没了画地图的心思,回头朝靠着树躯迈着头靠坐的四个书生也喊了声:“还有你们四个,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没事了?”马流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见那十来个骑兵不知为何跑去远处,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爬起来轻松的小跳两下,抖了抖身子:“蛮夷就是蛮夷,来势汹汹,最后还不是屁滚尿流。” 赵傥拍拍身上灰尘起来,“那是,在国师面前放肆,这不是找不自在嘛。” 就在四人准备挣着去抢老驴的缰绳时,忽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白沙尔谢谢友好的希腊人帮助。” 那边,先前逃走的五个阿拉伯人折转了回来,浓须大胡上绽出温和的笑容,“没有你们,我与我的同伴,恐怕会被拜占庭的士兵追上了。” 这人说的希腊语,算不上流畅,陆良生还是能听懂,余光打量了这几人,均是粗糙的长袍,手脚粗大像是常行远路的,大抵以为是商旅一类,不过出门在外多留心眼是应该的。 便是也朝对方微笑了一下,抱拳拱了一下手。 “顺手罢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为何被他们追杀?” 听到问起这个事,那叫白沙尔的男人也有些郁闷,走到树荫下,让同伴去把跑远的驴子找回来,随后,坐去旁边岩石,捶了一下膝盖。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们追杀,之前我们泰鲁什布教,忽然听到有人传言在地中海抓到一条塞壬,传闻是半人半鱼的海妖,在城里引起轰动,布教也被打乱了,正好按计划要去下一个地方,出了泰鲁什在边界就碰到波斯人,他们对我们并不友好,转移的途中......” 男人忽然轻笑出声。 “......南下的途中,又遇上拜占庭的骑兵,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说我们五个杀了卡拉布萨的总督,还拿了抓捕令,结果,波斯人追了上来,两方又是常年打仗,就先打成了一团,我们五个趁乱逃到了这里。” 说完时,也接过同伴递来的水袋喝了一口,长途跋涉再到刚才狂奔,累的不轻,眼下缓口气后,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回忆起拜占庭骑兵捉拿时的说辞,猛地偏头扫去周围,与自己这边一样,正好五个人,外加一头驴。 一时间,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上笑容渐渐僵硬下来。 不过还是起身过去,双手去握陆良生的手,后者倒不会因为这个礼节拒绝,笑着与对方握了一下。 白沙尔点点头,也跟着起来: “你们的行踪,白沙尔以真主的名义起誓,绝不会做对帮助过我们的人的事。” 这时同伴也将驴子寻了过来,便朝陆良生等人告辞,带上面巾继续踏上传教的前途,看着他们走远,四个书生哄着老驴过来,“国师,咱们也走吧。” 陆良生望着远处越来越远的五道背影,口中轻嗯了一声,伸手牵过缰绳,转身往北,令得王风四人指了指东面,又看了看北方,连忙跟上。 “国师,方向错了。”“对啊,东面才是回中原的方向。” 叮叮当当铜铃晃响的胜利,走在前面的陆良生微微侧过脸,有些冰冷,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胆战心惊的看着侧容俊朗的国师,瞬间闭上嘴。 前面,陆良生转回头,继续往北前行。 “那只鲛人被拜占庭的人抓了,她救过我一次,不能不管,既然是被我带来的,那就要带她回去,跟你们也是一样。” 四人面面相觑,片刻,拱起手来。 “国师真是仁义啊。”“是啊,国师大义之心,世间罕有,真是我等楷模!” “......料想小小蛮夷,如何敌得过国师,到时我四人就在一旁为国师呐喊助威,彰显我隋国气势!!” “闭嘴!” 陆良生回头呵斥一声,身后这才安静了一阵,蛤蟆道人打开小门,将那四个招过来,让他们给自己说说恭维的话,听得摸着白花花的肚皮,惬意的摇头晃脑,颇为舒坦。 吖儿啊啊啊 老驴回头看了眼书架,兴奋的踏着蹄子,跟在主人后面,一路上有四个书生说笑,倒是热闹的紧。 第六百七十三章 自投罗网的鲛人 时至六月中旬,泰鲁什处于地中海气候,夏日炎热干燥,阳光灼烈,一连几日之间都少有雨水落下。 陆良生沿途打听,才知晓这是一个大行省,城市叫安条克,紧靠海岸。 入城之后,所见一片繁华,与所过的埃及有着极大的区别,由岩砖木条镶钉的楼宇房舍高低交错,围绕中间一座圆顶的巨大建筑呈一个大圆圈。 阁楼上敞开的窗户,带着头罩的妇人将污水扑去街道,溅起的泥点吓得旁边一头母猪带着四五只小猪仓惶躲开。 交错街道小巷间,行人多是圆领的长袍,光脚或踩一双翘头的鞋子,与人谈话说笑;叫卖吆喝的声音里,依靠栅栏、旅馆门口的女子裸露着肩头,涂抹妆容,勾着唇角露出媚笑,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过往的行人,偶尔有人上来低声交谈几句,随后挽住对方胳膊走去昏暗的地方。 “这里也有妓子?” 听不懂话语,王风四人哪能看不出来,,瞪大着眼睛,仔细的看着摇曳的腰肢步入昏巷、或旅馆。 “蛮夷就是蛮夷,光天化日之下,就这般直接,怎的也要来点琴棋书画,增添雅趣才行啊,啧啧” 四人垫着脚尖,伸长脖子望了几眼,这才颇为可惜的跟上陆良生穿过前面脏乱的街道,寻了一家酒馆,掸了掸袍袖,拍去风尘走了进去,店中的伙计不似中原那般只有男的,还有女子的身影穿梭其中。 酒馆内,人声、笑骂汇聚一起,端盘的女子走过一桌,被伸来的手揽住腰身,坐到客人身上,挣扎中,几枚铜币塞进胸前深深的沟壑,顿时洋溢起笑容,坐在客人身上扭的更凶了。 “堕落!”“下贱!” “真羡啊呸,粗俗!” “还是我大隋好。” 四人盯着这一幕,一言一语小声嘀咕,另一边的陆良生抿着上来的酒水,微微蹙眉,放下就再也没拿起,目光扫过周围,耳中抛去杂音,留意关于‘塞壬’的字眼。 毕竟,这种地方,消息最为通畅。 “再送来一罐麦酒,明天我要去埃及贩一批货,今天多喝一些,路上就没喝得了。” “听停靠码头的船上水手,说那边有一个总督被杀了,一伙东方人干的。” “波斯,还是阿拉伯人?” “管他们是波斯还是阿拉伯,又不会杀我们,呵呵哈哈。” “说到船,你们知不知道塞壬的事?想不到海里真的有海妖。” “前两日城里都在说,听过一些,你看到了?” “就是我打听消息的那条船,与抓到海妖的船遇上了,上面水手说,远远就看见一个半人半鱼的人吊在桅杆上,还跟他们喊了话,对方说要送去君士但丁献给皇帝。” “和传说里一样漂亮吗?” “我不知道。” 酒馆吵吵闹闹的言语里,托着木盘的侍女放下盛满酒水的陶罐,转身过来,靠近门口的那一桌五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几枚铜币叠放在桌面,看了看周围,侍女不着痕迹的收去腰带,嘘着口哨去了下一桌。 吵杂传去酒馆外,走在街道来往人群中的陆良生脚下步伐奇快,双袖间带起的一股清风缠裹身后老驴、四个书生眨眼间消失在城中。 阳光乏起昏黄,霞光渐渐在大海上化为一抹橘红,翻涌的海浪间,白鸥成群像是闻到了鱼腥,绕着一艘大船嘶鸣飞舞,靠近时,被扫来的一根长杆扫开。 “这是献给陛下的,你们这些鸟也敢靠近!?” “乌卡,过来换一下,你来赶鸟!” 吃长杆的男人垂下头,朝整理绳索的一个同伴喊了一声,后者丢下绳子,抬起手肘擦了下额头汗渍过来,从对方手里长杆,仰起视线望去吊在桅杆一截横木下的一道身影。 “没死吧?” “刚刚浇过水,死不了,等会儿放下来,献给陛下之前,先抽她鞭子,这样就会老实了。” 那人交接了工作,轻松的伸了一个懒腰,最后看了眼上面吊着的塞壬,走去船舱倒了一杯麦酒靠着船舷,和其他船员说起之后靠岸后见到皇帝,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接过驱赶海鸥的青年,眯着眼靠柱子怀抱长杆,瞧着头朝下的塞壬,忽地笑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塞壬,也从想过传闻里的人鱼竟会追着他们船跑,看到渔网洒下来,还往里面钻,是傻的吧。 “过了雅典,还有一日就到君士但丁,你就多看几眼大海吧,以后没有机会了。” 青年自言自语的朝塞壬说笑一句,不久,之前离开的水手回来,还带了船长和几个船员,将上面吊着的人鱼缓缓下放到甲板。 “叽” 鲛人双手被捆缚,鱼尾上系着绳子与桅杆连在一起,放下来也动弹不了,眸子惊恐的看着那粗壮的水手提着鞭子过来,后者朝甲板吐了一口唾沫,得到船长的首肯,猛地甩开手臂,皮鞭掀起半空,然后,狠狠的抽下来。 噼啪—— 皮鞭越过鳞身,划去娇嫩白皙的上身,瞬间抽出一道血痕,人鱼瞪大了眼睛,“叽——”的惨叫还没落下,皮鞭再次狠狠抽下,落在肩头,海草般的几缕发丝顿时断裂洒去半空,抽出的血痕,慢慢渗出鲜血。 “叽叽鲛人张大嘴,像是哭了出来,使劲的摆着头,求他们不要打自己,见她求饶、哀嚎,几人哈哈大笑,当中有人解着腰带蹲下,一边伸出手指勾住她嘴拉的更大些,看清里面上下都是细密的小齿,才可惜的收回手,腰带也重新系回去,惹得同伴笑的更加大声,拿拳轻捶了一下。 有人大笑喊道: “桑德斯,当心被塞壬把你那东西给咬掉下来,你家里的女人,我们替你照顾了!” 甲板上,又是一阵哄笑,令得那人抢过皮鞭,把气撒在面前的人鱼身上,狠狠踹上一脚,扬起鞭子又是一阵狂抽,上身娇嫩的肌肤顿时一片血肉模糊,血点都溅去几人脸上。 “叽叽叽呜” 鲛人惨叫变得虚弱,意识过头的几人连忙冲上去,连拖带拽的将挥鞭的桑德斯拉回来,夺过鞭子丢到地上,赶紧让发愣的青年去船舱取一些外敷的伤药。 “打这么狠,陛下那边还怎么得到奖赏?!” 数落的话语里,有人趁机踹了那叫桑德斯男人一脚,后者从地上爬起来,便是与说话的人扭打在了一起。 大船混乱,依旧驶过了雅典,距离北面君士但丁更近。 第六百七十四章 神啊,请保佑我们! “叽~~” 粘稠的鲜血顺着裂开的皮肤在甲板凝成一滩刺人眼眸的殷红,鲛人虚弱的低吟里,这艘船的船长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势,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打死,转身将扭打成一团的两人拉开,抬手就是一拳将桑德斯打的撞船舷,过去捏住对方染血的下巴拉到面前,目光露出凶戾。 “知不知道,我们想要发财,靠的就是这只塞壬,我们跑了半辈子的船都抵不了这一趟,要是她死了,我就把你手脚筋隔断吊在船首喂鲨鱼!” 那边,船舱出来的青年,找了药物给那只奄奄一息的塞壬抹上,又缠了一圈绷带,众人听到船长的话,默默的守在这人鱼身边,祈祷千万别死。 “刚才我抽的那几下,足够让塞壬变得规矩,桑德斯真是一个废物,要是到手的财富被他弄没了,我第一个杀了他,再把他妻子卖去妓馆换钱!” “卖之前,也像这样抽他女人一顿。” 在海上跑船,多是一些敢拿命换钱的人,手上沾过海盗的、普通船只上的人命,有时候买卖亏本,到了海上截杀一些小船补充亏损是常有的事,何况这种差点断了他们财路的同伴。 而且,捕获塞壬的事早就沿途传扬出去,就是为了把事情传到皇帝耳中,得到财富不说,也能在民间百姓、同行耳里得到响亮的名声,到时候就不是一两艘船,说不定摇身一变,获得爵位,添置数艘大船组成一艘船队都不一定。 要是塞壬在快要到君士坦丁的路上出了意外,恐怕杀了这个叫桑德斯的同伴都难以消除怒火的。 好在,蹲在塞壬旁边,名叫乌卡的青年朝他们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实,手里举起的刀缓缓垂下,恶狠狠的瞪了瞪那边抱着脑袋蹲在船舷的桑德斯,才回去各自的位置,继续驱船加快速度。 “我很爱我老婆!!”见保住了性命,桑德斯抬起脑袋,朝他们大吼了一声,引得众人目光再次看来,赶紧又蹲回去抱住头。 起伏翻涌的海面上,白帆鼓涨,海船破浪而行,船上捕获塞壬的消息早在十来天里,沿着海岸各个城市传开,尤其是亲眼看到被挂在桅杆上的塞壬的其他过路船只,直接将消息坐实。 尤其是接到消息要将传说中的海妖送给皇帝,当地官员,迅速派出信船、快马以最快的方式,从海上、陆路传去君士坦丁,送达皇帝福卡斯的面前。 这样的奇闻,甚至还是被传为神奇之事,沿途宣传,听到这些的君士坦丁百姓,早就在城里翘首以盼,估摸着海船航行的时间,常到船岗码头打探或瞭望海平线。 拥挤、嘈杂的街巷向城中内里延伸,巨大的城堡里,晶莹剔透的吊灯燃着火焰,铺有红色绒毯的大殿正中,一道身影捧着小卷的信纸匆匆跑了进来,越过红毯两侧的将军和行政官员,双手托着纸卷走动中间递呈上去。 首位上,名叫福卡斯的皇帝带着桂冠皱着眉头,朝一旁的侍卫微微偏了下头,后者上前从将纸卷接过,递到皇帝手中,随后缓缓展开,看着上面的内容,这位皇帝嘴角勾出一丝笑容。 原本召集将军们是要说几个行省贵族、行政官员阳奉阴违的事,以及卡拉布萨总督被行刺身亡,会不会与这些人有关。 但眼下的消息,让他感到颇为舒服,毕竟他曾经只是一名百夫长,后来逼供杀了皇帝,才得到这个皇位,各个行省的贵族、官员对自己这种行为非常不满意,若是知道卡拉布萨是总督是他们杀的,那自己出兵就有了正义性。 而此时送来的消息,是有关于塞壬的,传说中的海妖,被他任皇帝期间的治下百姓在海中抓获,要献到宝座前,这在政治上是有极大的好处。 片刻,他收起信纸交给书记官保管,并记载下来,脸上笑容不减,从宝座上起身,让那信使退下,随后才看去眼中有些疑惑的将军、官员们。 “塞壬海妖,已经快要抵达君士坦丁。” 顿时下面一片哗然,之前也曾听过这个传闻,但不过是各地传来的,当不得真,然而,亲耳听到皇帝开口肯定下此事,自然有些惊讶。 福卡斯满意的看着众人表情,踩着红毯缓缓走下:“海妖是大海里邪恶的神怪,传闻里,经常用充满魅惑的歌声引诱过往的船只靠近,并吃掉上面受到蛊惑的水手,现在捕获,神已经站在了我的这边!” 旋即,挥手:“将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我的臣民、君士坦丁的所有百姓,让他们一起到海港,见证神灵赐给我这位皇帝的礼物!” 翌日一早,皇帝的圣令在城中传开,阳光渐渐升上云隙时,皇帝的仪仗、车辇已经出了城堡,数匹白马拉着烫金边框的四车,摇摇晃晃的在士兵护卫下赶往海港,而城中的百姓、城外的农人也都这日早晨一窝蜂的涌去城中最大的海港,遥望的船只还没有来,这里已满是攒动的身影,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映着晨光起伏的波涛间,远方一艘大船渐渐出现在海平面上,早已等候的几艘皇室战船收到号令齐齐出动,像是迎接出征凯旋的勇士,护在两侧,一起缓缓驶回港口。 望着矗立平顶孤丘上的巨城,以及下方海港的人山人海,名叫白珍珠的海船上面,十多个船员、船长齐齐立在船头摘下帽子朝那边兴奋的呼喊,而有人则压下澎湃的心情,做起了祷告。 “快到海港了,皇室的舰队都出动了,皇帝肯定来了。” “我好像已经看到了财富、爵位、还有成百上千的美女在面前向我们招手了。” “神啊,请保佑我们。” 呢喃的祷告,像是被感受到了,海风渐渐变大,吹着船只速度快了起来,就在他们靠近君士坦丁海港的途中,海峡的另一边,细小的石粒簌簌的掉去下方海崖礁石,沉进海面。 一只驴蹄在海崖上方边沿驻足,陆良生像是听到了祷告一般,目光冷漠而冰冷偏去崖外远处蔚蓝的海面,眸底倒映着六艘战船护送着中间一艘船只朝着海峡对面的巨城海港航行过去。 “叽” 虚弱的低吟在甲板上轻微的响起,看守塞壬的青年回过头,就见虚弱的人鱼此时动了几下,仰起脸看去船外某一个方向,好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兴奋的又是叫了一声。 “叽?!” 乌卡疑惑的顺着她视线,转身望去远方的海崖之上,可惜常人的目力难以看到,只是隐约有一道渺小而模糊的黑影站在那里。 然而,下一刻,耳边呜呜咽咽吹起了大风,拂的他眼睛都眯了起来,抬起手臂挡住面目,船上的桅杆这时都在吱嘎吱嘎的摇晃。 远方,海崖之上,陆良生站在崖边迎着风,发丝飞舞,衣袍猎猎吹拂,双手掐着法决缓缓平伸抬起,双目之中,泛起了淡蓝的光亮。 然后,缓缓闭上眼,明亮的白天黑了下来。 “你们想见神,我便让你们见见吧。” 第六百七十五章 海巨人 “起风了!” “好大的风。” 君士坦丁海港人头攒动,城里城外的人蜂拥而至,围绕一座高高的看台,垫着脚尖翘首以盼的眺望已能看到的海船,也有人嘀咕着看去天上,不知为何风忽然变大了。 都是为了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塞壬海妖。 乌泱泱的人海中间,那高高的看台之上,穿着金美绸缎长袍的皇帝头戴桂冠,威严肃穆的坐在金背软垫的大椅上,俯瞰这一切。 风声呜咽吹过耳旁,他朝一侧的侍卫微微点了下头,后者领会的躬着身走去看台边沿,朝着下方,乃至周围黑压压的一片人的身影,张开嘴歇斯底里的大喊。 “安静!!” “陛下,有话要讲!” 声音随着风飘过人群,在上方传开,原本嘈杂的人声渐渐变得安静,纷纷回头望去高台,只见一身盛装的皇帝从宝座上起来,握着一柄十字的权杖走到台沿,站在无数交织的视线之中,下方百姓低头躬身。 福卡斯微微仰起脸,满意百姓对他的恭敬,缓缓开了口。 “我的臣民们,君士坦丁的勇士从大海归来,向我献上邪恶的海妖塞壬,她们用魅惑的歌声让无数英勇的船员葬身大海,让多少家庭破碎,父母妻儿失去了儿子、丈夫,我聆听神明的低语,邪恶终将拜倒在神明,以及君士坦丁,你们的皇帝脚下!” 衣袍在风里飞起,福卡斯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伸缓缓抬了起来,声音拔高,咆哮而出。 “神明已经站在君士坦丁、你们的皇帝这一边,他让我告诉你们,神永远会保佑他的信徒,我的子民,今天,我们来一起见证,神赐给我们的礼物,一头邪恶的塞壬,由我们所有人来进行审判,处决!!” 听完铿锵有力的话语,无数君士坦丁的百姓、士兵纷纷举起兵器、拳头。 “呼哈!” “呼哈!” 山呼海啸般的高呼呐喊之中,忽然视线阴了阴,有人停下喊声,悬着高举的手臂,抬起脸望去天空时,身旁越来越多的人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抬起视线,高台上的福卡斯皇帝原本享受这一声声如同浪潮涌来的呼喊,陡然间周围呼喊渐渐微弱。 “发生什么事了?” 福卡斯缓缓睁开眼睛,下方无数的人此时正抬起头看去天空,皇帝本能的仰起脸,映入视野的,是高挂云间的太阳,边沿有黑黑的斑块正移动着。 “这是......” 轻声的呢喃之中,黑色的斑块如同一朵游云,迅速吞去太阳,照下的阳光一点点的收拢,黑暗犹如潮汐般从远方涌来,仿如有人在背后伸来手将眼睛蒙住一般,瞬间笼罩所有人的视野。 “我的眼睛,看见了!!” “太阳被吃了......” “又能看见了!!” 惊慌失措的喊叫在人海里此起彼伏,高台上的皇帝强制镇定下来,好半晌,适应了黑暗,天地间好像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沙帐,夹杂青冥里的,还有天空好像一道奇怪的长影游移而过。 “陛下!风.....风停了。” 高台上守卫的侍卫伸手触摸在空气里,刚才吹起的大风竟然停了下来,飘荡的双头鹰旗帜没有一丝动静的垂在旗杆上。 福卡斯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但作为皇帝,尤其靠逼宫篡位得来,心里多少是惶恐的,下意识的握紧腰间的剑柄,满脸的大胡子怒张,朝着下方的拜占庭人大吼。 “我的子民,不要惊慌,这是神明对我们的考验,也是海妖塞壬最后的挣扎,她用这些在恐吓你们,想让你们臣服于恐惧当中,我的子民们......” 高昂的声音响彻,然而,下面拥挤的君士坦丁百姓还未从震撼里回过神来,呆呆的看着突然黑下来的天空,这时,有人忽然留意到另一边的海峡对岸的悬崖之上,有淡蓝的光芒显出一道人影。 “那是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他身上亮着光......”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望去,就连高台上慷慨激昂呼喊的皇帝也跟着抬起头来,话语在喉间像是断了线,戛然而止,无数人,无数的肩头此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有重量。 风又动了起来。 呼呼呼 大浪扑去的海崖上,蛤蟆道人跳下书架,抱着不知藏了多久的小肉干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的海面,四个书生挤成一团,蹲在海崖边上,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个高度,以及一旁的身影,发丝飞舞,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平伸的双臂,手掌曲成拳头,一握。 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走过天际,云层低沉昏暗,吹起的大风掀起数丈的海浪,海面上几艘大船传出吱嘎的声响,甲板上早已混乱成一团,他们早已看到那海崖上发出淡蓝光芒的人影,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大叫,疯狂的叫舵手掌好舵! “别看,快要上岸了!” “到了岸上就安全了,把塞壬准备好!” 就在有人跑去将塞壬抗去肩头时,船身陡然猛烈震动,有嗡的低吟在海底响起,偏转的视线之中,就见护卫的战船更外面的一侧海面,隆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泡,不停的上升,拉长一道巨大的长影。 渐渐地超出战船的桅杆还要高出十多丈,巨大的水柱忽然间分开,迈出类似人的大腿跨出了一步。 轰! 水浪飞溅直接砸翻护航的一艘战船,上面的士兵、水手高高掀上天空,又纷纷落去水里砸出一片片水花,下一刻,第二条水的大腿跨来,将附近另一艘满是混乱、惊恐嘶喊的战船挤的侧翻,沉去了海底。 圆柱形的上身也此时分出双臂,手掌,平整的肩头海水翻涌上升,形成一颗有着五官的头颅,朝着那边疯狂逃窜的海船,发出一声咆哮。 “吼!!” 迈开双腿,踏着海面狂奔冲了过去,荡开的海水推起大浪,反而让海船更加快了些许,甲板上的船长看着如同山岳高度的海巨人,吓得嘴都合不拢,反倒是之前挨打的桑德斯,解开了船舷挂着的小船掉去海面。 回头大喊:“别看了,走啊!!” 他声音惊醒了,名叫乌卡的青年,急忙扛着塞壬跟在后面,一起跳去小船,然后拼命的划着船桨朝海港冲去。 快近码头,已岸上的人同样划着稍大一点的船来接迎,抛出绳索,随后数人划动木浆,将那只小船拖到渡桥,桑德斯,还有乌卡拖着人鱼爬上陆地的刹那,下意识的回头张望,紧追海船后方的巨人,高高扬起了一条手臂。 “啊啊啊” 白珍珠号上,船长、大副,以及没来得及离开的船员睁大了眼眶,看着遮天蔽日般的巨掌,从天上盖了下来。 甚至还看到巨掌之中,还有鱼儿在里面游动,然后......轰然一声巨响,海水冲天而起,整条船在岸上所有人惊恐的视线里,被一巴掌拍的碎裂,消失在翻涌的海浪里。 下一刻,海水掀起滔天巨浪犹如一条白线朝着港口蔓延而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拱火、护短 海面卷起大浪在远方化作一条白线汹涌席卷而来,冲起海船残骸、人的尸体在水里翻滚,这是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的一幕。 轰啪 水浪冲刷的巨响,拱着停留海面的几艘战船,那是人绝望的嘶喊里,上面的士兵连带船身一起被大浪推去海岸,撞在码头、礁石、山壁,断裂的桅杆、粉碎的船舷木板,四处飞溅,甩出的人硬生生砸在海崖山壁上、附近观望台上,滚出长长一串腥红。 轰隆隆.....海水拍击的巨响还在延绵,停靠渡桥的一艘艘船只掀翻沉没,扛着塞壬跑去海港高处的桑德斯回头望去一眼,与他同船逃命的乌卡被卷进大浪里,随后,只剩下一只鞋子被海水送回岸边...... “愿神保佑你,乌卡,你们的那份,我会替你们好好用的。” 说完,一转身就往上方有双头鹰旗帜的看台狂奔,挤开的一道道目瞪口呆的百姓时,飞溅的海水落到他们脸上,不管反应的过来还是没反应过来,尖叫出声,疯狂的拥挤着朝后方涌去,推搡里,有人被挤倒下去发出惨呼,然而没人停下来,一双双脚从他身上踩过,惨叫的声音也在片刻淹没在混乱的声潮下。 “快跑,海里还有神怪!” “是那个法光的东西招出来的,我看见了!” “看见有什么,快逃命啊!” “陛下还在,陛下还没跑......” 那方高台,福卡斯压着剑柄,直直的看着挥舞拳头挥砸战船的海中巨人,颤抖的挪动身子,咬着牙挤出声音:“让......” 话语刚出口,下方有人冲到看台近前:“陛下,白珍珠号上的桑德斯带海妖回来了。” “让他滚,带着他还有他那该死的海妖,滚!!” 福卡斯几乎咆哮出来,沿着看台来回走上两步,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传令兵,“回来.....把他带过来,还有那只塞壬!” 旋即,让那嗓门大的侍卫稳定四周逃窜奔涌的君士坦丁百姓,“告诉他们,只有解决了灾祸的源头,混乱很快就会过去!” 那侍卫点头行礼,随后朝扯开嗓子转述皇帝的话语,这片刻间,桑德斯扛着那条塞壬被士兵护送到台下,人鱼也被带上了看台,呈到福卡斯面前。 “你真是一个美丽的海中精灵。” 这片土地上的人,从小听着父辈们口中的神话故事长大,见到一条活生生的海中半人半鱼放在面前,皇帝忍不住伸手触摸过她身上肌肤,指尖轻柔的划到鱼身,抚摸着密密麻麻的鳞片。 “......没有今天这样的事,我是舍不得杀你,但是你必须要死,你不似,那个巨人会摧毁整个君士坦丁,毁掉我得来的皇位。” 大抵以为那巨人是为了塞壬而来,或者是塞壬召唤出来的,只要对方一死,海水组成的巨人就会消失,而他也会成为拯救拜占庭的英雄皇帝,斩杀神怪的皇帝! 福卡斯可惜的收回手时,忽然一把抓住鲛人的头发,做为军伍出身,力气极大,将她提了起来,面向去大海,声音高亢而威严。 “我的子民们,看看吧,这就是海妖塞壬,船难的灾祸源头,也是今日杀害白珍珠号英雄的凶手!做为你们的皇帝,我将亲手斩下她的头颅,请示神明,让我们眼前的巨人彻底消失” 手中的鲛人,好似听懂了这番话,脸上淌下泪渍化作珍珠一颗颗的坠下来,使劲的晃着头,声音悲鸣的哀求。 四周混乱的声潮之中,蜂拥跑去高处的君士坦丁百姓渐渐停下脚步,纷纷回头看向看台的皇帝,以及被皇帝提在手中痛苦挣扎,摆动鱼尾的那条塞壬,痛苦的脸上,发出不是人类的嘶鸣。 锵! 有着镶嵌宝石的十字剑柄拖着金属独有的低吟拉出剑鞘,福卡斯拔出宝剑,擎在手中高举过头顶。 “为了拜占庭,为了神明” 高亢的话语响彻,在风里飘远。 ...... 海峡另一边,蛤蟆道人吐出烟嘴,从石头上跳下来,看着对面远方的海港,偏头望去身旁的徒弟。 “良生,那蛮夷皇帝,好像在挑衅你,看看,还把剑都举起来了!” 后面四个书生齐齐点头,附和:“蟾大仙说的事啊。” “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家国师!”“哎哎,他手里拽着的,是不是那只小人鱼,不会是要砍头吧。” “蛮夷尔敢!!”赵傥捏进拳头站起来吼了一声。 那边,一直沉默的陆良生,终于有了一丝话语出口。 “师父,还有你们四个,在这里等我。” 说完,拂袖转身,跳去老驴背上,书架啪的一声自行脱落,掉去地面,心疼的蛤蟆道人连忙跑过去,查看小衣柜有没有摔坏。 “不知道轻点啊!” 回头,海崖边上已经没有了徒弟,还有老驴的身影。 君士坦丁下方海港,扑腾的大浪渐渐平息,逃窜的一道道身影在皇帝拔出宝剑慢慢都停了下来。 在那声为了神明......振奋人心的嘶吼里,高举的剑锋划过一道冷芒,唰的斩了下去,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青冥的视线之中,青白的光芒唰的从天空斜斜飞下,就听呯的金属声响,待到众人视线恢复,就见那高台上,皇帝手中已经空荡荡,那柄宝剑钉在皇座没入半寸进去,只能看见尾端一截还留在上面。 嗡嗡 半截剑身、剑柄余力不息的颤抖着,福卡斯转回视线,忍着手上火辣辣的疼痛,慢慢转过头来,只见一头从未见过的怪兽立在面前。 狮子的鬃毛、鹿的犄角、龙的脑袋,浑身冒着电光,是说不出的震慑。 优雅矫健的身躯一侧,还有一个希腊人站在那,福卡斯捏紧的拳头,都渗出一层汗,半句声音哑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 下方、台上的士兵侍卫想要靠近,冒着电光的麟兽偏过头颅,咧开长吻露出獠牙低吼一声,掀起风雷,吓得原本靠近的侍卫一个不稳向后栽倒,拖着“啊”的惨叫,落去台子下面。 惨叫声戛然而止,陆良生看也不看掉下去的身影,目光简单的瞥去那边的拜占庭皇帝一眼,就那么从对方面前过去,走动间,人鱼身上捆缚的绳索一一崩断,脱困的鲛人哇的一声,扑去书生怀里,像是受到惊吓、委屈的孩子大哭起来。 “没事了,我带你来的,我就带你回家。” 陆良生轻轻拍拍她光洁的后背,温热的手掌摸到几道深深的鞭痕时,温和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语气依旧温和,轻声道:“谁打的你?” 他心通带着陆良生的话语传进鲛人心里,趴在书生肩头的人鱼安稳下来,听到这声,略带有哽咽的声音,随着手指去台下,一个下巴满是胡须的男人,顿时变得激动,连着蹼的手指不停的比划,点着伸手的部位,噘着嘴像是在告诉陆良生,对方是怎么打她的。 “叽!叽叽!!啊噗!噼!啪!” 陆良生揉着激动比划的人鱼脑袋,起身走到高台边沿,看着下面那盯着麟兽还未反应过来的男人,抬起宽袖,手指一勾,一缕清气飘出,将对方缠裹拔地而起。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男人,在半空上手脚挣扎,朝着下面的士兵求救,然而,升到与看台平齐时,这才发现那麟兽旁边还有一个人,以及抱着他大腿的塞壬。 看对方亲昵的模样,桑德斯喉结滚动,咕的咽下一口口水。 “我.....” 陆良生只是看着他,目光只是短暂的停留了一下,一挥手,远远扔去了大海,海面上巨大的身影转过身来,挥开手臂,手掌照着飞来的人影轰然扇了过去。 嘭! 远远的天空上,一团血雾爆开,几片模糊的血肉、内脏倒飞回来,啪叽砸在看台,落在皇帝脚前。 站在原地的福卡斯嘴唇微微的发抖,跟着身子也抖动了起来。 第六百七十七章 昏黑乱语,似有不详 天光昏沉,远方的巨人静立海水当中,海港上聚集的君士坦丁百姓久久未回过神来,落在看台的人的血肉、内脏散发血腥与怪兽一旁的书生呈出令人压抑、窒息的气氛。 海港外围值守的士兵此时才从人群后方挤过来,挽弓搭箭瞄去看台,看到身形庞大的麟兽,以及不敢动弹的皇帝,犹豫着互相对视。 吼! 看台上,麟兽低吟嘶吼,萤黄的瞳仁看去下方混杂人群中的弓手,惊的一个个垂下手中弓弩,不敢有其他动作。 面向大海的陆良生缓缓转过身来,俯身将脚边的鲛人横抱起来放去麟兽背上,用着希腊语也在对旁边呆立的拜占庭皇帝轻在说: “我与你并没有仇怨,而起你是皇帝,总要给一些脸面,今日这事就到这里。” 轻飘飘的话语好像在福卡斯耳旁徘徊,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要塞壬拿到手,当着无数君士坦丁百姓的面,宣布他是神眷顾的皇帝就好了,忽然出现的怪兽、古怪的希腊人,打乱了一切。 一切想好的计划都没有了。 福卡斯盯着转去,背向他的希腊人,捏着拳头沉默的可怕,做为一个皇帝,简直没有了任何脸面可言,参差的胡须一根根的竖起来,牙齿磨的‘嘎嘎’轻响。 盯着牵着缰绳的‘希腊人’背影,福卡斯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卫长,悄然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把轻弩,另只手托着弩身缓缓瞄去走去石阶的背影。 ‘我是福卡斯,我是皇帝肮脏的希腊人!’ 双唇抖动呢喃着,手指摸去扳机,紧盯走动的背影的下一刻,食指扣动! 嘭! 弦音震动,推着弩矢唰的射了出去的一瞬间,走下石阶的书生背后,麟兽喷着粗气晃动鬃毛,跟着转过身,臀背的位置发出噹的一声金属交鸣,一团火星跳了起来的同时,弩矢碰撞,翻转,倒飞回去,有着微不可察的闷声‘噗’的响起。 麟兽顿了一顿,扭过颈脖,伸出长舌添了添有些痒的黑鳞,优雅而威严的跟上主人,身后的石台,有滴滴答答的血珠顺着长袍边沿落到地上。 “陛下!”侍卫长瞪大了眼眶。 福卡斯抬手不让他靠近,捂去肩头没入只剩尾端的弩矢,摇摇晃晃走出两步,鲜血狂涌而出,捂着伤口的右手抬起轻弩,用嘴含住弩弦拉到后面,伸到那侍卫旁边。 “上矢。” “陛下!”侍卫犹豫了一下,又唤了声,迎来的,是皇帝踢来的一脚,轻喝:“上弩矢!我不信杀不死他。” 听到弩矢卡住的轻响,单臂将轻弩抬起,走到看台边沿,颤颤巍巍的瞄去下方走动的希腊人,调整着呼吸,就在扣动扳机的刹那,那侍卫好像憋不住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陛下,刚才的弩矢浸了蛇毒” 那边,福卡斯手猛地一抖扣下了扳机,歪斜的射去下方,拥挤的人群、侍卫看着身后跟着一头怪兽的希腊人,心惊胆战的向左右后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就在这时,上方一道黑影唰的射来,陆良生一手牵着缰绳,另只手抬起,二指一夹,飞来的弩矢稳稳接在指间,脸色变得冰冷,眸子划过眼角,斜斜望去看台。 “就这?我给过你机会了,拜占庭的皇帝。” 指间翻转,夹着的弩矢陡然变换了一个方向,随意的对准了看台边沿正侧身偏头的身影,我的仁慈不会额外施加蛮夷之辈。” 拇指轻轻一弹,弩矢呯的射出。 上面看台,福卡斯正侧过头,满脸怒容的看着那边的侍卫长,“传令,让所有士兵围杀,然后送我城堡就医” 话语声里,耳边陡然听到‘蛮夷之辈’的声音飘来,回转过头来,原本呈出怒意的眸底,瞳仁猛地收缩,一道黑影在视线中瞬间放大。 噗! 弩矢刺破额头,挤碎骨头,红色的血肉、白色的粘稠、骨骼碎渣,随着头顶的骨盖齐齐掀飞。 黑影贯穿,呯的钉在皇座,与旁边的宝剑稳稳的齐平。 血肉模糊的脑袋连着的身躯摇摇晃晃两下,侍卫“陛下!!”冲来的嘶喊声之中,直挺挺的向后仰倒,摔在看台上。 鲜血、皮肉、头骨、发丝飞溅,看到皇帝的倒下,四周一片惊慌到极致的混乱,不管人群里是不是还有士兵维持秩序,君士坦丁百姓疯狂的朝城里拥挤着逃窜,推搡、呐喊混乱在一起,但都下意识的绕开那缓缓走来的‘希腊人’和驮着塞壬的怪兽。 陆良生伸手朝海上一拂,矗立海中的巨人彷如融化了一般,海水哗啦啦倾泻坠下,汇入翻涌的水浪里。 收起驭水之术,书生不再这边停留,跳上麟兽背上,抓紧还在兴奋比划的小人鱼,轻声吩咐了一句。 “老驴,回去刚才的地方。” 吼昂~~ 麟兽摆动鬃毛,咆哮一声,抬起前蹄一踏地面,砖石‘咵咵’的迸裂出蛛网,矫健的身躯瞬间拉出一道青白的电光冲去半空,在海港悬崖山壁借力一踏,拖着电光在海峡折转,冲上对面的海崖。 儿哼哼啊啊—— 蹬上海崖,麟兽兴奋的嘶鸣,跑去书架,让四个书生帮忙放去背上,狮鬃、龙鳞、鹿角也在缓缓收入体内,高大优雅的身躯缩小,变作原来驴子的大小,悠闲的甩着尾巴继续找着地上的草叶。 陆良生抱着人鱼落地时,蛤蟆道人没了看戏的心思,拍拍蹼上的零嘴残渣起身,踩着脚蹼啪嗒啪嗒过来。 “良生啊,就这么杀了一个皇帝,不怕他们沿途追杀?干脆把城一起毁了,让这些蛮夷好生掂量掂量。” 将人鱼重新丢去驴背,陆良生拿过水袋倒出一点清水,化作水雾罩过去,随后回头看去海崖外,对面混乱的海港。 摇摇头,笑了一下。 “不用了,群龙无首,各地行省贵族、王室必然只会争夺皇位,谁顾得了我们,何况,这些蛮夷百姓,与这事无关,多害一些性命,对于修行,没有任何益处,徒增戾气罢了。” 说完,吹了一声口哨,老驴叼着青草兴奋小跑过来,甩着舌头在主人面前蹦来蹦去,上面的人鱼好奇的看着老驴,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张开嘴学着模样,想要伸出舌头,可惜太短,只能在嘴边飞快的翘上翘下。 蛤蟆道人嘴角抽了抽,爬上书架,拿出烟杆跳去驴背上,照着人鱼脑袋、老驴脑袋敲打几下。 “谁让你们学老夫!!” 天色渐渐放亮,笼罩这天地的黑暗被重新露出云层的阳光一寸寸的推散,直到天地的尽头。 阳光照着摆头的老驴、气急败坏的蛤蟆、好奇的人鱼,陆良生看着他们,脸上露着微笑,拉过缰绳,招呼那边跟着傻笑的四个书生,这片吵闹里,转身离开,去往更远的东方,该是踏上回家的路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夏日炎炎,蝉鸣不绝 东方九州,长安,升上云隙的阳光变得燥热,一阵清风吹来,沙沙的声响里,梧桐叶子伴随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轻摇慢晃。 “退朝——” 宦官尖锐的嗓音从远处的宫殿传出,不久,三三两两结伴的朝臣走出文昭殿,闵常文走在最后面,跨出高高的门槛,望着已是大亮的天空,眯起了眼,明媚的阳光照在他头上,曾经花白的须发,已经全白,看着前面结伴说笑而行的同僚有些出神。 有些想起自己最好的挚友——叔骅公,以及他的学生,那位大隋国师陆良生,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或许,老夫该偷偷去看看叔骅公的转世看上一眼,也能解些苦闷,说不得还能做个忘年交。’ 想着相处许多年的挚友,变作小孩的模样,老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闵卿慢行一步。” 一声中气十足的话语忽然从文昭殿传来,老人回头朝着一个身着龙袍,头戴冕冠的身影拱手躬身。 “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叫住老臣有何吩咐?” “朕叫住你,难道就不能说说其他的话?” 两个宦官小心托起绣有龙云纹的袍摆,跨出的步履延伸而上,雄壮的身躯撑着龙袍出了文昭殿,杨广抚开摇晃的珠帘,露出笑容,请了面前这位老臣,走在白岩雕琢的栅栏走廊。 “朕可见闵卿一个人在笑,不知可有乐的,说给朕听听如何?” 皇帝年轻,但闵常文却不敢怠慢,尤其是越国公去世,国师出海,面前这位皇帝逐渐成熟起来,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颇有杨坚还在世时的神态。 一君一臣慢慢走在宫檐下,看着快至晌午的夏日炎炎。 蝉鸣声里,闵常文笑呵呵的开口回道。 “陛下,老臣是想起叔骅公了,曾听陆国师提起过,叔骅公重新转世为人,投身一户崔姓殷实人家,而且还离长安并不算远,刚才就想,得空去探望,想想往日交情,到时再见,却是一老一少,说不得还能忘年之交,重续当年情谊。” 杨广抿着嘴跟着笑了笑,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停下脚步,望去远处的广场,还在离去的一众文武身影。 “若非国师道破许多常人不可知之事,生死茫茫,多少人能释怀?朕的父亲离去,原本悲伤不能自己,却是被国师轻易化解,让父皇走的潇洒,让群臣、还有朕、朕的母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世间之人都能如此,该是多好。” 一旁,老人偏过脸来,抚着颔下白须,收敛了笑容,摇头道:“陛下,生死本就有定数,生则喜,死则哀,乃是为庄重、敬重,要是抛却这些,时日一长就无喜无悲,并不是一件好事,到时人不为死惧怕,不为生而庆幸,那可就糟了。” “闵卿,话都被你聊死了。” 杨广收回远处的视线,颇为苦恼的笑了一下,转身举步继续前行,一只宽袖向外一拂,让跟随的宦官退到后面去,双手随后负到身后。 “对了,国师出海已有多久了?可曾有过消息回转?” “陛下都未曾知晓,老臣如何先得知。”闵常文向来有一说一,“陛下惦记国师本是没有什么,但老臣觉得,陛下还是多过问关于大运河之事。” 老人说这番话,心里也有谱的,越国公离世后,再无人能阻碍面前这位皇帝,陆良生一出海,便开始筹划起了大运河之事,从京畿到北方,再向东,又折转向南,一直到苏杭,如此大的工程,紧靠运河的各州各县,也要分摊朝廷压力,可谓是巨大。 大量的青壮需要被征召,还要供应吃喝,此时外面已经闹得沸腾,尤其是一些世家,分摊下来虽然不多,可那也是他们的钱财粮秣,无端被少了一份,都是心疼,数月以来,不断上奏书信,做为吏部官员,闵常文就算头铁脖子硬,也感到颇为棘手。 “闵卿,这事不要多问,照直办就行了,其余事,朕自会处理。” 说起开凿大运河之事,杨广脸上笑容冷了下来,有近侍上来像是有话要说,都被他呵斥退开,一边走一边继续闵常文说起关于运河的事。 “你们的压力,朕知晓,可朕做为皇帝,顶在最上面,这压力你们又可知晓?朕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父皇还在时,一直念叨这运河的事,可惜他没能等到付诸行动,将绘好的图纸交给了朕,做为儿子,哪能不完成父亲的心愿,何况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惠及往后千千万万的人,哪怕朕这江山哪天不在了,后面的王朝总是要记朕,记你们一点好吧?” “陛下慎言。” 闵常文赶紧开口打断,什么‘江山哪天不在’之类的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尤其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多少是不吉利的。 “慎什么言。”杨广哈哈大笑出声,抬手摆了摆袖子:“朕是皇帝,连皇帝都不敢说话了,天下还有谁敢说话?若是一个朝廷,因为一句话就没了,不要也罢,要是国师在这里,朕的这番话,说不得他要赞一声‘说得好’!” 说起陆良生,老人沉默下来,其实满朝文武,乃至皇帝都听到关于青州蓬莱发生的事,根本不用猜测,就知道在忽然而起的大风里,渡船而去的就是国师,至于为何突然刮起狂风,吹倒民宿楼舍多间,一切都成了一个谜团,只有等到国师回朝,或许才弄明白了。 ‘或许,万寿观留手的孙道长知晓一些。’ 大抵这样想着,老人与杨广又说了一些家常话,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告辞出了皇宫,晃晃悠悠的牛车里,闵常文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繁华热闹的街景。 行人匆匆,摊贩高声叫卖,带着香味的羊肉饼子馋的人直流口水,路过的胖小子拽着管事的手又回来,急的跳脚,叫着要买;扛着米袋的汉子走进粮店,擦着大汗出来,坐在街边数着上午所得,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像是盘算给家中妻女买些什么回去 热闹的集市,牛车慢吞吞的过去,吱嘎的车辕声里,一旁的路摊,尖嘴猴腮的道士毛手毛脚的取下一张花脸面具盖在脸上,转头朝向身后的女子,惹得女子握拳敲来,疼的呲牙咧嘴,连忙将面具放去。 “走走,小纤,今日带你们看看其他地方。” 那尖嘴猴腮的道士正是孙迎仙,他拉着的女子是他妻子陆小纤,两月前从栖霞山接来,也算见识一下世面,连带的,李金花、陆老石有些不放心也跟着过来,甚至还有陆盼八人的家眷,一大堆人组成队伍,浩浩荡荡的颇有架势。 “才不逛了,爹娘都走累了,而且你也不看看时辰。”小纤挣开他的手,回走去后面一个摊位上,陆老石正给老妻买些饼子,见到女儿女婿过来,递过去一张饼。 “快中午了,等回去观里,肯定赶不上吃饭,先凑合对付一下。” “哎哟,我的岳丈唉,你怎么又买这些东西。” 道人连忙将饼子收起来,指着陆老石肘间挎着的大包,里面全是一些干粮,抓耳挠腮的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一栋酒楼,急忙让小纤帮忙拉着二老,一起过去那边,门口的小厮看到孙迎仙,想来很是熟悉,笑着迎上来。 “孙道长来了,里面请里面请,小的这就去叫朱大厨出来。” “小孙啊,你带我们进这么大的酒楼做什么,不花钱啊!”李金花站在门外,看着里面陈设,就知道里面菜式可不便宜,拉着丈夫的衣袖就要往外走。 “走走,浪费这些钱做什么,要吃什么,老娘回去给你们做,能省不少呢。” 这时,柜台那边拐角的廊道走出彪肥的身影,正与老孙争论的妇人顿时愣了一下,看着系着围裙的猪刚鬣,笑着抬起手指着对方,走到面前,上下打量。 “我认得你,猪刚鬣啊你怎么在这儿当起庖厨了?” 彪肥的黑汉在栖霞山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与李金花相熟,何况还是陆良生的老娘,猪刚鬣语气、神色相对旁人要温和许多。 “俺老猪喜欢吃,也喜欢做些饭食,来了正好尝尝俺的手艺,不收分文。” “不收钱?那我就真坐下了?” 见到老猪点头,李金花倒也不客气,拉着有些拘谨的丈夫寻了一桌坐下,看着转去后厨的黑汉,又看看面前给女儿倒茶水的孙迎仙,忽然间,有些想儿子了。 “小孙啊,你说良生这会儿到哪里了?何时能回来啊” 旁边的陆老石握住老妻的手,“想他做什么,不要想不要想。” 这话把道人给问住了,拿着茶壶想了一阵,看着门外明媚的阳光,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了。 天光蔓延,远去向西,还是蒙蒙的清晨。 众人心思牵挂的那个人。 此时牵着老驴,驮着摆着尾巴的人鱼,带着四个张头四望的书生,对照手中的一份买来的图纸,看着周围有些迷茫。 上面的路线好像有些对劲儿。 第六百七十九章 回程的二三事 晨光倾泻下云隙,平坦的道路渐渐多了高低不平的地势,远远望去,戈壁、草原连成一片。 渐渐明亮的清晨,陆良生拉着缰绳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展开的地图,又看了看周围,举步前行。 老驴晃着铜铃,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不时撇过脑袋,抖动鬃毛、耳朵将人鱼好奇伸来的手抖开,哼哧哼哧喷着粗气,像是在警告她别乱摸。 安放驴臀一侧的书架,摇摇晃晃里,蛤蟆道人悬着两条小短腿,拉着腰间绳子,探出脑袋,看着前方偶尔埋头看地图的书生,嘟囔:“还说为师迷路。” 随即,声音打开,喊道:“良生啊,辨清楚路吗?” “快了。” 前面,陆良生回应了一声,收起地图折好放去怀里,微微皱起眉头,往前的路衰草低伏,远山林野稀稀拉拉,还是与之前没什么两样,从君士坦丁一路向东后,进入萨珊波斯境内,学了当地波斯话,问了关于去往东方的道路,只要一直往东走,翻过帕米尔高原,就能进入西域,再过玉门关便能进入大隋西北了。 不过......按脚程来算,已过去数日,根本没看到所谓的高原,相反,好像越走地势越低 气候也变得温湿。 到的晌午 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雨,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去前方一片茂密的林子躲雨歇脚 铅青色的雨幕里 小人鱼欢快的扑到水洼里,摆着鱼尾扑腾。 连天的雨帘坠下 水花溅在芭蕉叶上,顺着倾斜的叶尖流淌下来 四个书生伸手捧了叶尖落下的雨水喝了一口 迅速解了衣袍丢去一旁,干脆往身上浇水搓洗。 哗哗.....落再芭蕉林里的雨声渐渐小了,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王风、马流、张倜、赵傥摊着手掌 看着雨水一点一滴缓慢落下 急的光着膀子跑出林子朝天上张望了一下。 “这老天爷......紧要关头,怎么能没水了呢?!” “这关老天爷什么事,肯定这方行云布雨的龙偷奸耍滑!” “唉,凑合了一下吧,赶紧穿上衣袍 省得来了蛮夷,看光了我等身子。” “有道理 说出去多丢人,得赶紧穿上。” 絮絮叨叨的话语间 坐在芭蕉林里头的陆良生也觉得这方天气古怪,不过雨停了 也歇息的差不多 该是继续前行 一边朝那边抱着半块饼子慢慢磨动的蛤蟆道人说话,一边将书本放去书架。 “师父,歇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启程了。” “嗯嗯。” 蛤蟆道人捧着发硬的饼子,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芭蕉树下一只田鸡蹦跳过去,再看看手里的半块饼,呸了一口,将饼渣吐出。 唉,还是有小道士在好啊。 跳下石头,负着蛙蹼走去书架,陡然亮起一道青光,从里面照出,蛤蟆道人条件反射的向后跳了起来。 陆良生正叫过外面玩水的小人鱼,回头正看到师父单脚独立,双手平举站在那儿。 “师父你这是练的什么功法?” 说话间,余光也看到书架发出的微光,陆良生对这神力熟悉,打开书架另一侧的小门,取出里面一尊女性的小雕像立在掌心。 “哼。”蛤蟆瞥了一眼,放下手脚,重新负去身后,懒得理会,转身走去小门,熟练的系上绳子,“原来是蛮夷小神。” “伊西斯?” 陆良生替师父关上隔间小门时,手掌立着的小雕像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东方的修道者,伊西斯要向你道别了,你已经离开了我神力所能到达的极限......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 经过这一路,陆良生其实大抵已经明白为什么与伊西斯一般的神灵会没落,一来都是靠着信仰而存在,二来,王朝变迁,信仰变迁,一个新的国家出现,必然会有新的教派出现,渐渐取缔了原来的信仰,曾经的旧神随着最后的信徒消失而渐渐消弭。 总得来说,就是被遗忘,其实换做中原,若是没有了寺庙,没有了信仰,一代一代过去后,除了我们口口相传的祖先神,庙中的那些神灵也会渐渐没落。 “希望有一日,我还能到达西方,与你说话。” 陆良生朝雕像笑着点了点头,上面亮着的微光闪烁两下,便不再有动静,随即,寻了一张绸布将它包裹好,放去书架最底层,终归是能与西方神灵说过话的媒介之物,还是自己西方旅途的一个见证。 嗯,也算是特产吧。 收拾好书架,陆良生吹了声口哨唤来老驴,安放好后,便叫来四个书生,走出这片林子,此时天空放晴,之前的阴云散尽,明媚的阳光下,沿着东面荒芜的草原继续东行,渐渐的,有了泥路,山林之外道路两侧,也多了一亩亩旱田,乡间还有还不少农人带着孩子忙活,若非这里人高鼻深眼,皮肤偏黑、说着一股听不懂的话,还以为已经回到九州西南的苗疆一带了。 走过乡间的小路,不远有座贫瘠的村子坐落山下,升起徐徐炊烟。 哞 一头粗壮的公牛甩着尾巴,拖家带口的在路边啃食青草,过往的农人双手合十朝它们恭敬的行礼,而田间劳作的人,多是拉着犁在翻着泥土,令得陆良生大惑不解。 “有牛不用,反而自己拉犁,这里倒是稀奇了。” 坐久了书架的蛤蟆,趴在老驴头顶,斜眼瞥了瞥:“哼,可能是养肥了,等吃肉,把牛劳作久了,会让肉质太老,难咀嚼。” 说到吃的,蛤蟆道人咂咂嘴,盯着那边几头牛,吞了吞口水。 “良生啊,为师似乎好久没吃过牛肉了,不如去这方国度,看看城里有没有牛肉?买些路上食用,最好是腌过的那种,入了味,随便一煮,放上为师特制的密料,光想想就有些馋人啊。” 长舌忍不住伸出舔了一下,横坐驴背的小人鱼跟着学了一下,叽?!的欢笑鼓掌,她身上有陆良生施的障眼法,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坐在驴背上的美丽少女。 前面,陆良生回过头笑着应了一声。 “好,师父想吃,等会儿看看附近可有县城。” 阳光西沉,霞光划过远山照来,彤红的山林、山岳间,路上村寨倒是不少,但城池却是一个没见到,反倒是路边多有三四丈高佛塔,尖尖圆圆,有时一座,有时几座成林,几乎每座佛塔下面都有祭拜的痕迹。 “看来这里的佛事比中原还要兴盛。” 天色暗沉下来,走了一路的陆良生等人也没发现城池,过了前方一片密林,那边隐约有建筑亮有灯火,走近了,是红墙黑瓦的佛庙,还有一声声木鱼敲响传出。 “师父,看来你的牛肉今晚是吃不成了。” 跟着一路的四个书生,早就疲惫不堪,催促着挤了过去,推开寺庙门扇,昏黄的油灯摆在贡桌,火光随着门扇打开卷起的轻风呼呼摇晃几下。 供桌上,一只小白鼠拖着尾巴爬上桌,偷尝香油,听到门扇得动静,吱的叫了一声,飞快跳下来,溜去桌下。 晃动的油灯之中,泥塑的佛像前,一个老僧背对着庙门,跪在蒲团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轻声诵着经。 第六百八十章 言鼠 夜风挤进佛堂,跌跌撞撞推门进来的四个书生张着嘴,想要喊出的话语咽回肚里,看着摇曳灯火之中,背对的僧人敲着木鱼,连忙退回门口,面面相觑。 “一个老和尚......” “这么大开门动静,都没反应,有古怪啊。” “莫非是......” “是个鬼啊,有国师在,怕甚?!” 陆良生系了老驴进来,四人叽里咕噜的一通推搡里,连忙让出一条道,进来的书生抬手让他们不要说话,仔细端详了那和尚僧袍片刻,便笑着抖开宽袖朝老僧拱手。 “东土大隋陆良生,见过这位高僧,途径此处,天色已晚,只得向贵寺求宿,还请行个方便。” 老僧衣袍与途中所见番僧衣着有着些许不同,衣领严实,不似这方僧人衣袍偏袒右肩,露出胳膊,更像是中原佛教,衣着简约庄重。 所以陆良生开口,直接说的便是汉话,不过话语出口,那边背对的老僧只是敲着木鱼,双唇飞快的嚅动,诵唱佛经。 咚咚咚咚咚 “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希有.......如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 大雄大力大慈悲...... 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佛顶首楞严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金刚藏菩萨.......” 诵唱的经好一阵在最后一个音节停下,跪在蒲团面向泥塑神像的老僧方才缓缓睁开眼睛,放下木槌,双手合十礼佛一拜,随后直起身。 “五位施主久等了。” 说着撑着膝盖起来,转过身时,陆良生这才看清老僧面无须髯,虽然枯瘦,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当即笑了笑,再次拱了下手。 “不久等,只是在他乡能遇我中原之人,心里高兴,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法显。” 老僧跟着笑起来 请了面前的书生 还有那边四人,一起走到佛堂一侧的待客小桌前坐下 提了水壶过来 倒上几杯清水。 “此处佛庙乃是当地乡人筹建而成,有些小了 不过五位施主既然想要留宿,莫要嫌弃就是。” 吱 贡桌下传来鼠叫 端着破碗的四个书生小心的朝那桌下探望一眼 就见老鼠也探出口鼻在外面晃了晃,一溜烟儿的顺着桌脚爬了上去,一想到此间留宿,怕是深夜老鼠都会身上爬过 顿时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哦 对了,五位施主还未吃饭吧,贫僧灶头还有些冷饭剩菜,都是清淡之食,这就拿去热一热。” 法显和尚看来只是独自一人在此庙修行 事事都要亲为,正欲起身 那边四个书生盯着那边摇着尾巴爬上供桌的老鼠,只感背上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 急忙先一步起身,将老和尚按回去坐好。 “这位.....大师 热饭这种事 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大师你坐,与我家国师说话。” 不等老僧回话,四人相互推搡着跑去了后堂,这边,法显看着他们消失佛帘后面,笑着转回头,朝对面的陆良生稽首:“原来施主还是国师,只是不知为何出现天竺国?” “因为一些事,误入这西方世界,眼下正准备回到国内。”初来乍到,陆良生自然不会坦然将一些事告诉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僧人,说完这句,看着对面的老僧不免也有些好奇。 “法显大师,又为何独自在这天竺国住庙?” “呵呵.....”老僧竖印笑了起来,“佛主曾言佛教将大兴于中原,三千佛门沙弥东行,白马驮经喧佛旨,可惜这佛教振兴之地,如今已开始改换门庭,绝佛门于内,贫僧西来,非为求取经,而是宣扬我中土佛盛,重渡这边的苦厄。” 陆良生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不知大师原来是在中原哪座寺庙修行?在下所见法字辈倒是认识万佛寺的一个法净大师,后来还有个法海的小沙弥。” 那边传来吱吱几声鼠鸣,一只锦毛白鼠爬上油灯,去舔莲花盘里的灯油,老僧拿起水壶又给书生添去清水。 “呵呵,同禅不同庙罢了,贫僧原是在众生寺修行,后来离寺而出,一路西行参禅悟道,经过十余年,才到的这里。” “大师好毅力。”陆良生不免恭维一句,目光随着鼠声吸引,那边的老僧侧脸跟着望去,笑道:“施主不必在意,此鼠亦是生灵,今日它若有缘偷喝灯油而得道,便是它造化,也算是我佛渡万生。” 陆良生眸底似乎有着什么情绪一闪而逝,脸上仍旧保持微笑,语气温和:“大师所言极是,只不过此鼠只求一顿温饱,根本不知有佛,在它面前的不过是能充饥之物罢了,何谈有缘?” “所以才是渡。”老僧面容微笑,目光直直的盯着对面的青年。 “在下还是觉得,渡它,它未必觉得安逸,相反,保持原来模样并非不好,饿了出来寻吃的,渴了舔食露水,困了就在洞中栖息酣睡,为何要让强插一道,它不明白,不希望的东西?” “看来施主也是有大智慧之人。” “不敢,道家有言,返璞归真,一切顺其自然最好,就如世间凡人,过着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那叫人间百态,生死循环,没事的时候,去庙里拜拜神仙菩萨,求个心安舒坦,忽然有天,拜的神仙忽然活了,从神台上走下来,那人只会像这只老鼠惊恐万分,不能自处。” 吱吱 锦毛白鼠忽然惊恐嘶鸣,舔舐灯油,脑门一撮白毛烧的焦黑,惊恐的跳下灯柱,顺着桌脚飞快跑回桌下,钻进了神台下方的缝隙。 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的看着,随后,去往后堂的四人端了热好的饭食回来,不久,吃完晚饭,老僧带着他们去往寺庙厢房安顿,铺好了被褥便让陆良生等人好生歇息,便稽首离开。 等老和尚一走,蛤蟆道人从书架里跳出来,站在简陋的桌面,摩挲着平平的下巴,“良生,这老秃驴有些古怪。” “肯定有古怪,到现在我也没摸清楚他修为深浅。” 陆良生抖开被褥,传来一股霉味,想来平日没什么人用过,压在箱底太久了,放下被子,微微蹙眉,顺着师父的视线也望去关上的房门。 “.....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这边就遇上一个中原僧人,本就太巧,刚才佛堂对话,明里暗里像是在警示......说难听,是在警告。” 嗯?! 听到徒弟这番话,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猛地转过身来,迎上陆良生望来的视线,“此处乃佛教之地,这老僧莫不是佛门某个菩萨或者罗汉?” 就在这时,书生袖里忽然一根金黄毫毛一曲一拱的探到边缘,翘起一头,响起了猴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陆良生,赶紧离开此处!” 第六百八十一章 佛 大圣?! 衣袖传来孙悟空的话语,陆良生颇为惊喜,落到西方地界,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无法与他通过法力联系,眼下能听到对方声音,说明已经距离大隋国土不算远了。 “大圣,那和尚乃西方极乐佛陀?” 碦......这是猴子喉咙硬挤出的嘶哑低吟,那根金黄毫毛像是宣泄情绪般乱晃几下,“就是他诓骗了俺的老儿,他现在只是法相下界,赶紧离开此处,莫要着了他的道。”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与蛤蟆道人对视一眼,后者连忙跳下小桌,飞奔跑去书架,小门关上,将葫芦横负在背后,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徒弟。 “良生,等会儿要遇上麻烦,为师出来先顶一阵,你见势就走!” “嗯。” 那边,陆良生走到窗棂看了一眼远处庭院那头的佛堂,还有灯火亮着,指尖伸出窗户感受到流动的空气,并没有法界一类的阵法布置。 没有布下结界困住我们? 转身,吹熄桌上的油灯,施了法术将书架悬浮而起,牵引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来到房舍旁边的草棚,老驴从稻草上撑起来,一旁靠着睡觉的人鱼看到走近的身影,高兴的想要叫出声,被过来的书生摇头阻止。 漂浮的书架自行落去驴背,陆良生牵着老驴出来,拍拍它脑袋,压低了嗓音。 “老驴,你去把那四个书生叫起来,去外面沿着路往东走,还有你,也一起去。” 说着,把鲛人丢上驴背,转身过去那边的佛堂,听着里面还有诵经的声音 吱嘎一声 推开门扇走了进去。 昏黄的灯火摇晃,飞蛾扇着翅膀绕着火光飞来飞去 撞去燃烧的灯芯 被旁边伸来的手指夹住,放去另一边松开指尖 让那飞蛾飞出了庙门。 老僧收回手,停下诵唱的经 偏头看去站在帘子那边的书生 脸上泛起一丝笑站起来。 “陆施主,长途跋涉,为何不早些休息?” “就是长途跋涉,离大隋将近 越发不敢安稳睡觉。”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 迈开脚步走去那边的待客小桌前,一掀袍摆坐下,“法显大师倒是日夜诚心礼佛,那可知佛在何处?” 呵呵...... 老僧轻笑竖印朝着面前的佛陀泥塑一拜,过来坐去陆良生旁边 看着书生的眼睛,“众生随缘往 万事皆有法,万物皆有灵 何处不是佛?又何必在意谁是佛?” “不不.....在下觉得......” 陆良生盯着他眼睛,摇了摇头 指尖沾过碗里的清水 在桌上轻轻写下一个佛字 拉出一条线,指去对面的老和尚。 接上刚才那句后面的话:“在下觉得,大师就是佛。” 灯火摇晃,映在法显脸上明明灭灭,阴晴不定,老僧竖着法印直勾勾的盯着书生,保持着微笑,沉默不语。 知晓话已经挑明,陆良生起身负起双手转身面向佛像,眸子飘去佛堂后面的庭院,估摸着那边的动作,侧过脸来,看着那边坐在昏暗中的老僧......能拖延就拖延,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礼貌待之,对方终究不好直接动手。 片刻,忽然笑出声来。 “既然大师是佛,甘居一座破旧庙宇,想来是有事要与在下说起。” 紧绷的气氛陡然一松,那边的法显和尚都愣了一下,不过好像看穿了书生心里的念头,竖印颔首:“之前与陆施主说鼠之论,便是有规劝施主之心,但施主口舌之利,尤为厉害,贫僧心服口服,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国师解惑。” 陆良生转过身来,朝他伸手一摊。 “大师,但说无妨。” 法显点点头,起身缓缓走到近前,也看去神台上的泥塑:“世间五行相生相克,王朝已有行属,汉取秦而代之,后又晋代汉,离别乱世之苦,但才有开万世太平之心,世间永恒不变,事物也会不变,人便没了前取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师要是这么说,就片面了。” 论口才,陆良生可不会含糊,真要引经据典,能拉着对方说个几天几夜不停,“开万世太平之心,不是为了进取,而是念想,大师遁入空门,忘了人间万千生灵流离之苦,而这些苦难,大师难道不知从商之后,便一直延续?几十年、几百年一轮回,王朝更替,百姓遭殃,何来前取之路?便只能依靠香庙来祈求神佛保佑家里平安、心中慌乱,而这些原本不该有的,难道不是封神之后才开始的?人皇陨落,权利被昊天收走,从此天下各州寺庙林立,香火旺盛,难道大师就觉得这些是应该的?” 陆良生越说越大声,转过身一拂袍袖,话语铿锵有力,震的佛堂窗框、门扇嗡嗡作响。 “万世之太平,原本就是人世间的,三皇五帝开垦荒地,挖掘大山,治理水患,才有今日之天下,受我等后背祭祀那是该的,但尔等以人皇为祸收走权利,让人间以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的混乱,布施恩惠,配享香火,难道就不觉得手段肮了一点?不觉得有点得不起神佛二字?” 一僧一书生就那么对峙,摇曳火光间,陆良生压下心里怒火,抬起手重重一拱:“在下话语有些重了......给大师赔个不是,夜已深,便先回房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走出房门,身后也没有老僧一丝话语,跨出屋檐走出两步,一转身,连忙就往道路的方向赶去,然而还没出院落,铜铃声从侧面传来,就见背着书架行囊的四个书生,围着老驴跌跌撞撞的跑来。 陆良生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那边佛堂,急忙迎上去。 “你们怎么还没走?” “走了.....可又转回来了。”王风擦过额头汗渍,指着那边院落侧门,“出了门,我们还走到路上,可一眨眼,又看到了这边寺庙立在路边......” 张倜附和的点点头:“是啊,国师,我们来来回回走了不少三遍了,不然早就跑远了。” “良生,这是须弥境。” 就在书架里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佛堂那边灯火陡然黯灭。 “阿弥陀佛” 黑暗里,雄浑的佛音,如海潮般滚滚而来。 第六百八十二章 西天法驾 噗噗 寺庙庭院,一盏盏油灯黯灭,空寂的佛堂里,一股浩瀚佛光溢出窗棂、门扇,四周伸到院墙、房顶的树枝都在瞬间静止下来。 陆良生掐起指决,拨弄周身天干地支、八卦四象,侧脸向身后四个书生还有老驴轻喝一声。 “立刻走!”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法决变化,猛地抖开宽袖,化作一掌推去院落侧门,敕在手心一亮,那边门扇连带一截夯土擂实的院墙轰的爆开,木屑、泥土弥漫飞溅,陆良生另只手一揽,携着一阵大风卷着四个书生、老驴瞬间冲去外面道路。 踏踏踏! 法力携裹四人,迈开脚步便是四五丈之远,出到外面泥路,两息不到,陡然有金色佛光出现在五人前面,以及那座破旧的小庙。 走了一截,又转回来了。 须弥乃一世界,合一千个小千世界即为一中千世界;合一千个中千世界就称为大千世界,陆良生与法净交厚,也熟悉一些佛门典籍,听到师父所说须弥界,心里知道糟了。 若要回到大千,就要穿过几乎无数的小千、乃至中千世界。 “又回来了!”“国师,不管用啊!” 四个书生惊慌吵闹,陆良生亮起法眼看去自身承载天干地支的命盘转动极为缓慢,再看那边寺庙,佛光已溢出庙顶。 这个老和尚,说不过我,就来硬的?成佛那么久,不讲德性! 紧合的齿间挤出这声,陆良生一摊掌心,袖里哗啦啦滚出一直未用的数十枚铜钱,抛去地上,纷纷立了起来。 “甲乙东方木,南火在丙丁......戊己中央土......庚辛西属金,五行方位真,显” 地上铜钱泛起光芒,像是辨别出了方位,唰唰飞去四周,隐没黑暗之中 陆良生感受到这方须弥动摇 自身天干地支命盘如常转动的刹那,那方寺庙佛音再次喧来。 “陆良生” 浩瀚佛光照去天空 穿透夜云隐隐泛起一道巨大轮廓 在众人视线之中,那身影缓缓直起上身 抬起满是肉髻头颅,手挽莲花法音 身后袅绕祥和佛光照来 让人说不出的平静。 “王风,你们马上走,三十步后右走,九步后左走再直行十九 若是还回到这边 立即返回去,将刚才步数反走一遍。” 陆良生盯着面容佛光笼罩的法相,压低嗓音叮嘱一句,老驴背后书架打开,蛤蟆道人刚开口说句:“为师也来助......”就被打断话语。 “师父 你也离开,佛光对妖身不好!”陆良生抬手一推 将正打开的小门呯的关上,里面的蛤蟆道人碰着口鼻 疼的倒坐回去,书生看到那四人还在犹豫 陡然暴喝:“走啊!!” 抬手一道护体的法光笼罩他们 卷起一阵风将四人连带老驴还有上面的鲛人一起送去前方。 陆良生抓来月胧剑垂在身侧 书架另一侧叠好的麒麟氅几乎同时飞出,披在身上,剑锋嗡的一抖,看了一眼离去的背影,深吸口气大步走去寺庙方向,持剑抬手一拱。 “在下身为大隋国师,只为人间百姓考量,道不同,得罪了!” 那得罪了手中月胧剑身刻纹游走,亮起法光的刹那,上方巨大的金光法相,那只莲花法印化作巨掌按了下来,狂风卷起,陆良生顿时身形一顿,头顶巨大的压力沉了下来,双膝不由一曲,差点跪了下去。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去!” 陆良生咬牙挤出声音,月胧嗡嗡的蝉鸣,陡然抬起剑尖指去夜空,唰的拖出一道流光,书生脚下一踏,麒麟氅也将身上压制的佛法驱散,身形顿时跟随月胧投去天空,握住剑柄的一瞬,上方的巨掌也按了下来。 叮 剑尖抵在佛手掌纹之中,冲势一滞,响起普渡慈航“啊啊.....要断了要断了。”的叫喊声,剑身吱吱嘎嘎的在佛掌下压里,渐渐弯曲。 陆良生握着剑柄身形也跟着一点一点回落,紧咬的牙关,都渗出丝丝血迹,忽然,牙齿一张,手腕转动,握着月胧剑沿着掌纹横拉出一连串火星,身形化作残影顺着佛掌边沿借力一跃,跳上手背延伸而上。 踏踏踏 袍摆飞洒,陆良生踩着佛陀手臂狂奔,拽在手中的月胧剑光如匹练,狂奔的步履一蹬,整个人斜斜冲上天空,剑吟嗡的一声由小变大,化作一声苍龙般的长吟。 天钟神秀意由尽,气引法剑欲斩龙! 风里,大氅吹拂,发丝脱离发髻洒开,陆良生二指一抹化出龙吟的剑身,背后夜空,显出一柄柄法剑的轮廓,一、二、四、八.......百......千,密密麻麻的剑影腾空而起。 神剑落凡尘! 青袍、大氅抚动的刹那间静止下来,亮起淡蓝法光的月胧卷起罡风形成一片风雷咆哮,怒啸而下。 漫天的剑影也在同时如同无数流星拖着光芒划过夜空,朝着前方巨大的法相飞射而去。 呯呯呯...... 漫天法剑暴雨般倾斜而出,接触法相爆出无数火星、法光,剑气激荡扩散,寺庙四周林野都在瞬间成片成片断裂倒下,只剩半截树身留在地上。 无数法剑打在法相上,狂风暴雨般闪烁剑光、法光,传出嘶拉一声,法相僧袍终于裂开一道微小的口子。 “阿弥陀佛!” 盘坐莲花法驾的巨大身影,抬起法印,在陆良生刺下一剑的刹那,横挥的手指撞在书生身上。 轰 佛掌径直横挥而过,而陆良生炮弹般横飞出去的同时,一道黑影从他袍摆下唰的窜出,琴虫照着横挥的佛掌咬去一口,随后消散。 轰啪! 陆良生撞在寺庙顶,上面岩石雕琢的景观都被撞的碎烂,余力不息的翻滚落去院落。 “陆良生,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让我普渡芸芸众生。” 佛音滚滚,震荡天地,翻落的佛掌张开五指朝着下方寺庙院落盖了下来。 “如来!” 佛音还在回荡,一个高亢愤怒的声音响彻,狼藉的院落内,趴在地上的书生袖中,一道金光闪烁飘去天上,化作一个瘦小的身影,脚踏祥云履,身披金甲,手中一根铜棍带起了汹涌战意。 就在嘶吼出“老儿!”最后两字,孙悟空在夜空爆发开来,金箍棒挥舞而起,卷起一道道棍影,然后怒砸而下! 呯! 轰! 棒身砸在佛陀手掌,空气都被迫开,带着两声不同的巨响,硬生生将佛掌打的偏移,落去院外一处空地,印出巨大的手印。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我有一印,可盖神佛 院墙崩落、大树倾倒,烟尘、树叶弥漫降去地面,按在地上的佛掌带着泥屑碎石重新抬起,半空又是轰然一声的金铁交鸣。 孙悟空持棒后翻,落去庙顶,棍子带着嗡鸣撇到后背一侧,偏脸回头,看去院落狼藉里趴伏的身影。 “陆良生,可死了?!” 哗啦 草棚、石屑滑落,废墟一片狼藉里,陆良生缓缓爬起,发髻垂散,大氅完好,内里的青衫却是撕烂了些许,抬手擦去嘴角一丝血迹,抬起视线朝庙顶上身披金甲的猴子咧嘴挤出笑容。 “岂会那般容易死,大圣来的倒是好时候,联手如何?” “呵呵......联手?” 庙顶上,猴子咧嘴一笑,手中长棍一旋,横在身侧,轻喝了声:“好!”铺砌瓦片的庙顶哗啦碎裂,身形卷起风雷,冲天而起。 “如来老儿,俺老孙再讨你本事!” 孙悟空一声暴喝响彻,直冲弥漫祥和佛光的巨影,挥舞手中金箍棒照着对方手臂就是一通猛砸。 几乎同时。 下方院落的陆良生跃上庙顶,二指夹着月胧剑身一拉,将弯曲的剑身捋直,抛去夜空。 “你来掠阵!” 看着法剑飞走,书生抬起视线,眸底看着渺小的猴子与庞然大物般的如来呯呯轰轰对攻,伸手抓住大氅一点一点揭开,随后扔去一旁,缓缓闭上眼睛。 月光下,裸露的后背、肩膀,亮起光线沿着皮肤一一串联起来,毕方、玄龟、獓狠、琴虫、兕,化成星辰,背部正中,人头龙身的星宿随着书生一起缓缓睁眼。 夜色陡然泛起光亮,将黑暗以陆良生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推散开去 犹如白昼! 那方山岳般的巨影 周身金色佛光在白昼下显得没有那么耀眼了,陆良生裸着上身唰的跃上庙顶 脚下再次借力 震的佛庙都在摇晃。 身形在阳光之中划过长长的弧线,呯的落去扫来的佛掌 “大圣!”陆良生轻喝出声,另一边的猴子侧脸看他一眼。 随即 一左一右沿着佛陀巨大的手臂飞奔。 “猴头 不好好在五行山下诚心悔过,还敢放肆!” 威严如铜钟的佛音在天地间回响,如来两条手臂交错,佛掌直接推向一人一猴 孙悟空“呃啊”暴喝 抬手就是一棍抽在掌心,陆良生加下一点,化作一道残影从推来的佛掌下方缝隙侧滑过去,手中猛地捏拳,身上其中一幅星宿泛起法光 陡然一声亢奋嘶吼炸开,书生周身显出一道硕大的虚影。 “嗷” 青色独角 壮硕牛身,朝着交错过去的佛掌手腕仰起独角上顶 激起一圈涟漪,虚影消失的一瞬 陆良生脚下显出蛇身狼头 驮着他急速游动 双掌化出红白二色,袅绕火气、寒气,山海之力、乾坤正道的法力陡然爆发开来。 面罩佛光的头颅此时转过脸,短促的一声唵的佛音发出。 轰! 书生双掌推出的红白二气在半空与佛音相抵,瞬间暗灭,恐怖的气浪激射扩散成一个大圆,天光折射变得扭曲。 金光四溢,狂风吹荡袍摆,陆良生脚下一沉,压着琴虫在佛光里稳住身形,身后泛起玄龟虚影,蛇头趁势咬去一口,死死含住如来手臂。 下一刻,书生双掌疯狂打出,一颗颗燃烧的火球、霜球泛着法光,自手心不停飞射而出,密密麻麻漫天而去,照着如来手臂、胸膛、脑袋暴雨般倾泻,光芒疯狂闪烁,在巨大的佛陀身躯上接连爆开,荡起圈圈金色的涟漪。 “叭!” 佛音回荡,密集红白光球倾泻之中,陆良生停下玄龟、毕方二力,掐起法决一挡,身子陡然一颤,脚下踩着臂膀直接向后硬生生挪出两丈。 “吽!” 佛音再起,一道张开翅膀的虚影挡在书生面前,陆良生神魂仍旧被这一声震的不稳,脚下一滑,坠去下方,月胧剑直直坠下,横飞去书生后背撑住,降去了地上。 此时,另一条手臂上,激烈而迅速的交手,片刻间,猴子偏头看去落去下方的身影提洒出一道鲜血,映在眸子里颇为刺眼。 “陆良生!!” 孙悟空咬牙嘶吼,一棍扫开佛掌,直接冲向如来,挥舞的棍棒之中,空气里全是风雷搅动的声音,孙悟空在佛音里闪了一闪,身形停在了原地,下一刻,原地的身形消失,半空陡然浮起猴子另一道身形,便是唰的一棍,只听嘭的接连几声挥砸,最后一下直接落在如来一根小指上。 噹的一声,反震的猴子向后飞落回去,佛掌横扫而来,张开的五指一把捏住飞在半空的孙悟空,稳稳捏在手里。 “猴头,念在骊山老母面上,之前放过于你,现在......毁去妖身,让我来渡你吧。” “如.....来.....老儿,之前你骗俺,骗俺!!” 孙悟空咬牙嘶吼,使劲想要挣脱束缚,然而,捏着自己的佛掌越来越紧,维持这边身形的法力也开始变得不稳了起来。 本就是从大隋西北两界山传递法力过来化出的身外身,诸多本领都没办法施展,在佛国小千世界被擒拿住,猴子多少是不甘心的。 就在这时,下方地面隐隐有不同的气息弥漫。 压着月胧剑的陆良生缓缓睁开眼,地上那件麒麟氅飘来盖在他身上,书生从地上起来,仰起目光看去挣扎的猴子,以及佛光万丈的如来法相。 “呵呵......本国师.....岂会倒在这里.....” 擦去嘴角的血迹,伸手抹去袖袋中的印玺,飞舞的发丝间几缕青丝显出白迹,话音里,陆良生纵身一跃,冲破阻拦的佛气,冲天而起,那边的如来自然感应到了,回过头,一道身影拖着大氅冲进他的视线,手中月胧锵的一声飞出,如来抬手一挥,将飞来的法剑打飞。 挥动的佛掌背上,忽然有东西一踩,步履重重踏下,一蹬,陆良生的身影借力再次一跃,拉近佛陀头颅,手中多了一枚印玺。 “啊啊啊” 书生飞过天空,歇斯底里的咆哮犹如雷霆响彻这片天地之间,握着印玺的手高高举起。 “如来!” 怒喝声划过天空,衣袍,陆良生握着崆峒印照着法相头顶,怒砸而下。 嘭! 印玺狠狠落在如来头顶肉髻,下一刻,佛气动荡四溢。 第六百八十四章 人世风尘 轰 恍如雷声在天际走过,崆峒神力、无上佛光、乾坤正道都在下一个刹那间混杂在一起,印玺砸下五方天帝之力破开佛法,那犹如人头大小的肉髻瞬间扁瘪。 “大胆凡人!” 面罩金光里,如来声音蕴有了怒意,巨大的身躯都在片刻间变得模糊,之前挥开的佛掌半道折转朝头顶抓来,佛陀头顶,陆良生脚下一蹬如来额中慧珠,也猛地回过身来,手中印玺捏紧,照着抓来的巨掌唰的冲撞过去。 冷澈的杀意从未有过如此的清晰,整个身子直接钻进佛掌,五指曲下合拢的一瞬间,印玺如砖凶狠的砸在其中一指上。 噗! 轰! 陆良生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佛掌倒飞出来,几乎同时,那佛掌五指当中,其中食指歪折,犹如横断的山峰倾斜翻滚着坠落下来。 “陆良生!!” 猴子的声音在狂叫,呼啸的金箍棒轰的扫去如来后脑,身子落去肩膀,飞速冲过去,将倒飞而来的身影接住,转身冲去下方。 然而片刻间,那巨大的佛陀身影咔的一声响起迸裂的轻响,落去地面的猴子披风一拂罩过自己和托着的书生,下一刻,巨大的白光从法相裂纹中绽射出来,推开天地间。 不久,巨大的佛像化为斑斑点点的光点拖着残余的佛气坠下,随后消失在空气当中,充斥视野的白光渐渐褪去,以及烛龙激发的白昼也跟着消散。 黑暗犹如潮汐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边泥路上的一人一猴裹了进去,孙悟空垂下被白光侵蚀破烂的皮肤,一屁股坐去地上,看着昏厥的书生,又望之前存在过佛陀法相的夜空 肩膀渐渐抖动 咧嘴哼哼几下,缓缓抬起毛茸茸的手捂去脸上 哼哼的轻笑顿时化作猖獗狂笑。 “呵呵......哼哼哈哈啊......哈哈哈!!!” 仿如野兽的歇斯底里 孙悟空捏紧棍子撑起来,狂妄大笑里 身影渐渐化为虚无,直到消失重新变作一根毫毛缓缓飘下 落到陆良生手中。 猴子的笑声依旧在黑暗里回荡 惊得夜鸟乱飞,等到夜色过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的露珠顺着叶尖滴落 爬过泥泞的虫子被落下的水滴砸翻在地,虫足挣扎踢腾。 清脆的鸟鸣声在林间啼啭,清晨的微风携着泥土的气息吹进窗棂,拂去对面的床榻。 “如来” 陡然一声暴喝在屋里响彻,陆良生睁开眼睛 唰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些许汗珠正顺着他额头滑过脸颊 急忙坐去床沿,目光扫过周围 是之前住过的寺庙院落的一间房,破旧的小桌 歪斜的凳子 还有一个小神龛 缺口的香炉里,焚香早已燃尽。 “难道是梦?” 陆良生站去地上,双脚有些发软,险些栽倒,扶住床头立了片刻,也看到小桌上整整齐齐叠放的麒麟氅和月胧剑,没有书架,以及蛤蟆道人盘在那里懒洋洋的晒太阳。 “不是梦。” 轻微的呢喃忽然停下,门口挂着的帘子陡然掀开,一身杏黄僧袍的老和尚端了药碗进来,看到站在那里露出警惕的书生,笑着竖印稽首:“看来陆施主,比贫僧想的醒转快一些,这碗汤药还是喝了吧,能修复体内伤势。” 老僧过来,将药碗放去桌上,转身面向挂在墙壁的神龛躬下身子,念起了经。 一旁,陆良生看着桌上还袅绕热气的汤药,目光疑惑的转去和尚背影,既然对方能救自己,显然没有恶意,可昨晚...... 旋即,抬起双手朝老僧拱起手:“法显大师,敢问为何救在下?你不是.......” “阿弥陀佛!” 那边诵经的法显直起身,喧了声佛号,双手合十呈在胸前朝陆良生微微垂首。 “陆施主,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大隋国师,果然非同寻常,昨夜一场斗法,令得贫僧佛堂尽毁,只能搬来偏间,向这神龛诵经礼佛了。” 陆良生皱起了眉头,看去老僧背后的神龛。 “我在问你,昨日之事,法显大师可不是现在这般说辞。” 言中之意,法显老僧如何不明白,只是笑了笑,伸手请了书生去桌前坐下:“佛主是佛主,贫僧是贫僧。” “那在下昨日打破了你家佛珠脑袋,你替他报仇,还救我,不怕被你佛扫地出门?” “贫僧只是贫僧。” 法显笑了笑,将面前的药丸轻轻推了过去:“出家之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血海深仇,救一人是善,救一虫也是善,修佛修禅,看什么也都是佛,一花一草是佛,沉在泥里的石头可能也是佛,外面院子里立着的那颗树也是佛,陆施主在贫僧未必不是佛,所以何必拘泥于庙中之物。” “受教了,倒是与悟道有许多相同之处。” “大千万法,殊途同归。” 看着面前的老僧似乎真不在意,眼下陆良生倒是对这和尚有些好感了,将那碗汤药端起,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药渣,仰头一口喝尽,感受着温热的汤药淌过肠胃,舒服的将碗放去桌上。 “大师,那昨晚如来是利用你托身降世?” “不可明言。”老僧摇摇头,起身走去窗棂看着外面一片狼藉的院子,“既然遁入空门,世间之事,神佛之事,贫僧都不愿多过问,陆施主,前途坎坷,当勉励。” 陆良生抱拳拱手:“在下知晓。” 顺着老僧视线望着外面院子,想起师父还有那个书生昨夜先走,先走不知如何,连忙向法显和尚作别,一路走去外面。 “大师佛法高深,不如回中原吧,随意一做寺庙也比这里......” 相送出来的老僧笑着摇头,回绝了书生的好意,看着这方山水,“修行不在所处何地,而在,破房一间也好,金碧辉煌雄浑大殿也罢,能遮风挡雨、一顿粗茶淡饭,便足矣,陆施主,请吧。” 听到这番话,陆良生也不再多说下去,披着麒麟氅,腰悬月胧剑,走去前方道路,转身朝立在路中的老僧,拱起手:“告辞!” “施主慢走。” 阳光洒下满山林野,陆良生走过林间光斑,走到远处转身朝送别僧人拱手作别,可惜老僧抱着一地洒落的碎木,修补庙去了。 陆良生笑了笑,寻着昨日让王风等人走的路线过去,两里不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一颗大树下,四个书生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像是写错了什么,片刻,四人推搡扭打在一起。 一旁,蛤蟆道人眯着眼侧卧小躺椅,不时伸蹼拍去旁边人鱼脑袋,催促她赶紧摇摆尾巴扇风。 吱吱吱吱吱 蝉鸣恼人,匍匐石头旁的老驴抖动长耳,听到踩响落叶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一道黑色大氅的身影走过天光,兴奋的撑起蹄子,甩着舌头飞奔过去,晃着背上得书架,绕着陆良生蹦来蹦去的撒欢。 吖儿哼啊啊啊 欢快的驴嘶在阳光下、山麓间回响,久久不息。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吃鸡 时至仲夏,温热一带暴雨接连几日,逶迤山势间白茫茫一片水汽升腾。 沙沙沙沙...... 脚、蹄子踩过积厚的落叶,不时还有几声亢奋的驴嘶在山里回荡,由西向东,老驴抖着耳朵咀嚼青草,甩着的尾巴拂过臀背挂着的书架,敞开的小门被推回去,又被蛤蟆道人一蹼呯的打开。 “再甩一个试试?” 蛤蟆打了一个哈欠,揭开腰间的绳子翻去驴背,蹦过上面横坐的人鱼,来到驴头上,盘腿坐下。 “良生,咱们可出天竺国了?” 残有雨水落下的树枝,陆良生走过几步,阖上书本,抬起视线看了看阴云正渐渐游散,回头间,重新扎起的发髻间,隐约有几缕白迹露出。 “方向没有,穿山过岭也有数日.......唔,应该不会太远了。” 走过一段,上来前面泥泞的缓坡,视线变得凯开阔许多,招呼王风四人过来歇息,随意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继续翻着手里的典籍。 蛤蟆道人顺着驴嘴滑下,抓着缰绳一荡,稳稳落到地上,负着双蹼走来仰起蟾脸,看着徒弟神色专注的侧脸。 “良生。” “什么事,师父?”陆良生移开视线时,那边的蛤蟆道人抬蹼,圆圆的蹼头点在脑侧,“你的头发怎么回事?!为何多了一些白发。” 不远,吹着火折子的四人齐齐望来。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看了看那边四人,随即从发髻间勾出那几缕白发垂在额角仔细打量一番,笑道:“可能是最近操心的事太多,不知不觉就长了。” “哼。” 这话蛤蟆道人就不赞同了,将头偏去一边:“为师操心的事还少了?怎的没有?” “师父,你操心?”书生上下打量蛤蟆,嘴角勾起笑很快又忍下去:“师父啊......你没毛发的。” “呃.....也对。” 蛤蟆道人低头看了看顶的看不到脚蹼的肚皮,伸蹼摸了下光秃秃的脑袋,眯起眼睛盯了徒弟一阵,若有所思的转过身 摩挲着下巴慢慢离开 就连身后徒弟师父哪儿去?的话语也置若罔闻。 盘、吊蔓藤的密林,鸟鸣猴啼一阵接着一阵传来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 穿着短褂跳上一块青石,朝潮湿的石缝瞅了一眼 跳下来继续负蹼往前走,叹了一口气。 ......唉 也就老夫为你这徒弟操心了。 相对于陆良生所说的那番解释 蛤蟆根本就不信的,修道中人如何会像寻常人那般因为过度劳心劳力而白了头发,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只是徒弟不愿说罢了。 “哪里能寻些草药一类的补物......吃的也行。” 蟾嘴轻声嘀咕,蛤蟆道人撅着屁股扒开草丛 朝里张望两眼 一会儿爬去树上,伸蹼摸去树梢鸟窝,只有几片羽毛,跳下树,又走了一截 看到潺潺而流的戏水,跑去揭开溪边石头 翻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青蟹,片刻 蛙蹼一挥,不屑的丢回水里。 “还不够老夫一口的。” 陡然身后灌木窸窸窣窣一阵嘈杂 咕咕几声传来 下一刻 钻出一颗红鸡冠的大脑袋,鸡喙碧玉,凶戾的眸子也看到了溪边站着的大蛤蟆,唰的冲了出来,露出一身羽色斑斓,野鸡体型颇大,比人膝盖还要高出一些,摆着鸡冠歪了歪脖子,咕咕的低沉啼鸣越来越急,两侧翅膀微微伸开,粗壮尖锐的鸡爪使劲刨动地面,刮起一层泥土,凶狠的扑了过来。 然后.....消失在陡然张大几只的蟾嘴之中。 蛤蟆道人脑袋变得极大,鼓着两腮咀嚼几下,想起什么,猛地一张口,将那野鸡牵着粘稠的液体,一起喷去地上。 “你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真当你是陆家村那只老母鸡?老夫吃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一片片鸡毛在半空飘落下来,那野鸡羽毛已经被褪的干干净净,在地上扑腾挣扎之中,被蛤蟆道人拖着鸡爪丢到溪水淘了淘,提起来拖在身后,往回走,出了这片林子,回到歇脚的地方,篝火已经升了起来。 “你们四个,把这只鸡给炖了。” 蛤蟆道人微微颔首,将野鸡丢过去,转身去书架翻了一些调料出来,还有那件白围裙一起系上,负起蛙蹼便走去火堆。 树下看书的陆良生抬起脸来,看着偌大一只野鸡光溜溜的被四个书生手脚麻利的开肠破肚,用着调料腌制去味,脸上有些诧异。 “师父,你逮的?” “小看为师了不是?小道士逮得,为师如何逮不得?”蛤蟆道人推着一块石头过去,踩到上面,拿过旁边王风递来的木勺,往烧开的锅里搅动,“这只鸡看模样,应该也是此山里的小精怪,乃大补之物,瞧好为师手艺。” 搅动几下,这才从围裙兜里找出准备好的调料,圆圆的蹼头轻轻碾磨,一一洒进水里,看的陆良生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进去,变成一道菜...... 沸腾的开水有了香味传出,淡而无味的沸人慢慢变成了一锅浓汤,早就剁成数十块的野鸡被赵傥、马流下进锅里,四人围在锅边,看着里面鸡肉块直咽口水。 不久,猛火熬的浓汁鸡汤好了,陆良生闻着香味过来,接过碗筷尝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对面四个书生也吃了几块,不由对视一眼。 “奇怪了,明明很想,为什么感觉味道怪怪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何况还是蟾大仙亲手做的,知足吧。” “也对,吃吃。” 蛤蟆道人握着蛙蹼放在唇下干咳两声,瞥了一眼旁边的徒弟:“精怪嘛,可能味道是有些古怪,气味压不住,不过无妨,赶紧吃。” 陆良生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师父,不过还是夹了一些放在碗里,多吃几口,倒是如师父说的那般,精怪血肉,却是要比寻常家禽的肉质要可口鲜嫩,个头也极大,跟栖霞山用聚灵阵养出的鱼虾倒是有的一比。 等回去,不妨也做一个专门滋养家畜的法阵,若是可以,便在天下九州推广开来,到时就不怕饥荒了...... 之后,吃完饭,按着前行得路线,继续东行,到的下午已经翻过了三座大山,夕阳西下,站在彤红的霞光里,从山顶望去延绵没有尽头的重重叠叠的山脉,以及一望无尽的密林,四个书生一屁股坐去地上,心里感到绝望。 西云仿如燃烧起来,染出一片彤红,勉强走下山顶,忽然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唱歌,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四个书生,寻着声音的方向赶去,前方密林间,正有一个老叟背着几捆柴禾走去另一边的泥路。 “老丈!!” 听到不怎么听得懂的歌声,陆良生却是亲切无比,明显歌声里的词汇是九州西南一带的方言。 终于回到大隋了......他想。 第六百八十六章 寻找李随安 “老丈留步!” 林子里陡然响起话语,背着柴禾的老叟身子猛地一抖,停也不停,直接往前飞奔起来,弄的刚过来的陆良生一行人有些莫名其妙。 好在老头背着柴禾跑不快,陆良生想要追上极为容易,从后面一把拉住那老叟柴禾,“老丈,你且停下!” 呼呼呼 老叟被强拽停下,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是一个面相俊朗,身着青衫白袍的书生,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放下柴禾,一屁股坐去地上,摆了摆手,接连说了几句这边方言,令得陆良生根本听不懂。 袖里悄然掐出法决,牵着一条法线延伸老头的脑袋里,片刻,用着对方的话语,“老丈,在下与同伴途径此处,惊扰你了,给你赔个不是。” “哎哟,你会说这边方言啊?” 老头擦了擦脸上汗渍,听到亲切的话语,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才算放下来。 “你们这几个后生啊,真的能吓死个人,还以为碰到吃人的山魈,深山老林子的,你们瞎跑什么。” “多有得罪。” 大抵知道老人为何吓得要跑,四周深山密林,忽然钻出这么几个人来,不是妖怪也会当做山上强人,陆良生又赔罪一句,随后才开口问起要问的事。 “不知老丈,可否告知我 此处何地?” 老叟打量面前这个书生 偏头望去后面跟来的四个,以及一头老驴 和驴背横坐的美丽姑娘 有些恼的瞪了他们几眼,起身将柴禾反手提到后背 屁股上面一顶,重新背了上去 朝陆良生一行人招了招手 回头边走边说。 “你们真是胆大,深山老林乱跑,还带着一个姑娘,也不怕害了人家 也是你们运气好 没碰上什么豺狼虎豹,快跟上,随小老二走。” 老人穿着草鞋,常年走崎岖不平的山路,每一步都很稳实 叨叨絮絮的先是数落一番几人,之后 才想着这处地方,大多数山里人、农人一辈子很少离开生活的一亩三分地 多数士听外面来的行脚商说起外面的事,老人言语并不丰富 但还算能将这方讲出个大概。 “这里原来是宁州.....宁州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后来又听说外面兵荒马乱 到处打仗,然后,宁州就没了,老朽也很久没见到官府的人了,现在这边好多其他族的,你们没事别到处乱跑.....这边走!” 陆良生点点头,跟上老叟,听着对方话语,皱眉细思这宁州在何处,跟在后面的王风忽然轻声道:“国师,宁州就是南中一带,永昌郡和云南郡。” 这一说,书生这才想起,自中原乱了以后,好像确实彻底放弃了这边,难怪一时间想不起来宁州是何处,不过陆良生倒是记得,这边应该还有协州才对。 “国师,协州也有,不过还在北面,离这里远着呢。” “你们四个倒是对各州郡熟悉。” 陆良生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转去后面走在老驴两侧的四人,看到国师望来,王风、马流、张倜、赵傥连忙咧嘴堆起笑。 “国师看我等做什么,路走太多了,自然经常看图的,就记下了.......” 这时,前面领路的老叟忽然响起声音。 “诸位,出林子了,前面就是寨子,过去吃点饭食......” 老人说笑着转过身来,陡然一阵大风拂过脸上,吹的脸皮凹出小窝移动,待风停下,睁开眼睛,只有几片树叶轻飘飘的划过视野,哪里还有什么书生、驴子。 “哎哟,遇上妖怪了!!” 老头一惊,吓得双腿发软,这才回想起林子里遇上的书生,衣袍干净如新,哪里像什么迷路的人,顿时一掐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朝着空荡荡的林子又是抱拳又是作揖。 片刻,背了柴禾转身就朝寨子那边跑,他没发觉的是,刚才背着柴禾都有些吃力,此时跑起来,脸不红气喘,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一回到村里,把砍柴遇到的怪事跟寨子里的人讲出来,但没人信他...... ....... “良生,刚才为何不去那寨子里,说不得还能混一顿饭食,为师可是已经许久没沾米饭了。” 霞光从西面山头照来山腰泥路上,飞鸟拍着翅膀噗噗的飞过一行人头顶,落去树梢发出清脆的啼鸣。 走过伸到山路的树梢下方,陆良生听着林里鸟鸣,回头朝坐在驴头上环抱双蹼有些生气的蛤蟆道人笑道:“师父,山里贫瘠,我们人又多,也没钱财了,总不能亏人家,再则已到了这边,师父还怕吃不上吗?” 蛤蟆道人愣了愣,哼了一声,将头偏开,转去方向。 “为师就说说两句,你以为为师老糊涂了?” 身后四人也不在意一两顿饭,至少现在已经回到大隋境内,心里激动不已,巴不得现在就回到长安,拉上相熟的人,将这大半年到过的西方各国、稀奇古怪的事说上个三天三夜,更何况还是跟国师一起,那关系可就不一般了,到时候说不得还能走上朝堂,取上娇妻美妾,到达常人一生难以到达的巅峰啊。 天色渐渐昏暗,陆良生一行沿途打听了附近城池,摸着夜路终于寻到了一处乡镇,凑合着对付一顿,天一亮继续赶路,不过这次陆良生特意放慢脚步,既然已回到大隋境内,倒是可以领略一番这边风景,看看山水,尤其当地苦涩的茶叶,喝惯了清淡的众人,顿时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随后,又去了名叫洱海的大湖,四个书生站在大石上吟诗作赋一番,陆良生则搭起画架,趁着旭日东升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色,着墨画出一幅洱海图。 渴了,俯身捧起湖水轻饮一口,饿了,抓鱼摘果,一路信庭漫步,倒也随意洒脱。 夏日炎热渐渐褪去,满山青翠泛起点点秋黄。 看过了曾经属于中原各朝的云南郡,衙门破败不堪,城中多是南蛮、汉人杂居,维护治安也是当地土目。 看来随安那位友人想在此处立国,并不是没有道理。 看着还算有秩序的街道,陆良生牵着老驴正要离开,忽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去街边茶肆,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话语,让他微微蹙眉。 “听说舍龙回来了,到处游说各族人。” “他还想着立国的事?” “乌蛮蒙氏这一带势大,这里又没汉人官府,如何不敢?” “不过好像听说,他到处召集人,不像是要立国,反倒像是要打仗......” “你们别说,我来说,这事儿我清楚!听说是他一个朋友被困在沧澜江那边,他回来搬救兵的.....” 舍龙? 他不是常跟随安一起的吗? 难道要救的就是随安...... 陆良生连忙松开缰绳,跨步走进那家茶肆,那正说话的茶客只感视线阴了阴,抬起脸来,就见一个书生站在面前。 “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还请告知舍龙现在何处!” 不久之后。 陆良生出来,牵着老驴转去了城外,与原本要去的协州相反的方向,出了城门,蛤蟆道人爬上驴背张望了一下,看去前面的徒弟。 “良生,为师记得好像方向不对吧?协州在北面,这是去东面。” “没关系师父,问题不大。” 陆良生笑了笑,转回脸,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敢抓我弟子...... 双袖一拂,带起大风,眨眼间消失在道路上。 第六百八十七章 南国六诏 宁州,云南郡一带,聚集了不少附近乌蛮部落头人,有些还在途中,也都纷纷赶往东诏寨,寨子乃乌蛮蒙氏主寨,围山而建,牢固的栅栏密不透风,外面设有数十处暗堡哨楼,远远监视周遭一切。 寨门笔直延伸石路的前方,缓坡上立了主楼,里面人声嘈杂,分列两侧的席间觥筹交错,多是赶来的乌蛮头人,或劝酒吃肉,或坐在席间与旁人窃窃私语,不时瞟去主位上,端酒沉默的身影。 “你们来之前,我听舍龙大祭司说过,乃是救一个汉人,是他朋友。” “......我乌蛮人对待朋友,从来就是如此,浪穹诏愿意帮助。” “能来这里的,哪个不愿意?!” “就是不知道能否赶得上。” 嘈杂的说话喝酒声里,窃窃私语的几人抬起头,望去首位,舍龙端着酒水紧皱眉头,察觉到有视线看来,抬起缠有青蓝布帕的英雄结,脸上呈出威严肃穆。 手中酒水嘭的轻放桌面,拖着罩着的披风起身,扫了一眼下方喝酒的各诏,招来身旁部中手下。 “各诏都来了?” 部中麾下低头盘算,抬起手压去胸口,飞快回道:“回禀大祭司,来了四诏,还有一诏应该还在路上。” 舍龙点点头,目光投去大厅,两侧的四诏头人也都停下说话、喝酒,有人走到中间,想要说话,被他抬手阻止。 “已等了半月,不差一诏。”舍龙拿过桌上陶碗递去旁边,让麾下掺满,拖着披风走了过去。 被打断的那人 退到一旁 看着大祭司过来,握拳捶去肩头。 “大祭司 你说吧 何时出兵,我诏人数不多 但都敢打敢杀!” 舍龙嗯了一声,目光这名头人脸上扫过 望去其余三个头人 走到中间,举起酒水,嗓音雄浑。 “我南国六诏一向同气连枝,一损俱损 今日我蒙舍诏一个隋人兄弟落难 诸位应邀赶来,舍龙感激不尽!” 说着,双手托举酒水,仰头一饮而尽,朝他们亮了亮碗底 伸手抹去浓须的酒渍。 “那隋人与我同生共死,从北到南一起患难 我南国男儿地处蛮荒,可也知大义通情谊 岂能见死不救。” “说的好!”席间有人站起来,端起酒水喝干 呯的一声将陶碗摔的粉碎:“邆赕teng dan诏 愿意随大祭司去一趟!” “算上越析诏一份!” “那隋人是大祭司朋友,也就是施浪诏的朋友!一起去!” 此时主楼前聚集了不少四诏族兵,也互有姻亲关系,聚在一起不分彼此,听到里面头人们表态,一个个拔出腰间刀锋举过头顶,跟着呼喊起来。 站在末尾的人垫着脚尖跟着呐喊几声,重新站回后,偏头间,余光好像看到远处寨门隐隐约约有人的身影过来。 急忙开口,大喊出声:“谁?!” 突兀的声音瞬间让附近的族兵停下呼喊,就连主楼内,正与四族头人说话的舍龙也都听到这声,一起偏头看去外面。 一片片拔刀、刀兵触碰的轻响里,原本站在楼外的族兵忽然间纷纷让开一条道来,就见一个书生负手大步走来,青衫白袍,头发一侧有微微的白迹,令得厅中施浪诏头人走上前大喝:“隋人书生,停下!” 其余三人凶悍的拔出兵器,跟着上前,面色露出狰狞,只要外面那书生敢跨进门槛,就冲去将对方砍成肉泥。 然而,过来的书生举步跨了进来,四人顿时暴怒,捉刀就冲上去,下一刻,身后陡然响起呯的一声陶碗摔碎的声响,碎裂的碗片叮叮当当的弹到四人脚边。 四名头人侧脸回头,站在正中的大祭司,原本肃穆的神色忽然泛起惊喜,抬起手学着汉人的礼仪,拱手躬身拜了下去。 “舍龙,拜见国师!” 一时间,四个头人愣住,手里的刀不知所措的捏着,“大祭司,你这是干什么?” “是啊,大祭司,你别说汉话,咱们听不懂!” 那边,进来的陆良生抬手虚托,让他起来,后者这才直起身,跟两侧的四诏头人解释一番。 “这是大隋国师,我那朋友的师父!” 说完,急忙做了请的手势,邀陆良生坐下,又拍手唤来麾下添酒水,“把窖中珍藏的泉酒取出来!” “不用!” 陆良生抬手打断,“刚才你们说的话,本国师也都听到了,替随安谢过。”说着,抬袖拱手一圈,便坐去舍龙旁边。 “不过,你们不用去,只需告诉我随安如何落难的,为何不传讯?” 书生说的是汉话,厅里也就只有舍龙听懂,他看着面前好友的师父,脸上泛起些许愧色,将脸转去一边。 “回禀国师,此事,随安有点冤。” 之后,他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讲给陆良生听,好几个月前,亦如往常和随安往这边赶路,因为路途的原因,先到的是恭州,那边山势险峻陡峭,两人都是修道中人,这样崎岖山路自然难不倒,李随安又机灵古怪,每每第一个冲上山头,快到沧澜江时,翻过一座山头,却是闯入一个水潭,见到一个少女正在潭中洗澡。 惹得少女惊呼大叫,引来好几个青年,李随安跟他们解释,但这种误会如何解释得清,结果打了起来,那几人连带那少女跑回去,不久,又带了几个老者追赶,联手攻击下,随安让他先逃,舍龙跑远了觉得不妥,原路返回去,那时李随安已被对方联手擒住,借着蛊术窃听到这些人是沧澜剑派。 自己一个人绝非对手,到时候说不定也会被擒,到时候恐怕就真没有人知道这事了。 北上长安求救,又太远,所以,才回到宁州这边,召集族人,准备前去营救,一来二去,又是半个月了。 听完大概的来龙去脉,陆良生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声:“为何不传讯?” “国师,当时,随安也想过传讯,可国师并没有回应。” 我没回应? 陆良生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间玉坠,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之前大海之上,与魔家四将打斗,法相炸裂间,被猴子一个跟斗带去大海的另一边,想必混乱里,掉进海里了。 也罢,既然回来,那先把随安这件事解决,再走一趟东海,将鲛人送回。 大抵理清了思路,也知晓了前因后果,陆良生不再逗留,一旁陪坐的舍龙,连忙起身跟上。 “国师,舍龙知晓在何处!” 说着,朝四诏头人说了句你们不用去了。便快步跟上前方的身影,走出大寨。 外面。 等候在老驴身旁的四个书生围成一圈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划来划去,不时抬头望一眼前面的寨子。 “国师怎么还没出来。” “担心什么,此方何人敢动国师。” “就是,国师何等人物,就算想动,那也要那个实力......对了,等回长安,你们说说,就凭咱们与国师的关系,陛下会不会给我们加官进爵?” “那是自然的,到时还有女人......嘿嘿。” “上次的黑......” “别提,一说起,为兄就想起那两个巨肥硕的黑女人,现在都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说话间,旁边的老驴忽然跑动起来,四人抬头,一道阴影遮蔽四人视线,连忙起身,恭敬喊了一声。 “国师!” 陆良生牵过缰绳,拉着老驴往某个方向走去,抬手朝他们打了一个响指,“走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沧澜山 “良生,知道为师徒孙下落了?” “已经知道了。” “到时候过去,当如何?” “先看看再说,若是误会,自然需要解开,但要是随安受了委屈遭受折磨......到时再看吧。” “烂好人......” 昏黄落去山头,照过潺潺河水,正掐着法决,使出搜神术的陆良生偏头扫过映着落日的河面,看去坐在驴头的师父。 “师父,刚才你说什么?” 盘坐驴头,双蹼拉着驴耳的蛤蟆,眯起蟾眼,“当为师什么也没说。” 陆良生摇摇头,回转过去,袖里法决抬去眉心,神识随着法力扩散,穿过河流、林野,越过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山岩石,没有任何修道中人的气息,倒是感知到荒山野岭间,几只山精野怪,好像察觉到有人用法术望来,急急忙忙打出洞穴钻了进去。 收回法术,陆良生沉气回神,调息神识,吸纳山间灵气滋养身躯的同时,睁开眼看去一旁望来的舍龙。 “你离开时,确定沧澜山剑派就在此附近?” 那边,舍龙看沧澜江起伏的波涛,有些不好回答,一路跑出来,只记得就在这沧澜江中上游一带的山里,真要具体位置,他也没去过那剑派的驻地。 “国师......在下不敢确信,但应该就在附近才对,只要寻到那日少女洗澡的水潭,寻到那剑派就不难了。” 水潭..... 陆良生目光望去附近大山,沉吟了一阵 看去江里扑腾的鲛人 朝她招了招手。 哗啦啦..... 水花翻腾间,硕大的鱼尾拍起浪花 水中的小人鱼卷了一个水窝 潜去水底,片刻间 带着水花哗的在江边露出湿漉漉的脑袋。 “叽?!” 欣喜的看着书生,伸手想要让他下来一起游 陆良生蹲在水边 不着痕迹的躲开,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丝。 “你是水族,可否能感知到附近山中大水潭?” 鲛人听到传来心间的话语,点点头 身子在水里一转 没入水底掀起水花溅去岸上正洗脸拧帕的四个书生,溅的一身是水,敢怒不敢言。 站在岸边的陆良生大抵猜出,人鱼潜入河床,应该是探寻此间周围山势水脉 看来是这些水族独有的一种天赋。 不久,水面破开 小人鱼冒出江面,兴奋游回来 抬起连有蹼的手,叽叽喳喳的指去偏向东南的位置。 “那里.....有大水潭 水从山上流下来 再从水潭流到这里。” 虽然不知是不是那处 但总归有了一个具体方向。 陆良生拍拍鲛人头顶,起身转去老驴那,牵过缰绳,叫上后面擦着衣袍的四人跟紧,抬手一拂,垂在河边的几颗大树,枝叶陡然伸长,向着江面伸去的同时,对面的几颗树也伸来树枝,纠缠一起,形成一座木桥。 四个书生吞了吞口水,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掉进湍急的江里,坐在书架小隔间的蛤蟆道人,盯着波涛起伏的水面,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绳子,方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山风吹拂,江水哗哗流淌,小心的叮嘱声、老驴的嘶鸣,一行人吵吵闹闹的走过木桥,来到对岸。 走去水潭的方向的时候,残阳挂在山头染红了延绵起伏的山势,不知名的山间,马尾松、杉木成林,斑驳的霞光里,爬满青苔的石阶积满落叶,延伸而上是被树枝遮掩的山门,破旧的门匾上,有着沧澜二字。 几颗大树枝叶伸去山道,透出一种幽静凄凉。 霞光的斑驳随着风里摇晃的树枝,落在地上摇晃,偶尔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踩过落叶从一节节石阶,一个挑水的身影走去上面,前方渐渐变得宽阔,视野之中,是几栋破旧的木楼,漆红的柱子褪去了色彩。 四周木楼中间,宽阔的地方,岩砖铺砌的广场,砖石有不少碎裂的地方,挑水的身影眼羡的看着几个那男女青年舞着长剑比划,或修炼打坐。 风吹过林子,摇起哗啦啦的抚响。 西面的昏黄渐渐沉下去,练武的男女陆陆续续收剑离开,很快,各楼升起灯笼,正中那栋木楼,点亮的灯笼被人挂去厅门两侧,两个穿着相同衣袍的女子端着晚间的菜肴饭食,沿着屋檐下穿行过灯光,推开前方的门扇时,有呯的一声碎裂声响起,弹开的瓷器碎片落到门槛,还余力不息的摇晃几下。 两个女子连忙放下晚饭,快步退了出去,相互对视一眼,吐吐舌尖,还不忘将厅门带上。 里面,此时有声音蕴着怒意,大声斥责。 “放?如何能放得,掌门,那小子偷看了翎儿洗澡,如何就这么轻易让他走!” 愤慨的身影看去的对面,一个着开敞袍子的中年男人皱着眉,看着地上一滩水渍,压着膝盖,缓缓起来。 “师弟,那人我已问过了,或许真是无心之举,总不能还关押别人一辈子吧?!” “掌门.....师兄!”之前说话的男人,面容消瘦,颔下蓄有长须,看着走动的身影,眸底隐隐泛着血丝。 “既然师兄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那总该为沧澜山考虑吧?那小子,身怀我沧澜剑派的驭剑术,那可是当年师伯的独门之法,就连掌门师父都不曾会,他如何会,问他师父是谁,他只说是陆良生,根本不是师伯,那就一个可能,师伯他老人家当年外出,途中被人害了,剑法才落到他人手中。” “万一是师伯的传人怎办?” 缓缓走动的那人,眼下是沧澜剑派现任掌门卫荒,说话的那人则是他师弟任阴阳,前者负着手,神色颇有些犹豫。 “.......师弟还是不要莽撞,最近你练的有些入魔了,还是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再说,至于那叫李随安,我还是觉得让他走吧,沧澜山日渐凋零,已经少问外面的事了,那陆良生能教出这么一个徒弟,到底是何等人物,我们也不知晓,待派人出去打探一番才稳妥。” “胆怯如鼠!” 任阴阳一拳砸在旁边桌面,唰的从椅上起来,“就是这般,我沧澜山才日渐凋零,连自个儿的驭剑术都不会,还畏首畏尾!” “师弟,不可胡言乱语!” 那边,卫荒看了眼门扇,过去拿了酒壶倒上酒水递去对面,任阴阳看了看敬来的酒,转身拉开厅门大步走去外面,声音也紧跟传来。 “你自己慢慢喝吧,我与另外两个长老绝不同意放那人走!” “师弟......” 卫荒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走远的人影,抬手将杯中酒水喝尽,自己这师弟这两年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年不到修为精进不少,就是脾气越来越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弄的派中仅有的十来个弟子都怕他。 “爹......”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大厅内侧的一扇门打开,闪出一个窈窕得少女,模样清丽,晃着手腕上的铃铛,小跑过来。 “你是不是和师叔又吵架了?”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卫荒看着女儿,拍了拍她肩膀,语气有些可惜:“为父刚才提过了,你师叔不同意放人,再加上两个门中长老,恐怕那小子要被关去镇魔窟。” 一旁,俏立的少女搅着衣角,咬着嘴唇,哦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随我 沙沙沙...... 山间密林风里轻摇,清冷月色下,泛起薄薄水雾,昏暗的灯笼光芒外,一道身影沿着摇晃的灯火范围,悄然溜进附近一栋阁楼,有持械的身影过去,蹲在暗处的少女猫着身子,盯着巡逻过去的师兄弟,悄悄挪进里面。 走廊灯火摇摇晃晃。 贴着墙蹑手蹑脚走过的少女,伸手轻轻推开附近一扇房门缝隙,闪身进去,带起的风吹的桌上油灯轻摇慢晃。 “喂!醒一醒。” 少女朝房中一面墙上挂着的人影轻唤了声,那面墙壁,李随安被铁拷束着双臂,脖子也被卡了铁环,悬在半空,衣袍褴褛,染出斑斑点点的血迹,被对方几人擒住,用古怪的铁钉打进琵琶骨、气海穴,根本使不出丁点的法力,就算能逃出去,也根本逃不远。 随安听到传来的话语,虚弱的睁开眼眼睛,嘴角勾起一丝笑。 “又跑来了,怎么,不舍得我死,想嫁给我吗?哪得要我师父作主才行。” “你!” 卫翎芸俏脸泛起红晕,狠狠跺了一下脚:“本姑娘才不稀罕,也就是听我父亲说,师叔还有两位长老,要将你关进镇魔窟才来告诉你!” “告诉我做什么,还不如放了我!” 李随安咧嘴笑起来,朝对面的小姑娘挑挑下巴,尽量从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俊朗的容貌。 “你看我手脚、脖子都被困住,你告诉我,我也跑不了,倒不如放了我 那就不会被关进什么窟了 等我回去,见了师父 就过来提亲 这个主意怎么样?” “油腔滑调。” 少女背负双手,手心都搅在一起 看着被吊着的青年,低下视线 看着扭来扭去的鞋尖 嘴角忍不住有了一丝笑意,还要继续说话,忽然响起吱嘎一声,原本关上的房门打开 卫翎芸连忙转过身 一身黑袍的任阴阳站在那里,左右是两个胡须花白的老者。 看到里面面色有些惊慌的少女,任阴阳微微颔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芸儿 你怎么来的这里?!” “师......师叔......”卫翎芸支支吾吾瞟去旁边墙上,眼珠子兜转两下 伸手拿过桌上的皮鞭,“我是来揍他的 偷看我洗澡,这口气实难咽下。” “呵呵 这点你可比你爹强!” 任阴阳脸上泛起笑容 点了点头 “不过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该回去歇息。” “哦。” 少女放下皮鞭,慢吞吞的走过对面的师叔,向两位门中长老打了声招呼,一出门,提着裙摆就跑,令得挂在墙上的李随安张头望了一眼,轻笑出声。 下一秒,身上猛地传来剧痛,李随安咬紧嘴唇低头看去正缩回手指的任阴阳,“小爷该说的,都说了,我是无心之举,还有驭剑术乃我师父所教,根本不知你门中之人......不过.......” 话语拖出长音,随安朝对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 “你们想要驭剑术,也不是不可以,咱们不如做个买卖。” 任阴阳捻了捻指尖血迹,抬头看他,眯起眼睛:“这门剑术本就我沧澜剑派之物,拿回来也是应该的,呵......不过,老夫也想听听,你说什么买卖。” “自然是放了我,然后,问过我师父之后,他老人家同意,将驭剑术给你们。” 那边,听着李随安这处买卖,负手走动的任阴阳抿着嘴,看去桌上摇曳的油灯,停下脚步,偏过头来,目光一厉。 “当老夫三岁稚童?!” 抬手就是一指,插进李随安大腿,布帛撕裂,血肉噗的洞出一个血洞,疼的青年咧嘴叫出声。 “买卖不成,仁义在,动什么手啊” 不顾痛呼的李随安,任阴阳负手转身就走,朝守在门外的看守弟子吩咐:“好生看好,明日一早,带到外面用刑,然后关去镇魔窟!” 旋即,领了两个老人大步离开。 夜色深邃,月光渐渐隐去游云,东方泛起冥冥光亮,坐落山间的门派渐渐有了人声嘈杂,十几个门中弟子聚集广场上,看着远处一栋木楼被锁了琵琶骨、气海的身影被铁链拉出,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这就是那个偷看师妹洗澡的登徒子。” “听说师兄说,这家伙要被行罚,然后关进镇魔窟里,那个镇魔窟到底有什么啊?” “哎,你竟不知道?那地方听说下面汇聚阴煞之气,我派秉持天地正理,才在此间镇守,听说被下面阴煞之气侵染的人,修为尽失,形如枯骨,但就是死不了,会一直被折磨下去。” “会不会有些残忍啊?” “那往后师妹嫁给你......世上除了你,还有一个看过她身子的人......” “呃.....那我觉得有些轻了。” 天光放亮,晨阳穿过山间水雾,推着黑暗延伸过山门、楼阁,任阴阳走出房门,站在栅栏前,看着架起的罚台,想起昨日那青年与他说的买卖,还有怒火在心里烧。 ......拿回我门之物,打死你都是轻的。 看着被羁押去刑台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隐约间有股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人被遗忘了。 哼,不管何种不安,只要敢来我沧澜山,一并接下就是! 做为修行中人,任阴阳自有豪迈和信心,看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了,拂袖转身走去木梯。 ...... 阳光升上云端,照下密林投出光斑映在一处水潭,周围蝉鸣此起彼伏之中,陆良生站在潭边收回收回视线,望去林隙外起伏的山麓。 一旁,舍龙低声道:“国师,就是这里。” 陆良生嗯了一声,负手走到林子边,视野变得开阔,前方绿野葱郁倒映在他眸底,“一个女子不可能远离驻地,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洗澡,那门派必然在这附近。” 微微阖上眼睛,像是感知什么,片刻,睁开眼,轻声道: “走。” 林子里忽然吹起一阵风,林间哗啦啦一片惊鸟扑动翅膀冲向天际,不久,树林重归寂静,拂过的风,带着一行人来到附近一座山腰。 风停下,发丝垂下落去肩头,陆良生扫过四个书生:“你们在这里等我。”便是带了舍龙、老驴走了上去,来到一处断崖,前方景象顿时在两人眼中展开,侧对这边的大山里,能见几栋木楼遮掩林野间,宽敞的广场上,一拨人聚在那里,不知要做些什么。 站在崖边的书生,目力常人难极,远方的景象像是在他眼里一点一点的放大,忽然轻念出一个名字。 随安...... 沧澜山剑派,被铁链拖拽过去的青年被架上木桩,下了楼的任阴阳,朝闻讯出来的师兄拱了拱手。 不顾对方阻拦,加上被他说服的两个长老帮衬,根本不在意什么掌门,径直走到刑台前。 “不管你说与不说,等进了镇魔窟,你自会忍受不得,把驭剑术写出。” 任阴阳负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楼前的掌门师兄,随后转回来,冷哼出声。 “没人救得了你。” “师弟,不可!” 卫荒大喝,举步走过去,却被门中两位长老拦下,而那边任阴阳里也不理他,垂下手,手指飞速变幻,掐出一道法决,指去天空。 轰隆隆 明媚的阳光瞬间阴了下来,阴云密布,泛起了电光,李随安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对于雷术多少知晓一些,师兄宇拓就得师父靛雷之法,那头老驴也会引雷之术,打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得不好,这身修为都有可能被毁。 轰轰! 雷声越发密集,李随安不由闭上眼睛,心里不停大叫师父,然而,密集的雷声忽然渐小,睁开眼望去天空,阴云散开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李随安想着的同时,任阴阳也愣了一下,就连周围的门中弟子、掌门、长老也都愣住。 “任师叔的雷剑之法怎么不灵了?” “莫不是打雷的雷公今日不当值?”“谁知道,说不得跟电母一起玩去了。” 窃窃私语之中,站在刑台下的任阴阳狐疑的看去法决,重新掐出,鼓足了法力指去天空,阴云夹杂雷声又滚滚而来,然而不到片刻,再次散去,露出灿烂的阳光。 被两个老人阻拦的卫荒皱了皱眉,似乎看出端倪,上前一步,抬手抱拳斜斜向上,拜去四方。 “不知哪位高人在侧,还请莫要戏耍我师弟。” 声音远远传开,侧面的断崖上,风声携着中正的话语传来,坐在崖边的书生缓缓起身,看着下方的门派,声音平淡而冷漠。 “本国师来接徒弟李随安,诸位要是想阻,拔了你们山门。” 蛤蟆道人坐在阴凉得石头上,看了眼那边背对的身影,吹了吹捧着的茶水,满意的抿了一口。 “老夫这弟子,果然还是随我。” 第六百九十章 护短的陆良生 “不知是哪位高人在侧,还请显身一见!!” 卫荒拱手朝天高喧,法力携裹话语回荡山门上空久久不息,周围聚集的门中弟子全都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掌门这是跟谁说话?”“确实有古怪,师叔的雷剑术平日里可威风了,今日却是云来了又去,说不得真有修为高深之人在旁。” “......咱们沧澜山许久没问世了,归隐山林潜心修炼,早就没与人有过节了。” “说不定是跟那小子有关。” 那边刑台前,任阴阳回头看了一眼掌门师兄,低头看了下法决,吼道:“什么高人,哪里有什么高人,是我过失罢了,看我再来!!” 他话刚一落下,陡然一阵风拂过广场,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半空弥漫翻卷,接着一道平淡的如同叙说般的声音从天空降下。 犹如天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本国师来接徒弟李随安,诸位想阻,拔了你们山门!” “好大的口气!” 下方一众弟子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上前望去头顶,木楼那边的两个门中长老脸色呈出凝重,用法力传音,门中诸人大多都能做到,但少有像他们这般,能察觉到这股法力之中,包含的修为。 二老对视一眼。 “通神境。” 稍前面一点的卫荒自然也感受到,派中修行法门残缺,他止步元婴境多年,已难有寸进,陡然听到这番话,心里猛地像是揪了一下,女儿卫翎芸从楼里冲出来,担忧的拉去父亲的手臂。 “爹.....” “没事。” 卫荒拍拍她手背劝说一声,刑台上,李随安抬起垂散的发髻 望去天空 斑驳血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哈哈 笑声里 目光看去那边有些惊慌的少女 最后,落去台下的任阴阳 染血的牙齿咬合,挤出嘶哑的声音。 “别怕 我师父来了 那个谁.....你不是问我师父是谁吗?现在他来了......你亲自问吧,提醒你啊......我师父现在脾气可比以前大多了.......会打人板子的。” 最后那句戏谑,仿如一根针刺在任阴阳心坎上,那通神境界的修为 他也感受到了 不过这几年修为大涨,就算他没到通神境,也自诩有通神境的实力。 “闭嘴!” 他暴喝一声,也朝周围嘀嘀咕咕说话的一众弟子们挥了一下袍袖,让他们也都收声 刚才做法招雷的事,此时让他颇为觉得丢脸 眼下还被戏谑,下颔的胡须都一根根绷的笔直。 至于对方口中的国师二字 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何方修士,敢到我沧澜山撒野!” 怒不可遏的嗓音响亮 任阴阳一拂宽袖走去前方两步 就在步履落下地面的刹那间 好似兵器出鞘响彻天空。 锵 一直望去天空的任阴阳,卫荒,以及周围门中弟子视线之中,一抹法光从侧面山崖飞来,卷起罡风,压伏山中林野,无数枝叶随风旋漫天飞舞。 “胆敢沧澜山门撒野!!” 任阴阳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红光,祭出术法的一瞬,踩裂砖石,唰的一下飞跃而起,袍袖抚动,伸出的剑指之上,骤然亮起湛青光芒。 “给老夫下来” 拖着一抹尾光的淡蓝,与他迎上,下一秒,任阴阳顿时只感一股滔天剑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头皮缩紧,剑指猛地一收,凭着本能向下一坠,脚尖一触地面,闪电般扑飞出去。 划落的法光里,剑尖触及地砖,轰的巨响炸开,淡蓝的法光瞬间向四周推开,一匹匹地砖哗啦啦被气浪从地上掀飞溅,硬生生在墙壁打出窟窿,周围众人纷纷驭起法术挡下或躲开,木楼挂着的灯笼、门窗一一断裂,洒落一地狼藉。 烟尘缓缓降下,仓惶逃离、大声呼喊的沧澜剑派众人全都变得鸦雀无声,那边广场掀的只剩岩土,一柄长剑插在那里,剑身刻纹还在咔咔的移动,散发阵阵白气。 “这.....这是仙剑吧。” “应该是......比咱们镇派的神霄.....还有剑意。” 狼狈推开的任阴阳,跌跌撞撞从地上起来,看着地上嗡嗡作响抖动的长剑,想起刚才差点与它对冲,身子都忍不住抖了抖。 这驭剑术......比那小子强太多了。 “刚才是哪位说撒野的?!” 陡然一声话语打破寂静,远远从山门那边传来,架在刑台上的李随安听到这声,脸上泛起惊喜,使劲侧过脸,朝身后大喊:“师父!” 卫荒、卫翎芸、任阴阳连忙看去山门方向,沙沙的落叶在地上跑过,一双祥云履踢着绣有云纹的袍摆,着白袍披黑色大氅的青年负手缓缓踏上石阶,走来这方广场。 剑从天降,人入山门,先兵后礼,来者不善。 卫荒拍拍女儿手背,走上前抬手抱拳:“阁下修为高深,但也未免有些欺负人吧?!” 那边,陆良生依旧那么走了过来,插在地上的月胧嗡的一声飞起,剑尖朝下,亮着法光飘在一侧。 “刚才说了,本国师来接人!” 陆良生抖开宽袖往外一拂,对面刑台轰的断裂,上面杵着的木桩倒飞起来,任阴阳抬手隔空虚拿,听到剑鸣,急忙收手回头,那剑尖指来的长剑方才缓缓重新垂下去。 半空上,木桩粉碎,铁链一一崩断,捆缚的李随安后背有手掌撑来,慢慢降到地上。 “师父.....”他低声唤了声。 “嗯,为师来了。” 陆良生看着他满身血迹,尤其两胛冒出一截的符铆钉,两腮顿时鼓涨起来,抬指压去随安背脊,往下用力一划。 噗! 噗! 接连两声闷响,两道血箭射出的同时,符钉叮当掉去不远,陆良生给他止上血,冰冷的目光从徒弟身上抬起。 “谁做的。” 随安虚弱的抬起手,指去那边的任阴阳:“师父,就是他!” 天光灼热,照在那边任阴阳脸上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侧脸看去那边的掌门师兄和门中长老。 后者不管门内人如何,但有外人打来,自然是要团结的,卫荒向后伸手一抓,木楼内,一金鞘玉柄的法剑飞到手中。 陆良生看他们一眼,站定的步履缓缓迈开,向惶惶不安的身影踏了过去,一手抬起抓握,声音平淡的回荡。 “此人留下,其余不相干的退开!” “放肆!” 卫荒大喝握去剑柄就要上前,被两侧的门中长老拦下,两人身为长老,岂能让掌门轻易出手,神色严肃的双双迎上去。 两步,那边走来的陆良生,根本没看他们一眼,虚握的手掌顿时一捏。 轰! 地面破开,土岩犹如巨人的手掌带着任阴阳冲天而起,随着陆良生得手握下,而重重握成了拳头,对方整个人都被捏进了手心。 天光里,一片猩红的液体顺着岩石的缝隙缓缓淌出。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一根棍子的故事 南水拾遗记载,符钉雕琢法阵,用以封住邪祟之物的法器之一,民间寻常修士也可用黑狗血浸泡,克制尸妖一类,同样用在人身上,可阻修道中人的法力,时日一长,对后面的修行有极大的后患。 看到两枚符钉从徒弟胛骨掉下,就算圣人也有怒火,何况陆良生? 周围十多个沧澜剑派弟子、掌门、长老看着伸出地面的巨岩手掌挤出鲜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任师叔不会死了吧。” “那家伙不仅会驭剑术......这应该是五行之法。” “为师叔报仇!” “师弟且慢,还是等掌门说话。” “哎哎,你们快看,那岩手又动了。” 嗡嗡嘈杂里,卫荒正拔出手中神霄,一旁有声音叫喊了一句,目光看去,就见矗立向去天空的巨手,忽然摇了一下,紧合的岩指松动,嘭的巨响,石屑炸开,里面一道身影拖着血线横冲出来。 “啊啊啊” 犹如暴虎出笼,任阴阳衣裳破损,落去地面印出猩红的脚印,俯身一蹬,右臂手间,指决泛起剑芒,卷起雷鸣,在空气推出一道明显的青白电光。 陆良生按下想要起来的徒弟,轻描淡写的一拂袍袖,悬在身侧的月胧瞬间化作一道流光。 噗! 血光四溅,凄厉的惨叫伴随一截手臂掀上天空。 “啊!我的手!啊......” 冲来的身影扑去地上,任阴阳捂着血糊糊的右肩翻滚惨叫,眼中红芒却是越来越盛,陆良生举步过去 伸手隔空一抓 硬生生拉出一缕彤红的气息,顺着手掌没入体内。 “阁下 还请放开我师弟!” 不知何意的卫荒以为陆良生要做什么 拔出神霄冲上去,身后门中长老也紧跟在后 厉声呵斥:“住手!” 走前面的卫荒抬手让二老不要莽撞,握着剑柄走上前 距离十来步停下 朝前面垂首一动不动的身影,抱拳。 “阁下,我师弟再有不对,应交给我自家门派处置 还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 垂首闭眼的书生缓缓睁眼 风吹过脸颊,一缕白发在额角轻摇,抬起视线看去对面三人,“我徒弟,你们可高抬贵手 符钉封气海、法力,可知时日一长 会让他修行大损,将来难有精进 我陆良生都舍不得打自己徒弟,倒是让你们打了。” “此事上确有误会。” 卫荒见事情扯到这上面 他也难以推托过失 叹口气再次抱拳:“我师弟性情大变 动用私刑,实难辩解,但他初心乃为我沧澜山一脉,做为掌门自要替他求情,何况此事由阁下弟子与我小女误会引起。” “恐怕不止!” 陆良生已非当年什么都不懂的书生,这种事情一眼便看出本质,口中冷哼。 “做为掌门,你约束不了自己师弟,这责任,你岂能撇得干净!” 两人一言一语之中,地上捂着断臂的任阴阳猛地睁开眼睛。 就是现在! 停下口中惨叫,尚存的手臂张开五指呯的拍去地面,升起一股白烟,陆良生挥手招来罡风,地上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跑?” 陆良生掐出指决按去悬浮的月胧,对面,陡然响起卫荒的话语:“阁下,门中弟子自会捉拿!” 说着,两侧长老,还有十余个沧澜剑派弟子点头领会,提了兵器飞奔起来,越过山门那边的陆良生,笔直冲去山下。 一阶一阶石梯蜿蜒密林,清脆鸣啭的鸟声里,下方山脚一处陡坡,有着徐徐青烟升起,舍龙坐在大青石上眉头紧锁望去四周,三个书生趴在地上吹着堆积的枯枝,远远的,赵傥抱着一堆柴禾走林子里出来,将怀里的树枝枯叶一股脑儿的丢去地上。 “你拿这根棍拉屎啊!这么长怎么烧!” 架锅的马流看到他拿着一根长棍蹲下来,伸手敲过去,后者蹲在地上捂着脑门,后退半步。 “自然是当烧火棍,往下面捅一捅,里面就宽敞了,能进风,火就大,这点你都不懂?” 窸窸窣窣 赵傥说话间,忽然想起一阵轻微的嘈杂,坐在青石上的舍龙睁开眼,抓过腰间刀站起身来,那边草丛钻出一道人影,吓了四个书生一跳。 那人衣袍破烂染了血迹,右肩平齐,胳膊空荡荡的,面如白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见到这边的人,跌跌撞撞的跑来,虚弱的张开口。 “诸位.....可否替我止血.....” 见是一个满是血的老头,舍龙懒得理会,重新坐回去,不过却是警惕的盯着对方,而那边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伤的这么重,莫非是遇上山里野兽了?” “你们不觉得,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有点奇怪?”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包里还有些外敷的伤药,我去拿!” 四个书生围在一起,埋着头嘀嘀咕咕片刻,张倜抬起头看了眼虚弱至极的老人,又埋头回去:“一个老人家而已,我等读圣贤书,不就是扶危济困,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岂能白白浪费,国师也能高看我四人一眼!” 商议一阵,其余三人也点头同意,王风赶忙去拿包袱,赵傥捏着长棍和另外两个兄弟上前将独臂老人搀扶过来坐下。 “你老好生歇息,别乱动,这里山高石滑。”赵傥轻言细语的叮嘱一声,见还没送来伤药,急忙朝那边的王风喊了一嗓子,“找到了吗?!” 转身过去帮忙的刹那,摆动的长棍唰的抡出半圆,虚弱坐在石上的任阴阳听到呼啸声,抬起脸,眸底映出的,是一轮棍影在视线了放大。 “你娘的.......” 好不容易趁机逃出来的任阴阳,坐在那忍不住骂了一声,呯的脆响,棍棒直接呼在脸上,虚弱至极的身子摇晃,向后仰头一栽,翻滚落去山坡。 像是感觉打到什么东西,赵傥竖起长棍转过身来,那石头上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老人的身影。 马流、张倜立在石头两侧,此刻目光呆滞,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药来了,快些给老人家敷.....人呢?”王风捧了药盒过来,见石头上没了老人,狐疑的瞟去三人,那边马流、张倜缓缓抬起手,指去坡下,结结巴巴的偏过脸来,“......人被赵傥一棒子......扫下去了。” “我也不想的啊......”赵傥也颇为委屈,看着手里的棍子。 “哎哟喂!” 王风赶忙将药盒一放,趴去坡边向下张望,下方茂盛的树枝挂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染血衣袍在风里飘荡,稍远一点的岩石缝里,隐约看到光着膀子的身形夹在里面,已经一动不动了。 “你干的好事!”王风站起来朝还有发懵的赵傥大吼一声,随即转去另一边盘坐的舍龙:“你怎么不帮忙接着一点啊。” 舍龙睁开眼,也朝下方瞥了一眼,随后又闭上。 “不关我事。” 不等那边四人商量怎么办,不远的山上,呼啦啦冲下一群人来,循着气机来到陡坡,也发现摔去坡下石头缝里卡着得身影,急忙下去几人,片刻不到,便传来一声不知谁的大呼。 “快告诉掌门,师叔摔死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美丽的误会 陡坡悬崖前,十多道身影来来去去向下张望,或下去救人,也有看到这边缩头缩脑的四个书生,提着兵器冲来。 “我派师叔可是你们弄下去的?” “对,把他们带回山上!” 王风四人连连摆手,这话他们哪敢承认,靠去青石上阖目盘坐的舍龙,后者睁开眼,跳下来,将四人揽到身后。 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画着的鬼头,微微昂起下巴,朝他们拱起手:“你们可识得这颗鬼头!我乃乌蛮六诏大祭司蒙舍龙......” “我认得!” 群情汹涌人群里,有声音喊道:“这个人我认得,与那偷看师妹洗澡的家伙是同伙,打他!!” “打啊!” “回去一个,通报掌门!” “还有搜查另一边的两位长老,一起叫过来!” 原本一脸傲气的舍龙,以及身后四个书生顿时愣住,看着一窝蜂拿着法器打来的十多个沧澜山门中弟子,吓得齐齐后跳出两步。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的四个书生惊恐的大喊起来。 “不关我们事啊,他自己掉下去的,你们不要过来啊!!” 乒乒乓乓一通乱响。 一时间,那方烟尘弥漫,土石飞溅,打的昏天黑地,天光躲藏。 ........ 混战的另一头,跑去报讯的身影沿着山道冲去上方的沧澜山门,陆良生运着法力给李随安理顺了气脉,目光这才重新投去那边的沧澜山掌门。 名叫卫翎芸的少女担忧的叫了一声:“爹。” 卫荒侧脸朝她点点头,走上前:“阁下,动用私刑确实我派不对,但其中还有其他缘由,等我门中弟子带回我师弟,再来讨论,你徒弟伤势颇重,不如先到房中疗养,你看如何?” 那边,陆良生微微蹙眉,看去一旁的徒弟,李随安抿着嘴,点了下头:“师父 他们抓我还有个原因 当时反抗,用了驭剑术 他们说这剑法是沧澜山的。” 陆良生本就不是容易暴怒之人 之前任阴阳逃走,逐渐恢复冷静 听到随安解释,还有那边沧澜山掌门话里有话的说辞 心里不由想起当年在岐山洞府初得这门剑法的画面。 难道真是他们的? “掌门!” 想着时 身后的山道,有身影急急忙忙跑了上来,越过陆良生,径直跑向对面的卫荒身前。 “掌门 师叔找到了 只是.....” “出事了?”一听到这种语气,卫荒眼皮直跳。 那通报的门中弟子喉结滚动,咽下口水,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开口。 “只是被人打下悬崖 摔破头.....死了。” 卫荒顿时捏紧了拳头,身子都摇晃了一下 身后的女儿急忙搀扶才没有气得倒下,他捂着额头 语气有些微弱。 “堂堂修道之人,如何摔得死!!他修为与本掌门相差无几 甚至还高上一些 就算断了一臂.....” “他身上妖星气息被我剥夺 修为恐怕已没你高了。” 陆良生适时的插口说话,既然伤随安之人已死,他也就不想再追究下去,何况自己所学的驭剑术,若是当真出自这个山门,那便是有香火之情了。 再出手,那就有些得理不饶人。 “这位掌门,能否替我寻一间房,在下要给徒弟疗伤。” 那边,卫荒有些头昏脑涨的挥了挥手,让人下去收拾一间房出来,被女儿搀扶着仰起脸,看去明媚的阳光。 “我派功法缺失,人才凋零,如今师弟又走了,当真日益衰落啊.....对不起祖师爷.....” 跟着一个沧澜门中弟子走去一间房舍的陆良生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那边仰头长叹的身影,转身走进里面,请了那人出门,挥手将门自行阖上。 “师父.....” 不等李随安开口,走到床榻的陆良生将他丢上上去,“脱下衣物。” “哦。” 向来滑头的李随安在他面前一点也不敢忤逆,褪下上身两袖,露出里面血糊糊的两个大洞,深可见骨,有些被鞭子抽打的地方,血痕已凝固成了血茧,硬邦邦的,摸上去都感觉不到了疼痛。 陆良生从袖里翻出一盒药膏,出远门之人常有准备,轻轻给他涂抹上去,用法力划开,将药效逼进皮肉筋骨当中,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掌心与皮肉间升起一阵阵白雾。 “你当真不是存心偷看那少女洗澡?” “随安发誓,绝对没.....嘶!” 李随安有些激动的回头,转动的身体扯到肩头伤口,疼的歪鼻斜眼,“嘶.....师父轻点,哎哟哟.....师父,随安发誓,绝对没有做过有违良心的事来,弟子与舍龙相约去他故乡,走到恭州这边,也不知有这门派,穿山越岭一不小心就跑到那水潭边,哪里知道还有个女子在这里洗身子.....” 越往后说,他声音越小,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那好看吗?” “好,好看!从没想过女子的身子那么好......”意识到不对李随安连忙闭上嘴,将头埋下去,迎来的是后背被陆良生使劲按了几下,疼的眼泪都快挤了出来。 调理了一阵,陆良生这才起身,让他在屋里好生待着,打开房门出去,见守在门口的山门弟子看来,便开口问道:“你家掌门可在楼中?劳烦带我过去。” “是。” 主楼并不远,走过广场,正中央那座便是,那人进去通报,不久,跟着他出来的,还有卫荒,显然情绪比之刚才要好上不少,见到陆良生,连忙拱起手邀请了对方进去。 两人互通了姓名,才知道面前这位书生,竟是大隋的国师,连忙让侍候一旁的弟子端上茶水,请了陆良生坐下。 “原来是国师当面,之前言语不当,还请恕罪。” 陆良生拱手还礼,也接过递来的热茶,放去旁边小桌:“身份是小,此次过来仅为徒弟之事,刚才我在房中详细询问过了随安,他与令媛确实是一桩误会。” “是误会,之前我也与师弟说起过此事,可惜他终究听不进去。” 提到已死的任阴阳,卫荒又是一声长叹,至于驭剑术一事,对方又是国师身份,修为高深,自己这边就没必要再提了,省得引来祸端。 “卫掌门。” 那边,端起热茶抿上一口的陆良生忽然开口,让卫荒收回思绪,投去目光:“国师还有何事要问?” “在下有一件事想与掌门商议。” 陆良生放下茶杯,笑了笑,指去大厅后堂,又指去外面侧楼,徒弟随安住的那间。 “我徒弟与令媛虽然一场误会,为何不做成顺理成章呢?” 卫荒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沉默了许久,也只得点点头,同意了。 “那就按国师意思,令芸儿与随安成婚。” 外面,天光倾斜渐落。 昏黄的光芒透过树隙照去另一座大山断崖上,百般无聊的老驴甩着尾巴,书架里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醒转过来,跳出小门,啪嗒啪嗒踩着地面,走到断崖看着昏黄的山间风景,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哇哇 老鸦划过视线,飞去彤红的霞光,蛤蟆咂咂嘴,意识渐渐清晰。 “良生怎么还没回来,呱。” 等等! 不会是把老夫给忘在这里了吧。 第六百九十三章 大婚 入夜之后,狼藉的沧澜山派清理了残骸,划破的灯笼换上新的,点亮升去房檐,暖黄的灯火照着窗户剪出人影走动。 下一刻,陡然有惊呼在屋里响起。 “成亲?!” 李随安包裹着绷带唰的一下榻上坐起来,扯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师父,你成亲还是我成亲?” “当然是你成亲。” 静谧燃烧的灯火映出人影,从榻上的身形拂过去,脚步声里,陆良生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在旁边坐下来。 “你看过人家姑娘身子,总要负责的。” “可......师父......”李随安坐在床沿看着桌上的油灯,有些扭捏,“突然就说成亲的事......弟子还没想好......” “但污了姑娘家青白,一走了之,那咱们就是不讲究了。” 陆良生破天荒的干起说媒这种事,卫翎芸那边,沧澜山掌门亲自去说,不过今日白天的时候,他看那少女盯着李随安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听随安说这个月余以来,对方来过几次看他,大抵心里也是有意的。 “却是有些不讲究。” 那边,李随安有些苦恼,他行侠仗义的梦还才开始几年,这就成亲了,往后哪里还能行走江湖,四处游荡了。 他向来较有主见,到的眼下也是左右为难,忍不住望去陆良生。 “师父,你说怎么办?” “之前为师不是跟你说了吗,成亲。”陆良生笑了笑,起身拉开袖子,伸手摸去袖袋,手一摊,显出两柄手指长短的小剑,放去桌上 眨眼化作三尺青锋 剑鞘一黑一白,系着皮缰、一柄系着鸳鸯扣。 李随安捂着仍有疼痛的肩膀下床走到桌前 忍不住抚过精致的剑柄、剑鞘 黑白双剑,一看就是一对。 “师父这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 说了一句 陆良生拿过其中一柄黑剑,握着剑柄拔出半截 映着灯火露出一抹寒光 书生眸底含有笑意,偏去徒弟身上。 “其实,倒不是给你的,而是替你婶子还给你的。” 婶子? 看着师父手中的黑剑 李随安嚅了嚅嘴唇念叨这个称呼 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两把剑......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他们.....” “你婶子说,你爹娘原来也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侠。”陆良生回忆起李家婶子的话语,将一些话语修饰了一番,原原本本的讲给了徒弟听。 “......你爹娘在天之灵若是能知道他们的儿子这般有出息 不知多有高兴,为师也希望你能成亲后 与你娘子拿上这黑白二剑,也能继续行侠仗义。” 温和的话语在暖黄的灯火中徐徐再说 李随安抚着手中两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 声音有些哽咽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 给那卫姑娘也算是个交代 成婚后,你也会变得有担当。” 陆良生拍拍他肩膀,将交代的事都交代清楚了,让随安好好在屋里多想一想,随后出了房间,去寻卫荒,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坨短小的身影穿了夜行衣,蒙着黑巾跑过广场,鬼鬼祟祟的张头晃脑四处打探。 “师父?” 陡然听到一声呼唤,那坨靠着墙壁的矮小黑影下意识的偏过头来,豆大的眼睛便看到前方走廊檐下,一个青袍书生正笑吟吟的站在那,当即撒开脚蹼飞奔过去,背对徒弟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方才撤下面巾。 正是一直待在悬崖上的蛤蟆道人,眼看天黑也不见徒弟回来,便翻出夜行衣,带上面巾夜探沧澜山。 “良生,事情怎么样了?” “嗯,还好,正好还有一点事没做,师父一起去吧。” 蛤蟆愣了一下,还没等他问话,就被良生伸来的手捡起来,托在掌心,沿着屋檐走去主楼的方向。 那边木楼二层,某个房间里,父女两人也在进行了一番交谈。 主楼上方阁楼房里,卫荒坐在圆桌前,看着对着铜镜的女儿背影,叹了口气。 “芸儿,爹有些对不住你。” 他手在桌上敲打几下,胡须都在微微抖动,抿了抿嘴唇:“自从你娘去世后,为父与你说话的时间也少了许多,成亲这种事,也没跟你商......” “爹!” 对着铜镜梳妆的少女忽然转过身来,脸上哪有什么愤怒,笑的跟花似得,“我愿意啊。” 那边,卫荒还在说:“没跟你商量,就定下......”的话语,声音顿时戛然而止,愣愣的看着女儿,“你愿意啊?” “嗯!”卫翎芸脸颊燃起红晕,轻嗯了一声连连点头,卫荒一拍大腿,脸皮都皱在一起,看着女儿的模样,憋着的话语吞回去,又是一声长叹,缓缓起身。 “.....女大不中留了啊。” 唏嘘的退出房门,下了阁楼就见陆良生坐在桌前端着茶水,旁边还有一只穿着黑色衣裳的胖蛤蟆,大抵以为是对方随身灵兽,多看了两眼。 这边,陆良生看到卫荒下来,嘴角勾出笑,重新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怎么样?” “成了。” 大厅屏退了左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起了婚事,只有盘在桌上的蛤蟆道人眯起蟾眼,歪着脑袋在想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是想进来看徒弟大杀四方的,怎么忽然间两方人和和气气的做在一起商议婚事了? 夜色渐渐深邃,随着四个书生加上舍龙被一众沧澜山弟子还有长老弄上山来,这边陆良生和卫荒也商量的差不多,与外面闹哄哄的一群人解释一番后,才在深夜散去。 ....... 随着婚事的敲定,陆良生也在沧澜山派多住了几日,在处理完任阴阳丧事后,掌门独女,门中弟子中的唯一师妹要嫁人的消息才传开,一下子热闹起来。 好些人从这事的震撼里反应过来,躲去角落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也有愤愤不平,扬言要让那叫李随安的小子好看! 毕竟心爱的小师妹忽然嫁人,一时间是难以接受的。 “肯定是那个什么国师,用身份压掌门才这样的!” “......心爱的师妹嫁人了啊,为什么新郎不是我啊。” “以芸儿的性格,怎的也不会妥协的啊,平日与我关系那么好,应该会跑来找我商量,说不定还要我带她私奔才对。” “芸儿是你叫的!?我才与她平日要好。” “放屁,就你这模样,去沧澜江好好照照,芸儿会看上你!” “就是,不过那小子什么福气啊,除了比我好看一点,修为比我高一点,哪里比得上我。” 如今婚事已经在准备,卫翎芸要出嫁的事,让众人原本还有点侥幸的心理也荡然无存,自得接受这样的事实,热热闹闹的操办起婚事。 流程其实也简单,就在沧澜山剑派里操办,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时,门中一众弟子纷纷给派里各处建筑贴上喜色,大红的灯笼四处高挂,两边互换了八字,穿上喜袍,胸上挂上大红花,陆良生便推着还有些发懵的李随安从木楼出来,过去隔壁主楼接亲,又在楼里大厅跪拜了卫荒、陆良生两人,接着就被哄闹的一众人推入洞房。 随后,众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通下来,卫荒也喝了不少酒,被两个弟子搀扶回房里。 “唉,掌门这模样,喝了不少闷酒啊。” 两人退出房间,最后看了一眼,门隙里对着灯火独坐的背影,轻轻将门扇带上,轻轻叹息。 “是啊,这跟外面传闻的强迫卖女有何分别。” “唉.....真是苦了掌门,也是苦了师妹,上午拜堂的时候,没看师妹笑中带泪吗?” 又是一声叹息,两人摇着头远去走廊,下了楼梯,身后的紧阖的房门里,微微摇晃的灯火之中,孤坐的背影一肘撑在桌上,手掌捂在额头,慢慢移去口鼻间,肩膀微微发抖起来。 不知是醉酒发红的眼睛,还是其他,泛起了一层水雾。 下一刻,捂着口鼻得手拿开,拍去桌面,卫荒嘴唇微张,呵呵的笑声传出,笑得合不拢。 ......驭剑术又回来本门,芸儿还找了一个好夫家。 老夫苦什么苦,高兴还来不及,往后,再将这掌门之位传给那小子,老夫终于有闲暇出山到江边钓鱼了。 一想到往后悠闲生活,“啊.....”的长叹,颇为满足的闭上眼睛。 第六百九十四章 雏鸟褪花斑,老驴驮架随风去 张灯结彩的广场,七八丈大圆桌咋咋呼呼热闹非常,沧澜山这十来年,没有什么大喜的事,如今掌门嫁女,门中一众弟子难得这般哄闹,尤其是卫荒离席回房,更加没有了拘束,端着酒水与诸师兄弟劝酒狂饮,也有想起伤心事看去远方贴有囍字的木楼,又是一阵大大、叫骂,四个书生拉起袖子,显出豪迈的拿过整只鸡,当着众人面几口啃完...... 陆良生看着这片喧闹,夹过一只鸡腿放去师父旁边,目光含着笑,望去那边木楼,挂在檐下的红红灯笼。 烛火在里微微摇晃,照去贴着四书生写的洞房花烛夜,玉龙乘凤床的门扇。 红烛插在严实的米碗里,滑下一滴滴红蜡,将新房照的温馨暖黄,坐在喜床的少女,双脚并拢,盖着红盖头,视线在下面偷瞄贴着门扇站着的新郎官儿,细如蚊声。 “过来啊,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我......额......啊......” 李随安有些拘谨挪了一下脚,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话来,挪步过去,坐到新娘旁边,就没了下一步。 等了好一阵的卫翎芸有些羞恼,打了一下他手背:“就是根木头,你还坐那儿干嘛!?快把我盖头揭下来啊,快憋死了。” “哦哦哦.....”李随安手忙脚乱的将新娘头上盖头取下,看着戴着花冠的少女涂抹胭脂,比往日更加美丽,没来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吞了下口水 结巴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你师父,没教你吗?” “我师父都没成过婚 他教我什么。”李随安嘟囔一句 下意识的瞟去窗棂,然后连忙将嘴闭上 早知道还是跟着孙道长看点那些泛黄的书册。 正想着,身上袍子陡然一紧 整个人被拉倒 按着新娘扑去床榻,一上一下,四目相对望了片刻,卫翎芸连忙将眼睛闭起来 微微抬了下脸 红唇都凑了上去,却是感受到什么接触,睁开眼,就见李随安红着脸还在那看。 “你真好看,就是你嘴不舒服吗 支那么高。” 少女气的一下坐起来,将头上花冠扯下丢到地上 捏起小拳头使劲捶打床沿,“我要被你气死啦!!” 嚷了一声 转身反将随安按去下面。 “我来教你!” “好......我最喜欢学东西了......哎哎......你脱我衣服干嘛!” “睡觉!” “我自己来......别脱裤子啊......” 床架忽然摇晃,传来少女一声痛呼 像是拿手打男人。 “轻点!” “手拿开 你压着我头发了!” 暖黄的灯火照着窗棂 随后暗灭下去,偶尔传出的声音也被外面吵闹掩盖下去,陆良生吃了一阵酒席,也带着酒足饭饱的师父,留下舍龙还有那四个书生,先行回到房里,点亮油灯,收起放在桌上的几本书册,一一放进书架。 “师父,我们也该走了。” 正准备躺下的蛤蟆愣住,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叹口气,重新起来将小床铺卷起,抱在怀里跳下床榻,一股脑儿塞进小隔间。 “正住的舒坦就要走了,为师真是劳苦命啊。” “等回栖霞山,师父再好好休息吧。” 陆良生收拾好最后一本书,躺去床躺,双手枕在后脑,出神的看着屋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有些想念家中的父母、妹妹,还有红怜了。 夜色深邃,伴随角落的虫鸣停下,东方天际渐渐泛白,当天光照出云朵,推着黑暗的边缘蔓延这座古朴的门派。 贴着喜联的门扇吱嘎一声打开,李随安神清气爽的走出房门,回头看了眼还在趴在被褥里的娇妻,颇为得意的哼了哼。 “脱我裤子,不得举你一夜!” 外面,酒席凌乱不堪,还有不少昨夜喝的不省人事的门内人趴在桌上就那么睡了过去,舍龙也其中,想来乌蛮人的脾性上来,非要喝到天亮不可。 李随安过去将他拍醒,随后走去师父所在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床铺整整齐齐,桌椅茶盏也原封不动摆在那,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连忙转身回跑,碰上正从主楼那边出来的卫荒,连忙拱手。 “卫掌......” “嗯?”卫荒两眼一瞪,后者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岳父,敢问我师父怎么不在房里?” “走了,天还没亮,就带着那四个书生离开了。” 一听这话,李随安当即就要走,被卫荒叫住:“回来,不用去追了。”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拿去看看吧。” 伸手接过书信,青年慢慢将信纸展开,上面字迹苍劲有力,确实出自师父之手。 “我徒随安亲启: 为师先为你新婚贺喜,可惜为师出来时日已久,还有许多要事要做,留书一封,不算不辞而别,亦勿来追我,当好生照顾妻子,专心修道。 而今,你也是成家了,一言一行莫要像当初那般脾性,该有个丈夫的样子,学会担当,站的顶天立地,不然,为师可要过来打板子的。 往后得空,带上妻子可来探望为师,还有你师兄师弟,小聚长安喝酒畅言。” 收起信纸,李随安眼里已有了泪渍,不顾卫荒劝阻,转身跑去山门,望着山外蜿蜒流淌的沧澜江,大声呼喊。 “师父” 师父师父 声音在山间回荡,远方沿江而行的书生牵着老驴,在铜铃声里停下脚步,好似听到什么,朝后方回头,脸上露出微笑。 做为师父,已经给徒弟铺好了路,剩下还能做的已是不多,全靠他自己摸索走下去。 至于驭剑术,也算是交还给了沧澜山。 叮叮当当 铜铃声渐渐远去,站在山门下,望着远方的李随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东面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 哗哗 河水湍急流淌,天光升上云间,飞过阳光的鸟儿俯瞰着下方一行人沿着江岸而行,叮铃咣当的铃声里,陆良生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信庭漫步走过山麓,累了与四个书生捧着书卷坐在树下讲解典故,有时遇上阳光灿烂,风景别致的地方,放慢脚程,多看上两眼。 夏去秋来。 沿途延绵山势,青绿渐渐泛起了金黄,如同抚动的金色海洋,片片枯叶随风零零落落飘下,落在人肩头。 走在林间的陆良生,牵着老驴上了逶迤的山势,站在一颗摇曳枯叶的树下,望去远方熟悉的云海,阳光照在脸上,露出笑容。 就连趴在肩头的蛤蟆道人,也咧嘴笑起来。 那是家乡的栖霞山。 第六百九十五章 回到栖霞山 沙沙沙...... 山顶老树轻摇,叶子悄无声息飘零而下,落在书生肩头,陆良生坐在石上,双手放在膝上,就那么看着远方山势间云海翻涌,好一阵,才起来,微侧过脸,轻声说了句:“师父,我们下山吧。” 收拾初见家乡山水的心情,沿着来时的崎岖山路,下去与四个书生汇合,四人搓着手来回走动,见到上面身影走下,急忙凑上去。 “国师,可是到了栖霞山?” 到了栖霞山,距离富水县不过百余里之路,四人的老家南乡也是不远了,出门多年,也是想念家中的紧。 那边,陆良生笑着牵着老驴沿着山脚继续前行,也给他们肯定的答复,令得四个书生抬起手心有灵犀的齐齐互拍一掌,见四人高兴之情流露,陆良生轻轻打了一下驴臀,老驴驮着歪头叽叽喳喳的鲛人,步子轻快迈开,小跑了起来。 “国师等等!” 前面老驴小跑,四人紧了紧背上的行礼,大声喊着,加快脚步跟上,山路崎岖,原本弱的四个书生,不知不觉间,竟也能跟上,甚至四人都没发觉,从西一路走回,途中虽有缩地成寸之术的加持 也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单薄的衣袍下,身子明显结实许多。 山麓林野渐渐在一行人身后过去 翻过两座山脊 已能清晰看到栖霞山西麓,陆家村就在背后的山脚下。 途中再也没有耽搁 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四个书生走近西麓地界。 走近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伸手 指尖触去常人肉眼无法看见的法阵 灵气依旧流转,只是没了当初那么顺畅。 有空再改改吧,胭脂并不知道如何驾驭。 山风吹来。 林野在视野里一片片的摇摆,陆良生收回手指 走进相隔的法阵之中 气息顺着肉眼无法看见的灵气流转传开,这座大山遮掩的后方,更远的半山腰上,红墙黑瓦的庙观斑驳风雨冲刷留下的痕迹,焚香在鼎中升腾 徐徐蔓延在瓦上积攒的枯叶,矗立庙门的老松下 香客来往合手膜拜。 庙中神台,飘荡的青烟拂去泥像 招展的泥身忽然闪烁神光,一道窈窕的人影旋起裙摆冲去穹顶 片刻 红袖长裙飘飘 缓缓降到庙顶,眺望去西面的山麓,微蹙的细眉舒展,唇角勾起了笑容。 “公子.....” 轻轻呢喃一声,洒开长袖,飘然而起,越过如伞盖的树笼,向着更远的方向飞去。 远方的山麓林野间,鸟声清脆鸣啭,陆良生松开缰绳,走上向外凸出的巨岩,山下的景象在视野展开,蜿蜒的山道绕着一亩亩良田向北,坐靠山脚的村子有着些许炊烟升起,田野之中,不少村里的青壮弯腰弓背抓紧收割庄稼。 远远的,天空一抹渺小的红点飘飞,跟在身后的四个书生是看不到,只有陆良生知道那是谁,不久,人还未到,清脆的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 “公子!!” 飞来的人影唰的一下扑进书生怀里,勾着颈脖,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檀香钻进鼻中,陆良生轻轻抚着女子后背,“我回来晚了。” “刚合适,妾身正想公子,公子就回来了!” 聂红怜从怀里仰起俏脸,两颊显出好看的梨涡,甜甜笑起来,伸手握去陆良生的手,拿到脸上。 “公子,你摸摸......” 掌心贴去的脸颊,稚嫩柔滑,传来阵阵温热,陆良生眼里顿时露出惊喜,“红怜......能摸到你了。” 忍不住稍稍用力,聂红怜嗔怒的打他手。 “捏疼妾身了。” 这话吓得陆良生赶紧收回手,却是见红怜发出银铃轻笑,一副笑嘻嘻的表情。 “公子,妾身逗你的。” 咳咳! 那边,老驴背上的书架,蛤蟆道人推开小门坐在边沿干咳两声,红怜这才反应过来,飘去小门前,矮身福去一礼。 “蛤蟆师父。” “嗯,知礼便好......” 蛤蟆道人点点头,抬起蛙蹼正要继续说,福礼的女子直起身,径直飘去陆良生,挽着胳膊,一男一女就那么踩着覆盖的落叶,沙沙的走过林野。 “.....这小女鬼,还说你知礼。”蛤蟆道人看着前面两个背影,哼了一声催促老驴跟上。 跟在后面的四个书生是看不见刚才过来的聂红怜,只觉得一阵带有檀香的阴风拂过四周,看着国师比比划划跟空气有说有笑,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刚刚你们有没有看见?” “没有,就算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我敢肯定,是个女鬼,咱们还都见过。” “都别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管再怕妖鬼一类,终究是跟国师相熟的,四人倒也不觉得害怕,跟在后面一路下了山,那边前行的陆良生转过身,掐了一个法决,忽然将四人,连带自己和老驴一起隐了下来。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红怜见状,有些不解。 “回去吓爹娘,还有小纤一跳!” 然而,陆良生刚说完,一旁的女子啪的一拍掌心,像是想起什么事来。 “见到公子回来,妾身太过高兴,差点将叔婶不在的事忘记跟公子说了,二老还有小纤都被孙道长接去长安居住,一同走的也有盼叔他们的家眷,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去看看外面的繁华,这有挺好。” 有老孙亲自来接,陆良生还是放心的,边走边说之中,进到村里,走过熟悉一座座熟悉的房舍,陆太公变得更老了,还是坐在那张躺椅上,听着墙后的私塾读书声昏昏欲睡。 走回篱笆小院,院门上了铜锁,陆良生吹去一口气,铜锁脱落坠地,便推门而入。 霞光照出小院清幽,柏树泛黄,落了一地枯叶,陆良生松开缰绳,让老驴驮着鲛人去小泉山,将她放进水潭里,让胭脂帮忙看顾一二。 “之后,就来茅庐寻我。” 叮嘱一句,看着老驴闷闷不乐的耷拉一对长耳离开,陆良生寻到母亲时常放扫帚的地方,清扫满院的落叶,王风等人见状,连忙冲去屋里,找了抹布,小扫帚,跟着帮忙打扫,此时农忙时节,左邻右舍没有听到动静出来人看上一看。 天光渐渐暗下,将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后,陆良生让王风四人在这里住下,自己却是走去栖霞山西面大山,看着枯藤颓败的茅庐,随着走近,枯枝焕发新枝,抽出嫩芽,在彤红的霞光里绽放,微微摇曳。 蛤蟆道人站在茅庐门前,挽起袖口与红怜将院子打扫一遍,回头叫了两声徒弟,没人回应,旁边的红怜放下扫帚,指去崖边的一颗孤松。 “公子在那里。” 崖边老树在风里招展枝叶,像是在迎接回来的书生,不远,沐在霞光的墓碑前,陆良生蹲下,将上面爬满的藤蔓扯下,拔去青草,看着上面雕琢出的字迹,轻声道:“恩师,学生回来看你了。” 抱着几片枯叶的蛤蟆,翻了翻白眼,转身不看,晃动的视线之中,篱笆小院门口,一只花白的母鸡正虎视眈眈得望来。 彼其娘之...... 蛤蟆道人暗骂了一声,丢了一捧枯叶,洒开脚蹼飞奔过去,对面,咯咯的鸡鸣响起,花白母鸡张开翅膀,凶猛的扑上来。 又是好一阵龙争虎斗,打的不可开交。 不久,黑夜笼罩整片天地。 第六百九十六章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本卷完) 叽叽叽叽 鸟鸣打破清晨的宁静,秋日的阳光照着摇曳的树枝,映出斑驳落进窗棂,藤蔓交织的床榻上,青叶在风里轻摇。 一片鸣啭声里,陆良生打着哈欠走出房门,一同的,还有站在窗棂的蛤蟆,师徒俩齐齐抬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檐角下,红怜驭起轻风吹着一旁小炉,等着蹲在水缸边一人一蛤蟆洗漱完,揭开锅盖,闻了闻升腾的香气,舀上饭食放去曾经做为拓儿、随安、元凤三人的石桌,轻唤两声:“公子吃饭了。” “蛤蟆师父吃饭了。” “来了!” 蛤蟆道人攀着石凳,踢踏两条腿奋力爬上,红怜将碗递过去,回头时,见陆良生坐在檐下梳理发髻,抿嘴笑了一下,起身飘去夺过木梳。 “还是妾身来吧。” 重新将发髻放散,纤弱的小手一缕一缕的梳整齐捏在手心,再去捋过下一缕时,显出藏在里间的几缕白发。 红怜握着木梳,手都抖了一下。 “公子,你的头发......” 那边抱着哒哒刨着饭菜的蛤蟆侧脸看来一眼,随手挑了一下饭粒丢去地上,让瞪着他的花白母鸡啄食。 “不碍事。” 檐下的书生只是笑了一下,让红怜继续梳,差不多了起身一边系上纶巾,一边对红怜,还有师父开口说道: “早饭就不吃了,我去四处走走,看看聚灵阵。”打过招呼,不等女子还有吃饭的蛤蟆说话,一眨眼便下了山去。 晨光照着枯黄枝叶轻摇,山下的陆家村早已呈出喧闹,村人扛着农具拖家带口的去了田间忙活。 迎着晨风的陆良生来到村里,房舍还是原来的模样 边缘一圈又起了不少新房 与北村算是彻底连在了一起。 站在私塾门窗外,看着里面郎朗读书的一个个孩童 又转去家中的小院 四个书生也早早起来做起功课。 走在田间旁人看不到的视线里,蹲去清澈的小河 捧起清水饮上一口,看去明媚的阳光 阳光下一道道熟悉、辛勤劳作的身影 心中的郁积稍稍舒缓不少。 可惜父母不在这边。 不久,走去小泉山看过胭脂,还有欢畅在瀑布水潭里游来游去的小人鱼,稳固了阵眼 又去了别处 好像要将能做的事,都要赶着做完。 一连几日,几乎将栖霞山角落都走遍,重新将聚灵阵焕然一新,之后还去了当初第一次遇见普渡慈航的草屋 如今倒塌烧毁的废墟,风吹雨打与地面连成一体 长出了不少野草,小兽、虫子在那里安家。 像是有预兆般。 几日下来 陆良生忽然病倒了,这在修道中人里 是难以令人相信的 整个暴瘦一圈 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法力都在一夜间枯竭,依附身上的山海星宿变得黯淡不清。 吓得蛤蟆道人,还有红怜寸步不离,不时输去法力滋养他身体,这段时间,四个书生也过来过,可惜没见到陆良生,他们是来告辞的,既然回到了这边,也想回家里看上一看,是否还是原来那般模样。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满山枯叶落尽,陆良生也能下来床榻走动,渐渐的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法力、修为、山海星宿一一重新出来,令得蛤蟆道人瞠目结舌,根本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只不过,书生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蛤蟆师父,公子他到底怎么回事?” 秋风愈发变得寒冷,红怜站在茅庐小院里,担忧的看着崖边一身单薄青衣的陆良生盘坐松树下,她听过一行人从西方世界一路回来的经历,也听过海上与魔家四将斗法,可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老夫也不知,他从归墟取回崆峒印后,就变得神神秘秘,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跟老夫说起。” 蛤蟆道人摸了一下嘴角的鱼须,终究还是不放心的站起身,跳下石桌,负着双蹼走了过去。 “良生啊,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可与那归墟有关?” 枝叶微摇的松树下,陆良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远方山间翻腾的云海,脸上泛起笑容。 “师父,你记得你曾经跟良生讲过,天地生灵都可入道,天空飞翔飞着飞着就可能有了灵识,雕琢的石匠,也会从雕像里得到感悟.......” “有吗?老夫怎么不记得了。”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坐去徒弟身边,摩挲着下巴细想了一下,唉了声:“那时为师为了诓你学法术现编的。” 一旁,陆良生不以为意,望去天空的目光变得深邃。 “但是从村里走出,这一路走来的许多年,看着身边一个个的人的追寻,譬如普渡慈航,为化龙翱翔九天,不择手段,譬如我恩师叔骅公,追寻民间疾苦,不惜性命,还有陈辅、杨素、周瑱,形形色色,心中念头不一,我却从他们身上都看到了一些东西,说不清楚的东西,好像就在藏心底,也像是天上......” 蛤蟆道人抬头望去天空,积厚的云层遮掩着阳光,显得阴沉沉,摇摇头,起身准备离开,反正也说不动自己这个徒弟。 又是大病、又是白发,弄的跟一个老人似......得...... 这话像是在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走动的身形顿时僵住,目光复杂的望去重新阖眼的书生,慢慢走回小院。 “蛤蟆师父,你问了吗?”红怜迎上来,直截了当的问道。 唉 蛤蟆道人立在石桌,抱着双蹼半眯着眼,孤崖老树下的身影,摇了摇头。 “生老病死,向死而生.......” 他轻声说道。 ........ 天光变得暗沉,坐在那里的书生依旧一动不动,再到天亮,一片松叶落去肩头,混杂在夹杂白发的头上,红怜替他扫去身上针叶,看着清秀的脸上,眼角渐渐多了些许皱纹,忍不住流下眼泪。 秋日过去,一动不动的身影已是落满了灰尘、枯叶。 萧瑟的天地间,不久,飘下了一片雪花,冬日里的长安人群涌动,忙碌一年的人们得空陪着亲人采买年货,陆老石穿着崭新的衣裳,洋气的在妻子面前走来走去,得空还是坐下来,学着儿子的模样,铺开纸张,画上几幅模样各异的车架。 燃烧的木炭带来暖意,陆小纤穿着臃肿,坐在道人专门打制的软椅上,绣着一双小巧精致的老虎帽,偶尔抬起的视线里,望去外面,一脸严肃的道人吸着冻红的鼻子,负着双手教导着一帮半大的孩童,回头迎上妻子的目光,得意的挑挑下巴,下一秒,脚下踩滑,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惹得小纤轻笑出声,又狠狠瞪回去。 另一栋木楼里,李金花拿着勺子冲出房门,追着怀抱一只小猪的明月童子叫骂,不忘回头扯开嗓子喊一声开饭!! 声音传去观外,呼哈的号子声里,光着膀子的八条大汉带着自家儿女还有还一拨观众年龄稍大的弟子绕着芙蓉池奔跑,听到传来的呼唤,带着队伍有条不紊的跑回山门。 城池的另一头,头发雪白的王承恩精神抖擞,告别了宇府,举着神仙不问的旗幡,决定走遍天下九州。 冬日的夕阳蔓延,映红了风雪。 栖霞山上已是白皑皑的一片,蛤蟆道人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书架小隔间里呼呼大睡,呜咽的风雪吹过窗棂,扑去断崖,苍白的须发在风里微微抖动,结上了霜花。 红怜举着油纸伞踩着积雪上来,遮去身影头上,望着沾染雪花的苍老面容,掏出绢帕轻轻为他擦拭,坐去旁边,一起望着山间风雪,说些话语。 时间流逝,冬雪化去,不再寒冷,流淌的水渍滋润土壤,满山枯林抽出嫩绿,又是一个春天。 蛤蟆道人睡醒过来,望着身形佝偻的徒弟,跑去山间抓些野味,躺在老驴怀里边烤边吃,是从未有过的寂寞。 回到院落,也看不到叫骂的妇人和实交巴的男人吵架,也没有了牛鼻子小道士猥琐的在那偷偷摸摸看书。 鸡声轻鸣,在他背后啄了一下,对面是歪着脑袋的母鸡,刨着地面发出啼鸣。 回到曾经常住的房里,从床下翻出藏匿的丹药,打包装好,跳去母鸡背上,走去栖霞山。 日光荏苒,春去秋来,满山青绿化为枯黄,不久,又是白雪皑皑得一片,再到化去,年复一年。 山风吹拂,崖边孤松老树轻摇慢晃满枝松叶,春日的阳光透过树隙落去银白的发丝,轻柔的在抚动,孤坐的身影已是垂暮老人。 第六百九十七章 春雷划破人间事 四月天,水岸绿野葱郁,数年间的太平,令得商道通畅,商贩、旅人云集,官道上人来人往,随处可见过往的辕车。 当今陛下修筑运河一事,早在两年前已全力拉开,在每段旧河道上,都有着数万征调的附近青壮劳力日夜赶工开阔、疏通、加固,劳累一天下来,也有适当的辛苦钱铺贴,就在三个月前,还听说陛下准备给每段修筑河渠的青壮补上两餐,干起活来,才会更加有劲儿。 人一多,又有工钱可拿,各段河渠商贩络绎不绝来往,寻觅商机,也有脑筋灵活的,就近开了茶肆、酒肆,还有供人玩乐的隐蔽地方。 信都至赵郡的齐河渠,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一边是热火朝天的挖河段,一篓篓泥沙细石在光着膀子的男人手中送去河岸,装进驴车拉走,干的满身大汗,而相隔两里不到,则是各种茅棚草房搭建的集市,下工又没婆娘孩子的人得了工钱,流连这片脏乱的嘈杂,走进附近的酒肆,烫上一壶黄酒,啃上半只鸡,那叫一个舒坦,神仙也不换。 人潮拥挤,敞开门窗的旅店传出喧闹,升腾的热气夹杂小二的吆喝里,店中坐满三山五岳的旅人、倾卸货物的商贾 也有背负刀剑的绿林侠客歇脚喝酒。 “.......天下太平了 还在折腾,听说不仅咱们这北边 东面和南面也都在同时在修河渠 你们说,修那么宽干什么?能走船不就行了?真是不安生。” “知道什么 好歹陛下还给下面人发了工钱,平日里找活计都难 我现在一做就是两年 存了不少,再做他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差点能讨个婆娘了。” “就是 现在洛阳那边的河段 已经开始供两餐饭食,听说还有肉呢。” “哎哟,是不是真的?那陛下可就是大恩主了啊。” 一群走南闯北,或附近做工的人聚拢坐在一起,少不了聊起当今修河的话 有人说的兴奋时,不远一桌呯的响起陶碗重重落去桌面的声音。 一个侠客打扮的青年放下酒碗 似乎听到这些话,面上蕴有怒意 旁边还有女眷,同样束腰束腕的武人衣裳外罩一件青色丝袍 伸手去男伴的手背 摇了下头。 那侠客只是点头 看到之前说话的那两桌旅人望来,冷哼了一声。 “大兴劳役,让百姓艰辛劳苦,还有脸面说恩主?!放在当年的南朝,必备弹劾,想来当今的皇帝,身边全是一些阿谀奉承的读书人了。” 多数人见他打扮,不敢反驳,但也有人不乐意。 “兄台的话,未免有些片面,你看这方百姓,河渠开工,养活了多少人,让多少人有活干?总比整天游手好闲找不到钱财,最后落得偷鸡摸狗要强的多吧?” 有人带头,顿时不少人大起胆子附和:“这位兄台说的是啊,不仅陛下圣明,咱大隋朝堂上,能人也多的是,就是一些达官贵人不乐意,遣了许多不明底细的人,到处诋毁。” 呯! 那侠客哪里听不出话里的讥讽之意,一掌拍在桌上,震的酒水都溅出碗边,店中掌柜怕打起来毁了生意,连忙朝伙计使了一眼色,后者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迎上去,站在两桌中间劝说一番。 “诸位都消消火,接着吃饭喝酒好不好......” 说话间,看到外面一个老人举着破旧的旗幡走来店门,急忙脱身离开,见老者双目半阖无神,知道是个瞎子,殷勤的帮忙将那写有神仙不问的旗幡拿过手中,目光扫过四周,只有那边绿林客桌边还有空位。 “大侠......这位老先生可否坐这里?” 绿林客看了一眼须发皆白,身着道袍的老人,见他苍目无神,便是点了点头,接上之前的话语,继续跟那桌人理论。 “你说朝堂贤明?那天子为何一连几年里,连杀数位有功的大臣,越国公杨素你们知晓吧?好端端的就图谋造反被杀,难道不是当今皇帝卸磨杀驴随意安的罪名?还有伍建章也被杀害,弄得膝下儿子亡命江湖,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圣明天子?要我说,那朝堂上,已经都快没人了。” 一通话语说的周围几桌哑口无言,然而片刻,一声咳嗽打断这片安静,那侠客同桌对面的老人咳嗽两声,手在旗幡上擦了两下,转过苍目向过来,呵呵笑出声。 “阁下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只不过隐隐有愠怒藏在其中,看来阁下对当今天子甚是不满啊。” 那侠客愣了一下,一开始以为不过江湖走动的算命先生,四处混口饭吃的那种,可简简单单一句话戳中他心事,不由重新打量过去,开领的淡蓝道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微微颔首抚过颔下白须,有股隐世高人的感觉。 当即,抬手抱拳:“老先生还请赐教!” “呵呵......”那边,老人抚须笑出声,双目无神却有股神秘,笑了片刻,说道:“赐教就不必了,老朽不过一游方老道,有缘就给人指点迷津,无缘万两难求半语,刚才不过是听阁下说话,忍不住插口说道一番,要说朝堂无人,老朽自是不认可的。” “哦?” 侠客端起酒水灌了一口,皱起眉头。 “老先生,觉得朝堂还有谁?” 周围,歇脚的旅人、商贾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身子微微朝这边倾斜了些许,想听听这瞎眼老道能说出什么名字来。 呵呵。 老道接过伙计递来的茶水抿上一口,在喉咙间呼噜噜翻腾一阵咽下,令得侠客旁边的女子一阵恶心。 “靖仇,我们走吧。” “且慢!” 女子开口的同时,老人也说起话来,“如今朝堂上,老的一批已去,新的一批少有知晓一个人,这天下百姓或多或少也有听过,诸位不知可否还记得,大隋还有国师的。” “陆良生!” 对面的侠客放在桌上的手不由抖了一下,旁边的女伴看了眼,伸手握住,男子这才沉下气来,“老先生说的此人,我听过,可是这几年,似乎再未露面过,怕不是已经被皇帝给害了,故意隐而不喧。” 这一说起,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多少知道长安城里有过一位国师,印象里,还是一个质彬彬的书生模样,按年龄,少说还能活个七八十年的,可惜这几年从未有过消息传出,若是活着,至少会露面才对。 听到嘈杂,老人也不恼,喝过茶水放了一茶钱,起身拿过旁边的旗幡,“国师陆良生岂是你们这样揣测,国师仙法高深,可是陆地神仙一般,几年前就去了海外仙山咯,凡人如何知晓,呵呵呵......” 摇头笑着,撑住旗幡走出酒肆,混去来往的人潮之中,隐隐约约还有苍老的声音高歌。 “......天地席被于我身,走去天南地北觅缘人.......我呐老道,前知五百载,后晓五百年呐.....要是无缘啊......换做神仙也不问不答” 不着调的歌声缥缈,消失外面街上,不久,那对男女结账走出,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侠客有着复杂的神色侧过脸来,看去女伴。 “雪儿,原来陆良生这几年,去了海外,难怪没有任何音讯传于世。” 女子嗯了一声,像是有心事的抬起脸,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你还去长安吗?” 轰隆隆 黑压压的云间雷声鸣动,哗哗的雨声落了下来。 “去......拿到轩辕剑,杀了杨广、宇拓!” 走去街上,陈靖看着街上冒雨奔走的行人,轻声呢喃着,抬头望去连天的雨幕。 “陆先生.......” ....... 北方雨云密集,顺着无垠的天际延伸去往南方,逶迤的山势间,仍旧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色。 春风徐徐,飘下叶子,轻柔落去流淌的水面,荡起一圈涟漪扩散远去的刹那,水花哗的溅开翻去两侧,一块木板破开河面直冲而去,卷起风来吹的两岸垂枝摇晃。 一双脚蹼斜斜踩在上面,花色短袖小褂敞开,迎着风吹拂,蛤蟆道人扬着嘴角两条鱼须,拉着绷紧的绳子,哈哈大笑回响河道。 “快点,再快点!!” “叽?!” 绷紧的绳子前方,水浪卷动,摆动腰肢的身影发出兴奋的轻吟,昂起上身又沉下,拉着身后的木板急速划过这条小河。 水流变得湍急,速度也越发变快,拉着绳子的蛤蟆望去前方断去的河道,鼓起了双眼,使劲拽进绳子。 “调头!转回去” 前方,水浪哗的飞溅,一道窈窕的身影拖着波光粼粼的水光破开水面冲上天空,湿漉漉的发丝飞扬洒开,有着呜哇啊兴奋尖叫里,跃出断流的水道摆动硕大的鱼尾,顺着瀑布直坠而下。 系在腰间的绳子绷紧,蛤蟆道人低头一握腰间的绳子,跟着就是:“啊”的一声长音,唰的划出一道残影飞了出去,只剩木板减下速来,飘飘摇摇的在水面荡着。 “啊啊” 短小的黑影顺着瀑布直坠而下,轰啪一声,水潭高高溅起半丈浪花,蛤蟆道人四肢大喇喇趴在水面,歪斜着舌头缓缓沉去水底,咕噜噜的升起几团气泡。 过得一阵,湿漉漉的蛤蟆爬出水面,坐去潭边的石头上,看着水里游来游去好似没有烦劳的小人鱼,身后脚步声沙沙走近,胭脂将一条毛巾围去蛤蟆道人身上,后者擦了擦脸颊,无聊的推开,起身吹了声口哨,不远的林子里,窜出一条秃毛的老驴,跑到面前停下,哼哧哼哧的踏了两下蹄子。 叽叽 鲛人戏水的声音吵闹,一身红裳的胭脂抿了抿嘴,憋着笑意,看着蛤蟆道人跃上驴背,走到驴头抓着两只耳朵,纵着老驴慢悠悠的离开。 “蛤蟆师父,得空再来玩。”胭脂举着毛巾挥了挥。 天空轰的一声惊雷炸开,灿烂的阳光渐渐在视线里阴了下去。 坐在驴头的蛤蟆道人抬起头,大片大片铅灰的雨云聚集,轰啪又是一声雷声滚过天际,劈出的电蛇在云里扭动,好似映出一道道人的身影立在云里一闪而过。 丝丝雨线落在仰头的蛤蟆脸上,划开春雨得凉意。 “彼其娘之.......” 随后,驱着老驴在雨中慢悠悠的走去西面的山麓,那座断崖孤树下,满身落叶灰尘的身影,在雷声里,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第六百九十八章 处之老态,应雷而生 轰 春雷滚过天际,铅青的雨幕笼罩栖霞山泛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田野间的春播停下来,村人提着农具回奔,叫骂着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雨声浇打满山林野,全是噼噼啪啪的声响,蒙蒙水汽里一头驴子的轮廓闪过林间,崎岖的山麓如履平地般一跃而上,越过一排排系着已经褪色的红绳的老树,在前方茅庐停下,晃了晃鬃毛,雨水四下飞溅。 “蛤蟆师父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身布衣荆钗素净打扮的窈窕女子端着簸箕走出房门,将里面蚕豆筛了筛,抖去灰屑,放去檐下的木架上,偏头说话间,青丝拂过脸颊梨涡,有股精致而迷人的气质。 那边,顺着绳子滑下来的蛤蟆道人走进屋檐,闷闷的嗯了一声,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进房门。 庐中灯火暖黄,桌上已做好了饭食,蛤蟆道人闷闷的又看了眼外面,春雷炸响,从他回来就没一直停过,对于妖类而言,不管境界如何,对于天雷都忌讳莫深。 “彼其娘之.....有完没完了。” 看着碗里的饭食,忽然叹了口气,蛤蟆放下筷子,跳下饭桌,吧唧一声摔趴,又像没事一样,爬起来负上双蹼走到门口,望去屋檐挂起的水帘哗哗落下,几滴冰凉溅在了脸上。 “良生不知道什么能清醒过来,老夫饭都吃不香了。” 叹了一声,拿过门边一把小纸伞,撑开走去雨中,往那边断崖过去,雨滴啪啪落在伞上,那边断崖老树下 红怜口中轻轻哼着曲儿 手中纸伞遮着自己,也遮去旁边坐着的银发身影 听到脚步声 转过头,视线投去同样举伞过来的蛤蟆道人 颊边微现一对酒窝。 “蛤蟆师父,你吃完了啊?” “没胃口。”蛤蟆道人也过来坐下 仰起蟾脸 看去徒弟的身影,面色灰白满是皱纹,嘴唇、下颔长出半尺白须,一头银发在风里轻抚分垂两侧 落在满是灰尘的肩头 阖着双目,呈出神色安详。 一晃过去数年,自己这个徒弟除了一天比一天的老了,根本没有其他变化,若非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气机 不然以为都已经死了。 这数年里,生怕出现意外 也不敢让人知晓,也不敢跟长安那边的道人联系 省得知晓消息的李金花、陆老石心里担忧,千里迢迢赶回来 要是途中遇上什么麻烦 将来徒弟醒来 蛤蟆道人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唉,看去比老夫年岁都大。” 蛤蟆撑着下巴,收回视线抬头望去滴着雨水的伞外天云,“老夫怎么就收你这么个徒弟。” 视线望去的方向,阴云笼罩天际翻涌起伏,夹杂一声声滚滚雷鸣不断,划破云隙的电蛇照耀下,隐隐约约看到云里有着一道道人影排列,相比山脚下时,此时在山上断崖,看到的更加清晰。 蛤蟆道人眼神一厉,撑着雨伞起身,走到崖边望着那方电闪雷鸣。 “怎么回事......” 话语轻轻呢喃出口,红怜也跟过来,随蛤蟆视线一同望去天际时,青白电光轰啪一声伴随雷音照亮阴云,云间露出旌旗招展,驾云而行的一道道人影。 “天上的神仙?”聂红怜没有经历过东莱一事,也只是从蛤蟆、陆良生口中听过海上魔家四将,那可是守南天门的神仙人物啊。 轰!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就像是在人耳边炸开一般,吓得聂红怜急忙后退两步,她不过是栖息庙中吸香火恢复肉身的阴鬼,若是天上的神仙下来,只有被收降的份了。 “用不着惊慌,这些神仙下不来。” 蛤蟆道摆了摆蛙蹼,眯起蟾眼眺望云间,多少知晓万灵阵的事,不担心这帮神仙就这么能直接下来。 雨线在风里斜斜摇曳坠下,上方天云之中,伴随一阵阵雷声,电光闪烁间,矗立当中的人影渐渐遮掩去了云层之后,某一刻,蛤蟆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快要喘不过气来,只听轰的一声雷声巨响,那方云里亮起斑斓色彩,有星星点点的光亮降下阴云,仿如流星般拖着芒尾,密密麻麻一片,飞下天空,向着九州大地直坠而去。 大雨之中,常人难以看到这般景象,亦如往日聚在家中躲雨拉着婆娘、孩子吃饭说笑,远去的北方,春雨绵绵,山间泥路上,三匹快马雨幕中狂奔,溅起一道道泥水,忽然其中一匹在吁的声音里停下,跑在前方的红拂女,还有虬须大汉回头看他。 “药师,怎的了?” 噼啪落下的雨声里,李靖骑在马背上仰脸望着雨线连接的天空,隐约间好像看到一朵光芒划过视线,像是一座宝塔,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雨花落进眸底,名叫李靖的青年笑着垂回脸,一夹马腹,驾的轻喝,追上前面二人,来到中间轻声开口。 “我改变主意了,不回长安.....天大地大,还有许多事要做。” 话语夹杂雨声落下的同时,还有许许多多常人无法看到的流光越过三人头顶,飞往四面八方。 ....... 流光四散远去。 栖霞山上,站在崖边的蛤蟆道人眼皮狂跳,急的朝天破口大骂起来,他知道这些神仙可是要托身降世的,没成想这么快就来了。 “彼其娘之,一来还这么多,难怪你们想着要下凡,原来天上这么挤啊。” 蹦跳叫骂,蛤蟆道人忽然扑去地上。 电光闪烁,一道电蛇蜿蜒而下,刚才所站的崖边,轰的炸开,溅起无数碎裂的岩块,翻滚落去悬崖下方云海。 风吹雨水摇曳,周围山林一片片的倾伏摇动。 蛤蟆爬起身来继续叫骂,然后.......又是一道闪电哗嚓的劈下来,鼓起的蟾眼顿时瞪的更大,歪斜着长舌,四肢僵直绷紧,纤细的骨骼都在青白电光中清晰的显出来,电光褪去,浑身上下冒起黑烟。 倒下的一瞬,一只苍老的手伸来,将他接住,躲避闪电的红怜眼里泛起惊喜,踩着雨水跑了过来。 “公子!!” 苍白须发在风里轻轻抚动,紧阖的双目睁开,浑浊的眸底好似有电光闪过,满身灰尘、落叶随着起身自行脱落坠去地上。 “师父,雷雨天,不要站在树下。” “良生?” 浑身焦黑得蛤蟆睁眼,蟾嘴咧的快要到后颈,望去的方向,须发银白,满面苍容的老人也跟着勾起一丝笑容。 “师父,良生在的。” 雷声大作,一道电蛇落下云间直奔断崖,苍老的身影抬袖一拂,手掌将闪电直接打偏,落去附近崖壁,碎石、烟尘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翻滚落下。 阴云翻涌,青白电光渐渐化为莹黄,雷劫来了。 第六百九十九章 斩破虚妄 轰轰轰..... 雷声越发频繁,一道道电蛇破开云隙猖獗狂舞,照亮整个天空,随着阴云浮走,缓缓朝着这边用来,无数劈下的电光间,末尾的枝丫落去山麓大树轰的炸成两段,在雨幕里燃起大火。 “师父,你和红怜回茅庐。” 披散白发,长须微微去轻抚的陆良生抹去蛤蟆道人身上焦黑,原本被闪电麻木痛楚瞬间从身上消失。 蛤蟆道人站到地上,看了眼那边电蛇织罗疯狂涌来,说了句:“良生可行?” “虚妄罢了。” 平缓而沙哑的话语飘出白须口唇,陆良生看着师父撒开脚蹼跟着红怜狂奔离开,这才缓缓转身望去山崖外犹如触须般疯狂落下的闪电,无言的重重拱了拱手。 “良生,那般有礼作甚,应劫啊!!”跑去茅庐的蛤蟆道人,摆着两条蛙蹼回头,看着那边朝天雷拱手躬身的身影大喊起来。 “应劫啊!!” 下一刻,电蛇织罗,雷霆滚滚而来,无数闪电的枝丫冲出阴云,密布人的视线齐齐落来断崖。 崖边,褪去颜色的青袍飞卷,陆良生直起身来,一道道虚影破体而出,玄龟、毕方、兕、獓狠、琴虫面向四方张牙舞爪迎向天空。 与落下的万千天雷触及。 轰!! 爆炸的星点,化作一圈气浪瞬间向周围扩散,天地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 山麓震动,下方山脚的陆家村百姓正端着饭碗与家人吃饭,或坐在檐下等着雨停,然后.....白茫茫的光芒刺入眼帘,脚下土地猛地一震,房舍抖动,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地龙翻身啦” “快出屋!”“我的眼睛!!” 陡然的异象来的快去的也快,白光从视线里褪去,不少人抱着家中妻儿冲出屋子,站在雨中眺望,看着山头那边阴云密布,雷光不断闪烁,久久都未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好半晌才有人说话。 “刚才是不是地龙翻了一下身 吓死人了。” “咱们栖霞山好多年没这些怪异了,莫不是要出事了?” “放屁 乱嚼什么舌根 良生可是布了法阵的,别说鬼了 就连妖怪都不敢进来。” “那小泉山有一只狐狸......” “那是良生收服,用来镇法阵的 你们懂个什么 都别说话了,赶紧回去,吃完饭等雨停了,还要忙活呢。” “这哪干得了活啊 我现在脚肚子都还打颤。” “别说了 去看看老太公怎么样了。” 聚在村中晒坝的一片交头接耳说话声里,阴云密布的栖霞山西麓,电光渐弱,雷音比之前稍小了许多。 一片片林野歪斜,茅庐倾塌在地 红怜浑身都在发抖,躲在水缸里不敢出来 好一阵才冒出头顶,朝外瞄去一眼 蛤蟆道人瘫软在地,歪斜着舌头不停的嚅着白沫 四肢一阵一阵的抽搐 意识都处在空白的状态。 停滞的雨水重新落下。 前方悬崖边 苍白的须发在风雨里飞舞抖动,陆良生单手托举印玺,水渍顺着须发、脸颊滴去衣袍,化作水汽袅绕旋转。 无数落下的闪电悬在半空交织崆峒印上,流光浮动,上面的五方天帝雕塑越发清晰,渐渐有了色彩。 老松沙沙的摇摆,积攒叶尖的雨水落去地面,响起啪的轻微声响的刹那,矗立崖边的陆良生眼帘微抖,缓缓睁开眼睛,看去的云海、阴云、雷电、山麓好像有一层东西一点一点的在视线里剥落,化作星点消散。 山势、云海,周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那般模样,但又不是原来的样子,好像看到了它们流转、情绪,如何来到这里,又会散落何方。 通神已去,斩破虚妄。 “原来......这就是陆元当初的境界。” 斩虚! ....... 滞在天空的无数电蛇在陆良生低喃时,眨眼没入崆峒印,随后揣去袖里,目光扫过周遭的狼藉,缓缓抬手拂袖,歪倒的林野泥土回拢,树身回正,短小的枝叶飘飞起来沿着断裂的轨迹重新合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破碎的山岩大大小小的碎块从云海深处飞回镶嵌回去;倒塌的茅庐,也都随着书生记忆中的原来模样,一一复原。 入眼成画,以虚化实。 浑浊的眸底露出笑意,陆良生转过身看向茅庐,以及那边翘首以盼的女子,还有捂着脑袋清醒过来的蛤蟆道人。 雨水在他周身化开,形成一团水汽,好似云中的神仙,跨出一步,身形已来到庐前,看着面前的红怜,伸手抚去她脸颊,声音透着温柔。 “这几年辛苦你了。” 感受着男人手掌的温度,聂红怜蹭着他的手,微微低头,鼻子吸了吸气,晃着头发使劲摆了一下头,抬起脸来,笑道:“妾身不辛苦,能看到公子再与妾身说话,一切都值得。” 咳咳! 下方响起咳嗽,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还有为师呢?” 陆良生笑了笑,退后两步,朝着檐下的蛤蟆拱手躬身,“师父,这几年劳烦你照看良生,也替我好看这片栖霞山。” “这还差不多。”蛤蟆道人这才转过脸来,欣慰的点点头,随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徒弟这番模样。 “对了,渡了雷劫,你这番是什么境界,等等,让老夫想想。” “斩虚!当初陆元的境界。” 老人独有的嗓音,柔和的在说,陆良生手一招,茅庐里的笔墨纸砚好似有了灵识,欢呼雀跃般自个儿跳下桌面,跑进书架里,那书架一阵摇晃,四角陡然伸长,化作四条腿,飞奔了出来。 “良生,你这怎么做到的?” 法术千千万万,但像这种直接赋予灵识的,蛤蟆道人活了这般久,还从未见过,兴奋的绕着书架走来走去。 “良生,将着法术交给为师,太有趣了。” “师父,这没有办法教你。”陆良生从书架取过一卷空白画轴,看着面前的面前的茅庐,那空白画卷,迅速浮现茅庐的画幅,甚至还有蛤蟆、红怜也在上面,下一刻,画幅里的蛤蟆东张西望,红怜轻声哼曲儿,远方山麓云雾徐徐飘动,显出生机勃勃。 “悟道而得道,这是我的天赋神通。” 这时,林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感受到主人气息的老驴探出脑袋,撒开蹄子欢快的朝这边跑来,一蹦一跳的绕着陆良生伸出舌头甩来甩去。 “许久不见了。” 陆良生摸着它口鼻,抚去颈脖的鬃毛:“马上就要离开了,可还愿意一起前行?” 吖儿啊啊! 老驴兴奋的点头,转身冲进茅庐,叼了缰绳出来,后蹄一挑,将地上的书架掀上半空,稳稳落在背上,又将口中的缰绳递给陆良生。 呵呵...... 抚了下老驴脑袋,将师父放去书架,陆良生套上缰绳,叫上还有些发懵的红怜,拉着老驴一起走去山下。 远远的,山脚下的小村浸在雨幕,袅绕徐徐炊烟。 春雨渐渐停下,阴云散去照下阳光。 陆良生独自走进村里,数年不见,又有了新的变化,私塾里的孩童已经换了一批,教书的中年先生,也都发髻花白,目力不及当年,需要紧挨着书才能看清字迹,慢条斯理的读出,让下面的顽童们跟着朗读。 清脆的读书声传出窗棂,阳光里,陆太公拄着梨木杖艰难的走来,坐去太师椅上,没牙的嘴蠕了蠕,闭上眼睛晒着雨后的太阳,倾听里面的郎朗书声。 闭上的眼皮下,感觉到阳光被阴影遮住,抬起眼帘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在风飘动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良生?” 从从小看到得面容,依稀能辨认出些许轮廓,陆太公有些激动的想要坐起来,被陆良生轻轻按回去,没有其他言语,只是伸手搭在陆太公手腕上,渡去一点灵气,滋养一下老人的脏腑。 “太公好生歇着,良生要走了。” “良生,别走!” 陆太公急忙大喝出声,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身前哪有什么人,这声惊呼倒是让晒坝聊家常的妇孺引了过来,老人连忙朝他们喊道:“刚才我看到良生了?!” 一帮大小媳妇看了看周围,摇摇头回去。 “太公年岁大了。” “肯定想念良生的紧,才做梦的吧。” “唉,李婶他们也跟着去了长安,好些年没回来了。” “前些日子不是托人捎回书信来了,还让二牛家的娃给咱们念过呢。” “哎,对了,你们刚才有没有发觉,太公说话变利索了?” “有吗?没有吧。” ....... 叮铃铃 隐约有铜铃声蔓延田野间,然后远去。 第七百章 生老病死是个圆 小泉山,延绵春雨停歇,残留的雨滴划过叶尖儿落去潮湿的地面,咔枯枝折断的清脆声响,迈着蹄子的老驴晃着尾巴走过熟悉的路径,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推开小门。 “良生,既然已经入境,为何还这般模样,为师看得怪难受。” 一旁,飘荡的一缕青烟显出轮廓,凝实化作红怜的身段、模样,俯身飘在前方走动的身影旁。 “公子,可有什么不好说的?” “路上的时候再说吧。” 阳光斑驳肩头,陆良生看着满是皱纹的手背,抿嘴笑了笑,抹去下颔的长须,“往后我也可以自称老夫了,哈哈。” 看到前方快要出了林子,隐约听到瀑布哗哗的水声,陆良生拨开垂下的树枝,“师父,那只鲛人在这方过得可还好?” “有老夫在,自是好的。”书架上,蛤蟆道人爬上驴背,来到驴头坐下:“良生,之后我们直接回长安?” 陆良生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了身后这片林子,望着空气升腾的水汽,有鱼影从上方河道扑腾坠下,传来轰啪的水声。 “嗯,将她放回东海,该是回长安了,陛下这几年该是开始修大运河,不知如何了,妖星之事,还有天上的那帮神仙,也托身降世了,一堆事需要回去做啊。” 感叹一声,陆良生牵着缰绳 拐过林子遮掩的拐角 那边水汽升腾的瀑布,清脆的女声大呼小叫 摆着鱼尾奋力的想要逆流 游上瀑布,匍匐潭边的一只红狐抖动毛茸茸的耳朵 偏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形微微佝偻 须发皆白的老人 穿着灰扑扑的宽袖袍子似慢实快的走来,身后还有老驴,以及头顶上的蛤蟆道人。 胭脂紧盯前者,慢慢撑起四肢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摆动蓬松的尾巴,一跃落到地上,化作发髻高挽,身姿丰腴的端庄妇人,向着过来的老人盈盈一拜。 “妾身胭脂 拜见先生。” 做为妖类而言,外在的体貌并不是首位 面前这位老人传来的熟悉感,第一反应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起来吧。”陆良生抬手虚托 让她起身,听着瀑布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嘿咻喊出的号子 越过起身的狐女 招手让那边逆游瀑布的鲛人下来 声音平和跟身后的胭脂说道: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今日过来就要带她离开。” “是。” 胭脂转过来,看着扑进水潭游到岸边的小鱼人,嘴唇微抖,犹豫了一下,微微矮身福礼,“胭脂在这里修行日久,与明月已经多年没见了,心里挂念,先生可否让他回来一趟栖霞山?” 这只红狐又非寻常没有灵识的家畜,相隔许久未见自然母子连心的,陆良生岂会不通晓这份情理,不过还是要等他回到长安之后,将事情安排妥当。 “嗯,我不会不通晓情理,等这次回长安,便让明月回来一趟,如今几年过去,应该成长了不少,能自行沿途回来。” “谢过先生。” 胭脂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那是高兴的,连忙又是一礼,让陆良生摆了摆手方才作罢,之后随意交谈了几句,说了些山中的事,便施法包裹了一些潭水在鲛人身上,放去驴背,牵起缰绳,唤了声:“走了!” 踏踏的蹄音往山脚下的道路相反方向,翻过小泉山,走往东面,翻过延绵的几座大山,来到万灵阵的法阵边缘,已经是两日后的清晨。 哗哗 徐徐的海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卷起水浪扑在沙滩,红怜是第一次见到广阔的大海,兴奋的“啊!”的尖叫,飘出书架,绣鞋一丢,裸着白皙的小脚,踩去松软潮湿的沙滩浅水,捧过几枚贝壳,裙摆都在笑声里飞扬,老驴也跟在后面上窜下跳,伸出舌头卷过地上一块贝壳,咯嘣咯嘣的在嘴里磨的粉碎。 “叽叽” 摆着鱼尾的鲛人急不可耐的在沙滩上飞快挪去海水,双手平伸,仰躺到海水里,披散的长发仍由海浪推动,睁大着双眼,看着蓝天白云,使劲闻着海水的味道。 这是她的家。 海浪推着些许白沫扑在沙滩,留下浅浅的水印,陆良生迎着海风,苍白须发抖动,负着双手看着红怜、老驴奔跑、小人鱼在海里上下翻腾欢快鸣叫。 与迈开的步履平齐的一边,蛤蟆道人也在看着这一幕,“良生,在小泉山说的话,现在可说给为师听了吧?” 闻言,走动的身影停下脚步,风里抚动的白须间,陆良生双唇紧抿望着天与海相接的尽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思虑了一下说辞,才开口道。 “师父,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对你们说,掌握崆峒印并非易事,尤其凡人之躯,修道中人在神器面前,也是凡人之躯......” “所以才有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陆良生愣了一下,明白师父指的什么,点点头:“崆峒印本是人皇所掌,当年始皇帝出海寻它,不仅为了封神之权,也为了长生不老,然,长生者,寥寥无几,就算天上神仙也并非长生不死。” 他声音在风里飘着。 “.......从西一路回来,弟子一直都在思索,回到栖霞山后,看到家乡,回想过往经历,身边一个个过去的人和物,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蛤蟆道人收回远方的视线,抬起蟾脸望去徒弟:“明白了什么?” “就是师父刚才说的,生老病死。” 海风拂响衣袍,陆良生说完沉默下来,看着前面捏着海螺放在嘴边朝他呐喊的红怜,嘴角勾出微笑。 重新开口继续说道:“长生不老、长生不死,哪有那么容易,不是吃几味天生灵宝,得一个东西就能成的,不死不老有违天道,唯有体会过生老病死,走完这个圆,才能明白什么是长生。” 蛤蟆道人仔细琢磨这些话,隐隐觉得大有道理。 “这是谁跟你说的?为师可不信你自个儿琢磨得。” 旁边,陆良生无声的张合嘴型,指了指天空:天道。 “那玩意儿会说话?” “为什么不能,还在归墟说了很多。” 蛤蟆歪着脑袋看了看天,急忙追去徒弟后面:“良生等等,它还说了什么?快跟为师说说。” “.......让弟子想想,还说将来事成之后,让我肉身蹬天阁。” “真的?为师不信!” “那师父觉得它会说什么?” “为师哪儿知晓......” 一师一徒,一后一前漫步沙滩留下一连串大大小小人的、蟾的脚印。 海浪卷来,平复如初。 第七百零一章 途经太原 沿海岸往北,过稽郁山、江都、琅琊,入蓬莱郡,这次陆良生倒是没有打算进蓬莱县城,远远看了眼城池的轮廓,转道去往东面的大海,鲛人像是知道要回家了,兴奋的在驴背上摆动鱼尾,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红怜、蛤蟆道人听不懂的话。 “叽叽......叽叽叽......” 到了海岸,坐在驴背上的鲛人坐不住了,翻下来,匍匐地上,一曲一拱的就往沙地那边蹭过去,快到浅水的地方,鱼身一弹,跃起来扎进海里,冒出脑袋,兴奋不已的在游来游去,不时岸上的人挥起连有薄膜的手掌。 海风夹杂淡淡的腥味吹来,蛤蟆道人翻上驴背走到老驴头上,环抱起双蹼,一旁的陆良生才出一道道脚印,过去那边,推来的海水沿着步履分去两边,不曾打湿一点。 “你该走了,去那边,应该能找到你的家,还有的亲人。” 陆良生蹲下,摸着伸来脑袋的小人鱼,指去大海更远的方向:“就往那边走吧,多谢这些日的陪伴。” “唉,要走了,老夫反倒有些舍不得。”蛤蟆道人微微叹了口气,人间生活十来年,早就没有了当初那股凶戾,此时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老人。 一旁的红怜连连嗯了几声,同意的点头,跟着抬起手朝那鲛人挥别,那边的鲛人游出几丈,不舍的回过头来,看着站在不远的陆良生,还有挥手的女子 蛤蟆道人 打过一个浪花,转身游回来 跃出水面扑到陆良生怀里。 “叽.....” 埋头在温暖的胸襟上蹭了两下 这才松开双臂,落回海里 迅速游远了,陆良生抿着嘴 笑了笑 转身牵过缰绳,叫上还在挥手的红怜还有师父离开,走上缓坡,回头望去 远处的海面上 那只鲛人坐在礁石上,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朝他们挥舞着。 陆良生伸手抹去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不见了,红绳上 换成了一枚浅青色的鱼鳞,与旁边的轩辕剑鞘齐齐吊在那里微微摇摆。 “呵呵.....” 轻笑两声 陆良生拿过鱼鳞摊在手心,浅青冰凉 摸上去像是玉质,“虽不知你名字 但与互换了玉佩 那我再送你一个名字 海玉,他日若是有缘,你我还能再见,就此别过!” 笑着说了句,握紧那枚鱼鳞,朝远方礁石的鲛人拱了拱手,对方好似听到了陆良生的话语,远远回应了一声“叽!”的长鸣,转身跳入海里,卷起浪花,不见了踪影。 “师父、红怜,我们也走吧。” 陆良生看着平复的海面,收回视线,让蛤蟆道人坐好,红怜回去书架,拉着老驴晃着叮铃咣当的通铃声,往西前行。 走上官道,青州地界上来往的商贩旅人渐多,见到一个灰袍须发皆白的老人拉着一头老驴,不免好奇看上两眼,有心善的过来打探,问陆良生是否遇上了麻烦事,为何孤身一人,不过都被陆良生搪塞回去,只说自己出来散心云云。 此时节,四月中旬,城外四野一片青绿,转过官道,抄去小路,摇晃的书架里,红怜在画轴里咿咿呀呀唱起戏曲儿,坐在小门边上的蛤蟆搭着烟杆,跟着哼了几段,吹出一口烟气,想起正事来。 停下哼唱,开口问道:“对了,晚饭吃什么?” 师父这些话,陆良生早就见怪不怪了,如今境界,入眼为画,其实脑中只要能想到的画面,都可自行成画,一路上,蛤蟆连饭也不用煮了,都直接从画里拿出来,不仅有口感,还能实质的填饱肚子,与平日用饭并无一二。 “师父想吃什么,只要我能想起的。” 林间一颗树下,放了老驴一边吃草,陆良生取出空白的画轴,随着脑海浮起吃过的美食,上面顷刻间显出灼烤的羊腿、盐炙肥鹅、腌蛋稀粥......一一从里面方桌端出画幅,摆在蛤蟆道人面前,泛起了菜肴该有的颜色,飘起阵阵香味。 陆良生尝了一口,就不再吃了,摇摇头,拿过书本翻阅,不是亲手画出的,没有灵魂啊。 旁边的蛤蟆道人,没那么讲究,身形变大一些,抱起肥鹅一口塞去口中咀嚼,两颊一鼓一收间,探过脑袋,朝徒弟手中图册瞄了一眼。 “不是直接回长安?” “青州往西,直接过去就是信都、赵郡,正好过去看看齐河渠修的如何,顺道去太原,元凤应该还在李渊麾下当差。” 说了一阵,见师父吃的差不多了,收了画轴放去书架,招呼老驴一声,便继续前行,顺着绳子爬上小门的蛤蟆,摸着肚子躺去小铺上,架起一条腿惬意的晃着。 “既然过去,那还耽搁什么,你现在这般修为用上缩地成寸,可是今非昔比,换做为师当年,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要知晓为师当年何等的威风,几大宗门精锐尽出围困为师,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画架里,响起红怜轻笑的声音,“蛤蟆师父又在吹牛了,其实那是人人喊打。” “你这小女鬼,会不会说话?!” “可是我没说错啊。” ...... 听着两人对杠,陆良生掏了掏耳朵,已经懒得理会了,走出林间小路,视野所及青葱平坦,偶尔也有起伏的山峦升着徐徐炊烟,田地间农人提着水壶,扛着锄头正与相熟的村人一起走上田埂回家。 途中陆良生拦下归家的农人,打听了去往信都、太原的方向,才知道不过百余里的距离,骑上老驴,翻山越岭来到齐河边,映入眸底的河流比当初宽阔数丈有余,成百上千的汉子穿着短褂,或光着膀子喊起号子,不停挥下锄头,砸下一块块泥土、石块,让挑夫装走。 陆良生牵过老驴沿着河岸走了一阵,就那么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着这片热火朝天,延绵数里不止的工事,心里感慨。 陛下,当真有魄力啊。 阳光渐渐西斜,做工的汉子渐渐停下手中活计,擦着粗糙的大手三五成群的跑去监工那里领今日的钱财,陆良生粗略算算,仅仅一段齐河渠就有数万人,每日的工钱怕也是天之数了,隐隐有些担忧朝堂那边能否承受得住。 “这位老先生,你在这做了许久可是在等人?” 远处发完了最后一批工钱的监工,带着兵卒过来,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这灰衣老人在这边坐了许久,以为只是过来看修河渠的,但眼下天色快黑还未走,便过来问问。 “天色不早了,老人家还是快些回去,夜黑路难走,要是不小心掉进河里,那可就没命了。” 陆良生点点头,也不为难这名监工,道谢的拱了下手,仅这一段齐河渠,大抵已是明白工事预期,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多谢这位大人提醒,老朽这就离去。” 牵过老驴,趁着夜色渐渐消失在身后那帮人眼中,带着老驴直接越过宽阔的齐河,来到对岸,便是要径直去往太原郡。 途中也再未有其他事,缩地赶路,穿过厚实的城墙,陆良生走进城池,街道间灯笼高挂,照亮街市,此时夜色人潮熙熙攘攘,陆良生瞧着两侧摊位贩卖的各式玩耍得东西,拿过一张面具放在脸上向后面的书架扬了扬,引来里面一阵好听的女子笑声。 “公子,不必这样遮住,妾身觉得公子就算老了,也挺好看的。” 说话间,街道传来喧哗,过往的行人百姓混乱,几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慌慌张张的东张西望,挤过人群跑去前方。 “小公子不知又跑哪里去了。” “......别说了,快些找。” 声音随着几人很快消失在街尽头。 第七百零二章 玄霸? “太原豆腐脑葱盐俱全,晚上没吃饭的,过来尝尝,填填肚子了喔,吃了饭的就当夜宵!” “过油肉.....色泽金黄、质感外软里嫩!” “陈醋,太原老店的陈醋” 夜色渐深,长街嘈杂热闹,过往的行人百姓间吆喝络绎不绝,揽客的伙计扯着嗓门大声呼喊,街边摊位下锅的滚刀肉传出嗤嗤的过油声,陆良生穿梭过这边,远处的青楼响起叫骂,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声响后,有人被丢到街上,指指点点的注视下,抓起地上的酒肉塞进嘴里,不顾身上疼痛一瘸一拐走远。 “看来吃霸王餐的,到处都有。” 陆良生看着那人走远,笑着拉过老驴继续前行,沿途打听了一下关于此间屈姓宅院位置,屈元凤现在是太原卫府鹰扬府任郎将,城中百姓不知姓名,但鹰扬府该是知晓的,寻着打听到的位置,来到城北,这里街道人迹较少,长街两侧多是高墙大院,宅院基本一致,应该是卫府武住的地方,院门上方门匾都有写姓,按着名讳该是不难找。 不过陆良生直接寻着屈元凤的气息将这里方圆几里都搜索一遍,却是没感知到徒弟。 难道不在城中? 走了几家,才看到其中一座宅院写有屈府二字,上前敲响院门,吱嘎的轻响,一个门房小心翼翼打开门缝,朝外面的陆良生警惕的打量几眼,衣着灰色,须发银白,面容老态而祥和,不免有些好感,又看了眼外面留在石阶下甩着尾巴的老驴。 便开口问道:“这位老哥,你找谁啊?” 陆良生知晓自己眼下容貌,脸上带起笑容 “找你家屈郎将 他若在,劳烦通报一声 就说栖霞山有故人来了。” “寻我家老爷啊?”门房多看了外面的老人几眼 摇摇头:“老哥,我家老爷今夜还未回来 这个时辰了想必留在军中也不回来了,你还是等明日再过来碰碰运气吧。” 门房谨慎 何况主人家不在 不敢随意放人进来,多说了两句,就把门给关上,陆良生皱起眉头走回石阶下 转身看了眼紧闭的院门不觉莞尔 想不到自己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良生,既然元凤不在,那就先去寻了客栈住上一晚。”书架里,蛤蟆道人边打着哈欠,边开口传出话语。 “客栈住不成的。” 陆良生洒脱的拍了拍袖袋 里面可是一钱都没有,最后的钱财也都是几年前还在南中时就用完了 家中更是分没有,父母、妹妹临走时就将银两都带去了长安 这一路过来,饭食大多都是从画里拿出 自然也就用不上钱财。 “太原老城 总有空余之所 容人栖息。” 既然没钱,陆良生也没太过纠结,拉过老驴沿着街道四处溜达,就当逛逛此间李渊治下的夜景了。 “公子,你不是跟李渊认识吗?不如去他那里借宿一晚。”红怜飘出画轴,绣鞋踩去地上,脚步轻快的跟在一旁。 陆良生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毕竟交集虽有,但还没到借宿一晚的地步,何况此时夜色不早,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 不过说出的话里,用着说笑的语气,逗着旁边的女子。 “如今我这番模样,除了自家徒弟,还有谁能认识,说不得刚一敲门就被人轰走了。” “谁敢?!妾身收拾了他!”红怜横眉瞪眼,适时的举起拳头显出凶戾的刹那,绷不住了,抿嘴也跟着笑起来。 街道幽静,银铃笑声回荡,也不知走到了城中哪里,行人稀少,周围多是一些破旧房舍,偶尔还亮有灯火的人家,照出的光芒里,隐约看到远处黑暗有庙观的建筑。 “还说今夜要打野铺了,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陆良生拉着老驴过去,走近看清是一座破瓦烂檐的土地庙,石碑歪斜插在地面,庙门的石阶缝里长满荒草,窗棂破烂,风吹来,上面挂满的蛛网微微摇晃。 好在庙门还算完好,陆良生推门进去,土地的泥像矗立神台,下方还有祭司的小鼎,里面残有纸灰,想来这里还不算被废弃。 “太原乃北方重镇,城中也算繁华,怎的一座土地庙这般破败?” 陆良生拿起蒲团拍了拍上面灰尘,洒脱的丢去一旁坐下,片刻,神台上的泥塑闪显神光,一道身形矮小的人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看到坐在那边须发皆白的老人,感受到对方身上王朝敕令,以及一股难以说清的气机,脸色一变顿时拱起手。 “小小土地,见过国师。” “土地公不用多礼。”陆良生也没成想自己随意说了一句,倒是把这方土地给引了出来,起身还去对方一礼,“刚才本国师不过随意感叹罢了,不用劳烦出来相见。” 身形佝偻的土地公呼出一口气,赔笑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是国师有事召见。” 话是这般说,土地还是将陆良生刚才的感叹解释一番,“此间乃是旧庙,城中的官员在他处另起了一座新的,将我神位请了过去。” 原来是另有了新庙,不住这边了,陆良生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毕竟召土地也是无意之举,又说了些话,将这位土地公送走,从书架里寻了蜡烛点燃,放去神台,仍由老驴在庙里匍匐打滚,取了书架放到旁边,籍着火光翻起书来。 庙外街道变得幽静,渲染灰色的游云露出月牙,月光清冷照着外面这条破旧的街道,风里有着脚步声踏踏的跑动,似乎瞧见了这边光亮,朝着土地庙跑来。 听到动静,陆良生抬起头,庙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瘦不拉几的孩童进来,转身就将门给碰上,猴子般一下跳到庙柱上,抓住垂着的红布,不管上面灰尘,就荡了起来,手一松,直接跳到供桌上稳稳站实。 烛火摇曳,陆良生这才看清站在不远桌上的孩童,面容枯瘦,身子单薄,穿着却是锦衣缎袍,不过袍摆下,一双步履硬是裂开了个口子,连里面的足袋也都破开,露出几根脚趾在外面翘来翘去。 看上去病怏怏的孩童,似乎也注意到了持书的老人在看他,蹲下来,挑挑下巴。 “老头,你看什么?” “老夫在看一个夜不归宿的孩子。” 陆良生饶有兴趣的打量,对方看似瘦弱的厉害,可血气非比寻常,倒是难得一见,“此间破庙,为何深夜跑来?” “你又为何过来?”那孩子似乎并不惧陌生人,一屁股坐去桌上,悬着两条腿踢踏:“这里可是小爷的地方,当然想来就来......” 就在说话间,陆良生忽然侧脸看去打开的庙门,隐约听到叫嚷声、脚步声蔓延。 “这边,小公子一定又来这边了。” “快快!” “等会儿说话的时候,声音尽量别大声。” 陆良生自收回视线,笑道:“找你的?” 坐在供桌的小孩也是听到了,斜眼哼了一声,跳下桌子跑去将庙门给关上,转身又将靠墙歪倒的半截土地娘娘给抱了起来,神像乃实心雕琢,就算不截也有上百斤重,硬是被让孩童给抱着放去庙门堵上。 “好大的力气。”这般小的年纪,有这种力气,陆良生可谓头一次见,忍不住赞赏了一声,“你如何做到的?” 那边的孩童得意昂起下巴,拍去手上灰尘。 “我天生神力啊。”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跑到这边,有人叫道:“小公子,小的们看到你了。” “跟我们回去吧。” “老爷,还有夫人该等急了,会生气的。” “哎哟,门堵住了!” “快快,翻窗进去。” 窗外人影幢幢,分去数道影子沿着窗棂那边跑动,像是翻进来,小孩儿有些恼了,捏紧了拳头。 “小爷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玩会儿,一个个就知道叫我回去!” 忽然,偏头看去神台那边的白胡子老头,笑了起来,脚下一蹬,就跃了过去,蹲在陆良生旁边。 “老头,等会儿他们进来,你就说没见过我可否?” 说完,跳上神台,爬去土地神像,跃去上方吊着的华盖,下一秒,庙内两侧的窗棂有几人翻了进来,目光四下看了看,轻咦出声。 “......怪了,怎么只有一根蜡烛,人呢?” “快到处找找。” “找过了,没有啊。” “难道小公子也玩起狡兔三窟?”“说不得故意引我们到这里,其实从后面偷偷跑了。” “那这里的蜡烛谁点的?” “肯定是小公子啊,引我们过来的,那么重的神像堵在门口,也只有小公子能做到了。” “......那赶紧从后面追!” 进来的几人检查过四周,甚至连华盖也看了,连人影儿都没瞧见,急急忙忙出了土地庙,绕到后面追去了。 嘭! 上方华盖,孩童得身影跳下来,呼出一口气,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老人,“老头,刚刚他们明明已经看到我了,怎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没看见你好端端的坐在这儿。” “我天生会法术。” 陆良生将这孩子刚才说的话,还了回去,不过对方听到法术两字,眼睛都冒起光来,猴急的蹲到地上,伸手拉住他袖口使劲摇晃。 “老.....老先生,你教我法术好不好?我叫李玄霸!很能打!” “不教!” 陆良生笑着轻轻一动胳膊,不着痕迹的将宽袖从他手里扯出,拿起书继续看着,急的那孩童起身,抓耳挠腮的走来走去。 第七百零三章 造孽哟 “老先生,怎样你才肯教我?” 稚嫩的童音又起,不过那边的陆良生只是翻着书籍没有再理他,名叫李玄霸的孩童叉腰皱眉看了一阵,见没回应,思索起来。 ......父亲常说想要索取就要先给予付出。 握小拳头呯的砸在掌心,稀稀拉拉的眉毛一挑,顿时想起家里一件东西。 “老先生,你等着,我回去拿一件东西与你换!” 转身跑去庙门,一脚将堆在那里半截石像给踢开,打开门扇冲了出去,边跑边喊:“小爷在这,玩腻了,小爷先回去了,你们慢慢找!” 陆良生听着原本跑去庙后的那帮人折返回来,朝那孩童追去越跑越远,起身找了些窗框木料,放去小鼎点燃,蛤蟆道人探出脑袋张望一眼,“走了?” 旋即抱了床被铺去蒲团,就着小鼎的温热舒服的打了一个哈欠,“怎么不将那孩子收为弟子?天生神力,以武入道的话,按他年龄不出十年,拓儿不用轩辕剑都不一定能胜他。” 哗的轻响。 书页在指尖翻过一页,昏黄的火光照在陆良生脸上,嘴角勾起笑意,转过视线看去正拉着被子裹到身上的师父。 “那个孩子性格太过乖张、顽皮,不像当年随安、拓儿、元凤他们还可以塑造,真要授他道法,只怕将来为非作歹,不好收拾。” 那边蛤蟆道人侧卧下去,一蹼撑着脑侧,一蹼随意的挥了挥。 “随你,为师只是说说,不用当真。” 风从外面吹进来,放在神台的蜡烛明明灭灭,画轴里的红怜化作一缕青烟飘出,过去将庙门阖上,走到破烂的窗户望了眼外面没人,这才回来,坐去陆良生一旁陪着,听着轻轻的书页翻动,看着面容呈出老态的陆良生 不自觉的将头靠去瘦弱的肩膀 抚着一缕缕白发,心里泛起欣喜: 公子就算变老了 也是那么好看。 夜风呜咽跑过屋檐 跑过长街,泛起薄薄雾气的街道上 飞奔的孩童拐过前面街口,看到前面灯火通明的府邸 直接冲了上去 守在府门那边的几个侍卫、下人提着灯笼、火把来来回回走动,火光照去的范围,一道矮小的人影唰的冲来,从几人中间挤了过去 厚重的府门嘭的一声向内撞开 被吓了一跳的六人反应过来,也就不惊慌了,习惯的互相招呼一声。 “好了,小公子回来了,咱们也进去吧。” “留下个人 等其他人回来。” 府邸后院,一路横冲直撞的小人儿哪里顾得上府中来往的丫鬟仆人 迎面而来的侍卫连忙躲闪,被带起的风掀的后仰 撞在栅栏,掉进长廊外的水池 端着汤碗的侍女惊呼跌倒 瓷碗噼啪碎了一地 一片鸡飞狗跳径直延伸去后院一处房门。 灯火明亮。 书房里,有着徐徐的说话响着,烛光照着的人影投在墙上,绕着案桌而行的李渊敲了敲桌角,看去下方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儿子。 “往后你们娘再说什么杨家强了宇将皇位的事,都别搭腔,当做没听到。” “可是......爹,这事实啊。” 右侧一个青年模样俊朗,嘴唇间隐隐有了胡茬略显老成,乃是家中长子,他看了看旁边的兄弟,小声说道:“就算不停,娘也会说啊。” 李渊叹口气,拿手点了点他:“为父也知,但有甚法子,杨家还是为父表亲,这事儿怎么理的清楚!这点你也要学世民。” 目光看去的方向,还有年龄稍小一点的青年,抿嘴轻笑的朝兄长拱了下手。 “兄长,家中之事牵连复杂,还是不要给爹添乱了,何况北周皇族尚在,娘那边的亲戚也都活好好的,就当一家人里换了个家主就是了。” “听听,这话说出来,就很舒服了。” 李渊抚着胡须颇为赞赏,正要继续往下说,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站在门口的两个兄弟默契的朝左右一躲,门扇嘭的撞开,一道瘦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扯开嗓门儿就喊。 “爹,你的剑呢?快拿给我!” 原本心情还好的李渊顿时气得拍响桌面,“咋咋呼呼作甚!!”不过随即,还是缓和下语气,问道:“什么剑?” 进来的,正是跟陆良生同处一庙的李玄霸,在父兄面前稍收敛了一些,朝左右的两个兄长拱拱手,这才跑去父亲面前,摊开手:“就是剑柄有颗老虎头的,快拿给我。” 那剑,李渊自然明白过来,乃是当朝国师当年赐给他的,削铁如泥,异常锋利,一直妥善珍藏,少有拿出来给人看,家中人倒是看过,但也没让他们碰。 大抵以为这老三心血来潮想看看,李渊也是许久没有擦拭了,转身走去贴墙的书架,扭开机关打开一道暗门,令得屋里三个儿子都好奇的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看看父亲私库里还藏有什么。 “不许看!也别跟你们娘说!” 李渊侧脸朝他们瞪一眼,身子刻意的遮掩三个儿子视线走进去,片刻又出来,手里捧了一柄萱花剑鞘,金柄虎头的长剑,爱惜的拂过上面,转身走到案桌后面展示一番。 “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你们可知这剑来历?当年啊,为父还在长安给先帝当千牛备身的时候,一日得闲去城外打,便遇上了一位高人,原以为是个淋雨的落魄书生,为父就请了他吃烤兔,没曾想,竟送了为父这柄神兵利器。” 锵 剑锋拔出剑鞘,顿时屋里四人感受到森寒冷意,李渊握着剑柄,剑面倒映出他日渐露出的老态,不由感叹。 “岁月如梭,人老不自知,那位高人却是还是那般模样,有一年,为父回去,再见高人,容颜还是如当初那般年轻,令得人好生羡慕。” 李世民皱起眉头:“爹,当真有不老的人?” “怎么没有,爹岂会唬你。”李渊想起常人难有这样得机遇,不免大笑起来,“哈哈......这世间之事,那是你们想都想不到的,这把宝剑就是仙人所赐,爹当年就是凭这剑所向......” 话还还没说完,手里顿时一空,那柄宝剑已去了三子李玄霸手里。 “大德!你做甚?!快些把剑还给为父!” 李渊深知这个儿子脾性,天生神力不说,从来就没个轻重,要是挥舞这剑乱来,擦碰到旁人非死即伤不可,急的大吼一声,那边,李玄霸却是不听,推开过来的李世民、李建成,转身就跑。 “回来!” 李渊吓得白毛汗都出来了,转出书桌追出房门,刚到门口,就见李玄霸又跑了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张开嘴说道:“快把剑给......”最后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另只手里也是一空,连剑鞘也被抢了过去。 “爹,两位兄长,你们早些歇息,不用等我!”李玄霸扬了扬手里的长剑和剑鞘,撒开两条腿狂奔跑远。 “你.....” 李渊看着空空如也的两只手,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另外两个儿子,哆哆嗦嗦指去李玄霸跑走的方向,“你们快带人去追啊!”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憋着笑意使劲的点头,一撩袍摆连忙跑去叫人了。 唉 站在檐下的李渊越想越气,狠狠的跺了一脚,拍响大腿,苦着脸长叹。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造孽哟!!” 第七百零四章 宝塔、李靖 李府呈出些许混乱,片刻侧面一道道持着火把的人影跑出,当先几匹骑马的身影越过众人,招呼一声:“跟上!” 唏律律 马鸣长嘶,李世民与兄长李建成对视一眼,不自觉想要比对方快上一步,齐齐一夹马腹,促马跑出侧院的巷口来到长街上,此时街道早已无人,一甩鞭子啪的抽响,带着几骑还有二十多个侍卫在街上狂奔起来。 “驾!” “三弟靠两条腿,眼下还没跑远,快追!” 火把林立照亮这方,马蹄声、脚步声蔓延过府外这条独街,很快便看到了前方飞奔的人影,李世民又是喝了声:“驾!”抽响鞭子,朝那边大喊:“大德,快跟二兄回去,向父亲认错!” “大德,我是大兄,快跟我回去!”并马齐驱的李建成也在喊道。 前方,飞快迈着两条腿的孩童抱着长剑回头看去一眼,哈哈大笑,速度反而跑得更快,后方追来的骑兵里,也有驭马厉害的侍卫,当先冲了上去,马蹄狂奔,眼看快要追上,伸手去抓孩童后领。 “小公子,属下得罪了!” 回答他的,消瘦如骨的侧脸偏来,矮小的身影忽然跃起,挥起一拳向后砸在马头,嘭的一声闷响,战马悲鸣,硕大的身躯轰然止步前扑坠去地面,坐在上方的侍卫直接向前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像摊软肉翻滚出十多圈才停下。 破了口子的步履飞踏 从面目全非的侍卫身上跃了过去 李玄霸缓了缓脚步,也不看地上人伤的重不重 回头还吐出舌尖 朝众人做了一个鬼脸,撒开脚丫子再次加快速度 钻去旁边一个巷子,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吁!” 李建成勒停马匹 看着只有一人宽的巷口 狠狠抽了一鞭,催促最其余人继续沿着这边追赶。 “吁!”李世民在后面缓下速度,看了眼追去的兄长,翻身下马去看受伤的侍卫 叫人过来 先将伤者带回府里。 “让管事找个大夫,就说我说的。” “是!二公子!” 随行的侍卫重重拱了下手,将地上昏迷的同伴背起来放去马背,离去后,李世民这才放心的继续带人追赶。 与此同时 深夜长街飞奔的李玄霸冲出巷子一路沿着熟悉的路径循着土地庙的位置跑来,对于周围追击的马蹄、脚步声浑不在意 只要那个老头收了自己当徒弟,找到了就找到了 大不了回去挨父亲一顿板子就是。 前方昏暗,隐隐约约看到了微弱的灯火还亮着 笑的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口水都挂在嘴角牵着丝线飘去后面。 风吹过远处的破庙 歪斜的窗框在夜风里吱嘎吱嘎的摇晃,里面燃烧的火光弹起斑斑点点的火星,偶尔翻书的声响里,蛤蟆道人挠了下肚皮,脚蹼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 陆良生停下翻书的手指,一旁撑着下巴的红怜微微转过头,看去庙门,柳眉微蹙。 “公子,有人来了,好像之前的那个丑孩子。” 说着化作一缕青烟飘去书架里,下一秒,庙门打开,风吹了进来,惹得匍匐墙下的老驴睁了下眼,又无聊的阖上,继续睡觉。 “老头.......老先生,我又来了!” 冲进门的身影,带着风跑了过来,篝火摇曳间,李玄霸见老人还在这里,显得颇为兴奋,将怀里抱着的宝剑横呈手里递过去。 “给,这就是我父的宝剑,那可是高人所赐,锋利无比,玄霸将它给老先生,老先生也教我法术如何?” 萱花剑鞘合着剑柄递进烛火范围,陆良生看着这柄剑有股熟悉感,尤其是剑柄出那颗呲牙咆哮的虎头,指尖抚去上面,感受到一股微薄法力传遍全身,不由笑了起来。 这不是当年我送给李渊那把吗,这孩子姓李,看来是他儿子了。 笑着顺手一推,将这柄兵器推了回去,摆摆手:“玄霸,你拿回去吧,既是送出之物,岂能再收回,至于你想拜师还是算了,若是有缘再说。” “你不收我?”李玄霸愣了一下,拿着剑看了看,指着自己,随后呼呼啪啪的在半空踢几下腿:“我二兄说我可是骨骼惊奇,乃万中无一,城中好多人想收我,我都不肯,甚至军中将领都想收我徒呢。” “不收就是不收。” 陆良生耳中听到外面些许动静,看来这边是待不了了,起身阖上书本,一挥袍袖将蒲团上呼呼大睡的师父卷去书架里,叫过老驴驮上架子,径直走去一面墙壁,就在李玄霸视线里,身子一阵模糊,消失不见。 “穿墙了?”孩童急忙跑上前,使劲在墙壁上摸摸,以为作假,“啊”的一声大吼,一拳打在墙上,轰的巨响,半堵墙都在瞬间垮塌倾倒下来,梁木失去支撑,一头掉下,连带房顶木条、瓦片稀里哗啦一起坠下,砸在庙里弥漫起烟尘。 “那边有动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 “在那边的土地庙!” 巨响在深夜引起动静,搜查四下的骑士、侍卫一窝蜂朝这边赶,李建成一马当先冲到近前,他自然认得这是三弟常来玩耍的破庙,眼下垮塌,以为是李玄霸拿了父亲的宝剑在这里胡乱劈砍引起的,担心弟弟受伤,焦急朝左右喊道: “快进去寻人!” 一帮侍卫急急忙忙冲去,还未到垮塌的庙门,就听哗啦几声,废墟传来动静,弥漫的灰尘里,李玄霸灰头土脸的抱着宝剑闷闷不乐的走出来,看了一眼询问的兄长,将手里的剑直接丢过去。 只说了句:“我要回去睡觉了。”垂头丧气的迈着步子慢慢走出庙檐,迎上后面赶来的李世民,兄弟三人这才一起返回家中。 不久后,回到府邸,见到父亲李渊、母亲窦氏站在堂外檐下,李玄霸被二兄推了一下,低着头这才不情不愿的过去,将手里的宝剑呈在手里。 见到宝剑回来,李渊上前接过,拔出来看了一眼,见毫发无损,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儿子,举起手欲打,终究还是放下来,叹了口气。 “大德,你拿剑出门到底为何?” 李玄霸回头看了一眼二兄,后者朝他点点头,这才如实说起缘由。 “我......我拿去拜师,结果那老头不要,不收我为徒。” 那边,李渊气得差点笑出来,捏着手里的剑挥了一下,“拿去拜师?要知晓这可是高人所赐给为父的,岂能拿去给别人,你真是要气死我!” “有什么好稀罕的。” 李玄霸低着头将视线偏去一边,嘀咕道:“那老头还看不上呢。” “哦?那老头还说了什么?” 孩童莽撞,却不笨,刚才陆良生说的话,都记得清楚。 “还说什么送出之物,岂能收回.......” 听完儿子的复述,李渊却是愣住了,令得一旁的妻子见他半晌没动静,过来轻轻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脸上却是多了激动的神色,一把拉住李玄霸,“走,快带为父去刚才你去的地方。” “父亲,你也要见那老头?” 李玄霸摇摇头,硬是拽回手来,将李渊扯的差点摔倒在地,他摇着脑袋说道:“不过那老头走了,牵着一头老驴走进墙里面去了,儿子还把墙拆下来,也没瞧见他人。” “走了啊?” 听完这句,李渊停下脚步,颇有些遗憾的站在那里,窦氏见他又不动了,白了一眼,赶紧催促那边的三个儿子。 “走了就算了,建成、世民,带玄霸下去休息吧。” 等到人走后,窦氏过去搀扶李渊转回卧房,轻声问道:“老爷认识玄霸说的那个老头是谁?” “什么老头。” 李渊跨进房门,坐去凳上,看着摇曳的烛火,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将宝剑放去桌上,轻轻拂过鞘身。 “那是当朝国师,这把剑就是国师送给为夫的。” 站在一旁的窦氏微微张开嘴,看着丈夫,惊得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 汪汪汪汪汪 深夜城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或有孩子夜里啼哭,幽静的长街打更的梆子声空灵的从远方传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天色显出青冥,夜里一通闹腾,都是已经后半夜凌晨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再走走,白天看看元凤是否回城,不回,还是回长安算了。” 想起一夜的遭遇,李渊的那个儿子,简直胡闹顽皮,要是年龄再小一些,陆良生倒是觉得收来做关门弟子,教导好了性子也是不错的。 在城中又走了一阵,天色蒙蒙发亮,长街上多了生气,讨活的人早早起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靠近北城门方向,远远有马蹄声传来,陆良生走过相邻的一条街道,远远见到等候进城的队伍,其中有几匹骑马的身影,一身戎装跨马奔驰,为首那人似乎也注意到这边有人在看,偏过头来,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免多看了两眼,随后还是消失在长街尽头。 陆良生站在那边却是笑了起来,刚刚望来的那人,正是从城外军营回城的屈元凤,他没了道法修为,自然感觉不出自己的气息,正准备调头去徒弟的宅院,走出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袖中掐出指决隐下气机,回头望去城门方向。 进城得商贩、行人当中,有三道熟悉的身影牵马伴随人潮进来。 看着当中一人身上,陆良生眸底泛起精芒,远远传来的,是一股神仙气,周身有着宝塔的轮廓一闪而逝。 李靖...... 第七百零五章 入城搅风云 那个宝塔的法光......该是对应的某个神仙。 唔托宝塔的......只有陈塘关的那位了。 托身降世,还找同名同姓的,看来这位李靖还极要面子...... 陆良生抚着有些急躁的老驴,目光平淡,看着远来城门的李靖、红拂女,还有那个虬须大汉从面前过去,随后,才显出身形,不过气息法力依旧藏匿,这种正神就算托身降世,对周围依旧很敏锐,敌在明,自己在暗,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书架里,蛤蟆道人想看看发生什么事,被转过身来的陆良生抬手轻嘘了一声,“师父,等会儿再说吧。” 拉起老驴返回城里,第一件事自然去往屈元凤的宅院,重新敲响院门,开门的门房老头,瞧了一眼外面微笑的陆良生,自然认出昨日下午来过的,点点头。 “老哥又来了啊,看来是看到我老爷回来了,快些进来。” “有劳。” 陆良生笑了笑,走进院门站在门房这边,等着他进去通报,站在这边无聊时,四下打量,院子不大,不过风水格局上倒是布置的恰到好处,看来修为丢了,对于道法一途上,还是时常用上。 过得一阵,门房匆匆回来,不时指来这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与他同行的一道身影,胡须浓密,眼睛还有些朦胧,见到檐下站着的老人,脸上顿时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了片刻 神色泛起欣喜 一把推开旁边的门房,急急忙忙跑近 就在门房老头惊骇视线之中 自家老爷恭敬的拱起手,跪去了地上 俯身磕头就是一拜。 “弟子屈元凤,拜见师父!” 尊父母师长乃是当年陆良生教的第一课 也是做人的基本礼仪 屈元凤从小在栖霞山长大,耳听目染下,自然是摆在第一位。 “这样都能看出为师来,不易啊 快起来吧 为师路过北方,知你在太原任职,就过来看看。” 陆良生亲手将地上的徒弟搀扶起来,上次一见都是数年屈元凤出征吐谷浑,此时再见 身形比往日还要魁梧,臂膀结实 手心全是老茧,看得出这些年来 都在苦练武艺来弥补修行上的缺失。 “那师父就要多住几日!”师父能来看他,屈元凤心里高兴不已 挥手让那门房先回去忙 拱手一摊 领着面前不知为何变了模样的师父,去里面坐下说话。 脸上泛起笑容,“自然是要多住几日,平日里,元凤该如何还是如何,不要因为为师在这里,就向军中告假。”陆良生笑着回了一句,便与徒弟绕过风水壁,走进前院。 庭院不大,看不到丫鬟,仆人也只有一两个,看得出出行事作风还是节俭的。 来到厅堂,陆良生接过仆人双手递来的茶水,拂过桌面的宽袖,蛤蟆道人走了出来,原地跳了下,拍去身上衣袍干咳两声。 “见过师公!”屈元凤连忙起身又是一礼拜下。 蛤蟆道人摆了摆手,走去茶杯前坐下,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草叶,“有心就好,不用多礼。” “谨遵师公教诲。” 对面,不坐去首位的屈元凤重重抱拳,说完与陆良生对视一眼,俩人几乎同时,默契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过去片刻,两人一蛤蟆说起家常,屈元凤讲了自己在这边的情况,也问起了师父怎么变成这般老人的模样。 “师父莫非刻意用法术改变容貌?” “是也不是,元凤莫要担心。” 陆良生不想这事上多提,坐下说了一阵话,顺道考验了一下徒弟这些年的进步,“虽然你已不能修道,但在军中能有用武之地,为师心里也为你高兴。” 听得出师父话语诚恳,屈元凤心里也欢喜,毕竟从小立志要当一个将军,眼下几乎已经做到一半了,又得陆良生赞赏,就像努力了许久的孩童,得到家长的认可,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师父有所不知,弟子能有今日,还是太原李总管.....有时拜访,他常提点弟子关于兵法,他家弟子所知的三位公子,大公子温和有礼,二公子更是武全才,平日弟子也常与他为伍,学了不少东西,至于三公子......” 说到这里,屈元凤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至于那三公子,力大无穷,弟子曾还想收他为徒呢,可惜那孩子看不上,对了,李总管好像和师父相熟?” “很熟。” 说起李渊与自己的交集,陆良生不由笑了笑,只是简短的跟徒弟说了一遍,比如对方还是千牛备身时偶遇上,吃了对方烤兔,还对方一柄法剑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平日有交集,后来时日长了,也就比旁人亲近一些。” “那正好。”屈元凤起身招来仆人,让人替他备好马车,回头说道:“师父师公未来之前,弟子正好不睡一番,晚上要过去拜访,师父不如一起去吧。” 清茶飘起热气,蛤蟆道人像是来了兴趣,抱着茶杯蟾脸偏来:“有宴席?倒是合老夫胃口。” 一旁黑漆木椅上,陆良生靠着椅背好似没听到徒弟还有师父的话语,指尖轻轻敲在旁边小桌细细思索什么,半晌,才抬起视线,看去屈元凤点了点头。 “好,为师也是许久未见他,今夜就过去一趟。” 轻声的话语里,陆良生其实另有思量,既然李靖被托身降世,忽然跑来这座太原重镇,想来必然有目的的, ......会不会是来见李渊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些神仙是打算掀起战乱,重新让世间混乱,一旦妖魔横行,天下九州各处庙观必然香火鼎盛。 大抵想通这其中关节,那就要更加过去看看了,之后,放下猜想,陆良生陪着师父、屈元凤说了些话,毕竟许多年没见。 天光倾斜,照去这条长街首座的府邸,有两男一女上前敲响了房门递上拜帖,随后被请了进去。 “夫君,李靖是谁?”后院厅堂内,窦氏纳着三兄弟的鞋底,咬断丝线看去案桌后面书写的身影。 李渊放下笔墨,伸了一个懒腰,向后靠去,微微皱起眉头。 “韩柱国的外甥,就是不知跑到太原来是怎么回事,还是见见吧。” 第七百零六章 天下棋盘,谁人不是子 “靖哥,这就是李总管的府邸?” 花圃水榭雅致,高楼低舍雕琢缕空雕花,自小在国公府长大的张初尘觉得算不上奢华,只是相对简约古朴,一旁虬须大汉赞同的点下头,而被女子问去的李靖,却是半句话也未说,目光平淡的看过周遭,便是没了兴趣,随着领路的管事一路走进客厅。 不多时,侍女放下茶盏离开,一个身着黑底云纹袍男人走出,发髻整齐,含笑望来这边,拱起手,招呼那边起身还礼的三人。 “呵呵,药师来了啊,不用多礼,快坐快坐。” “李靖拜见大总管。”这边,李靖抱拳回了句后,这才与同伴重新落座,“我与两位同伴途经太原,顺道来拜访,不知可有打扰到总管大人。” “哈哈,药师说哪里话。” 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李渊笑了起来,他与韩擒虎虽是同殿为臣,可后者乃是先帝从龙功臣,按理说他李渊也是晚辈,与韩擒虎的外甥差不多同辈才对,不过年龄上,他要比李靖大上许多。 “对了,你来时,韩柱国身体怎样?” 这一问倒是把李靖难住了,出来长安也有几年,那边的情况脑中记忆还停留带着红拂连夜出逃的时候。 那边,张初尘担心的望来,却见李靖沉吟了片刻,跟着笑起来:“舅舅身体硬朗,还能开弓射箭呢。” “韩柱国身体硬朗便好,我就放心了,先帝的老臣们 是一个一个的不在了。” 李渊点点头 叹了口气,而李靖那边跟来的张初尘、虬须客却是皱起眉头 两人偏头对视一眼 趁着那边说话,大汉微微倾去红拂女 用着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嗓音轻声开口。 “李靖这小子最近怎么了,也学会这套了 好令人不爽。” “可能靖哥应付这位大总管吧。”张初尘是最了解李靖的 这半月来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尤其原本计划好了回去长安,忽然临时变卦 与以往行事作风根本不像 一路北来太原,往日多和自己亲昵的,可在途中竟与自己保持距离,眼下再看去与李渊说话的男人,更是让她觉得可疑。 “哈哈 与药师说话颇为痛快,这样 反正也快晌午,你要是不嫌弃 今日就在府里吃饭。” “府上美食,药师自然要尝尝。” 两人说的差不多了 看了看时辰 李渊招来外面候着的管事 吩咐了摆宴,随后又着人去叫了自己的儿子,这时外面有小厮跑来,在管事耳边低语一阵,后者连忙进了客厅,绕到主位上,在李渊耳边轻声道: “老爷,屈郎将派人送帖子来了,说要过来拜访。” “哈哈,来的也巧,正好一起吃饭,你去门口候着,屈郎将来了,直接领来。” “是。” 待老管事下去,李靖有些好奇,但也不好问,便与红拂女、虬须客一起跟着李渊,起身去往侧厅。 与此同时,府外长街,一辆马车自城中闹市过来,起伏微摇间,沿着道路来到这边府门,车夫吁的声音里缓缓停下,守在府门的管事连忙招手,一个小厮搬了踏脚凳放去车辇,屈元凤撩开帘子下来,毕恭毕敬的朝帘子躬身。 “师父,到了。” 帘子轻抚,坐在里面的陆良生微微睁开眼帘,袖里传出蛤蟆道人催促的声音时,他摇了下头,望去车帘外的李府。 “果然在这里......师父,这顿酒席,看来是吃不成了。” 说着,身形缓缓化作一缕烟气消失。 等在外面的屈元凤,没等到声音回应,忍不住又重复了一声。 “师父?” 他将帘子掀开一角,里面哪里有陆良生的身影,袅袅烟气里,只有一张纸条留在那,谨慎拿过手里端详了一眼,随后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车厢缝隙。 转过身,面容肃穆的正了正袍领,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般,大步走去府邸,很快被管事请了进去。 “屈郎将,这边请。” 通往前院碎石小道上,李府老管事殷勤走在侧前方,不停伸手指引方向,这位郎将也是见过许多回了,颇为熟悉,“郎将今日真是来得巧,老爷这边正好来了长安旧人......” 絮絮叨叨的说话里,屈元凤微笑点头,瞥去周围的目光里,一道模糊的身影穿过天光悄然飘去侧院。 骄阳微风,褪去重壳的蝉舒展羽翅,响起嘶哑的第一声知的啼鸣,然后,一颗石子飞来,嘶鸣戛然而止,连带那块树皮都被打破,整个身躯都在微微摇晃。 不远一处廊檐下,尖嘴缩腮,头顶一簇黄毛的孩童百般无聊的坐在栅栏上,捏着手里的石子闷闷的朝四下丢去,吓得周围看守的护院、仆人躲的远远不敢靠近。 “拜师没拜成......有客人了,都叫大兄二兄,也不叫我,又不让我出去玩......想闷死我啊,我已经很知道轻重了啊,可谁叫我天生神力......” 知知知 蝉鸣嘶哑的在侧院几颗老树上响起,李玄霸听得心烦,吼了声:“闭嘴啊!”抬手又是一石丢去,就听那边一颗树,传来啪咔声响,硬生生砸的断裂,拖着树笼哗啦啦的倾倒,砸在附近房顶上,令得周围侍卫、仆人连忙跑去查看。 “一个个都有事做,就我没有.....” 李玄霸闷闷的说了句,最后一块石子丢了出去,跳下栅栏准备回房,陡然地上传来声响,回头垂下视线,刚才丢出去的石子竟在他脚跟附近滚动。 嗯? 重新捡起来在手里翻看一下,试探的朝远处的草丛又丢去,下一秒,一道黑影唰的飞来,打在腿上,落到地上。 还是那颗石子。 “谁?!” 以为是谁在戏弄,李玄霸朝那边叫了一声,将石子捡起正要过去,指尖陡然摸到异样,低头一看,那石子上,竟雕出几个细小的字。 来土地庙见我。 “.....好家伙,谁这么厉害,在石头上写出这么小的字,用在读书上多好,写在石头上,真是浪费。” 一转身,将石子给丢了出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再次转过身一把将地上的石子捡起,直接冲向一旁的院墙,等周围护院反应过来,就见李玄霸已经翻上院墙,跳去了外面。 “小公子!” “快告诉老爷!” 一帮护卫侍卫惊呼喊叫,急急忙忙冲去前院,见管事的门外守着,急忙将刚才的事说了出来,后者老眼都瞪圆了,生怕耽搁,引出祸事,推门快步进去。 正端起酒杯与李靖、屈元凤等人喝酒说话的李渊皱起眉头。 “何事?” 老管事看了看周围望来的视线,靠近自家老爷,附耳轻声:“小公子又翻墙跑了。” “这个孽畜!!” 李渊双目怒瞪,气得一巴掌呯的拍响桌面,震的酒水四溢,见到李靖、屈元凤、还有两个儿子看来的目光,摆了摆手。 “不是说你们。” ....... 阳光照过破旧的街道,飞跑的孩童在塌陷得土地庙停下,有些气喘的朝那边大喊。 “老先生,我来了!” 话语回荡,周围荒草间,惊起一片麻雀仓惶飞走,有些停留在还未塌下的檐角,叽叽喳喳的小跳看着下方的丑孩子。 “老先生!” 李玄霸重复喊道,走近破庙时,一阵风吹来,周围草叶微摆,眼角余光里好像看到一道身影,连忙偏过目光,就见之前见过的老人负手背对他,站在不远的草丛间。 “玄霸,你过来。” 风抚动雪白的须髯,声音苍老而慈祥。 第七百零七章 捶人好爽 麻雀叽叽喳喳在檐角蹦跳,下方的孩童听着老人的话语,兴奋的小跑上前,张嘴又想喊,陡然想起父亲的教导,忍下激动,学着大兄、二兄平日的模样,拱起手来。 “李玄霸拜见老先生。” “不顽皮了?” 望着前方的陆良生笑着转过身来,摆动的袖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划开,推过遍地荒草寸寸退去,露出白岩砌成的干净地面,然后,站在那边的李玄霸只感脚下一阵震动,所站的地方,还有对面老人的脚下,忽然裂开拔地升起,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天而起,眨眼间,周围土地庙、远方的城中街道都在视线变得渺小,丝丝白云浮过眼前,街上行人如同蝼蚁的来往着。 空气从未如此清新,令得李玄霸来回深吸了好几口气,到底还是孩童,跑去石峰边缘俯瞰下方人世间,甚至还看到自家府邸,一片混乱,集结人手,父亲挎着剑骑马狂奔。 忍不住朝下面叫喊出声,“爹、二兄!!”兴奋的回过头看去那边发髻皆白的陆良生,抬手摊开掌心,上面正是之前院中的那颗石子,一时间忘记要问为什么又同意收他为徒了。 “老先生,我想学!这个也一起教给我好不好?!” “人不能贪心。” 陆良生走去旁边,风扑在脸上,须髯在风里微微抚动,“道法一途自然也是如此,要有适合自己的才行。” 说着,偏过视线仔细端详李玄霸,片刻,忽然抬起手摸去,换做以往 除了二兄还有母亲外 谁要是这般伸手过来,要么躲开 要么一拳头就打了过去 眼下赶忙闭上眼睛,甚至还微微朝前靠了一点。 ......老先生想摸 就让他摸好了,又不少块肉。 感受到一股温热在头顶抚过 李玄霸还在暗想的心思渐渐没有了 那是从未有过的温流和宁静从心底划过。 片刻,睁开眼睛,仰起枯瘦的脸看去面前这位老先生,陆良生面无表情收回手 背过身去 须髯飘动。 “玄霸,你名玄、霸二字都极为刚烈,尤其玄,非称号不可乱取,不然必有折损 为师擅自做主,改玄为元 元之一字,包含多意 以承载霸名,另外 我再传你一部法门混元天罡决 不过念你玩性太重 不会好好学,我已将它封在你头中,想学之时,细细回想即可。” 头? 李玄霸下意识的摸去脑袋,还在额头嘭嘭敲了两下,至于说让他改名的事,倒是无所谓,反正玄霸、元霸都差不多,只要不改姓就好,不然父亲肯定不同意。 “那.....元霸谢过老.....谢过师父!” 那边,陆良生转过来,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是看着他,伸手虚托将李玄霸搀扶起来,袍袖往外地一拂,周遭顿时疯狂向下坠去,拉出一片模糊,顷刻,视野稳定下来,又回到了破庙前的空地上。 “元霸,你过来。”陆良生向惊奇四看的孩童说了声,负在身后的一只手里,化作紫金葫芦,拿去李玄霸面前刹那,变作一只人头大小的金瓜锤。 “你拿上它,为我做一件事。” 李玄霸接过这柄金锤在手里掂量几下,太过轻便了,既然不是送给自己的,也就不是太在意。 “什么事?师父。” “你侧耳过来。” 那边,附耳倾听的李玄霸连连点头,甚至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咧嘴笑道:“成,师父等消息吧。” 旋即,兴奋的提着金锤挥手离开,陆良生看着转去街上的孩童,袖子里一阵鼓动,一坨黑影跳到地上,站在与他差不多高的草间,负蹼眯起眼睛。 “把为师葫芦就怎么送出去了?你知不知道,当年那是昆仑仙藤上结的,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想从为师手上抢去。” 一旁走来的步履延伸而上,陆良生还望着那边,没有接师父的话,忽然笑出声。 “师父,你说这样是不是有些阴险?” “不阴险,难道跟他们死磕?”蛤蟆道人微微颔首,听到嗡嗡的声音,张嘴唰的探出猩红长舌卷住一只飞虫,迅速拖进口中,继续说道:“那帮神仙一个比一个阴险,你要对付他们,那更要阴险,人都活不成,何谈应对。” 陆良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将地上的蛤蟆捡起放去肩头。 “师父说话越来越有道理了。” 肩头上,蛤蟆道人偏过脸哼了哼:“为师什么说话没有道理过,对了,你什么时候会混元天罡决为师怎么没见你用过?” “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名字都是现编的,传给他不过是一些锻身之法,真要传授道法,现在还不是时候,就是这般,也让我感到有些愧疚。” “......”蛤蟆道人无言的看着徒弟,“愧疚什么,说不定那孩童还要谢你。” 话语刚落,跑去远处的李玄霸停下来,转过身恭恭敬敬的朝这边鞠了一躬,“谢谢师父!”随后,转身又跑开了。 蛤蟆道人摊了一下蛙蹼。 “你看。” 走出荒草从的陆良生哭笑不得的看着师父这料事如神般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还是赶紧将这边的事了了。 想着,隐去身形去往街道另一边,加快了脚步,穿过扰扰嚷嚷的集市,返回徒弟的宅院,从书架里取来麒麟氅披上,然后,跃上了房顶,拖着作响的衣袍,朝着周围高处掠了过去,法力泛起眸底,望去李玄霸的方向。 ....... 通往土地庙的长街,人迹少有,马蹄声轰鸣蔓延,驾的大喝声起伏,骑马在前的李渊忽然看到前方跑动的身影,嘴边一圈胡须抖动,暴喝:“孽子,还不快过来!” 有这样的儿子,他是真的成天提心吊胆,哪怕轻轻磕碰一下,常人哪里受得了,弄不好就是人命官司,到时做为太原总管,自己总不能徇私舞弊吧?可真要对自己儿子用刑,那更是舍不得。 撒了一通怒气,李渊见他低下头走来,心里才好受些许,在马上侧身看向一同跟来的屈元凤、李靖等人,多有些不好意思。 “屈郎将、药师,让你们也跟我出门跑一趟,我代这孽子向你们告个不是。” 余光看到儿子靠近,转回脸,笑容收敛化作严肃。 “给几位客人道歉!” 那边,头发还乱糟糟的李玄霸低着头,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刚才老先生跟他说的话,听到父亲的语气严厉,多有不服的抬起脸来,提起金瓜随意抬了下手。 “抱歉了啊......” 懒洋洋的目光扫过屈元凤,落去第二张脸时,眼眶不自觉的睁大,那没见过的青年头顶,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有金色烟气从天灵盖缓缓升腾,想到老先生的话,嘴角咧开笑了起来。 那边,马背上的李靖冲他点头笑了笑,说了句:“无妨。”的同时,视线不由落去孩童手上的那柄金瓜,感受到法力流转。 “小公子真是仪表非凡,手里的兵器也是少有,不知能否给药师一看?” 李渊皱起眉头,这时才注意到儿子手上的金瓜锤,正要开口问他哪里拿来的,李玄霸上前两步,咧开的嘴角,笑容越发狰狞起来。 “好啊,你要接得住,就随你看。” 熟悉这副表情的李世民哪里还不知道自家三弟的脾性,连忙喊道:“药师别接” 话语出口的刹那,李玄霸挥开了手臂,金瓜唰的脱手而出,在空气里卷起呼啸,天光下化作一道残影直奔李靖。 那边,李世民的声音还在响起,李靖以为这孩子比寻常军中将领力气还要大一些罢了,然而,手掌触及金瓜捶得一瞬间,心头顿时泛起三字。 “大意了......” 咣! 铁锤抵开手掌,直接砸在李靖额头,荡出一圈波纹,发髻都在震荡里四散飞洒,整个身子从马背上倒飞出去,就在众人视线里,好像看到一道虚影从李靖身体里飞出,直直的冲天而起,越过了城墙,落去外面。 李玄霸呆呆的看着坠到地上不知身死的身影,低头使劲搓了下手,呢喃。 “原来捶人这么爽。” ...... 陆良生站在一处高阁楼顶,风吹来,袍袂翻飞,泛起法光的眸子看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虚影划过城池。 脚下一点,朝对方追了上去,跃上城墙,在旗杆上借力,身子轻飘飘降去半空,看着稍远翻滚地上人的虚影,也有声音从上面空灵传来。 像是怒不可遏。 “陆良生!!” 半空,陆良生不答,身披的麒麟氅两侧,宽袖无风自抚,卷起了狂风,城外林野、稻田疯狂摇摆。 袖里乾坤。 第七百零八章 剥神 呼呼 风声呼啸,四周林野朝着漂浮半空的陆良生抚动的袖口倒伏,地面的泥土碎石随着风势吹飞、晃动,趴在地上的金色光影扭曲挣扎,隐隐看出一点人的轮廓,一缕缕发丝像是金线在风里散乱飞舞。 “陆良生!!” 扭动的人影金光四泄,似乎抬起了脸,向着上方漂浮的老人嘶吼:“万灵阵已经破损,天上各路星宿均已下凡降世,你不是黄帝,你阻止不了!” 那光影忽然抬手,掌中升起金光化作宝塔的轮廓,向上一抛,遇风长大,眨眼间化作一座宝塔,轰然落去地上,呼啸的风声、泥尘顿时都在瞬间静止。 疯狂摇摆的树枝渐渐停下,陆良生降下地面,掐着指决演算天干地支,发现这座宝塔竟除了能困住神仙妖魔,还能镇住天干地支的变化,强行将袖里乾坤威力消减到最小。 “本国师还以为你们只会在庙里心安理得享受供奉,看来还是有些本事。” 对付有神职果位的正神,人间术法基本没用,陆良生也就不用费心思想弯弯道道的各种术法来用,按下两侧印有阴阳的乾坤袖,单手一摊,显出一尊印玺,望着那方起身的人影,指决点去上面。 声音犹如雷声滚滚而去。 “托塔天王李靖!” 崆峒印泛起神光,随着陆良生的话语射去前方人影,将其笼罩,“身为正神,私自携法宝投下法相下凡,欲念不达,意图祸乱人间,削你在凡间高上神霄托塔天王之神位,不受庙观香火之力!” 指尖划过五方天帝,往前一引,天空轰然响起巨雷,令得不远的城墙上,一个个士兵抬头望着飞速聚集的阴云面面相觑。 “打雷 要下雨了?” “今日天气怎么了?刚才起大风 这会儿又是打雷,怕不是等会儿要下暴雨了吧。” “初夏嘛 暴雨也是常态 莫慌莫慌,继续巡视。” 轰! 又是一记雷声落下 被神光笼罩的人影驱使落在远处的宝塔,却是发现只能驱使分毫 在地上晃了晃便没了动静 与之前返回天上的魔家四将所描述一般无二,难怪昊天不让封神之权再次落入凡间帝王手里,否则依靠香火祭祀成神的前人恐怕都要听对方所用。 可恨,要是某真身能下界 岂会落到如此狼狈。 金色人影咬牙 双手撑着神光向外一震,身形猛然间拔高,冲去云霄返回天庭,然而,那边 陆良生指决牵引着崆峒神力点去眉心,双唇轻启 轻喝:“剥!” 飞去半空的人影身形一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 嘭的闷响,摔在地上 除去神位的神力 封神之前的托塔天王 依旧有在昆仑学过五行之法,法力尚存,虽说是法相降世,多少还是有法力的,神力一失,运转法力顿时沉去地下。 “想跑!” 这时,蛤蟆道人跳下徒弟肩头,“当老夫不存在?” 落地的蟾身膨胀数圈,脑袋像是充气般,瞬间变得巨大,张开蟾嘴,整个身子都向后仰了仰,猛地一吸。 荒草、泥土一块块剥离,倒卷飞离地面,形成漏斗般的形状飞去蛤蟆口中,地下的那抹黯淡的人影也被硬生生扒了出来,卷去半空随着周遭剥离的一切,一起落进张开的蟾口之中。 蛤蟆道人当即闭上嘴,身形回到原来大小,倒吸的风声戛然而止,泥尘跟着重新落回地面。 嗝儿! 感受到嘴里的异样,蛤蟆打了一个饱嗝儿,朝地上连连呸了几口,吐出些许青草、细石,这才摸了下肚子。 “师父?”陆良生抬手击散那边的玲珑宝塔,偏过头来。 看到徒弟投来目光,蛤蟆道人摆了下手:“知道了,为师从未吃过神仙,先感受一下。” 说着,阖上豆大的蟾眼,慢慢磨着嘴,像是在细细品味什么,片刻,颇为不舍的张开嘴,朝陆良生脚下吐了一声。 “嗬忒!” 之前吞进去的人影落到地上翻滚,陆良生抖开宽袖,将地上的法相吸进袖里,结出法印点在袖上的阴阳转了一圈,那上面的阴阳图案也跟着转动起来,将里面的托塔天王封印困住。 做完这一切,这才看去蛤蟆道人。 “师父,你可有获取什么讯息?” “嗯。”蛤蟆道人再次闭上眼,坐去地上,像是将刚刚得来的东西,在脑中重合,过得一阵,缓缓睁开眼,声音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良生,看来比你曾经猜测的要严重的多。” 阴云散去,柔和的阳光照过满头银发,陆良生拖着微微佝偻的身子也跟着坐下,苍白的眉毛皱起。 “师父看到了什么?” “漫天诸星、诸神都来了,他们好像穿过天上一个窟窿全都托身降世来到了人间,数量太多,为师看不过来......” 睁着眼睛的蛤蟆道人,好像看到了陆良生看不到的画面,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眼珠子好像跟着某个画面不停的左右晃动,然后,陡然哆嗦一下,浑身湿漉漉,瘫软下去,喘着粗气,抬了抬蛙蹼,让陆良生不要碰他。 “先让为师休息会儿.....呼呼.....” 白花花的肚皮上下起伏,几息之后,蛤蟆道人这才重新开口:“良生,那个窟窿.....是当年妖星撞出来的,为师刚刚看到了,看到它从更远的虚无里飞来,不知怎的偏来了这边,为师怀疑,它是被那帮神仙故意引来的。” “唉,为师真是老了......光看一下当时的场景,就感觉快喘不过气来.....要知道,为师当年何等威风......” 蛤蟆的话语声里,一旁的陆良生缓缓仰起脸,看去天上白云如絮飘过,吹来的风,犹如焚火有些灼痛他皮肤。 “陆元当初没能阻止妖星降世,世间混乱不堪,结果他不知道,妖星其实天上那帮神仙弄下来的......现在妖星没有了,混乱没有如约而来,那帮神仙坐不住,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下凡,要不是还有万灵阵挡着......” 陆良生紧咬着牙关,阖了阖眼,从地上起身,将还在地上比划蛙蹼的师父放去肩头,转过身走去前方城墙。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了,但总归还是有办法。 穿过厚实的城墙,回到人声喧哗,却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的城中百姓里,过去此时正在争吵的李府。 书房。 盛满茶水的杯盏呯的摔去跪在地上的身影旁边,李渊气得说不出话来,负着手来回走动,有时停下,指去跪着的李玄霸,几欲开口,又咽了回去,继续走动。 捏着绢帕得窦氏想说什么,此刻也不敢随意插口,毕竟自己这儿子又闯祸了,伸手过去捏住他耳朵。 “玄霸,你怎么.....唉.....你出手怎能不知轻重啊,那是韩柱国的外甥,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爹往后怎么跟人家交代?” 耳朵上的疼,李玄霸根本不当一回事,仍有母亲捏着,不过听到玄霸二字,忍不住提醒道:“娘,别叫玄霸,我改名字了,叫元霸!” “好啊!你还改名,长能耐了!” 李渊气得就要跑去扭开密室暗门,过得片刻,提了那把虎头剑怒气冲冲过来,就被迎来的窦氏拉住,指着那边打开的暗门,吼道:“什么时候开的?你给老娘说清楚!” 房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看的李世民、李建成目瞪口呆。 第七百零九章 好父亲! “让开!” “不让,给我说清楚那门怎么回事!” 灯火照亮书房,两道人影拉扯剪在墙上来回晃动,身形撞去书架,竹简摔去地上,男人挣脱跑开,妇人抓过茶盏扔去,划过目瞪口呆的兄弟二人头顶,外面的老管事探头朝里瞅了一眼,茶盏飞来,呯的砸在门扇,碎了一地水渍、瓷片,吓得连忙躲回墙脚,赶紧朝过来的侍卫、仆人摆手。 相隔几间的厢房,听到动静的张初尘擦过床榻上昏厥的男子,看去一旁的虬须大汉,后者点下头,拉开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见老管事缩着脖子坐靠墙脚,不理会他,虬须客走到门扇正中,里面李世民、李建成分别拉着李渊、窦氏,那个李玄霸正拉着耳垂跪在书桌前,瞟来的眼神,甚是不屑。 “孽子啊,为父赐你的名哪里不好,非要改,你想气死我不成!” 李渊拿着剑柄就要敲去桌面,舍不得,改换了手掌在上面拍的呯呯直响,拉着他的李建成不停抚他胸膛顺气。 “父亲,三弟兴许只是心血来潮罢了,你是知道他性子的,兴奋劲儿一过,过两天就好了。” “我才不是一时兴起!” 跪在那边的李玄霸抬脸叫了一声,气得李渊拿剑就要抽过去,嗯?!另外一边,窦氏眼睛瞪过来,门口又有外人在,终究还是将剑垂下,扶着桌角坐去椅上,缓和下语气。 “你说,好好的为什么改名?!” “我师父让我改的。”李玄霸昂起下巴,拉着耳垂的手放下,指去外面:“你们吃饭的时候,我去拜了一个师父 他说我名里带玄又带霸 两者太刚易折,才把玄字改成元字。” 之前的事 李渊是知道的 第一反应就是国师陆良生。 “玄霸,你师父可是一个翩翩书生 身旁有一头老驴?” “驴有啊。” 李玄霸微蹙眉头望去穹顶,仔细回想了一下 摇头:“可不是一个书生 而是一个老头儿......呸,是个老先生,胡须有这么长!” 他在下巴比划了一下,拉出大概的距离。 “还有......眉毛、头发都是白的 脸上全是皱纹 看上去七老八十,不是年轻的书生。” 不是一个书生? 听到儿子的描述,跟脑中那位国师的样貌根本不一样,李渊看着手中的虎头宝剑微微发怔,难道是我搞错了? ......可按之前 老三复述对方的话,明显是就是送剑于我的国师才对 莫不是变化了模样,特意来太原 收我儿为徒? 书房里,李建成、李世民听得云里雾里 窦氏见夫君面色肃穆 没有说话 到底是夫妻,瞪去那边跪着的儿子,轻喝呵斥。 “玄霸,你名字时你父亲取得,哪能听信他人言语,随意更改,就算要改,也要.......” “改得好!” 妇人话还没说,陡然听到这声,瞠目结舌的偏过头,那边书桌后面,李渊满面红光,连连拍响书桌,看的里间三个儿子,外面的虬须客都愣在当场,这脸也变得太快了。 “玄.....元霸啊,为父觉得你师父改得妙,改得好!” “夫君你......”窦氏迟疑了一声,那边李渊起身走出书桌,咧嘴笑起来,过去将儿子扶起,拍拍他袍摆上灰尘。 言语变得温和。 “只要不改姓就行,你跟你师父说,要还不满意,其他字也一同改了。” 此时屋里说着话,有身影从长廊那边跑来,跟缩在墙脚的老管事低声两句,后者连忙挤到虬须大汉身旁,朝里禀报。 “老爷,门外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还迷糊在父亲话语里的李玄霸第一反应就感觉是陆良生,兴奋喊了声:“肯定是我师父来了!”挣开李渊的手,转身往外跑,李渊、李世民、李建成等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了出去,一路来到前院府门,远远听到几声驴叫。 门外檐下,悬挂的灯笼摇曳,天光里,一身灰扑衣袍老者牵着缰绳立在那里,须髯雪白显出一股仙风道骨,追上来的李渊,仔细端详面容,依稀看出似曾相识的样貌,顿时上前抖开双袖,抱拳拱手。 “太原李渊,拜见国师!” 身后众人一脸惊诧,反应过来,急忙跟着躬下身子施礼,李玄霸越过躬身下拜的父亲,踩过门槛一下跃到外面石阶下,站到陆良生旁边,火急火燎的拱了下手,说了声:“师父!” 嘿笑着转过身,又朝李渊、两位兄长那边挑了下下巴。 “如何,我可没撒谎,这就是我师父!” 刚说完,头顶就被拍了一下,回头就见陆良生目光严肃,抖动白须开口:“在父母兄弟面前,当要守礼!” “哦。” 李玄霸还有些不服,毕竟性子历来就是如此,可也不敢在师父面前多说,一旁,陆良生摸了摸他脑袋,目光投去府门一众躬身下拜的身影,托袍抬手,让他们都起来。 “不用行这般大礼,过来,是为取回法宝。” 说着,抬起的手掌摊开,众人身后的府邸之中,就听哎哟怎么回事?!有东西飞起来了。的一片惊呼话语声里,一道光芒从府中升起,飞过府门上方,落到陆良生掌心,正是之前打伤李靖的那柄金瓜锤。 李渊等人的视线里,金瓜眨眼间变作一只紫金黑纹葫芦,随后,被陆良生收入袖里放好,“叔德,我已取回法器,当要离......” “就这么走了?我那兄弟还躺在榻上呢!!”众人后面,虬须大汉直起身来,想起昏迷床榻的李靖,不由怒气上来,喊了一嗓子,正要离去的陆良生回过头,笑了一下,“我这葫芦伤不到他,并不会有事,晚上自然会醒来。” 眼看陆良生要走,李渊急忙走出屋檐,他已经许久未和国师见面,今日陡然相遇,心里不免有些想起往日,“国师慢行一步。” “国......陆先生。” 铜铃轻响,甩尾的老驴偏头看去追上来的身影,喷了口粗气,慢悠悠的走去另一边,腾出道来,李渊跟在陆良生身后,“你这次来......不妨多住几日吧。” 陆良生偏头看他,又看了看后面挪着步歪头看去其他方向的李玄霸,笑道:“不住了,我只是顺道过来,原本是来看看屈元凤的,他乃我弟子之一,没成想路遇李靖,他被妖鬼附身,本国师不好直接出手,才让玄霸用这葫芦砸他脑门。” “原来是这样。” 走在一侧的李渊这才想明白前因后果,至于妖鬼附身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小声问道:“那国师收我儿为徒这事还算不算数?” 陆良生想了想,点头:“算吧,就当本国师收的关门弟子。” “唉,国师容颜不老,怎么能这么早收关门弟子。”李渊悄然伸手放去背后,朝跟在后面的儿子勾了勾手指,话语朝旁边继续小声道:“国师你看啊,收一个也是收,我这家里还有两个大,最小的也有,三四岁,不妨......” 陆良生愣了一下,连忙抬手挡在他嘴前,“我还有要事急着赶回长安,往后得空再来太原,告辞!” 向对方拱了下手,唤来老驴快步走去热闹的长街,李渊追在后面喊了几声,回头急忙叫来李玄霸。 “赶紧追上去,跟你师父去长安。” “啊?” 李玄霸没有出过远门,甚至太原都没出过,一听自然高兴,调头就往家里冲,被李渊一把拉住后领,指去街上,“还拿什么东西,赶紧走。” 蹬了儿子屁股一脚,打发到街上,垫脚喊了声。 “别回来了啊!” 李渊拍拍手走回府邸,脚步都变得轻快,看了看众人,还有呈出怒容的妻子,心情颇为愉悦,负手大步走进院里。 看着家中本就看腻的景色,都觉得颇为宜人。 “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 第七百一十章 一夜 阳光倾斜,照来的霞光蔓过人头攒动的闹市,熙熙攘攘间,牵着老驴的身影挤过这片喧闹的街景,身后还有顶着一簇黄毛的半大孩子,猴子般东张西望,不时拿过摊间拨浪鼓耍弄,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干咳,赶紧放下,提着袍摆追上。 不久,走出太原南门,彤红的霞光里,外面官道上还有牵马等候的青年,一见到走出城门的身影,连忙翻身下马,托起宽袖迎上来。 “师父。” 一旁,蹦跳跟上来的李元霸瞅见他,抬起手嘿笑道:“屈郎将,你也在啊。” 前者心里有事,大抵不愿与这混世魔王般的孩童多说,目光投去师父。 “随我走走吧。” 陆良生按下他的手,师徒两人拉着缰绳并肩走在道路边,屈元凤看着过往车辕激起的烟尘弥漫,忍不住开口:“师父就不能多留几日,也好让弟子敬上一份孝心。” “不了。” 陆良生看着前面人来人往,抬手摆了一下,随后落去老驴鬃毛,摩挲一根根坚硬的毛发。 “长安还有许多事要做,为师不能久留,你这份孝心啊,为师心里明白就行了。” 跟着走动的战马瞅着同样瞅来的驴子,有些不安的躁动,屈元凤松了缰绳让它远一些跟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 陆良生没有急着回答,沉默的看着像脱缰之马 在路上张开双臂来回奔跑 上蹿下跳的李元霸,走到路旁凉亭时 白须随着嘴唇张开微微抖动。 “你也知晓万灵阵 它如今破了一个口子,被黄帝封在天上的神仙 现在都下来了,为师回去长安 就是想对策 你也不用担心,或许半路上我就有办法了。” 跟随缓行的青年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他从小被师父收养,关于万灵阵多少知道一些 听师父这么一说 顿时想起当年妖星坠空的事。 “万灵阵的口子,是妖星砸破的?” “嗯。” 轻嗯了一声,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看去身边的徒弟,“妖星散落九州 眼下天上神仙也跟着托身降世,天下说不得要大乱 就怕到时就是神仙打仗了,你地处北方 太原又是重镇,为师私心上来讲 不愿你掺和进来 但也知道你的性子 必然不听劝,所以,到时事不可为,退来长安!” 那边,屈元凤也跟着沉默下来,他知道师父平日绝不会这般语气神态,想来事情到了越发严重,才会如此说话,沉默里,他点了点头,抬手重重一拱。 “师父放心,元凤不是直脑筋,若事不可为,立即护送李总管一家去往长安与师父汇合。” 远处,站在路边丢石子的李元霸咬着一根野草偏过头来,挑了下下巴。 “你骂谁呢?!” “没说你!” 听到屈元凤回了一句,孩童这才哼了一声转回脸,不耐烦的催促:“快走吧,等会儿天都黑了,我会照顾好师父。” “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师父可用不着你照顾!” 突然变成师兄弟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隔十多步之遥斗起嘴来,陆良生脸上绽出微笑,抬了下手,让两人停下话语,随后让屈元凤回城。 “天色也不早了,元凤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我再.....送送师父......再走一段。” 青年脸上多有不舍。 陆良生点点头,仍由他跟着又走了两里,天色渐渐昏暗,那边随行的屈元凤这才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牵驴离开的背影,往后再见又不知哪年哪月了,吸了口气,嘭的跪去地上,重重拱起手作去一揖,头重重磕去地上,细石都粘在了额头。 “师父,保重!” 牵驴的身影侧过脸来,苍老的脸上露出慈祥,挥了下手。 “元凤,回去吧。” 屈元凤抬起头来,望着前方师父的身影牵着老驴,与蹦跳乱跑的小师弟渐渐消失在霞光之中,才慢慢从地上起来,牵过战马叹息了一声,走回城去。 ...... 夕阳落去山头,霞光划过林野照下最后一抹光亮,延绵起伏的太行山脉,林间变得昏暗,偶尔传来几声夜狐嘶鸣,夹杂在清脆的铜铃声里。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盘旋山麓的泥路,抬头看了眼上方交错的树枝间隙后方,夜空点缀出了一颗颗星辰,便走到路边,叫来还一直兴奋的李元霸。 “去找些柴禾,今夜就在此间歇息。” “找柴?” 李元霸从未做过这些,摸着脑袋走去山道下方的林子里,瞅着周围一颗颗茂密的大树,陷入沉思。 路边,书架降到地上,蛤蟆道人走出小门,浑浑噩噩的坐去一块石头,目光有些呆滞盯着地面,便不动了,想来还未从之前看到的画面缓过神来。 “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 红怜飘出画轴,降到一旁,葱白的指尖放去蛤蟆头顶,以为哪里不舒服,轻柔的帮着揉捏,令得蛤蟆道人微微颤抖,豆大的蟾眼都在向上翻,双腿跟着一抽一抽。 “遇上托身降世的一个神仙。” 陆良生将事情简单的跟女子说了一遍,毕竟跟随自己许多年了,没有什么不可说的,顺道也提起李元霸。 “公子又收徒了?他在哪里?”红怜垂下手,张头望去周围时,远处的林子忽然传来哗的动静,片刻,一道矮小的人影拖着一颗大树从林间唰的冲出,双手还拖着一颗一人粗细的大树兴奋的跑来这边。 “师父,够不够烧?” 轰的一声,还带着泥块的大树丢去地上,地面都震了一下,李元霸脸上露在兴奋,看到一旁坐着的红裙女子,还有一个穿着衣裳的蛤蟆,更加惊奇。 “咦,怎么还有一只这么大的蛤.....” 伸手就要抓去,被陆良生一手拍开,“不得无礼,这是你师公。” 李元霸“啊?!”了一声,向后退出半步,目光疑惑的看着半眯着眼,脑袋一点一啄的大蛤蟆,脑袋僵硬的转去女子那边,迟疑了一下:“那......这是师娘?” 那边,原本面露轻笑的红怜,笑容更盛,瞥去一旁的陆良生,“公子,他哪里说的莽撞,不是挺聪明的吗?” “我本来就不笨啊?!” 李元霸叉起腰叫了起来,他最厌别人拿他与其余两个兄长比较,而且,他本就不笨,只是莽撞好动,不太愿意动脑筋罢了。 呆坐的蛤蟆猛地抬起脸,瞪圆眼眶,回过神来左右看看。 “吃饭了?” 令得陆良生、红怜笑的更加大声,不久,劈开的树木被法火点燃,温暖的火光驱走了山间湿寒,用画轴显出一桌精美饭食,在李元霸惊呼小叫里吃过晚饭,随即也教导起这孩子一些德性上的学问,有时也会问起需要什么兵器。 “当然是锤!砸人实在太爽了!” 火光摇曳,照着孩童兴奋的脸孔,李元霸盘坐地上奋力比划出自己想要的兵器,“最好越大越圆,要重的,就是抡起来能把人打飞的那种......” 夜色在兴奋的话语里渐渐过去,远方的东方泛起金轮,推着黑暗边沿笼罩过来,清晨的鸟鸣声里,陆良生叫醒抱着树杆还流口水得李元霸起来,收拾行装,穿过这片林野、远方延绵的山麓,热闹的去往长安。 第七百一十一章 宇文化及的智慧 四月中旬的长安,阳光温热,褪去重壳的夏蝉爬上树梢阵阵嘶鸣,堂堂的日头照着宫檐,等候召见的文武站在文昭殿外,前方的殿门传出皇帝的声音。 “滚出去!” “......让吏部的人好好给朕理一理,要是再让朕看到魏晋南北尾大不掉的**之气,朕就算抓来乞丐到这堂上做官,也不用那帮没男儿气的读书人!!” 声音传出殿外,等候召见的文武看着吏部侍郎抱着文书狼狈退出,瞅了眼这边,灰溜溜跑下了石阶,不多时,一个宦官走出殿门,甩了甩拂尘,掐着兰花指,面向这边谄媚笑起来。 “工部尚书、民部尚书,陛下叫你们二位呢。” 站在那边两人擦了下额头汗渍,连忙小步挪去殿门,掀袍摆入殿,低着脸不敢看金阶上方的身影。 “臣等拜见陛下。” “好了,不用说这些,今日不是早朝,朕直接问你们。” 铺有红毯的金阶上去,龙案后方坐着的身影,批阅奏折,摆动的珠帘里,偶尔抬起视线投去下面两人,随口道:“运河一事,进度如何?朕要你们说的是实话,不要用些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朕。” “启禀陛下。”下方两人中,工部尚书曹锦方上前半步,拱手:“各段修筑都有条不紊进行,如果不差,五年后,便能完工,只是......” “只是什么?”杨广停下笔尖,抬起脸来。 “最近有些地方传言河渠乃当年禹王所挖,我等凡人不可更改......还有......”工部尚书小心抬了抬视线,犹豫了一下,看到望来的一双威目,连忙继续道: “各地世家,因为陛下征调的青壮民夫太多,以至于地中良田无人耕种,好些地方都荒了,他们很大不满。” 啪..... 御笔丢去桌上滚动?甩着一串墨汁?杨广两颊鼓涨两下,靠去椅背?“又是这些人背后嚼朕的舌根?他们只看到朕修河加强南北控制,却看不到南北贯通后?若是遇上灾情,南粮北调?北粮南调的快捷?看不到朕打破南北壁障的决心!” 手嘭嘭在龙案敲响几下,拂袖站起来,来回渡着步子,片刻之后?停下来?手指点去下方。 “那些人不用理会,要闹朕自会处置,哪怕今年收成减少,也不过缩衣减食,五年熬一熬就过去了?你给朕听好了,你说的五年最多多半年?朕要看到南北通畅!” “臣遵旨!” “下去!” 杨广一拂龙袖,将那工部尚书挥退?叫过另一人,乃是民部尚书方近台?掌管税赋统筹支调?此刻听到皇帝召唤?小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侍卫过来,将两臂夹起,摘下了官帽,扒下官袍,令得他慌乱大喊。 “陛下.....陛下......臣怎么了?” 上方背对的皇帝没有说话,反而侧殿宇文化及走了出来,拱手拜见了皇帝,笑吟吟的走来,“民部尚书看来有些渐忘,那我便提醒提醒?”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交给方近台,让自个儿看,随即绕在边上边走边说。 “要是没记错的话,去年冬末税赋明面暗面好像还差了两万九千钱,不知道方尚书有什么要说?” 方近台从纸张上抬起脸来,上面全是汗珠,瞪着面前的偏头看来的宇文化及,咬牙切齿的就要扑过去,被侍卫架着挣扎大吼:“宇文化及,卑鄙无耻!!陛下,那钱臣不曾拿过分毫,是这人债脏嫁祸!” 杨广看也没看他,抬手挥了挥:“带下去关起来。” “陛下!臣冤枉啊——” “宇文化及,弄臣!你不得好死!!” 声音消失在大殿上,宇文化及对于这些全然不在意,笑眯眯的转过身来,那边金阶上方,皇帝声音跟着响起,杨广侧过脸冰冷的看来一眼。 “你也下去。” “是。” 宇文化及连忙收起笑容,低头道了一声,快步从侧门离开,毕恭毕敬的立在能看到大殿的栅栏后面,等着皇帝叫过一个个大臣询问政事,不久,天色将暗,他才得空出了皇城,乘着马车一路回到府邸,正好也碰到交差回来的儿子宇文成都。 “父亲,今日儿子听闻,民部尚书下了大狱?” 书房点上灯火,丫鬟添置了茶水退出,宇文化及抿了一口茶,瞥去站在那边的儿子,点了点头:“为父弄的。” 高大的身形走近,油灯微微摇晃两下,宇文成都皱起眉头低声道:“父亲做这样的事,往后儿子如何能在朝中立足?怕是在军中都要被嘲笑。” “嘲笑?” 宇文化及看着仪表堂堂的儿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将刚才放下的茶水端过去,摆在他面前。 “成都,你把杯子斜一下。” 那边,宇文成都看了看杯盏,也没犹豫,拿过茶杯倾斜,里面茶水淌了出来,流满手背,打湿桌面。 “怎么样?” 宇文成都将茶杯放回去,闷闷说了声:“洒了。” “洒了就对了。” 看着儿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宇文化及脸上笑意更浓,拿了绢帕将水渍擦去,一边也跟儿子解释道:“水要端平才不会洒,这朝堂也是如此,陛下要敲打这帮人,让他们抓紧时间赶工事,就需要人来唱黑脸,为父就是这个唱黑脸的。” 宇文化及端回茶水自手上摇了摇,荡起茶叶,抿上一口,舒服的‘啧’了一声。 “朝堂上的事,不能全是好官,也不能全是奸臣,只有相互平衡,陛下才能喝口好茶,这回懂了吧?” “懂了。” 看着父亲悠闲喝茶的模样,宇文成都终究有些觉得不妥,“唱了黑脸,将来说不得要背黑锅,那我们全家......” “所以,为父在长安弄了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出来,有了这名头,你将来也好能入军中担任要职,那家里不就高枕无忧了?” 这些年来,国师不在朝中,没了巴结的人,宇文化及也只能靠自己手段谋划一番未来前程,这步棋要是下得好,至少还是能留给善终,何况这次天下第一,亲自出面请了国师的二弟子宇文拓坐镇,就算真来了什么高人,也掀不翻场子。 没办法,谁叫自己走了这条弄臣的路呢。 打发走儿子,宇文化及坐在书桌,品着茶水,眯起眼睛,望着窗外昏黄的阳光,至于修筑运河之事,还有那位不知在哪里的国师,都跟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 夕阳西下,倒映着渭水涛涛,一片粼粼波光。 长安多年没有消息的国师,牵着老驴,走到渭水边停下,不远还有一个孩童扛着个巨石打磨的大锤站在下游拉开裤子尿出半丈远。 第七百一十二章 近乡情怯 ‘哗哗~~’ 清澈透亮的水柱划出弧形落进河里浇起水泡,听着这声的陆良生洗了把脸,望去下游滚光着屁股的李元霸,一拂袍袖,脚边一块石头唰的飞了过去,落进水里,激起的浪花连带落进的尿,化起茫茫寒气一起溅去光秃秃的小鸡上。 “哎呦,凉!!” 李元霸一下丢了巨锤,轰啪的砸去河滩,一边搂着裤子一边又蹦又跳叫唤,坐在后面石上的蛤蟆道人,抖着烟杆瞥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开,嘟囔:“毛都没齐。” “什么没齐?”孩童系好裤子偏头。 蛤蟆没理他,看去那边擦洗过脸的徒弟,“良生,这都到渭水了,距离长安还有多久?” 陆良生接过红怜递来的手帕擦去水渍,抬起白头望了眼顺水而下的方向,横穿太行,一路向西过来,已是晋地了,距离长安应该是不远。 “这一段河我也是没走过,或许还有两三百里吧,师父,不急,再走一段路吧。” 挂在山头的夕阳沉下,天色暗了下来,显出漫天繁星,淌着哗哗水声的河滩升起了火堆,几条河鱼被串在木棍上立火边灼烤,闻着香气,蛤蟆道人咂咂嘴,绕着篝火来回走动。 “还是自己烤的香啊~~这些年,不知道小道士的手艺可有进步......” “快成老道士了吧。” 一旁的红怜插口应了句,拿手打了一下想去掐鱼肉偷吃的李元霸,眼中蕴着笑意,还是将手中烤好的那一条递过去,令得后者不好意思笑了两声?吹着上面热气?叫了声:“还是师娘好。” “淘气!”红怜翻过另尾鱼,正要递去旁边的蛤蟆?后者蛙蹼都伸了过来?又收回去,美眸看着那边看着火堆出神的陆良生?斜了下身子,挨近蹦跳的蛤蟆道人。 “蛤蟆师父?你说公子最近怎么了?从离开太原后,老是走神,有时候还一个人发呆。” 对面的李元霸也偷偷的点下头。 勾着手蹦跳两下的蛤蟆,一张嘴?长舌将烤鱼卷过来抱在怀里?咬上两口,这才舒服的坐下,豆大的蟾眼斜视了一眼,看着浸在火光的徒弟,他心里也有些疑惑?吹了下滚烫的热气,开口问道。 “良生呐?你还在想那些神仙下凡的事?光想有什么用,乾坤袖里不是有一个什么天王的?把他放出来?让为师再吃一回,看看还能看到什么。” “也不全是这些事。”倒映火光的眸子眨了眨?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投去火里?“他们要搅动人间?必然先要现在的大隋混乱,不用费尽心思去寻他们,一个个找出来,他们也会过来找我。” 蛤蟆道人一口吃的只剩鱼头,将鱼骨一丢,跳下石头,负着蛙蹼走来,若有所思。 “杀了皇帝,还是抢夺崆峒印?” 陆良生望着火光沉默了一下,抚动的几缕白发下,嘴角勾起一丝笑:“两者都会,借着妖星砸开的口子,一鼓作气托身降世到了人间,总不至于就来逛逛就回天水去吧?但他们真的过来,肯定要死很多人......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不管将他们赶没赶回天上,还是将他们法相消弭,剥夺神位,到最后人间活着的生灵都是最遭罪的。” “放心,为师一直站在你这边!”蛤蟆道人跳上旁边一颗青石,蛙蹼在徒弟手背上拍了拍,“大不了,为师重回妖身,召集西北群......好像西北已经没什么妖怪了,算了,不管怎样,他们赶来,为师敢打!” 红怜举起手:“还有我!” 吖哼啊啊啊~~ 老驴抬起脑袋嘶鸣一声,像是在说算上我,片刻,一鬼一驴一蛤蟆的目光转去拿着鱼啃的孩童身上,李元霸有些发懵,抬手指着自己。 “还有我的事啊?反正师父说打谁,我就打谁。” 看着他们说话争论,陆良生将剩下那根枯枝一起丢进火里,心坎有着说不出的温暖,摸去红怜的发丝,“不用争论,怎么对付,说得好像明日就要与他们决生死一般。” 沉闷的心情好受了些,陆良生顿了顿语气,目光扫过面前的师父、徒弟、红怜,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抿了抿嘴唇,叹口气道:“其实......这一路上我走得慢,是有些怕见到父母小纤他们。” 抬起头望去天上繁密的星辰,恰好有一颗拖着尾巴的流星划过眸底。 “好几年没见到他们,每走一段路,就忍不住慢上一些,心里盼着见,可又有点怯懦,真见面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我为什么没有?” 李元霸挪着巨锤到身前,一边趴去上面玩耍鼓动,一边说道:“每次出门,巴不得父亲不要来找我,就想在外面玩,要是能玩上个几年,那更好了,没人管,特别舒坦,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没人在耳边叨叨念念。” “元霸,人有不同的,你师父的性子与你肯定不一样。” 红怜目光清澈向孩童温柔的笑了笑,给他说起亲情的重要,也说了些父母对孩子的看重,这让李元霸不耐烦的捂住耳朵,却是不敢像家中那般吼回去。 那边,陆良生看着天上,听着红怜的说教,缓缓躺去地面,枕着一根木头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父母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睡了,爹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娘拉着耳朵拖回房的,小纤和老孙现在如何了?有没有给自己生个外甥出来。 还有八个叔伯、猪刚鬣、杨广、燕赤霞、左正阳,清风和明月......以及万寿观里的那帮孩子。 想着,身旁有柔软的身躯侧躺下来,靠在他臂弯、胸口,篝火那边说话的声音渐小,片刻,响起蛤蟆道人的鼾声。 夜色过去,漫天星辰渐渐隐去天空,浮现丝丝白云,收拾好行装的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李元霸继续前行,沿河而下,两岸开始多了农田、村道,有时能见拉着货物的驴车过去,到了一座乡镇,街道上多了来来往往的绿林豪客,背负刀剑,或骑着马匹匆匆而过。 向人打听一番,才知道长安要举办什么天下第一的比武,四下的绿林人纷纷朝那边赶,最近这段时间,京畿周围的地界都被这气氛渲染,过往了许多侠客。 “让开让开!” 几个戴着斗笠的骑士纵马冲过街头,大声吆喝着从陆良生身旁掠过去,惊得行人四散,撞翻路边摊位,汤水锅碗飞溅,滚烫的沸水淋在路人身上引起惨叫,也有蹲在檐下露出狰狞的绿林人被溅了水渍,喊上同伴拔出刀剑就要追上去与那拨骑马的人拼杀。 看到府衙的差役过来,赶忙手了兵器隐去人群,有些走去镇外,急着去往长安,更多还是三五成群的游荡,往日有仇的,拿起兵器乒乒乓乓火拼起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前面打做一团的江湖绿林,皱起了眉头,这时有人被推的倒退,撞去老驴臀上挂着的书架。 下一刻。 驴蹄撅起,一蹬,将那人踹的扑飞回去,撞进那边打斗的人堆里砸倒一片。 “那边还有人!” “好家伙,那老头的驴踢了我兄弟,过去斩了他!” 打做一团的身影分开,不少目光随着有人叫喊偏转看来,尤其是看到一个还没人肩膀高的孩童扛着一个石头大锤,顿时来了兴趣。 其中一个独眼汉子,舔过刀口,露出狞笑。 “那个丑小孩,你那锤纸糊的吧!哈哈......还没断奶就跑出来,快些回家吃你娘得奶!” 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隔着门扇翘起蟾嘴,蛙蹼捏成拳头挥了一下。 “徒孙,打他!” 独眼汉子一番话引起一片哄笑,然后,就听嘭的闷响,那抗在孩童肩上的巨锤落去地面,砸出一个小坑,震的众人脚下都传出微微动静。 “敢骂我丑......还辱我娘亲.......” 李元霸扭了扭脖子,响起一连串‘咔咔’的骨骼脆响。 第七百一十三章 问城隍 初夏的树上阵阵蝉鸣,伴随嘭的一声巨锤落去地面,砸出坑陷,周围顿时呈出一片安静,叫嚣的一众江湖人,看到地面凹下去一块,一个个面色狂变,后面没看到人还在朝前挤。 “怎么了怎么了?” “打谁?” 然后,他们看到最前面一道身影炮弹般从眼皮子底下飞了出去,轰的撞在一颗树上,满脑袋都是鲜血。 前方,是一个抬起拳头的少年,另只手还抓着一柄岩石打磨的巨锤拖在地上,头上一缕黄毛都翘了起来,握锤的手一抬,暴喝:“我砸碎你们!!” 下一秒,旁边有手伸来,握住少年手腕压下去。 “师父?”李元霸目光泛起疑惑。 一旁的陆良生又松开手,嗓音平缓,轻声道:“这里离城镇太近,不可太血腥,教训一番即可。” 言罢,牵着老驴走去一边继续前行,留下李元霸歪了下脑袋想了想,再看去那边一堆江湖人,脸上露出狞笑,丢开锤柄,使劲捏了下拳头,然后疾箭一般穿过这片初夏阳光,划出一道残影撞进人堆,皮肉爆裂,鲜血飞溅,几道人影发出惨叫,齐齐掀去半空,拖着:“啊——”的长吟呯的重重摔在地上,激起的光尘飞舞,侧在地上的视线之中,是人的步履混乱走动。 “打死这个丑孩子!” “哎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 “别挤我,让我看看,谁这么厉害,敢在我们兄弟面前撒野!” 光尘透过树隙舞动?乒乒乓乓的拳脚声里?一道道人影挥舞刀剑,或赤手空拳围上去?半息不到?口鼻歪扭拖着血线炮弹般的被打飞出来,落到地上翻滚数圈?抱着面门、手臂、大腿痛苦呻吟,也有人看到脚边的同伴?目光偏去另一边?看到耄耋老者牵着一头老驴绕行,抬起刀尖指去。 “那老头也是同伙,你们打丑孩,我去拦下他!” “同去!” 也有两人叫道?提了刀剑飞快脱离这边战团?与之前说话的江湖人一起冲了过去,“老头,留下来!” 有刀兵劈了过去,前方慢慢甩着尾巴的老驴忽然停下,牵着缰绳的陆良生微侧过脸来?眉头微蹙,还未等他开口?驴背上悬着的书架,一卷画轴有影子飘了出来。 追上来的三人以为眼花?然而模模糊糊的轮廓瞬间凝实,化作一张七窍流血的鬼脸泛起一层幽绿?染有鲜血的嘴唇张到极致?吓得当先一人手里一哆嗦?手中钢刀掉去地上,捂着胸口一抽,直直扑去地面。 另外两人“呜哇啊~~”的尖叫一声,下一刻,陆良生看过来,二人连忙闭嘴收声,转身朝向那边打的人到处飞的战团,脸无血色的大喊一声。 “杀啊——” 温热的阳光里,举着刀一前一后绕过打的不可开交的战团,朝空旷的原野跑远了。 “就这样?” 蛤蟆道人推开隔间小门看着跑远的两个江湖人,还有那边被打了一地抱着脑袋、手臂、大腿痛呼的绿林豪客,“这些人放到为师当年,看都不看一眼,吹口气全杀了。” 重新牵过缰绳的陆良生回头看去一眼站在一地哀嚎的身影当中的少年,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帮蟊贼而已,断了他们手脚,将来武功大打折扣,对一个江湖人来说,是致命的,被仇家寻上,基本是死,当中一部分侥幸活下来,或许就看透他们脚下的江湖,说不得还能改变一番,重新生活,就当是我替天道筛选出一些该是能活的人吧。” “由着你。” 蛤蟆道人抽出烟杆敲出里面烟灰,搓了烟卷塞进去点燃,揉蹼里的骰子靠着门槛吐出烟圈,“那之后呢?等着别人寻上门?这可不是老夫的风格。” “师父!” 后方,李元霸拖着巨锤跑来,兴奋的朝后指指,“我将他们全打了都没打死,什么绿林江湖人,武功花里胡哨的,一拳都接不住。” 摇晃的书架里抛了一张手帕,响起红怜的声音:“把汗擦了。” 兴奋的少年这才停下话,嘿笑的点点头,一边擦去额头汗渍,一边还在不停讲着自己如何威风,陆良生只是嗯了一声,拉着老驴径直离开这方乡镇,跨过渭水、灞河,远方已然能望见巨城的轮廓。 李元霸脱缰的马驹似得,拖着巨锤就往那边跑,不过被陆良生叫住,指去城外的一个方向,之前蛤蟆道人的话语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想法,与其等着别人来,不如主动寻找到这帮神仙托身的人是谁。 阳光上升云间,已是正午时分,牵着老驴去往长安的陆良生绕过官道来到城外一座庙观,几颗古松枝叶茂盛越过满是落叶的庙顶,伸到院外,投下的光斑摇晃,清脆的鸟鸣声里,漆红的庙门香客提篮进出,高高的石阶爬上了青苔。 庙观古朴,显出几分宁静。 “师父,怎么来这庙里?”李元霸扛着巨锤仰起脸看着庙门上方的门匾写着‘城隍庙’三字,看到旁边有香客望来,眼里瞪出凶煞,恶狠狠的将人吓跑,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此间清静,不得喧哗。” 陆良生将缰绳交给他,吩咐了一句:“在这里等候。”便走上石阶,穿过‘城隍庙’三字的门匾,进到庙观里面,绕开升腾香火的炉鼎,来到正殿前方站定,抖了抖衣袖,朝对面拱起手。 “纪城隍,可愿一见?” 好像有看见的东西将四周礼拜的香客、解签的庙祝相隔开来,对面的主殿里,供奉的彩绘泥像神光一闪,一道穿着官袍的虚影走出,轻飘飘下来神台,走出殿门的刹那,身形凝实,看到门外的身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熟悉的法力,快步迎上,抱拳还礼。 “原来是陆国师。” 说着,侧身摊手:“里面请。” “请!” 陆良生也跟着摊下手,跟着城隍纪信走进大殿,一跨入门槛,视线里的神台泥塑荡起涟漪,迅速退去,变作阴沉沉的公堂,阴差铁链锁拿鬼魂飘过,也有几桌办公的各司主簿处理公事,询问哭啼的阴鬼,呈出阳间公堂里喧闹的画面。 “陆国师请坐。” 让人看了座椅,纪信端来阴司的茶水放到陆良生面前,掀摆坐去对面,自从尸妖一事伤了神魂,就一直待在庙里恢复,少有到城中走动,过去几年,当朝国师忽然拜访,心里多少有些疑惑,还是挑明问清楚得比较好。 “国师喝茶,不知国师今日到城隍庙,寻我可有他事?” 陆良生闻了闻城隍阴司的茶水,像是寻常何人般感觉茶水茶香漫过口鼻喉间,随后茶杯放去一侧。 直接说起正事也好 “城隍善拷问刑罚,本国师正好抓了一人,需要城隍帮忙,从他记忆里寻出一些东西。” 哈哈! 那边,纪信单手捧着茶杯,另只手抚去须髯笑了起来,这审讯问话,可是阴司拿手好戏之一,颇有些得意点下头,豪迈的伸了伸手。 “不瞒国师,这城隍阴司有诸多审问之器,别说妖鬼,就算是天上神仙来了这里,信也能给你问出个东西南北来。” “哦?那正好,我抓来的正好是一个神仙。” 听到他这么一说,陆良生心里高兴,看来是来对地方了,对面的城隍纪信见他不像说笑,整个人都愣住,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国师,你真抓了神仙?” “嗯,天上的托塔天王李靖。” 纪信陡然打了一个激灵,身子有些踉跄不稳差点滑下椅子,周围,原本吵杂的公堂顿时鸦雀无声,无数视线交织望来。 第七百一十四章 昔,你往矣,今,我同往 “陆......陆国师,这.....这可不是说笑的......” 桌椅微微抖动,缓不过一阵的纪信撑着扶手慢慢坐正回去,看到对面的陆良生神色严肃,并非说笑,连忙偏头,目光扫去周围各司,处理公事的主簿、阴差,好像没看到城隍投来的目光,一个个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干着自己的事,一时间原本死寂的公堂,重新喧哗嘈杂。 “你......你们!” 纪信硬着头皮转回脸来,看着对面头发雪白的陆良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饶是当年为人时的性格刚强,眼下也只能硬挤出点笑容。 “国师,真的是陈塘关.....那个李靖?” 做为天下第一位城隍,也是庙中位居神位最久的,对于天上的神仙,知道的要比后来的城隍知道的许多,第一次封神,就位列仙班,甚至在天上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神祇,四处庙宇中,基本都有他的神像,光是香火都比他这位天下第一的城隍多的多。 陆良生自然看出他心里想法,起身拱起手。 “妖星之祸,乃这些神仙所致,托身降世,下凡到人间无非希望人世大乱,让他们香火鼎盛,籍着机会,破坏万灵法阵,纪城隍,本国师知晓你心中顾虑,可你非天上之神,而是我阳间之神,庇佑百姓乃是你职责所在。” “这个理,纪某也知。” 看着面前的国师,纪信知道对方登门必然要有所应,可心中顾虑......想到这里,他神魂凝实的身体都还有些哆嗦,起身走动也都颤颤巍巍。 “纪某不是不想帮?可李靖成神日久?又是托塔天王,麾下统帅......”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插上一句:“应该都下来了。” “啊?!” 那边走动的身影瞪大眼睛?纪信呆滞的看着面前的陆国师,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坐去椅上?就算没有身体,都能感觉一股头晕目眩?伸手拿去旁边的茶杯?微微发抖洒出水渍的放去口鼻,轻轻吸了一下。 “国师,让纪某缓缓.....缓缓......这事委实太过骇人。” 喝了口茶水,纪信起身就要去里间?身后?陆良生陡然叫住他:“纪城隍,当年你顶替汉高祖,让其安然无恙撤离咸阳的豪气哪儿去了?难道城隍这个位置坐久了,当年身为人的良知血性都不在了!?” 公堂的嘈杂安静下来,走去前面的背影颤了一下?迈开的脚步缓缓放回地面,陆良生走上前来:“城隍?你当年护汉高祖平安,也是觉得他能让天下重回安定?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饱受战乱之苦,难道眼下就因为高高在上的神仙?让你害怕了?” 背影垂下头?呆立不动?隐约能看到纪信的双肩抽动,两侧宽袖下,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压去腿侧,低低的嗓音传来。 “陆国师......纪信从未忘记过,可我已经为天下黎民百姓死过一次了,你还想怎样?这个位置纪某是坐久了,可我若没了良知血性,安能坐这般久,安能守着这座城池、城中的百姓无数个春去秋来!!” 到的最后一声几乎是咆哮而出,外界的庙观,门窗、瓦片都被震的嗡嗡抖动,惊得焚香礼拜的信男善女惊呼跑出建筑,看着簌簌掉下灰尘瓦片的房檐,赶紧双手合十跪下。 正殿公堂之中,陆良生第一次被说的哑口无言,是啊,他已经为天下一统死过一次了,再让他陷入绝地,就是自己太过自私。 陆良生紧抿双唇,沉默的抬起双袖,无言的朝对方拱了拱手,转身走去殿外,举步迈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纪信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国师。” 那边,背对的身影微微侧过脸来,浸在阴暗里看不清表情,“把天王留下,三日后纪信给国师一个答复!” 殿门口,苍老的面容露出笑容,陆良生踏出殿门的同时,一甩右侧的宽袖,一缕金黄气瞬间飞出,纪信转身展开一本册子将其收入里面,随后迅速将册子阖上。 外面远远传来声音回荡公堂。 “这次事不成,为天下不再有混乱而亡,不止公一个,也算上我陆良生!” 与纪某一起? 纪信低头看着手中册子,望去那边空荡荡的殿门,脸上多了笑容,目光扫过周围齐齐望来的阴鬼,重重哼了声。 “做事” 负手飘去公堂之后,隐约还有豪迈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 哈哈..... 吾道不孤矣! ....... 阳光倾斜照着檐角投在地上缓缓推移,清风抚动庙外古松,进出的庙门内,陆良生佝偻着身子在旁人视线里走出,下方石阶,李元霸从石头上坐起来,擦过嘴角的口水,拍了下脸,让自己清醒些,才看到老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师父,你进去怎么那么久?” 起来跟上的老驴背后书架里,蛤蟆道人的声音也在问:“与那城隍谈的如何?” “他应下了,三天后会给我答复。” 古松摇曳,响起沙沙沙.....的轻响,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城隍庙,拉上缰绳走去外面的官道。 “人间城隍、阴府区别于天上神位,这件事上,他们该是站在人这边的,也该站在这边。” 快近城门,道路上车马辚辚,人行如梭,快到关城门的时间,进出的人越发频繁,值守城门的士卒也比平日多了许多,城中不知哪个达官贵人要举办什么比武,各种江湖绿林人都朝京畿聚集过来,本就拥挤嘈杂的城里,显得更加鱼龙混杂。 陆良生进到城里,耳中一片喧嚣。 酒肆满座,伙计忙的忘记吆喝,干净的街道变得泥泞,留下不少人的脚印,走街串巷的货郎叫卖声里,也有某条巷子爆发刀兵碰撞,巡街的捕快听到动静,抽出佩刀急急忙忙赶往,追着几个私斗的绿林人满街乱窜,引起一片旁人惊慌呼喊,摊位掀翻,锅碗瓢盆呈出狼藉。 陆良生远远看了一眼,眉头更皱,这种关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蠢事! 不久,沐着这片夕阳消失在街头,回去多年未回的万寿观。 残阳挂去城头,芙蓉池前的庙观披上了一层霞衣,广场上的一个个孩童,身着道袍呼嗬打着拳脚,一栋升起炊烟的木楼内,乒乒乓乓的案板声响,操劳的妇人切完几样菜,摞去一边堆放,催促灶头那边烧火的丈夫再加两把柴禾。 外面传来孩童下完课的欢呼。 李金花扭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胳膊,抬起脸擦去额角的汗珠,望去窗棂外,霞光正照来,落在她脸上。 “怎么一下就晚上了。” 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午饭,刚把饭菜准备好啊,片刻,外面有稚嫩的童声再问何时开饭,李金花笑了笑,擦去手上的水渍,走去门外,蹲下身子,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 “快好了,小云快去叫你娘准备吃饭。” “好的姥姥!” 三岁得稚童晃着脑袋,蹦蹦跳跳的跑去远处的一栋木楼,李金花压着膝盖撑起身子,转身走去灶间时,感觉有人在远处看她。 偏过头,山门那边的石阶上,一头头老驴嚼着青草,甩着尾巴走来走去,旁边,还有须髯皆白的老人,一身灰扑扑的袍子站在那也正望过来。 比她还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有着轻声的呢喃。 “娘......我回来了。” 这一刻,恼人的蝉鸣,仿佛都在刹那间,在耳边消失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一家人,一场缘分 树影落在地上摇动,阵阵蝉鸣又回来了。 “这人谁?” 屋檐下的老妇人微微昂起花白的头发,朝那边望了一眼,侧脸叫过里面的丈夫出来。 “老石,你快出来,外面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灶头传着火的陆老石听到老妻叫他,丢进手里那根木头,拍了拍灰尘起身,走到妻子身旁,循着她视线望去,山门石阶前身形佝偻的老人,唉了声,转身回去,嘟嘟囔囔:“一个老头有什么可看的。” “可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很熟。” 妇人不走,就那么站在檐下,与对方对视,将转身离开的丈夫揪回来,陆老石叹口气,他视力有些不好,走进檐外的阳光里,仔细打量了几眼,急忙退回来,指着那边。 “那......那.....” “你看出什么来了?”李金花拉着他胳膊连忙问道。 结结巴巴叫嚷一通的陆老石终于通畅的喊出一个字:“驴!” “老娘叫你看人,你看驴?” 老妇人眉头一横,伸手就要掐去丈夫的耳朵,后者急的跺了一下脚,使劲的说道:“是良生那头老驴,我认得!” “真......真的?” “可不是,几根毛我都清楚!” 两口子对视一眼,灶头的饭菜也不管了,快步走出屋檐,过去询问两句,毕竟那人确实太老,感觉都比村里的陆太公年龄还大,可身旁又有良生那头老驴,而且还有书架,他俩的儿子还不清楚?怎么可能随意将书给丢弃。 ‘莫不是良生出事,让人将东西带回来?’ 先入为主的想法,让老两口心里咯噔猛跳一下,李金花捏紧了丈夫的手,靠近过去时,尽量按下心里的不安,挤出一丝笑容,也不客套,指去陆良生身边的秃毛老驴。 “这位老先生,你怎么会有我家良生的驴?” 看到走近的父亲和母亲?发髻间夹杂花白?陆良生心里有难言的感慨,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还是一旁的老驴小跑上前,那口鼻去拱老妇人的袖口?射出舌头转去一旁的陆老石喷出哼哧哼哧喷出粗气。 “就说是我家良生那头驴嘛,果然认我。” 陆老石高兴的使劲摸摸它脑袋、鬃毛?片刻目光还是投去面前的老人?接着老妻的话语问道:“老先生,你给个准信,我家良生到底在何方。” 他性子温吞说不出其他的来,一旁的妻子抢过话头?脸上多了泪渍?声音有些哽咽。 “.......我俩就这么一个儿子,有许多年没见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们,他还在不在?” 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陆良生回过神来?嘴角勾起笑容,正想抬手说话?余光里,却是看到自己手背皱纹?些许斑斑点点的老人斑纹,冲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吞回肚里。 老驴背上微摇的书架?蛤蟆道人环抱双蹼透过缝隙看着徒弟这般神色?嘀咕:“想见又不敢认,唉,还得有老夫出马,打破这书呆子的犹豫!” 吱嘎一声,小门推开,外面的老两口听到声音转来视线,看到一坨大蛤蟆穿着短褂腰间系着绳子人立而起,环抱双蹼走了出来。 “这蛤蟆也是良生的......” 李金花迟疑了一下的刹那,那边,蛤蟆道人点点头,“没错,老夫就是良生的......”话还未说完,撒欢的老驴缠着陆老石,被推开脑袋,身子摇了一下,书架跟着摇动,站在小门边上的短小黑影动了下,一脚踏了出去。 “?!” 蛤蟆眼睑直跳,落下的脚蹼踏空,瞬间掉了下去,腰间的绳子绷直,蛤蟆道人双蹼环抱,悬在书架下,一副郁闷的表情,摇摇晃晃荡起秋千。 “果然是良生的那只蛤蟆!!”陆老石肯定的开口说道。 一旁的李金花含着眼泪点头同意丈夫的话语,就这时,书架画轴里,传出淡淡的檀香,人影如轻烟飘在半空缓缓降下,渐渐凝出婀娜,十六岁少女的模样,看去对面的老两口,两颊微显梨涡,盈盈一拜。 “叔、婶,你们面前这位老......人,其实就是公子啊。” “红怜......” 老两口自然是认得面前这位永远都没有变过容貌的少女,再看去旁边的‘老人’,李金花眼眶更加湿红,身子微微发抖,上前半步,“良生?” 陆良生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情,听到母亲这声哽咽的呼喊,像是拨动了心里的一根弦,下意识的开口。 “娘,是我。” 妇人看着儿子满脸老态,须发皆白,一下捂住嘴无声的哭了出来,陆良生紧抿双唇,深吸了口气,过去将母亲揽在了怀里。 “良生啊!!” 被拥进儿子怀里的一颗,李金花终于嚎啕大哭,拿手去捶陆良生肩膀,一声声的哭喊。 “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娘好想你!” “娘好想你......” “良生啊......娘怕没了你啊.......” “走那么久干什么啊......娘怕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陆老石捏着手站在旁边,听着妻子的哭声,喉咙间酸痛,粗糙的手悄悄抹过眼眶,生怕儿子和老妻看到。 嚎啕大哭的声音传开,那边木楼里等着开饭的一众孩童乌泱泱的跑了出来,一个挽着发髻的女子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孩子也跟着跑出,见到母亲被一个老头抱着,父亲在一旁看,吓得尖叫。 “迎仙快出来,有老头抱我娘!!” 下一刻,站在门口的一众孩子分开两侧,穿着印有阴阳道袍的猥琐男人,带着八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走了出来。 “谁那么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敢......” 踢开袍摆的步履一落地,张嘴叫骂的脸上,神色顿时凝固,感受到传来的熟悉修为,孙迎仙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仍由一旁得媳妇推搡,都无动于衷。 “老陆.....” “什么?”陆小纤本能的停下手,顺着道人的目光望去那边,哭喊的母亲与那老人分开,后者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转过目光望来,脸上泛起了笑容。 好像有东西从背脊爬上了后劲窝,陆小纤将怀里的孩子塞去道人,眼里流出水渍,吧嗒落去衣襟。 “哥......”轻声呢喃一句,随后大声喊了起来:“哥!!!” 提着裙摆冲出屋檐,朝着那边跑了过去,一下扑进了陆良生怀里,夕阳沉下城墙,阁楼间亮起一盏盏灯火,欢快的笑声、高兴的抽泣充斥刚落下的普通的夜晚。 陆良生被围来的一个个亲人拥在中间,眼角也有了湿痕。 能成为一家人,是一场缘分。 第七百一十六章 闲暇 夏季夜晚还有蝉鸣在林间嘶鸣,夜风垂着红灯笼在檐下摇曳,晃动的光芒照去窗棂。 人影走动,楼内大厅,灯柱火焰轻轻晃动间,陆良生的声音缓缓响着。 “......出海后,寻到归墟位置,那道崆峒印,便遇上了魔家四将,就是庙里常拜的南天门四大天王,后来......一番打斗,就去了极西之地......” 厅里灯火通明,李金花、陆老石、孙迎仙、陆小纤、红怜、明月,还有陆盼八人围在周围,安静的看着中间端碗拿筷夹着饭食的陆良生,缓缓讲述这几年经历,听到‘魔家四将’‘西方世界的神灵’‘鲛人’等等为所未闻的东西,众人一个个屏住呼吸捏紧了手指。 至于现在这般模样,陆良生不想将崆峒印里的秘密说的太多,寻了理由搪塞过去,最后讲完,道人撑着下巴有些意犹未尽。 “唉,怎么就不把那鲛人带回来.....哎哟!” 腰间一阵疼痛,陆小纤口鼻间发出“嗯?!”的长吟,看到道人求饶,这才哼了声松开手,将怀里的小人儿放下来,拍拍屁股,“小云,快去叫舅舅。” 三岁稚童仰起小脸好奇的看着那边放下碗筷的老人,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被小纤的手推着朝那边走了几步,怯生生的靠近,嚅着嘴奶声奶气的叫了声。 “舅舅.....” 然后,飞快转身回跑,扑进母亲的怀里,引得厅里众人哄笑?陆良生也跟着笑了几声?又聊了一阵,李金花拉着还想坐凳上听的陆老石帮忙将空碗餐盘捡下去?毕竟儿子刚回来?还是先休息一晚再说。 不久,众人也跟着告辞?只剩下道人还坐那儿,见四下没人了?手肘压着桌面?将一杯热茶端过去,顺道摸了下陆良生的头发,被一旁的红怜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悻悻收回手?端起茶水放去嘴边。 “陆大书生?现在你修为如何了......你也不用照顾本道,直接说就是。” 这几年里,道人成亲后,也算静下心来修炼,进步神速?从当年的金丹境,也算是买入元婴的门槛?可惜一直没有办法突破,但以他这般年纪?已经是少有了。 那边,陆良生没想过对他隐瞒?简单的抬起手?竖掌轻轻落下?吐出两字。 “斩虚。” 咳咳! 刚喝了一口茶水的孙迎仙一口喷了出来,满脸涨红的使劲咳嗽几声,弥漫的水雾飘荡,却是如何进不了对面陆良生的几寸。 道人擦去嘴角的水渍,仰起脸,眸子露出不可思议:“要不要这么快?就不能等等本道?不对。” 说到这里,孙迎仙凑上前仔细打量,过得一阵,身子重新坐回,皱起眉头。 “境界越大后面越发困难,不可能几年间就能冲过通神......你现在的容貌,和境界是不是跟崆峒印有关?” 道人终究也是正经的修道中人,自然能看出一些端倪,陆良生不点头,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我回来的事情,暂时不要说出去,你也叮嘱观内的人......对了,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安排好住处,我有些乏了,先回房里睡上一觉。” 说完,陆良生起身走去楼梯,脚步声里,回过头问道: “我那间房,还空着吧?” “谁敢动你的房,快些歇息吧,本道劳累一日,也要休息了。” 道人在灯火下挥了下手,看到楼梯上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摇头笑了一下,端过茶水满饮一口,颇为潇洒的起身,跟着走去楼梯,脚步轻快,哼起了小曲儿,陆大书生回来,他也就踏实了。 三楼过道上,听着楼下道人哼唱的小曲儿,陆良生负手走到原来的房间,推门而入,屋里早早亮起了豆大的灯火,书架摆在角落,月胧剑挂在墙上,就连笔墨纸砚都整齐罗列,放在他顺手的位置。 熟悉的一切让他感到舒服。 床榻上的被褥间,蛤蟆道人翻了一个身,亮着肚皮呼呼大睡,时不时抽搐下脚蹼睡得香甜,陆良生过去替师父盖好小被子,朝关门的红怜招呼一声,拂袖将烛火熄灭,躺去榻上,看着帐定,想着回家的一幕,嘴角勾起微笑,缓缓闭上眼睛,沉睡了过去。 哦哦~~哦喔哦哦~~~ 天空泛起光亮,阁楼后舍圈养的公鸡引颈啼鸣,阳光照进窗棂,光尘飞舞间,陆良生走到窗前,蛤蟆道人也站在桌面,师徒两人齐齐伸了一个舒坦的懒腰。 这一觉睡的舒坦,将这几年间的疲倦几乎一扫而空,陆良生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百余个孩子搬了矮凳矮几到广场,磨墨画符,水池那边,李元霸叉着腰,单手与陆盼较劲,陆喜、陆庆七人则在一旁呐喊助威。 看过一阵,洗漱一番后,下楼逗了逗妹妹的儿子,简单的吃过早饭,隐去身形去往城外骊山,既然回来,拜会老母是应该的,看看能否从她口中得知一些神仙下凡的事,可惜到了山上无缘见到,就连打凉茶的黄裙女子小蝶,也都没见上一面。 “老母肯定已经知道我所做的事了,不愿见我,或许是不想过多透露天机......” 陆良生站在林间小道,叹了一声,转身离开下山,回到万寿观也是无事可做,一面教导观众孩童一些学识上的东西,一面等着城隍纪信的消息,走到哪里,明月就跟到哪里,生怕他再次不见了。 看着小人儿,陆良生想起离开栖霞山时胭脂的嘱托,将明月叫来身边。 “明日一早,你先回一趟栖霞山,回去探望一下你母亲,相聚一些日子,你再回来。” “嗯。” 明月仰着小脸,重重点下头,出来几年,道行涨进不少,也确实有些想家里的娘了,既然先生让自己回去看看,自然再好不过,转身离开陆良生,脸上顿时兴奋的咧嘴笑起来,走出两步,然后.....嘭的撞到一人身上,摸着脑门抬起视线,叫了声:“二师兄!” 来人,一身锦袍,手提宽长的铜黄大剑,正是宇文拓。 昨日夜晚,他就感知到了陆良生的修为,天一亮就赶来登门拜访。 “师父!” 宇文拓单膝跪去了地上,双手一拱:“弟子宇文拓拜见师父!” 第七百一十七章 草莽云聚长安 梧桐叶子迎风抚动,摇晃的光斑拂过陆良生肩头,听到那一声师父抬起脸,看到面前拱手半跪的宇拓,笑着点头。 “起来吧,自己去里面抬张椅子出来。” “师父,不用了,弟子就站着说。” 宇拓起身放下手,打量已经许久未见的师父,一头白发银须,饶是面冷,微微有些动容,轻声道:“师父,你的模样怎会变成这样” 自己这个徒弟什么样,陆良生很清楚,自从陆元死后,便深居简出,怕自己一生神力,惹来麻烦给他添乱,但同门之间一有事,绝对会站出来挡在前面。 “没事,只是换一个容貌、心态,或许看待世间的一切,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这话自然是说笑的,陆良生说笑一句,心念一动,不远敞开的门厅,一张椅子飞出,稳稳落在旁边。 宇拓拱起手:“谢师父赐座。”便掀了掀袍摆,在旁边落座,知道这是师父不让他多问,后面也就不多说下去,自己也是感受到师父回来,匆忙赶来拜访,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不知道说点什么。 “师父,你这是哪里回来?” 过得片刻,宇拓先问起之前的事,那边陆良生拂袖幻出两杯袅绕热气的茶水,放了过去,笑道: “跟魔家四将打了一架,从极西之地回来,又在栖霞山待了些时日。” 经历简约的跟这个徒弟说了一遍,随后顿了顿,陆良生闻着淡淡茶香,抿了一口:“回来的时候去太原看望元凤 他很好 没了法力,反而更能专注心中念想 这是好事 离开太原,他一直送了几里路。” “唉 元凤也是命苦。” 宇拓与屈元凤自小就一同拜在栖霞山学道,又一起回到京城 同一屋檐下居住几年 关系上,要比同样是师兄弟的李随安要亲近,不过既然听到他在太原安好,心里也放心了。 之后 师徒两人坐在梧桐下说了一阵话 陆良生也问了些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事,宇拓也不隐瞒,从陆良生出海后一直说到近日。 “陛下雄才大略,运河一事,也将征召的青壮安排的妥善 让不少人得惠,就是引起一些世家大族不满 因由是农田没人给他们耕种,好几次都闹到朝堂上来了陛下为此发了不小的火气 这不,宇少卿办了一个天下第一的比武 想给陛下解解闷 明日一早就开始 说是要选出一个天下第一的大将军来。” 陆良生端着茶杯微微蹙眉,忽然笑起来,摇摇头。 “这怕是那宇化及给他儿子铺路吧,什么天下第一,说到底还是给宇成都安一个头衔,将来好独领一军,嗯那个宇成都,为师见过,武艺不比当年的左千卫差,只是少了敢搏命的血勇。” 宇拓也跟着笑起来。 “师父说的是,说起来,那宇父子俩,与弟子还是亲戚,宇成都见到弟子也要叫声二叔辈分比他大。” 话语停了一下,他笑容不减,取过幻出的茶壶,给师父斟上一点茶水。 “师父,那比武,弟子还被邀去坐镇,也正如师父所说,怕真有能耐的,将天下第一给夺走,就在明日,到时师父不妨也来看看热闹,修道苦闷,看看这些江湖中人的热闹也是颇为有趣。” “也好。” 陆良生想想,明日正好也要出门,去一趟城隍庙,看看纪信的成果如何,顺道去看看这什么天下第一的比武也好,就当消遣一下时间。 聊了一阵,时辰亦是不早,宇拓便要告辞离开,陆良生送他,也朝广场那边将陆盼举在头顶上下起伏的李元霸招来,后者一听,急忙将举过头顶的壮汉放去地上,回头嚷了声:“别走,等会儿再来!” 头晕目眩的陆盼靠在陆庆怀里,一听这话,连忙推了下旁边的陆喜:“待会儿你去。” 说话间,跑去山门石阶的李元霸猴子般一跃落到陆良生面前,收敛刚才的脾气变得规规矩矩。 “师父,唤元霸何事?” 一旁的宇拓也有些疑惑,陆良生笑着摸过少年的头顶,“元霸,面前这位,是你二师兄,神力无双,人间的武艺也是极为出众,往后遇上瓶颈可去宇府上寻他解惑。” “师父,这是小师弟?”看着脸颊消瘦,浓眉小眼,还顶了一簇黄毛的少年,宇拓嘴角勾起微笑。 师父收徒,真是只看天赋啊。 那边,李元霸最听不得别人如何如何,仰起小脸,上下打量一下面前的青年,口鼻轻哼了声。 “师父说你神力无双,那你敢和我比划比划力气?我也是天生神力,谁输了,谁就喊对方是师兄。” 呵呵 宇拓看着他笑意更浓,不过却是没有比划的意思,转过目光,朝陆良生拱了拱手,“师父,弟子先告辞了。” 说完,又朝李元霸点点头,转身走去下方石阶,眨眼消失在交织的树荫下,远去山门,不久传来一声“驾!”的轻喝,骑马狂奔而去。 “胆小鬼,都不敢应战!” 李元霸双手环抱胸前,不屑的说了一声,脑袋就被敲了一下,捂住脑袋看去负手离去的师父,赶忙追上。 “师父,我难道说得不对?” “呵呵你理解的神力,与为师说的神力,可不一样。”慢悠悠走在前面的陆良生坐回椅上,拿过书卷沐着阳光,安静的翻起书卷,等到不服气的小徒弟过来,轻声说道:“明日你随为师去看看就知晓。” 天光正盛,拂着水面的杨柳阵阵蝉鸣,外街义宁坊喧哗如闹市,衙役持着刀棍结伴巡视,目光扫过的街头,靠着在街沿的绿林人收敛眼神,转去与旁人说话,吵闹的酒肆,端碗喝酒的豪客拍响兵器与人叫骂,吓得伙计远远劝住,喊了衙役要来的话语,才算平息。 喧哗嘈杂传去二楼,背负兵器的走上楼梯,远远拱起手朝迎来的人,说上两句:“幸会幸会!” 通报了一下江湖名号,也有“久仰大名”一类的客套响应,此间二楼人影颇多,聚集的都是绿林人士,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本地的侠客名宿,服饰各异相互抱拳敬酒,也有往日仇怨的,此时大多冷眼冷笑几句,说上“明日擂台见真章”的狠话。 此间二楼上,紧靠屏风雅席,有背负长剑的青年端坐如松,与一个叫雪儿的姑娘慢条斯理的喝茶吃菜,偶尔瞟去刚上来的绿林人,就懒得看上一眼。 嘈杂喧哗的声音间,一句:“听说当今宇太师也要观看明日比武” 背负长剑的青年停下筷子,皱起眉头看去不远说话的几个绿林好汉。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天下第一 日头正盛,风里抚动的杨柳飘下叶子,随风落去酒肆二楼,嘈杂喧哗,人的笑骂、大喊大叫,豪迈、粗大或矮小敏捷的身影带着门中弟子上来二楼,向人抱拳,不时响起“久仰”“幸会”字眼。 也有沉默寡言的侠客缩在角落,眼神倨傲而冷漠,或与认识的人端酒豪言,言语间多是谈论这场比武的事。 “......未来长安之前,都未曾听说过什么宇文太师,很厉害?”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宇文太师武艺了得,传闻当年他一人杀入草原,宰了不少突厥人,不多不少刚好八万!” 有豪迈之士,起身拍手叫了声:“杀得好!” 附近也有声音质疑,一个背刀的汉子端着酒碗转过头来。 “八万?吹吧,朝廷不是说了嘛,乃是北边军队杀的,一个人能杀八万?八万头羊杀起来,也能累死个人。” 这二楼上,多是江湖绿林中的汉子,当中也有少许老人女子,这类人看似平平无奇,但能在江湖中行走,比寻常绿林人更加难以招惹,眼里多有倨傲的神色,听到所谓一人杀八万,多是嗤之以鼻哼了哼,继续说话喝茶。 刚才称赞宇文太师的那个江湖人见他们一副不信的表情,端起碗起身走在几桌过道间,比划了一下手,朝周围压低了声音。 “就知道你们不信,可你们知道么,这宇文太师可不是凡人,不仅身怀绝世武功,还有高深玄法,又有神兵利器傍身,杀那八万突厥兵有什么稀罕的?我有一个拜把子的兄弟,当年就是弃了绿林?投身军伍?恰好就亲眼目睹了,那剑通天彻地?从天而降?还未落下来,那地上的八万突厥人就像燃起来的稻草?那是一片片的起火化为飞灰飘散。” 一个女中豪杰抬起脸来。 “你那兄弟呢?今日可有来?” “死了。”那人耸耸肩膀,“前几年打吐谷浑的时候战死了。” 周围?顿时一片嘘声?继续各说各的去了,然而那人也不耐,笑呵呵的喝了一口酒水,继续走动?手指敲响身边一桌。 “你们别嘘?我可告诉你们,这宇文太师没有这般厉害,岂能被宇文少卿请来坐镇?还有,要知道宇文太师可不是一个人,传闻他还有师兄弟呢?上面的大师兄听说是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双眼看不清?可你们想想宇文太师都这般厉害了,能做他的师兄?怕是只强不弱。” 习武之人本就桀骜不驯,岂是那般容易服人?当下一个系纶巾的书生?端杯轻笑:“说得如此清楚?怕是故意编造,乱我等心境。” 众人知道这书生名头,乃是‘四象剑’黄守一,也不知是不是真名,所练四象剑法与名字一合,正好应上‘四象归一’的意思,在绿林里少有的新起之秀。 眼下听到他这番话,倒是觉得有理,也就不将那汉子刚才的话当真,后者看了看周围,识趣的丢下酒碗坐回去。 “老子不过好好说道罢了,怎么就乱你们心境了,本就事实如此,那宇文太师,可是当朝国师的徒弟,你们爱信不信。” 周围绿林侠客,已经没人理他。 毕竟此次来长安,都是奔着这场天下第一的名头去的,对方不过是坐镇,又不会轻易下场,关心这么一个人做什么,此时聚集京城,上了那比武擂台不说能夺得第一,至少也能打响名声,说不得还能混个武官来当当,再不济有了些许名声,还能回到地方开设武馆,赚些营生。 坐在屏风那边的雅席上的男女听着这些绿林言论,摇摇头继续吃饭,男子对面的少女有些担心。 “靖哥,还是不要上去了,你刚刚听那人说没有,宇文拓那么厉害,怎么能从他手中抢过轩辕剑?” 陈靖沉默的扒着米饭,筷子不时夹过菜肴送去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包着饭食低声道: “总会有办法的。” 他目光抬起扫过对面女子的面容,看去栅栏外的街道,以及远处空地正在搭建的擂台。 “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只有拿到轩辕剑,才能冲进皇宫,杀了皇帝。” “为什么一定要拿到轩辕剑?” 听到女子的担忧,陈靖咽下口中的饭食,抹去嘴角一颗饭粒,回过头来:“因为皇帝身边,还有一位陆先生.....他是宇文拓的师父.....只要拿到轩辕剑,再加上我这许多年潜心修行的六丁六甲阴阳天通术,肯定杀得了这狗皇帝。” 说着,放下筷子,握住女子的手,“雪,不用担心,等我完成心愿,让天下黎民百姓不再受皇帝奴役,我就和你一起归隐山林,不再问世事,你喜欢去塞北骑马牧牛羊,我们一起养上一大群。” 感受到男人的温暖,女子脸红红的,点头轻‘嗯’了一声,感觉时间都变得漫长了。 不久之后,日头落下,再到升起,五月十五这天,义宁坊变得热闹非常,里里外外站满了城中赶来的百姓,乌泱泱的望去全是一片攒动的人影看着中间硕大的台子指指点点。 “好些时候就听说是有江湖中人比武,想不到是真的。” “这岂能有假,那可是宇文少卿举办的。” “这么说有好戏看了,不知道那些江湖中人跟茶肆说书人口中讲的那般,飞檐走壁,哼哼哈嘿的打斗。” “看了不就知道了?那帮绿林侠客就前面。” 人群中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张望,果然,靠近那方巨大台子四周,站满了数圈服饰各异,手持兵器的江湖中人,依次给画押的老头按下手印。 更远一点的酒楼上,穿着官袍的宇文化及、武人打扮的宇文成都,随宇文拓落座,俯瞰下方的木台,随后宇文化及朝下面的官员点了下头。 片刻,身着官服的一个老人走到中间,讲了一些旁人并不感兴趣的规则后,有人摁下红红的手印,提了棍棒纵身一跃落去台上。 台下的老头将画押了的纸张举起来,转过四周:“生死状已签!”便没了下文,而台上的老者面去一个方向,高声叫喊:“可有挑战之人!!” “我来!” 一个提刀的汉子摘下斗笠,手一撑台面,斜斜翻身而上,之后,便与对方战到了一起。 乒乒乓乓的打声里。 陈靖站在台下看着这一切,偶尔抬起头,远方的天空,隐隐有黑云笼罩,响起滚滚雷鸣,朝这方飘来。 ........ 阳光遮去云后,芙蓉池万寿观里,陆良生带着一个瘦不拉几的少年,还有一个背着包袱得小童走出山门。 天空雷声隐隐滚来,大抵以为有雨将要落下,陆良生施了避雨的法术罩在三人身上走上街道。 “明月,就在这里分别,可小心别走错路了。” 来到街上,陆良生朝身后跟着的童子叮嘱一句,后者点点头,抖了一下肩背斜跨的包袱,拱手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撒开双腿,兴奋的飞奔起来。 看着小童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陆良生这才侧过脸来对瘦巴巴的少年轻声一句。 “元霸,我们也走吧,看看那边比武如何了。” 师徒俩转身去往义宁坊,不到片刻,蒙蒙细雨落在了城中。 第七百一十九章 阴云压长安,风铃起晚风 蒙蒙细雨落在长街房舍阁楼,化作积水滴答滴答落下屋檐,一身青衣灰袍的陆良生,白发梳理的整齐,面容苍老而慈祥,给人一种衬出仙风道骨的感觉,令得过往行人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 走过湿漉的街道,脚步轻稳,身后还有个病怏怏的少年,在雨里不停张望两侧行人、商铺,走过数条街坊后,才到义宁坊,此时这边乌泱泱一片人,冒着细雨,没人愿意离开,也有闲钱的豪绅贵人、文人雅客早早去了附近的酒楼、茶楼占座,从高处看那边擂台,两个江湖武者打的拳拳打肉。 “这些绿林人就像街边杂耍的猴子般供人看热闹,还这般认真,呵呵......” “兄台不可这般说,没有他们,哪有我等在此间凑个热闹。”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啊,就是不知这天下第一谁人能摘了去。” “江湖绿林中人,什么脏手段都有,说不得打不过也能使诈赢了擂台,哪像我等文人,比试文采,输了就是输了,大度谦和还能留下美名。” “是啊,当今陛下大力推行科举,让的不少苦无门路的文人也有了干劲儿,哪日也举行学问盛会,怕是不比这些武夫差。” “那自然,哈哈哈!” ....... 陆良生带着李元霸过来时,台上已经换了第三拨江湖人打擂,前方木台上呯呯几声硬碰硬的对撞,一个面容普通的女子身手敏捷,踏动木桩,一个借力翻跃对手肩头来到后面,单手一掌击在对方后背,震的衣袍嘶拉一声破碎?将人打飞落下擂台?引得下方冒雨观看的百姓传来喝彩声。 “下一位,谁来挑战这位苍梧女侠!” “东岭神腿?梁令夫求赐教!” 身形修长的男子纵身一跃?唰的冲上半空,脚尖一点台角木桩?轻飘飘的降去擂台正中,下一刻?双脚踢、扫、刺、挑?带出一片残影,罩去对面的女子全身命门,将对方卷入风暴当中。 不远处的阁楼上,宇文化及看着台上两人腾挪打斗?相隔中间一人?偏头望去儿子。 “此二人武功,可在成都之下?” “两人算上一块,我也懒得与他们斗的兴趣。”宇文成都看着下方爆发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之前那名女子被一脚扫中打下擂台,语气多是不屑。 说话间?坐在父子二人中间的宇文拓压着膝盖忽然起身,宇文化及连忙跟着起来:“太师?你这是做什么?可有要事吩咐?我让下面去办。” “呵呵。” 宇文拓向他笑笑,抓着椅靠向前挪了一下?面朝楼外,说了句:“我师亲来?做为弟子岂能居首座。” 便拱起手?朝外面雨中黑压压一片人海躬身一礼?宇文化及微张着好半天没合上,宇文拓的师父,不就是国师吗? 已经许久未听过这个称呼的宇文化及,从震撼里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开口:“国师回......长安了?” 相对父亲的惊骇,宇文成都从椅上直接跳了起来,面露兴奋,激动的抓着椅背向外扫过几眼,完全没心思看下面的比武打斗了。 “国师在何处?” 视线扫过的人海当中,一道青衣灰袍的老者抬起脸来,耳中听到徒弟传来的话语,无奈笑了一下,原本过来这边不过看上几眼,让李元霸见见世面,没成想被徒弟先斩后奏了。 “这个拓儿。” 笑着,陆良生拍拍小徒弟的肩膀,挤过旁人几步间一晃便到了酒楼下,在守卫没有任何察觉下,径直上了二楼。 “二叔,国师在何处?”宇文成都按着栅栏还在四下查看,中间位置上的宇文拓已经转过身,托袖拱手,朝着楼梯口躬身拜下。 “弟子宇文拓,拜见师父。” 听到这声的父子俩,急忙跟着转过身来,就见那边空气扭动,两人眼睛一花,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宇文化及刚想说:“你是何人......”陡然反应过来,眼眶顿时睁大,“国师?!” “嘿,你在这儿。” 李元霸不理会旁人,朝师父拱了下手,一下蹿去宇文拓身边,仰起脸挑了下下巴:“师父说你很厉害,刚好外面有擂台,我要和你打。” “元霸。” 陆良生轻唤了声,这才让少年撇嘴后退,在宇文化父子俩,还有徒弟相邀下坐去首位,下方比武的江湖绿林、较近观看比武的百姓大抵都看到了这方突然出现的老人,还坐去东宫太师的座位,顿时交头接耳,偷偷说起话来。 “这老头是谁?” “莫不是宫里的大官儿?”“我看不像,没官老爷那种气势,何况谁还能让宇文太师在旁边站着?没看就连宇文少卿都在一旁陪衬?” “是啊,若说皇帝,也没这般老了才对。” “这老人一股出尘味,仙风道骨的,莫不是哪里出来的神仙吧。” 窃窃私语的话音里,台下绿林人群里的陈靖也在看着那边,眸底也有着疑惑,就在这时,忽然台上响起一股惊雷般的嘶吼。 “让我来领教领教!” 顷刻,众人回转的视线里,一道黑影擦起嗡鸣,唰的飞去擂台,上方决出胜负的东岭神腿,一脚正中那黑影,整个人跌跌撞撞后退,重新站稳后,放下的脚掌不停在台上蹭动,磨去疼痛。 而前方,黑影是一根熟铜棍,半空翻转落下的同时,被跃来的一道身影稳稳接住,落下的身形轰然降到台面,浓须紫面,身材魁梧壮硕,持棍缓缓起身时,擂台都还在刚才坠下的动静里微微颤抖。 下方,有认识的人大喊起来。 “是紫面天王,熊阔海!!” “他不是太行山的匪首吗?怎么敢来长安,也不怕被官府抓起来。” “要是赢了,官府还抓他做什么,到时那就是自己人!” “嘶~~~这比武倒是有些意思了,不知还有什么厉害人物来了。” “哎,这天怎么阴的这么厉害,都快看不清台上了。” 哗然的惊呼传去酒楼二楼,陆良生端过茶杯与一旁谄媚的宇文化及说笑两句,抿了一口茶水,对于下方的江湖人比斗,没多少兴趣,对方打生打死用尽全力的搏斗,在他眼中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不过身旁的小徒弟,李元霸倒是来了兴致,搓着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终于有点像样的了,这么壮硕的身子,肯定能受我两拳。” 这话引来的是,旁边宇文成都的白眼。 蒙蒙细雨在风里斜斜摇曳落下,阴沉沉得天空,阴云变得更加浓郁,从天边缓缓推移过来。 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外,矗立一片水汽当中的城隍庙,悬在檐角的几串风铃,忽然动了一下,静谧的庙观,回响起一阵铃铛声。 叮叮叮叮~~~ 风吹着雨线打在正殿门扇,空荡荡的庙门间,薄薄水雾翻涌,几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从远处飘来。 第七百二十章 星辰诸象,卷红尘 淅淅沥沥细雨顺着屋檐挂起珠帘,风铃声回响安静的庙观。 紧闭的城隍正殿大门内,阴沉、幽绿的公堂阴鬼哀嚎,延伸而去的神台后侧,深幽的走廊深处徘徊叮铃咣当的铁链声。 “天王,纪某得罪了。” 斑驳锈迹的栅栏牢间,铁片、油纸缝制的伞缓缓旋转罩着被两条铁链锁住的人影,盛放的神光探出体内,就被伞中一股幽绿弹压回去,铁链晃动间,那人影隐约能看出中正威严的面容,凶狠瞪着前方头戴城隍冠的纪信。 “你乃一地城隍犯下囚我法相之罪,本王知晓并非你本意,乃是受制于那修道中人的敕令,待天地相通,世间就不会再有这般自私自利之徒,你也不用” “天王!” 人影的话语还未说完,那边纪信的声音将其打断,指尖翻过书册,看着上面的内容,随后抬起目光,轻声道:“不管是托塔天王,还是陈塘关的总兵,纪某都速来敬仰,以身份而言,你们高高在上,统管天上各路星宿,威风凛凛但是,你们已经封神天上,何苦还要下界,地上之事,妖魔鬼怪自有我人间城隍、泰山阴府管辖,插上一手?” 纪信将手中书册内容记在脑海,转身走去外面,房门无声自开,他又说道。 “皇天后土,两者并无高低,天王当神仙太久了,就觉得我等人间城隍、阴府就得听你们的?再说做城隍之前,纪某也是人,岂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人间乱来!” “纪信!!小小城隍,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你敢窥视大计,必会遭到天谴!” 打开的房门袅绕阴气嘭的一声碰上,将人影歇斯底里的嘶吼隔绝?纪信背对那间幽室?仰脸叹了口气:“这人间真的要乱了。” 他法力不算低微,当在这些神仙面前?终究不够看?花了整整三日,才从对方法相里?窥得他们托身降世之人,原本只是保持怀疑的态度?可看完里面内容?让纪信心都提了起来。 叹息了一声,手中的城隍法侧也不由捏紧了些许,正要飘飞飘出去,只听前方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城隍庙的幽静。 纪信心中顿时升起警惕?驾起阴风循着发出惨叫的公堂冲去?嘶喊、惨叫、打斗的声响远远传来,穿过通往公堂的那扇门,一道幽影从他视线里划过,撞去殿柱狰狞鬼头,来不及一声惨叫?身形顿地一瞬,烟消云散。 犹如雪融的幽影?正是庙中赏善司的主簿。 “你们——” 纪信咬牙挤出声音,抬起视线扫去公堂?映入眸底的数道身影,绽放神光偏头看来?威严的声音的响彻堂内。 “小小城隍?敢囚天王!” 神光大盛?照去城隍,溢出正殿门窗,檐角的风里狂摇,清脆的铃声传去外面,铅青的雨幕里,此时一道矮小的身影背着包袱,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的从长安出来,走去东南的官道。 “走南闯北小道童想呀想娘亲奉了师命,把路” 哼着的小曲儿陡然停下,蹦跳的小身形停下脚步,在雨帘里转过脖子,看去官道分出的一条小道延伸过去的小丘,他知道那里是纪城隍的庙。 “刚才那是神力?” 一闪而逝的神力让道童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好奇驱使下,朝那边小跑过去,若是没什么事,讨几个果子就当路上吃了。 踏上庙前石阶,远远听到风铃摇摆,胡乱的轻响,诡异的气氛让他感觉有些毛孔悚然,里面也没见庙祝,四周殿门也都一一紧闭。 “难道还有人敢在城隍庙行凶?” 跨进庙门,小心谨慎的靠近正殿,轻轻推开殿门,只见原本矗立神台上的彩绘泥塑碎裂一地,两侧的各司主簿神像也都缺胳膊断腿,急忙祭出法力汇聚双眼,周遭顿时一变,一股浩荡神威迎面扑来,原本狼藉的主殿内,画面顷刻变化了模样,几道金光四溢的神人站在里间,身披甲胄,仙带漂浮,其中一神手中正握着道童口中的城隍纪信。 后者香火神力正从七窍溢出,挣扎里看到门口睁大眼睛的童子,挤开嘴唇张合,“走!拿去给陆良生——” 手中死死护着的书册,陡然一扔,落去明月怀里,童子愣一下,里面的神人瞬间偏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的孩子。 然而,没等明月反应,只觉眼前一花,整个身子轰然撞飞出去,划过长长的轨迹,狠狠砸在殿外炉鼎上,响起‘咚’的一声闷响,大鼎在声音里硬生生挪出半寸,令得在房里休息的庙祝打开门探出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庭院,又疑惑的缩回去,关上房门。 常人无法看见的画面里,身披甲胄的身形仙带飘飘,头顶羊角,手持一根铁鞭跨出正殿,看了眼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小人儿,哼了声。 “这就死了?下界的一只半妖。” 后方正殿里,有声音响起:“鬼金羊,莫要磨蹭,速速将城隍封册取回。” “嗯。” 鬼金羊并非姓名,乃是二十八宿中的一个,原本也是有姓有名,叫赵白高,只是已经很少被称呼了,下界后,托身附近一个军中将领,感知到天王被囚,联系了附近同样托身的天上神仙过来,可惜并非二十八宿,而是众星当中的丧门星张桂芳、地煞里的地短星蔡公 听到催促,不免有些不爽的伸手拿过半妖童子怀里的书册,转过身翻看了一下时,手里的书册陡然消失。 “幻术?!” 几乎同时,他身后躺在血泊里的明月忽然睁开眼,双手一撑,翻身跃起,护着怀里那本书册,飞快蹿了出去,双手双脚并用,像只狂奔的狐狸,嘴角含着血,冲出庙门,直奔远处的长安。 “鬼金羊,这是你的失误,你去料理了。” 里间几人提着手中虚弱的城隍,一掀披风大步走去内堂,殿外的赵白高望着跑出庙门的身影,顿时化作一道神光紧跟而上。 妖风卷地,金光蔓延,一前一后延伸去的方向,此刻长安城里,爆出热烈的喝彩,义宁坊间,人山人海的当中的木台上,一棍熟铜棍横扫,连人带兵器,将上来挑战的第七个绿林侠客打下擂台,手臂断裂被人抬走。 名叫熊阔海的壮汉呯的将铜棍拄去台面,目光扫过台下,又望去身后的阁楼,挑衅的目光里,浓须张开,声音雄壮豪迈响起在雨帘里。 “还有谁!!” 对面的二楼上,李元霸瞪着眼眶,指着下面叫嚷的壮汉,按着栅栏就要翻身跳下去,被陆良生不动声色的挥了一下袖口,隔空拉了回来。 “元霸不急,下方还有人会上去。” 就在宇文拓附和点头的同时,陆良生说完话,眉心处陡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皱起雪白得眉毛,目光从下方擂台抬起望去了南面。 下一刻,下方这时也有声音响了起来,“伏魔山陈仇请赐教!” 一个背负长剑的青年,越过身旁的女伴,缓缓走上擂台,朝对面的壮汉拱了下手,也朝去阁楼,拱了一下。 目光紧紧的盯着那老人身旁的当今东宫太师,收回的视线,顺道扫过靠在栅栏的一柄满是雕纹的兵器。 轩辕剑。 第七百二十一章 战书 ‘哈哈——’ 绵绵细雨落去高台,陡然的豪迈大笑,令得那边望着酒楼的青年偏头看去对面络腮大胡的壮汉。 “阁下何事发笑?” “哈哈......我笑你这瘦个瘦腿的,受不了我这铜棍,哈哈哈.....哈哈哈——” 熊阔海拄着熟铜棍,笑声震的台前一圈的江湖绿林人耳膜嗡嗡作响,片刻,笑声一收,冷下双目,一脚踢去地上的棍棒,铜棍‘嗡’的划过空气,在他手里一推,脚下压得擂台木板吱吱乱响,犹如一辆战车向对面横冲过去。 “小子,给我下去!” 锵~~ 呯! 两种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剑身出鞘的轻吟鸣啭的刹那,稳稳抵住棍首,巨大的力道下,陈靖双手握着剑柄向后平移半丈,脚下木板传出扭曲的呻吟时,陈靖身子陡然偏斜,磕在棍首的剑身贴着棍身怒斩而出,擦出一片片火花飞溅开来。 棍身另一端,熊阔海急忙松手,壮硕的身形柔韧的向后一仰,划拉而来剑锋贴着他鼻尖过去。 一瞬,身子直起,手肘一架,将靠近的青年手臂夹住,另只手握拳怒挥打出,然而,随后的交手,台下的绿林豪客、外围的百姓几乎都没看清。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好似老熊的壮汉跌跌撞撞后退,衣袍抚开荡出一圈涟漪,下一刻,后背的布帛嘶拉碎裂,犹如蝴蝶纷纷扬扬飞洒开来,庞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去地上,仍旧余力不息的向后平滑,撞去台角的木桩。 噼咔~~ 木桩同样受到巨力般,呈出裂纹,拦腰断开倒去台下?令得下方那片江湖武人急忙躲避?回过神来,面前的擂台都还在微微摇晃。 四周顿时一片安静?随后‘哗’的沸腾起来。 “这位侠士居然身怀这般内力......”“怕是没人敢上去了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根本没看清啊。” “肯定坐不了假?那熊阔海都吐血了。” “这下谁还敢上去?” 擂台上,靠着半截木桩的熊阔海摇摇晃晃爬起来?捂着胸口脸色有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明明自己那一拳也打在对方身上?为何那人没事?自己受的这一下,却是好像被一堵墙壁迎面撞过来一样。 下方起伏的窃窃私语里,他几乎快要转不动的思绪里,呢喃了几声?蹒跚走出半步?直接扑了下去,主持的老人上来,探查了一下脉息,只是重伤昏厥,便着人将壮汉抬去下方安置。 “还有哪位英雄上来与这位陈少侠过招?” 老人拱手一圈喊道的同时?身后的酒楼里,李元霸急的来回走动?又唤了声:“师父!”可陆良生没理他,浑浊的目光望着城池的南面?坐在椅上一动不动。 刚才台上的一幕,旁人或许看不清?但感知里?是知道那青年换拳的刹那?用上了法力,陆良生熟悉天干地支的用法,双方换拳时,明显察觉到了地支换位,青年受拳而不倒,全部的力道都被灌去了壮汉身上,甚至力道加大了许多。 “陈靖这些年......长进不少啊。” 不过眼下,陆良生注意力并未在擂台上。 下方擂台的老人又喊了一声,周围仍旧没有人上来,正要开口喊第三声时,一旁伸来手横在他前面,陈靖轻声说了句:“请让在下来下战书!” 这话一出,周围更是一片安静,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青年缓缓转过身,面朝去酒楼二楼。 “这人不会要向宇文太师下战书吧?” “有好戏看了。” 果然,印证了众人猜测,陈靖抬起双臂,朝那方重重抱拳,声音清澈响亮。 “席间已无可敌之手,在下胆敢请上面那位......”他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上面的几人,最后落在中间端坐不动的身影上,话语出口,响彻擂台。 “......老先生过过手。” 声音里,他只有他的思量,能让宇文拓让座的只有一个人,若他在,轩辕剑根本没有机会拿到手,只有对方亲自下场,再加上自己专门准备的法术,大抵是能拿到的。 “好胆!” 二楼上方,宇文成都一掌拍的栅栏晃荡,旁边的宇文拓也皱起眉头,伸手拉住已经准备跃起来的李元霸,硬生生将对方揣回来站定,师父没开口,他们就不能下去。 可中间大椅上,稳坐的老人目光依旧望着外面,下方声音过来时,按在膝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浑浊的双目绽出一抹精光,仿佛穿透了连天的雨帘,这方人海、还不停涌来人群的大街小巷。 ....... 远方城门,一阵大风吹来,城楼上的旗帜折断落下,卷起的泥尘拂去进出的商贩、百姓间,让人不得不抬手抬袖遮挡口鼻,身子东倒西歪坐去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旁掠了过去,冲进了城里。 妖风卷地,金光追袭。 喧嚣热闹的街道瞬间响起人的尖叫,街边小贩高声叫卖,下一刻,只剩揭开的蒸笼还在手里,身前的摊位眨眼间不见了。 蔓延而去的长街,一个个摊位掀飞,旗幡、桌椅、锅碗瓢盆四下挥洒开来,躲避的百姓抱着脑袋惊呼呐喊,随着一灰一金前后飞驰引来鸡飞狗跳。 ....... 义宁坊。 擂台四周的绿林人,不管还未上去挑战的,还是战败落了伤势未走的,一个个抱着看戏的神色,看着那青年向二楼上的老人下战书。 江湖人本就对朝廷没有太多好感,见那边没人回应,有人叫了起来:“战书已下,又有现成的擂台,怎么不敢下来啊?!” “就是,敢摆擂,却不敢应战,算得上啊,换做我早就灰溜溜的逃了,还有什么脸面坐在那里。” 应声说话得这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初来长安,对赶来的江湖中人多有点评,不过多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惹了不少人。 “看这身派头,白须白发的,莫不是虚张声势?那个宇文少卿弄来当摆设,吓唬我......” 就在他最后一个‘们’字还未出口,二楼上,坐在椅上的陆良生轻弹下指头,那人话语陡然化作“啊八阿巴~~”的嘶喊,说不出一个字出来,吓得捂住脖子拉过旁人使劲比划,却是没人理他。 第七百二十二章 风起长安城,万兵裂神光 阴测测的天空下,坊间的风渐渐变大,人的嘈杂、起哄连成一片,显得杂乱。 “那位老先生,可敢应战?!” 带着雨线打现在身上,陈靖站在擂台中间,拱手再次发问,下方绿林侠客也跟着起哄。 “不敢应战,赶紧躲起来!” “我看是怕了,这天下第一啊,看来是要落到那位少侠身上。” “对,以我看,上面那些人不过披了身官袍,真要过手,怕都是昔日黄花。” “什么意思啊?” “谢了啊!” 顿时下一面明白过来的人,哄笑一片,然而,没人知道的后方,混乱街道间,拂来的妖风里,明月口鼻渗出血丝,几近力竭,眼皮虚弱耷拉快要阖上,口中轻念。 “先生” 声音虚弱空灵自口中传出,远去数条街道的义宁坊间酒楼上,空气里,陆良生听到似有似无的声音徘徊耳边,然后在下方一片哄笑里,慢慢站起身来。 “动了!快看,上面那老头动了!” “难道被我们气糊涂,要上擂台了?” “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怕有什么闪失。” 台上的陈靖见到老人站起身来,连忙垂下手,警惕的握去剑柄刹那,长剑陡然嗡嗡作响,在手里抖动起来,不仅是他,周围的江湖人手里的各式兵器也都一一颤抖。 “怎么回事?” “我没抖啊,刀怎么自个儿动了。”也有惊慌的声音跟着叫喊:“我的也是!” 嗡嗡嗡嗡嗡 擂台四周,全是兵器在鞘里、或人的手中嗡嗡作响的声音,此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那边!” 酒楼二楼上,立在栅栏后的陆良生手抬了起来,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哗”的齐响?百余件兵器唰的从江湖人手里挣脱出来?飞去天空,顿时所有的嘈杂、哄笑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靖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抬起脸看着自己的长剑也飞去半空?与其他人的兵器混杂一起。 一片死寂里,几乎所有人下意识的望去了酒楼?随后脸色唰的一下全都变得苍白,目光里?从头到尾未说半句话的老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看着老人抬手的动作?全都反应过来,为何所有人的兵器飞上了天空。 ‘咕~’ 有吞口水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外面围观的百姓相对还有些血勇的江湖人,此时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胆小一些的?膝盖直接一软跪去了地上。 “哎哟,仙法啊。” “那老先生怕是神仙啊。” “赶紧跪下,快磕头啊!” 乌泱泱一片人跪去的酒楼。 青衣灰袍的陆良生站在栅栏后面,目光冷漠的越过下方众人,风吹来时?银丝随着袍袂轻轻抚动,望去的方向?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老先生!可敢应战!”下方陈靖的声音传来。 陆良生瞥了他一眼,抬起的手掌一翻?密布天空的百余件兵器,刀枪剑戟棍鞭哗啦啦调转了方向?眸底倒映的各式兵器?顷刻?二楼十多张桌椅齐齐拖出‘吱嘎’的摩擦声,朝角落掀飞堆放过去,四周的侍卫、衙役仓惶向周围躲开。 ——入眼成画。 空出的地板上,似有青墨流淌,飞快勾勒出一件件兵器轮廓,李元霸低头看了一眼,又望去天空,与上面漂浮的百余件兵器一模一样,连排列的位置都相同。 片刻,流淌的青墨停下、消散,百余件兵器在二楼地板成型,陆良生抬袖往外一拂,巨大的画幅盈盈向外绽放淡蓝法光。 下一刻。 恍若刀剑出鞘‘锵’的骤然一声,一柄柄兵器破画飞出,唰唰的冲过宇文拓、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头顶,飞出楼外与那百余兵器密密麻麻的混杂一起。 陆良生掐出指决,亮起半寸光芒,往前一指。 ‘驭剑术万剑诀!’ 天空万兵齐响,吓得下方的绿林人齐齐抱住头,没了之前的气势,纷纷蹲去地上,台上的陈靖露出惊骇。 “他真的是陆先生!” 急忙祭出六丁六甲术,摆出防御的架势,然而天空密布的万件兵器,并未理会他,一阵哗啦啦刀兵碰撞的响动,雨帘里泛起金属的光泽,形成一股滔天洪流,形成长蛇般朝远方的街道席卷而去。 陈靖脸色一黯,摆出防御的双手散去了法术,垂去身侧,看着远去的‘洪流’颓然低下脸来。 双唇微抖,有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喃喃话语。 “我我我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吗?” 远方街头,‘洪流’蔓延长街,听到嘈杂的人家,妇人骂骂咧咧的打开窗户,密密麻麻的刀兵混卷的庞然大物扭动旋转划过视线,吓得直接干嚎一声:“娘咧!!”一屁股跌坐去地上,待到那不知什么的东西过去,裤裆下面地板已是一摊水渍了。 片刻不到,她耳中就听外面街上惊呼的喊叫在刹那间响彻,陷入一片混乱,更远的街道,也有嘈杂混乱朝这边过来。 追赶的金光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鬼金羊赵白高盯着前面逃窜的小童,讥笑的举起手臂,张开的五指,向前抓去。 “小狐狸,快些逃啊!” “就算陆良生来,本仙也能在他手下抓住你,当着他的面,将你捏死!” 呯呯呯~~ 无数刀兵疯狂击打的声音蔓延而来,跑在前方的明月,视线在瞬间阴了阴,一种不祥爬上脊背。 前方的景象映入眼帘,那是无数刀兵组成的庞大‘巨蛇’拐过前面的街道扭动冲来,从惊恐乱跑的人的头上、身边擦过,晃动的刀锋、剑尖刮起一层层泥屑岩砖,屋檐都巨蛇过境削去一角,落下的瓦片掉进里面顷刻绞成粉末。 电光火石之间,野兽的本能,明月下意识的往前一扑,趴去地上抱住了脑袋,嗖嗖嗖万兵破空疾响,贴着小人儿后背极快飞过,衣袍、发丝都在带起得风里胡乱飞舞。 “将城隍法册交” 鬼金羊冲过有弯的街道,喊出的话语陡然停止,驾驭的神光也在瞬间刹住,猛地睁大眼睛,眸底映出无数泛起法光的兵器铺天盖地的翻卷涌来,猛然一声暴喝,抬起双臂,驭起神光挡在了身前,抵下仿如冲来龙卷。 “这这啊!!” ——万兵撞去神光。 轰隆隆!! 奔涌翻卷的‘狂龙’毫无阻碍的横冲而过,卷起无数烟尘、石屑扬去街道上方,然后,扬长而去。 不久,地上只剩一对羊角还在飞速旋转。 第七百二十三章 呼名不应 长街一片狼藉,坍塌的屋檐还有碎瓦‘簌簌’的掉下摔的粉碎,弹开的碎片滚去街中匍匐的小身影旁,片刻,明月动了动,抬起满是灰尘的小脸,看了看四周,听到狂风过境的动静,,忙地坐起回头,犹如‘长龙’的万兵卷成的风暴高高抬起冲天而起,朝着南面蔓延。 小人儿擦去口鼻间的血迹,按着衣襟藏着的册子,弯腰将地上的微微摇晃的一对羊角捡起,重重吐出一口气,顽皮的放去脑袋,摆动了一下脑袋。 “先生来了纪城隍应该有救了。” 躲避的百姓此时探出一点视线,趴在门缝、窗缝偷瞄几眼,看到小人儿站在街中,胆子终于大了些许,打开门扇出来,看着周围一片狼藉,一阵后怕,随后呼朋唤友,叫上邻里跑去搜寻附近可有受伤或埋去废墟的伤者。 却是没有任何人受伤,有人从废墟被拉出来,惊慌的摩挲全身上下,劫后余生般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整个屋檐都砸下来,居然连皮都没破。” 恐怖的动静之后,遭受损坏的街道渐渐喧嚣起来,出门的百姓看过自家没人受伤后,在街边聚拢说起这起怪事。 “哎哟,当时我还在买菜咧,好一阵大风吹来,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到隔壁铺里了,里面那老东西,还趁机占我便宜。” “那你怎么不告诉你家男人,还跟咱几个这里闲聊。” “告诉他作甚,我也没吃亏” “” 市井闲言之中,阴雨渐渐停歇,滑过叶尖的雨水落去泥泞的路面,长安城外矗立小丘之上的城隍庙内,阴风散尽,通往内堂的过道间?绽有神光的身影望着庙外方向?睁开眼睛,转身一掀披风飘去里面。 “鬼金羊的法相别灭?他被打回天宫了。” 声音在长廊幽荡?摇曳幽蓝火焰光里,附近一扇打开的闭室?城隍纪信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身形黑烟袅袅飞散?眸子正对的方向?镇魂伞敛去幽光缺了一角落在地上,随后,呯呯几声缚阴链断裂,连着墙壁坠下。 被吊在中间的身影被两侧同样泛有神光的人影搀扶降下?其中一人看了眼虚弱阖目的此间城隍?手中一柄大枪抬起就要戳下,被另一侧的神人从阴影间伸出手来,按下了枪头。 “下界城隍神位不夺,魂魄还会重聚,杀与不杀没什么别样。” 哼! 那人收回枪头?搀着营救的天王李靖出了闭室,长廊幽蓝火焰照出他身形?银盔两侧嵌有凤翅,身着连环护心甲?两肩仙带不时舞动,一出来?便开口:“地短星?劳烦前面带路。” “嗯!” 三神并非同属?地短星也只点点头,飘去前面带路,径直出了公堂,外面雨停后出来的庙祝,看着满地碎片的城隍神像大哭嚎叫,三道神光从他身边过去,并未过多理会,毕竟一个凡人不值得他们出手。 “鬼金羊法相消散,想来已被陆良生察觉,尽快离开这里。” “哼,赵白高修为低微罢了,我却不怕,你若敢来,我呼他名就是!” 出了庙门,张桂芳的话语还在响着,前面开路的地短星蔡公回头道了一声:“快些走吧。” 便在此时,有风吹来,天空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以及一道人声。 “诸位来了,就想这么快离开?不如留在下来,看看人间盛景!” 话语平淡,却又清晰的划过阴沉的城隍庙外,地短星回过身来,一柄泛起法光的长剑唰的穿过他胸口,钉去后面的石阶,然后两柄、四柄、八柄、十柄、百柄,神光破散重聚,又被撕裂,整个身形像张破布瞬间撕的千疮百孔,最后一件兵器叮的落下,仅剩的一丝神光被击的飘散,消失在空气里,周围全是密密麻麻林立的一柄柄刀枪剑戟。 石阶上,庙门前的张桂芳、虚弱抬起头的李靖、以及还有一个站在门内阴影里的神人,目光望过去,天空还有无数卷动的金属光泽、法力流淌的兵器洪流,呈出旋涡降下地面,随后往上缩去,露出青衣灰袍的老人缓缓走来。 “陆良生。” 李靖自然认得来人,神光不稳的闪烁,嗓音虚弱的响起:“当心他剥夺你们神位,一定要先下手,别给他机会。” “看来天王在他手上吃了不小苦头。”张桂芳将搀扶的托塔天王放去另一人,步伐稳健,走过地上嗡嗡颤响的一件件兵器,手持长枪拖着皮肤径直走下石阶。 “好好修道不好,非要做超出掌控的事,真当天上神仙法相降世,就能轻易战胜?” “你叫什么名字?” 缓缓走动的步履在袍摆间停下,一缕白发拂过眼角,陆良生抬起脸来,平淡的话语令得对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丧门星张桂芳!” “张桂芳?在下最后一位人皇,有一大将,姓张,名桂芳,忠肝义胆,力抗武王大军,最后力战而亡,说得是不是你?” 那边,神光之中,丧门星笑容渐渐僵住,握住枪柄的一根根手指曲紧,嘴角咧开,挤出声音。 “陆良生,魂来!” 空气在唇边扭曲扩散,那边的陆良生衣袍、发髻忽然向后一拂,脸上顿时褪去了颜色,摇晃了两下,缓缓垂下头。 呵呵。 张桂芳轻笑两声,拄着长枪举步走去,看着发髻垂散,已没了声息的身影,笑声变得更大。 “哈哈哈一个修道之士,在我呼名丧魂之术前,有甚用?” 也在此刻,毫无声息的身影猛地抬起头,垂散的发丝间,陆良生脸上重回人色,探手噗的一下插进他胸腔,神光四溢出来,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后者瞪着眼眶,挤出声音。 “怎么会你为什么没事” “就差一点。” 陆良生再次用力,右手穿胸而过,胡须抖动,他贴着张桂芳耳边轻声道:“就差一点可惜,我有两个名字,不过你没机会知道了,回到天上就好好待着,别想着再下来。” 随后将他拥住,陆良生目光泛起红芒望去庙门,剩下的托塔天王李靖,抚去张桂芳后颈的那只手猛地一抓,后者“啊——”的嘶喊里,神光迸裂,身形化为烟尘散去。 “李靖,当我刚才说笑?!” 猛地得暴喝出声,地上、天空无数刀剑蜂拥过去,便是轰的巨响,一道白光充斥这片天地,庙门都在刹那间爆碎塌陷,下一刻,火浪升腾,混杂白光,有声音在里面怒吼:“天王!” 有金色的神光在里面消散的同时,白光褪去,显出最后一道身影,金甲仙带,手持一把五色火焰的芭蕉扇,身下袅绕一层云烟,烟气有数道眼睛眨动,发出啼鸣。 尘埃舞动,缓缓降下,持扇的神人抬起脸来,双眼上,是一对人的手掌,五指张开,露出掌心各一只眼,恶狠狠的盯着陆良生。 然而,片刻,手中蕉叶扇一挥,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冲去天空,向着远方而去。 “甲子太岁神” 感受到对方的神位,陆良生看着消失的光芒轻念出称呼,举步走去城隍庙,看到正殿庙门,纪信神魂闪烁,靠着门框歪头朝他笑起。 “陆国师,纪某没失信。” 见他还能撑住,陆良生重重拱手,拂袖转身出了庙门,径直返回长安城里。 第七百二十四章 未央 踏踏踏~~~ 街道马蹄飞驰,为首的骑士驱散从义宁坊慌乱跑来的人潮,犹如逆流的孤舟朝着远方的擂台奔去,听说是擂台这边出了事,皇城司已经动了起来,三山五岳的江湖人聚集,一旦发生动乱,皇帝震怒,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吁~~缓速,驱离百姓!” 几个骑士翻身下马,横起长矛将涌来的百姓分去两侧街边,后面的马队过去那边时,擂台周围的绿林人还未散去,名叫雪儿的姑娘看了看左右,跑近擂台仰起俏脸,看着垂头的青年,轻轻说道: “靖哥,我们走吧。” 远处的人声惊呼、士卒、衙役维持秩序的喝声传入台上身影耳中,陈靖死死紧着拳头,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台面,女子传来的话语都未听见。 “娘师父” 双唇微微蠕动,轻声念叨着,“还有故国” “靖哥!” 女子又一声呼喊响起在耳边,陈靖慢慢抬起脸来,目光转过周围正在远离这边四散的人海,随后转身望去后方的酒楼,以及二楼栅栏后面的宇文拓、宇文化及等人。 “诸位大人,天下第一还未决出,在下挑战的那位老先生既然临阵而逃,你们当中不妨下来一人,与徒手打斗较量一场。” 此话一出,李元霸整个人都炸毛了,挽起袖口就要翻身跳下去,就连宇文拓也微微皱眉,负在背后的手都捏成拳头,响起‘咔咔’的骨骼声。 对方修为高低,宇文拓早就一眼看透,本就无意与对方动手,但那句‘老先生临阵而逃’让他蕴起了怒意,负手走近栅栏。 “元霸,你下来。” 已经跨出半个身子的李元霸愣了一下,根本不听,转身就往下跳?后领却是一紧?整个人就被宇文拓单手拧住提了回来。 “你连门都未入,不是他对” 刚将小师弟放下?出口的话语陡然一转?变成‘嗯?’的疑惑,看去靠在栅栏的神剑?那里哪里还有剑身依放,目光一厉?看去下方擂台。 “当你是个豪迈侠士?想不到还是个小贼。” 宇文化及‘哎哟’一声急忙靠过去,伸长了脖子,就见那台上青年一侧,木板呈出圆口?一柄金黄满是刻纹的大剑缓缓从里面升起?空洞的木板又自行合拢。 “太师,你的剑怎么到那里去了。” “两木相栖的法术六丁六甲。”宇文拓端详了两眼,嘴角勾起笑容:“本太师想起你是谁了,尸妖陈辅的徒弟,陈靖?我说的对吗?这么多年不见,这回来长安是为你师父报仇?还是为你陈国报仇?” “我师父不是尸妖!” 楼外擂台,陈靖陡然暴喝?抓过轩辕剑柄向前一步,剑锋嗡的在空气里划开?四角木桩轰的爆开?落去下方绿林人当中。 “我师父死在长安、我家国被灭?这仇如何不能报?!” “我受不了了!” 就这时,李元霸大吼,一把推开宇文化及,不管那边的师兄,跃上栅栏借力一蹬,直接冲去下方,“要打就打,说那么多废话。” 嘭! 瘦小的身形落到擂台,李元霸直接退出一条胳膊,将空袖一截缠去腰间勒紧,朝对面持剑的陈靖挑挑下巴。 “可憋死我了,来,我跟你打!” 除了渭水边上与人打过一架,来了长安,尤其是在万寿观里,李元霸处处受制,好不容易有打架的地方,结果全是一通说话,憋了许久,管他对方是不是修道者,先打上一架,过过瘾再说。 微微跨出一步,李元霸简单的握手,踩下的脚底猛地一蹬,俯身冲了过去,直接就是一拳推出,对面的陈靖心思并未在这个黄皮寡瘦的少年身上,握着轩辕剑轻描淡写的横在胸前,将打来的拳头挡下。 呯! 拳头呼啸间压来,抵在满是刻纹的剑面,李元霸脸色一变,如同触电一般跌跌撞撞后退,台面木板‘咔咔’的踩的裂开。 横剑格挡的陈靖身子也在瞬间动摇,也变了脸色,刚刚少年简单一拳,超出意料的神力,竟将他用六丁六甲拨动的天干地支打的松动。 若是没有修为在身,还有这柄神剑拦下,刚刚那一拳恐怕能把他打死。 “小师弟,退下吧。” 不知何时,宇文拓已经来到擂台,单手将后退的李元霸后背撑住,直接将反震的余力受了下来,不等李元霸开口,手臂一挥,将他丢上二楼,挂在栅栏上。 随后负起一只手,绕着擂台平行慢走,看着面前的陈靖,冷冷笑了笑。 “你拿到轩辕剑也发挥不出全部实力,别说本太师欺负你,我让你一只手。” “宇—文—拓!” 陈靖咬牙一字一顿挤出声,被人小瞧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这些年自己深山修行,将师父留的那本道册修习圆满,下山后少有能敌。 然而,就在准备出手,激起轩辕神力,对面的宇文拓忽然双手抬起,拱起身前,陈靖急忙回头,就见一道身影飘飞而来落到台上,顿时无形压力降下,身子差点垮下去。 陆良生放下手里昏昏沉沉的孩童,顺道看了那边持剑的青年一眼,腰间吊坠的拇指剑鞘闪了闪神光,原本拄剑后退的陈靖,手中神剑拿捏不住,将他双手弹开,径直飞了过去,被陆良生接着顺手抛给旁边的徒弟。 “谢师父。”宇文拓持剑拱手,便站去师父身后。 楼上的李元霸也跳了下来,震的擂台吱嘎呻吟。 “师父,什么时候也给我弄把兵器!?先说好,我不要石头的!” “元霸!” 陆良生拍拍他脑袋,将明月丢他怀里:“将明月带回观里,再从你师公那里求一枚修复神魂的丹药,磨碎用符纸包裹,带去城外城隍庙内烧尽。” 此时远处的皇城司骑卒已经赶来这边,见到宇文拓、宇文化及等人连忙半跪拱手,陆良生看他们一眼,便走下擂台。 “宇文少卿,尽快将这边闹剧结束,什么天下第一,这世间没有。” “拓儿,将此人拿下丢入大狱等我发落,随后你也来皇宫,为师要见陛下。” 一连串的吩咐下来,让跪在那边的皇城司骑卒都愣住了,见到少卿、太师毕恭毕敬的模样,他们又不是蠢人,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谁。 “我等为国师开路!” 说着,齐齐翻身上马,举着兵器调转马头呈两列冲去街道,陆良生随手牵过一匹战马上去,缓缓走在中间,去往皇城。 天上阴云散去,几缕阳光透过云隙照过大街小巷。 第七百二十五章 非人皇 雨云散去,露出夕阳残红挂去城头,泥泞的街面,积水在马蹄下溅开,纵马飞奔的皇城司骑卒分两队护送陆良生进入城门,漆红的宫墙延伸过去的宫殿,雨滴顺着檐角落下,随时等候传唤的侍女、宦官安静的等在殿外。 “高句丽一个小国这两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以为朕对吐谷浑动兵没几年,就不会大动干戈?还说知道朕修筑运河无暇他顾?” 文昭侧殿灯火通明,伏案看着一封奏折的杨广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拿笔在上面批注,写下两个字——再议! 便放去一边,继续拿过其余奏折翻阅,偶尔抬了抬脸,唤来下方一侧侍候的宦官。 “外面怎么样了?” 他指得是城外那场江湖绿林中人的擂台,宇文化及一解裤腰单,就知道拉什么屎,之前听皇城司的人来报,说是那边出了状况,此刻已经过去许久,该是有消息回来了。 龙案下方一侧的宦官躬身走上前两步,低下头:“陛下,应该是有消息了,就是宇文少卿不知怎想的,要举办什么天下第一” 意识到自己多说话了,那宦官连忙闭上嘴,杨广停下笔呵呵笑了两声,将奏折丢去一旁,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重重吐出一口气,举步下来金阶。 不在意一旁的贴身宦官言语,胡须浓密,咧嘴笑了笑。 “还能做什么,为他那宝贝儿子,朕念他随我日久,这件事啊,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等事情结束再敲打敲打。” 杨广走到殿中?正这样说着?敞开的殿门外,一个宦官拎着袍摆飞快从石阶跑上来?气喘吁吁的站在殿外。 “启禀陛下?皇城司的人回来了,还有还有国师也回来了。” “国师?!” 正笑着的皇帝愣了一下?片刻,笑容更盛?顿时激动起来?快步就往外走,踩袍沿跌跌撞撞差点栽倒在地,近侍赶忙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 “让开?国师回朝?朕当亲迎之!” 杨广拖着龙袍飞快迈出侧殿,前面石阶下方广场,皇城司骑卒牵马而行,中间一匹褐色战马上,是青衣灰袍?脸上爬满皱纹的老人,从马背上缓缓下来?朝站在石阶前的皇帝拱手躬身一礼。 “这这是国师?” 印象中的人的样貌、风采不是眼下如此,杨广犹豫了一下?仔细端详走来的老人神态、动作,呢喃了一声?“真是国师是先生?是先生回来了。” 随即?声音拔高,激动的喊了出来。 “国师!!” 冲下一节节石阶迎了过去,伸手搀住老人拱起的手,看着满头银丝,他嗓音都微微带起了颤音。 “先生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朕找的你好苦。” 看着皇帝的模样,陆良生也有些感触,满是皱纹的手在皇帝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彷如又看到了当年青春少年的晋王骑马来栖霞山的模样,嘴角不由噙着一丝笑意。 “陛下勿忧,老臣这不回来了吗?走,我们回殿里再详说。” “嗯,朕也想听这几年国师去了何处。” 杨广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搀着陆良生的手走回文昭侧殿,途中,陆良生捡了简单的内容说了一些西方世界,以及刚刚城中发生的事。 “当真有神仙做出事来?岂有此理,朕乃人间天子,竟就这么来捣乱!” “陛下暂且息怒。” 陆良生接过宦官递来的茶水,抿了抿,笑着道:“此行过来的,不过天上星宿,而且均是法相降世,本事不及真身下界的一半。”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本漆黑法册翻开,上面俱是一列列故去之人的名讳,生辰事迹,其中一页则是纪信特意留出的内容,上面密密麻麻内容,浮现的是世间还活着的人的画面,身上隐约能见神光闪烁。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出他们托身降世之人处何方,陛下请看。” 那边,听到来的神仙被击退三个,一个逃走后,杨广心里这才好受,看着国师空荡荡的手掌上,浮现一本打开的册子,布满内容的字迹显出光芒,化作各种各样人的画面走动、说话,甚至连名字都一一在旁列出。 “这些人,朕都不认识不过要找到何其容易。” 杨广转过身招来近侍,目光威凛:“去将宫里所有画师找来,画出这上面所有人的画像,让门下省、中书省的人全力搜查,但不要打草惊蛇,寻到后,火速送回宫内!” “还有!” 皇帝顿了顿话语,负起双袖走动,看了一眼陆良生手中的法册,深吸了口气又道: “传朕旨意,各州各郡县,除城隍庙、土地庙外,其余庙宇供奉的各路神仙,一律给朕砸碎,推倒庙观,一个也不留!” 宦官大气都不敢出,正要领旨离开,那边捧茶轻饮的陆良生抬手将他拦下,放下茶杯起身道: “陛下,推倒庙宇大可不必,庙中泥塑也是万民一种寄托,这般做法,反而会激起民怨,得不偿失,将来臣之事若办成,他们再难下界了。” “那就依国师言。” 杨广对神神鬼鬼的事知晓不多,听国师这般说,也就只能这般应下,不过要是被逼急,捣毁寺庙之事,他还是能做得出来。 想了片刻,目光看去外面雨过天晴照下的余晖,着人备上晚宴,留陆良生在宫里用膳,那边,陆良生摆摆手,伸手袖里拿出印玺,五方天帝人像、下方祥云金龙缠绕,托在掌中,有彩色神光晃动,煞是好看、 “陛下,这便是崆峒印,你将手放上来。” 崆峒印又名人皇印玺,专管人间封神之权,杨广第一次见,抬起手不敢动,犹豫了一阵,方才小心翼翼的伸去指尖触到上面。 传来指尖的,是一股凉意。 便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令得陆良生微蹙眉头,奇怪了,为何会没有反应,原本这崆峒印就找来,就是看能否让杨广接任人皇之权。 对面,杨广也有些错愕,陆良生让他将手放上去,自然也是明白其意思,可指尖按在上面半晌,都没任何的反应。 ‘朕不配人皇?’ 灯火剪出人影投在地上,有着失望的呢喃。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下阴府 灯影摇晃,升腾热气的茶杯渐渐冷了下来,陆良生看着指尖按在崆峒印上的皇帝,没有任何一丝反应传出,心里叹了口气,原本这印玺就是留给他的,竟是无用。 “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崆峒印携五方天帝之地,想要得到封神之权,并非易事,或许当中还有臣没有想透的地方。” 看着托在掌心的印玺,陆良生抿着双唇,抬袖拂去掩盖,将其收回袖里,若是放在皇宫,并不妥当,甚至还会给杨广招来灾祸,那边的皇帝也点点头,他知晓这一点,终究还是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笑着道: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之事,就算朕真当不得人皇,一代圣君也是可以的。” 很快掩下心里的失望,杨广呵呵干笑两声,既然没办法那也强求不来,反而说了几句宽慰陆良生的话,便要留老人在宫里用膳。 “国师远途劳顿,今日再回朝堂,朕怎的也要为国师接风洗尘,宫里来了新的御厨,换了些新口味,要是喜欢他们做的口味,明日一早朕着人送到万寿观。” “陛下这倒不必。”陆良生拱手起身,皇帝好意先谢过了,眼下还有其他重要事要做,没多少兴致留下用膳,干脆起身走去殿外。 “今日城中大乱的事,纪城隍所做之事颇多,被那些几个神仙之流毁了神像,打伤神魂,臣还要过去看看,就不留在宫里用膳了。” 杨广见留不住,只得点头,伸手一摊:“朕送国师。” 外面殿门,等候召见的宦官侍女纷纷退去左右?陆良生负手出来?看去染出一片彤红的晚霞,须髯在风里摇曳。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白岩石阶?都没有说话?宦官、侍卫识趣的远远跟着,过去广场?快至宫道那边,杨广停下脚步?望着前面身形佝偻?须髯苍白的背影,神色忍不住动容,国师能回来,心里原本是说不出的高兴?可见到苍老的容貌、有些驼背的背影?喉咙间泛起一股酸痛,眼里红红的。 哽咽的唤了一声。 “国师。” 前方,负手驼背走动的陆良生停了停,转过身,脸上皱纹都堆了起来?泛起笑容。 “陛下还有何事?” “国师。” 杨广重复了一声,忽然上前半步?眼角有泪渍滚落下来,托起龙袖?拱手拜了下去,“朕?谢国师!” “呵呵” 陆良生嘴角带着笑意?也没说‘陛下不用多礼’之类的话?含着笑点了点头,转回身走进长长的宫道。 夕阳染红西云照下孤零零的身影走过高耸宫墙,有些地方红漆脱落显出萧瑟和古旧,城门口的皇城司士卒看到老人出来,纷纷持长兵半跪去地上。 “我等拜见国师!” “都起来吧。” 陆良生应了一声,脚下一跨,等到城门前的士卒起身再看来,身影已是去了长街尽头,眨眼步入扰扰嚷嚷的繁华街道,路过义宁坊,那边的人山人海已经散去,那批绿林人也不知去向,高高的木楼正在工匠手里,一点一点的拆除,监工的衙役挎着佩刀在附近巡视,不时呵斥几声,让他们加快速度。 ‘若是让这些神仙都聚拢起来,恐怕我也难以对付若是托身之人的身份还有兵权,恐怕会挥兵长安造反,到时烽烟四起,与我念想背道而驰啊。’ 须髯皆白的身影在过往的视线之中,负袖走过长街,陆良生独自走出城门,沐着霞光渡着步子,从官道穿行而过,来往的行人、商旅见他一个孤零零的老头,问他是否迷路,需不需要捎上一程,都被陆良生笑着回绝,继续想着后面要处理的问题。 ‘他们神多势众,尤其那甲子太岁逃离,必定会通晓其他神祇,一旦聚拢杀过来,就是最大的麻烦除非’ 想着,手下意识摸去袖袋里那块方方正正的印玺,陆良生拐过道路,看着远处小丘矗立的庙观轮廓。 ‘一天一地,那我便封一批阴曹神位,或许还能斗上一场。’ 心里打定了主意,脚步也变得轻快,走过投下霞光的古松,踩着一片片落叶走上城隍庙门,之前插在这边的兵器,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坑洞还在地上,进了古朴厚重的庙门,一边打扫一遍哭泣的庙祝,还有几个接到通知的香客正打扫这里,都没人注意到一个老人进来,径直走去大殿。 法力聚齐双眸。 陆良生掀了掀袍摆,跨过门槛走进殿门,狼藉的神台在视线里模糊散开,一副阴沉的公堂的画面犹如潮水般推来,随后映入视线的,是一个身形瘦小,头顶一撮黄毛的少年,一个身着道袍,上唇一字短胡,下巴一撮山羊胡,模样猥琐。 两人中间,还有一坨短小的黑影,穿着袍子背负双蹼,绷紧双腿人立那里,看着燃有火焰的符纸包裹一些粉尘慢慢烧尽。 “师父,老孙,你们怎么在?” 道人早就知道是谁进来了,双手交叠枕去后脑勺,也不看走来的陆良生,朝一旁的少年昂了一下下巴。 “还不是怕你这小徒弟惹出什么祸事来,跟来看看。” 之前发生的事,他们基本已经知道,两人中间的蛤蟆道人看着前方飘在半空的一缕幽绿缓缓壮大,侧过脸来,看去身后的徒弟,放下紫金葫芦,一屁股坐去地上,从葫芦口随意抖出几粒小丸丢去嘴里,磨的咯嘣响。 “良生,遇上这种事儿,怎么能不叫上为师?有个搭手的,也好不叫他们溜走一个。” 大抵是听过城隍说起过过程,陆良生走来一旁站定,只是笑了笑,有些不好接口,毕竟当时事发突然,就算告知了师父他们,也不一定能及时拦下。 见徒弟沉默不说话,蛤蟆道人拍拍蛙蹼上残屑,“那你可想好了解决之道?” “嗯。” 陆良生挥手让到处翻翻看看得李元霸消停会儿,坐去师父旁边,也看去对面悬浮的一缕幽光,将来时在途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仅靠我们几个,就算将老猪、左正阳、燕赤霞叫上,也不一定是他们全部的对手,若是他们还降了天兵天将下来,这边凡人士卒也被拉进旋涡,到时就真的死伤惨重,唯有敕封几个还未投胎转世的英武之魂,或许还能周旋一二,再寻将他们‘送回’天上的机会。” “国师此法妙!” 陆良生话语刚一说完,前方悬浮的那抹幽光渐渐延伸到地上,化出人形,纪信神魂闻过了丹药,比之前好上许多,垂着冕冠迈着步履走来,先是道了一声谢,方才接上刚才的话。 “不过,要寻到这些阴魂可不容易,纪某也不知还有哪些尚未转世投胎,唯有一法可知。” 阴风刮过公堂,陆良生发丝垂在额前摆动两下,与看来的城隍对视一眼,幽蓝光芒摇曳明灭间,薄唇微微张开,说出对方想说的话。 “下阴府。” 那边,纪信重重点下头。 “通幽。”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人影成双,窗对月 阴府二字对于凡间生灵息息相关,或许不知天上神仙星宿名讳,但阴曹,寻常百姓也能有鼻子有眼的一口气讲出个大概来。 但人要入阴府,肉身难行,必以魂魄才能下去九幽之地,这点陆良生觉得有些难办,并非元神出窍那般简单,入阴府若无勾魂使者引路,根本不知鬼门关的入口,何况独自一人下去,不会通幽这种神通,连入地都困难。 通幽神通,当初陆元留的那本《天地阴阳神通法》倒是有记载,以眼下斩虚境,抓紧时日也是能办到。 ‘剩下就是入鬼门关了。’ 陆良生没下过阴府,之前也就看过志怪,用通幽神通去往九幽,应该也是极为广阔之地,并非一地一府才对,诺能下去,倒是可以四处转转,用拘神之术,打听一番鬼门关所在,该是可行,说不得还能碰上还未投胎的先帝杨坚、周老等人唔,是等鬼。 随后,目光看去一旁若有所思的师父,蛤蟆道人瞥来一眼,并不知道陆良生心里有了眉目,连忙摆了下脑袋。 “莫要看为师,为师也不知。” 道人也跟着摇头:“或许等本道哪天离世了,才能托梦告诉你。” 城隍公堂,重新又有了阴气升腾,纪信神魂不稳,不过现在也能勉强支撑下来,大抵看出陆良生已经了想法,飘到近前慢慢坐下来。 “陆国师,通幽必不可少?但私自乱下幽冥地界?那里的阴风可不比阳间鬼魅掀起的阴气,就如国师眼下境界?也待不长久?何况那里混沌无光,不分天地?不分时辰,容易耽误了时间?无法元神返阳。” 阳间自有一套规矩?地下自然也会有,陆良生点点头,拱手道谢一番。 “谢城隍告知,那不知我该如何做?” “国师稍待。” 纪信抬了下手?起身飘去后堂?不到片刻又飘出,手里多了一把纸伞,颇为可惜的抚过上面被撕开的一道缺口。 “这把定阴伞可惜被张桂芳毁坏部分,不然可保国师下幽冥界日久都无事,眼下最多能让国师无损还阳。” 说着?双手托着这般看上去无花色的纸伞递去,陆良生抚过上面缺口?也是有些惋惜,收去袖里后?又是拱手道谢,那纪信连忙抬手阻止?阴沉沉的面容有笑容泛起。 “国师再谢就不必了?等到了幽冥界?跟着伞走,它会带国师寻到鬼门关,不过到了那边,能否进去,还要看东岳泰山大帝是否放行了。” 这话一出,陆良生有些愣住。 随后皱起眉头,从地上起来,压着步子在公堂缓缓走动,望去外面降下的夜色,蝉声嘶鸣,几人满头大汗的推着铜鼎归回要是如他所言,费尽一番周折过去,连鬼门关都进不了,那如何查寻过往的英灵。 见陆良生犯难,纪信叹口气,“若非本城隍神魂受损,法力大减,倒是可以先去探寻下泰山帝君的口风,眼下我连出这个庙都难。” “不碍事,在下还要多谢城隍提醒才是。” 又坐了一阵闲聊几句,陆良生带着李元霸、师父还有道人也就告辞离去,一路回到长安天色已晚,李金花、陆老石站在山门的石阶上,早早等候了,大抵从明月口中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拉过儿子仔细看了看哪里有受伤,妇人这才恢复往日泼辣的性子,仰起脸望着天上就是一顿叫骂。 “往日以为,你们待在庙里保人平安,想不到这么不守规矩,以前就当老娘瞎了眼给你们烧香,嗬忒!” 直接朝天上吐去一口口水,回落到陆老石肩头,等儿子他们走了上去,他才偏头看去老妻,妇人踏着石阶也转过脸,恶狠狠的瞪去一眼。 “看什么看,不就口水吗,你又不是没尝过。” 嘿嘿~~ 陆老石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瞄去走远了的儿子,朝妻子靠近一点,还没等他开口,耳朵就被李金花拧了一下。 “一把年纪了,想什么?!想都不行!” 丢下丈夫,踏踏的踩着石阶跑去前面,布置晚饭去了,留下陆老石揉着耳朵在原地嘀咕几句,“又没人听到” 旁边草丛窸窸窣窣一阵,老驴从里面探出脑袋,歪斜口鼻伸出舌头,兴奋的朝他嘶鸣一声。 “你不算!”陆老石气咻咻的推开它脑袋。 不久,观里的孩童都去了清月楼睡下,窗棂内一盏盏灯火熄灭,只剩檐下的灯笼还有着光亮,照去广场的另一边,主楼厅堂灯火通明,优美的声乐从墙上画轴传出,也有伎子在画里长袖伴舞。 红怜端着刚出锅的菜肴飘过广场径直入了紧闭的门扇,陆老石抱出一坛酒水重重放去桌上,拉过正好忙活一天回来的猪刚鬣一起坐下,满上几碗。 孙迎仙蹲在还有市集的屏风前,看着画里小人儿来去的生活,掏出符纸划过眼前,视线在上面放大,俯瞰一栋阁楼,敞开的窗户里,木桶热气袅袅,女子走去屏风脱下衣裙还未等对方出来,陆小纤伸手掐住他耳朵,连拖带拽丢去了圆桌。 蛤蟆道人单独一张小桌小椅,系了围裙,贴墙而坐,美滋滋的吃过一片肥肉,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下方,没了一只花白的母鸡盯着,反而吃得不香了。 吃过晚饭,陆良生托着师父走回房间,桌上烛火自行窜了起来,照亮屋内陈设,点燃一炷香插去红怜画前的香炉,蛤蟆道人的哈欠声里,坐到书桌,从堆砌的书本当中,寻出那本《天地阴阳神通法》。 夜风吹进窗隙,烛火微摇,照着满头银丝的身影投去窗棂,昏黄的光线里,浑浊的双目扫过上面一行一行字迹。 门扇轻轻推开,绣鞋轻柔走过地面,聂红怜安静的飘去床沿坐下,看着火光照亮的侧脸,那边的老人恍如又是曾经夜里饱读典籍的书生。 女子嘴角抿起浅浅笑意,替蛤蟆师父盖好被褥,悄无声息飘去衣架,取过一件单衣,过去给陆良生披上。 烛火暖黄,陆良生侧过脸,握住她放在肩头的手,依在一起,单影成双映在窗棂,投去外面夜色。 云儿游走,正露月牙。 第七百二十八章 画影天下 五月末,阳光变得灼热,自天下第一无极而终后,徘徊京畿的江湖中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选择离开长安,后面还有赶来凑热闹的绿林同道问起,俱都选择沉默,也有实在压抑不住,被灌了几口烈酒后,终于还是将城中经历的事,讲了出来,引起不少江湖中人惊骇。 “你们真亲眼看到了?” 树枝伴随一阵一阵的蝉鸣在风里摇曳,行人商旅来往官道,路边茶棚,不少背负刀剑的江湖豪客叫上几碗酒水或凉茶,听着被围在中间,一个稍有名气的同道说起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没见从长安出来的江湖同道,手里连兵器都没有?那老先生一抬手,在场所有同道手里的家伙全都飞上天空,还有许多许多从光里飞出来,你们是不晓得,全都卷在一起,像条巨龙从走了。” 听到讲述,还以为是这些进城的绿林同道比武输了,编造些话遮掩颜面,毕竟输了是丢面子的事,以后行走江湖名号可就不好使了。 一桌独坐的侠客连哼了两声,笑出声来:“这世上哪有那么神神鬼鬼,老子们江湖里舔刀子,杀了不少人,也看了不少人被杀,怎么就没见着一个你们说的?鬼话!” 然而不久后的几日,越来越多这样的传闻,从长安扩散传出,那日所见,不仅仅江湖中人看到,赶去看比武的几个坊间百姓也都瞧个清楚,过得几日平静下来,当做谈资与人神气的讲出,比之江湖人的描述,更显得玄奇,听得原本还有怀疑的人一愣一愣的,嘴都合不拢。 喧嚣之下?几日间已有成百上千的快马飞奔出繁华的城池?几乎每人身上都有一两副画像,每张画纸多达十多二十几人的相貌名字?携着皇帝的旨意以极快的速度由京城朝东南西北狂奔?送往途中所遇郡县传达抄录,随后石沉大海般没有了任何回应?之后,趁夜色悄然而出?星夜间飞快奔驰四地。 快马穿行林野、丘陵?夜空云朵游走,一道金色流星隐去云后,直直划过夜色,落去更远的方向。 远方的山势沉在黑暗之中?片刻?有光芒在繁密的树隙间亮起,走出一道人影的轮廓,手握五色火焰蕉扇来到林间空地,脸上眼眶一对人手舞动,扫过四周?给人一种毛孔悚然。 窸窸窣窣 林野一阵响动,几颗树木左右歪斜分开?身形膘壮的汉子,手肘推开挡路的大树?扛着宣花巨斧大步出来,看到对面孤零零的身影?手中巨斧呯的拄去地上?震的脚下微微震动。 声如洪钟?回荡这片空地。 “甲子太岁杨任,我家天王呢?!”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四周树林,还有几道身影出来,惊愕的望着只有甲子太岁一人站在那里,之前他们分开行动,杨任与丧门星张桂芳四神前去营救托塔天王李靖,而这边则去其他地方联系分散降世的众神仙,毕竟不是在云霄之上,万灵阵对他们神力的压制,以及只是法相下界,难以做到相隔万里将所有星将召集。 说话间,走出林野的几个神祇过来,打量一番,见他并没有受伤,皱起了眉头,“与你同去的其他仙家,还有天王呢?” “救着了,可也没机会离开。” 回想起几日前在长安城隍庙一幕,杨任脸上双手握成拳头,随后睁开,“陆良生的修为比之前更高了许多,能与两位在场两位仙家打个平手了,不过此次过去,主要还是因为大意,被各个击破,这个凡间修道之士,当真狡诈。” 刚一说完,有兵器重重落地的声响,迎面就是膘壮的身形狂奔,陡然挥拳。 嘭! 五色火焰蕉扇亮起神光挡下,杨任仍旧向后平滑几步,垂下蕉叶扇,大声呵斥。 “巨灵神,你做什么?!” “救我家天王不利,我还不能打你!” 丢下巨斧的巨灵神,面呈怒容,络腮胡须犹如钢针一根根立起,还想冲去第二拳,被周围几个神祇过来拦下,将两神分开一段距离。 “暂且息了怒火,下到地界,九幽之下的神祇并不与我等齐心,如今天王返回了天上,正要齐心。” “哼,下界修道之士,当真恼人,我等真身下不来,让他们逞了威风。” “我已知会了王灵官,想必不久就会与我们汇合。” “那其余人呢?” “天罡星悉数寻到,地煞除了地短公被打回天上,眼下已到了六十三,其余星宿也到了二十个。” “我那边也找到了斗部诸神,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雷部的仙家,不过火部和瘟部只有一两个,其余可能在南方,或西北面。” “如今这些也差不多了,不如依托阳世的身份,闹上一场,就如当年跟随武王伐纣那般。” “正好,当年我在殷商那边,没跟大伙一起,这次与众仙家过过瘾。” “那就此说定了,各自回去,动用此身身份召集人手,闹他一场,其他仙家知晓我等闹出声势,自然会响应。” 夜云游走露出月色照下,林间空地说着话语的几道身影商议了一阵,互相拱了拱手,泛起神光冲天而起,夜空里四散飞离。 俯瞰的山河大川,沐在月色之中,贫瘠的村落,月光照进破烂的窗棂,名叫窦建德的男人抬起脸望去划过夜空的流光,眸子里泛起金色,随手起身拿过墙角靠着的长兵,走出房门,身后传来妻子的呼喊也置若罔闻,在院中练起武艺来,不久天色渐渐发亮,村里信服他的青壮,聚集而来。 晨光推着黑暗的边沿蔓延过起伏的山麓,山寨之中扛着巨斧的汉子叫来了寨中兄弟,某一刻,犹如小山般的身形握起拳头,举起巨斧,在阳光里映出森寒,飘展的瓦岗旗帜下,密密麻麻的的山贼呐喊震天。 阳光划过水波流淌,青绿的草地白马晃着鬃毛低头啃食草叶,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一张俊秀的面容,鳞甲白袍的青年,抬头看了看天,拔起地上的滚银枪,吹了声口哨,唤来坐骑,翻身而上,纵马狂奔起来。 阳光如炬,焚风烈烈,感受到夏日灼热的蛤蟆道人在檐下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不远得树荫下,微风拂过,老驴恹恹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趴下。 知知知~~~ 一阵一阵的恼人蝉鸣里,坐在树荫的陆良生,抬起脸望去树隙落下的光芒,随树枝摇晃,犹如繁星闪烁。 轻轻阖上看了数日的书本,通幽已经掌握了。 日头划过云间,繁华热闹的长街上,一匹快马奔来芙蓉池,在山门前跳下马背,朝两侧守候的士卒拱起手。 “劳烦通报国师,大狱之中,宇文太师抓的囚犯想要见国师。” 第七百二十九章 故人故谈 阳光划过云间,云朵的阴影缓缓移过广场,陆良生坐在树荫下,望着那边保持出拳站姿的一个个少年,道人负着手走过中间纠正一番。 不是每一个孩童都能修行,那拳脚身手也将是往后降妖除魔必备的。 他看了一阵,合上手里的书本,靠去椅背阖上眼帘,感受着阳光照在眼皮投在眸子里的绯红,隐约还能看到一根根细密的血管流淌血液。 渐渐的,能听到流淌的声音,知觉变得缥缈,如同元神出窍,紧闭的视野却是能看到周遭的事物,风淌过空气,穿过下方山林,孩童出拳抖动衣袍带出一圈涟漪 通幽神通与斩虚境看破虚妄有着相同之处,又大有不同,修行一阵后,元神、意识齐齐收拢回识海,这种神通再多练习几次后,差不多也就能用上了。 “国师!” 还未睁开眼,下方远远有士卒的声音传来,睁开眼睛,山门延伸而来的石阶上,守卫山门的士卒飞奔,甲胄都在抖动里咵咵震响,见到不远的树荫下坐着的身影,急忙上前拱手单膝跪下。 “拜见国师!” 微摇的树枝响着蝉声,浸在树荫里的陆良生将书本放去袖里,看着他虚托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回禀国师,是宇文太师那边遣人过来,说是那日抓捕的要犯,说想见国师。” 陈靖? 陆良生直起身喝了一口茶水,走去树旁,雪白的胡须在颔下被风轻轻吹拂,望着远方粼粼湖水,蹙起眉头,这段时日忙着通幽神通之事,倒是把他给忘记了,既然要见,就见一面吧。 想了想,与出来的红怜打声招呼,也不打扰躺在小躺椅上睡着午觉的师父?随那个士卒下去山门?乘上观里常备的一辆马车,驶去喧闹的集市。 穿过行人过往的长街?长安府衙大狱那边?宇文拓已经等在家里,陪同的还有宇文化及?如今国师已回来,还有二叔这层关系?何必还要费劲心思去钻营? 捏着拳头来回走动的宇文化及听到车源声响?见到驶来的马车,忍不住喊了声:“二叔,国师来了。”急急忙忙就迎了上去,马车一停下?恭敬的候在边上?亲手去搀扶出来的陆良生。 “国师,您慢点。” 另一边,宇文拓腰悬轩辕,也上前来见礼:“弟子拜见师父。” 大狱相隔数丈,便是府衙大门?值守那边的衙役见到这边情景,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国师?传闻不是一个年轻书生模样吗?怎么变老了。” “国师会仙法?说不得年轻书生只是变出来的,这才本来的样貌?啧啧这才像得道高人嘛。” 那边,陆良生走下车撵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拐角角落有个女子身影?察觉到看来的视线,受惊的小兔般躲进巷子里。 陆良生只是看了眼,便不在理会,应该是那日陈靖身边的女伴。 一旁,宇文化及想起来的目的,当先走去前面引路,殷勤的挥手扫开跟随的侍卫,高大的身躯微躬着回头。 “国师,这边请。” 长安牢狱终究也是监牢,阴暗潮湿,血腥味、霉味、屎尿味混杂,偶尔响起几声凄厉惨叫。 墙上火把明明灭灭,带路牢头待惯了这里到不觉得什么,不时回看身后的大人物,尤其是当朝太师,皇城司右卫统领,这可都是皇帝身边近臣,牢头担心这里环境扰了大人们心思。 “两位大人,这里就是这般差……” “把脸转过去,不要多话、看。”宇文化及扇了扇口鼻间徘徊的作呕气味,严厉的语气把那牢头吓得不轻,转回脸时,昏黄火光间才发现两人身后还有一个老人,眼睛不敢乱瞟,大气也不敢出。 ……想必太师和统领是陪这位老先生来的,哎哟,这才是大人物。 胡思乱想一阵,走过潮湿的过道,到了最里面一间,这里有几人个经验老道的捕快看守,刀柄系了墨线,四周栅栏木柱都布置了铁网,还挂上了沾染血垢的刀剑。 见到过来的一行人,退去两侧。 “见过宇文太师,右统领大人。” “他没事吧?” 宇文拓看去栅栏后的阴影,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形缩在角落,叮铃咣啷开锁的声音里,一个捕快回道:“回太师,要犯这几日要么呆坐,要么隔着小窗望天,我们几个都小心看顾,不会让他走脱。” “如此便好。” 宇文拓点头侧身推到一侧,看去身后过来的老人,“师父。” “都下去吧。” 走近火把光芒范围,露出老人的面容,摆了摆手,将徒弟还有宇文化及挥退,那牢头识趣的朝几个捕快递去眼色,迅速退去远处。 吱嘎—— 栅栏牢门推开,角落蜷缩的身影之前早已听到外面动静,可惜被抓进来时,修为法力被宇文拓封的七七八八,感觉不到来人是谁。 抬起的视线望去,火光明灭,遮掩一道佝偻的身影进来,看不清容貌,但从轮廓还是认识的。 “陆先生……” 叮啉咣当一阵铁链晃响,陈靖扶着墙缓缓起身,看着老人的身影,眼眶有了湿润的水渍。 阳光从高高的墙壁小窗照下一缕金色,光尘舞动。 陆良生看着蓬头垢面,一身囚服的青年抿了抿双唇,多年过去,唯一还有得印象,停留在当年天治城门口分别的一幕。 阖了阖眼,原本来之前准备的冷漠,缓和下来。 “陈靖,有何事要见我?” 那边沉默了片刻,陈靖抬起手,躬身一拜,犹豫了一下,很快将湿痕收敛,低声问道: “先生……靖寻先生,想问……想问当年我师父是如何死的,他真的变成了尸妖?” “你真想知道?” 陆良生幻出桌椅,过去坐下时,杯具升起,倒了两杯茶水,其中一杯自行滑去对面边沿。 看着杯口袅绕升起的热气,陈靖过去对面坐下,拿过茶杯一口饮尽。 重重点下头,目光灼灼盯着对面的老人:“我想知道。” “你师父,我杀的。” 六字轻轻落下,对面的青年手一紧,捏碎茶杯。 第七百三十章 烽烟前兆 监牢阴暗潮湿,许多声音在暗处哭喊,燃烧的火把明暗摇晃,最靠里面的那间牢房,有着压抑的沉默,捏碎了的酒杯自青年手里化为星点消散,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双唇微微发抖。 幻出的石桌凭空又出现一杯,陆良生将茶杯推过去:“当年你师父中我一剑,那般伤势必死无疑,化为尸妖多半是他心中执念太深,跑来长安大肆屠杀,将城中上万百姓感染为尸鬼,我身为朝廷国师,不能坐视不理,灭他乃职责所在,可惜交手后才发现,你师父非寻常尸妖,而是被妖星附身,道行大涨,不得不让此地城隍羁他魂魄受审,送去阴府受审。” 杯口茶香袅绕,蒙蒙热气迷幻般在陈靖眼前升腾扭曲,紧握的双手压在膝上,动了一下,嚅动双唇,挤出声音。 “我师父为复故国,一直都很深可他不该有这样的下场他心其实不坏” 愣愣出神的眼睛缓缓抬起,青年深吸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 “其实,当年先生收我为徒,就没有今日这般若当年我父皇没有当朝说出那番话呵呵呵真是印了那句‘命运无常’着实难料。” 陆良生没有接这句,面容温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像是陷入回忆的陈靖,轻声开口说起其他。 “这次你来长安,抢夺轩辕剑,是为了杀杨广?” 这番话的语气没有太多的语调起伏,就像与人寻常说着闲话,那边陈靖抿着嘴唇,也不回答,只是点了下头。 “师父死了,故国也不在了?身为曾经的皇帝?总是要为他们做些事。” “做些事?杀了皇帝好让天下大乱?” 陆良生脸上的温和好像渐渐剥离,茶杯轻轻的放下?“站在你角度?为陈国、陈辅报仇没有错,但你曾身为皇帝?眼界不该跟那些江湖人一样才对,何况江湖中人里都还有为国为民?若让你逞一时痛快?杀了皇帝,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又重复三百多年黑暗时日?一己私仇?无数百姓为此罹难,等你泄恨之后,再看眼前,心里可会愧疚?” 对面,陈靖张口就要说话?陆良生摆了摆手,继续道:“你会愧疚?可那时,愧疚可挽回那些将来?或即将死去的人的性命?本国师不是在劝你,也不想劝说你?只是告诉我的偏重?天下九州不能乱?就这么简单。” 陈靖慢慢闭上嘴,将原本心里还要反驳的话吞回肚里,是啊,陆先生并非劝自己放下仇恨,而是告诉我,他站的位置。 呵呵那我永远也报不了仇了。 牢里安静了一阵,陆良生看着他低下头,语气放缓,记忆里还有一个与青年一起的妇人,不由轻声问道:“你来长安报仇,你母亲可知晓?” “我娘”陈靖呢喃半声,看着桌上袅绕热气的茶杯,摇了摇头。 “我娘她去年已经走了。” 这个‘走’字的含义,陆良生明白是什么意思,以那个女人见识,应该会劝阻自己儿子出来报仇。 想起当初当年妇人抱着还小的陈靖,被曹守仁护着躲避追杀,在岩洞里的相遇画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孩童长大成人,却沦为阶下囚,坐在对面,曹守仁犯上作乱被砍下了首级挂在旗杆,当初化名何静秋的张丽华,都一一不在了。 唉~ 幽暗的监牢里,陆良生靠去椅背,心情有些复杂,若有若无的叹出一息,外面长长牢房过道上,一名宫中侍卫衣着的身影从外面进来,飞快寻到这边,在宇文化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一旁的宇文拓见他脸色变幻,微微蹙眉。 “出了何事?” “二叔。” 宇文化及将侍卫打发走,靠近过去,压低了嗓音:“陛下遣人传来的消息,外面有人造反了,这还是距离长安最近的一处” 听完汇报,宇文拓不做声色转过身,大步走进面前的监牢,陆良生目光偏转过来时,他上前附耳说了刚才的事。 那一瞬间,坐在对面的陈靖,看见向来温和的陆先生变得冷漠,宇文拓自然也感受到了,开口说了句:“师父。” 陆良生抬了抬手,让他不用说下去,起身的刹那,周围的桌椅消散化去,脸上没有一丝神色,举步走去牢门。 “陆先生!”陈靖拖着铁链追上两步,拱手道:“靖自知犯事,不敢奢望宽恕,还请陆先生出去后,若是碰到一个叫小雪的白头发姑娘,还请告诉她,不要等我。” 前方身影停了停,陆良生点下头,缓下的脚步加快,负着双手走过监牢过道一盏盏火把范围,身形时明时暗。 “派人先回去皇宫告知陛下,本国师马上就到宫里。” 一路出了府衙大牢,吩咐的话语声里,坐进马车,车夫抽响鞭子,吆喝两声,车辕缓缓滚动,压着石砖街道驶向皇城,跟着出来的宇文拓、宇文化及也知事情,翻身上马,招呼等候的皇城步卒跟上马车。 抵达宫门时,那边已有杨广身边的近侍等候,一见到陆良生所乘的马车过来,急忙挥退附近的守卫。 “都让开,快给国师让条道出来!” 等到马车驶到面前,那宦官凑上前,跟着车辕小跑一截,向着飘扬的帘角,朝里的身影喊道:“国师,一定帮帮陛下,陛下什么都没做错,就有人造反,那些黑心肝的哟!” 宦官跟在马车后面哭喊随着拉开距离,声音变得模糊,不久,驶出长长宫墙的马车听到文昭侧殿,陆良生走出车厢,站在车辇上远远能见远处敞开的文昭大殿里,皇帝坐在金殿上,与文武商议调兵遣将的事。 “可查清楚了?几股山贼就敢造反?” “回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这些贼寇如有神助,攻城拔寨往往不到半日就拿下,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一路向西过来,快马加急传来讯息,距离洛阳都不过三百余里。” “可探出是何人带领?” “目前所知,有李密、程咬金等有名有姓几人” 陆良生听着正殿断断续续的朝议,负手走进侧殿坐下,宫女过来置上茶水,过得一阵,似乎朝议散去,侧殿门口有宦官先行过来撩开珠帘,杨广脚步飞快走进,见到坐在那边的陆良生,赶忙上前。 “国师,消息你都知晓了?可都是那些降世的神仙?” 杨广进来后,一改在朝中急迫的神色,沉稳了许多,坐去一旁时,陆良生点点头,“陛下不心里不是已经有底了吗?不过陛下不用急,臣这次过来,是有办法,向一处借兵将。” “何处?” 呵呵 天光照着游云走过广场,陆良生抬手指了指脚下,笑眯眯的挤出两字:“阴曹。” 之后,他将自己下去幽冥地界的想法说给了皇帝听,其中可能会有的麻烦也一并说了,届时,这边各方城池,还需拖延一番,然后,战不过便投降,省得多伤人命。 “至少尽量多拖延几日。”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入地 陆良生在侧殿与杨广商议了一阵,定下了一些计策后,走出皇宫,阳光已渐渐倾斜落去城头,皇城脚下兵马调集,开始频繁进出四门,不过他感受不到安宁。 霞光漫过城墙照来,陆良生眯了眯眼睛,目光环顾扰扰嚷嚷,热闹的长街,一条条街市日暮里挂上了灯火,展露出这人世间才有的繁华。 “樱桃毕罗~馅儿甜而不腻,正宗的西域口味咯!” “胭脂水粉,还有上好的绸缎,那位客官!不买几匹回去给家里好看的妻女做几身新衣裙吗?” 人声鼎沸,百姓来往如梭。 “炊饼!炊饼!老先生,买一个尝尝吧。” 挑着担的粗矮汉子挤过人群,看到青衣灰袍的老者,殷勤的的揭开笼子,“家里婆娘亲手做的,要是吃不惯白味,这里还有芝麻带馅儿,哟,老先生你看起来有些面熟,像我认识的一位书生。” “呵呵,好,给我拿一个吧。” 油纸包好递来,陆良生放去两文,看着汉子高兴的将铜子塞去腰间钱袋,听着里面哗啦啦的响动,拿过颈脖搭着的布绢擦了一下脸上汗渍,笑着点下头重新挑起担子,吆喝着远街尽头。 霞光照在脸上,陆良生看着手里还有热气透出油纸布的饼子,笑了一下,夕阳里,漫步走过这条长街。 保护他们,守住这片锦绣。 回到万寿观,观中一众孩童少有的不在广场上练习符箓,或打熬筋骨,远远的在清月楼里趴在窗棂向外张望,这边主楼前,红怜、孙迎仙站在那里?宇文拓也在?一旁还有陆盼八人穿着褂子落着胳膊叉腰横眉,想来已经从拓儿口中知道事情。 见到陆良生回来?性情急躁的八人将胸口砸的哐哐直响。 “良生?外面怎么回事,咱们八个也知道了?做为叔伯长辈怎么能缩在后面,干脆让我们去外面?跟那些神仙打上一架!” “对?我还将家里供奉的神仙牌位给砸了!” 说起劲儿来,抬起胳膊一挤,隆起的肌肉像颗球在里面滚来滚去,拳头都捏的咔咔作响。 李金花、陆老石推开他们挤过来?担忧的看着儿子?有些话妇人说不出来,毕竟这是陆良生的职责,用寻常人的话说,端了这碗饭,就要做好这行的事。 “没事的?爹娘,先和盼叔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就行。” 陆良生露出笑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这才让担忧的家人脸上多少不用那么紧张了一些。 “我已经有办法了?再说了你们在这里,我也没时间做事?不打扰就是眼下最好的帮衬。” 那边陆盼等人齐齐点头?将准备撕开的衣裳重新系好?挥手:“那咱们就散了,别打扰良生。” 他这番话,令众人都跟着笑了一下,渐渐散开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去,门口就剩红怜、道人、还有猪刚鬣,他今日向城里那家酒楼告了假,持着九齿钉耙跟着陆良生进了厅堂里,边走边道: “你要下阴府,俺老猪陪你去,那些阴府的官儿,怎么也给俺一个脸面。” “给你冷脸面!” 不知什么时候,蛤蟆道人披着黑底白纹的袍子从楼梯下来,身后的葫芦拿过蛙蹼向着地面上下一阵抖动,吐出几根人手指粗细的长香。 “老蛤蟆,引魂香本道多的是,屋里一抓一大把。”道人捡一根在手里,皱起眉头放在鼻下闻了闻,“什么味道怪怪的。” “自然是好东西!” 蛤蟆哼哼两声,将葫芦一丢,滚去旁边,捡起一根香拄去地上,仰起蟾脸顺着长香往上看去一眼:“此香乃老夫近日翻阅楼中古籍所得,又用早些时候千年树妖剥落的树皮捣碎,还有前些日子在城隍庙顺手所得鼎底百年香灰,掺在一起做出的,岂是你那些凡品相提并论。” “有什么用,还不是引魂入阴府。”道人切了一声,摆弄长香。 蛤蟆眯起眼,“你点一根试试” “试试就试试。” 抱着长香的蛤蟆还在那句‘点一根试试,能让瞬间去阴曹。’后面的话都还没接上,那边道人已经逃出火符点燃了香头,蟾眼顿时睁大,吼了出来:“你真点啊?!” “有什么好怕,说的再天花乱坠,还不是香,本道熟” 孙迎仙闻着袅绕的焚香,话语戛然而止,整个摇晃了一下,脸上表情顿时凝固,身上飘起一道虚影手舞足蹈的升上天空,模样正是道人的模样。 焚香散开,红怜眨眨眸子,浑身都冒起烟雾来,像是喝醉一般,踉跄不稳一头撞在陆良生怀里,后者连忙抬手,将焚香吸进袖里,手指将燃着的香头弹灭,另只手极快抓去不受控的道友生魂硬生生拉下来,塞回原本的身体内,指决在他天灵、人中、丹田连点,几乎一气呵成。 好一阵,孙迎仙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拉着陆良生的裤腿差点哭出来。 “老陆,本道差点先你一步去阴府了,那就真叫小纤没了丈夫,小云没了爹啊~~” “就当提前感受一下元婴境吧。” 陆良生哭笑不得将他手掰开,检查了一下红怜,这香对阴魂来说太补,直接熏晕过去了,外面天色将暗,将红怜放回屋里榻上,见已准备的差不多,让道人摆下了道家的五方五鬼阵,以五行之阴鬼护卫元神下幽冥。 立下旗幡后,恢复过来的道人在碗里烧了几张符纸,摆去阵前,掀开袍摆扎起马步,一边变换着指决,一边念念有词,片刻,他睁开一只眼朝陆良生使了一个眼色:可以入阵了。 “良生,不用为师跟着去?”蛤蟆道人站在圆桌上,看去徒弟,那边穿上麒麟氅的陆良生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师父是妖,并不适合下去,若是被泰山大帝缉拿追捕,不好脱身。” 此去幽冥阴府,只为打探还有多少古人英灵尚未转世投胎,以礼相待的话,不至于惹上什么麻烦。 说话间,猪刚鬣也走来,跟着踏入阵眼,手中九齿钉耙往地上一拄,像个护法天王般屹立。 陆良生朝师父还有道人点点头,撑开城隍给的阴伞撑在头顶,盘坐去地上,阵外的孙迎仙憋住气,点燃了引魂长香插去香炉。 掐起法决,摆着脑袋绕着法阵又蹦又跳,念叨出声。 “五方五行,八方神威,太元玄虚,讣告神鬼,八海知闻,阴阳相通,鬼门关前引路神” 长香袅袅直直升去厅中穹顶。 某一刻,阵中两人几乎同时一起闭上了眼睛,好似两道虚影剥离身体沉去了地下。 第七百三十二章 陆良生夜游阴府 嗡嗡嗡嗡 耳边徘徊道人念咒的声音,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沉入泥潭,视野所及的一切都是漆黑的颜色涌了上来,拉着陆良生仿佛坠下虚空,不断往下沉去。 渐渐的。 耳旁有了风声呼啸,脚下传来犹如人身还在时的质感,身形轻飘飘的落下,陆良生听着吹过的风声,睁开眼睛,视线触及的尽头,没有天与地的分别,一片混沌无光,远方似乎还有山势从上而下潜伏黑暗里,显出阴森的轮廓。 “这里就是幽冥?” 步履踩去漆黑松软的泥壤‘嗤’的升起一道白烟,令得陆良生皱起眉头时,就听“啊~~”的长音响彻,身形膘壮的猪刚鬣从天空落下,嘭的落去地面,升起一道人形白烟飘起。 陆良生看着白烟散去,走出几步回头,确实是步履走过的土壤升起的。 “这地上怎会有烟?” “那是生魂接触冥土产生的。”老猪扇了扇蒲扇般的大耳,从地上爬起,沾染的尘粒自行落回地上,“要是没有修为,寻常人的生魂下来,就会被冥土给‘吃’了。” 关于这里,陆良生所知不多,看猪刚鬣说的头头是道,便点了下头,摊手显出袖里那把没有花色的古朴纸伞,自手中撑开举去头顶,伞身忽然亮起幽幽绿光从手里飘出,悬在半空缓缓朝着一个方向漂浮而去。 “老猪,跟上。” 陆良生望着纸伞,抬脚悬地飘了起来,起身张望的猪刚鬣嘟囔着:“凭什么俺就是直接掉下来。”听到传来的话语,连忙追上去,挺起大肚皮,两只大耳呼扇呼扇,指着周围。 “这里俺还是较熟悉,进了鬼门关,那才算进了阴府?这外面就跟阳世城郊差不多?要说有多广,倒是没走到过尽头?其实咱们从泰山脚下进来也是可以?那泰山帝君多少还是能卖俺老猪一点薄面。” “别看这外面黑漆漆的,阴风阵阵?有些地方就跟阳世差不多,就是没太阳?凉飕飕的?山头也有鬼王出没,失了意识的孤魂,或逃脱阴差的一些野鬼也大多聚集在这些鬼王麾下” 听着猪刚鬣介绍起这方幽冥世界,陆良生也在打量这边?原来雌伏黑暗的轮廓?还真是山,应该叫阴山才对,老猪喋喋不休的话语里,大抵有了一些了解,阳世的山到了幽冥就是倒过来的?从天上倒垂而下,又与幽冥凸起的山势成对?看起来像是上下咬合的巨齿。 “对了,要是能进得了鬼门关?俺老猪带你转转枉死城,还有那奈何桥上的孟婆?你可别被外表给骗了?其实原先还是一个大美人俺下界投胎的时候?也是过了这里,没喝她那破汤,一股子馊味。” 哇哇—— 纸伞幽绿光芒照亮四周,枯萎的草叶,远处歪脖的死树,一只黑影栖在树梢,亮着红彤彤的眸子发出不详的嘶鸣。 看到陆良生视线望去,猪刚鬣摇摇头:“那是冥界的鬼鸦,放到阳世,这声生人是听不得,魂都会被叫没。” 陆良生的目光里,树梢上那黑影直扑飞下,一抓勾住树下一道地里挣扎爬行的阴鬼,飞快啄食,引来更多的鬼鸦飞来,几息不到,只剩那阴鬼残臂留在原地。 “与阳世的猛兽食人相差不多。” 看了一阵,陆良生跟上纸伞飘过这边,一人一妖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什么方向,只能估摸大概过了三个时辰左右。 至于方向,四周浑浑噩噩,阴风吹拂,根本无法辨别,待到悬在头顶上方的纸伞停下来,呈现陆良生面前的,是一条恍恍惚惚的长龙,无数身影排成队列直直延伸到前方,根本看不到尽头。 阴风吹拂之中,人形站列的‘长龙’各种打扮,还穿着身前的服饰,或体面的寿衣、寿鞋,有些面目呆滞,好像还未从已死的打击里回过神来,也有满脸鲜血跟身旁同样的阴鬼互相拉扯比划。 “你拉我作甚,不拉我,一罐子都砸不到我头上!” “我怎么知道你婆娘要砸你,要不是你死了,那人也不会杀我灭口!” “放屁,她是要砸奸夫!” “怪我唉,不对,那为什么砸的方向是你这边?” 随后两鬼摩挲着下巴变得沉默,长长的队伍里,不乏缺胳膊断腿的,七八个士卒打扮的阴鬼挥舞兵器咋咋呼呼叫嚷,随后被提着铁链的阴差没收了缺口的刀剑。 “收我等兄弟兵器做甚?!”“知不知道,我们怎么死的?奋战到死!” “阳世一帮匪人造反,我等在城墙上力战而亡,临死了还砍了几个王八蛋,狗曰的,刀砍不进去,反被劈了一刀” “哎哎,那边有鬼插队!” 说话的士卒阴鬼叫嚷起来,指着队伍外,举伞飘过去的陆良生和猪刚鬣,刚没收他们兵器的三个阴差也都看见,驾起阴风,横起打鬼棒,锁魂链拦去前面, “停下!” 见到三个阴差拦路,陆良生飘上前相隔两丈,朝对面的阴差行了一礼,说明了来意。 “三位,在下隋国国师陆良生,元神下来幽冥,有要事想要见一见泰山帝君,劳烦替我通报一声。” 三个阴差阴气弥漫,看着面前行礼的老人,身上麒麟氅内敛法光,身子里浩然汇聚,尤其那两袖好似无底之口,能将他们吸进去,连忙放缓了语气。 “原来是人间国师,我等有礼了。” 说着,朝陆良生齐齐还去一礼,之后飘去两侧,指去鬼门关的方向:“我等职位低微,面见不了帝君,人间国师还是自去鬼门关,那里有神荼、郁垒二神看护。” 陆良生点点头,拱手谢过,沿着三个阴差指去的方向飘去,不多时,排列的长龙隐隐能见尽头,昏暗里一堵城墙高耸天地般左右延绵开去,巨大的城楼下方,一颗硕大的青面獠牙鬼头大张巨口,一对犹如小屋大小的眼珠来回转动,凶煞得盯着从他口中进去的一个个阴鬼,感觉的生气,目光猛地投来这边,穿有铜环的鼻孔喷出一道气来,顿时刮起一阵刺骨冷风,惹得下方阴鬼发出凄厉惨叫,满地打滚。 “生人勿近,回去阳间!” 这边,陆良生施展法术隔绝阴风,再次拱手施礼,“在下阳间隋国国师陆良生,下到幽冥,是有事求泰山帝君,还望放我二人通行。” 一旁,猪刚鬣嘿嘿笑出两声,听着肚皮负手走上前,越过陆良生几步时,昂起下巴,挤了下眼睛,小声道:“还是瞧老猪的。” 顿了顿语气,瓮声开口,响铜钟。 “神荼、郁垒,你二将可还识得本元帅?!” 声音回荡幽冥,变得空灵,传去鬼头上方的城楼好一阵,就听一声威严暴喝。 “没见过,不识得,滚!” 阴风呜咽跑过墙垛,两道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神武将领,手持金戟、银鞭走出,左右排开,兵器顿去地砖,掀起阴风鬼哭。 猪刚鬣嘴角抽了一下,面子顿时挂不住了,低头朝手上吐了一口唾沫,祭出九齿钉耙抓握手里,鬃毛如钢针竖起,一对铜铃大眼鼓起,露出凶恶。 “装作不认得,当年欠俺几杯酒该还了!” 见老猪吃瘪,陆良生想起泰山帝君的名字,大抵猜到一些怎么回事,上前按下他兵器,举步走了上去。 第七百三十三章 神荼、郁垒 “老猪且慢动手。” 毕竟有求于人,陆良生不想弄的双方都没台阶下,就算猪刚鬣把阴府打的一个底朝天,自己要问的事情问不出来,也是白来一趟。 “二位!” 按下九齿钉耙,陆良生上前抖开双袖,拱手朝向高耸的城墙上屹立的神荼郁垒二神,勾勒出微笑。 “在下陆良生,能见到人间传说中的神荼、郁垒二位阴神,实乃幸事,二位与人间的画像果然相似。” “人间还有我二人画像?” 神荼、郁垒二神在墙垛后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抬手向下方拱了一下,算是还去一礼,留意他们神色、动作,陆良生垂下手,笑着又上前两步。 “二位在人间大有声誉,每逢过年过节,家家户户房门都有神荼郁垒的画像贴上去,人们常说二位是驱邪制鬼的神人,在下还未修道时,也是普通人家孩子,并非刻意阿谀奉承,信口乱讲,往后二位得闲,不妨上阳间看上一看就知晓了。” 见陆良生说的诚恳,二神你看我,我看你,绷着的脸有了丝动容,嘴角都不由勾了勾,又忍了下去。 他们原本就是桃精柳怪在度索山得道,后受泰山帝君之命来鬼门关为门神,从未知晓阳间能有他二人名号,眼下听来面子上都不由觉得舒畅。 看去下面这个叫陆良生的修道中人,也顺眼许多,神荼大手一挥,让下方鬼头闭了喷涌的极阴之气。 “凡间修士能下来幽冥界,少之有少,陆道友修为也是高深,能在此间说上话,我二人心里高兴,但此门陆道友还有你旁边那位猪刚鬣,却是不能放你们进去。” “还说不认识俺!”老猪拄着钉耙靠上去嘟囔一句,还想说话?就被前面的陆良生抢先开了口?笑着问道: “在下愚昧,望神荼郁垒二神告知。” 面对有礼有节?笑容迎来?神荼、郁垒又非恶鬼凶神,别人给足了面子?自己这边也不好再冷言冷语相向。 “幽冥鬼门只迎亡者,你二人一个是修道中人?一个成精的大妖?随意进入怕乱了阴府轮回秩序,二则,帝君有命在先,若你二人下来?绝不能过去?陆道友还望谅解我兄弟二人,莫要叫我们难做。” 果然如此,二神所言正好印证了陆良生的猜测,泰山帝君乃黄飞虎,与殷商那批神仙都属于同一批?只不过他们被隔绝天上,真身下不来?而这边执掌幽冥,却没有同路一起上去地界?可见并不认可他们,但念在当年情分?便不让自己入鬼门关?两不相帮。 陆良生望着仿佛连接天地的城墙?以及巨大的城门上那颗鬼头,自己能不能冲过去不说,还有神荼郁垒二神守卫,后面还有泰山帝君执掌,在幽冥界碰上的,可就是真身了。 动手乃下策。 想罢,陆良生直接将这个念头甩开,可就这样回去,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终究有些不甘心。 ‘陆大书生,准备回来,引魂香快要没了。’ 猪刚鬣、陆良生耳中隐约响起道人从上面传来的声音,前者有些意动,低声道:“干脆回去,改日再下来。” 这边,站在前面的陆良生,捏紧袖里的手掌,望着上方墙后二神,再次抬袖拱起手,不过这次不再向他二人喊话。 “隋国国师陆良生,求见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 乾坤正道修为,儒家浩然携裹话语远远荡开,响彻鬼门关,四周昏暗都在这一瞬间被若隐若现的金色涟漪震的浮动,不少进入关口的阴魂捂着脑袋传出一连串的凄厉嘶喊,差点魂飞魄散。 “陆道友!切莫让我们难做!” 城墙上,神荼郁垒二神身形拔高胀大,斑斓战甲闪出五色光彩,面目神色也变得严肃,下面的猪刚鬣脚下一踢钉耙柄端,呲牙咧嘴:“怎么,还想打架?!正好俺老猪几年未动手了!” “天蓬元帅,别来无恙!” 就在这时,恍如雷鸣的声音从那高墙之后响起,这片幽冥之地,吹起一阵暖和的风,城上二神当即收了丈身持兵器分开两侧,低首躬身,陆良生抬起视线望去,那城楼的漆黑里,一道巨大的身形,头戴冕冠像是坐在椅上,浸在混沌昏暗之中缓缓放大轮廓,向这边拉近。 “现在想起俺老猪了?”猪刚鬣收了钉耙,意识到待不久了,干脆直接问道:“你麾下这二人说是你不放我们进去?” 呵呵 那高如山峰的身影笑了起来,彷如整个幽冥都在四面八方传来笑声。 “确实我叮嘱神荼郁垒。”阴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去陆良生身上,“陆良生,也正如你所想,我与天上诸位仙家有太多渊源,牵连甚大,阴府不能插手,干扰这边秩序。” 陆良生摇摇头,后退到猪刚鬣那边,这次他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威胁,对方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再强硬下去也没有用了。 “帝君所言虽有道理,可阴府之神位,多有来自人间供奉,天上那帮神仙下来,搅乱了世间,往后庙观之中,怕多是他们的神像了。” 城墙上,神荼、郁垒愣了一下,想到之前这人所说他们二人常贴在寻常百姓家门上,那往后岂不是连地方都没得贴了? 二神有些担忧抬头望去身后,那边巨大的阴影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陆良生,不要搬弄是非,天与地绝不能相抗,阴府之事,你休得插手,我不为难你,回去吧。” 不等陆良生还有猪刚鬣开口,泰山大帝抬起手来,偌大的宽袖直接拂过城楼,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身形被卷来的神力托去天空,越升越高,没入上方漆黑如泥潭的云层。 下一秒。 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道人精神萎靡捏着半柱香浑身都在发抖,红怜焦急的搂着长袖来回走动,蛤蟆道人盘腿坐在阵边边吃着零嘴,边守着,见到他醒来,蛙蹼里的零嘴一丢,叫道:“良生,可感觉元神不稳?” 此时,楼外天光晦暗,还有最后一缕霞光照在远处的老松上,一阵一阵的蝉鸣传来,还有周围关切的话语,渐渐的真实。 “没事。” 想起在幽冥的遭遇,陆良生没有多少想说话的意思,道人帮扶下,站起来,才感觉双腿都已麻木,问起过去多少时辰,才知这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皇帝也来了,正在外面看观里的弟子练武。” 那边猪刚鬣也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叫嚷的发起脾气,听到过去三天,急忙回去房间,收拾一通后,又骂骂咧咧的系上围裙,走去灶房。 陆良生坐去凳上,看着外面站在霞光里的皇帝,摩挲着袖里的崆峒印,耳旁师父的话语传来,都未听见。 他脑海里,想着刚才泰山帝君说的话语,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阴府里塞一个自己人进去。 无须做多,只需能看查阅生死簿就行。 第七百三十四章 赳赳老臣,敢赴深渊 夕阳犹如潮汐般卷来,天际染出一抹红霞。 哼!哈! 广场上排列方阵的一个个孩童,扎马步,挽着袖口一拳一拳打出,八个彪壮大汉叉臂走动,纠正姿态上的错误,偶尔也有严厉的声音轻喝出来。 霞光照着树梢上鸟儿飞落,杨广穿着便服负手站在远处看着这些孩子挥舞拳头,发出稚嫩的哼哈声,不由泛起笑容。 “成都,你觉得这些孩子如何?” 他身后两步,几个侍卫里,为首的宇文成都余光瞄着四周,除了会法术的孙道长,就是那边八个壮汉还有一手,听到问来的话语,跟着笑了笑。 “陛下,这些孩童往后还能成我隋国顶梁之柱也不说定。” “你呀!” 杨广侧脸瞧他一眼,笑容更盛,拿手虚点两下:“跟你父亲一样,就爱说漂亮话,谁也不得罪。”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转回主楼这边,当年从父皇哪里听来,这座万寿观从天而降,乃是国师铲除一邪教所得庙观,走上一圈也没觉得有特别之处,这个时候差不多该是回宫了,杨广心里念着国师从阴府回来没有,卡着时间还是过去看看。 “陛下!” 嘶哑苍老的声音陡然从石阶下方传来,踏踏的步履踩过石阶上来的声响里,身形魁梧,披着甲胄的老人气喘吁吁的爬上最后一节石阶,浸在霞光里。 “韩擒虎,拜见陛下!”老人抹去额头的汗珠,过来行礼。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拂过林野,沙沙的叶子抚动轻摇声之中,杨广上前将老人搀扶起身,眸子里有些责备的看着他。 “柱国大病初愈,怎的四处跑动,若又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那边,皱纹横生的粗糙老脸上笑的灿烂,毫不在意什么病症一类?将微驼的背脊挺直些许?笑的爽朗,手将胸脯拍响几声。 “哈哈?陛下又不知老臣为人?肚子里藏不住话,有话就得说?不然那才是要憋出病来的。” “那么,柱国寻朕有何急事?” “是外面的事?臣已经听闻了。” 韩擒虎这几年越发老了?前一阵子还生了场大病,差点过去,原本外甥还要来看他,结果等病好了也未等到人来?反而听到关于有贼寇造反的消息?心里一激动,就寻来这边。 “陛下,臣已经老了,能做的事也不多了,末了还能赶上一场仗打?老臣斗胆向陛下讨要这差事,让外面宵小之辈知道知道?当年的开国老将们还在的。” 杨广微微有些动容,但看着这位开国名将实属不愿他再提枪上阵?拉过老人的手,轻轻拍打两下?摇头道:“将军体国?朕心里记着?如今已是开国功勋,朕还是希望柱国颐养天年,这些事就让年轻的将军们去做,也是他们该做的,来人!送上柱国回府。” 过来两个侍卫,韩擒虎还未开口,就被侍卫带去下方山门,半道上,回头欲言又止,可见皇帝摆手不同意,只得跺了一下脚,叹出一息,慢慢消失在山道间。 “陛下,臣以为老将军确实不易再上阵了。”宇文成都看着下方垂下的树枝遮掩的老人,笑道:“老将军本事是有的,可终究太老了,何况我们对阵敌人,又非寻常贼寇。” 有些桀骜的话语,让杨广皱起眉头,颇为不爽的拂袖转身,偏转的视线,正好迎上门口缓缓走出的佝偻身形,不悦的脸上,顿时洋溢起微笑,快步迎了上去。 “国师!” “陛下。” 陆良生走出房檐,拱了下手,在那边老松下幻出桌椅热茶,伸手一摊,请了皇帝过去坐下。 “国师,你下到阴府可见到我父皇?”杨广落座后,也不看手边的茶杯,想着阴府的事,心里越发急迫,稍一激动将茶杯碰倒,洒了一桌。 “陛下,臣连鬼门关都进不去。” 说起在幽冥的事,陆良生有些头疼,抬袖轻轻一挥指头,茶杯重新立回去,淌过桌面的茶水迅速回流,装回杯里,“神荼郁垒二神把手关隘,奉了泰山帝君之命,不让臣进入,更别说进那阴府。” 下面遇上的事,陆良生也不隐瞒,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泰山帝君黄飞虎的话语也一字不落的讲给杨广听,下方幽冥世界对于凡人来讲最为神秘,毕竟往后每个人都会去那里,令得杨广、宇文成都心都提了起来。 不过身为皇帝,杨广冷静下来片刻,逐字逐句的回味黄飞虎的话,眯起了眼睛,“国师,泰山帝君可是暗示阴府当中没有我们的人。” “善。” 陆良生点点头:“泰山帝君原来与这批神仙也有些干系,不过他又为人间神,也不愿看到世间生灵因兵祸而死,回来之后,臣便一直琢磨他的话语,想不到陛下一点就明白。” 难得听到陆良生夸奖,皇帝脸上先是微愣,随后反应过来抚须笑起来,摆了下手。 “国师莫要夸赞,朕时时刻刻处在朝堂,这种事上,早已司空见惯了。” 不过说到后面,问题还是摆在两人面前,陆良生有崆峒印,能封人间神权,在阴府安插一个已死之人英灵下去,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谁可担任? 杨素? 陆良生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这位越国公,可如今过去几年,对方多半已入了阴府轮回,其余有交集的,能力上不显著,也或者还没死两人一合计,发现人倒是不缺,就是没鬼可用,总不至于把红怜弄下去吧? 一个没有德业的女鬼入阴府得神位,那阴曹怕是要炸开锅。 “陛下,国师!” 陡然一声话语响起,陷入思绪的陆良生和对面坐着的杨广齐齐侧脸,循着那道苍老的声音望去,那边石阶前,原本早就离开的韩擒虎站在那里朝这边拱起手。 “若信得过老臣,就让我去吧。” 广场传来孩童喧哗,得了休息的时间,结伴疯跑玩耍笑闹,一片残红之中,林野在风里沙沙轻摇。 立在霞光里的老人,拱着手缓缓躬身下拜。 “大隋上柱国韩擒虎,愿以亡身下赴阴曹——” 第七百三十五章 生为上柱国,死做阎罗王 夕阳在天边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陆良生与杨广对视一眼,上前将这位身经百战的老人搀扶起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了,想来刚才的对话,已被他听到,可要以一个活人化鬼去阴府,着实有些为难。 “国师,不用纠结,一切乃我意愿。” 老人看去对面的皇帝,又看了看面前的陆良生,目光转去广场兴奋玩耍的一帮孩子,“刚才老臣离去,终是放心不下,又折转回来,听到陛下与国师一番说话,就想啊,老臣不能没用,总是要有人去做一些旁人做不了事,要是城破了,家也没了,老臣躺在榻上还不是等死,与其那般,还不如下那阴曹,召集旧部再干一次!”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韩柱国不怕?” “哈哈,老都老了,还怕什么?”韩擒虎挺直背脊微微向后仰了仰,抚过须髯大笑,“与其提不动枪、骑不了马,苟延残喘的多活几年,不如也当一回神仙瘾。陛下,老臣活够本了,要数朝武,也只有老臣附和,若是先帝还在,绝不会这般犹豫,以免延误战机!” 笑声缓缓停下,看着皇帝嚅了嚅双唇,须髯在风里飘着,重重抱拳,目光坚定又是一拜,话语有力。 “望陛下准奏。” 杨广沉默了片刻?举步慢慢过去?握住老人抱拳的手,看看周围霞光景色?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使劲吸了一下鼻子,面色肃穆。 “朕准了!” 他目光看向老人一侧:“国师。” 陆良生紧了紧牙关?两颊鼓涨几下,背过身去?看着来去追逐的孩童?叉腰说话的陆盼八人,好一阵,他才点头,挤出丁点声音。 “韩柱国?今夜子时?我便来府上,回去安顿家人。” 换做旁人,汗毛都竖了起来,眼下后面的老人听得这声话语,重重又是一拱手转过半圈?垂下双手,响起笑声。 哈哈哈—— “陛下?国师,老臣就先回去准备后事了!” 一转身?推开过来搀扶的侍卫,大步走去下方山门?笑声豪迈?回荡这片夕阳里?陆良生抬手朝着空荡荡的林间躬身一拜,直起身后,叹了口气:“陛下,朝有如此老臣,乃家国基石。” 杨广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不久,夜色降下,观中吃过晚饭后,陆良生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房里,摇曳的烛光里,拿出一卷空白的画轴铺去书桌,笔尖沾去墨汁,落在纸张勾勒集市升起大大小小灯笼,青墨沿着纸页沙沙的游走,划出一道道灌注法力的墨线,绽出法光。 笔尖点缀楼舍,随后落去街道,鳞次街拍的地砖延伸,画出人的身影、衣袍、步履,披红挂白,四周薄薄烟雾,勾出两列队伍轮廓,笔尖一转,法轿高抬,前方巡人手中木牌高举,缀出‘生人回避’。 “无论如何,也该是隆重一些。” 画毕,已是亥时,夜风从窗缝吹进,陆良生放下毛笔,朝画上吹去一道清气,湿漉的墨汁浸入纸页干涸下来,收起画轴,便转身推门而出,楼里众人知晓他要做什么,只是远远看着陆良生走去外面,消失在夜色当中。 汪汪汪汪~~~ 汪~~ 夜风跑过长街,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白雾,远方街巷隐约还能听到犬吠、婴儿啼哭,此时已至深夜,敲着梆子的更夫走过百官府舍大街,听到深夜啼哭声,大抵以为哪家死人了。 雾气晃动,拐过前面街口,一阵扑面而来,手里提着的灯笼摇晃了两下,晃动的烛光范围,一道模糊的身影从他身边闪了过去,赶忙偏头望去,身后的街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嘴里连忙念叨“什么也没看到。”“非礼勿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远去身后的长街,有着人的脚步声渐渐在一处院墙前缓下来,陆良生看去前面府邸,写有‘奠’字的白纸灯笼挂在了门檐两角,漆红的府门上方,门匾也挂上白绸,里面传来一阵阵哭声。 里面不时响起老人呵斥。 “哭什么哭,老夫这是死得其所!”“真就不该跟你们说这些,过几年老夫熬不过了,还不是一样要死。” “唉,你们哭吧哭吧,就当提前了。” 越过前院,后院正厅里,韩擒虎摸着身上的寿衣,坐在凳上,不时朝一侧叫骂两句,屋里灵堂都已摆好,正中还有一口漆黑的棺椁,一对白蜡滴着蜡油照亮周围聚集的老人儿女亲戚,一个个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啼哭不止。 下午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老人一回来就说今夜子时自己要死了,让他们赶紧府里筹备丧事,众人先是一阵大惊,后来一想,有些老人能预感自己的死期,大抵以为老爷也是如此,便将府里上下挂上了白布,后来一问才知是别人告诉他的,顿时有人不干了,嚎哭着让老人息了这样的想法。 “爹,谁告诉你的,儿子就去打他,哪有这样想自己死的。” 韩世谔边哭边烧着纸钱:“你真要是走了,咱们兄弟怎么活啊。” “大兄说的对,爹,世上人巴不得自己多活一些时日,你倒好,盼着自己死。”跪在另一边的二儿子韩昭擦了擦眼泪,拿手肘捅了一下旁边兄长,“少烧点,爹还没死呢。” 那边的老人哼了声,双臂交叉,端直坐在棺材末尾的矮凳上,看着外面庭院夜色,还有跪在外面的儿媳妇、两个弟弟和一大帮家中亲戚。 “为父今夜子时会有人来接我离开,我走后,家中一切你们也不用担心,陛下会不会短了家中俸禄。” 外面哭哭啼啼的人群里,像是儿媳的妇人抬起脸,擦了一下眼泪:“谁敢接公爹离开,我们就打他!” 一帮人纷纷附和,有声音叫嚷。 “对,兄长打了一个辈子仗,才想几年清福啊,就要离世,说什么也不干!” 府邸外,陆良生清楚的听到里面人的谈话,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画轴展开一抛,飘飘划过夜空,上面画幅亮起光芒,落去的地上的一瞬,长街上顿时响起的唢呐铜锣声。 府邸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厮听到这半夜唢呐声,急忙偏头,街道弥漫白雾里,一支队伍抬着顶大轿吹响唢呐、敲着铜锣,着了统一的红袍、尖尖白帽吹吹打打的从街尽头蔓延过来。 如此诡异的一幕,吓得门口两个小厮屁滚尿流的跑进府邸,飞快关上府门,外面站在薄雾里的陆良生,摊出崆峒印玺,掐起法决点去眉心然后划去口唇间。 “韩擒虎!” 一阵阴风吹去‘韩府’门匾,白绸抚动,灯笼吱嘎吱嘎摇晃起来,府邸之中,惊慌嘶喊的仆人引起些许混乱,跑到后院正堂,见到人多,心里安稳了许多,带着被吓出的哭腔朝那边众人指去外面。 “来了,外面有东西过来了!” 嘈杂的正堂里外,瞬间安静下来,那仆人理清了话语,使劲喊出来:“一支古古怪怪的队伍,穿的红白,吹吹打打的,一晃眼就朝府邸这边来了。” ‘韩擒虎~~’ 这时只有堂中正坐的老人能听到的声音空灵缥缈的外面响起。 ‘阴府神位阎罗王,归位——’ 哈哈哈!! 听到这声,矮凳上的老人忽然大笑起来,令得外面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话的儿子儿媳兄弟众人惊诧回过头。 “哈哈国师来接我了,老夫生做上柱国,死做阎罗王,哈哈哈” 韩擒虎坐在凳上抚过须髯大声说笑,外面他兄弟之一,回头对侄子说道:“你爹怕不是被仆人刚才的话吓到了。” “走,我们出去看看,好叫父亲莫要疑神疑鬼,放宽心活着!” 韩昭拉上兄长韩世谔,连带胆小的女眷不敢留在这边,跟着跑了出去,叫了仆人打开府门冲到外面,唢呐铜锣之声变得清晰,在耳边响着,就见不远一支队伍已经去往街道另一边,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只是经过,那仆人真是大惊小怪。” 然而,就在说话间,其中一个女眷忽然吓得尖叫,抱着脑袋原地又蹦又跳,指着过去的那支诡异得队伍。 “公爹我看到公爹了在轿子里。” 韩昭、韩世谔愣住,目光顺着妇人指去的方向,吹响唢呐的队伍之中,那顶摇晃大轿里,轿帘掀开,一个老人探出头来,笑着朝他们挥手,像是在告别。 眨眼,就在众人视线里渐渐消失不见。 “坏了!” 韩世谔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家里跑,其余人也连忙跟上,一路冲到后院,那边还守着的叔伯问他们外面如何一类的话语,兄弟两人没说话,直接来到堂前门口,轻唤了声:“爹?”慢慢靠近,伸指探了一下鼻息,猛地又收回来。 然后,咚的一声,齐齐跪去了地上,烛火照亮里面,韩擒虎端坐凳上,一动不动,已过世多时了。 不久,嚎啕大哭响彻这座府邸,长街上,薄雾也跟着渐渐散去。 第七百三十六章 焚风猎猎 梆梆~~梆梆~~ 打更的梆子声隐约响在城中街巷,陆良生听着韩府响起的嚎哭,垂了垂眼帘,握着那卷画轴转身离开,漫步走在街上,此时已至深夜,基本见不到行人,偶尔还有酒楼、青楼传来喝酒、唱曲儿的幽婉声。 城中变得幽静,薄薄雾气弥漫,隐隐约约夹杂唢呐铜锣声蔓延而去,街巷家犬野狗也都在此刻没有丁点声音发出,夹着尾巴躲在窝里呜咽的不敢出来。 唯有听到街道上单调的脚步声过去,野兽的感知里,这才冒出头来,拖绳子不安的窝边走动,陆良生独自走过街头,身后的街巷方才有了些许生气。 不久,回到芙蓉池,矗立湖边不远的高台,一排排士卒持着兵器围成一圈,矛头柄端系有白巾,夜风吹来,像是一张张坟飘在风里飘动。 见到远方走来的身影,齐齐大喊,拖着甲胄‘哗’的动静,半跪下去:“拜见国师!” 陆良生‘嗯’了一声,径直越过他们中间,一步步走上石阶,来到台上祭坛,指尖一抹,点燃天地人三根长香,插去香炉,夜风拂过衣袍、须发,猎猎翻飞舞动。 “祭天地四方神鬼,今有韩擒虎者,功勋卓著、威震宇内,告请后土,准他阴府神位!” 声音落下,抓去台上符纸,夹在指尖的刹那,轰的燃起火焰,陆良生大喝:“魂来!” 燃着火焰的符纸抛去夜空,随风卷去远方,化作斑斑点点的火星四下飘散开来,高台下方的士卒顿时拉下铁盔上一圈的白布遮住双眼,片刻,万寿观前的林野、芙蓉池边的芦苇哗哗的摇响,水面也都荡起一圈圈涟漪,感受到什么的老蛟从湖底亮起灯笼般的光明,朝岸上看来。 远方的街道,响起唢呐、铜锣声吹吹打打,高台下的士卒听到这声鸡皮疙瘩都攀上后颈,有人浑身发颤,下意识的拉下一点缠在眼上的白巾,瞟去的余光里,就见一支穿着红袍,头戴白帽的队伍抬着一顶大轿吹打诡异的声乐朝这边起起伏伏而来。 “快把眼睛遮上,别看!”旁边有同伴低声叮嘱一句,那士卒这才醒悟,急忙抬手将歪斜的白巾顶上去,重新闭上眼。 下一刻,一股阴冷扑在身上,令得所有人打了一个寒蝉。 诡异的声乐戛然而止,周围陷入死寂,远来的队伍里,一个个身影站立不动,中间那顶大轿,帘子掀开,韩擒虎走了出来,望去高台时,上面站立的陆良生点点头,从袖里拿出印玺,摊在掌心。 “韩擒虎,东垣人士,北周骠骑大将军韩雄之子,平北齐,灭陈国,功勋卓著,进位上柱国、大将军,今寿数已尽,念其阳世德业,进!阴府大王。” 声音响彻夜空,陆良生捧着印玺转过目光投去下方,韩擒虎供起双手,缓缓躬身拜下去的一瞬间,崆峒印神光交织绽放,躬身拜下的老人头顶显出四方冕冠,青玉珠帘响动。 “韩擒虎,谢恩!” 老人直起身,穿着的寿衣在光芒里褪去,化作黑底金纹的王袍,双手多了笏板,上刻阎罗二字。 韩擒虎没有急着下去幽冥地界,看着这身衣袍、笏板,抿了抿嘴唇,低声道:“国师,能否再让我看看长安一眼?” 下去幽冥阴府,往后就再难上来了,最多也就在轮回台看看人间的模样,陆良生点点头,伸手一招,法力卷去老人双腿缓缓升了起来,士卒、湖水、万寿观渐渐在视野里降下,韩擒虎持着笏板,站在夜空里,转过身望去漆黑一片,偶尔亮有灯火的楼舍,以及远方那座灯火通明的皇城。 脸上泛起笑容,连连点了就几下头,有泪流了下来。 “从这里看,老夫随先帝打下来的江山,真美啊。” 老人缓缓转回来,持板躬身下去:“今天是我拜过最多次,也是最心甘情愿的一次,国师,长安还有陛下就托付你了。” “责无旁贷。” 高台上的陆良生应下一声,朝着半空上的老人行礼,两人在夜风里心绪复杂地对揖。 哈哈哈! 过的片刻,韩擒虎起身大笑,收回的手挥开,又像是回到了当初纵横天下的将军,气势豪迈。 朝着皇宫的方向,大吼:“陛下!老臣去也!” 夜空上,豪迈如当初的老人亮起神光,拖着一抹光尾,直直坠去地上,瞬间消失在地表,只剩些许尘埃浮动。 长安皇城,杨广站在宫中最高的阁楼上,看着远方芙蓉池方向,黑夜之中,一道神光升起,又直直坠下消失,在风里无言的抬起双袖,重重拱起了手,朝那边作揖。 好一阵,他才收拾心情,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让近侍搀扶着才下去楼梯。 “陛下,今夜还是早些歇息吧,你已经有两日没合过眼了,就算再有天大的事,身体也要先保重了,才能去处理政事啊。” “朕不困,也睡不着,前面带路,先回书房,外面该有更多消息回来了。” 前面有宫中侍卫脚步声在暗处走动、警戒,皇帝推开搀扶的宦官,一出房门,挺直了胸膛,面容威严肃穆,只是眸底布满血丝,有着难以掩盖的倦意。 外面传来的造反消息,朝武不过觉得是一些能打的贼寇罢了,唯有他这个皇帝知道,那些都是国师口中说的神仙附身在凡人身上,寻常兵将根本不是对手,一路所向睥睨,攻城拔寨,要不了多久,就会打到长安,这让他如何睡得下。 推开书房房门,龙案上奏折堆积,旁边飞蛾不停撞在灯罩,噗噗噗是的声音响在耳边,某一刻,恍如是刀枪剑戟的碰撞,摇曳的火光里的,是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画面。 天光升上云端,炎热躁动的空气,士兵汹涌蔓延过人的视野。 厮杀呐喊,刀锋挥舞冲上城头。 无数的箭矢在天空交错而过。 身有神光的将领劈开一道血路,写有‘李’字的大旗倾倒,坠下城墙,片刻,无数的脚步飞奔,撞去城门。 轰! 厚重的城门向里凹了一凹,簌簌的灰尘从城楼上震抖落下,划过墙上‘太原’二字。 焚风猎猎,令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七百三十七章 太原兵锋 天光灼热,扑入口鼻的是呛人、作呕的气味。 火焰延烧墙垛,飞来的箭矢呯呯钉在城头,或人的身上溅出血花,斑驳血迹的甲胄带着身体重重倒下,后方的同僚持着长矛填补空缺,照着云梯攀爬上来的敌人一通猛刺。 “放箭!!丢檑木——” 屈元凤提刀跑过城头,嘶声呐喊声里,一把拉过一名士兵,抢先上前,一刀劈去攀上墙垛的敌兵颈脖,带起鲜血倾洒间,能见血液里一缕微光闪烁。 随后,倾倒的敌人坠下城头,落进下方延绵起伏的无数涌来的身影当中,太原城头的厮杀陷入难舍难分的胶着,敌人不惧死亡一波一波的冲上城头,这边守城将领率麾下死战不退,打残了,立马替换,仅仅两日,人越打越少,已经不足一万了。 自师父离开太原,在城外与他说的那番话后,心里一直警惕周围郡县风吹草动,也同时提醒太原总管李渊,因为与国师的师徒关系,后者自然不敢大意,果然没出半月,马邑那边就听闻太守王仁恭被杀,有个叫刘武周的人举起造反,挥师南下晋地,与此同时,还有西北梁师都,河北窦建德之流也举起了反旗。 “必须撤走,不能让人折损这里,这帮神仙应该不会为难城中百姓。” 想着时,前方城墙一段,封锁几架云梯的队伍轰然爆开兵甲、盾牌破碎的巨响,屈元凤偏头望去,几个守兵身体掀上半空,重重砸去人堆,一个手持铁鞭的魁梧大汉,着一身重甲跨上墙垛,一跃而下,手中铁鞭呼啸,连人带盔砸的碎裂,粗壮的臂膀顺势一抬,将冲来的刀兵掀的倒飞出去。 “杀!” 魁梧的身后,半空有着常人无法看见的虚影浮现,化作一头白虎挥舞爪牙,按地仰头咆哮。 “吼——” 屈元凤有着修为底子,虽然如今不能修炼,但隐约还是能看到,汹涌扑来的杀意染他惊骇倒退两步,‘白虎星’ 就在这时,那方混乱人堆后面,响起李世民的声音,“将他们赶下城墙!儿郎们随我来!!” “世民,不要过去!” 屈元凤大喊,城头上声音嘈杂、惨叫、兵器碰撞混杂一起,那边根本听不到,一咬牙,拽紧了手中刀柄,带着麾下亲卫挤过去,然而,那边的黑壮大汉已经看到了带人冲来的李世民,挥舞铁鞭将阻拦的守兵扫飞,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二公子,走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随后声线断了,身子被扫来的铁鞭直接打的飞出去,撞翻两个同袍,在地上翻滚,尚有残留的意识里,猛地坐起身,将迈过去的一腿抱住,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唇,朝李世民嘶哑大喊。 “二公子快走,不要过来” 那边,有敌人冲破锋线靠近城楼,被几面盾牌挡下,兵器与兵器呯呯呯的挥砸撞击里,一身甲胄的李世民陡然听到这声,偏转的视线之中,无数交错的身影空隙,看到朝他嘶喊的士兵被黑鞭砸的倒下,以及提着铁鞭的壮汉络腮大胡怒张咧嘴狞笑望来。 踏踏踏 一双步履飞快踏过尸体、鲜血狂奔,从后绕来的身影唰的跃过地上几具尸体,手中刀锋猛地劈去那黑汉的同时,响起屈元凤的声音。 “世民,快些下城!” 呯—— 刀锋劈在黑汉腕甲上,拉出一连串火星,那人微微侧过脸来,抬起的那只手轻描淡写的往外一挥,压着刀锋贴去屈元凤胸口,打去墙垛,重重撞在上面反弹落下,落地的刹那,屈元凤翻身而起,越过了黑汉,冲进前面架起的盾墙,抓起还有发愣的李世民,冲去内城墙的石梯。 “守不的,走!” 屈元凤大吼,拉着对方沿着石阶飞奔,亲卫、周围士卒一一跟上,守着下方城门的李建成还在指挥士兵堵门,见到他们下来,气得大叫。 “为什么下来,二弟、屈郎将,回去守着啊!” 然而,没人理他,当先冲下来的屈元凤牵过一匹马将李世民搀扶上去,回身跑到李建成身边,拉过他战马调转方向,使劲在马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战马嘶鸣一声扬蹄顿时跑动起来。 “屈郎将,你这是做什么?!” 屈元凤不答,寻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回头看去一眼上方城墙,那壮硕的黑汉已经杀到石阶口,正朝下面冲来。 便是“驾!”的一声暴喝,促马狂奔起来,跟着前面李家两位公子奔过街道,马不停蹄地返回李府,此时同样作甲,剧中调度的李渊问询走出院子,还没开口就被人涌来的士兵携裹着出府,就连后院的妻妾儿女都被塞进马车,朝城池西门过去。 “屈郎将,你这是陷我不忠啊!” 马匹拉着车厢,车辕疯狂转动碾过长街石砖,李渊掀开帘子看着车外并行不时催促士兵跟上的屈元凤,压着心里的怒气,开口喊道: “停下!弃城中百姓,这让我如何面对国师?!面对陛下!” 唏律律~~ 战马嘶鸣,与一名副将说过话的屈元凤轻勒缰绳,缓下速度靠近车帘,“李总管,这场仗,我们打不赢,必须要撤走,攻城的敌将,乃是白虎星降世何况,这是我师父当日离开太原时,叮嘱于我,若事不可为,当机立断退守长安。” “那国师可有说过,解困之法?”李世民骑马追上来问道。 “暂时不知。” 屈元凤还想再解释,后面远方东城门方向,传来巨大的崩裂声,像是城门塌陷,当即挥舞鞭子抽去马臀。 “他们进城了,快走!” 长街上,车辕滚滚,李渊坐在车里,叹了口气,风里轻摇掀起的间隙里,街边、楼舍无数站了无数百姓,目光彷徨的望来,他拱起手朝外面的百姓不停拱起手拜下,口中念着。 “渊不能!” “你们不要反抗,累及身家性命!” 一路向西,城门打开,这方守卫的兵将也得到命令下来城墙,保留实力跟着去向城外,不久之后,混乱从东门蔓延城中,塌陷的城门人海蜂拥而入,没有得胜的呐喊、混乱的嘶叫,一道道士兵沐着天光踏过满地尸首呈长列徐徐进城。 刘字大旗下,骑着大马进来的刘武周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目光随后偏去一侧内城墙石阶上下来的重甲黑汉。 “白虎星,你让李渊逃走了?” “柳土獐,我可不归二十八宿,别在我头上指手画脚。”黑汉扛起黑鞭一脚将一具尸体踢飞,轻拍了下自己这副身躯,“这姓尉迟的汉子,身材挺不错,好用!” 下来石梯,伸手招了招,有士兵牵马过来,白虎星翻身上去,当即有数百骑士涌来,跟在他身后。 “打到一半,非我气势,走!继续追击!” 顿时一声暴喝,夹动马腹,沿河街道提鞭狂奔,脚下的长街轰隆隆的炸开,那数百骑兵没有一丝声息,只是跟着夹动马腹,促马紧跟狂奔起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途经苍豫 日头落去山头,葱葱郁郁的林野起伏,披上了一层霞衣。 哐哐哐~~~ 车辕滚动,碾过崎岖路面,数辆马车在车夫“驾!”的吆喝里,沿着官道驶离身后的大城,周围全是人的脚步声、马蹄声,传令的斥候飞马追上最前面一辆车架,向那车夫大喊:“走小道,必须分开走!” “为何?”车帘掀开,窦氏刚问出口,就被丈夫拉了回去,一通说话争吵后,李渊顶着乱糟糟的须发出现车帘后,向外面并行的斥候,挥手:“去前面告诉建成,领兵卒走官道,世民带家眷抄小路进太行。” “是!” 斥候拱手领命,飞奔而出,打着旗语传出讯息的同时,前方的李建成正收拢城中一起出来的兵卒将领,亲信看到旗语意思,急忙汇报了消息,前者大抵明白父亲的意思,当即召集了将军们,领上各自的麾下,匆匆从后方、左右过来,在他周围集结。 马背上,李建成拔出腰间佩剑,高呼:“诸位,家眷太多,无法与大部同行,我等身为军人,当护送老弱,吸引敌军,还请随我走!” 人声嘈杂,全是闹哄哄的士兵,有热血者高举兵器叫嚷杀回去,也有胆怯的不敢答话,只是跟着前方的同袍不停的沿着官道前行。 不久,前方露出一条向南的小路,跟在大队后方的数辆马车哐哐哐的车辕滚动声里,转道去往林间小道,此时断后的屈元凤察觉到分路行军,急忙追上去,冲进小道。 踏踏踏 马蹄声靠近马车,跟随第二辆马车的李世民回头,拱起手:“屈郎将!” “二公子!”屈元凤拱了拱手,看了一眼前面李渊乘坐的那架马车,片刻,收回目光,有着不解的问道:“李总管,为何要分兵而行?” “其实是我的主意。” 李世民看到对方脸上蕴有责问的怒气,连忙解释道:“敌人若要追击,必” “他们是冲着你和李总管来的。” 屈元凤出声打断他话语,令得这位还未经过风浪,只看过些许兵书的李世民,表情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看去前面父亲乘坐的马车,显然此时再调头回去,为时已晚。 从城头上下来,屈元凤一直想一个问题,这帮神仙法相下界,要掀起大乱,必然是要附身封疆大吏,也或者极具能力的凡人,武艺、智慧都是选择,而李渊身坐重镇,手里有兵,一旦附身,就能掀起更大的混乱。 “罢了,现在回去叫回大公子合兵一处也晚了。” 说着,屈元凤多少是有多年领兵经验,眼下只得按李世民之前的想法继续走下去,看去四处,群山重叠延绵起伏,“但愿山路能拖延一点时间” 然而,就在说话间,林野间叽叽喳喳一阵急促的鸟鸣,大片鸟儿惊慌飞去林子上方徘徊不敢下来。 “糟了!” 不管是屈元凤还是李世民看到眼前的画面,都是一阵心惊肉跳,耳中就听无数蹄音响起在后方官道上,越发靠近这边。 “加快速度!” 两人几乎同时朝随马车而行的护卫大喝,车夫急忙抽响鞭子,护卫推着车厢奋力向前,滚动的车辕碾过一块又一块石头,摇摇晃晃的冲进林间。 李世民跑去前方领路,屈元凤焦急的跳下马背,提着刀用肩头顶住后面一辆陷进坑里的马车,使劲来回顶撞几下,车辕方才碾了上去,当即翻身上马,回过头看去后方。 蹄音如雷,席卷而来。 垂下的树枝伴随树身微微摇晃,地上的尘粒在视线之中颤动,细小的石子甚至在地面抖动起来,清晰的马蹄声渐渐化作雷鸣。 轰隆隆—— 无数马蹄翻腾落下,溅起尘埃萦绕一道道奔涌的战马之间,数百骑兵犹如一道洪流拐过官道,奔向这条山林小径,为首将领,皮肤黝黑粗糙,身材高大魁梧,手握一条铁鞭,正是之前冲上城墙的黑煞星——尉迟恭。 脚下这条小径只有一条道,蜿蜒曲折,前方车队所有人俱都听到追击而来的马蹄声,护送马车的护卫当中,忽然有二十多人停下来,拔刀举盾封去路径,屈元凤驻马回头,朝他们大喊:“你们做什么?!走啊!” “屈郎将!” 那二十多人里,有人侧过脸来,黝黑的脸上泛起笑容:“记得为我们报仇!” “啊——” 马背上的男人红了眼睛,捏紧缰绳大吼一声,一夹马腹追去前面的车队,李世民回头还想看发生什么事了,被追上来的屈元凤大喝:“别看,快走!” 车辕声、人的呼喊远去。 矗立道间的二十多人对视一眼,提紧了手里盾牌、刀锋,视野前方弯折的小径,一骑、十骑、百骑……呈队列涌来。 有人深吸了口气,看着直直重来的‘长龙’咧嘴笑起来。 “弟兄们,来世再见!” 也有声音哈哈大笑,举起盾牌迎了上去,大吼:“先走一步!” 没人想死。 但吃了兵粮,就该尽职。 下一刻,铁骑卷起尘埃,撞了上来―― 丝丝云絮走过霞光,遮去山头落日,苍豫山势逶迤,苍翠林野在晚风里微微摇曳,几道身影踏着爬满青苔的石阶下到山脚,几人均浅蓝道袍,后背布帛印有阴阳图纹,其中一个老道,须发斑白,着一身藏青开衫道袍,内里一件白色里衣,手握拂尘,背负一柄长剑,脚步轻快,如履平地。 “掌教,聚灵府,让我们去就行了,您又何必跑上一趟。” 听到门中弟子的话语,云机甩了下拂尘,抚须笑了笑:“呵呵几年前陆国师替紫星道人还债,把一堆东西丢在门中,害得几年都未曾走出山门半步,如今终于送还的差不多了,这剩下的就是聚灵府的,送还回去,在那边小住几日谈经论道一番,若是可能,再去长安看看,这几年陆国师辅助当今天子,把这人世间治理成什么模样了。” 老道呵呵轻笑说话,来到山脚,走上去往南面的小道,看着浮有白雾的延绵山脊,心里不由舒畅,心情愉悦的与几个门中弟子继续说笑。 “几年不出山门,外面还是那” 他话语陡然一停,脑侧双耳微抖,隐隐约约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片刻,几辆马车吱吱嘎嘎摇晃起伏从他们后方驶来,随行的还有十几名骑马的骑士,看到这边道中几个道士打扮,冲在最前面的李世民挥手大喝:“前面的出家人,快些避让!” 哐哐哐~~~ 马车摇摇晃晃过去,待到断后跑在最后的屈元凤瞟到这些道士,感受到法力的波动,勒了下缰绳,“吁!”的一声,缓下速度。 “这位将军停下,可有何事?” 看到一个穿着铠甲的将领忽然停下,云机抬手揖了一礼,修道中人向来少与世间官府打交道,但礼貌还是有的。 “这位道长,我等仓惶打这里过,叨扰山门了。”屈元凤在马背上拱了拱手,余光瞄去周围,这里太行山脉,记得师父说过,此间有苍豫山,山里有一承云门,说不得就是他们。 话语陡然一转,开口道:“诸位道长,我等实属有些无奈,路过山中荒芜,不巧遇上拦路妖魔,还望搭救一二。” 说着,抬手指去后面的山道,“还在追我等,还请援手!” 那边山道隐隐有煞气传来,云机皱起眉头,甩了一下拂尘,“好重的煞气,这位将军先走一步,我等修道中人,路遇妖魔,岂能不理。” “多谢!” 屈元凤拱手道谢,促马抓紧时间离开这边,身后这几个道士修为都不算浅,就算不敌那黑煞星,也能全身而退的。 轰隆隆~~ 马蹄蔓延过山道,目送将领离开的老道缓缓转过头来,背负长剑,臂弯枕着拂尘缓缓走去道中间,拐过那边弯道的骑兵里,那为首的粗汉传来的煞气之中,却是有世间少有的神力,眉心隐隐还有神光勃发。 “嗯?怎么神力?莫非是位列仙班的星宿下凡不成?” 想着,云机脸上泛起喜色,上前揖礼,宣了声道号,“敢问过来的,是哪路仙家,人界承云门掌教云机,拜见” “滚开,休要挡我道!” 马蹄狂奔而来,魁梧的身形张嘴暴喝,手中黑鞭轰然打下—— 第七百三十九章 阴差阳错的‘福’ 黑鞭迎面而来。“休要挡我道!”怒喝而出的瞬间,拂尘唰的探出卷住黑鞭,狂奔而来的壮汉口中轻‘咦’出声,手中的力量已经在声音横挥而出,拉着拂尘连带尾端的老道一起甩了出去。“掌教!!”一众门中弟子声音响彻,半空翻飞的身影抬脚一蹬,附近一颗大树轰的震响,云机卸去力道翻身落到地面,看了眼落在地上的拂尘,目光变得严肃,口中哼了声,一振袖口,探出二指向上一抹。‘锵——’剑声长鸣,背后升起一道剑光冲去半空,云机伸手握住剑柄,微微侧脸向门中弟子开口:“你们回去,让门中长老、弟子一起下山除妖!”“可是掌教.....他身上有神光.....可能。”“呸,什么可能,没有可能!哪有神见人就打,分明就是不知哪里得来的神光,冒充的!”老道打断一个弟子的话,剑尖杵地上,压着石阶从左往右哗啦啦一通响,石屑飞溅露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就算是真的,也不过凶神,留来世间何用?不过多一个像当年紫星道人那种罢了。”老道望着前面骑大马上的黑汉,打量一番,眯起了眼睛,前方,高头大马摆动鬃毛,迈开蹄子冲了过来,地上画出的剑痕刹那间升上一堵剑气。唏律律——马鸣长嘶,马匹扬起蹄子偏转开方向,“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马背上方一声暴喝,尉迟恭抖开披风,手中那条黑鞭从披风下方抡出半圆,剑气被轰的砸中,直接震的气散乱飞,一颗古松表皮都被旋开的剑气撕去硕大一块。黑汉一勒缰绳兜转过马头,另只手掌摊开向前一推,弥漫起一团黑雾迅速拔高向四下扩散。卷动的片刻,犹如一条长蛇飞去前方的老道。云机手中法剑一抛,双手抱圆画出阴阳,卷来的黑烟抵在上面折转方向,直直冲去天上,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然而下一秒,口鼻发出闷哼,撤去法术,撩开袖子,干瘦的手臂一片乌青,还有几缕黑雾爬在上面,迅速朝胳膊蔓延。这是法宝?“人间修士,哼!滚一边去。”就在老道施法压住黑烟蔓延间,战马奔涌过来,狂奔的马背上,黑鞭擦过空气抡出呼啸。呯!金鸣交击。法剑御下鞭身,云机借力半空侧翻,跌跌撞撞落到地上后退两步,那边的黑汉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带着骑兵呼啸而去。“确实是神力不假,可为何这般凶戾?”呼啸的马队消失在前方山道,云机捂着胳膊,看着垂去腿侧的指尖,黑血一点一点的被法力逼出,忽然,眉头微蹙再次抬起脸来。“难道与妖星有关?”这时,之前赶回山门的那几个弟子带着门内长老,其余弟子持着法剑凌空飞来,落到附近警戒,其中一个老者检查了云机伤势,从袖里翻出一枚丹药喂他服下。“师兄,出了什么事,听回来的弟子报讯,说是遇上一个神仙?”“凶神。”云机点头,但刚才的猜测不急于说出来,事情到底怎么样还需查明,才敢下决断,“才出山门,在门口兜了一圈,又要回去疗伤了,扶我回去吧。”叹息的声音,被风吹散,跑过的山风拂过起伏的郁郁葱葱,蜿蜒的山道上,有人支撑不住倒下来,后面的同伴过来将他搀扶起来,继续跟着马车前行。“别停下,被追上就麻烦了。”“走不动了.....让我坐会儿吧......”说话的声音虚弱无比,经历太原一场大战,又跑了许久的山路,从城中出来的士卒身体再比常人高,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就连几匹战马也是跑不动了,嘴角都挤出白沫来。落去山头的霞光照来这面山体,摇曳的林间小道上,勉强行走的二十多人,越来越少,屈元凤吞了一口唾沫,扫过后方,转过视线,前面李世民也全身汗渍,口唇干裂,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坠下马来。“屈郎将,这般走法,敌人就算追不上我们,我们也要累死渴死。”屈元凤舔了舔同样干裂嘴唇,感受到的是撕裂的疼痛,可知道众人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可一旦停下来,让后面紧追不舍的黑煞星逮到,那师父的压力将更大。抚了抚疲倦不堪的战马,促马迈着小步走到山道边缘,向外看了看,太行山脉,山连着山,满山林野之下,有着许多小道交错,有些通往东面河北,一部分可能往西去往晋地。“赌一把!”略微休息一阵,屈元凤趁着空当将交错穿梭各条不同山路的想法与李渊、李世民商议,之后,重新聚集众人打气一番,拖着疲惫的身躯拐了方向,朝下方一条更加偏僻小路过去。夕阳落下,夜色笼罩山林,月色缓缓露出清冷,照着一道道起伏的山脉,远去的车队没有选择继续前行的那条道路上,朦胧月色里,四道身影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的坐在路边石头上。“阿嚏——”湿冷的薄薄水雾里,一个戴着书生帽的男子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看着脚下这座山外的苍茫山脊。“这就是归隐山林?也不说带床被褥。”另外三人齐齐吸了一下鼻涕。“有想过啊,就是装不下。”“唉,若非我四人对仕途心灰意冷,也不至于想要归隐山林。”“当个隐士有何不好?我等四人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孤寂苍林,正好隐名养望,还别说,自从跟国师回来后,这几年里,不怎的越发有力气了。”一听这话,之前最先说话的那书生,气不打一处来,手掌使劲在石头上拍响。“别管什么力气,我等用脑的,拿力气做什么?还有,为什么不选五岳?随便一个也好,这里连他娘一个人都看不到!!!”那边三人齐齐低头,小声嘀咕道:“这里山多啊......”踏踏踏......黑暗里马蹄声,骤然响起,这边四人偏头望去前方山道时,月光穿过林隙,一片银辉里,是密密麻麻骑马的身影。四人里,打了一个激灵。“糟了,咱们碰上马贼了。”停下来的马队,为首的黑汉目光扫过往下的一条山路,耳中隐约听到话语,以及四股熟悉的感受。视线顿时看去前面那条笔直延伸的道路,浓眉皱了起来,“魔家四将?”疑惑的声音呢喃,夹了一下马腹,促马缓缓过去,那边月色里,四道身影挤在一起站在成一排,那边,过来的黑汉靠近,眉头忽然舒张开来,连忙翻身下马,拱起手。“原来真是四天王,你们何时修复法相下界的?正好,我与柳土獐,已经南下,四位天王随我们一道吧,请!”尉迟恭单手一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边四人里,有人抬手开口“我们不......”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兄弟掐了一下后腰软肉,那书生连忙朝那黑汉点头:“不用了,我们另有事要做,就先告辞!”“慢着!”黑汉伸手一揽,将四人挡下,目光审视片刻,心里泛起疑惑,“奇怪......难不成,四位天王因为之前法相受损,托身降世后,记忆出现偏差?不行,不能留在此间,带回去与柳土獐商议一番。”那边,四个书生不敢直视这对‘马贼’哆哆嗦嗦挪步去旁边,想要绕去一旁离开,忽然身子一紧,四个骑士抓上了马背。“各位豪侠,容我们四个狡辩......说明一番啊,我们进山只是想当个隐士,不是做贼啊!!”然而,没人理这四人,轰隆隆马蹄声再次响彻,沿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返回。.......夜色流转,山的轮廓昏暗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东方泛起金色晨光沿着大地、山麓一寸寸的推来,短暂休整一夜的屈元凤一行人,一连几日赶路,终于出了太行,来到西面晋地。与此同时,梁师都的军队已经攻略晋地,与攻克太原一路南下刘武周遥相呼应,来往京畿的官道上,无数快骑携裹四下烽火的消息不断延伸。然后,雪花般送入长安,送入皇宫。芙蓉池,万寿观内,收到消息之前,陆良生正坐在阁楼房间,阖目养神,香炉里,插着的一炷香忽然‘啪’的断裂。书桌铺满的米粒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上面写出字迹。这是来自阴府韩擒虎传来的讯息。 第七百四十章 二入阴府,鬼王迎 知知知 知 日头照下炎热光芒,夏蝉趴在垂下的松枝一阵接一阵的嘶鸣,远处的广场,一帮孩子高举着衣袍顶着炎炎夏日,专心听着道人的说辞,随风微摇的树枝下,老驴侧卧地上,眯着眼,不时甩下尾巴。 女子一袭白裙,端着冰镇梅汁,飘过小楼给两位老人递去,裙摆一转,飘回房间,推开的门扇里,是白发如瀑的老人阖目养神,抿嘴轻笑,脚步轻柔,酸梅汤汁轻轻放去,拿过一旁的蒲扇,扇起丝丝凉风。 “蛤蟆师父,公子这有多久了?” 床榻上,架着腿弯的蛤蟆道人斜了下眸子,看着朝他偏过脸来的聂红怜,哼了声,闻到酸梅的气味,翻坐起身,勾了勾蛙蹼。 “把酸梅汤端给老夫,最近汤水喝多了,发现一种方法喝汤更方便。” 说着从枕头下翻出两根细小的竹管,啪的一声拼接在到一起,放在口中,一头伸去汤碗,靠坐去床头,悠闲的一面抖着脚蹼,一面将酸梅汤汁吸进口中,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感受划过味蕾,淌过身体的刹那,蛤蟆道人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蛤蟆师父,光知道吃、喝,要不就睡觉,也帮帮忙。”聂红怜捏着手指,绣鞋踩着地板在书桌来回走动,语气颇有些埋怨的意味。 那边,蛤蟆道人嘿笑一声,睁开眼,舒服的取出口中竹管,看去那边端坐入定的徒弟,摇了摇头。 “老夫这徒弟,如今已经不需要帮衬了,老夫也落的一身清闲,吃了睡好不惬意,小女鬼,你过来,最近小纤做了几件新衣裳,帮选选哪件好看。” “才不。” 红怜还像十六岁那般年纪,朝蛤蟆道人挤了挤鼻子,做了一个鬼脸,转身飘开,坐去圆桌那边,撑着下巴,轻轻哼起曲子。 栖幽如今不在此处,自从陆良生走后,便不知跑去了那里,红怜有时候想起来,有个人斗嘴也是好的。 房里,香炉焚香萦绕,微开的窗棂间隙,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燃过了的一头香柱上,灰烬无声的断裂落进炉里,对面入定的身影缓缓睁开眼睛,后面唱曲儿的红怜也停下声音,起身飘来。 “公子,你终于醒了,妾身给你端来酸梅汤,你尝咦,汤呢?” 陆良生笑笑,顺着女子双手捧去的书桌上面,空荡荡的,再看床榻那边,两只空碗摆放,蛤蟆道人鼓着肚子,正看过来。 “以为良生没醒,老夫怕它凉了,凑合着就先喝了嗝儿。” “蛤蟆师父,你!!” 气得红怜使劲跺了几下脚,掀起一阵阵阴风绕着房里吹拂,听着那边吵闹,陆良生笑着转回目光,那断裂的香火前,铺满桌面的米粒哗啦啦一阵响动,分出一道道笔画,显出字迹。 ——可再入阴府。 这是阎罗王韩擒虎传来的讯息。 “果然,阴曹有自己人好办事韩柱国这么快就在下面站稳脚跟了。”陆良生拂袖盖过桌面,米粒掀飞,一粒不落进床榻那边的瓷碗里堆满,就在准备叫上红怜去外面走走,耳边陡然响起弟子宇文拓的声音。 ‘师父出事了!弟子马上就到万寿观。’ 声音是用法力传递过来,陆良生微出蹙起眉头,身旁响起女子“怎么了?”的话语,也没听到,快步下了楼梯,来到外面。 天光艳艳,山门前的石阶,宇文拓提着袍摆快步上来,来到房檐外,拱手行了一礼,陆良生虚抬一下手,问起刚才他法音发讯的内容。 “出什么事了?” “今两日外面不停快马传报,各地陆续出现造反的动静,陛下怒极攻心,发了不小的火。” 说罢了,从袖里翻出抄录的消息,陆良生展开纸条,上面汇总了最近一段时间传入长安的内容,先是之前瓦岗李密、程咬金等造反之人进攻洛阳,到的三日后,洛阳王世充造反,汇合瓦岗贼军,一路马不停蹄的挥兵函谷关向长安而来。 五月底,马邑刘武周造反,兵袭太原,越太行山南下,就近抵抗的隋军速度惊人的崩溃,眼下已入晋地,与同样夏州造反的梁师都合兵一处。 六月初二,窦建德出河北一路势如破竹过洛口仓,沿黄河北岸准备绕潼关,过泾河兵指长安。 各地突如其来的造反消息,伴随八百里加急疯狂沿途传讯,百姓更是仓惶混乱,拖家带口逃离即将成为战场的家园,百官连夜起床,穿戴整齐跑去皇宫,原本知晓真实情况的皇帝杨广,看到这些雪花般接踵而至的战报,仍旧:“啊——”的暴怒,一脚将龙案蹬倒,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 白云如絮,游过蔚蓝的天上。 恼人的蝉鸣声里,陆良生垂下这份纸张负去身后,抬起脸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神仙托身降世的目的达到了,引着叛逆的军队攻伐一座座城池,根本不在于占领,留下一片狼藉和废墟,城中大乱下,百姓面临的是,失去秩序的城市,各种各样的惨剧,都会发生。 “娄金狗李密、角木蛟窦建德、昴日鸡王世充、奎木狼孟海公、翼火蛇梁师都,二十八宿里,倒是不少托身各地反王,还有其他各部神仙,看来要大闹人间长安了。” 树隙阳光斑斑点点闪烁,呢喃的声音里,陆良生一拂袍袖,转身走去阁楼,话语响起来,叫过那边广场的孙迎仙。 “老孙!” 后者偏脸望来:“什么事?” “布阵,下阴曹!” 举步走进楼里,回到房间一抓麒麟氅,披到身上穿好,拿过早已备好的三柱阴魂香,重新下来大厅,摆在听中的数张桌椅吱吱嘎嘎的挪移,自行让出一片空地出来。 “要不要叫回老猪护送你下去?” 道人抖开一卷黄布滚去地上,显出五方五鬼之阵,立上旗幡说了句,那边陆良生点燃了长香插去香炉捧在手里,盘坐阵眼。 “不用了,你们护在身边即可。” 此去阴曹,又不知要过去几日,不再耽搁,言罢双眼一闭,身形浮起神魂轮廓牵绕着焚香化作一道金光沉去地下。 相比之前的不适,重新来到幽冥界,陆良生已经能适应了,手中一摊,一柄古旧的纸伞悬浮半空罩着他的身形,往鬼门关的方向飘然而去。 隐约能见通天彻地般的城墙轮廓时,远方忽然传来一声战马嘶鸣。 唏律律—— 昏暗之中,赤红的马匹扬蹄人立而起,阴风吹来,上方抖开一卷绿袍。 一员外袍,内置金甲,须髯长飘,面如重枣的将领,手握一柄龙刀立在那里,眯眼颔首也在打量伞下的陆良生。 片刻,缓缓抬起手来,握刀重重一拱。 “下界鬼王,关云长见过大隋国师!” 第七百四十一章 关君侯 作古的名将文臣英灵,多少让人肃然起敬的,尤其通俗野史上竭尽的描述,陆良生自然看过不少典籍以外的,当年在周瑱府上,满满三个书架,几乎看遍,对于生活在东汉末年的这位关羽,也是有一定了解。 好在经历这般多,神仙妖魔见过不少,倒不至于失态,脸上呈出肃然,抖开双袖朝面前这位久远的古人拱手一礼。 “见过关君侯。” 那边,面如重枣的将领一手提刀,一手抚过美髯,半阖着眼帘点下头,翻身下马,持刀重重拱了一下,侧身一摊。 “陆国师,请!” “君侯,劳烦带路。”陆良生盯着纸伞飘过去,看着只有书里见过的这位东汉末年的名将,笑着也伸手一摊,邀着一起并行,给予尊重。 行走间,不时飘去威风凛凛的将领,至于为何关云长会出现这里迎接他,陆良生大抵猜测该是韩擒虎下来幽冥后,拉拢的一些前朝武将英灵,毕竟都是领军作战的武人,相隔年代并不算太远,能做到沟通说服。 牵着赤兔的身影微微睁开凤眼,目光闪出一抹冷厉,“陆国师,看关某何意?” “关君侯误会,在下不过看到将军不由想起一位旧友。” 陆良生转过话语,也不掩饰刚才多看两眼的事情,笑着说起打过几次交道,有些情谊的天治城隍。 “他也是君侯同一时代之人,姓周名瑜,如今正在天治做城隍,所以刚才免不了有些好奇多打量君侯。” “周公谨。” 须髯在阴风里抚动,关羽拄着刀柄缓行,颔首望去前方鬼门关:“关某认得他,当年与我大兄隔江相望,也算熟识,想不到身死之后,还能再听到他名讳,可惜他为城隍,而关某堂堂汉寿亭侯却只能游荡幽冥,做一方鬼王。” 陆良生没有说话,看着这位当年威震华夏,威风正盛之时,就将星陨落的关云长,有些替他惋惜,其实换做谁遭遇这般落差的变故都会执念颇深,无法放下一切重新转世投胎,随即开口安慰几句,问一些幽冥地界的事。 “鬼门关外,幽冥荒野,可还有如关君侯这般没有投胎转世的名将?” “有,却见不到。” 关羽想了想,叹口气:“就如我三弟也在此间,只能远远见其影,听其声,却无法相聚一起,幽冥茫茫,所处一地,一地又分无数境,明明身边也无法相见,唉” 原来幽冥地界还有这种事,看来要进了鬼门关之内,所有阴鬼才能重聚一起而关云长这种执念太深的鬼王,是进不得里面,算上为人高傲,更不愿为他人效力,只能在幽冥界徘徊。 就是不知韩柱国用了什么法子。 想着时,两人已来到鬼门关外,再次见到那颗硕大的鬼头,陆良生拱起手:“隋国国师陆良生,求见神荼郁垒二神!” “陆国师,对他们不必这般谦恭。” 一旁,关羽按下陆良生抱拳的双手,提刀上马扬起蹄子跑到关下,刀尖一抬指去上方,暴喝:“神荼郁垒,打开城门迎陆国师进去,否则关某引兵再攻关隘,擒拿你二人!” 呃 看着策马舞刀的关云长,陆良生垂下手有些无语,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怪不得做了鬼王,却也进不得鬼门关混个一官半职。 ‘就这脾气,怕是一言不合,都敢跟泰山帝君厮杀一场。’ 想着,四周洪钟的话语回荡阴沉沉的天地,那大张嘴的鬼头转过眼眸望来时,城楼上,斑斓战甲的神荼郁垒二神持戟显出身形,看到下面立马横刀的绿袍金甲的大将,脸色俱不好看。 “又是这鬼王关云长” “这次好像没带阴兵过来。” 神荼纠结的拍着墙垛,来回走动片刻,回头:“开还是不开?” “新任阎罗王强势,既然在帝君面前开了口,咱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二神低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合计片刻,拿定了主意,郁垒走去鬼头上方,掌心聚集阴力拍去墙垛。 吼!!! 鬼头张合大嘴拖着砖石磨动声响缓缓升高,露出一道黑云旋转,原本排起‘长龙’的阴鬼,纷纷被推去左右让出一条道来,城楼上神荼郁垒二神,拱起手。 “陆国师,请入关吧。” “有劳!” 陆良生拱手还礼,随着纸伞与那边的关羽一起飘进黑云中心,视野扭动,前方的景色推开漆黑向后褪去,在眸底展开的,是长长一条白岩铺砌的石道,两侧青树远方显出逶迤山势,林间鸟声啼鸣。 除了依旧阴沉的天际,与阳世富贵人家的宅院并无而至,陆良生沿着道路过去,飘荡的阴鬼渐多,阴差呵斥声里排着长队走去前方高高的拱桥,站在下面依稀能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端着瓷碗递给过往的魂魄,看着他们喝下。 “陆国师,这边请。” 看的有些出神,听到一旁关云长的声音,陆良生这才回过神来,遮掩尴尬的笑了笑,举步跟上,“那就奈何桥吧?” “是。” 关羽点点头,收回目光,侧旁引路,对于这些并无关心,反而对其余建筑倒是有些兴趣,给陆良生介绍起来,沿着奈何一直往下走,看到前方一座矗立阴影当中的建筑,高墙琉璃瓦,殿门亮着一对白灯笼,透着幽幽绿光。 “那殿乃秦广王蒋子文,蒋歆,广陵人,汉末秣陵尉,说来也是与关某同时之人,可惜没见到过,死后靠着吓唬百姓还有孙权小儿立祠,才有今日神位,哼,关某不逊为之。” 听得这句,陆良生这才明白韩擒虎是如何说服这关云长的了,肯定是将神仙降世引来乱世从中取利说给了他听,结合这秦广王蒋子文的事迹,难怪关羽这么大的反应。 “所以,在下来阴府,就为了阳世百姓。” 走在前方引路的关羽回头,瞟去第一殿,重重哼了声。 “所以关某也才愿意帮衬。”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说笑间,已来到第五殿,看着幽绿篝火延伸而去的建筑,上书‘阎罗殿’三字,陆良生伸手一摊:“君侯,请!” “同行!” 远远的,绽射琉璃光彩的大殿之外,一身黑色袍服,头顶方形冕冠的阎罗王韩擒虎等候那里多时,一见到故人从阳世下来,哈哈大笑着,上前迎接。 “国师,别来无恙,里面请。” 老人如旧,丝毫没有任何架子,请了陆良生入殿,叫来一个顶着牛头的大汉,搬来两张大椅请了两人坐下。 大殿阴森,幽灯摇摇晃晃,不时响起呜呜咽咽的鬼哭,叙旧片刻,韩擒虎走去书案,取过一封名册,这才说起正事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 盛夏人间,难有清梦 大殿阴森可怖,隐隐鬼哭在角落回荡,幽绿灯火照亮下方两人时,老人的话语响起来。 “那日下来阴府之后,我便籍着神位职务之便,翻阅了生死簿,按国师的意思,查询了身死却未轮回之鬼据我所知,积怨而亡者,如关君侯这般,还有数十人之多。” 被叫到了名字,关羽闭着凤眼,大手抚去须髯,微微抬了下脸,双眼缓缓半睁,看着韩擒虎走出案桌,老人下来殿中,手里那封名册,双手呈上,递给了旁边安坐的陆良生。 “国师,这些人名讳,生辰、忌日都在这里面。” 看着陆良生接过名册,韩擒虎想起人间,欲言又止,还是开了口:“国师,我走后,朝廷,还有陛下那边如何了?” “四面烽火,不知还有多少天上星宿降世没有出现。” 收起这封名册,陆良生看着老人表情,大抵知道他心里的担忧,叹口气:“我下来阴府时,陛下正在宫里发着脾气,但以他性格,还是能很快平复下来,好生应对,不过这样的困难放在面前,未必是坏事。” 老人双袖负去身后,点点头:“陛下自小聪慧,是有能力的,应该会如国师所说,能走过来。” 说起上面乱糟糟的一团,语气变得严肃,狠狠骂了一句。 “受香火,受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帮神仙天上待久了,看人都是居高临下!殊不知他们当初也是人来着,只可惜阴府之兵上不去。” 一旁,微眯凤眼的身影缓缓开口。 “阴兵去不了人界,关某也一样能单枪匹马杀他个来回,不过法相降世,送头尔!” 想来之前韩擒虎、关云长已经商议过此事,在殿里你一言我一语,两人生前都掌兵事,统帅军队南征北战,遇上这趟事,第一反应自然是用打的,尤其关羽数百年来,早就憋狠了,巴不得回去上面,重提青龙偃月。 就目前而言,陆良生也只能想到打,毕竟那帮神仙,不打,他们也会攻来长安,没有他法可想。 听得一阵,陆良生盘算下来幽冥界的时间,等到那边愤愤的说话声稍停一会儿,方才抬手打断。 “历朝历代之名将,向来不比那些天上神仙差,如今也俱是阴魂,时日这般长久,道行也该是不低,到时,再敕封神位,应该能与之抗衡。” 关羽凤眼扫过来,对于陆良生那句当中‘与之抗衡’的话微微蹙眉,“陆国师未免涨他人志气,论打仗,论武艺,我等武人岂是他们能比?若有差不多相同的道行,加之一块,定斩了他们!” 做了这般久的鬼王,还是原来那个关云长。 陆良生根本动摇不了对方傲气,转念一想,如此困境下,这种傲气未必不是好事,又与他们说了片刻,估摸着时辰出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国师,回到上面,诸多之事,还请多有劳烦了。” 韩擒虎跟着走到殿外拱起手来,撑开纸伞的陆良生回头笑了笑,“历朝历代哪有不出几个造反之人,这次最多算上一些神仙罢了,韩柱国,就送到这里,在下就回去了。” 关羽跟在一侧:“我送陆国师。” 两人走出殿外,返回来时的路径,回头望去,老人还站在那边,身为阎罗王,他是不能轻易离开阴府的,望见陆良生回头看来,韩擒虎抬起双手,躬身缓缓拜下。 这一别,往后不知多少年月才能再见面了。 陆良生叹口气,收拾心情转回身,与关羽一起返回鬼门关,重经关隘时,神荼郁垒二神立在关口,待越过身边时,神荼轻声朝拱手称谢的陆良生说道:“陆国师,回到人间后,不妨多替我兄弟俩跟百姓说道说道,你看我们也劳苦万分,每逢年节,让他们随手点上一柱香,烧两张钱纸就行。” “好,若有机会,在下定当替二位尽些力,那么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陆国师慢走!” 二神送到关口外,齐齐拱手道别,那边关羽牵过赤兔回头又是重重冷哼一声,这点倒是和蛤蟆道人相似,令得陆良生生起熟悉感,笑了笑,停下脚步,转过身抬手面向对方。 “君侯,就送到这里,在下也该上去了。” 关羽松开缰绳,青龙偃月唰的插进冥土,须髯飘动,重重抱拳一拱,声音有些急迫:“那关某就在幽冥等候陆国师敕令差遣!”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名册上也有他三弟名讳,一旦敕封神位,兄弟二人就能在阳世重聚,如何不急迫。 “告辞!” 陆良生收了纸伞,垂回双手,点头应了一声:“好,在下也在人间等候君侯回来。” 言罢,神魂泛起光芒,化作一道流光唰的冲去幽冥阴沉的天际,眨眼没入涌动的混沌之中,呜咽跑过的一阵阵阴风嘶吼消弭耳边,阴冷的寒意也渐渐褪去,视野一片漆黑时,神识感受到暖意。 神魂冲破地面,回到身体,双手捧着的香炉里,燃烧的引魂长香刚好断下香灰。 睁开双目,明媚的阳光正从厅门斜斜倾泻进来,道人坐在蒲团上,撑着下巴,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外面闹哄哄的说话声传来都没将他惊醒。 “师兄,你又不让我见师父,那我自个儿出去行不行?” “小师弟,师父有要事,元神下了阴府,此时还未回来,你不能进去惊扰,至于你想出城,没有师父开口,师兄更不能让你离开。” “啰嗦,师父教给我的《混元天罡决》练的也差不多了,你看!” 身子瘦弱,长相丑陋的黄毛少年哼哈比划了几下,全身骨骼都在怕咔咔乱响一通,一收拳脚,冲宇文拓挑挑下巴。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了?现在可以让我出城救我爹娘,还有二兄他们了吧?” 拦在檐下的宇文拓正欲开口,门内陡然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拓儿,让你小师弟进来。” “师父?!” 外面两人同时喊了一声,令得打盹儿的道人一个激灵差点趴去地上,此时,李元霸快步冲进屋檐,哼了声,挤开旁边的师兄,跑到五方五行法阵前,恭恭敬敬的拱手,单膝半跪去地上,脸上堆起笑容。 “师父啊,你评评理,我去城外救爹娘,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我这个人没个轻重,又没心没肺,可也知道为人子女要讲孝,与人兄弟要讲手足情谊,你看看师兄,不让我出去,那堂堂国师的徒弟,岂不是变成不孝不义之人了嘛。” 一通说辞里,陆良生从阵眼里起身,将纸伞化小放去袖袋,拍拍少年脑袋,“既然你尽孝道,为师自然不拦你。” 说到这里,陆良生收回手转身走去后面的某个房间,不到片刻又出来,手里拖了一柄比石磨还要大几圈的铁锤,一抛,圆滚滚的锤身轰隆隆撵着地面滚到李元霸面前。 “这是前段时间,为师抽空用观里当年不用的一些法器熔炼的,拿着就去城外吧。” 少年半跪地上看着还有余力微微动摇的大铁锤,眼里都快喷出火来,宝贝儿的摩挲几下,朝上面哈口气,捏着袖口擦了擦,这才举起来,沉重的锤身划过空气,带出呼啸,呯的抗去肩头,朝师父笑了笑,又向宇文拓挑衅的昂了下下巴,欢天喜地的跑了。 门口,宇文拓侧脸望了一眼,不放心的走去师父。 “师父,就这么让小师弟出去,有些不妥吧?” “没事,被那些神仙揍一顿也是好事,另外,拓儿,你去一趟工部,让他们推了芙蓉池的那座高台” 陆良生望着外面跑过天光的少年,摸了摸袖子,书册的轮廓在指尖过去时,拂袖走上阁楼,脚步声远去。 “重新再起一座封神台!” 第七百四十三章 诸象有形 斜过云间的阳光落在延绵的屋顶、屋檐,划过天空的鸟儿,轻轻落下枝头,叽叽喳喳梳理着羽毛,下方人声嘈杂的长街上,陡然引起骚乱,过往行人纷纷退开。 踏踏踏..... 哐哐..... 马蹄疾驰,几匹快马冲过街面,挥舞鞭子大喝:“让开让开!”其身后一段距离,十多辆驮马拉动的辕车,车夫驱赶吆喝下,加快速度过去街道,车辕的声音远去,躲在两侧街沿的行人回到街上,抬手朝那方指指点点。 “这几日怎么回事?”“不知晓了吧,听说芙蓉池那边,正筑什么东西,四四方方,还挺大的。” “好像是高台,都修的差不多了。” “我记得原来就有那么一座,怎么又修?” “哎哟,早就推了,这是新起的一座,比原来的还要大,我隔壁米铺老刘家,这几日光给那边民夫送米就赚的现在见谁都笑。” “见谁都笑,那不是傻子嘛。” 喧哗热闹的街上,停留路边树枝的鸟儿,扇着翅膀飞走,越过下方扰扰嚷嚷的街道、趴有懒洋洋花猫的屋脊、越过阳光里鳞次栉比展开的一栋栋房屋楼舍,鸟眸倒映出城池东南,远方传来粼粼波光的芙蓉池,一座木架围着的巨岩雕砌的十丈高台,无数光着膀子的人影攀爬木架,挥起铁锤乒乒乓乓敲打,拉着砖块的青壮颈脖青筋鼓涨,嘶声呐喊号子,将四四方方的岩石送到台下,招呼上方的同伴将它一点一点的升上去,越过的台身石壁,是一道道刻纹勾勒出日月星辰、各种姿态的祥云、神祇,雕琢在上面。 忙碌延续,直至天色黑尽。 大战将起的氛围里,城中这七八日忽然发现,每日都有大量的辕车拉着大大小小的岩块从城外回来,起初以为是用来加固城墙,却是没有看到兵马调动的迹象,反而从召集的民夫回到家中讲起,少部分人才知那是万寿观里那位国师,要修筑一座大石台,不知要做什么用。 不久,消息传开后,有些印象的人想起当年封国师的盛事,依旧记忆犹新,一时间猜测那位已经许久没有露面,甚至没有消息的国师,要做一件事。 “说起那国师,当年,我记得那场面,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都看不到尽头,你们才搬来长安的,肯定是没看过。” “我也听说过,说是那日电闪雷鸣,都是国师招来的,是不是?” “那肯定是啊,眼下国师又有动静了,想想外面的乱贼,说不得就是冲他们做法。” “那不是有好戏看了?” “......那帮乱贼,就该死,这下国师做法,看他们还能蹦跶几日。” 市井言语的传播极快,不到两日整座长安百姓都已知晓,矮得近的街坊,更是每日必到芙蓉池外面溜达一圈,盘算着神台何日竣工,以期第一时间瞻仰当年的盛事。 除了看看玄奇法术外,谁不想城外的造反乱贼被剿灭,不再有战事爆发。 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人声喧哗里,传去府衙一侧巷口,几乎快贴到地面的小窗里,微弱的光芒照进里面漆黑。 光尘飞舞,叮叮当当的铁链拖响,蓬头垢面的人影垫着脚,靠着在小窗下,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倾听外面闹市的声音。 尤其‘神台’‘外面乱贼’‘国师’等字眼清晰的落入耳中,可惜难以组成完整的一件事情,急忙跑去监牢栅栏,使劲拍响木柱。 “来人啊!” “牢头,我要见国师!” 幽暗的监牢过道,摇曳的火把光里,两道身影走过,牢头甩着手里一连串钥匙,带着一个看守寻着声音过来,见到拍打青年,嘿笑两声,靠去栅栏。 “怎么,就你还想见国师?那,国师也想见你才行啊。” 旁边,看守笑出声来,拿着木棍敲打了一下青年扒在栅栏上的手,“听说你叫陈靖对吧?还是当年南朝的皇帝?怎么混成这副德性,来给我家老头演演当年你是怎么上朝的?” 监牢里,陈靖收回手,根本没在意对方奚落,待在牢房中苦闷的慌,能有个人说话,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牢头,我岂问你,外面何事这般热闹?我好想听到市集在传国师,还有什么神台的事,能否告诉我?我想听听。” “你想听听啊?”那牢头靠着栅栏,和看守对视一眼笑了笑,朝牢里勾了下手指:“来,你靠近过来。” 陈靖拖着脚上铁链靠近过去,手刚一扒上木桩,牢头操起棍子敲在上面,‘嘭’的巨响,将人又逼了回去。 哈哈哈~~~ 牢头舞着棍棒大笑几声,带着看守转身离开,“就你也想听?好好待着吧,外面天大的事,也跟你这囚犯没任何关系!还想做复国的美梦,醒醒吧。” 鸟儿飞过小窗外面,光影暗了暗又亮起来,阳光带着尘粒照在头发蓬乱的陈靖头上,影子托在地上拉长。 笑声渐渐消失在监牢远处,陈靖颓然坐去地上,凌乱的头发下,目光呆滞的看着脏兮兮的双手。 ‘囚犯啊......’ 他轻声呢喃。 外面阳光正烈,繁华的巨城北面,越过涛涛大河,岸边青草摇曳,忽然一只手探下拔起,丢进嘴里叼着。 流淌的河面上,倒映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单薄的肩头扛着一柄比他身体还大的巨锤,顶着一搓小黄毛,张头四望周围景色。 “不是说,外面敌军云集吗?怎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好不容易学了一身本事,莫不是让我灰溜溜回去?” “不行不行,那岂不是让宇文拓看笑话。” 眯着眼睛,四望的少年自言自语一阵,沿着河继续往北走了一段,上了一处缓坡,轰的铁锤丢去地上,坐上一块大石头,从腰间皮兜里翻出饼子吃进嘴里,颇为无聊的踢踏双脚,叫唤两声。 “来几个人让我试试锤啊~~~” 少年正是从长安跑出来的李元霸,听到父母和兄长逃出太原的消息,他早就憋闷已久,正好借口出来,试试学来的本事。 只是没想到一连走了几日,除了看到几拨逃难的百姓外,连野兽都见不到一只。 “不会是我迷路了吧?” 李元霸踢踏着双脚,嘀咕了一句,拂过河边林子的风里,隐约好像听到了什么,正从远处传来。 好像是......车辕的声音? 眉头皱起,站上石头转身望去那边林子里的一条蜿蜒小路,“又是逃难的?” 少年呢喃的话语出口的下一刻,草木‘哗’的荡开掀飞,一辆马车挂着枝叶冲出,拉动的马匹惊慌长嘶,在李元霸眸底放大,手忙脚乱的“哎喂喂~~~”叫声里,轰然撞来这边。 第七百四十四章 战场绞肉李元霸 马车冲破林间的刹那,车辕磕碰石块、坑陷,车厢剧烈起伏,绷紧的绳索拉紧马匹,飞踏的蹄子扬了起来。 唏律律—— 马匹受惊失控,驭车的身影陡然看到前方一个少年,急的大吼:“让让开啊!!” 战马冲撞了上去,下一刻,疯狂碾过路面的马车忽然像是静止了下来,悬停在半空,连带拉扯缰绳的车夫微微张着嘴,出口的话语卡在喉咙半截。 “呃” 车厢帘子拉开,一个女子微仰着身子,攀爬的钻了出来,“大兄,是不是卡坡上” 那车夫,身形粗壮,满脸虬须,迟疑了一下,朝女子摇摇头,捏着缰绳的手,本能的朝下面指指。 车架连带马匹向上倾斜,马匹与车桥的间隙下方,两条纤细的胳膊,一手握着两只马后腿,另只手将整个车厢给托了起来,就那么举在半空。 女子看着车桥间隙下的毛茸茸脑袋,从震撼里回过神来,“这个少年好大的力气!”说话间,注意到毛茸茸脑袋上一撮小黄毛,俏脸泛起欣喜,使劲拿手去拍打粗汉的胳膊。 “是他是他” “谁?”男人疑惑回过头,身后的女子已经跳下了车撵,那边举着马匹、车架的李元霸听到动静回过头,皱起浓眉,“这马车是你的?嗯你有些眼熟。” 说着,双臂向旁边挪去,手里抓握的马腿、托举的车底平稳的放下,挑了挑下巴,想起师父的教导,放缓了语气。 “眼熟归眼熟,你纵马撞我,怎的也赔个不是!” 然而,女子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车撵上的大汉:“李府的小公子,你忘记我们了?” 见李元霸摇头,干脆回到车上,半个身子探进车帘里,将一具昏睡的身体拉扯出来,露出面容的瞬间,外面的少年这才想起来。 “他不就是那日在太原被我砸晕的那个?叫想起来了,叫李靖!” 见是熟人,李元霸也息了追究的心思,就是有些好奇他们怎么来了这边。 “你们怎么到这里了?” 那女子心里也急,自己男人自从被砸后,昏昏沉沉也有月余不见好,干脆去长安寻那国师医治,便一起出了城,好不容易出了太行山,又遇上追兵,一行人被冲散,也不知如何是好,眼下遇上这个天上怪异的李府小公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口气将遭遇说了出来。 “我们是跟你爹娘还有李二公子一起逃出太原的,来到晋地,没想到碰到梁师都的军队,被追散了哎,小公子,你去哪” 没等她话说完,那边的李元霸脚下一挑,那柄陷进泥土的巨锤呯的落进手里,抗去肩上,头也不回的就往前面飞奔,嘶吼一声。 “救我二兄和娘!!” 站在车撵上的红拂女看着少年跑远,心下终于稍稍有些踏实了,“看不出来这位李府的公子,怎么有孝道。” 踏踏踏踏踏 身形飞奔过林间,落下、抬起的步履掀起一片片落叶、泥屑,悬在身后的锤身摇摆,轰轰啪啪的来回撞击两侧的树身。 “娘的终于让我逮着架打了。” 林荫前方,有着天光盛亮,冲出的一瞬,响起马蹄、人声喧哗,远方的景象在李元霸眼中展开,四辆马车拖着烟尘奔驰过原野,身后两侧十多道人的、马的身影护卫,不时发出焦急嘶喊。 身后,雷音震动大地,数十匹战马拖着马背上的身影举着长矛沉默追击,有的挽起弓箭,弦音颤响的一刻,箭矢在天空划过轨迹,落去奔逃的车队里,有奔走的人发出哀嚎,中箭倒地。 “别管伤者,进那边林子。” 屈元凤嘴唇一圈黑须,面容显出憔悴,看了眼后背中箭的一个士卒,反手抓过马臀的箭筒,抽出一支箭矢挂去弓弦,战马奔涌间,侧身回转,拉满弓弦就是一箭射出。 咻~~ 箭矢呯的穿透后方追袭而来的一个骑兵胸甲,后者像是没事,直接掰断箭杆,抬手挽弓还击,箭矢被屈元凤侧面伏身躲开的刹那间,就听前方响起李世民的声音。 “元霸!!!” 这声令他看去的同时,前面马车里,李渊‘哗’的拉开了车帘寻声看出来,一道瘦弱的身影拖着一个巨物直接从眼帘闪过,旋即坐回马车,朝紧张的妻子说了声:“是元霸。”伸手就拉去右侧小窗的帘子,向后望去,然后眼皮都跳了一下。 视野望去的儿子的身影,迎着追击上来的一个骑兵,掀起肩头的大锤,硕大的锤身划过一道轨迹,狠狠砸在冲来的马头、人身上,鲜血瞬间冲天而起,奔涌的蹄音戛然而止,连人带马吭也没吭一声硬生生扑去地面,砸成一滩烂肉。 “敢追我爹娘!!” 李元霸双脚一沉,拽着锤柄原地又是一甩,嘶吼声里,卷起风雷般的呼啸,怒扫开来,旁边越过去的一个骑兵皮肉骨骼迸裂,已经侧飞了出去,轰的砸在同伴身上,那是皮肉碰撞的闷响,翻滚成一团,粘稠的鲜血,血肉沾合一起,分不出哪里是人的,哪里是马的,盔甲、兵器洒落一地。 “敢追我二哥!” 又是一声暴怒的嘶吼,空出的左手向侧一抓,将刺来的长矛握住掌心,向下一拽,将马背上方的骑士拖下来,抬脚重重跺下,铁盔与里面的头颅啪叽一声,直接扁瘪下去。 “哈哈哈!!!好爽!” 收回脚,李元霸满脸血浆,狂笑声里,提着长矛,巨锤像是恶魔般站在一片腥红里,疯狂的与冲来的数十起硬刚。 夏日光芒,车队还在远去,骑马的两人目瞪口呆的停下来,看着那边与数十骑厮杀成一团的少年,骑兵人马分离高高掀去天空,后方的再次冲上去,随后金铁交鸣的击打声响,身影又炮弹般飞出贯穿几骑,将人一一撞翻下来。 不到片刻,就只剩一手持毛,一手持锤的瘦弱身形沐着阳光,孤零零站在那里。 屈元凤饶是见惯了道法神奇,可这般血腥残暴的杀戮,是头一次见,愣愣的侧了下脸,看向身旁的李世民。 “你们真是亲生兄弟?我有点不信。” 这时,两人视野尽头,越过对面李元霸的身影,更前方,轰隆隆的脚步声、马蹄声齐齐响,在天与地之间呈一条海浪线席卷而来。 “元霸,快走!” 李世民担心兄弟,抽了一下马鞭,纵马冲了过去,话语传去那方,李元霸打出了凶性,根本没听二兄的嘶喊,长矛插去地上,铁锤也立去地面,拉过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骑上去,刚拿起巨锤,身下马匹凄厉嘶鸣一声,四肢大喇喇向外叉开,趴去了地面。 还有一滩尿渍不停的顺着地面蔓延,这是给骑尿崩了。 身后马蹄声逼近,李世民侧身低伏,探手一把抓住还在站在尿崩的战马旁边的少年,将他提上马背。 “跟我回去!” 一转马头,疯狂向后飞奔,趴伏二兄面前的少年,看着被落在原地的兵器,伸手抓握的大喊:“我的锤!我的锤!” 拉远的视野间,立在地上的巨锤动了动,随着李元霸伸出手的方向,压着地面飞快滑行而来。 跟着一起远去前方林野。 不久之后,西面天云划出绚丽的霞光。 远方繁华的长安,东南芙蓉池,万寿观里点亮了灯笼升去檐下,山门外前前后后忙碌的工匠停歇下来,擦去脸上汗水,仰起脸,望着矗立一片彤红里的神台,他们终于赶在今日黄昏前,将所有雕琢赶工完成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青冥颜色待天门 夜风吹过宫檐,燃烧的灯火暖兮,寝殿帷帐之中,人影辗转反侧,想起城外乱军之事,根本无法安心入眠,杨广睁开眼睛,解开被褥坐去床沿,今夜侍寝的妃子起身拿手抚去皇帝后背。 “陛下,你怎么了?是担心外面的事?外面不是有国师,还有诸位将军们吗?会没事的。” “嗯,国师自有办法。” 杨广回头朝她笑了笑,握住娇嫩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拍打被面:“你好好睡,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说着,掀开帷帐出来,随手披上一件单衣,打开殿门走了出去,吹过的夜风凉爽,让他清醒了些许,灯火下,望去远方一座座宫殿的轮廓矗立黑暗里,好一阵,开口问去身后一侧跟上来的贴身宦官。 “几更天了?” “回陛下,四更天了。”宦官值守,知晓每时每刻,看了看皇帝,低声道:“陛下,再回去睡会儿吧。” 那边,望着远方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搂了搂单衣,忽然笑了一下。 “朕睡不着,门口一堆想要朕性命的乱贼,换做谁都睡不着,你说,这人做皇帝,是为了什么?” 这话吓得一旁的宦官两股战战,急忙将头埋下去,不敢应声。 “你看,这就是皇帝,天大的权利,很多人都想坐这个位置。”杨广并不在意这些宦官的反应,微微抬起头,望去仅有几颗星辰的夜空,“那你说,如果神仙要杀皇帝,是不是这个皇帝做了他们看不顺眼的事?” “最近朕一直在想,做皇帝,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自己心中的权欲,有时候又会想,天上的神仙过着怎样的日子,打破脑袋都要下来没事托身降世,让人间乱上一乱,人的命,朕的命,一个国家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就如同我们蹲在路边看一堆蝼蚁在穴口进进出出的忙碌?” “朕在万千臣民面前是皇帝,也该在这些神仙面前,做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不能被小瞧。” 絮絮叨叨的呢喃之中,不远一个宫内侍卫朝这边过来,待到杨广面前,拱手躬身:“启禀陛下,宫外传来消息,芙蓉池那边的神台已经修筑完毕。” 听着侍卫的汇报,皇帝转过目光望去城池东南,脸上划开笑容点了点头,随后轻笑出声,转身走进寝殿,“给朕更衣,召集皇城司士卒,随朕前往万寿观,观国师登神台,降神兵!” “是!” 夜色苍茫,灯火通明的皇宫忙碌起来。 不久之后,天色漆黑转为青冥,蒙蒙发亮。 城池东南,湖水拍击岸边哗哗的水声里,远方矗立青冥天色的道观,有着灯火在窗棂内燃烧,照出微微佝偻的人影剪在窗户纸,拿着毛笔沙沙的勾勒、书写。 黄昏光芒,飘出画轴的身影降下,猩红的指甲拨了拨灯芯,让烛火更亮了一些,美目看着银丝如瀑披下肩头的陆良生,安静的坐去一旁。 书桌上,袅绕阴气的名册摊开,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旁,还有金纹点缀边沿的画轴铺开,轴两端刻满鎏金的符箓,空白的纸页上,是一幅幅拇指大小的人物,甲胄鲜明,相貌神态各异,笔尖游走,在画像旁勾出纤细的字体,写下对方的名字。 哦哦哦哦喔哦~~ 窗外,传来观中圈养的公鸡嘹亮啼鸣,呼呼大睡的蛤蟆掐算着时间,睁开蟾眼猛地坐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爬去床尾打开衣柜,丢出一件件衣袍挑选。 安静坐在床沿的女子,起身走去窗棂,看了看外面,此时天色蒙蒙发亮,能见观外高高矗立的一座高台轮廓。 “公子,时辰到了。” “刚好。” 前桌,陆良生也在鸡鸣响起时,勾下最后一笔,看着被自己画的满满当当的画轴,搁下毛笔,捧过画幅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这才缓缓卷上,拿过一条红绳将它系上。 阴府的名册不能直接在人间使用,更不能用在祭天这种事上,而对于封神一事又是不同,便是与老孙合力炼制了一幅空白画轴,将名册上还现存的英灵抄录下来,顺道画上画像,更能准确的敕封。 敕封英灵神位与天上神仙法相对抗,陆良生其实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看着外面天色,目光转去摆放到面前的铜镜上,看着里面倒映着自己苍老的容貌。 “这一步希望是对的。” 一旁,红怜端来木盘,拿过上面的木梳,站在佝偻的身形后面,唇角微扬,轻声笑道:“公子自然是对的,而且,从来都是对的。” 像是说到开心事,噗呲一声,笑的更灿烂,补充了一句:“永远都是对的。” 陆良生看着铜镜倒映的女子替他梳理一缕缕白发,脸上笑的开心,也跟着笑了笑:“哪有事实绝对的,只是顺着万灵阵、妖星降世、崆峒印的脉络,觉察出自己要怎么做,说不得早就是天道准备好的,只不过是让我去做罢了,它可是最大的。” “天道妾身可不管什么天道,在妾身眼里,公子才是最大的。” “哪里?” 梳理发丝的红怜停下手木梳,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手握成拳头在陆良生肩头轻捶了一下。 “公子这是跟孙道长学坏了。” 聂红怜捶了一下,拿过桃木梳继续沿着刚才的发丝梳下去,随后一点点盘卷成发髻,转身飘去衣架,拿过上面的麒麟氅,一边给陆良生穿戴,一边说道:“公子就不担心元霸?他都出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有元凤,他还在太原” 此时,楼外响起道人的声音。 “五更天了,老陆,天门快要开了!别错过良辰!” 听到外面的叫喊,红怜拿着一条祥云宝玉腰带,给陆良生系好,后者笑着点了下头,接上刚才女子的话。 “元霸那身神力,还有我给那柄法器,一般神仙法相也奈何不了他,他走时,我还算了一卦,吉卦,不会有事至于元凤,之前太原说过一些话,叮嘱他事不可为就退来长安,只要不热血冲昏头,这会儿应该也快退回来了。” 言罢,陆良生对着铜镜理了理袍领,握了一下女子的手,“没事的。”便拿过桌上的画轴走出房门,下到楼外,蒙蒙发亮的天色里,道人、猪刚鬣、陆盼八人,甚至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也都一一早起来等在那里,守着早已准备好的三牲、特制的香烛钱纸。 道人见到走出阁楼的陆良生,盘点了一下准备的东西。 “陆大书生,你看还够不够,三牲不够的话,我让老猪上!” 说完,就被旁边的猪刚鬣踹去一脚踢在屁股上,“去你的,要俺老猪当供奉,也不怕让那些个阴鬼魂飞魄散。” 玩笑声里,陆良生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再多言,迈开祥云履,扬了扬手中画轴,大步走去山门。 “天门快开了,时不我待,走,去封神台!”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寸寸金色破开云隙照出,推走笼罩天地的蒙蒙青冥。 天门开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封神(上) 五更天,蒙蒙发亮的清晨,旌旗林立,兵马护卫一辆马车出了皇城。 对于眼下众贼围攻长安的局势来说,朝武神经紧绷,察觉皇城传来的动静,纷纷穿戴整齐,出府乘车跟在长龙似得的御辇后面,去往芙蓉池。 早早起床讨活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折转回去家中通晓家人,片刻不到,漆黑的城池亮起一盏盏灯火,不少人跟着出了家门,边走边穿上衣袍。 “朝武都出来了,陛下肯定在前面。” “看方向,应该是去芙蓉池的。” “快快,一起去,定是国师那边有动静了。” 也有起了床的汉子,推搡睡眼朦胧的孩童,“看热闹了,三儿,快去把你娘叫起来,烙上几张饼子!” 早就等着眼下这场商机的商贩,一家人点着油灯围着锅边忙活起来,烙好的饼子一张张的放去白布遮掩的笼盖下,汉子挑起货担,牵着妻儿出了大门,与街上渐渐汇聚起来的人潮一起向着那边涌去,吆喝着买卖,顺道把热闹也看了。 铅青的颜色里,一时间人潮涌动,扛着挑着早点、小吃货担的小贩高声吆喝,来回穿梭在拥挤的人堆,无数攒动的身影前方,手持一柄柄长矛的士卒站成一排,将芙蓉池与人海隔开安全的距离。 乌泱泱的文武下了车撵,默契的排起朝中的队伍,跟着那边走下御辇的皇帝慢慢过去远方高耸青冥天色里的巨大高台,视野渐渐拉近,顺着底座往上望去,震撼的有些出神。 “竟这般粗大。” “听说叫封神台国师这是真的要封神?”“不知有没有我们的份,好歹也是朝中大员。” “你想什么?!” “少言,此隆重庄严之事,不可乱说。” 远方,身着祭天服,头戴通天冠的皇帝抬起脸来,脸颊一圈浓须在风里抚动,面容肃穆的望着粗大的台身,四面石壁雕出祥云袅绕,日月星辰、神仙、龙凤像是托举着蜿蜒围绕台身而上的石阶,杨广慢慢合手朝封神台躬身拜了一拜。 身边的宦官看到皇帝躬身下拜,连忙转身朝身后的文武高喧一声:“陛下先行,众文武随礼!” 大大小小前后有序排列的一众文武闻言,齐齐抬起手,躬下身子,两侧,士卒走过,举着火把去往封神台两侧,将火把投进两只刻有日神、月神画像的三足大鼎里,火焰‘轰’的一声窜了起来,浓烟在风里扭曲摇摆,照亮四周。 远处万寿观内,浑身漆黑道袍,手握拂尘的道士走出,看着乌泱泱一堆人海,高呼的声音随风传开。 “天门将开,吉时已到!” 拂尘一拜,孙迎仙少有的严肃表情,往边上一站,八个身形壮硕的大汉,裸着画满符文的上身,抬着三牲走出山门,两边士卒持刀兵跟上,来到神台下方石阶停下,排成两列分去左右。 八人沿着蜿蜒神台而上石阶来到最高处,将三牲一一摆上祭台,退去两边,持起风调雨顺、天地通明八面旗幡。 “请国师登神台,祭天!”孙迎仙又是一声高呼。 山门内,一双步履踩踏满是青苔的石阶慢慢走出山门,晃动的袍摆间双腿迈开走来,躬身在神台下的杨广直起身望去,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过来的国师,捧着一卷画轴,面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片刻,朝身侧的宦官吩咐了两句,后者点头领旨,向后高喧。 “国师祭天封神,百官跪拜——” 呼啦啦的一众身影跪去地面合手作揖,走过两侧士卒中间的陆良生捧着画轴,对于近处、远方无数望来的视线,面上没有一丝变化,看着前方延伸去神台的石阶,心里多少掺杂对封神的复杂思绪。 ‘封神我竟做到了这一步。’ 看着脚下的石阶,落下的步履缓了缓,随后稳稳在阶上踏实,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稳健,仿佛每一个石阶都有往日的画面在记忆浮现,印有阴阳的大氅双袖在风里抚动,陆良生走上高台,视野变得开阔。 远方拥挤的人潮、高台下方的皇帝、文武百官都变得渺小,房屋楼舍鳞次栉比在眸底延伸去往目力的尽头。 陆良生微微出神,没人看到他眸底泛起了情绪的波动,又像往日记忆的涟漪。 山势逶迤,郁郁葱葱的林间,少年背负柴禾,小心翼翼走过崎岖山路,累了渴了坐去小溪捧起清水喝上一口,山上云雾袅绕,山脚下村落为争水源吵闹打架,告上县衙 高墙大院,金嚓铜锣,阴风阵阵,那木台上,女鬼双袖飞舞,呓起了戏曲,画面如水铺开,衙门里的老人,拿着三本书递到了他手上 莺飞草长,少年化作翩翩书生,牵驴驮书走出家门,站在苍松古树,朝发髻斑白的恩师拱手拜别。 风吹过高台,雪白的须髯在风里摇曳,陆良生忽然笑了起来:“盼叔、庆叔,我记得当年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着爹去的,中间后来还跟你们出去一趟,没想到遇上了一只硕大的蜈蚣,没想到这脚一踏出栖霞山,往后的一切像是斗转星移般的变化。” 说到这里,他笑容更加灿烂。 “记得栖霞山外面那条小清河,就那么大一点地方,养活两个村子的人,水从山上下来,清澈透底,每年夏天晚上的时候,还看到村里不少汉子偷偷趴在河边,没少被河里洗澡的妇人叫骂。” 嘿嘿 两边持旗幡的八条大汉嘿笑起来,他们当中可是年年都不落后的,这时下面,响起道人的声音。 “吉时已到,天门快开了!” 站在祭台前的陆良生,对这声置若罔闻,脸上仍旧挂着笑,轻声说道:“从一个山村少年,走到今日还是从前日子,令人向往啊,可惜回不去了。” 站定的双脚举步迈开,陆良生捧着那卷画轴呈去头顶,缓缓跪去蒲团,目光抬起,看着东方天际破开的金色晨光,在眸底更加耀眼,然后,微微阖上眼帘,双唇微抖,说着只有自己,或者说予天际的白云、晨光能听到的话语。 “封神之事,还望成全,归墟内你说的话,陆良生应下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封神(下) “封神之事,还望成全,归墟内你说的话,陆良生应下了。” 画轴随着话语放去祭台,就在这时,轰隆隆的雷音滚过天际,陆良生抬起头,金色晨阳洒在翻涌起伏的云海,云雾袅绕缓缓打开一道间隙,犹如人眼,阳光照了出来,一寸寸推开青冥的天色,落去芙蓉池,高高神台上苍白须发的老人身上。 黑压压的人海满眼金色,高台下方的皇帝、文武抬起视线望去,天空一缕金色里,仿如天威般呢喃,在天际轻响。 “天门开!” 下方无数的人只感身体一滞,仰起的头颅下意识的垂下视线,而远远的高台上,陆良生并未受到下方动静的人影响,袍袂猎猎飞卷,银丝脱离发髻吹去天空舞动,仰脸望着打开的云隙,微微躬身抬手一拜。 随后,缓缓开了口,声音厚重而响亮。 “自晋失其鹿,以至天下九州大乱,四方蛮夷施虐,遍地狼藉,我神州之民生灵涂炭沦为羔羊待人食用,后有挽大夏将倾之英雄,力挽狂澜,天下之混乱才渐渐平息,然,九州分裂,依旧让百姓流离失所,田园荒芜,无数为吃口饱饭的人拿起兵器倒在了这片生养的土地” 法力携裹话语远远传开,响彻每一个人的耳旁,令人想起祖辈们说起的几百年的黑暗,这一刻,之前慌张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那神台之上的国师,站在祭台前,佝偻的身躯捧起一杯酒水融入在洒下来的金色晨阳之中,酒杯倾斜朝下,酒渍化作一条细线落在脚前。 “这杯酒,隋国国师陆良生,敬!为这几百来奋勇杀敌,死在这片大地上的将士英灵——” 陆良生将酒杯放下,风吹过神台,旗幡飘荡,猎猎作响。 “九州分裂,朝廷不恤百姓,先帝杨坚斩荆棘,一路战战兢兢统一九州,百姓才得以安宁,但就这太平盛世也有英雄豪迈之士,前仆后继的撑着这片天地,如越国公杨素,如上柱国韩擒虎也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甚至不知名字的人,在一次次劫难里,用身躯换来一寸寸的安宁、太平!” 酒水斟满,陆良生抬手朝天一拱,再次倒下:“这杯酒,也敬他们!” 水声潺潺流满地面,声音也在回荡这片天地。 “天下初得安宁几年呐,又起祸端,这天下总有乱国之贼,不想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也或者他们觉得乱才好,乱了人心就去寄托神灵,得些许慰藉,可高高在上的神仙,能保佑这天下万千之人都能吃得上饱饭,冬日严寒穿得暖衣袍,能有一屋可居,一榻可卧否?!能为百姓脚下艰难的地面开垦出一条大道否?!” “他们不会,他们只会让人在神台下面跪着虔诚祈福,心安理得的享受供奉,说不得还不如一个鬼祟知恩图报!” 金色的阳光照在苍老的脸上,须髯在风里微微抖动,陆良生伸手将祭台上那卷画轴捧起,托举过头顶,看去那落下云头洒在人间的‘金轮’。 “奏请天道明察,天上星宿托身降世,使得人世混乱,城破家亡,人世间本该自治,哪有神仙插手之理,然群星降世,身携法力,凡人之躯难以抗衡,人间陆良生今筑封神台,封人间过往之英灵、四方神鬼” 某一刻,红绳自他手中脱落,无声坠去地上,手中画轴猛地抛向天空,飞去那束金色晨阳之中。 “绝地天通,断去他们念想,以保人间安宁!” 翻转的画轴,‘哗’的一下展开,沐在天光里,祭台前,陆良生将崆峒印恭敬放去台上,指尖一抹长香点燃,高举过头顶,焚香徐徐升腾。 “敕令,汉末汉寿亭侯,今阴府鬼王关羽,关云长,封人界伏魔元帅,立庙祭祀,主护国、忠勇!” 画上一道持刀抚髯人像光芒一闪,一道金光自画像射去东面,越过渭水、山麓,以及下方兵马延绵排开,无数架着云梯冲向潼关的战场,随后划过长长的轨迹落去远方古老的城池。 洛阳,还在往潼关开拔的军队,陡然听到一声战马嘶鸣,本能的回头。 唏律律—— 战马高亢嘶鸣,一匹火红的战马立在缓坡,上方身影绿袍金甲,面如重枣,手中厚重刀锋一转,纵马俯冲而下,“喝啊——”的怒吼,须髯猛地抚动,天光里,刀锋随着奔涌的战马冲进人堆,拉出一道长长的冷芒。 下一刻,身影冲出队列,横挥开来的青龙偃月缓缓垂去地上,鲜血顺着刀锋浸入泥土,凤眼微阖,左手扶去长须的一瞬,身后数十士卒颈脖裂出平整的殷红,然后肩颈上的头颅,齐齐掉去地上。 “敕令,安葬他乡顺平侯,奋勇护国,今敕你返回阳间,封持国巡视使!” 陆良生声音再响,悬浮晨阳中的画轴射出一道金光飞向西南。 川蜀重重大山,锦屏延绵,山下孤茔升起光芒,前方供奉的小庙,放在架上的一柄银枪嗡嗡抖动,颤出龙鸣。 斑斑锈迹簌簌脱落,神台上威风凛凛的泥塑,神光一闪,穿戴白袍银甲的人影走出,轻轻抚过枪头,抓住枪柄的刹那,殿外响起马嘶,一匹神俊白马摆动鬃毛,人立而起! 封神台上,第三道敕令出口。 “乌江之畔,末路英灵汇聚乌水,今受敕令诏,封乌江水神!” 金光飞射天空去往东方,涛涛江水起伏丝丝薄雾弥漫而起,来往江面的船只间,无人看到一只大手缓缓伸出水面,然后死死握成拳。 ‘虞姬乌骓’ 声音回荡,两岸吹起阵阵阴风,鸟兽惊走。 “万人坑陷,白骨成堆,烙武安之印,敕封灵佑武安王,再执兵戈!” 画轴飞出神光一闪,西北沙尘漫卷,兵荒马乱之间,隐隐有白字大旗竖立,咚咚咚的战鼓,伴随士卒的脚步齐齐推进,硕大的战车上,名为白起的将领,仰起脸,感受着阳光照来的暖意。 某一刻,拔出腰间剑锋,指向长安的方向。 “纵横江面锦帆船,亡后群鸦啼尸身,甘兴霸,今封武惠灵显王。” “桓侯张翼德阴阳两界巡查使” “吴国老将丁奉靖江侯王。” 封神台上,陆良生的声音响彻,飘在阳光里的画轴一道道金光不停四射,划过巨大的城池,飞向远方。 第七百四十八章 人间业火,洪波起涌(半卷完) 芙蓉池水粼粼波光,耸立的封神台下,四周无数的旌旗林立,在风里作响,高台两侧日、月二神炉鼎,火焰摇曳,升起阵阵浓烟,一道道跪着的、站着的身影,远处持矛而立的甲士只能听到风声呼啸,仰起脸望去。 一道道金色宛如流星拖着光芒划过天际,自画轴之中,不停分射,去往东南西北,簇拥芙蓉池外的百姓,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这这是什么?” “哎哟,好多金光飞走了。” “封神封神,怕不是光里都有神仙吧” “国师都能封神,国师他老人家会不会也是?” 嘈杂的话语嗡嗡的在人海里交织传开,神台下方的武百官、皇帝杨广都一一抬起头来,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扰到台上站立的身影。 祭台焚香袅绕,符纸随风吹开,弥漫飘洒天空,陆良生收回视线,伸手拿去祭台一卷绸缎,自手中展开,看着上面内容字迹,须髯在风里微抖,声音苍老而洪亮的响了起来。 “众人间故去之英灵、四方神鬼,听敕封诏令” 天光蔓延云间,洒去的北方晋地,林中惊鸟乱飞,破损的马车遗弃路旁,仓惶步行的一行人相互搀扶沿着渭水向南,尾随的军队,连同攻破太原的刘字大军吹起了号角,直扑而来。 “快走!叫元霸撤回来!” 马蹄飞驰,车辕断裂飞滚,掉进河水里溅起浪花,李渊搀扶着妻子被儿子李世民还有几个侍卫保护着,身后潮水般涌来的步卒、骑兵声势浩大惊人,瘦小的身影犹如汪洋孤舟飘零摇曳,挥舞一柄巨锤,砸出一片人仰马翻、血肉乱飚的画面。 嗡鸣的喧闹之中,屈元凤带着几人冲入,躲开擦过脑侧的长矛,反手一刀剁去马蹄,战马悲鸣往前轰的坠下,将上面的骑士掀飞摔在地上。 “元霸!不可恋战,随我走啊!” 拉过前方少年肩头,一侧,马蹄急促,一个北地骑兵探出长矛,照着嘶喊、拉着少年的身影刺了下去,屈元凤侧脸回头,下意识的抬刀格挡。 嗖 一道黑影破空疾响,穿过天光,呯的一下穿透甲胄,钉在那骑兵胸口,贯穿一道血糊糊的洞口,朝着后面另一个骑兵钉去,连人带马一起射翻在地,淡淡金光飘去空中四溢开去。 屈元凤目光惊讶的偏转,随后听到的,是一声雄浑的马鸣。 唏律律!! 马声长嘶,震响这方原野,众人回头,李世民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山坡,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他是” 天光之中,一匹赤红的战马抬起前肢人立而起,亢奋的嘶鸣声里,上方红色的皮肤斜斜飘荡,身着兽面吞头连环铠的高大人影,正马背上垂下弓来,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兵,画戟划过阳光,绽出一片森寒。 “呵呵哼哼呵呵哈哈哈” 豪迈猖獗的笑声漫过原野。 潼关。 喊杀声震天,攀爬云梯的身影含刀跃上,劈开的血路间,守城的士卒拖着凄厉的惨叫坠下城头,名叫秦琼的大将骑在马背上望着远方攻城的一幕,拔出腰间铁锏,杀意陡然袭来。 掀起披风挥开兵器,侧面兵卒分散掀飞,极快奔来的身影高高扬起手中偃月刀,怒斩而下。 呯! 神光相撞,劈来的刀锋一闪而逝,消弭在空气里,然而,就这惊鸿一瞥的刹那,看到对方面如重枣呈出的怒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杀意。 日、月神鼎火焰凶猛燃烧,神台上展开的锦帛在风里起伏。 “人间混乱再起,生灵涂炭,天上众星降世托身反贼以乱九州不宁,然听敕封之英灵乃我人间土地慷慨豪迈之义士,虽身死而魂还在,岂能看着生养之土地乱于神仙之手,让我等同胞姊妹兄弟亡于这场无端劫难。” 下方,杨广捏紧了拳头,原本好好的人世间,若非这些神仙乱来,大运河、北击高句丽、西征吐谷浑、北扩草原,等这一切做完,不敢说千古留名,至少他也对得起往后的千千万万子民,还有父皇杨坚。 “然,众星繁多,携裹凡人为兵卒掀起烽烟,寻常人等难以抵挡,望请四方神鬼、英灵,听敕令诏拯四方危难,保天下九州万千黎民安身。” 陆良生念罢,锦帛悬去火烛点燃,火苗燃烧绸缎慢慢窜起火焰,与锦帛一起落去地上,他看过神台下方黑压压一片人海,随后朝向天空,拱起手来。 “承令诏敕封,魂聚长安!” 金色的流星划过天际,南方沧澜江上,蓄起须髯的李随安带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漫步阳光。 某一刻,抬起目光,看到划过远方天空的流星,招来了楼中的黑白双剑,以及一柄青剑负去后背、腰间,拍了拍妻子手背,召集门中不多的弟子,歇斯底里的大吼:“去长安!” 数十道身影负剑跃上一片片林野,踏叶而去的同时,群鸦起舞,托着一艘木船扬帆漂浮,一人着甲戴冠,手握一柄刀锋立于船首,俯瞰山峦间。 东南之地,栖霞山里,小童摇着葫芦冲过林子,站到悬崖看到划过天空的流星,转过身辞别了身后跟来的母亲,投去下方山路,化作一只小狐,飞快穿梭来往行人商贩间,向北而去。 涛涛江河之上,渡江的辅公佑、杜伏威军队开拔,偶尔抬起头望去流星划过,片刻间,江河下游,有硕大的船只行驶在茫茫水雾之中,高挂的旗幡上书靖江侯王四字。 长安,封神台上的声音停了下来,陆良生看着烧成灰烬的帛书纷纷扬扬飞去天空,阳光里的封神名册失去光芒化作星点慢慢散去、消失。 “谢天道成全!” 陆良生抬手躬身,深深拜了下去,下方看着这一幕的皇帝,一众武跟着,齐齐朝天作去一揖。 神位已封下去,对托身降世下凡的天上星宿已然发动了他最大的力量,如今怒潮滚滚而来,不留余地,只能像海中礁石立在这大浪的前方。 不久,天门闭合,收敛了金光,陆良生走下封神台,等候下方的杨广只感一股股的阴冷袭遍全身上下,挥退左右侍卫宦官,举步迎上前来。 “国师!封神之事如何了?可有哪些英灵前来,与我们同阵杀敌?!” “名册上,能来的都能来了。” 陆良生目光抬起,扫过周围一道道身影,常人无法看见的四周,白马银枪的赵云、温侯吕布、骑乌骓持一杆大枪的乌江水神项羽、屹立战车之上的武安王白起、阴阳两界巡查使桓侯张飞、群鸦环绕的甘宁神 湖水荡漾,阴风阵阵吹拂,来自各个不同朝代的英雄豪杰共聚而来,曾经的过往,抛却往日的记忆之中,而此刻都有共同的敌人。 夏风掀起炎热,人间洪波翻涌,大战在即了。 本卷完 第七百四十九章 风起云聚 “那日你们可看见了?哎哟,天空上金光四射,向着东南西北乱飞一气,要知道这会儿四周反贼作乱,还有这般天象,莫非是天要亡我大隋?” 人音嘈杂,官道上车马频繁过往,夏日炎炎,蝉鸣在路边林野嘶声颤鸣,车辕翻卷的烟尘,匆匆而过的商贩行人,弥漫一股肃杀的战争气息。 路边供人歇脚的茶肆,聚集了不少因为陡然发生的战事,滞留京畿一带的商旅,说起频发的战事,愤愤砸响手中陶碗,叫骂几句,嘈杂声里,也有声音街上刚才有人说的那番话。 “兄台,你就不知晓了吧,哪里是什么亡国之兆!” 茶肆边缘一桌,两个商贩喝尽碗里茶水,其中一人笑呵呵的转过身来,朝之前说话那个汉子摆了摆手。 “我刚从长安那边出来,听说乃是国师在做法封神呢,哪里是你说的那般。” 那边,被怼了两句的汉子,脸上挂不住。 “四下战事频发,还弄这些荒唐事,当今陛下也是,反贼都快打到家门口了,竟还将一国之安危,百姓存亡寄在鬼神之事上,当真昏聩。” 一旁,走过的店家伙计赶紧停下脚步,在旁小声提醒。 “慎言!” 茶肆边缘那桌,两个汉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走南闯北的人,听到对方偏转话题也不生气,只是脾气上来,总得要理论个清楚。 “兄台,不知情下说出这番话来,也没错,可咱兄弟俩那日是在长安的,那看的真真切切。” 不服气的汉子端起酒碗,挑挑眉头:“看到又如何,还不是这种关头崇信鬼神,不问朝政。” 周围,喝茶吃饼的众人也都望来。 茶肆边缘那桌,看到他们投来的目光,商贩满意的轻笑出声,咳了下嗓子,抬手虚按一下,让诸人别急。 “这封神一事,听闻也是事出有因,城里街坊间有传闻说是外面造反之人乃妖魔作乱,附身反王,蛊惑了兵将、百姓,这才有了国师做法的事,你们想想,国师多少年没出面了?这回出来,哎哟,在下远远看了一眼,头发、须髯都白了。” “妖魔?” 周围茶桌歇脚的商旅、行人顿时一片哗然,常出院门的人,见识上要比寻常人要多不少,‘妖魔’二字,出门在外没少听到,印象里多是阴森鬼祟的妖怪,眼下听到附身反王身上,纷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怪不得,听战乱的地方逃过来的人说,朝廷的军队怎么也打不过。” “是啊,我也老早怀疑,这贼军怎么就能一路势如破竹,路上都不待停歇的。” “看来,还真如刚才那老哥所言,真是妖魔了。” 茶肆嗡嗡的低声嘈杂之中,没人注意到棚外门口,有两人坐靠栅栏木柱拿着饼子,就着茶水呼噜噜的吃喝,其中一人背负木匣,浓须虎目,听到里面的谈话,微微侧脸与身旁的同伴对一眼。 后者咬过饼子放去膝上,手落去脚边,端起茶碗灌上一口,他只有一条胳膊,吃完干粮茶水,从怀里摸出几文铜子叮叮当当的放去碗里,抓过一旁长刀拄起身子与浓须大汉往外走去。 背负木匣的汉子负着双手,走在一侧。 “左老弟,刚才你也听到了市井传言,反王乃妖魔,你我一路过来,也算远远看过造反作乱的军队,却是一股仙家气息。” 旁边,独臂汉子沉默了片刻,目光望着长安的方向,轻声道:“这是陆道友,或者皇帝的计策罢了,言语上总要在民间站住脚。” 他捕快出身,后来又在当年天治刑部待过一段时间,朝堂上的东西,也算知晓一些,自然看得出这般说辞的目的,语气顿了顿,又说了句。 “何况,神仙跑到人间作乱,这种自私与妖魔何异?燕兄,我们去长安,看看陆道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何?” “哈哈,相识一场,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这天地本是人间,就算要乱,也轮不到神仙下来插手!” 燕赤霞拱手一摊:“同去!” 傍晚的风吹起尘粒弥漫官道,道路并行的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一起闯荡天下九州多年,岂会一人独行。 周围吵吵嚷嚷的喧哗还在响起,两人看了看天色,沐着照来的霞光,走过道路间,去往东北面的长安。 夕阳西下,彤红的光芒铺去山川林野,像是披上了一层霞衣。 长安西北之地,风沙卷动,传来几声平平轰轰的炸响,地面掀起泥柱,奔涌的战马嘶鸣重重扑去地上翻滚出数丈远,掀飞的骑兵被一道飞来的身影抓过手里,拖去天空向后倒飞出去,远远的,还有狂奔而来的骑队,抬起手臂挽弓搭箭,朝着天空飘飞出去的身影拨动弓弦。 嗖嗖嗖—— 羽箭密密麻麻划过天空,嘭嘭的钉去地上、树身,半空那道身影落去一块巨岩,抬手一挥,袍袖扫落几支羽箭,另只手抓着掳来的骑兵脑袋提在半空上,目光越过那些追袭而来的骑兵,望去远方浩荡的军队,飘动的‘凉’‘李’的旗帜。 口中冷哼一声,手上一用劲,啪咔骨骼碎裂声响,手里挣扎的骑兵,脑袋硬生生被捏爆开来,上面附着的淡淡金光也在同时被他捏散。 “下界妖王,敢杀我仙兵!” 一声威严的声音远远从军阵那边传来,岩石上的高大身影一掀大氅,将尸体一丢,转身向东飞离。 正是一直待在西北大漠的公孙獠,原本静坐沙漠,陪伴从前故去的主人,然而,听闻凉州李轨作乱,感受到天上星宿的气节,过去查看一番,结果半途相遇,打了一架,互相胜负,原本还想继续纠缠,可今日一早,看到金色流星划过西北,察觉到长安熟悉的法力波动,便一路走走停停的赶来。 眼下也不与对方纠缠,丢下尸首,踩过林野,飘往了京城。 染红西云的霞光渐渐落去地平线,夜色犹如潮汐涌来,笼罩天地,晋地逃亡回来的队伍入城的同时,长安东南万寿观里,灯火燃烧,照亮阁楼。 陆良生坐在首位,阖目静坐,一侧还有道人、猪刚鬣、蛤蟆道人、红怜面面相觑,偶尔与厅里阴影间矗立的许许多多身影,呈出诡异的气氛。 咕~ 道人吞了口唾沫,先开了口。 “那个诸位你们吃饭了吗?香要什么味的” 第七百五十章 阴神聚厅堂 烛光明明灭灭照亮厅堂,半开的窗扇吱嘎吱嘎在夜风里摇响。 黑夜阴影间,烛光照亮的范围外,影影绰绰,站满了人的影子,道人陡然一声“诸位,吃饭了吗,香要什么味的?” 那边根本没人理他,直勾勾的看着首位上安坐的陆良生,道人见没人理会,咂了咂嘴重新坐回去,余光瞥见楼梯口小纤抱着孩子偷偷探下脑袋躲在那边,连忙朝她斜了斜眼睛,挪动嘴角,示意别过来。 这边阴风阵阵,虽说那些作古的英灵得了神位,也是阴神,对于女人还有孩童,是会伤及元气的。 陆小纤抱着孩子缩回楼梯拐角时,陆良生睁开眼睛,起身走到正中,写有道之一字的神龛前,点燃三炷香插去小鼎,拜了拜,这才转过身,朝对面阴影之中的一道道身影抱拳拱手。 “不谈封神一事,在下还是诸位后辈,打扰你们英灵清静,先赔个不是。” 烛光照着身影投在墙上缓缓朝那边躬下身去,阴影当中,一众阴神毫无声息的拱手,同样躬身,还去一礼。 其中,豹头环眼的阴神开口,嗓音粗野响亮。 “陆国师,俺最喜有学问的人,就不必多礼了,若非你,俺还不知和二兄多久才能团聚。” “三弟!” 阴影晃动,一袭绿袍金甲的阴神一把握住黑汉的手,后者侧脸转身,反握回去,重重一握,声音哽咽:“二兄!” 哼! 束发金冠、兽面吞头铠的身影瞥来一眼,阴影间,豹头环眼的阴神回过头,打量两眼,认出了这是谁。 “原来是三姓算了,都已经几百年了,汉都没有了,俺也不叫那么难听,往后还是叫你温侯吧。” 吕布双手环抱胸前兽面,冷冷瞥去一眼,“看来某家还得谢你了?!” “关二兄、张三兄!” 一身白袍银铠,铁盔一束白缨的青年将领过来,令得关张二神与他拥在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子龙也聚来了!痛快!!” 这四位,陆良生,包括道人在内自然知道是谁,汉末汜水关前、徐州一战,可谓水火不容,就差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得亏幽冥自有体系,除非轮回转世,否则不能碰面,不然这三人怕是从死的时候,就一直打到现在。 “老陆,这些人靠得住吗?”道人看着三神隐隐擦出火花,赶紧退出两步,说着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声音。 “还没去外面,就自家先打起来了,本道有些担心。” “他们已死这般久了,应该不会。”陆良生摇摇头,看着那边一众阴神,“死后不入轮回,怎的也把人世间王朝更替看得透彻,何况都是人中豪杰,岂会那般短视。” 说着,这是那边阴影里,一道身影飘忽上前,看着说话的吕关张,插口打断:“听四位说话,可是大汉之将?” 关羽、张飞、赵云、吕布齐齐回头,那人身着青铜短臂甲,腰悬短剑,上唇短髭下颔一缕长须,端的威风,见三神看来,便自报家门。 “在下武安君白起。敢问灭秦之人可有来?” 四神愣了一下,武安君的名头岂会不知,你看我,我看你,就连丁奉、甘宁也上前来与四人站在一起,同一时代之人自然要抱团,然后一起抬手,指去不远,一个块头高壮,身披漆黑甲胄的汉子,齐声道: “就是他!” 那汉子微微侧过脸,面容俊秀,虬髯狂放,瞥来一眼,眸底神色显出冷漠,随后,看也不看,又转回去,口中轻声念叨着虞姬虞姬的名字,目光投去陆良生那边,魁梧身形一闪,立在烛火之中,犹如山岳般的身形给道人一种压抑的感受。 呢喃的声音,陡然拔高:“陆国师,你可帮羽寻到虞姬下落?” 虞姬? 陆良生皱起眉头,心中的执念放不下,难怪并未去轮回转世,只是虞姬,如何替他寻找,这么久远了,说不得早已轮回不知几世了,要是寻到投胎的人,是个男的怎办?这项王怕不是得疯了。 先稳住,将眼下的事做完。 打定主意,陆良生点头:“项王情深,良生佩服,可众星下凡乱世,总得先将眼前事先做好,等事了,在下再去一趟阴曹,替项王问出虞姬下落。” 说着,抬起手拱去一圈,里面当真有耳熟的,也有不认识的作古英灵。 “如今阴阳颠倒,人间被搅的苦难,诸位也俱是这片天地之间纵横的豪杰义士,还望放下往日间隙,那帮神仙,就拜托诸位了!” 拱起手,随身子深深拜了下去。 黯淡深黄的灯火之中,人影幢幢漂浮在阴影里,看着拜下的陆良生,沉默一阵,一一拱起手。 呼! 阴风在厅堂,烛火摇曳了几下,漆黑的颜色伴随一道道身影在厅里缓缓褪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之中,整个大厅被烛光占据,重新变得明亮。 外面墙角、草丛响起虫鸣。 陆盼八人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抹了一把脸上冷汗,浑身终于感觉到些许温热了,一堆阴神矗在房里,比冬日严寒还要令人感到寒冷。 道人也重重吐了一口气,挥袖扇了扇残存的阴气,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这下好,一屋子的鬼,还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的阴神,这楼普通人怕是不能待了。”说到这里,孙迎仙忽然一拍方桌,“对了,光是阴神怎么跟那些神仙打?阴神术法根本对他们不管用,就算用武艺、经验取胜,这些阴神也没兵没将啊。” 这点上,陆良生之前也有想过,一时间也没有另外的办法,眼下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拿寻常兵卒去拼,根本无济于事,众星下凡附身的反王麾下,都是天上仙兵元魂附体。 “咳!” 陡然传来蛤蟆道人一声咳嗽,打断了陆良生思绪,放下烟杆,从桌上起来,领了领衣襟,撇了徒弟一眼,负去双蹼,微微昂起下巴。 “良生啊,你怎么就不问问为师有没有办法?”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夜色相逢,不过一场遇见 “此事有何难,不妨问问为师有无办法?” 烛火摇晃,照去微微仰起脸上,蛤蟆道人阖着蟾眼,身下圆圆的蹼头激动的都在桌面搭来搭去,终于有老夫帮得上忙的了。想到徒弟、小道士询问自己的神色,蟾嘴忍不住的翘了翘。 快问啊,呱! 快问为师。问,为师就说了嗯? 半晌没有声音回应,迷惑的睁开蟾眼,前面哪里有陆良生的身影,耳中听到些许说话声,猛地一转头,徒弟与小道士边走边商讨的走出厅门。 留下蛤蟆道人立在桌上,歪着脑袋不解的摊开双蹼,微微张着嘴难以合上。 这就走了? 难道就不该请教老夫? 偏头看去一旁拿着抹布擦过桌面的红怜,蛙蹼颤抖的指去房门,“小女鬼,老夫问你,良生为何不问就这么走了?” 聂红怜擦过一处,叠了下抹布,抬脸白了一眼面前的蛤蟆道人,继续抹着桌面。 “蛤蟆师父,你一向说张开就来想当年这种大话,耳朵听起茧了,换做我” “你怎样?” “我也不信!” 猪刚鬣抱着一堆香烛从外面进来,看到红怜、蛤蟆望来,愣了一下,随后丢下一句“我也不信。” 嘟嘟囔囔的说着:“给人煮饭,现在竟还给这些小小阴鬼弄香烛想当年,俺也是天蓬元帅” 这时,外面响起孙迎仙的声音。 “老猪,给他们做烧鸡味的!回头送你一本书!” “哦!”猪刚鬣回头应了声,看了眼怀里一堆香烛,嘴角都快裂到后颈了,愉悦的吹起口哨,轻快跑去丹房。 一个个不信老夫! 蛤蟆道人绷直了双臂,捏紧的蛙蹼都在微微发抖,旁边红怜擦过来,“蛤蟆师父,你的脚踏一下。” 人立而起的脚蹼随抹布擦来抬了抬,蛤蟆道人看着擦完哼着小曲儿,飘去阁楼的女鬼,嘴角抽了抽,纵身一跃跳下圆桌,一蹦一跳的上了楼梯。 上次的事,西北群妖的事就不信,这次还不信? 木阶上,蛤蟆道人负起双蹼,吸了口气,转身回头,望着敞开的大门外,灯笼火光里与道人并肩走在一起的徒弟,嘴角鱼须舞动,肃穆颔首。 “看来,是时候展现为师真正实力,振一振师父威严!” 低吟一声,回身跨步,呯的一下,撞在木阶上,捂着口鼻蹲下来,低下的脑袋又是呯的一声,抵在木阶上,身子顿时向后一仰,蟾眼瞪圆,双蹼本能的胡乱挥舞,快的都抡出两圈残影,硬生生将身子抡了回来。 呼! 蛤蟆道人偏头看了眼高高的地面,重重呼出一口气。 老夫果然还是有能耐的。 楼外,灯笼在檐下摇曳,晃动的灯火之中,陆良生与道人商议了一阵关于这些阴神安置,供奉的事。 “眼下,初封神位,有些还没有庙宇,到时还要麻烦每日早晚一炷香供奉。” “你说的,本道早就想到了。”道人恢复往日脾性,敲了一下陆良生胸口,靠去老松树身,“再说,你我什么关系,还用的着麻烦二字?真要感谢,有空把你这一身本事交给你外甥,不就得了。” 这老孙,还真是不吃亏的主。 陆良生笑了笑,自家人用麻烦二字确实有些见外,但礼貌还是应有的,至于妹妹小纤的孩子,继了道人的天赋,天资还不错,往后若能学到多少,就看他的了。 “等忙完了这些事,就让云儿跟着我就是了,好了,你先回去歇息,我还要去一趟皇宫,有些事还是有必要与陛下说清楚。” “关于这些阴神无兵的事?算了算了,本道不多嘴,你且去忙吧。” 本就是懒散性子,要不是当初陆良生音讯全无,孙迎仙才懒得管这边一摊子的事,带上小纤还有孩子回栖霞山闲云野鹤多好。 “本道还是回去婆娘孩子热床铺去了!” 陆良生看着灯笼下,走进房檐的背影,拱了拱手:“老孙,多谢。” 那边背影,抬起手向后陆良生轻摆了两下,“大忙人,快去忙吧。”便跨进门槛,走上阁楼去了。 沙沙的是树枝在风里摇着叶子的声音。 陆良生收回视线,转身走去下方山门,身形消失在一片漆黑里,再到显出轮廓,已是在城中坊间,房檐低矮,挂着灯笼摇摇晃晃,街边摊贩忙着收拾摊位装车拉走,白日喧哗的街道安静下来,偶尔也有几个醉鬼相互搀扶从酒肆跌跌撞撞出来,坐在街边说着酒话,发出哈哈大笑,引来附近本就睡下的人家打开二楼的窗户,朝下面叫骂。 “嚎丧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叫魂!” 下面的几个酒鬼勾肩搭背起来,冲到楼下也朝上骂上几句难听的,这才提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陆良生背负双手,脸上挂着笑,看着几人走远,转身也离开这边,在这种氛围下,反而给他一种烟火气。 “刚才的戏曲儿真好听。” “嗯,那伶人的嗓子是不错” 一男一女的声音传来,陆良生停下脚步,前方不远一对男女相依,有说有笑的走去附近一栋宅院,亮有灯笼的院门,一个老人脸色沉沉的站在那里,过来的男女顿时分开,笑容收敛起来。 女子低低唤了声:“爹,这么晚,你还没睡啊。” “还不是等你。” 老人拄了一下拐杖,作势欲打,看着女儿垂下的面容,叹口气又放下来,朝里挥挥手。 “赶紧进去。” “爹爹最好。” 女子脸上顿时泛起笑容,手悄悄朝一旁的青年勾了下手指,示意快些进来,后者朝老人点下头,跟着走了进去。 唉。 老人叹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忽然瞥见不远街边同样一个老人站在那里,转过身去问道:“这位老哥,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回家啊?” “夏夜沉闷,有些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陆良生负手慢慢过去,朝对方行了一礼,面前的老人,他已经许久未见了,几年下来,竟老了这么多。 “你可是闵尚书,闵常?” “什么尚书,我已辞官三年了,老哥也瞧着眼熟,好像哪里见过。”长安为官多年,闵常退出朝堂后,还能有人记得他,多少是高兴的,“老哥也是朝中之人?” “不是,只不过见过闵尚书几眼,认得清楚。” 寒暄几句后,陆良生便不再久留,只不过走出两步,忽然说道:“闵尚书,在下多一句嘴。” “什么事?” 陆良生迟疑了一下,嚅了嚅嘴唇,还是开了口。 “闵尚书你还是带全家离开长安吧。” 走到院门口的老人皱起眉头,手中的木杖使劲顿了一下地砖,“老哥好意,闵常心领了,不送!” “爹!你怎么还在这。” 女子从里面返回搀扶着老人进去,朝外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转过身缓缓走去长街的佝偻身影,不由愣了一下,有些出神的看着。 “月柔,你还看什么,该回去了你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啊?”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去擦脸颊,有些疑惑看着指尖的泪水,“可能眼里进沙子了吧,就是刚才那人” 抬头再看时,长街已经空荡荡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像不像皇帝? 长街夜深人静,偶尔传来几声打更的梆子。 身后响起吱嘎的关门声。 陆良生走过街道,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笼光芒的宅院,那边的父女两人进去轻轻关上了院门。 银白的发丝在风里抚了抚,回过神继续举步往前过去,这些年没有见她,终究是好事,用精血化出的自己,陪伴左右,算是还了一份情债。 “现在这样也挺好。” 数年过去,周遭变化普通人难以跟得上,从父母那里,陆良生就看得清楚明白,两人之间并不是‘你一个愿意’就能弥补,常人与神仙、与修道者,都有难以逾越的东西,往后数十年,一人行将朽木,一人年龄就像在脸上停滞了下来,到最后除了伤感,什么也留不下来。 “就这样挺好。” 陆良生又重复了一句,慢悠悠的走在夜深人静的长街,不知不觉间来到皇城脚下,士卒牵来专门乘坐的马车,驶过长长的宫道,此时,杨广还未还未睡下,在侧殿里接见从太原逃回来的人。 “李卿能从太原安然无恙回来,朕心里感到踏实了。” “陛下,臣能回来,全靠屈郎将还有犬子途中护送眼下,两股贼军在晋地合为一股,势力庞大,陛下当早做出应对!” 说出这番话的李渊,与上方的皇帝乃表兄弟,从小一起在长安长大,不仅亲情,也有胼手胝足的情谊,换做旁人难敢这般直接说出的。 “表兄说的是,不过朕也从未惧怕他们!”杨广从龙案后起身,并不在意李渊的语气,负起双手走下御阶,将对方搀扶起来,也抬手让侄子辈起来,“大不了,朕与国同陨,到了阴曹,也对得起父皇,也对得起韩柱国。” “陛下真要与国同亡?” “哼,不过身死而已。”杨广咬牙越过众人走去前方,望着殿外夜色,“与国同亡,就算做亡国之君,朕也是虽败犹荣。” 外面有脚步声隐隐小跑而来。 “表兄,当年先帝与众文武打下这片江山,又岂是容易”他深吸了口气,转回身来,与李渊对视,握紧了拳头,“当年父皇离世,朕答应过他,要完成大运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出来,到现在,朕还记忆犹新,不敢忘却而且,也一直都在这样做。” 李渊抿着嘴唇,当时他也守在杨坚身旁,此刻再次听来,多少是感同身受,点了点头,向前半步,猛地抱拳:“陛下有此雄心,臣无论是表兄,还是陛下臣子,誓与陛下共进退,若往后半步,人神共诛!” 他的声音蕴起了决意。 说话声里,门外脚步声渐近,一个宦官来到殿门外,拱手躬身:“陛下,国师深夜拜访。” 灯火通明的侧殿,持续的话语声顿时变得安静,李渊脸上泛起喜色,一旁捂着耳朵不想听父亲与什么皇帝说话的李元霸也瞪大眼睛,咧嘴笑起来,连忙与包扎着手臂的屈元凤急忙迎去殿门外。 正殿前方白岩石阶下,一辆马车驶过广场在这边缓缓停下车辕,车帘掀开,陆良生缓缓下来,看到迎来的两个徒弟,紧绷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 “师父!”一大一小连忙跪去地上拱起手。 “无事就好。”看到屈元凤伤势不重,陆良生将两个徒弟搀扶起来,一旁的李元霸跟在旁边一个劲儿,兴奋的比划。 “师父,你是不知晓,这几日元霸的厉害,那大锤挥开,什么神仙,还不是一锤的事,直接给他们砸扁了” “国师!” 听着小徒弟说话,那边殿门口,杨广、李渊、李世民站在那里,前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了陆良生进去坐下说话。 “陛下,请。” “国师,怎么深夜来了?” “感觉到德隆还有元霸、元凤回城,过来看看。” 燃烧的灯柱照出暖黄的气息,火光剪出人影坐在席位上映在殿柱,陆良生寒暄几句,目光扫过众人,便说起来意。 “陛下,此无外人,臣就捡重要的说了。” 这‘无外人’三字,让李渊、李世民不由挺了挺胸口,目不斜视的安静倾听国师要说什么。 “封神已过,天地间的英灵也俱都归位,臣也不日出城与众星宿对峙,但,还望陛下,让布置前线的兵将都退下来,护卫长安。” 杨广愣了一下,就连李渊也不解。 “国师,这是为何?” 那边,灯火照着陆良生苍老面容,耷拉的眼帘抬起,此般顾忌,还是说开的好,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杯。 “寻常兵将难以伤到他们,就连贼军士卒,也伤不了,冲上去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夜风吹进店门,一排排燃烧的灯柱摇曳火苗,一时间李渊皱起眉头,陷入沉默,杨广负着手在龙案前来回走动,偏头看去灯火下的陆良生。 “国师,若这样做,仅那些阴神,可这能挡住他们?” 此事众星宿托身降世下凡搅乱人间,非寻常犯上作乱那般简单,不然杨广等文武也不至于这般被动,尤其是四面合围之下,就连出去拆除各州郡的庙观,都难有机会。 “光有将,而无兵,臣也难料胜负!” 陆良生摇摇头,不过他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怎的想不起来,望去殿外的夜色,风带起微微凉意吹过皇城,万家灯火的城池里,家家户户的光亮渐渐熄灭,远去东南芙蓉池的万寿观,蛤蟆道人撅着屁股从小衣柜里翻出一件件衣袍裤子丢到床榻上。 好一阵,才找出一顶皮帽戴去光秃秃的头上,跳去书桌,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侧过脸朝墙壁上挂着的画轴问道。 “小女鬼,你看老夫,像不像皇帝?” 引来的却是画里噗呲一声轻笑。 夜色深邃,长安城外,远去北面上百里,繁星密布的夜空下,是斑斑点点的篝火燃烧,士卒巡逻过去的一顶大帐,说话声持续响起。 “看来,城里那个陆良生用崆峒印又启封神了。” “哼,又如何?这人世间的神位本就越发少了,能用之人更少。” “黑煞星,话不可这么说,前两日一箭射死我几员仙兵的阴神,好像叫吕布,有些厉害,说不得那陆良生,敕封的阴鬼,都是人间少有的厉害人物。” “说到底还是黄飞虎已经不跟咱们一条心了。” “他又短不了人间供奉。” “若遇上人间这般猛将敕封的阴神,少不得有些麻烦” “那可未必,我们众星下来,也有三太子这样的,而且,四天王也来了,还担心什么人间阴神。” 名叫梁师都、刘武周、尉迟恭的三人坐在帐内喝酒说话,随后,齐齐偏头看去帐中另一侧的四道身影。 下一刻,四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颔首挺胸,神色严肃的点点头。 “有我等四人,三位放心就是!” 第七百五十三章 身坐群虎间,谈笑风生,实则慌得一批 夜风呜咽,拂过苍茫原野,中军大帐刀枪剑戟呈出一片肃杀。 火盆燃烧,架上酒水煮沸飘起阵阵酒香,梁师都朝火堆吸了口火气,舀起一勺滚烫的酒水倒去碗里,递给一旁的黑煞星尉迟恭。 “看看,还是四天王沉得住气。” 看去那边身形端坐,面色如常,甚至一副威严肃穆的四人,附身尉迟恭的黑煞星点点头,心里也沉下气来,南天门四大天王,都能如此,我又岂能乱了阵脚,想罢,点头道: “四天王随李天王日久,就算法相破损,也能下得人界,确实我等寻常仙家不能相比,当罚一碗。” 端起火翼蛇梁师都盛满的酒水,一口饮尽,虽说人间酒水比不了天上琼液,但也能解馋,舒坦的摸过嘴边浓密胡须,这才长出一口气。 “不管如何,我等已下得人界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一帮下界阴神,挑翻了便是!” 那边,四书生打扮的青年,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土柳獐刘武周端着酒碗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下:“话虽如此说,但也要小心一番,鬼金羊附身的刘黑闼,还有地短星就是轻敌被坏了法相送回了上界,陆良生敕封的那些阴神应该都不差,至少不比当年我等差多少。” 四个书生又是一阵附和的点头。 呯! 那边,酒碗重重放去案桌,尉迟恭满面泛起黑气,起身负手,拖着披风来回走动。 “这个陆良生,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崆峒印的事,抢先下手夺了人皇印玺,若是夺不回来,将来众天之上,一众仙家都得看人间皇帝脸色行事,可惜了昊天大帝下不来,这天道也是盯得紧不过咱们众仙家多,总是能攻破长安,擒拿了陆良生还有皇帝,拿回崆峒印。” “对了!” 尉迟恭偏回头,看去那边坐的四平八稳的四个书生,“四位天王,你们与那陆良生斗过法,可知其路数,省得往后照面,遭了算计。” 四人面容如常,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放在桌案下方的手,同时捏紧膝盖,另只手悄然拉扯同伴裤腿,多年的默契里,隐藏着他们四人知晓的暗语。 大兄,说话啊? 我怎么说,压根就不知道这帮装神弄鬼的说什么?赵傥,你来。 什么?大兄,刚刚说的,你再说一遍? 娘的,快要露馅儿了,赶紧的啊。 此时,梁师都、刘武周目光也望了过来。 “四天王?” 听到话语再来,王风心头又是一慌,搅动脑汁的想着一切可能用到的词汇,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 “国陆良生为一国国师,心思岂能与常人一样,他曾是书生,自然会藏拙,拿出手的一般来说,并非最厉害的此人博学通达,性子如山巅寒雪,又如海中孤礁,难以捉摸” 这话出口,令得尉迟恭表情沉了下来,总觉得这些话哪里不对像是在夸赞对方? 可他知道,四大天王可不会随意夸赞一个旁人,何况法身还是与对方斗法损坏的,岂会站到对面去。 “那四天王觉得该如何应对?” 话推回来,四人心咯噔又是一阵猛跳,嘴角都微微抽了一下,如何应对?应对什么啊,都不知道你们在会说什么!! 王风、马流、张倜、赵傥一脸肃穆,实则慌得一批,桌下的手慌乱的给对方传递暗语,一旦回答不上来,说不得就被看破,那他们四人怕是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黑煞星!” 梁师都忽然开口插话进来,起身走到尉迟恭一侧,一副老神在在的四人,拱了拱手,“还是四天王有办法。” “天王没说,你就知晓了?”尉迟恭愣了一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眼里满是疑惑回望。 呵呵。 刘武周跟着轻笑出声,摸着下颔胡须,走出案桌,大抵猜出了梁师都话里的意思,笑呵呵说道:“黑煞星,你还不明白,四天王没说话,却坐那里一动不动,神色自若,就已明说了,让我等稳如泰山,徐徐推进,不可像鬼金羊、地短星那般鲁莽行事,被个个击破!” 原来是这样险些误会了。 黑煞星仔细思虑一番,再看看处之泰然的四大天王,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刚才黑煞星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天王好生吃喝,我们去看看军营情况,天一亮,拔营就照你们意思缓缓推进。” 言罢,帐中三人拱手一番,掀帘走了出去,只留下那边四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说话,帘子又掀开,吓得四人急忙坐正回去,面色肃穆望着前方。 尉迟恭探进来脑袋,堆起笑容,“刚才忘了道谢。”说完,重重抱拳,恭敬的朝四人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好一阵没动静后,四道吐气的声音才从四书生口中呼出,顿时瘫软下来,衣袍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刚才咱们说了什么?他们就明白了?” “我哪知道,难道是看咱们几个脸色行事?” “还是找机会离开吧,太他娘吓人了” “离开?找什么说辞?说回到天上去?要是他们守着咱们四个回去,怎么办?” “跳崖算不算飞说不得还有奇遇” “闭嘴!” 细细碎碎的言语声里,走出帐外的三神各自去往巡视,原野夜色深邃,四周浸在黑暗里的林野轮廓摇摆着枝叶,在风里传来沙沙的轻响。 漫天繁星点缀夜空,草叶低伏间,一只马蹄踩踏下来,黑暗里看不出颜色的战马摆了摆鬃毛,颈脖下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在夜色里传开。 嗡! 一柄画戟斜斜垂在马侧,上方端坐的身影看着远处亮有篝火的营寨,轻夹了一下马腹,籍着夜色,缓缓走过原野。 下一刻,落下的马蹄猛地一蹬地面,旋起泥屑,硕大的马身,在这一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彪射而出,在星月下拉出一道直线。 叮叮叮 铃铛声轰然急促晃响,正巡视营寨的梁师都陡然听到这声,偏过头来,就听前方仙兵附身的人间士卒大吼:“阴神袭营!!” 阴风扑面而来,一道黑影携裹茫茫阴气穿过栅栏,画戟抡开,斩去嘶喊的士卒,一道几淡淡金色的人影被戟锋推出了人的身体,半空劈成了两半。 篝火的光芒照出弥漫阴气之中的黑影,兽面吞头连环铠,一袭红披风在风里招展,胯下一匹火红战马咧嘴发出一丝嘶鸣。 唏律律 犹如一阵风,眨眼杀穿前寨,一个个人的身体倒下,仙兵元魂离体、倒飞,被撕裂的四散开来 第七百五十四章 自己人 篝火呼地倒伏,摇曳的火光里,那贴地弥漫的阴气之中,拖着红色披风的将领仿佛燃烧起来一般,静谧的泥尘唰的卷去半空,犁着地面的戟尖抬起,扬去半空照着就近的士卒凶猛劈下。 锋利的月牙压过人的肩膀,淡淡的金色元魂带着人的模样被劈出体内的瞬间被撕裂成数块,化作烟气消散开来。 梁师都看着直冲这边的快骑,感受到突然汹涌澎湃弥漫散开的阴气,拔出腰间一杆笛子放去唇边,他属二十八星宿翼火蛇,属南宫朱雀,主声乐、火,笛声悠扬响起的刹那,火焰轰的窜起,沿着满是脚印的地面延烧过去。 下一秒,马蹄逼近火浪一瞬,陡然折转了方向,劈过一个仙兵元魂的画戟呯的斜落,勾住一个持矛冲来的士卒,勾出仙兵魂魄随着马速,压在地上飞快拖行,直到磨灭。 “这阴神当真狡猾!” 对方冲入营寨,四出乱窜杀伤仙兵附着的人间士卒,就是不与他正面较量,火翼蛇收住笛声,翻身上马,“布南宫炎火阵!”的暴喝声中,地上的篝火明明灭灭间泛起幽蓝,围杀过去的数十个仙兵忽然静止不动,停顿的身形一道道元魂破体而出的,还有火红的战马,以及上方持戟的将领紧随在后。 兜转跑远的吕布,驭着阴风又杀了回来。 半个呼吸,马蹄踏过中寨栅栏,穿透而过,火焰般的皮肤在梁师都视线里招展铺开,袅绕阴森鬼气的画戟迎面而来,戟尖抵在格挡的长笛上,便是呯呯呯的数下劈、刺、砍 “小小阴神,也敢放肆!” 梁师都陡然一声暴喝,双目泛起金色,周身燃起煌煌神光,然而,光芒亮起的刹那,没有形体束缚的阴神,在光芒探来的刹那,化作阴气四散开去,飞去后面重新凝成人的、马的轮廓。 “呵呵呵呵哈哈哈” 猖獗大笑响彻这片黑夜,凝出轮廓的将领横戟,兜马回转,侧过脸颊,放声大喊: “尔等星宿,可识得吕布,吕奉先!!” “尔敢!!!” 梁师都神光大盛,显然被人界阴神举动激怒,顿时离了马背,化作一道金光冲了过去,那边,吕布转回脸,收了笑声,也不跟他打,驾驭阴风拨马就跑。 中寨传来巨大的混乱,火光溅开的星点升腾黑夜,巡视侧寨,站在辕门的尉迟恭皱了皱眉,听到声响,在辕门外停下脚步,感受到阴气、神光时隐时现,陡然拔出后背的双鞭。 “跟我过去看看!” 就在他话音出口的同时,寨门外,荒草沙沙的轻响,像是人的脚步,又或夜风拂过草间前行。 辕门转身带着一众仙兵往中寨赶去的尉迟恭忽然感受到什么,走出两步陡然回头,视野的黑暗中,一道魁梧的身影冲破投在夜色里的星光,化出出人的轮廓,以及一杆大枪横挥扫开。 嘭的一声,连着枪头的枪杆抡的弯曲,狠狠砸在铁鞭,尉迟恭保持格挡的姿态,撞去身后的士卒,硬生生向后平滑两丈,另一个士卒被抡开的枪头扫中,朝一侧飞了出去,人的身体撞在栅栏木柱,轰然爆开,淡淡的金色元魂直接从昏厥的身躯缓缓飘荡着升去夜空。 被一枪扫开的尉迟敬德,泛起神光,与对面黑暗交映,照出的,是破烂的皮肤垂在地上,湿漉漉的步履踩过泥土留下一滩水渍,一侧,粗大的一杆长枪斜垂地上,持它的身影,壮硕魁梧,漆黑的鳞甲满是刀剑劈砍的斑驳,垂散的发髻下,一张长满胡须的俊秀脸庞缓缓抬起,看到浑身神光的尉迟恭,咧嘴笑了起来,一句一顿。 “我,乌江水神项羽,还请赐教!” 语气充满狂野。 下一刻,大枪挥舞,划过空气的声音犹如洪涛咆哮,在黑暗中掀起一道道水浪的波纹,怒啸席卷开来。 感受到这股滔天般的恨意,黑煞星不知是针对他的,还是这阴神本就这般恨意涛涛,眼下都没有退后的道理。 抖开披风,祭出黑烟与对面挥来的大枪轰然冲撞在一起。 两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冲撞,神光的威压,阴气的怒恨,转眼便是轰的巨响,光芒明灭,携裹威压的气浪瞬间掀翻辕门,周围大大小小仙兵仙将附着的人间士卒齐齐被逼的飞推,修为较浅的,直接随倒地的栅栏吹飞出去。 没人预见到,刚刚得到神位的乌江水神竟有这般强的实力,甚至还有稍远的士卒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能听到神光、阴气混杂的光团里,全是恐怖的轰击,天崩地裂般,地面都在动摇。 “黑煞星,我来助你!” 听到这方动静的土柳獐刘武周带着仙兵正赶去中寨半途,最先打斗起来的梁师都已经与那阴神不知去向,只得调转马头,朝这边飞来。 营寨之外,林野哗哗乱响,一道身影骑马奔出林子,来到陡坡上,手中长矛呯的插去地面,阴气袅绕间,目光盯着远方火焰照亮的营寨,悄无声息的翻出大黄弓,另只手一摊,阴气凝聚出一支羽箭,搭去弓弦后拉,缓缓抬起对准视线锁定的那抹神光,犹如黑夜里最为耀眼的那颗星辰。 然后弓弦猛地一颤,箭矢夹杂阴气唰的射出,弓身在手中一散,拔出长矛促马飞奔而下。 侧寨辕门风浪呼啸,正赶来的土柳獐拿出法宝正欲张嘴,破空呼啸陡然传来,偏头一转,飞来的黑影噗的穿透他肩膀,随后化作青烟消弭,他整个身子都在马背上偏了偏,没等反应过来,一匹快马冲过栅栏,一跃而起,划过星月光芒的一瞬,有苍老的声音在马背上响彻: “我乃怀柔神李广!” 长矛洞穿刘武周胸口,将他推离马背,半空抱着对方矛身倒飞着一路撞塌大大小小的帐篷、栅栏,飞奔的马蹄踩踏的火堆爆开,星星点点的火星里,被推飞二十多丈,轰的撞踏了中军大帐才停下来。 帐顶掀飞上天空,露出里面四道坐在案桌后的身影,呆若木鸡的看着骑马持矛,阴气袅绕的身影,见到对方摔出上面挂着的刘武周,朝他们抬起矛头,急忙唰的一下齐齐站起来,脸上挤出笑容,连连摆手。 “这位神仙,暂莫动手我们自己人啊,自己人啊,我们也认得陆国师!” 第七百五十五章 凶残的四大‘天王’ 封神一事,四个书生从尉迟恭、梁师都、刘武周口中听到过几次,一直觉得这三人神智不清,装神弄鬼,眼下心里一急还是急忙说出口。 嗡 果然,马背上身着两档铠的身影手臂一停,刺来的长矛抵着四人不到半寸也悬停了下来,阴气弥漫,李广皱起眉头,盯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四个书生,明显感觉到了神位。 认识国师?看这四人,还是活生生的人,该不是天上神仙。 此时,一阵阴风鼓荡,吹来这边,李广口中嗯?!的一声,偏头望去某个方向,感知到吕布离开,一股神力正朝这边赶来,便朝还在打斗的侧寨响起威严空灵的声音。 “乌江水神,我们该离开了。” 大寨火焰照亮天空,从忽然的袭击,再到四周兵卒反应过来,不过片刻的时间,无数被附身的士卒举着刀盾,结成阵势朝这边涌来,李广一转马头,持矛侧脸看向四人:“既然认识国师,那跟上吧,一起返回长安。” 战马咆哮,扬起蹄子踩踏阴风,像是在漂浮一般冲开前方合围而来的寨中兵卒,无实体的身躯,连人带马穿过栅栏,消失在夜色里。 愣在原地的四个书生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当先跑远,消失在远方,连忙迈开脚追上几步。 “你把我们拉下了我们不会法术啊!” 周围有士卒经过身旁,四人连忙闭嘴收声,双袖一卷负去身后,抬头挺胸瞪着李广消失的方向,之前的话语一转,咬牙切齿的大喊。 “小小阴神也敢偷营,下回再遇上,定让尔等魂飞魄散!!” 侧寨辕门那边,土石飞溅,水浪翻涌,落去地面的水花消失无踪,光芒明灭间,交手不算太久的一阴一阳两神,轰隆隆的巨响声之中,原本矗立的辕门彻底散架四落,金铁交击的轰鸣里,大枪呼啸,抡出一道大圆重重砸在铁鞭,荡出惊人的一圈涟漪,空气都在瞬间爆鸣。 巨大的金铁爆鸣的下一刻,甲胄斑驳刀痕的项羽披头散发飞退而出,缓缓飘去地上的同时,脚尖一点,身形再次飘起,化作一道幽烟随着阴风吹去树林当中。 尉迟恭有着身体,也被对方巨大的力道逼的接连后退几步,脚下地面硬生生踩出几个深坑来,一抬手,横起铁鞭将想要追赶的麾下仙兵拦下,偏头看去中军大帐那边,咬了咬牙,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冲去。 火光里影影绰绰过往,梁师都也返回来,当先看到地上捂着洞穿了胸口的刘武周,降下地面,过去检查他伤势。 “土柳獐,怎么回事?”尉迟恭赶来开口问道。 “还有一个阴神潜伏,我被半路偷袭”法相在刘武周身上闪烁不稳,尽管有一旁的梁师都渡去神力维持,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感觉如何?” 刘武周摇摇头,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受伤,“痛不过,感觉还有点舒坦呢” 陡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语,他急忙撑起身子,手臂发抖的指去前面四个书生。 “四天王是他们” 四人见对方指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刚才离的近,与那阴神说的话,肯定是被听到了,心里顿时叫了一声苦矣。 然而下一刻,刘武周的话语已经到了极致,说到一半,身子泛起的金光渐渐溢出,一道金色的人影升去夜空,好像焦急的比着手势,不到片刻化作星点四散了。 “你倒是说话啊,比什么手势,谁看得懂!?” 黑煞星仰着脑袋朝天上吼了一声,待对方消失返回天上,梁师都若有所思的走了过来,看到他表情,王风四人后颈窝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完了。 下一刻,梁师都就在四人视线里,重重拱了拱手,胡须在风里微摆,抿了一下嘴唇,方才开口。 “多谢四天王援手,惊走那几个狡诈多端的阴神。” 尉迟恭看了看周围,除了刘武周被偷袭,也就十几个仙兵被打灭元魂,算不上多大损失,要是没有四天王在帐里,说不定还有设伏的阴神蹿出来。 他也跟着拱了拱手。 “黑煞星服了四天王本事。” 四人站立一排,看着拱手的二神,硬挤出笑容,肩膀都在一抽一抽的抖动,那边黑煞星、火翼蛇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觉得高深莫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他俩看不到的是,对面四个书生后背,衣袍都被汗水打湿沾在了背上。 呵呵 呵呵呵 笑声远去黑夜,抚动的林野南方,越过高耸的山峰,向南百余里,是早已熄灭灯火的巨大城池。 还亮有火光的万寿观里,陆良生坐在灯火下,画出整个长安,以及周围的河流、山岳地形,上面还标注了围来的四方人马,写上已知的星宿名字,大多都是阴神外出骚扰,或偷袭得来的情报。 论刺探军情,谁也没这些身经百战的英灵更加清楚,仅仅一眼,就能估摸出对方数量,交手后,也能探明星宿的名讳、本事。 陆良生也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当然,拿崆峒印不算。 笔尖游走画纸间,一旁的床榻上,蛤蟆道人陡然睁开一只眼瞥了瞥浸在烛火里的徒弟,悄悄翻过身,见徒弟没看来,这才缓缓翻滚去床沿,顺着床脚偷溜滑下去,垫着脚蹼小心翼翼的跑去挂有麒麟氅的衣架。 回头又瞅了一眼陆良生,蛤蟆道人双腿一曲,原地一蹦,冲去垂下的袍袖里,扒着袖口,双腿悬在外面,在空气里奋力蹬了几下,才钻进宽袖,窸窸窣窣好一阵,从里面抱着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啪叽一声轻响摔在地上,滚动几圈停下,警惕的翻坐起来,看着蛙蹼举着的一枚漆黑牌子完好,舒了一口气,嘴角的一对鱼须都兴奋的翘了起来。 “蛤蟆师父,你拿它做什么?” 蛤蟆道人偏头,就见聂红怜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不远,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眨着眼睛看他,陡然一吓,惊得贴去墙壁,那边,陆良生听到动静,提着毛笔也转过身来。 “师父?” 轻唤了一声时,他目光落到了蛤蟆双蹼高举的令牌上,“师父,这面令牌” 还未说完,蛤蟆道人陡然开口打断,一改刚才惊慌的表情,脸色严肃下来,将令牌放去一旁,蛙蹼紧握放在下巴干咳两声。 “好吧,既然被发现,为师也就不隐瞒了,其实为师就是” 吱 房门打开,门扇唰的在说话的蛤蟆眸底放大,话语声顿时戛然而止,变作一声:“彼其娘之” 扇来的房门贴来墙壁! 嘭 道人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眸底露出疑惑,“咦,本道好像听到老蛤蟆在骂人算了算了,不说他,陆大书生,你派出去的阴神回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你汇报。” 第七百五十六章 风雨飘零,搀扶同行 阴风吹进窗棂,烛火明灭摇曳。 陆良生走下阁楼,厅堂神龛焚香袅绕,阴影如烟气推走烛光,遮掩角落里,一道老将的人影立在当中,见到走下楼梯的身影,拱了下手:“怀柔神见过国师。” “飞将军!”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随即一摊,请对方坐下说话,毕竟西汉名将,可惜最后漠北之战,途中迷失道路,贻误军机而愤恨自杀于家中,不管如何,对方之功,不可磨灭,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伸手拂过茶壶,原本凉透的茶水,渐渐有了温热,倒上一杯递给对方,旋即与道人在一旁坐下。 “飞将军远去北面扰袭,深夜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茶香扑鼻,升去老将口鼻间,茶水淡淡的褐色转眼褪去,李广这才放下茶杯,说起与乌江水神、‘温侯’吕布袭击北面梁师都、刘武周军队的事。 “这些神仙安营扎寨、排兵布阵漏洞百出,还按着前世之人的想法来,太过轻敌,被我三神偷袭得手,可惜我们得神位日短,没有阴兵可供驱使,不然本将与其余二将,定杀他个来回,犁平他们营寨!” 这话引得道人一旁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嘛,这些人多是殷商时期封神,论兵法、安营布阵,哪里比得了后世这些精兵悍将,阵型之法不知更替了多少次。 “唉,说起来,本将尚在世时,要是能有阴神这般辩位之法,漠北一站,定能封侯” 看他仰脸叹气,说起他事来,陆良生嘴角抽了一下,“飞将军,还请说重点。” “呵呵!” 李广反应过来,不由笑了笑,“本将心里感慨良多,说岔了,望国师不要计较。”旋即,方才说起他敌营之中,偶然遇上的四个人,身上有神位痕迹。 “本想让他们随本将一起回来,却不知怎的没跟上,不过此四人说认识国师,还很熟,不知是否真的?” 四人? 还在一众星宿军中? 陆良生和孙迎仙对视一眼,脑海里迅速筛选一个个认识的人物,片刻,定格在了四道身影相貌上面。 就连道人也想到了是谁,“那四个书生?!” “对,本将见到的四人,颇为儒雅,确实书生打扮。” 还真是那四个家伙,饶是经历大风浪,陆良生都对这四个书生感到惊愕,怎么混到对方阵营里去了,还坐进了中军大帐。 “老陆,那四个家伙是怎么回事?”道人看着对面的阴神,倾斜凑近陆良生,低声问了一句。 后者也在想这个问题。 “飞将军说这四人身上有神位,那就是四个神位了,能同时得到我记得不差话,应该是当初在海上与南天门四大天王斗法,剥夺了对方神位,可能对方法相炸裂,阴差阳错下,把神位落在这四人头上。” 陆良生顿了顿话语,喝了口茶水后,笑着摆了下手。 “此事就暂且按下不用理会,这四人从我出栖霞山赶考开始,虽然有时运气不好,但都能逢凶化吉,也算经历过许多事,他身在那方,心肯定也在这边,必然会做些对我们有利的事来。” “真不用管?” “四人吉人天相,应该无事。” 陆良生掐着指头算了一下王风四人吉凶,笑着应了道人一句,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回到房间继续画着那幅地形图,烛光里,蛤蟆道人已经趴在小床铺上呼呼大睡,便加快速度画完。 哦哦哦喔哦 鸡鸣响在远方,陆良生抬起头,窗外天色已蒙蒙发亮,搁下毛笔,收起画轴走出房门,来到厅堂神龛,将画轴烧尽,摇摇曳曳的火光之中,外面广场的一帮孩子少有的没在陆盼八人带领下沿着芙蓉池跑步,依着高矮、年龄排出两个方阵,安静的看着厅里传出的火光。 灰烬摇曳,随着穿过厅堂的晨风打着旋儿飘去窗外,陆良生点燃一炷长生香插去香炉,道人整理着道袍下来时,跟在陆良生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外面,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背着行囊也立在不远,陆良生出来看他们一眼,目光随后扫过对面两个方阵大大小小的孩子,脸上泛起笑容。 “今日一早没有让你们绕湖跑,是不是有些意外?其实是有更困难的事,要让你们去做,你们该出去涨涨见识了,观里学到的东西,终究有限,想要更近一步的成长,需要你们自己去闯荡一下人间。” “先生让我们离开长安,是怕那些神仙吗?”孩童里,也有年岁大一些的,懂得自然要多一些。 也有稚嫩的童音在方阵里,脆生生的喊道:“我们不怕!” “我们也会一点道法,可以帮先生打他们!”“我拳脚功夫可好了!” 一帮孩子七嘴八舌的在里面喊出各种话语,反而令得陆盼、道人他们眼角有些湿润,陆良生抿了抿唇,手在半空按了按,嘈杂的说话声,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那些神仙,是大人的事。” 陆良生这样说了一句,深吸口气后,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走过一个孩童,在他头上摸了摸。 “你们现在还管不了,跟着孙道长出去长安,大一点的,可以自行闯荡,先说好了,不能做坏事,这是先生不喜欢的,另外,到了外面,碰上妖魔鬼怪,可不要心软,遇事一定要冷静,妖魔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到时候吃亏了是会丢性命的,清楚了吗?!” 看着须发雪白,一脸老态的陆良生话语温和,不少孩子抬起手擦过眼眶,哼哼唧唧的哽咽哭了出来。 在待了几年,虽然八个大师傅有时候很凶恶,可在这里有着相同年龄的伙伴,一起通铺睡觉,一起做错事受罚,早就当成了自己的家,要是没有那些神仙下来捣乱,该有多好啊,所有人也都会在一起学习、一起玩闹、一起长大 “不管先生这边如何,你们都要安心游历世间斩妖除魔,当然要是遇到好的妖魔鬼怪,不可胡乱打杀。” 叮嘱了几句,陆良生让他们检查了一下书本、笔墨符纸,看去道人,后者叹口气,朝那边孩童挥了挥手,“随我走了。” 乌泱泱的一拨孩童排着队列有条不紊的跟在孙迎仙身后走去下方山门,快到石阶时,忽然又停下来,朝这边负手看来的陆良生,齐齐跪去地上,磕下额头,换上往日先生不让喊的称呼。 “师父,我们走了!” “走吧。”陆良生沉默的挥了挥宽袖,待到人影尽数离去,这才走向父母妹妹这边,“原本想让爹娘就在这长安城里养老,看来眼下不成了,回到栖霞山后,代良生向诸位乡亲问一声好。” 知道儿子的职责,饶是泼辣多话的李金花此刻也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儿子的手,一旁的陆老石叹口气,推搡一下妻子,拉着女儿还有外孙:“别看了,走吧。” “爹娘!” 陆良生看着走去石阶的父母,忽然开口,上前拱起手:“爹娘保重,这里一切都太平,良生就回栖霞山。” 老两口默默的点了点头,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陆小纤转过身来,朝还站在上方的身影喊了声。 “哥你也保重!” 拉起怀里儿子的手,摇了摇:“云儿,快给舅舅道别!” 女子怀里的小人儿还在瞌睡,睡眼朦胧的被母亲拉着晃了几下小手,趴去肩头继续呼呼大睡。 嘈杂的万寿观,忽然冷清下来,广场上,只剩下猪刚鬣、聂红怜,以及朱二娘,不过她不可能出城,只能在观里守着。 “我们也” 陆良生正开口,林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两道身影踩着树笼,树枝弯曲摇晃的瞬间,纵身跃下,一人豹头环眼,浓须大胡,背负木匣,另一人独臂持刀,戴着斗笠。 “陆道友,欲行大事,岂能没有我俩?” 渐露出云隙的阳光里,一左一右站立的正是燕赤霞、左正阳两人。 “好!”陆良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朝两人重重拱了拱,“你们与我旧识,在下就不矫情了,还请随我出城一行!” 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两人都笑了起来,也是重重一抱拳,齐声道:“同行!” 云间,晨阳正照下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洪波翻涌,烈风起 照出云隙的夏日,蝉声嘶鸣林野,弘农郡来往的官道上,烟尘自人的脚下溅起,升去天空弥漫成一抹浅灰。 吱嘎吱嘎的车辕扭曲呻吟的转动,驱赶老驴的汉子擦着额头的汗渍,不时回头看,坐在车斗上的妻儿面色惶然,缩成一团,四周还有无数涌动的身影,失去老伴的老人端着破碗,摇摇晃晃的拄着拐杖茫然的跟着人群走动;偶尔传来的哭喊声,没人理会,走丢了的孩童站在路边嚎啕大哭;也有绿林中人夹杂其中,不安的回头看去来时的路,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麻木的缓缓移动。 维持秩序的衙役骑着马在远方田埂间嘶声呐喊:“都不要再往前走了,不要拥堵道路!” 然而,没人理会,潼关破了,整座城池上下的兵将要么投降,要么战死,听闻消息的百姓,不敢停留,往京师长安,或者更加远的地方投靠亲戚,或另谋生路,没人会愿意去赌这些乱兵会不会杀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乡亲们啊,求你们让开大道,都散去附近乡集,不要再往前走了。” 长龙似得迁途队伍一侧,官员牵着马跟着在跑,不停的劝说身旁过去的百姓,京城下了命令,长安那边将部署防线,不能收留逃难过来的流民,而神仙不会在意这些百姓的另外一层意思,却是不敢公布,一旦说起,崇信神佛的人,很有可能闹出更大的混乱来。 杨广也只能派遣官员、衙役游说,将人迁去偏僻一些的村寨乡镇,等待战事结束,饶是官员跪下来,朝他们磕头,也少有人去往山林、乡集。 不仅仅东面弘农郡,南方浙阳、上洛,北面冯翎也都是这一幕,受到皇帝御令的兵将早早撤离了城防离开,也有如西北道路不便,消息闭塞,凉州李轨五万大军东进,难以抵挡,戎边西北多年的大将军柳建武领着残兵不断一路且战且退,在天水郡停了下来。 “不能再退了再退,就是京畿之地,长安了。” 高耸的城墙延绵左右,环绕三十多里,柳建武站在城头上,望着西面天云,花白的须发在风里微微抖动,长叹出一声。 身边,旧部、城中守兵不断搬运着守城的器械,礌石、滚木垒了起来,就连百姓家中房梁也一并收罗搬上了城墙,柳建武握紧腰间剑柄,转身缓步而行,看着城墙忙碌的画面,不由让他想起,当年被困大斗拔谷的慕容伏允,自嘲的笑了笑。 “想必当初那位吐谷浑皇帝就是我这般心情” 傍晚的风吹了起来,些许残破的‘隋’字大旗猎猎飞卷,一路前行里,柳建武身边的副将看着天边渲染的残红,显得有些不安。 “大将军我们这能守住吗?那些根本就不像是人,哪有被刀枪砍翻还能爬起来继续打的,弟兄们都说都说” 柳建武侧过脸来:“都说什么?” “都说是妖怪,还有说是神人附体。” 呵呵 柳建武轻笑出声,转回脸去,继续往前走,顺手帮两个士卒抗了一下滚木,拍了拍手上灰尘。 “哪又如何?是神人、妖怪,咱们就不守了?” 他一手拍去墙垛,疲惫的眸子眨了眨,话语坚定:“当兵吃粮,就该守住疆土而马革裹尸,岂能因为打不赢就不打了?那我等军人,岂不是变成笑话,让人瞧之不起!” “就算对面是神人妖魔不是还有国师吗?此时长安那边,陛下和国师应该在应对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拖延住反贼。”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不明白,那李轨本是隋国鹰扬府司马,好端端的为何造反称王,如何收罗这么一批不惧刀枪的士卒, 而在西面尚有百余里,柳建武口中念及的大凉王李轨,此时已经率着麾下五万攻克张掖、敦煌、西平、金城、陇西,迅速东进,像是抢着时间,一路推来长安方向。 夕阳西下,彤红的霞光里,旌旗延绵数里,浩荡的军队扬起尘埃呈一条直线升去天空,骑在战马上的李轨正眺望远方东面。 “再越过前方的城池,就能与一众仙家在长安会和了。” 做为河西著名望族的李轨,原是武威郡鹰扬府司马,忽然举起造反,令得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然而没人知晓之中,数月前,他被二十八星宿之一的胃土雉附身,才掀起了这场兵乱,要搅乱天下,拿回崆峒印,这些事,都是在天上实实在在计划好的,不容更改。 “天黑之时,抵达天水城外扎营!” 他发下命令,周围浩荡行进的军阵加快了脚步,踩着密集的声响推进,就在他眺望远方的视线之中,前方有一匹快马返回,乃他麾下仙兵附着的斥候。 “报,前方有阴气蔓延,应是有阴神出没。” 李轨微蹙眉头,在马背上抬起脸看了看天色,天黑将至了,“看来陆良生敕封的阴神已经来了。” 想起之前几个星宿仙家的遭遇,挥手吩咐一句: “小心戒备,徐徐推进!你再去探查,是何方阴神。” 领命的斥候,调转马头飞奔离开,然而,天色将暗,过去不到三十里,一股阴风吹出稀松的林野,就见成百上千的阴魂举着旗帜弓弩,拱卫一辆战车飘忽而出,下一刻,那辆战车瞬间拉近距离,不等那斥候反应过来,一柄古朴的青铜短剑划过他身体,将一具金色人影辟成两半。 战车上的身影下来,剑尖在马匹上随意写下几个篆文,留下昏厥的斥候身体,拍了一下战马,让它孤零零朝本来的方向回跑回李轨那边,被人带上前去,看到阴气袅绕组成的几个大字——秦地武安王,白起。 “人间阴神,也敢欺我!” 李轨陡然一声暴喝,一掌将袅绕的阴气拍散,那匹战马悲鸣一声,也被打翻在地上,四蹄挣扎几下,便没了声息。 “我要亲手抓住他,磨灭神魂!!” 不久,五万军队沿着地平线迅速推进,天水城上,听到消息的柳建武披甲持剑赶来,看着远远的天与地尽头,一条黑线带着尘烟浩荡席卷过来时,也是一拳砸在墙垛,咬牙挤出声音。 “备战!” “将军!” 几乎同时,副将的声音也在喊道:“快看那边!”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指去的方向,不知哪里来的军队,足有上千人,排着阵列拱卫一辆战车从侧面缓缓过来,身上所着衣甲、手握长兵根本不似中原这边。 对于突然出现的诡异军队,城墙上的柳建武,及一众守城士卒陷入紧张的气氛里,等待对方是敌是友。 然而,与此同时,长安东面,蔓延过弘农郡的窦建德、李密,却是当先遭遇了一拨敌人。 六月底,跨过弘农郡的原野上,阴风阵阵,等待许久的十多名阴神,朝着两支合为一股的军队展开了扰袭,狠狠劈下第一刀。 第七百五十八章 该是看老夫的了 天光沉去山头,远远近近浸在黑暗里的山麓,暴露的地面、茂密的林间,浩浩荡荡的身影蔓延而来。 夜空阴沉,隐隐响起雷声,偶尔闪烁的电光里,映亮了某座山崖上人的脸庞,泛起淡蓝法光的双目,悄然注视着下方迅速移动的军队,山脚、山腰,犹如蚁群般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角木蛟窦建德、娄金狗李密、巨灵神程咬金、左天蓬秦琼、王世充昴日鸡相比于其他三个方向,这里最为难啃。” 山崖上遮掩气机的法术笼罩数人,为首的老人,灰扑的袍子,外罩一件绣有阴阳的大氅,面容苍老淡定的往远方延绵黑夜里的山脊看,身后依次着皮甲戴斗笠的左正阳、背负木匣的燕赤霞、红怜、猪刚鬣。 “也必须啃。” 苍老的声音落下,陆良生一抖双袖,缓缓平抬而起,树叶、草间积攒的露水滚动,飞离叶尖,聚在他手中。 轰隆隆—— 雷声陡然在夜空炸响,阴云游走,翻涌聚集而来,片刻,暴雨如注‘哗哗’漫天落下,打在林野全是啪啪的声响。 山崖上,陆良生一手散去水渍,掐出指决,夜空闪烁电光越发频繁,下一刻,轰啪一声巨响,一道电蛇劈出云间,落下山麓之间,照亮满山遍野行进的军队。 湿漉的落叶、泥泞里,有人抬了抬脸,挥手置下法界,将漫天的雨水挡下,微微侧脸朝身后的麾下吩咐。 “有人行云布雨驱使雷电?告诉告诉金光圣母、菡芝仙,以及雷部的仙家将雷雨收回去!” “是!” 随侍的身影低了低头,转身离开,不久,无数人影前后蔓延的队伍里,有神光闪烁,漫天的大雨渐渐小了下来,落下云间的一道道电蛇消失无踪。 山风拂响林子,陆良生望着天际,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抹笑,他会的法术,对方也会,被扼制住行云布雨、招雷等术也在预料之中。 “好好法相降世不好,非要将自己囚在人身里” 《策对》有言‘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宽袖一抖,二指并成剑指在空气飞快书写敕文——地火,随即隐没去地下,陆良生收回视线,轻声道:“准备动手。” 话语像是对身后的燕赤霞、左正阳、猪刚鬣说的,也像是朝空荡荡的四周吩咐下去,有阴风吹拂过去时,两人一妖也点点头,跟着转身离开,消失在山崖上。 剩下一身红裙的女子看看外面远方的山麓,低声道:“公子,我们真能在这里将神仙拦下来?毕竟是神仙,这么久了,肯定对我们有防备,而且还很多。” 陆良生划出月胧剑握在手里,晃着上面皮缰,拄去地上,将一颗细小的石子挤的掉去悬崖下。 看着外面片刻,才缓缓开口。 “是啊,没有相对应的兵,我们只能籍着黑夜,一切有利我们的地形偷袭,连红怜都有些不信了,我也不信能在这里将他们拦下,一一送回天上,估摸要不了多久,就真要逼到长安城下了。” 夜色里,脚下被大雨浇灌的地面渐渐有了水汽,陆良生挥袖扇了几下,抚动雾气,看着对面的山麓间多了一层蒙蒙白雾正从大地升腾,他语调平缓,甚至有些淡漠, “但生为人,总要尽力。” 远方的山脊,有人停了下来,疑惑的呢喃。 “起雾了?” 迅速推进,蔓延过山脊的无数身影忽然停下,仙兵附着人间士卒身体,又是元魂下界,能力终归有限,前行里,脚下积厚的落叶,或泥泞的路面渐渐变得干燥,空气里细密的水粒升腾而起,弥漫在视野间,形成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甚至远处还有“啊——”的凄厉惨叫变得空灵,有人踏错,失足摔去山崖,随后才从深涧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倾听到这声闷响的身影,一勒缰绳,拔出腰间一对铁锏,偏过头:“让菡芝仙助风,吹散雾气。” “哼!这个陆良生倒是会想办法。” 林间水雾,人影幢幢缓缓停下,其中一人身如高塔,一柄巨斧倒垂拖行地上,望着这片茫茫雾气,喉咙里有着嗬嗬的声响。 “不过,来了也是送死。” 声如铜钟响在山麓间,被风吹拂的水雾涌动起来时,弥漫延伸去往的另一个山头,十多道人影阴气袅绕,骑着战马,或拄着兵器,各占据一个位置排开。 关云长阖目持刀坐在崖边岩石上,感受着风从虚无的身上穿过,若按活着的岁数算近四百年,而他周围也大多都是这样的,也有稍小一些,但不重要了。 须髯飘拂,感受到风愈发变大,凤目缓缓睁开,拖刀翻身上马。 “诸位,不管活着时,身处何朝,但如今我等魂魄尚在,还望携手共进,阻恶神祸乱人间。” 占据山头各处的阴神一一拱起手的同时,渭水河道,硕大的黑影蜿蜒游动,也朝这边赶来。 漫天星辰遮去云后,呜咽的大风吹去繁荣的巨城,皇帝带着文武登上城楼,指挥着兵将加固城防,身后万家灯火之中,万寿观静悄悄的,一坨黑影站在窗前,仰望远方灰色云朵里不停闪烁电光,远处的城墙上隐约传来吵闹。 观里静悄悄的,往日这里就算到夜里也有人声响起,忽如而来的变化,让一切都变了。 负着双蹼的矮小身影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要看老夫的!” 蛤蟆道人慢慢转过身,跳去书桌,再跃到床沿,揭开小床铺,从下面翻出跟他差不多大的漆黑令牌,蹼头触摸上去,有着森寒的冷意。 背负上紫金葫芦,将这面令牌拖拽手里,下了阁楼走出屋檐,微凉的夜风里,头也不回的一步步走去下方山门。 “紫烟来!” 蟾声回响四方黑暗,一团紫烟在脚蹼间聚拢,蛤蟆道人背着葫芦,缓缓升上半空,望着东面黑夜笼罩的骊山,默念着口诀,驾驭这团紫烟径直消失在夜色里。 第七百五十九章 百万石俑 远方有雷声走过天际,下方黑暗中的山势起伏,沙沙的风声里,树隙间洒下电光闪烁投下的青白光芒。 摇摆的林野上方,一团紫烟降下,矮小的身影拖着一面令牌跳到石阶,微微抬起蟾脸,望去视野前方都被黑色笼罩的庙观,慢慢迈着脚蹼攀爬满是落叶的石阶,一步一步走进庙里。 轰隆隆—— 雷声在远方轰然炸响,照亮天地的青白电光里,庙门微微开着一道缝隙,蛤蟆道人翻上门槛挤进里面,炉鼎还有余烟袅绕,地面干净整洁,门房那边隐约响起庙祝轻微的鼾声。 走去正殿,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扇,吱嘎的低吟声里,昏黄的灯火照亮蛤蟆短小的身形,殿内正中神台泥塑,一盏长明油灯孤零零的摆在贡桌摇曳着火苗,照着门口斜斜的影子进来。 叮呤咣啷 金属触碰冰凉的地面一通乱响,刻有青面獠牙鬼头的令牌丢去地上,蛤蟆仰起脸看了一眼神台上慈祥阖目的老母泥塑,慢吞吞的走去蒲团,随手也将后背的紫金黑纹葫芦放去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轻轻唤了声。 “老母。”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孤灯摇晃,悬挂神台两侧的彩绸忽地动了动,静谧的老母殿里,忽然响起慈祥而温和的声音。 “徒弟走了,师父又来,你们这对师徒,真当老身这里是好耍的。” 声音空灵回荡,渐渐变得真实亲切,一道老妇人的身影,拄着拐杖从殿后缓缓走出,看到盘坐蒲团上的蛤蟆,摇摇头,走去一旁,空空的手里变出一支掸子,扫去殿中尘埃。 蒲团上,蛤蟆道人背对着身后的老妇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侧过蟾脸。 “老母,你是站哪一边的?” “两边都不站。”老妇人抖了抖掸子上的灰尘,脸上绽出笑容:“老身站天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老身也不会劝阻恶来、飞廉不要下界来。” 话语停了停,转身走去另一边烛台时,目光扫过蛤蟆道人身边那面令牌。 “你前世是补天石剩下的一块,被此间娲民雕琢为石蟾,吸天地日月精气,又得我这老母庙香火,也算得天独厚一份,真要打开这地下皇陵,放阴军出来,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不再细细斟酌?” 灯火下,蛤蟆道人摇摇头。 “不想了。” 望去那长明灯,光芒里仿佛有一个人的身影倒映眸底,嘴角咧开,都快拉到后颈,笑了起来,“收了一个老让我赔本的徒弟” “做师父真难啊。” 他笑着说了一句,起身将葫芦拿过背去后背,跃上贡桌,拿了一支香在油灯上点燃,插去香炉,合手礼拜。 老妇人过来扫了扫桌上香灰,笑得慈祥:“那你想清楚了?” 蛤蟆道人睁开眼,转身跳去地上,拖着令牌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跳过门槛,走去外面,雷声漫过天际,蟾眼看着夜色眨了眨。 “无法,谁叫我是师父呢,得受下。” 身后,老妇人走出门槛,缓缓抬起拐杖点去蛤蟆头顶。 “既然想清楚了,老身就不再多问,去吧,往后你便是嬴政,嬴政便是你,两魂相合,福祸难知。” 杖头轻点,如同水纹在蛤蟆道人扩散成圆,涟漪荡漾,望着天际的双目阖上,黑暗潮水掩盖视野,恍然间,远远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豪迈雄壮的君王威严肃穆,受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叩拜。 “自今日始,三皇五帝,朕取其中皇帝为尊号,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千古一帝!” 原来,老夫当年看得雄伟宫殿,是在这里。 画面又仿佛近在咫尺,蛤蟆道人还想看得清楚,那庄严大殿之上,端坐首位的皇帝缓缓转过脸来,与他视线相交的刹那,像是一滴水落进平静的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咕呱~~咕~~咕呱~~” 蟾鸣四起,画面一闪而过,水波荡漾,由下往上,潜伏潭底的视线,望着扭曲的水面之外,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蹲在水潭边,擦去眼泪,埋头低声哭泣。 好多年了曾经快要忘记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蛤蟆道人动了动,缓缓爬出潭底,沉默的走去女孩身边坐下来,一起看着水潭倒映的夕阳在涟漪里变得扭曲。 “好多年不见,终于又记得你模样了” 他轻声说了句,风吹来,沙沙的林子里,身旁抽泣的声音消失,女孩的身影也跟着不见,换做黑袍冕冠的始皇帝走来,一人一蟾就那么排排坐着,沐在霞光里 轰隆隆的雷声在耳边响起,不知过了多久,站在檐下的蛤蟆缓缓睁开双目,眸中的红点缓缓褪去,清澈而威严。 轰—— 巨响在夜云炸开,青白电光冲出云隙,天地都在瞬间照亮,短小的身形站在檐下,身影斜斜投去地上,是一道头戴冕冠的威严人影,昂首负袖落在窗棂、墙壁上。 伸蹼一摊,地上的鬼面令牌飞来,悬在掌心上方,缓缓转动,蛤蟆道人蛙蹼伸去,将它抓住的一瞬,鬼面双目燃起绿火。 有着威严的嗓音在这方庙观上空响彻。 “当年与朕互市的阴魂朕回来了!” 阴云翻涌聚集,一道道电蛇狂舞,冲去山巅庙观,沉闷的空气,阴风涌动吹拂过来,庙下的岩石乃至更深处,黑暗仿佛延伸没有尽头,蜿蜒而有序的甬道,风吹进里面,矗立黑暗的黑影手持兵戈静立不动,双目间渐渐泛起了幽绿的同时,后面更多的身影亮起一对对萤火迅速沿着甬道蔓延开来。 山巅庙观狂风大作,举着令牌的短小身影,声音变得雄壮,咆哮! “起来——” 令牌嗡嗡作响,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地下。 “为朕而战——” 轰隆隆的声响不再是雷音,远远的长安东面城墙上,士兵来往奔涌,脚下都感到震感,巡视的皇帝,带着宇文父子、李家父子,以及城中皇城司兵将感受到动静,齐齐望去前方的山势在视线之中摇晃起来。 “是骊山摇晃。” “地龙翻身了?” “保护陛下,撤下城墙!!” “朕不走,朕要看看到底是什么?!” 杨广推开过来的侍卫,拔出腰间的天子剑,拄在脚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摇晃的山体,隐约有人的声音,又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都在传来。 “风风” 皇帝眼皮狂跳,浑身都感到发麻,除了太师宇文拓、李元霸外,其余人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呜咽的狂风里,如同幻听般,有着金戈铁马的声音,无数脚步声、人的呼嗬声、甲胄兵器碰撞震抖,混杂一起,顷刻间传来。 咚~~ 咚咚~~咚~~ 不知哪儿传来的鼓声密集,无数脚步迈开,踩着鼓点,那是齐齐轰轰轰的震响,徐徐推进而来。 下一刻,有人点燃火箭,射去夜空,划过长长的弧度里,微微照亮远方原野,墙垛后的皇帝眸子里,是黑压压无数的身影持着长戈,驾驭战车,延绵没有尽头的暴露在所有人视野之中。 行过原野的巨大震动,整座城仿佛摇摇欲坠。 第七百六十章 狂兽斗 轰!轰!轰! 整齐的脚步响彻在黑夜之中的原野上,人影呈数条长龙组成方阵,亦或围绕巨城蜿蜒向南北西三面而去。 “骊山哪里来的军队” “那边是骊山老母庙,下面则是始皇陵这么多人除非” 城头上,皇帝的话忽然停了下来,想到之前国师所说有将无兵,莫非这是把始皇陵里的兵俑全唤醒了? 众人多少有过听闻、或看过古籍,始皇帝自登基起始,便已开始修筑皇陵,前后动用七十多万人,其中工匠更是数不胜数,一直到他驾崩入陵,那下面的兵俑数量恐怕已是百万计了。 同样做为皇帝,杨广也有想过,距离长安如此之近的始皇陵,为何要用这么多兵俑,仅仅做为陪葬?眼下,那射去原野,微微光亮范围里过去的道道身影,终于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但众人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 到底是陆良生唤醒了这些石俑,还是始皇帝嬴政根本就没有死! “陛下,城外那支军队朝东面去了。” 看着黑暗里的旌旗攒动向东,明确了敌友的宇文化及压抑不住兴奋指着夜色喊道,城墙上,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林立的旗帜蔓延原野面朝东面缓缓摆开阵势。 几乎同一时刻,长安往东,渐渐弥漫起腾腾水雾,东麓山林间厮杀声延绵开去,做法的菡芝仙掀起阵阵大风,吹散周围茫茫一片的大雾,耳中听到厮杀声似乎朝着这边过来,心里不由有些焦急,一旁,天界众星之一的贯索星丘引附着的人界一方将领,取出怀中一颗猩红玉珠,望着远处传来的嘈杂。 “不用理会,我来守着这边。” “嗯。”菡芝仙抿了抿嘴唇,做为天界女仙,主掌吹风,只是法身下界,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全,“这片大雾是地下水汽蒸腾而出,光是掀风作用不大,必须先灭对方施去地下的火焰。” 说话间,她要让贯索星去寻其他仙家灭火,呜咽的风声里,‘踏踏’的马蹄声骤然疾响,有长枪嗡的空气中轻鸣。 贯索星侧身回头,掌中失魂珠绽出红芒,茫茫雾气里,是袅绕阴气的骑士,脸带恶鬼面罩,红光罩来的瞬间,身形化作烟雾遁去一侧,重新凝出身形,照着菡芝仙后背就是一枪。 “杀!” “护人间,杀——” 接着如同雷霆般的嗓音,紧接响彻:“护人间!!” 白雾翻涌,阴风袭袭伴随陡然响起的呐喊,令人一根根汗毛竖起,这边交锋的刹那,山脚、山腰的仙兵摧枯拉朽般被几匹阴气森森的骑士冲破,推着人海逆流而上,刀枪挥舞间一道道淡淡金色的元魂疯狂从倒下的身体里升去夜空化为碎片。 一道阴气组成的箭矢飞来,众星宿里,有人伸手将箭矢捏住,五指一紧,直接捏的散去,左天蓬泛起神光,挥起双锏,猛喝:“结阵!” 数十名士卒聚在一起,一面面盾牌拼接,一杆杆长枪探出架了起来,士卒身影泛起金色的同时,站着各方位置,然而迎面拖着阴气穿过浩浩荡荡人海的是一矛一骑,没有丝毫的犹豫,夹着丈八蛇矛犹如战车般推了过来。 下一刻,金光与阴气相抵,蛇矛贯穿金色,直刺一个士兵胸口,推着对方体内仙兵元魂犹如炮弹般倒飞出去,张飞也被交织的法阵震的向后倒退,阴气散去又重聚回来,戾气与杀意在此刻爆发出来,吼声如雷。 “天上什么鸟星宿,我乃燕人张飞——” 神力不及,唯有靠身经百战的武艺和技巧来拉平两边的差距,整个东麓山脉,借陆良生地火烧出的大雾偷袭,初得人间神位的各朝英灵,几乎靠着生前战事的战术,冲进停滞的队伍当中,靠着还未成型的军阵,锁定了各自的目标,先斩去几个星宿再说。 林野震响,箭矢、刀剑劈砍,披甲戴恶鬼面具的高长恭一枪被挡,顺势抡开枪尾将涌来的一个士卒扫飞在树杆上,侧身回马一枪戳在人身,将里面元魂挑飞打碎。 贯索星冲来,他并不纠缠,拨马化为阴风散去,绕着一颗颗树身之间飘过数名士兵头顶上方,在他处重聚,一杆长枪如狂龙在走,枪头挑、刺、扫、打,狂风暴雨般罩去四周涌来的兵卒,硬生生推出一条道来。 “小小阴神,岂敢放肆!” 铜铃声急响,一匹快马穿过林间,掀起一片片落叶,棕黄大马一侧,横起一柄青龙刀,那边打飞一人的高长恭,回头,映入眼帘的,拖着一抹残影瞬间逼近面前的刀锋怒斩而下。 嗤~~ 黑烟袅绕,紧握枪柄的手臂脱离身躯,掉去地上升起阵阵烟气,高长恭促马拉开距离,神魂闪烁都有些不稳,对面,奔来的大马稍停,上方斩出一刀的身影,绿袍金甲,面如重枣,抚去美髯。 与阴神关云长极为相似,却名叫王宣,字君可,身上附着的乃是斗部神祇苏护。 高长恭自然不会看成关羽,咬牙一转身,化作阴气就往山下飞去,对方也紧跟而上,马蹄泛起若隐若现的神光,一颗颗树木、奔涌的士兵在退去身后,渐渐拉近的瞬间,手中龙刀再起。 唏律律—— 山脚人影徘徊,一道赤红战马越过人群上方,嘶声长鸣,月光如霜,高高跃起的马蹄落去地上,驭起阴风唰的直窜了过去,上方马背上,青袍金甲震响,斜垂马侧的偃月刀拖行地上翻起长长沟壑,泥屑纷飞。 “尔敢打扮关某模样,讨死!” 错开失去一臂的高长恭的瞬间,手腕一转,刀锋朝上扬开。 “喝啊——” 刀口泛起冷芒,由下往上怒削。 嗡~ 刀身响起颤鸣,对面纵马冲来的苏护根本没料到忽然杀到面前的身影,有着与自己附身的凡人有着极为相似的模样衣着,本能的抬刀一抵,刹那,往上削来的刀锋划出一道半月。 噹~~ 刀柄在人手中震动、向后弯曲,苏护横着青龙刀保持坐姿直接倒飞出去,落到地上,手里的刀柄都还在前后微微摇摆。 关羽一勒缰绳停下赤兔,厚重的刀身划过空气撇去身侧,凤眼微阖,挤出短短几个字。 “插标卖首之辈。” 第七百六十一章 黑夜、混乱(上) 黑夜混乱的响声持续,火把抛去点燃林野,火焰轰的窜起,滚热的火光驱走白雾,也照亮四周。 远远的,披麒麟氅的老人拄着月胧剑,站在山崖上,面无表情的望着远方山麓火焰延烧的光亮,山风呼啸,吹拂须发、袍袂猎猎飞起,看得一阵,双唇在白须间轻启。 “有问题。” 聂红怜偏过目光,陆良生摇摇头,进抿了下嘴唇,眯起眼睛:“阵型丝毫不乱,必定料定我们会偷袭,定有反制的手段” “公子,诸位阴神生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应该能看出,不要担心。” “就怕法力被隔断,他们无法给其他人传讯。” 陆良生掐动指决,肉眼无法看见的法线从这边悄然探去,果然,触及那方混乱厮杀之地,隐隐有股被阻挡的趋势,只是眼下还未成型。 “红怜,你先离开。” 低声说了句,陆良生拇指一弹剑柄,月胧剑‘锵’的拖出长吟,划过夜空,在女子“公子!”的喊声里,崖边的老人跃上半空,握住剑柄,下一秒,飞纵的身形剑身朝下,撕开周围罡风,横拉出一道淡蓝流光冲去对面山麓。 东面山麓脚下。 刀锋呼啸,人影幢幢之间,两道相同装束的身影纵马交错,两柄青龙刀相抵拉出一连串哗的刺耳声,两神刀势都属势大力沉,一个乃天上斗部神祇,一个做了数百年的鬼王,刚获得神位,但眼下,较起劲来,只剩下刀锋乱舞。 “乔装关某,刀法不过尔尔,也敢在吾面前卖弄!” 划过对方刀口,关羽驭马一冲,刀锋嗡的一转抡开,交错过去的瞬间,刀面拍在交错过去的对方马臀上,锋口向上一提,噗的血肉破开。 唏律律—— 苏护坐下马匹凄鸣,原地跳了一下,抛开神仙身份,要是还是常人,刚才那惊鸿一刀足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拍马就走。 勒马回转,转去后面的视线之中,一匹赤红战马踏着阴风,驮着上方的身影已杀了回来,长须飘荡,声音暴喝:“论武艺,杀你如杀鸡宰狗!!” 一记刀光斩出,划出冷芒呈一道竖起半月劈来。 袅绕阴气的青龙刀在眸底放大,策马回过身来的苏护来不及躲避,甚至忘记还有神力可用,抬手横刀抵了上去。 厚重的刀身劈在他刀柄。 呯的巨响,刀锋压去柄杆,向后弯曲,连带双臂弯曲,一起贴去苏护胸口,神光四溢的人影炮弹般从王君可身上倒飞出来,撞去四周兵将,贯穿进去,连带兵卒体内的仙兵元魂一起撞了出来。 “呵呵关云长” 坐在马背低头垂脸的王君可摇晃掉下马背,被一刀劈出体外的人影,缓缓升去天空,周身布满金色神光,依稀能见一个披甲神人,仙带飘然,手持一柄红铜枪杆,枪头如火焰燃烧——东斗星官苏护。 关羽勒着缰绳停在数丈之遥,看着金光四溢的星宿法身,凤眼慢慢微阖,呈出战意,周身阴气愈发蓬勃,然后,战马踏去地面,轰然冲出,一黑一金两道身影撞了一起,滞在半空相互纠缠,刀枪呯呯打的激烈,丝毫没注意到夜色上方一道淡蓝的光亮从远处的山峦飞来。 长剑呼啸,割裂罡风。 神光逼开冲撞而来的阴气,苏护拼了一记,趁着空当回头,冷澈的杀意便如排山倒海般杀来。 一柄法剑破空疾响,火焰枪头横扫过去的刹那,半空冲下的身影,陡然一滞,虚影飞出身体,持剑绕过长枪罩着对方刺出一剑。 ——万法剑意元神一剑。 须发皆白的老人,唰的一剑刺在了他眉心,反手一拔,带出金色的线丝,飘在半空。 “呃啊啊——” 金光从眉心剑口倾泻而出,苏护歇斯底里怒吼,随着摇晃的身形,射出光柱投去夜空,整个袅绕神光的身躯挣扎几下,渐渐消散开来。 “陆国师!” 那边,阴马悬浮半空,关羽一摆青龙刀,脸上呈出怒容:“你何故插手偷袭,当关某斩不了此神吗?!” 须发飘飘的人影回去身体,陆良生眼睛动了动,这才朝关羽拱起手:“君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我在山崖观其兵势有序,众星还有许多未动,法音也被阻隔,恐怕此间有诈,还望君侯传讯其他阴神,暂且撤走。” 思虑片刻,关羽收敛怒意,隐约觉得这边确实有些蹊跷,点头:“关某立即去传讯他人。” 整个山势之中,白雾渐渐散去,蔓延山脊、山腰、山脚的兵锋聚拢,隐隐连出金色的光线,像是布置起了法阵,陷入兵海的两道身影,其中虎额浓须的汉子,身后木匣,放出无数剑光漫天飞舞,与他一起的独臂男人,单手持刀将冲来的一个兵卒劈飞在大树树干上,反手又是一刀,劈出元魂斩裂。 然而,更多的兵锋不惧生死的涌来,将两人围在中间,燕赤霞一脚蹬飞一人后,旁边不远的左正阳冲来,将他拉开:“小心!” 话语刚落,一柄大斧轰然劈下,人堆里,一道身形如铁塔的巨汉跨步而来,飞剑钉在伸手也被他顺手抹开,只是微微感到些许疼痛,望着对面推开的两个凡间修士,咧开嘴角露出狰狞,手中紧握的斧柄已经扬了起来,朝着两人再次怒砸而下。 呯—— 左正阳单手持刀一架,独臂猛的向下一沉,身子连带掐出法决抵在他身后的燕赤霞一起,两人都被硬生生砸的后退,滑出两三丈之远。 这时,夜空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千卫、燕道友,走——” 周围全是人的身影、嘶喊声,听到突如其来的话语,两人对视一眼,燕赤霞收回弥漫天空的飞剑,左正阳脚下一蹬,单手托着长刀燃起火焰,他“啊——”的一声,挥刀劈了过去,刀锋划出冷芒磕在巨斧,庞大的力道反弹回来的一瞬间,左正阳向后飘飞出去,脚下借力一点,籍着还未卸去的巨力,伸手一抓燕赤霞。 后者同时伸出,两人有着多年的默契,两手相握,互相拉扯齐齐飞去半空,脱离了战团,踩着林野上方,纵身飞跃离开。 第七百六十二章 黑夜、混乱(下) 山间一道道人影奔走,泛起的金色连接在一起,四面八方在东面山麓渐渐成型。 半山之上,阴阳两界巡查使张飞纵马兜转狂奔,身体低伏马背,避开上方扫过的铁锏,手中一杆蛇矛抡开抽空扫飞扑来的仙兵元魂附着的士兵,撞去山边大岩上,喷出鲜血,元魂离体升天的一瞬。 手持两条铁锏的身影纵马赶上,双锏陡然左右合抱,张飞仓促间化作阴气散开,大树直接被两锏打的爆开,拦腰断裂,拖着树笼哗的坠去山涧。 阴气重聚,显出身形的张飞,蛇矛一挥,带起的剧烈的破风声,顷刻间化出风雷,挥砸而去,被铁锏挡下,秦琼眼底亮起神光,另只手中的铁锏同时有着光芒一闪而过,照着对方头颅砸了下去。 张飞手腕一转,弯曲如蛇信的兵器顺势探去对方心窝,半空砸下的铁锏被逼的悬停,秦琼只得侧身避开,让蛇矛贴着胸口护心镜擦过去,然后,腋下一夹,死死将对方长兵夹住,阴气凝实的兵器‘咔’的迸裂。 “啊啊啊——”张飞握紧杆身,阴气爆发,驭着战马朝着的对方硬推过去,后者冷哼,寸步不退,马蹄下的泥土推挤出来。 就在两边相抵不让的瞬间,弥散的薄雾之中,绿袍金甲的身影忽如一阵风吹来,挥刀呯的斩下两神相夺的蛇矛,落下的刀锋贴着蛇矛长杆照着秦琼面门呼啸,几缕胡须迎风断开。 “二兄?!” 张飞勒着缰绳驭马后退两步,伸手隔空抓过掉落地上的蛇矛,看到那边抢攻的身影大喊一声,“他是俺的!” 那边,树木轰轰的爆开,木屑飞溅里,青龙刀划着倾倒的树躯收刀,关羽侧过脸来轻喝:“此间有诈,速走!” 兜马转身,冲破几个围来的兵卒,一跃而上化作阴气向天空飞去,张飞气得咬牙挥矛打了一下旁边巨岩,跟着腾空而去。 “走得了?” 被陡然杀来的几刀,逼迫狼狈的秦琼跳下马背,身上泛起神光一跃而起,下一刻,又降回地上,他肩头上多了一只黑毛大掌压着,对面,身形彪肥壮硕的黑汉,顶着一颗猪头,獠牙如钢叉,鬃毛如铁,喧闹的嘈杂里,有仙兵冲来,九齿钉耙呼啸抡开,呯的砸去对方肩头,九齿一勾,将人拉倒脚边,环视四周的一对莹黄大眼随后才瞪来秦琼脸上。 瓮声瓮气开口。 “左天蓬,别来无恙。” “元元帅。” 秦琼身上法身,乃天界左天蓬,天蓬元帅的副将,见到故主,神色有些动容,手里的双锏都有些拿捏不住,唰的单膝跪去地上,拱起手。 “卑职,拜见元帅。” “起来吧,不用行此大礼。”重见天上故人,猪刚鬣心里也有诸多感慨,一手拄着兵器,一手将对方搀扶起来,“我问你,阿月可有跟着下来?” 左天蓬摇摇头。 见状,猪刚鬣看过周围举步不敢上前的兵卒,呵呵的轻笑出声,有些庆幸,也有些失落,慢慢转过身离开。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元帅!”左天蓬从地上起来,追上两步,看到离开的背影停下,连忙说道:“元帅既然已经来了,不妨与众仙家一起?往后还是能返回天上” “返回?” 前方薄雾间的高大背影侧过长长的口鼻,铜铃大眼露出凶恶:“为何要返回?这人间不美吗?既然阿月没下来,我就不会再留情面了,下次遇上,就不是眼前与你说话,好自为之!” “元帅!!” 左天蓬伸手追出几步,走到崖边,看着妖风卷动薄雾远去,阖目长叹一口气,一拳砸在旁边大树上,震动枝叶乱摇,簌簌往下落。 “左天蓬,你不敢追了?” 沙沙的落叶声里,一道骑马的身影持着长枪缓缓过来,左天蓬附身的秦琼侧了下脸,余光里,白袍银甲的小将拽着一柄长枪,身后空气里,隐隐传出阵阵虎啸。 “当初的天蓬元帅早就没了当年的神力,下界成了一头猪妖,呵呵还能把你吓着?” “我是念及元帅当年的爱护,非你所想。” 左天蓬转身越过来人,隔空抓过地上一对铁锏,翻身上去战马:“我与天蓬元帅之间,不能打斗,白虎星,你要是觉得有能耐,就去较量一番。” 说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去往山下,留下那小将哼了声,目光转去猪刚鬣消失的方向,“哼,都是仙家,往后说不得还要相见,撕破了脸面总是不好,杀几个下界阴神总是可以的。” 一夹马腹,唰的冲开垂下的树枝,一蹬马背化作神光飞了出去,四周山麓一道道阴气升天而起,正飞离这边。 “好,先杀一个!” 神光划过夜空狠狠撞去距离最近的一团阴气,轰然一声虎啸,将里面阴神连带阴气直接震的散去。 呵呵呵哈哈哈 神光落地,化作人形,看着跟着落去地上的阴神,抬起手中银枪刺下,陡然间夜空有阴气坠下,贴着地面飞来,他顿时收枪舞动,枪杆横挥扫去那涌来的阴气。 呯—— 巨大的金铁交鸣声响,阴气震的四散,露出的是同样一杆银枪将他长兵架住,对面,阴气四散,露出的,雪白战马摆动鬃毛嘶鸣,上方一将,盔缨雪白,面向俊伟,手持一杆长枪。 白虎星微微皱眉,两人及其相似的装束,让他感到不爽,枪头一抵分开,纵马杀了过去。 “下界阴神,叫什么名?!” 手持龙胆,白袍银甲的身影沉默的抬手,一枪点在对方枪头,脚跟一点马腹,仿如生前般,战马通灵,猛然爆发出速度,冲向对面。 刹那间,龙胆抵住对方银枪,顺着枪头擦过,白袍白马的将领也在暴喝:“我乃——”两边战马交错过一个马头,白虎星侧脸看来,拔出腰间长剑,对面马背上,赵云抬脚一蹬他手背,将剑柄压了回去,“——常山——” 两马相错到马尾,嘶声响彻的将领猛地侧身,收枪拔剑,身子斜斜朝后回转,手臂挥开,唰的一剑劈下。 “——赵子龙!!” 声音咆哮的同时,交错过去的那匹战马上,白虎星身形顿了一顿,后背披风嘶拉一声裂开,断成两截,飘去夜风里。 他下意识的摸去身后,策马转身望去,那白袍白马的赵云从马背上俯身抓起地上的一个阴神,飞奔消失在夜色里。 “赵云” 第七百六十三章 百万兵俑,风雨长戈 白雾散去,山中野兽飞鸟惊飞乱走,密密麻麻的兵卒亮着淡淡金光从山道间蜿蜒而下,与山脚同袍汇集一处,疯狂奔涌,数道乃至更多的神光从后方升起飞去夜空。 “起阵!”有声音响彻天空。 远远的,飞离山麓的十多道阴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遏制,纷纷坠落地上,就连飞纵林野的燕赤霞、左正阳二人,法力也在瞬间被断去,肩头像是被人按住,连轻身功夫都用不出。 “燕道友!” 陡然摔去地面,左正阳插下长刀,伸手去搀燕赤霞,后者摆手,“我没事。”扶正背后木匣回头看上一眼,金光逼近过来,“不知道陆道友如何了?” 此时两人有法力而使不出,仅凭武艺除了杀伤被附身的兵卒,根本无济于事,眼下只能暂时逃离,不能添乱。 左正阳抿嘴看了一眼后方,咬牙挤出一声:“走!” 拽起同伴,单手提刀迈开脚步狂奔,二人两侧,坠下夜空的诸多阴神还能维持神魂不散,看到这二人时,也有冲过来的,落在他俩后面。 “走快些,我来断后。” “断什么后,走!”豹头环眼的虬须黑汉骑马过来,一把拽住对方马头下的缰绳,拉着就往前跑,不忘问他姓名:“你是何名?” “钟山神,周处!” “是条汉子,俺燕人张飞!” 不远,马蹄声靠近,一身绿袍金甲的关羽朝黑汉轻喝:“别说话,随为兄来!” 一众阴神是人间豪杰不假,但中了埋伏,还不走,那就是脑袋一根筋了,原本趁大雾伏杀几个星宿,削弱对方实力的打算,但眼下,对方也有警觉,甚至提前布置了手段,没有兵卒指挥下,他们也难以发挥实力出来。 降下夜空的一众阴神此刻汇集一起,朝着西面狂奔,转眼间后方,蔓延到山下的仙兵借助菡芝仙掀起的大风速度明显加快,无数尘烟飞扬的同时,夜空上一道道神光升了起来,越过下方乌泱泱的人海。 “拔云见日——” 神光当中,名叫王世充的男子落去附近山崖,身上法相亮起光芒,空气里一只金冠雄鸡浮现,昂首引颈。 哦哦喔哦!! 鸡鸣嘹亮,夜云翻涌游散,一缕金色从云隙照出,天地间泛起冥冥颜色渐渐发亮,对于道行不高的阴魂来讲,是致命的,阴神虽说无事,可也会削弱其阴气,本就被对方法阵克制,勉强维持神魂,眼下更是雪上加霜。 关羽手中感到虚无,青龙偃月化作黑烟逐渐散去,坐下的马匹也跟着由下而上,从奔跑的马蹄开始消散,光的边沿推着青冥迅速蔓延而来时,身上阴气嗤嗤作响,整个身子都从快要散去的马匹上摔下来。 “二兄!” 张飞跳下马背时,周围赵云、周处一一纷纷栽下马来,有的直接光里挣扎嘶吼,在地上化成了一团黑烟消散了。 燕赤霞、左正阳脱下衣袍铺开遮去天空,替几位阴神挡下时,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去两人视线,回头,猪刚鬣持着钉耙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面,身形不断变大,犹如一座山岳般将光芒挡下,微微侧脸。 “踩着阴影,快些走!俺老猪替你们挡下!” “一起走!” 一道身影飘来,踏着老猪手臂,落去肩头,手中月胧剑唰的归鞘,望去东面,浑浊的眸底泛起淡蓝,背后亮起星辰勾勒出图形。 “天黑!” 双眼一闭,勾勒出的烛九阴,跟着轻轻阖眼,原本大亮的天空,又重新复归黑暗,那边立在山崖的昴日鸡‘嗯?’了一声,衣袍鼓涨,双手一抬,鸡鸣再次响亮传开,黑云又散,阳光射出云隙。 陆良生驱使山海异兽神通,打开的云隙闭合,遮掩了光芒,远去百里之遥的长安,聚在城头的皇帝,一干文武兵将,远远的看着天边那方,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像是有人刚点燃了蜡烛,就被风给吹灭,来来回回十多次,人都看傻了。 “莫不是国师在跟神仙做法?” “这般来来去去的,怕是要伤身子的,回头建议陛下多准备些补品。” “恐怕灵丹妙药才行。” 原野山麓间,来回黑白变换的天地间,最后一次黑夜落下,陆良生嘴角渗出血迹,那山崖上的昴日鸡也喷出一口血来,一人借助山海古神神通,来回十多次,伤了元气,另一个则法相降世,修为与天上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改变天时,颇耗神力,眼下自然也撑不住了。 陆良生擦去嘴角血迹,拍拍猪刚鬣耳朵,后者身形变小,见他虚弱,收了钉耙,将陆良生背去后背,驭起法术卷起妖风,将那几个阴神一起带走。 越过长河,前方就是京畿之地,追在后方的几道神光根本不在意,朝着前面飞沙走石的黑云传出法音。 “天蓬元帅,下界后怎的也跟凡人一样,重情重义了?难道忘了我等天上规矩!” 黑烟乌云,响起猪刚鬣的身影。 “所以,我才下界,不与尔等为伍!” 两侧,金光逼近包抄而来,逼得猪刚鬣只得降下高度,贴去地面,回头怒骂几声里,忽然感受到什么,隐隐约约飘来几声戏曲儿,在前方空旷的原野上回荡,顿时刹住妖风停了下来。 天上几道神光也跟着落下,其中一神持着法器,漂浮仙带,上前缓缓走动。 “天蓬怎么不跑了。” “想当年呐,我为人质囚邯郸有朝一日,做那车辇千里回故土,把那君王座按身下” 有些嘶哑难听的曲儿响起蒙蒙薄雾,令得几个神人愣了一下,而猪刚鬣背上的陆良生听着耳熟,抬起脸来,就听吱嘎吱嘎的车轴转动声里,一辆矗立华盖的马车轮廓出现雾中,缓缓朝这边驶来。 “这是师父的声音。” 那马车华盖下,嘶哑难听的曲儿陡然一变,雄浑气魄。 “深居咸阳宫,垂珠帘握剑柄,遥指天方猎九州,六国败犬扫平” 车辕停下,戏曲儿也停了下来,蛤蟆道人的声音道:“诸位英灵可还愿意带兵?随朕杀来犯之敌!” 关羽、赵云、张飞等阴神有些疑惑,忽地一阵风吹来,将前方薄雾散去,当先露出的车架、拉车的马匹泛着青铜光泽,那华盖下,冕冠摇晃珠帘,黑底金纹的袍服抚动,一只短小的蛤蟆拖着袍袂踩着步履,站起身来,走进众人呆滞的目光里。 “哼!” 冰冷的蟾眼扫过那方亮着神光的神仙,蛙蹼一挥,宽袖顿时洒开,两侧薄雾飞速退去,呈出的画面令得所有人像是有蚁虫爬过背脊,瞳仁都在瞬间缩紧。 白雾退散,显出的是一排排整齐而序的身影,左右前后蔓延整片遍野,一拨拨、一群群,列阵以待,举着林立的旌旗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全是一尊尊色彩斑斓的石俑,然而没人真当它们是石俑。 蛤蟆走到车斗边沿,蟾眼露出凶戾,宽袖猛地一挥。 “杀!”他大喝道。 瞬间,沉寂黑夜里的无数身影,双目泛起绿火,手中一杆杆长戈‘哗’的一声放下来,踏出一步,那是无数脚掌落下,齐齐发出‘轰’的沉闷巨响,震动原野。 第七百六十四章 怒潮卷原野 “杀” 站在车辇上,头悬珠帘的身影袍袖挥开的刹那,无数轰轰的沉重脚步声、兵器哗的齐响,震彻四野八荒。 愣在原地的关羽、赵云、赵飞、周处等阴神反应过来,脸上泛起从未有过的惊喜,重新聚起长兵,翻身上马随涌来的洪流调转方向,跟着狂奔起来。 “杀!!” 猪刚鬣放下背后的陆良生,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祭出九齿钉耙兴奋的拍响满是黑毛的胸脯,朝天干嚎一声:“杀啊” 压下长戈的一道道兵俑,眸中泛起绿火,形成一片火海,在这一刻没有了约束,仿如冲毁一切的洪流,整条阵线齐齐冲出朝着对面那数道神光里的人影席卷而去,原野都在无数迈开的石质脚掌下剧烈颤抖起来。 “这这” 当先追击而来的几个神人当中,之前叫嚷猪刚鬣的吊客星,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持一根狼牙棒,原是丧门星张桂芳的部下,被灭法相后,誓要报仇,追的也急,眼下看着洪流倒卷般冲击而来的兵俑,神光都黯了些许,不信邪的大骂:“娘的” 上下獠牙外翻,喷出一只红珠,轰的击碎一个兵俑的下一刻,就被涌来的人潮吞没下去,长戈、剑捅、手拽,片刻不到就被法身连带附着的贼人身躯都被撕扯成几段。 余下四个神人,皇恩星李锦、乙酉太岁蒋崇、雷部二十四天君之一的秦完、赵江俱都睁大了眼眶,看到瞬间被吞没的吊客星,转身就跑,化作流光飞去夜空,也有飞到半空就被冲来的战车上的石俑飞身抓住脚踝,根本不在乎神光的灼烧,下一秒,更多的石俑丢了兵器飞扑上来,抓住上面同伴的脚,一个拖拽一个往下拉扯,甚至有些直接攀爬上去,将困在半空的乙酉太岁蒋崇、天君秦完团团包裹住,拖回到地上,前仆后继的压身下撕扯、劈砍,硬生生撕裂开来。 轰隆隆 脚步声如雷霆过境,响彻黑夜,不知疲惫的追逐着夜空飞远了的三道神光,遇上大河拦在前方,浩浩荡荡的石俑,呈数十万计的跳下河水,在水底走动,或给后面的搭起过河的桥梁。 陆良生以及燕赤霞、左正阳都看得发愣,回过神来,侧脸望去那青铜战马拉动的战车上,“师父你怎么” “实不相瞒。” 车架上,蛤蟆道人负去双袖,颔首望去夜空星月,珠帘在蟾眼前晃动,抬蹼拨了拨,“为师便是你们口中的始皇帝,怎样,是不是” 见到没反应,望着夜空的蟾眼,垂下来,平视过去,只见陆良生三人正小声说着话,蟾眼顿时瞪大,“朕在跟你们说话,能否专注一些?!就不能问问为师是怎么使唤动这些石俑的?刚才威风不威风?好不容易有机会” “师父,其实不用说,我也猜到了。” 陆良生给燕赤霞包扎了一下手臂,过来跳上车辇,坐去旁边,之前看到石俑出现,他心里大抵已经猜出了部分,那枚令牌只能是始皇帝使用,不然当初赶山鞭为何要脱离他手?显然是有主之物。 “还有刚才你唱的曲儿” “怎么样?” “好难听。”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两颊鼓了起来,偏过头,正好迎上徒弟看来的目光,师陆良生嘴角勾起笑容,大手握拳伸去,蛤蟆也跟着笑了笑,蛙蹼握成拳头,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就那么轻碰了下,一人一蟾顿时大笑起来。 “他师徒俩笑什么?”左正阳搀着燕赤霞轻声问了句,后者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不懂。” “你懂?” “我也不懂。” 车辇上,笑声渐小,蛤蟆道人双袖一抖,招手让徒弟上来,回身坐去小凳上,大马金刀的岔开双腿,眸底泛起凶戾,口中喝道:“敢伤我徒弟,朕要御驾亲征,继续前行,扫了这帮神仙,一个不留!” 青铜战马陡然一声嘶鸣,拉着车架轰轰奔腾起来,左右成千上万侍卫战车,浩浩荡荡奔驰原野,如潮水般蔓延出去。 百余之地,转眼既至。 长河北岸还在追击过来的几路反军搭建浮桥过河,聚集起来的数十名神人,正商讨着之后的战事,毕竟杀到长安后,借人间凡人的身躯目的已经算是达到,之后,就直接脱离身躯,用法身直取皇宫,夺回崆峒印、杀掉隋国皇帝,那这次下界的目的便悉数达到,至于后面的事,重开五行相生来轮流当皇帝,经历乱世,民间庙观供奉自然也少不了,就用不着再操心了。 毕竟他们现在基本掌握了大势,或许中途还会有些麻烦,但陆良生显出的颓势,就算有波折,也是能在承受的范围。 不久,之前追击的两道神光飞过夜空回来,跌跌撞撞降到地上,见到他们狼狈模样,这边不少神祇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天君秦完乙酉太岁蒋崇,还有吊客星呢?” “他们他们”皇恩星李锦极力想要阻止话语,可当时的画面实在太过骇人,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还是旁边的雷部天君之一的赵江挤出简短的话:“法身被灭了。” 众星里,白虎星附着的少年将军骑马上前,抬起长枪,挑去李锦下巴:“胡说,那几个阴神武艺出众不假,可已是强弩之末,那陆良生也跟昴日星官比拼斗法,伤了元气,更无可能。” “白虎星,少言!” 外面一侧,一道浓髯长须,面容威武的大汉提着一柄马槊,骑马过来,他乃是与少年同列星位的青龙星,附着的身躯名叫单雄信,性情沉稳,打断对方话语后,继续开口: “三位仙家法相被灭已是事实,不可能作假,还是听皇恩星如何说辞。” 此时,更多的下凡星宿从后面赶来,稍许冷静下来的天君秦完,这才说起那边发生的事,大声嘶喊出来:“是石俑当年秦始皇勾连幽冥互市的那些阴兵,他们脱困出来了!!!” 下一刻,众星脸上神色愣住的同时,里许之地,大地震动起来,齐齐转过目光望去前方的黑暗,幽绿的火焰延绵成火海,无数身影汹涌狂奔,怒潮般震响夜空。 以最为悍勇、野蛮的姿态撞了过来 “娘的”沉稳的青龙星,忍不住了骂了一声。 第七百六十五章 厄夜 幽绿火海下,面容凝固的泥塑没有任何表情,紧闭的嘴唇只是微微张开,望着前方亮着的神光,以及越来越多的人的身影,齐齐发出一声,如石磨碾磨的声响:“杀!” 凶猛撞击而去的刹那,当先过去的,是一道道弦音綳响,如蝗的弩矢黑压压的擦过前方兵俑头、肩,延绵数里直射而去。 “娘的” 青龙星单雄信睁大眼睛咬牙骂了一句,抬手祭出神力,当先飞来的一支弩矢呯的钉在上面,挤压断裂,石屑纷飞开来的同时,更多的弩矢怒潮般延绵展开里许之地紧跟而来,四周耳中听到的,全是呯呯呯弩矢钉在神光上折断的声音,也有穿过他们,从间隙之中,飞去后方,钉在后方仙兵附着的凡人身躯上,人群如同割麦般瞬间倒下一片,成百上千的金色人影捂着被阴气组成的弩矢射中的部位挣扎嘶吼着升去夜空,然后消散。 最后一支弩矢断裂,化作石屑落去地上,白虎星罗成切的呼出一声,嘴角露出狰狞,笑了起来:“就这?” 身后泛起白虎虚影伏地咆哮,身后聚拢的士卒泛起一层层光芒,感受到神力被牵引,身手、力气变得巨大,随后调动起来,迅速层层叠叠的摆开阵势,如同当年还在商周之时的模样,持起兵戈,以同样凶猛的姿态迎了上去。 这一次,前面至少有已成了神祇的诸位仙家顶着他们想。 无数视线穿过前面金色神光,疯狂奔涌而来的石俑浪潮已越来越清晰,几乎能看到对方石头雕琢的面容,伴随剧烈奔跑掉下的粉尘。 “列阵!!迎击”青龙星的嘶喊响彻。 下一刻,奔涌而来的石俑,冲势已成,如怒涛般拍击而来! 轰! 啪! 巨浪扑礁般的浪潮拍去一道道屹立的神光,以及光芒里身披金甲、仙带飘飘的神人,石质的身躯高速撞击下化为粉末四溅,后面的石俑紧跟而至,扑上来,撞碎,继续冲上,又碎裂散去,不断的朝神光上撞去,幽绿的火焰附着而上,烧出嗤嗤的声响。 堆积的起来的碎片越来越高,后面还在不断冲来的石俑踩踏上面,一跃而起,挥舞长戈狠狠刺去光膜。 屹立兵俑人海的数十道众星此时也给予同样的反击,扑下的石俑被射出的神光打的倒飞,或直接头部击碎,然而,这些石俑仿佛源源不断般涌来,有些绕过他们,如同洪流般穿过间隙,分流去往后方。 然后高速冲锋的兵俑撞上神力加持的军阵,如同两座大山相撞轰然崩塌,不断朝两边倾斜压去,盾牌后的人的身体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推飞出去,砸进人堆,旁边同伴补上,刀兵劈砍石制的身躯,溅起无数尘埃。 “啊啊” 嘶吼的声音响彻,后方冲击而来的石俑人潮里,豹头环眼的浓须黑汉,驾驭阴风骑着一匹黑马飞跃而起,手中一杆蛇矛挥舞:“回去天上!”在前面一个石俑碎裂在神光里的下一刻,轰的撞上了上去,张飞一矛抵在已经开始隐隐不稳的神光上,目光凶戾的盯着光芒里的星宿,歇斯底里的嘶吼间,“滚啊”的怒喝,浑身阴气蓬发,借着周围蜂拥推挤的兵俑巨力,将那不知道名讳的星宿打碎神光,将他身体挑飞起来,一矛将体内的法身打出,在半空上直接劈成两半。 周围,更多的兵俑从后方用来,像是有着生前的记忆,机敏的冲去打开的缺口,胡乱的挥舞短剑长戈,奋力挥砸,将缺口撕的更大,有想要补漏的神人持着法器挥舞,打出一片片神光,将身边清理一空,随后被不知多少的石俑围上,硬生生掀翻在地,密密麻麻的沉重石躯将他淹没,再也没起来过。 星月交织的夜空下,幽绿的火海,与泛起金色神光的人群没有任何形状的冲撞,白虎星放弃了前方的坚守,他本主杀伐,指挥军阵才是正理,然而冲突过十多道石俑拦截,一名白袍银甲的阴神纵马飞奔而来,两柄长枪磕碰划拉开来,拦在中间挡住了他去路。 “之前还未打完!” “你赵” 罗成话语出口,龙胆枪已经刺来,抵在他枪杆上,长柄顿时向后弯去,战马交错的刹那,白色披风罩来视野,赵云反手一拔腰间宝剑,挥臂,剑光唰的斩下。 噗 神光击碎在风里,玉狮子一闪交错而过,停下来喷着粗起刨着泥土,上方,洒开的盔缨平静下来,赵云一手龙胆,一手剑身嗡鸣作响,披风垂下时,微微侧过脸。 背对的白虎星罗成神光黯淡下去,睁大着眼眶,嘴唇微微抖动,手中还保持竖着格挡的那杆长枪啪咔一声斜斜断成两截,下一秒,附着的法身脱离身体,摇摇晃晃栽下马背,触地的一瞬,摔成的分散开来。 武艺什么时候,都是那般好用 他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促马转过方向领着兵俑杀入另一侧阵线,仿如回到了那天下纷争的战场。 繁密星月的夜空下,延绵展开的冲撞、厮杀已经蔓延到了山麓,山腰、山脚全是石俑与人的身影,奔驰当中的,还有绿袍金甲的关羽,随手几刀劈飞一些冲来的仙兵元魂,盯着几个修为较浅的星宿追上,片刻,侧面陡然响起马嘶,一匹战马撞了过来,一根马槊探出,照着面门刺来,青龙刀抬起,呯的挡下,反手就是一记刀光夹杂阴气划出半月怒斩回去。 关羽一勒缰绳,兜转过马头,嗡嗡颤响的刀身横去身侧,凤目微阖:“关某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来人,须髯浓密,目光威严:“青龙星” “不用说了!” 关羽的声音暴喝,手中青龙偃月擦起呼啸,当头就是一刀怒啸斩出,对面青龙星愣了一下,还没说完的话,直接被堵在了嘴里,急忙抬槊挡了一下,劈来的青龙刀猛地一变,刀口朝下,斩在马脖上。 唏律律 战马凄厉嘶鸣,硕大的头颅掉去地上,骑在上面的单雄信一蹬马背,跃到地上,脚下又是用力,整个人化作金光,挥舞马槊一跃而起,当头朝砸下,关羽勒转马头,赤兔通晓人形,抬起蹄子偏转躲开,马背上关羽回身又是一斩,落去地上的单雄信挥槊迎上,一人骑马,一人步战,呯呯的杀去人堆。 天光渐渐发亮,青冥的东面,白云泛起鱼肚白。 数十万的兵俑延绵没有尽头,还在源源不断赶来的同时,也有成千上万的战车,被战马拉动,排山倒海般冲来。 一夜过去,气氛变得不详。 第七百六十六章 破晓 晨光破开云隙,金色阳光下,尘烟弥漫卷去天空。 青铜的车辕碾过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地面,一辆辆战车带起尘烟,密密麻麻推进而来,阳光照下,泛起青铜的锈色,驾车的兵俑身后,还有两人持戈持刀,整个冲势间潮水般起起伏伏,在原野上发起冲锋。 交战的前方,反王士卒两人合力砸碎一块石俑,还没来得及冲去下一个兵俑,脚下震动,偏头的一刻,心中终于有了恐惧。 他们是仙兵元魂,也是曾经商周之民,经历过那时的战阵,也经历过死亡,对于忽然杀到的石俑大军,也未怕过,因为并不一定输,然而,这一刻,两人脑海里,以及此时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忽然有些怀念天上当值的日子了。 不该下界的 他想。 望去的视野之中,青铜战马飞扬马蹄,拖着战车在眸底放大,犹如一堵铜墙铁壁压了过来—— 轰轰轰 无数车辕、马蹄滚动、翻腾,带着战车撞入拥挤的人堆、石俑之中,人的躯体碰在青铜战马上,脸颊血肉破裂横飞,身体瞬间挤压变形撞出数丈,或扑倒在地卷入翻腾的马蹄、车辕下碾的破裂,噼里啪啦响起血肉、骨骼、石头碎裂的声音,抖动的车斗上,兵俑挥舞长戈将战车与战车之间错过的反王兵卒一个个勾翻在地,也有战车碾过尸首侧翻,轰的压去附近一个散发神光的星宿,沉重的车身、马身压着对方:“啊——”的凄厉惨叫里,在地面滑出长长一截,留下一片血糊糊的殷红。 巨灵神歇斯底里的嘶喊中,一斧子砸断冲来的青铜战马,硕大的身躯扑去地上,后方随之而来的车架撞在马身上,连同上面的兵俑一起高高掀了起来,轰的巨响,被巨大的身躯一拳打偏坠去侧面,又是轰的巨响。 凶恶狰狞的面容看过翻去的车架,“呃啊——”暴怒的大喝一声,他高大的身躯,拔地而起,身形飞速拔高之中,顺势踢出一脚,将就近一辆战车,连同奔涌而过的石俑踹飞出去,犹如山岳般抬起巨斧,然后,却是‘呯’的一声巨响,火花跳了起来,一柄同样巨大的钉耙磕在他斧上,压了回去。 晨光里,兵俑、战车浩浩荡荡绕过两条庞大的双腿下方,有着粗黑的尾巴扫动,猪刚鬣握着钉耙将对面斧子压的贴回对方胸口,九齿扣去巨灵神肩头,“滚回天上去。” 声音响彻的同时,一妖一神几乎同一时刻缩回原来大小,兵器碰撞里,猪刚鬣抬起一脚,印在对方胸口,将巨灵神踢的跌跌撞撞后退,九齿钉耙高高扬起砸来时,一道神光飞来,拉住巨灵神后撤,钉耙轰的砸的满地泥屑、石块纷飞。 “走啊!” 甲子太岁杨任大吼着,拉着对方撞开一个打斗的士卒,冲向更后方,周围仙兵附身的兵卒围上去想将那头猪妖拦下,巨灵神挣扎吼叫间,回头,看到的,是一个个士卒被放开了手的猪刚鬣一一扫飞,元魂打的四散。 “天蓬!!卞庄!!你当初妄为神仙——” 庞大的身影抓过一人提在半空,抓出里面仙兵元魂,声音暴喝:“尔等祸乱人间,才妄为神仙!” 手上左右掰扯,将挣扎的元魂撕成了两半。 陆良生乘坐一辆青铜马车过来时,天色已大亮,整个原野尘烟弥漫,人的血线蔓延,从天空俯瞰而下,斑驳大大小小的殷红,弩矢不停的飞过天空,钉去岩石、林间树木、人的身体,推进原野的反王军队,在石俑不计代价的冲锋下,被重新逼回了东面山麓。 山岭间、山腰、山脚密密麻麻都是厮杀的身影,相比于夜色,阳光之中,与反王兵卒厮杀的兵俑,身形将近两丈,石制的身躯,每每挥下一击,力量巨大,纵是仙兵附体,也是常人身躯难以抗衡,往往硬受一下,紧握兵器的双臂都会折断。 眼下,大量的反王兵卒被逼的退守山麓,山脚下的兵俑已经犹如一个巨大的雁形阵,在关羽、张飞、赵云等阴神指挥下,逐渐将山势吞没,进行合围,准备攻山。 金色的阳光拂过烟尘四起的原野,响着‘吱嘎’车轴摩擦声音的战车在山脚下缓缓停住,陆良生听着攻山的嘶喊,也有些像做梦一样。 昨夜伏击试探,中了埋伏,反被撵的逃窜,现在却是反了过来,正印了一句话:兵无常势。 只是这些被仙兵附着的人,被石俑杀死,让他闭了闭眼。 一旁,身着黑底金纹袍服的蛤蟆,斜了徒弟一眼,大抵看出他心里想的什么,抬手按下晃动的珠帘。 “这些算那帮神仙的。” “嗯。” 陆良生此时伤势已经好了些许,重新睁开眼,点下头,同意师父说的话,随后望去那边厮杀沸腾的山林,目光平静。 “师父,你说他们还会拼死一搏吗?” “会。”蛤蟆一抖双袖,换了一个姿势躺下。 山麓之上,山脚、山腰的杀戮还在蔓延上来,整座山都在微微震动。聚集山巅的众星宿已是不多了,还能聚集来的就这么七八个。 “想不到败得如此之快” “没料到始皇帝的兵俑会来莫不是他并没有死?” “嗯,祖龙玺粉碎后,以为他断了长生想法,想不到用了其他方式骗过我们眼看大事既成,临到头被这样暗算,怎叫我甘心。” “别灰心,只要杀了陆良生,抢回崆峒印,只要妖星撞开的窟窿不补上,再寻机会下来就是。” “还有哪些仙家” “走的差不多了,白虎星、三台星君、二十八宿也少了大半就连王灵官的法相也被打回天上去了。” “那我们这东面岂不是废了?” “差不多吧,只能寄希望于另外三个方向了。” “三太子哪里?” “眼下还不知” “走吧,不用管此间了,趁这些阴神、石俑清扫,我们合力再冲一次!” 青龙星浑身伤痕,看了看自己附着的这具人身,唉的叹了口气,一轮神光从额头冒出,飞去地上化作本有的身形轮廓,回头扫过同样脱离肉身的另外七个仙家,巨灵神、雷部天君赵江、西斗星君黄天禄、甲子太岁杨任、破军苏全忠、太阳星徐盖、尾火虎朱招 顷刻,八道神光冲出山巅,划过晨阳之中,齐齐飞向下方。 第七百六十七章 陆良生的硬道理 神光冲破晨阳,拖着破空声响划过山头,接连几声轰的巨响坠去地面,硬生生在周围石俑军阵里犁出八道沟壑。 烟尘弥漫,显出八道身披甲胄的身影,身后仙带漂浮,绽出金光四溢,抬起目光,望去前方延伸而去的青铜车架上安坐的陆良生。 “陆良生!” 威严的声音响彻的瞬间,再次离地而起横冲过去。 车架上,陆良生站起身,月胧剑自手中往下一顿,雪白须发飘展,暴喝一声:“拿下!” 四周,原本攻山的几位阴神忽地从兵俑当中化雾奔马而出,护卫车架的百余名兵俑,背后泛起法阵的光芒,齐齐跟上织出一张大网将八神瞬间围困在中间,长戈唰的抵去,对方金甲,巨大的冲势将最前端的兵俑保持刺出的动作,硬生生推的后移。 呯! 一柄青龙刀从间隙穿插而来,刀口向上一扬,将青龙星君手中长刀打偏,一道身影翻身跳下马来,驭着阴风冲进法阵,一把握住飞去的刀柄,跨步抡刀一挥,砸在对方金甲上,劈开一段距离。 青龙刀身横过漂浮的须髯垂去地上,挥刀的正是关羽,凤目怒睁,盯着硬受一刀躲开的青龙星君。 “之前没打完,再与关某过上两招。” 法阵范围并不宽阔,身影混乱冲撞,跳入里面的赵云、周处、张飞、猪刚鬣俱都步战,以数百年后最为凶戾的攻击与另外七神战成一团,阴气、神魂混杂,气浪激射,地上飚飞出去的石子打在周围合阵的兵俑身上,砸出一个洞来。 青龙星君朝后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横刀挡在前面的关云长,神光大盛,身体直接冲撞过去,前方,面如重枣的将领抬刀合身迎上,驾驭阴神之力,呯的将对方抵住,双手舞转,龙刀一横唰的划出刀光,将对方整个人震开,青龙星君长刀磕碰卷动,陡然握拳打出。 吼昂 龙吟大作,轰在偃月刀面,另只手中长刀劈去,被关羽扣住,向后一拉,拽着对方贴近,抬脚一蹬,对面几乎也在同时踢出一脚。 两脚互换,空气都发出嘭的一声震鸣。 关羽身形向后飘出去一截停下,那边,青龙星君也向后退出两步,手中长刀举起再次冲上,两侧,两柄长戈落下,尖锐的一端猛地抵住他胸口甲叶,两个兵俑勾着他向左右撕裂。 “喝啊!” 长刀横扫,象征肩甲的雕刻在两个兵俑身上,爆出大片残屑粉末,各自右臂左臂被劈断,坠去地上。 粉末四散弥漫间,陡然被风吹的抚动,青龙星君目光偏去,人的身影冲进烟尘,跨出一步,双臂挥开,刻有蜿蜒青龙的刀身破开尘埃,划出一道刀芒,怒斩而下。 呯! 刀口劈在他额头,整个身上的神光都瞬间动荡一黯,被巨力压下,呯的跪去地上,向后平滑拖出沟壑。 神识都有些不清了,浑浑噩噩的摇晃,垂头望去四周,兵俑持戈呈圆跑动,法光围绕,像一堵巨墙将原本神威无匹的他们困在里面,那边的厮杀打斗听来都变成嗡嗡的嘈杂。 余光里,青龙星君看到雷部天君赵江,被浓须黑汉一矛钉在了地上。 也看到太阳星徐盖淹没在冲来兵俑当中,然后法身炸裂,与它们一起化作碎片消散。 他看到尾火虎朱招被一杆长枪扫在地上,嘶声呐喊,喷出火焰,想要灼烧对面阴神。 ......看到曾经也是天上神仙的猪刚鬣脱下袍子,露出满是黑毛的身躯,一拳一拳砸在巨灵神脸上,然后将他举起抛去天空,抬头又是一拱,重重摔去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喃喃的声音里,神识恢复了些许,他目光越过前面的关羽,落去那车架上站立的须发皆白老者,“神不该这有对待.....陆良生.....我们当初也是拼出一番性命,才得以神位......” “要讲理了吗?本国师最喜欢以理服人。” 陆良生仰起脸感受晨光照在脸上的温热,风吹来,须发微微抚动,随后点了点头。 “是该讲理了,好好在天上当你们的神仙不好,非要来人间做什么......当了上千年的神仙,就把人间真当成了下界,之前我不明白五岳山神为什么不来,泰山帝君黄飞虎为什么不掺和,甚至增福、损福的神仙都不来,听到你句话,现在明白了。” 他垂下脸,看去地上正缓缓起来的青龙星君,脸上露出笑容,轻声说出了原因。 “因为他们不屑与尔等为伍,瞧你们不起!” “你!” 青龙星君捏紧拳头,然而神光黯淡,像是什么遏制住了,他抬头看了看明媚的天空,像是知道了一点,身子都在颤抖。 “我们是凡间之人,你们当初何尝不是?这些兵俑千年前又何尝不是,这些阴神哪一个不是?” 陆良生双手拄着剑柄,鞘尾在车架顿的呯呯作响,声音也变的凌厉。 “到了天上做了神仙,就忘了自己也是人间走出来的,坐在庙宇里,受着信徒供奉还不够?!想要更多,那你们用神力给每一个信徒都赐福了?没有!城中百姓由城隍护着,不受妖魔鬼怪侵扰,乡间百姓有土地看护,山上有山神看护,你们做了什么” “凡间都是寻常人,不及你们神通广大,在天上琼浆玉液喝着、有广寒仙子给你们跳舞,没事一个仙会、桃会,香火不够了,就来人间索取,但你们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当畜生一样圈养,凡间的皇帝都知道善待百姓,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到你们这儿就受委屈了?!” 月胧剑柄上,陆良生双手都握紧,发出咔咔.....的响声,目光锐利的像是能撕碎前面的一道道身影。 “讲理.....这些被你们附身而亡的人,找谁去讲理?!因为战乱背井离乡的百姓找谁讲理?!还理直气壮与本国师说什么拼出一番性命,才得以神位,简直厚颜无耻!!” “陆良生!!!” 被掀在猪刚鬣脚下的巨灵神挣扎爬起,不知哪里来的神力,一下挣脱束缚冲破前面的兵俑,赤手空拳冲去车架。 “亵渎神......” 前面车架,剑光锵的出鞘,陆良生拔剑侧身,一剑唰的劈了下去,切开他法身,脸上还瞪着大眼,随着头颅与肩部斜斜断开,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今日我不止亵了.....” 陆良生垂下剑,转回身望去那边青龙星君,还在的几个星宿神仙,一字一顿。 “......你们回去天上,告诉其他神仙,往后人间事,人间说了算,不用尔等操心!” 抬手,一剑插回鞘里,哗的拂开宽袖,话语重重落下。 “送他们一程!” ....... 蛤蟆道人微微出神的看着不同以往的徒弟,蛙蹼抬起,赞赏的竖起一根蹼头。 “老夫这徒弟......什么时候这么有气魄了。” 第七百六十八章 先通一路 剑锋入鞘,响起微不可察嗯的轻吟之中,陆良生拂袖一挥,暴喝:“送他们一程!” 被围困、打倒,法身尚未消散的神人望来这边,挣扎、嘶吼,架在他们身上的银枪、蛇矛一一落下,甲子太岁杨任拽起一捧泥土洒开,神光化为星点消散前,嘶声喊道: “陆良生,这些不过我等法相,将来一天,你修道有成,上得天来,我们等着你!!” “好,我等着!” 平淡的话语落下,陆良生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边只剩的青龙星君,后者看到拖刀走来的关云长,咧嘴笑了起来。 “陆良生,这次你赢了,但仅仅只是这里,三太子还没来,你们所有加一块儿也不一定是......” “君侯。”陆良生微微偏了下脑袋,阳光照去苍老的侧脸,他轻声了下头:“劳烦了。” 那边,青龙星君话还没说完,视线对面,走来的关羽跨出一步,刀锋转动,凤目望着他。 “要死便死,哪里那么多话!” 下一刻,厚重的刀锋扬起,唰的劈去青龙星君肩颈,双臂用力,握着刀柄斜斜猛然向下一沉,连头带肩劈开,神光迅速向内坍塌般收缩,呯的轻响,向外扩散,化为斑斑点点的星光消失。 呼 余光里,看着这方最后一个星宿消散,陆良生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坐回车架凳子上,如同师父那般,大马金刀的岔开腿,将月胧剑靠去一边,双手按着膝盖,浸在阳光里不知道想什么。 关羽拖着青龙偃月刀飘来时,询问了后面的一些事,陆良生也只是点点头,让他们带上兵俑,赶去山头,做最后的扫尾。 兵戈相交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参与,虽然并没有指挥,但试探刺杀,不敌退走,忽然又变成铺天盖地的战场,当一众下凡的神仙在他面前一一溃散,法相破灭,感受是不同的,纵然赢了这场,可眼前留下的,是一片一片的尸骸,破碎的兵俑。 至于刚才那几个星宿,不知是谁说的那句在天上等他的话,陆良生根本没在意。 ......当个地仙就是,不上去你还能下来? 大抵这样自己都觉得幼稚、无赖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笑,看到一旁正望来的师父,陆良生收起笑容,拱手:“这边能胜,还多亏师父及时援手!” “你是老夫徒弟,不帮你帮谁?”蛤蟆哼了哼,顶着冕冠转回头去。 “只是可惜这些兵俑了。”陆良生收拾好刚才胡思乱想的心绪,下了车架,捡起一块石俑的碎片摊在掌心,目光沿着地面,看着石俑冲阵时,直接撞死、踩死的兵卒,这些都是被仙兵元魂附体,到了阴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还有这些人,之后,还是让陛下替他们收敛尸骨,埋去一处,若能知晓名讳家乡,通晓其家人,带回去埋葬。” 这里一部分是山贼,有些则是真正的兵卒,之后,陆良生也只能将他们区分出来,对外的说法,这些士卒乃是抵抗反王之军而战死沙场,真要说是神仙下凡干的,放到民间,根本不会有几个人信。 灿烂的晨阳升上到正午,变得灼热,血腥的气息萦绕鼻间,远方山头的厮杀、兵器、法术的碰撞渐渐小了下来,兵俑的石块在他手里转动着,望去那边的山麓。 “这边结束了。” “嗯。”蛤蟆道人瞅着周围没了阴神,也不用绷着了,揉了揉蟾脸,站起身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当皇帝真累,光这端端坐着,为师就受不了。” 蛙蹼插着圆鼓鼓腰身,由左往右扭上两圈,传出咔咔几声脆响,这才呼出一声。 “舒服!” 见徒弟没反应,瞥去他手里还转着的石俑碎块,摆了下蛙蹼:“这些东西多的事,有甚可惜的,把它们堆一起放回骊山地陵,之后还会复原。” 陆良生慢慢转着碎块,低头看了看,俯身将它放回地上,笑了一下,过去车架坐在边沿。 “师父,我想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些兵俑多以百万计,它们体内的阴魂,都来自修筑皇陵死去的人、修筑长城死去的人、还有统一六国死去的将士......此事过后,师父该怎么做?还是让它们困在石身里,待在永远黑暗的皇陵里?” 这些兵俑放在权欲极重的人手里,那是恐怖的诱惑力,但放在修道中人,或者如蛤蟆道人那般,意义并不大。 蛤蟆听着这些话,点了点头,看看密密麻麻守卫附近的兵俑,伸蹼取下头上的冕冠,捧在面前,看着珠帘摇晃,陷入沉默。 “为师既是你师父,也是嬴政,来你这之前,为师让老母将我和他二魂,融为一起,如何处置这些兵俑,为师心里多有不放心,放回帝陵,又暴敛天物,往后再议吧。” 见师父沉默的模样,陆良生也不好再开口,“那往后再说便是。” 说着,起身站上车架,那边山麓的战事已经结束,满山遍野的兵俑扛着一具具或昏迷,或死去的身体下来,阳光照在它们身上,依旧阴森诡异。 “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了,师父,我们去看看吧。” 陆良生收回视线轻声说了句,青铜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调转了方向,朝着北面过去,想着另外三个方向的战事,其实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马车沐着天光离开,山麓的围剿彻底没了声音,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撮仙兵元魂,在山顶消散,死与未死的人的身体、鲜血自山顶一路铺到山脚,有渐渐从附身过后,恢复意识的人,浑浑噩噩的捂着疼痛的位置低声呻吟,看到面前走过的一队队石头雕琢的兵俑,神智陷入混乱,两眼一翻,再次昏迷过去...... 远方还有一队骑士远远的观望,随后带着消息,一路狂奔向西,跑过尽是人的、车辕凌乱的印子,冲去远方的长安,不久,城墙爆发出欢呼、呐喊的声音,不过做为皇帝,杨广知道高兴未免太早,而且那些尚未死去的人,还需妥善的安置。 不知其他三个方向怎样了。 与陆良生同样的心绪想着,此时的长安北面,听得四天王嘱咐的翼火蛇、黑煞星两位星宿正率着军队徐徐推进。 在途中,走的极为缓慢,对于东面的事,还并不知晓。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不停的脑补 天光拂过山麓,照去渭水映出一片波光粼粼,起伏的水面倒映出一道道举着长兵、或旌旗的身影走过,黑压压的军队没有尽头般朝南延绵而去,只是行进间,速度极为缓慢。 “人界兵法有云,风林火山,行军如山,要像山一般稳重,不在意一寸一地的得失,保全军中士卒性命、不让敌人偷袭为主!” 一声声战马唏律律的嘶鸣之中,长龙蜿蜒行进的队伍一侧,数道身影或骑马,或漫步河岸草间,望着前方阳光照射的山麓河流,安静的听着四个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王风单负一手,忆着脑中陆良生往日的风姿,昂起下巴,面容露出微笑,一手微微抬起,指点不远行进的军队。 “后撤之中,要如风般迅捷,不给尾随追杀的敌人可趁之机” “天王,此兵法我上界也略有耳闻,好像不是这般解读。”骑在马背上的翼火蛇梁师都甩着鞭子,皱眉思虑,目光有些狐疑望去前面四道背影。 早先他也有过怀疑,可人是黑煞星寻来的,不好多说,而且在上界,四天王跟随李靖日久,不敢轻易得罪,加上对方也是能感受到神位在身,更不好多说,那日夜里被偷袭,若非土柳獐说是四天王赶走了最后偷袭的阴神,他早就出手拿下,验明真伪。 一旁,提着铁鞭,同样骑马的黑煞星回头看他一眼,声音爽朗,笑道:“兵法运用之妙,岂能那般死板,这行进如山倒也有妙处,稳如山岳,唔除了慢些,你看那几个狡诈多段的阴神可还来偷袭?” 随即,看了看前面昂首阔步负手而行的四人,骑马贴近过去,黑煞星用手肘轻捅两下,压低嗓音。 “你还看不出来啊?李天王被打回上界后,四天王又跑下来,分明是要把李天王那份功劳挣回来,走这么慢,肯定先让其他三面打上几场,这边就能轻而易举的去拿锅里煮好的肉了。” 翼火蛇皱起眉头,看着前面四人,细想了下,眼睛都亮了起来,抚过须髯,轻轻点了下头。 难怪要走如此之慢,原来是这个理,跟随李天王日久,果然深通兵法、计谋,如此一来,他们在那边打的越是厉害,这边就越来是轻松,想必之前几个阴神不出现,该是悄悄抽调去其他地方。 想到此处,翼火蛇目光投去一旁的黑煞星,脸上顿时有了笑容,竖起拇指,“端的是高啊。” “想明白了?嘿,我也想了一夜才明白过来。” 黑煞星颇为得意的挑了一下下巴,挥起鞭子抽去马臀,“走,去前面督促一番,别走的太快,后方闲差就让四天王坐镇,也算咱俩结交李天王的示好。” “有理!” 两神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托塔天王李靖名头,与他二人这种众星宿大有不同,能结交上,好处自然是有的,旋即,促马过去前面朝那四个书生拱了拱手,说明了差事,便离开。 呼呼呼 四道重重的出气自昂首点头的四张脸上吐出,挺起的胸膛待人一走,顿时驼了下来,迅速凑到了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又过了一关” “三兄弟,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那几个阴神也不来了,再待下去必是要露馅儿。” “放心,为兄觉得为国做一些事总是好的,经此一事,何人不敢高看我等?何况国师都开始封阴神了,怎么得也要把这路解决掉?” “嗯,官没捞到,封神总是能捞” 一旁,王风啪的拍去最小的赵傥后脑勺,“封的是阴神,你想死啊?” 后者颇为委屈的揉了揉后脑,瞥去兄长一眼,嘀咕:“再走下去,不也快了么?” 嘀嘀咕咕的交谈里,前面督促巡视前军的二神,不时用神念朝传令兵发出命令,一旁骑在马背上的翼火蛇阖目养神,微微摇晃间,仍旧觉得有些问题。 “黑煞星,为何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有些心神不静” 吩咐一道命令下去,黑煞星收回神念,偏过头来,浓须舒张,朝他大笑:“被偷袭你就静了?要我看呐,西面的胃土雉、南面奎木狼他们还巴不得,真想看看他们打生打死到了长安,却是已看到我俩随四天王站在城头的表情” 一想到这,黑煞星不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正午的阳光正倾泻云隙,他口中提到的二神,正遇上比较大的麻烦。 七月十三,梁王李轨率五万军队进攻天水,被灵佑武安王白起抵挡,原本区区千余阴兵,并不放在眼里,然第二日上午,多出了十万兵俑,于十四日下午反被包围 同日,南面孟海公奎木狼北上长安,攻上洛、浙阳两郡,于汉水受阻,河面大雾弥漫,阴船来往密切,渡河而击之。 不过那已是昨日的事了,正赶往长安的黑煞星、翼火蛇尚不知情。 知知知 知知 风吹过林间,一阵一阵恼人的蝉鸣忽然瞬间安静下来,灼热的天光里,前方行进的队伍停下,正说话的二神耳中听到的,是仙兵元魂传来的一段话。 “那几个阴神又来了,挡在前面。” 黑煞星、翼火蛇对视一眼,促马飞奔过去,炽热的阳光渐渐隐没云后,天色在视线里阴了阴,二神前方,那三个阴神提着各自兵器挡在大军行进的途中,袅绕阴气,在白日里看上去飘忽不定。 此方大军汇集,黑煞星、翼火蛇自然不惧他们,傲然的抬起手,朝前方的三个阴神指了指,打出手势。 蜿蜒的长龙迅速改变阵势,踏着轰轰的脚步组成几支方阵,在原野依次排开,长枪如林,泛起金光,从天空俯瞰而下,隐隐能看出一座法阵成形。 轰! 轰! 脚步踏着大地整齐的响动,令得二神享受的微微仰起脸,军队布阵的动静,永远是那般美妙嗯? 黑煞星忽然睁开眼睛,“脚步声不对!” 听到声音的翼火蛇顺着还不在不断传来轰轰的阵列踏出的动静望去,前方那三个阴神两侧,一道道高大的身形整齐列队,脚步整齐划一般迈开,高举缓缓走到项羽、吕布、李广三位阴神前方。 合拢的一瞬,长戈如林,顿去脚边,又是齐齐轰的声响。 游云飘走,阳光落出一角,照出屹立不动的身影,显出石质的颜色,雕琢的面容间,幽冥绿火亮起的刹那,吕布、项羽唤出战马,翻身而上,看着对面阵列,咧开嘴角,笑出狰狞。 “又可率兵冲阵了,真怀念啊” 唏律律 赤兔、乌骓扬开蹄子,人立而起,高亢长嘶,下一刻,铁蹄落地的一瞬,卷起两道尘烟唰的飞驰而出。 第七百七十章 霸王、温侯 阳光露出云角,照进眸底,前方黑压压的阵列令得黑煞星、翼火蛇瞳孔都缩了一下。 “这是始皇帝当年藏起来的兵俑” 到的此时,二神这才明白那三个阴神为何这个时候才出现,当下挥起兵器,“列阵迎击” 无数迈开的脚步便是声音落下跟着停止,仙兵附着的士卒手中盾牌轰的压去地面,泛起一面面淡淡金光,翼火蛇望着两道掀起尘烟骑马狂奔的身影,抬手发出神念,传去令骑:“通知后方四位天王,守护后阵,随时增援前列!” 片刻,他抬起一只手显出火红的小葫芦,“既然来了,那就战吧!” 排开的前阵,一柄柄铁枪长矛探出盾牌架起,形成密集的枪林延绵两里,上面溢出淡淡的金光,纵然对面真有千军万马,想要冲破,也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只是对面,列阵排开依附阴鬼的兵俑,终究让人心里忐忑。 阳光下,两道尘烟斜斜卷去天空,火红像是燃烧起来的披风翻卷,翻腾的马蹄踏着阴风,也落去地面,刨起一层一层泥尘,赤红的战马风驰电掣般狂奔,一侧,画戟倒拖地上,戟尖翻起泥屑勾处长长的沟壑。 猖獗、狂野的声音自吕布口中笑出声来。 “哈哈哈呵呵哈哈” “千军万马,尚合我意!!” 声音传开,另一道烟尘之下,掌中重枪,胯下乌骓马,斑驳刀枪痕迹的甲胄,身披大氅在风里抚动,披散的发丝下,项羽缓缓睁开双目,神光如利箭般刺人,高大威猛的身躯在起伏的马背上,缓缓横起长枪,浓须张开,双唇间声音雄浑,咆哮这片天地、 “人间之土,尔等安敢踏足!” 身后,整齐的步伐声轰然响起,如林长戈下压,浩浩荡荡的兵俑迈出沉重的石足,踩出轰轰轰的沉闷声响,犹如汹涌的海潮,呈一条直线朝前方横推过去,随后,加速冲锋,追随前方两道烟尘,散出推平一切的威势。 “霸王、温侯正面相应,吾当包抄袭后。”李广一勒缰绳,率剩下的万余兵俑调转方向,沿泾河去往左面迂回。 “迎敌!!” 黑煞星与翼火蛇分开,跑在阵列间,浑身上下泛起黑气,加紧布置法阵成形,然而望去对面的视野里,呈一条直线的人海黑压压的过来,仍是有着巨大的压迫。 尤其当先一黑一红两骑,项羽、吕布直冲而来。 “不能功亏一篑,杀!” 黑煞星、翼火蛇分别站在两边阵线,面对对等的敌人,也展显出凶戾,各持法宝发下一个个命令,但也不敢大意。 下一刻。 几里之地瞬间拉近,冲来的两道骑马的身影,马蹄踏进阵线的一刻,划过地面的画戟陡然掀起,由下而上,轰然朝前方斩了过去,劈出半圆,砸在盾牌上,破裂的声响炸开,贯穿进去,挤出乱飞的血肉。 火红披风也在哗抚响,在枪林间人的视线中铺开,吕布探出方天画戟,抵着贯穿的身体凶狠的推进人堆,两侧枪林刺来,身形忽然一声散,掀起一团阴气撞开数人,重新凝出人形、马匹,手中长兵随着赤兔奔跑,划过一道轨迹,便是啪啪数声,几柄刺来的长矛应声而断,挥开的戟锋去势未疲,自他手中一转,猛然暴喝一声,呼啸着从空中落下,劈过冲来的盾牌,以及盾牌后面人的身体,一起撕裂倒飞出去。 片刻,他目光锁去了那边持铁鞭的黑煞星尉迟恭,纵马飞奔起来。 几乎在吕布冲阵的同时,阵线的另一边,泛有金光的盾牌,铁皮凹陷、木屑爆开,随后大盾直接被一杆大枪挑飞,硕大的枪头刺进人的胸腔,冲进阵来的项羽,挑着那死去的身体,纵马人立而起,躲开前面一排刺来的枪林,密集的枪尖几乎快抵到马腹,上方高大的身影,声音暴喝:“尔等找死” 马蹄轰然踩下,将长枪压去地面,背上,项羽大氅扬开,双臂抡出一个大圆,长枪划出水浪的呼啸,砸出一道道血光、头颅、铁盔、手臂往一个方向飞洒,面前地面扫之一空,继续纵马硬生生往前冲刺,直奔目中锁定的星宿。 浩大的人潮中,士卒追击,也有不敢乱动,保持防御的姿态站在原地,维持法阵成形,毕竟,对面还有更多的敌人正朝这边冲来。 浩浩荡荡的黑线犹如潮水蔓延,狂奔的脚步如雷霆,越来越近里,对面的石头雕琢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就算在天上,或曾活在商周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所有仙兵耳中此时已经听不到其他声音了,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感受到人间战事的大规模冲阵,是从未有过的恐惧、激动的颤抖。 还是天上比较好有仙兵忽然这样想。 下一刻,奔涌的海潮撞击而来。 轰 一柄柄乏起金光的长矛抵去石俑,刺进里面,然后折断,血肉的身躯与石质的躯体轰轰的延绵撞成一片,法阵聚拢之间,血肉筋骨爆裂发出渗人的声响,石头的身躯化作数块砸去哀嚎的人的身上、头上,不断有持盾、持矛的人被撞翻,被踩去脚下,化为肉糜。 成千上万的兵俑与人的阵线疯狂撞击,锋线的一排,长矛长戈交织,血肉、法光与石头、阴鬼硬生生撞在一起,碎裂的石躯,与残缺的人身不断的堆积起来,后面还在奔涌不停往前挤,嘭嘭嘭的碰撞才是真正的响彻一片。 对冲之中,折断兵器的石俑挥舞石拳疯狂击打的盾牌,砸的后面士卒口中喷血,双臂断裂;也有同袍赶来,挥刀将兵俑脑袋斩下,刀锋都崩开口子,随后被后面冲来的兵俑扑到压的血肉模糊。 厮杀甫一铺开,惨烈的程度拔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自第一时间冲撞左右延伸两里,全部混杂在了一起,没有任何阵型了。 “滚回天上去!!” 吕布的声音在混乱中响彻,纵马撞飞一个士兵,画戟呯的压去铁鞭,戟勾挂去对方兵器,猛地一拉,是一连串长长的火星跳跃。 暴喝声中,又是一戟将对方逼退开去。 “现在没他人打扰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口舌无双,四大天王 天色渐渐西沉,云朵染出彤红。 长安北面风沙走石掀起一阵阵大风,崩落的石块蔓延,从断去的石躯上掉落砸进泾河,溅起的水花带着粘稠的鲜血扑去岸边,整条河面染成了赤红,一具具尸体漂浮顺河而下,不时还有道道金光人影升去霞光里消散。 夕阳西下,河边厮杀还在延绵开去,犬牙交错的厮杀之中,火红的身影,与一团黑气碰撞,画戟砸开铁鞭,抡出半圆,夹杂的阴气劈过对面战马,凄厉嘶鸣声里,马匹头颅,破裂的声响炸开,曲蹄往前坠去的地上,上方袅绕黑气的尉迟恭绽出神光落去地上,下一秒,身后一个兵俑持戈撞去他后背,跌跌撞撞跨出两步,反手一鞭将对方脑袋敲碎,偏过头来,嘶吼:“来啊” 回应他的,便是纵马冲来的吕布,溅起的泥尘里,映出他双目骇人的绿火,带着剧烈的破风声挥斩而下。 黑煞星双脚压下地面,不躲不闪,泛着神光硬桥硬马与对方斩来的一戟对拼,噹的硬受一记,他双唇猛地张开,一团黑烟喷出,吕布一勒缰绳,兜转马头偏斜,侧身一拉披风,哗的展开,掀起阴风,将那黑烟吹散些许,纵马洒开蹄子绕着对方成圆奔行起来,手中画戟快速繁复挥、刺、挑、斩,某一刻,月牙小枝准确勾住对方铁鞭,手腕扭动,死死扣住,“马背上与某家比斗......”陡然暴喝一句,周身泛起阴气,双臂猛地向外一扬,绞着对方兵器唰的脱手而出,砸在一个士卒后背,直接将人撞飞出去,抡开的画戟顺势再次斜斩而下,凶戾的话语也跟着落下! “滚回去练练!” 霎时,戟锋在眸底,双手一空的身影顶起神光握拳猛地挥出,呯的打在上面,身形向后平滑出去,另只手先后隔空一抓,落地的铁鞭又飞回手里,本能的挡去头顶,挡下紧跟而来的方天画戟,震的身上甲胄哗的一下,甲叶翻腾,神光都在摇晃。 霞光之中,厮杀混乱里,赤红战马背上,兽面吞头连环铠的将领,一手持戟劈在举鞭格挡的身影,仿佛战场角落中的一幅画卷。 仿如静止的时间忽然流淌。 压去铁鞭的画戟,自吕布手中抬起,陡然一扬,坐下赤兔咆哮嘶鸣,人立而起,随高举的画戟一起落下,戟锋映着这片彤红,向前劈下最为猛烈的一斩,破风声瞬间化作嘶吼。 地面卷起风尘,然后,画戟斩在铁鞭,响起轰的一声惊雷,黑煞星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摔去地上平滑数丈,周身金光带着一道人影脱离身体,仍旧余力不息的撞去后方交错混乱的锋线之中。 周围,无数身影纠缠厮杀,这仅仅只是战场一隅,挨近河岸,浑身染血的士兵提着刀锋摇摇晃晃的在走,就在两丈外,同样的将领对将领,杀的飞沙走石。 火光冲天而起,随后被夹杂水汽的大枪打灭,翼火蛇披头散发,骑马往前狂奔,不停朝后搓着手中印有火纹的小葫芦,祭出一道道火焰喷去后面。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轰! 铺开的火浪间,水汽蒸腾,一道黑影冲破火焰,显出披头散发,身形魁梧威猛的乌江水神,项羽随手打飞侧旁扑来的士兵,目光紧紧盯着前面亡命狂奔,不时回头的天上星宿,仿如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战场,推着手中大枪直冲翼火蛇梁师都。 “娘的.....这么多年,这人世间的将领,都这般恐怖了?” 翼火蛇心里咒骂起来,当年商周封神一战,将对将,法宝对法宝,哪里是这般模样,过去上千年,人界的厮杀怎的就变了模样,狂奔之中,目光也在望去混乱的军阵后方。 “.....四天王怎么还没带人来,不可能看不到这边情况......” 目力所及的尽头,穿过彤红的霞光,远去北面,一列列士卒枕戈待旦,立阵原野上,来往的令骑频繁来往,领军的仙将却是不在各自阵列,而是围拢成圆,蹲在地上,安静的听着中间同样蹲在地上,与他们讲解兵法一道的四位天王。 “如今人间战事,不可同日而语,最讲究因势而变、随机应变,不能稀里糊涂就冲上去,要让将士们,都知晓为什么战斗,因何杀戮.......” “......你看,令骑频繁,说明还是正常的,要是陷入胶着,怕是令骑都过不来,说明什么?说明黑煞星、翼火蛇指挥得当......” 围拢一圈的仙兵元魂附着的将领伸张脖子,朝那边看了眼来往的令骑叫嚷,同意的点了点头,继续听着。 王风干咳两声,手肘不着痕迹的推了下旁边的马流,后者搜刮起曾经看过的一些野史杂记,面容严肃仰了仰下巴,慢慢悠悠的开口。 “就我等兄弟四人跟随李天王多年,深的带兵要领,李天王当年可是总兵,经验老道,常说越是险象环生、兵荒马乱,越不能自乱阵脚,遇事首要冷静......” 说到这里,偏过脸,朝旁边的张倜转了转眸子,示意一个眼色。 咳咳! 张倜干咳两声,接上话头,抬手比划一圈:“......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要是这般匆匆忙忙赶去增援,途中若遇上伏击,你们说如何?” “自然是要冷静对待,不能乱自家阵脚,让敌人有机可趁。”有人连忙用上刚才马流的话回应。 张倜赞许的点点头。 “没错,我等后阵极为关键,倘若赶去增援,后方空虚,被人攻击,那就是前后包夹,我们必败无疑,现在可明白了?” 众仙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当中有人举起手,颇为谦虚的请教,问道:“四位天王,可如果后方有敌来袭,我们该如何自处?” “这......” 张倜蹲在地上,向后靠了靠,后背抵去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赵傥,用着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该你了。” “我怎么知道......”赵傥脸上不敢露出表情,心里慌的不行,嚅着嘴缓缓站起来,目光看过周围好学、诚恳望来的目光,沉了沉气,昂起下巴,视线望去更远,身子忽然抖了一下,声音结结巴巴起来。 “......我觉得,若是咱们后阵遇袭,还是......还是直接投降比较好......” 王风马流、张倜:“??” 周围一圈蹲着的仙兵也都猛地抬起脸来,就见赵傥直愣愣的站在原地,身子跟打摆子一样发抖,众人顺着他视线望去,后方原野,以及两侧树林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排排石俑,端着弩箭对准了这边。 正中,一员老将,正挽着一张大弓,搭上一支袅绕阴气的箭矢。 “看吧,我说的可有错?” 赵傥无奈的朝他们摊摊手,脸上挤出苦笑。 第七百七十二章 帷幕 空气响起弦音,赵傥正说出那句“我说的可有错”,袅绕阴气的箭矢唰的擦过他耳边,卷起些许发丝,钉在起身拔剑的仙将颈脖,将元魂射出体外。 “敌袭” “投降!” 两道不同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喊出,正列着军阵的士卒乌泱泱的回过头时,王风一把捂住喊叫的那个仙兵,举起一只手挥舞起来,朝两边喊大喊。 “投降!!我们投降,本天王说的!!” 随后,贴去那仙兵耳边,轻声说道:“刚才我讲的什么,要随势而变,眼下对方占据上风,不可乱来,枉送将士性命,冷静应对,人间有句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到对方松懈,咱们再伺机反正。” 周围一圈仙兵仙将看了眼被一箭带走的同袍,附和的点点头。 “天王说得有理,那就听四位天王的!” 那边,李广再度挽起弓箭,瞄去的方向,正要开口发下命令,见识一番秦弩与他手中这张大黄弓弩相比如何,举起的大弓旋即缓缓垂下,视线前方,原本严阵以待的反王军队,突然一个个丢下了兵器,双手高举蹲去了地上。 “老夫还没打,怎么投降了?” 疑惑间,就见对面人堆之中,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脚步轻快的小跑过来,“不打了,他们投降了,这位将军快去收降吧。” “.......” 李广颇为无语的看着这个笑的嘴角都裂到后脑勺的书生,又看了看那边,丢下兵器的人,越来越多,口中不由哼了一声,原本以为能捞到一些功劳,神位后面加一个侯什么的,结果还没打就完了。 有些不爽的瞪去面前这书生:“李广谢过了。” 又是一声冷哼,促马越过对方,以及还有三个同样书生打扮的青年,带着兵俑前去接收俘虏,根本没遇上一点反抗,一个个乖乖的聚拢一堆仍由他发落,令得李广拿起鞭子狠狠在空气抽响,怒其不争的吼了声。 “你们就不能反抗一下?” “为同袍着想,还是不了。”被俘的仙将里,有人摇头。 李广无语的看着他们面带笑容的挤在一起,回头又是瞪了眼,那边四个书生,其中一个也是见过的,“果然读书人那张嘴就不能信,好好一场仗被他们给搅合了。” 那边,四个书生聚在一起,双手笼在袖里,脑袋微微相互倾靠,马流小声道:“你们看,多顺利?那将军是阴神吧?啧啧,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肯定觉得我兄弟四人才华横溢、满腹韬略!” 王风、张倜、赵傥同意的点下头,嘀嘀咕咕跟着说起。 “可不是,身在敌营,还能有如此成就,真是天大功劳。”“嗯,那将军眼神,定是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不得回报国师后,国师再说与陛下......我们兄弟四人,就发达了,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走上朝堂,再迎娶娇妻美妾,光宗耀祖!!” “走走,赶紧过去,给那位将军说说前面还在交战的事。” “那还等什么?!” 四人嘀嘀咕咕一阵,连忙一起过去,向那边接收俘虏列队的怀柔神李广,拱了拱手:“这位将军,我们还有事要禀报,前面黑煞星、翼火蛇前线吃紧,肯定出事了,令骑不断来往,不如火速前去,前后夹击一番,走走,我们给将军带路!” 说完,四人寻到当初的书架,背着朝前方快步过去。 李广:“.......” “这四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糊涂?”看着前面四个背影,李广都有些迷糊了,不过也不敢延误战机,留下一批兵俑看护俘虏,便带上剩下的两万余兵俑,跟上那四人。 随着向南推进,兵马厮杀的混乱声响渐渐变得清晰,霞光里,泾河两岸无数犬牙交错的厮杀,李广抬起向前一挥:“杀!” 他身后,脚步响动声蔓延开来,如林的长戈从他两侧下压,两万兵俑齐齐迈开脚步,踏着震动大地的步子,杀入了战场。 这一股忽然加入进来的增援,犹如一锅滚油掺进了清水,顿时更加沸腾混乱,有仙兵附着的兵卒见状,发出警惕的嘶喊,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两道身影此时正冲过这边,翼火蛇听到这声,偏头,是前仆后继从他后阵那边杀来的兵俑,顿时愣了一下,脑袋中还在想怎么回事?四位天王难道已经被打回天上了? 刹那,脑后劲风吹来,传来破风声,回过神来猛地回头,眸底映出夹杂水汽的枪尖在视野里放大。 噗。 枪尖点在眉心,嘴唇微张难以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上,一轮人影唰的倒飞出来,向后飘去半空的一瞬,一支阴气交织组成的羽箭咻的直射过来,穿过他神体,周身金光顿时化作碎片、星点,消散开去。 “翼火蛇” 混乱厮杀奔走的人群中,袅绕神光的黑煞星看到的了同伴法相消散,后阵又有敌人,想来四位天王已经不在,自己也独木难支,一咬牙,不再与那吕布打斗,转身离地飞去,化作一团金光冲去霞光。 “尔等阴神,你们等着,破了长安,先杀陆良生,再毁尔等神位,让你们.......” 远处,霞光披去的林野间,有青白电光闪烁,他话语随着飞去半空还在响着,一道硕大的黑影忽然冲出林子,高高跃了起来,响起一声龙吟。 “吼昂!!” 黑煞星回头低下视线,树叶飞旋四溅,下方迎上来的,是龙首鹿角的头颅,夹杂噼啪乱响的电弧,张开长吻一口咬住他臂膀,下一秒,瞬间将泛起神光的身躯拉去林中,就是噼里啪啦一顿雷声电光,骇人的雷电惊得追来的吕布也不敢随意进去。 “温侯。” 这时一声苍老的话语响起,骑马盯着林子不停闪烁电光的吕布听到这声,侧马回头,前方一架青铜战马拉着一辆车缓缓驶来,眨眼间,就到了两丈,伞盖下,一个须髯雪白的老人拄着一柄长剑站在上面。 吕布将画戟插去地上,在马背上拱起手:“布,见过国师。” 旋即,抬手指去那边林子里。 “黑煞星想要逃走,被一头异兽忽然叼进了林子里,某家正好要进去。” 车架上,陆良生看了一眼那边,笑着摆了摆手,让他驻马停下,将月胧剑放到车上,轻飘飘跃下来,走到林子不远, “温侯不必进去搜寻。”说着拍拍手掌,林中闪烁的电光、踢踏的蹄音片刻也跟着停下来,窸窸窣窣一阵草叶、树枝抚动的声响,片刻不到,就在吕布视线里,一头鹿角狮鬃,全身青墨弹跳电弧的麟兽,身子优雅威严缓缓走出。 陆良生笑呵呵的伸手在它鬃毛上抚了抚。 “那黑煞星呢?” 麟兽眨动眸子,摆了一下头上鹿角,残存的几缕神光像发丝飘下来,随后消散不见,那是最后留下的一点东西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霞衣披山脊,斑驳旧痕迹 晚风徐徐吹过泾河两岸,厮杀混乱的声响渐渐变得安静,似乎感受到了黑煞星法相的消散,犬牙交错的锋线上,混战的仙兵元魂停下手来,对敌的兵俑也收手,侧过脸望去那边,青铜车架。 上面,头戴冕冠垂悬珠帘的蛤蟆,歪斜靠着凳子,蛙蹼撑着脑侧,响起阵阵轻微的鼾声。 车架外,陆良生拍下麟兽探来的口鼻,目光随后看去吕布,以及后面骑马上前的项羽、李广,托起双袖,朝他们拱手谢去一礼。 “此间事,陆良生多谢三位相助。” “国师客气。” 三个阴神,也非当初所处的朝代那身脾气,成为阴鬼游荡幽冥、人间两界多年,性子也改了许多,如今魂归神位,不用轮回,保留神识知晓自我,这般恩惠,不仅三人,其余阴神也都感激不尽。 “往后,国师但有差遣,只管敕令传于我们!” “若还有劳烦之处,陆良生定请诸位帮忙!” 如今东面、北面星宿下凡一事已除,陆良生比之前多了许多笑容,双手虚抬,搀扶拱手躬身的三位阴神起来,如今摆在面前的,还有收降,罢手不再战的一众天兵天将,便请了三神与他一起过去。 彤红的天空之下,地面染成了赤红,地皮都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层,全是深浅不一的人的、兵俑的脚印,尚有三万有余的兵将延绵四处,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警惕的望着走来的老人。 带着血腥的晚风拂过口鼻,带来浓郁的血腥气味,陆良生扫过一张张满是污垢、血垢的脸庞,白须在风里微抖间,缓缓抬起手,躬身拜下。 “国师?” 项羽、吕布、李广面露疑惑,上前探手唤了一声,就连周围的一众仙兵仙将,看着拱手躬身下去的老人都露出不解。 “在下陆良生,想必你们在天上,或者下界后,或多或少都有听过。” 那边,陆良生直起身,拱起的手还未垂下,朝着周围拱了一圈,法力携裹着话语传的更远一些。 “我非嗜杀之人,刚才那一拜,只求诸位放过你们附身之人,如今东面青龙星君、巨灵神等众仙已返回天宫,大计已破,再难以成事,既然事已至此,还请诸位熄去干戈之火,让你们附着之人能留下一条性命。” 周围,本就没了领头的星宿,一众仙兵也不知如何是好,眼下听到这番话,多少有些意动,不少身影互相看了看,有人喊出声音。 “那国师不为难我等?” “你们只是听命行事,本国师不为难。”陆良生点点头,擒贼先擒王,如今为首的星宿法相已散去,还留在此间的仙兵,根本没必要再打下去了,伤及的最后还是这些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身躯原本的主人。 那边,之前开口说话的那身影沉默了一阵,看着陆良生眼睛不似作伪,将手中兵器一丢,淡淡金光飘出体表,飞去了天云。 见到这一幕,周围一件件兵器呯呯的丢去地上,不少人拱起手朝那边的老人行去一礼,升起金色人影飞去晚霞,宛如一道道流星,从大地升起直冲天际。 而地面失去依托的身体,成片成片倒了下来,吓得躲在附近草丛的四个书生还以为那边的陆国师施展了什么法术,缩头缩脑不敢出来,直到被飘来的李广拧住衣领提到外面,这才挤出笑容,挪着步子凑去陆良生身前,几年后再见,四人还有些拘谨,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 “国师咱们又见面了呵呵” “陆国师!”李广靠近过来,将这四人的事一一讲出,虽然没捞到大功劳,但他为人也不屑去做抢夺他人功绩之事,“若非这四位引了敌人后阵投降,此战恐怕赢得并没有那般轻松。” 听完讲述,陆良生重新端详这四人,论熟悉,他比谁都熟悉,西方世界几年,想不到还能看到他四人能做出这般功绩。 “此事过后,本国师上奏陛下,让你四人心想之事如愿!” 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兴奋的原地走来走去,相互拉着手,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想不到我兄弟四人,还能有今日!”“是啊是啊。” “终于可以一展才华了!” “国师还在面前,成何体统!回去后,才高兴不迟!” 说着,这才反应过来,四个书生连忙整了整仪表,托起宽袖恭恭敬敬的朝陆良生,齐齐躬身行了一礼。 “眼下这边事了,不知西面、南面如何?国师,不妨让我们也一起过去!”吕布持戟走来,颇为怀念的抚去面前的赤兔,不然等会儿说不定又要跑去给红脸汉子当坐骑了。 就在这时,天空一道黑气飞来,陆良生抬手摊掌,那黑气散尽,落在他手心的,是一片布帛,上面字乃是小篆所写。 看完上面内容,那布帛也跟着化去,陆良生笑着朝那边的吕布笑道:“温侯,怕是要失望了,西面李轨已被武安王白起所灭,南面的战事也已结束。” 言罢,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感到踏实些许了,只是之前听闻的三太子,倒是让陆良生感到困惑,至始至终都未见到他何处,莫非并没有跟这些星宿一路,而是藏起来等待最好的时机? 不好! 陛下! 陆良生放松的心绪,陡然绷紧,招来麟兽翻身上去,直接冲去长安,一路电光火石的狂奔,看到远方城墙,丝毫不在意紧闭的城门,身下的麟兽心有灵犀般,一跃而起,唰的一下跳上城头,惊的一个站在墙垛后的士兵直接仰倒下去。 夹杂电光的蹄子落去地砖一瞬,麟兽洒开蹄子朝着皇气的方向展开狂奔,不久,见到城楼下,被百官簇拥的杨广时,坐在麟兽背上的陆良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看到须髯、鬃毛在空气缓缓舞动的威严麟兽,守卫的士兵、百官不敢乱动分毫,直勾勾的盯着传说中的瑞兽,早年间,朝中百官不少人听过国师有头麒麟瑞兽,但从未见过,眼下得见,竟吓得不敢动弹了。 杨广倒是见过几次,但不管看过多少次,仍旧感到新奇、敬畏,见陆良生回来,急匆匆迎上去,先一步拱起手来。 “国师,外面如何了?” “下界众星宿已击退。” 亲耳听到这番话,杨广愣了愣,嘴角微微抽搐的勾了几下,想时要笑,最终还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身形摇晃,跌跌撞撞的向后撞去侍卫怀里,撑着对手手臂稳下身子,笑声里朝陆良生连连摇了几下手,“国师辛苦了,朕朕先回宫了。” 让侍卫搀扶,皇帝急急忙忙走下城墙,上了马车离开,一旁,有官员过来,小声道:“国师,陛下从凌晨一直守到现在”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望着下方匆匆离去的马车,知道皇帝这般离开时为了什么。 天光落下最后一抹余晖。 皇城。 杨广回到宫里,下了车辇,一把推开过来搀扶的宦官,脚步飞快的跑去一座大殿,来到神龛前,嘭的跪去蒲团,朝着供桌上方供着的一尊灵位,重重磕下响头,说起了外面胜利的消息,一面笑着一面比划,笑了一阵,最后,原本笑着的嘴唇,低低的发出了哭声,嘶哑难听。 “父皇,大隋保住了” 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下,男人低哑难听的哭声飘去外面,西面的天色尚未完全黑下,尚有夕阳余晖洒在延绵的山麓。 一座像人五指的山峰前,一个孤零零的小人儿,哼着曲儿声,手里甩着狗尾巴草,一蹦一跳去往了山腰。 笑嘻嘻的朝前方,喊了声:“猴头,本太子来看你了。” 声音回荡周围群山,惊起一片飞鸟。 第七百七十四章 小哪吒 东方天际尽头昏沉黑暗,烧红的西云,落下最后一抹霞光,披去层层山峦,一阵一阵蝉鸣声里,晚风拂动沉甸甸的枝叶,虫子爬过尚有些青涩的桃果,忽然一只小手伸来,将桃子摘下。 扎着髻发的小童,翘起白葱葱的指头弹去上面慌乱爬动的小青虫,在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放去口中咬上一口,酸涩在舌头化开,闭上眼感受了一下,笑嘻嘻的甩着两手,一蹦一跳轻快跑上荒草杂乱的半山腰上。 仰起小脸看了眼前面上面五指奇峰,沐着这片霞光,捏着啃了一口的桃子,背着小手哼着童谣,慢慢吞吞的蹦跳过去,偶尔踢出一脚,草丛间一阵虫儿乱跑,还跳出一只大蛤蟆。 “猴头,本太子来看你了。” 稚嫩的童音传开,回荡这片山间,树梢搭了窝的鸟儿惊慌的扇起翅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对面爬满青苔的山壁下,豁开的小洞,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 “谁叫俺老孙” 话语刚落,洞口遮掩了视野的左边,一道黑影唰的跳了出来,探出一张小娃娃的脸蛋来,拉着下眼皮,吐出石头,正“哇!!”的朝他鬼叫一声。 猴子半阖眼帘,无语的看着他,叼着一根草杆切了声将脸转开,“你来做什么?小心你爹打你屁股。” “他现在可打不着了。” 那孩童蹲下来,在猴子脑袋上抓了抓乱糟糟的毛:“刚才有没有吓到?你这毛被人剪过,看起来不错。” “一边去!” 孙悟空摆了摆脑袋,把他手顶开,瞥到小手里抓着的青桃,多看了两眼,令得哪吒笑嘻嘻的抬手,将那颗桃子在他嘴边扬了扬。 “刚在山下摘得,有些没熟,不过味道可舒服了。想不想吃?” 看到猴子眼睛瞪来,哪吒嘿嘿笑出声,也不再捉弄,将桃子转了一边没咬过的,递过去让他啃了一口,青涩清香的汁水四溢,漫过毛茸茸的唇间黄毛,已经好几年没吃到果子的孙悟空,三口两口,啃的只剩桃核,凶戾的黄眼阖上,舒服的出了一口气,扭动下颈脖,发出一阵阵骨骼噼里啪啦的乱响。 过得片刻,只有脑袋探出洞口的孙悟空这才看去那边背着小手,来回打量五指奇峰的孩童,朝他挑了挑下巴。 “小哪吒,今日怎么有空下来,莫不是天上无聊,没甚玩耍的?不如帮俺撕了揭谛,陪你玩如何?” “才不上你当。” 那边,哪吒做了一个鬼脸噜噜的吐几下舌头,跳去旁边一块大岩石杭坐下,晃着两只小脚,“暂时不回天上去,现在这阳间可没人管得了我了,不玩个够,才不走。” 猴子眼珠子转了转,“你那个趾高气昂,看谁都低人一等的爹呢?” “回去了,不过是被人打回去的。” 说起下界的事,小童也没打算瞒面前这只猴子,在天上,人人都敬他、让他,说什么都没意思,还是跟这个曾经交过手,还能做朋友的猴子比较好玩。 当孙悟空听到众星下凡,对付的竟是陆良生时,这么多年头一次心都揪了一下,好在听到后面没事,还封了一些阴神来抵抗众星,把这事给搅的稀烂,若是双手能拿出来,怕是忍不住要狠狠拍上几下,鼓起掌来。 “哈哈,有俺老孙当年几分风采,还有呢还有呢?别停下,快给俺再讲讲。” “没了。” 哪吒摊摊手,挪了下小嘴,想了片刻:“过来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估计这会儿被打的满地找牙了吧,尤其是我那爹,连大场面都没捞到,就灰溜溜被剥了神位回去了,想想我就高兴!” “哼哼李天王要是知晓,非打烂你屁股。” “才不怕他,哼。” 霞光落去山头,黑暗推着彤红的边沿蔓延过山峦,将天地笼罩进黑色里,夜空点点光亮点缀,夜云游动,露出莹黄的月牙。 坐在山头岩石的孩童,与洞口的猴头说了一阵,安静了片刻,孙悟空忽然开口:“你过来找俺老孙,就是来闲聊的?可还有别的事。” 哪吒面色有些犹豫,指头放在唇角沉吟了一会儿,从石头上跳下来,光着脚丫子走来走去,不时抬头望去头顶夜空上渐露的星月。 “你也喜欢那寡妇啊?你这身板也拉不动。”猴子不耐烦的低吼,冲出的气息,吹的面前岩石粉尘、草屑乱飞,“有话快说,不然俺老孙等会儿就没心思听了。” 啪! 那边,小手握拳砸在另只手心里,哪吒砸了一下小拳头,转过身来,“猴头,你跟那什么陆良生的很熟,干脆还是你告诉他吧,就当替我转告一声,这件事还没结束,让他提防一些。” “行,你去吧揭谛撕了。俺老孙立马一个跟斗就翻去长安。” 啪嗒啪嗒的脚丫踩过地面的声响里,哪吒跑过来,蹲在孙悟空面前,双手撑着地,俯身凑过去,一双大眼睛月色下清澈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猴子看来的目光,轻声道:“本太子可不是说笑,你以为一帮神仙傻乎乎的跑下来,输了就输了,就心甘情愿的回到天上待着?他们等了这个机会多久?岂会这般就服输了。” 见小人儿不是说笑,猴子也收敛了笑容。 “是何事?” “妖星!”哪吒指了指夜空,“窟窿还没堵上,说不得还会有妖星坠下,还有散落人间的妖星碎片,可能会重聚,吸了人间烟火气,就不那么好对付了,你附耳过来。” 说着,贴近过去,忽然又拉开距离,捏住鼻子,用手使劲扇了扇。 “猴头,你多久没洗澡了,都馊了,好臭!” “耽搁时间,快些说。”孙悟空没理他,伸长了脖子附耳贴近过去,那边,哪吒靠近一些,对着他耳朵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猴子眯起眼,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嘶吼两声。 “好的很,看来当初俺老孙闹他一场,是没错的,这帮神仙对了,你为何不亲自跟陆良生说。” 哪吒站起身来,双手枕去后脑,转过身去,提着双脚一边朝山下走,一边漫不经心的朝后面挥了挥手。 “本太子又跟他不熟,跑去还以为找他打架,说了也不会信,还是你去吧,本太子去转悠转悠人间,多好的地方,坏了就太可惜了。反正你那救命的毫毛都一起送给人家了,交情不浅啊。” “那是他拔的!!” 夜色深邃,黑乎乎的山间,响起孙悟空歇斯底里的嘶吼。 山腰,小人儿哪里理会,看到猴子吃瘪,心情舒爽的哼着小曲儿,枕着后脑晃晃悠悠的下山去了。 只剩下语气隐约还有些悲怆,回荡黑夜,久久不散。 第七百七十五章 仲夏蝉声恼人鸣 晨光破开东方的云隙,推着黑暗的边沿照去巍峨的巨城,紧闭的城门终于在这两日里缓缓打开,安静了一夜的城池,响起了喧嚣。 不少人发现原本长街上各处戒严的士兵、衙役已经悄然撤去,蒙蒙发亮的天光里,与往日的长安没什么不同,到处能见走街串巷的货郎兜售东西;卖力吆喝的店家伙计、摊贩;大清早哪根筋不对的妇人泼辣的推开窗户,朝街上大骂一通;早起的孩童搓着朦胧睡眼,捏着几钱,买上两份油泼面 厚实的城墙之外,一堵墙相隔,四面原野上,早有城外驻扎的军队做着收尾的事情,清理鲜血、尸体,盘问俘虏,记下死者的名讳、家乡,写上功劳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给无辜死去的将士家中寄去慰藉。 蝉鸣渐渐响起,血腥气味随着阳光变热,方圆数里都能闻到,蝇虫嗡嗡飞舞,攀爬地上碎裂的肉块,随后被过来的士兵赶走,铲下泥土掩盖下去。 “唉,造孽哟好端端的当兵吃粮,遭了这样的祸事。” “谁说不是。” 言语间,远处的道路,看到一群负剑之人匆匆过来,为首那人留有浅浅的青须,面容俊逸,一身青衫长袍,腰间两把黑白双剑,颇为显眼,附近戒严的士卒骑马持矛过来,以为江湖中人,挥手让他们绕道离去。 “此间数里发生过战事,尔等要去往长安,还是绕道吧。” “多谢这位军爷提醒!” 为首男子正是李随安,如今也是一派之长,成了婚,也快有了孩子,性子多少收敛成熟了许多,礼貌的与拦路兵卒道谢一番,领着跟来的门中弟子转身绕去他处,后面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那边巡逻的士兵,拍响腰间法剑,转回脸来抱怨道:“掌门,长安的兵卒都这般骄横?” “军伍之事,职责所在。” 前面,李随安看着小路两侧树林,回头笑道:“我等修道中人,该心胸宽广,嬉笑怒骂不过云烟游散罢了。” “掌门说的是,就是看架势,这边仗都打完了,咱们跑了这么远路没赶上,有些失望。” “没赶上才好,说明动荡不会波及太远,不过,到了长安,我便带你们逛逛这座天下繁华的大城!” “掌门,常听人说,青楼,是不是跟咱青澜江剑派一样,也是个门派?带我们去见识一番好不好?!” “讨打!” 李随安与他们笑骂两句,虽然口中说的轻松,心里终究有些担心长安那边,一路北上,路过汉水,他是看到折戟沉沙的叛军,尸首漂浮水面,密密麻麻,渡河的舟船拦腰折断,沉在水中,露出一角。 这次那么大的阵仗,天下群星下凡,又反王作乱,又是封神的,不知道师父如何了,有没有受伤,他甚至连青澜剑派保命的秘药都带了出来。 师父如今修为,应该没事。他想。 抬头望去头顶交织的树枝投下的光斑,走出林间小道,转去袅绕炊烟的村寨,沿着乡间道路,去往长安。 知 知知 蝉鸣附着树杆、枝叶随着微微摆动一阵一阵响起,繁华的巨城东南,芦苇微摇,晨光照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推去安静的万寿观,高耸的阁楼吱嘎一声窗棂推开。 陆良生沐着照来的阳光,微微仰脸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蛤蟆道人跳上书桌,光尘飞舞,师徒两人齐齐举起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转过身,伸手伸蹼接过红怜递来的锦帕,在脸上擦了擦,一起递还回去,相继打着哈欠,分头离开。 蛤蟆道人跳回床沿上,拿起昨夜脱下的衣袍冕冠吹了吹灰尘,放去小衣柜里。 另一边,陆良生穿戴好平日的衣着,边系着纶巾,边回头看去床沿,“师父,你昨日何时回来的?那些兵俑” “都被为师送回帝陵了,抽空还在老母那吃了顿夜宵。”半截身子都埋进衣柜里,背对着徒弟抽出一只蛙蹼摆了摆手,收拾妥当后,才从里面退出,走去小床铺,抖开褥子躺下去盖好,“你忙你的吧,为师昨夜回的晚,再眯会儿,吃饭了再叫我。” “嗯,那师父休息,我先去一趟宫里面见陛下。” 陆良生将圆桌上的果盘、糕点端去书桌,方便师父饿醒了伸伸舌头就能吃到,旁边红怜替他拉拉衣袍,瞥了眼肚皮顶着被子起伏,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轻柔拉伸微皱的布面,低声说道:“其实,昨夜蛤蟆师父哪里去吃什么宵夜,在公子回来后,就跟着回来了,只是有些虚弱,上楼梯就爬了许久,还是妾身听到动静,才把蛤蟆师父送到床榻上的。” “哼,老夫可是听到了!叫你不要说,乱嚼舌根。” 那边,蛤蟆道人陡然睁开一只眼睛望来,随即,又哼了声闭上,拉了下被褥,侧了一个身面去里边。 红怜吐吐舌尖,偷笑一下,飘去了画里,陆良生跟着笑起来,朝她挥手叮嘱照看一下观里,便出了房门,到楼下大厅,步履刚一落地踩实,就听到轰隆隆的鼾声,偏头,猪刚鬣躺在大圆桌上睡的四仰八叉,嘴角还挂着口水,吸溜一声,翻了翻身,轰的连桌子一起侧翻去了地上。 仍旧没醒,只是挠了挠半拉开的裤子里的黑毛屁股,梦呓几句月儿,距离不远,靠着屏风那边,左正阳、燕赤霞相互靠着,兵器、木匣也都丢在地上,睡的深沉,陆良生下来大厅的脚步声,也都未察觉,想来一日一夜的厮杀,累得不轻。 陆良生站在厅里,看着他们,嘴角勾起笑容,能有这帮为自己舍身忘死的友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谢。 伸手触去一张桌椅,五行道法中的苍木之法施展,顷刻间,圆桌、椅子伸出绿枝,改变了形状,铺开变做了三张木床,陆良生伸手虚抬,将那边两人一妖悬浮托起,轻轻放去木床让他们睡的更加踏实。 估摸着时辰,也该去皇宫了,毕竟后面的事,也是需要处理的,打开厅门走到外面,灿烂的晨阳下,前方广场上,一块石头摆放在那里,一道身不足四尺,披甲持棒的身影坐在上面,见到陆良生出来,缓缓抬起毛脸。 “大圣?” 陆良生下意识的摸去袖袋,那边已经开口打断,拄着金箍棒站起来:“不用摸了,就是毛变得。” 不过随即,又说了一句:“一起走走,俺有话要对你说。” 知知知知 清晨夏日,蝉声恼人的在响。 第七百七十六章 补天缺 “那就绕着芙蓉池走走吧。” 陆良生侧身抬袖一拂,将正厅门扇阖上,走出房檐朝那边过来的孙悟空摊了一下手,身形消弭在天光里。 远去山门外,芦苇荡在风里起起伏伏,鸭群嘎嘎在湖里嘶鸣,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须发皆白的老人,负着双手与旁边不足四尺的猴子缓缓走在岸边,瞥去的湖光里,陆良生开口问道:“大圣今日有何话要对我说?” “众星下凡之事,为何不跟俺讲?”一旁,孙猴子踢了一脚棒身,呼的轮转抗去肩头,“如此盛事,都不知会一声,是不是瞧不上俺老孙?当年打上天去,什么功曹、星宿,看见俺老孙,还不吓得两股战战。” 还以为什么事,陆良生听完都愣了愣,嘴角弧起一丝笑,“大圣莫恼,当时太多事堆积,一时间忘记罢了,大圣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 湖面荡起一圈水窝,鸭群惊得游走,猴子双手压着肩头的棍棒两边,回头看去一道硕长的黑影从水门蜿蜒游来,随口说道:“自然不是。” 水面哗的溅开,游来的黑影破开高高的水花,阳光里,露出半截长身,无角的龙首望来时,一对鳞爪好似人的双手,尽量向中间合拢,作了一揖。 “齣见过国师。” 陆良生还去一礼,老蛟点了点大脑袋,缓缓沉入水底,待到水面平静下来,他回过头,低下视线看去猴子。 “大圣要说什么?” “妖星”孙悟空停下来,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两圈呯的拄去松软的岸边泥土,蹲下来,眯起眼睛望着映着阳光的水面,将哪吒三太子去五行山的事告诉了陆良生。 “他让俺转告你,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妖星碎片遍布九州,你不找它们,它们也会来寻你,这也是那帮天上星宿早就留了后手,若是他们失败,那洒落的妖星碎片再次聚集起来。” 一只虫子爬过叶尖儿时,迈来的步履忽然停下,陆良生蹙起眉头,侧脸望去蹲在湖边的猴子。 三太子哪吒妖星碎片重来 一个个词汇像是爆炸般充斥脑海,陆良生捏了一下手掌,紧了紧,又松开,低声问他。 “那,可有说过何时来?” “不知。” “那个哪吒三太子呢?” “到处玩耍去了,可能会来长安,也可能去别处。” 那日哪吒说给孙悟空的不止这些,还有关于后面的事,“陆良生,按老孙看,还是算了,你撑不住,妖星不说,那天上砸出的窟窿,你拿什么补?你又不是女娲。” 是啊 不仅仅妖星,还有妖星砸出的窟窿,最后还要补全万灵阵,彻底的绝地天通,已经远远超出陆良生能力的范围,就算斩虚境界,也难以企及。 可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到了这一步,说抽身不干了,陆良生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大圣好意,在下心领了。” 陆良生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举步继续前行,踩过攀爬叶尖儿的虫子,望去白云如絮的天空,“妖星要是重聚,我再碎它一次就是,至于补天走一步算一步吧,天道不会给人绝路,总是有路可以走。” “那死路呢?”猴子撑着棒子起来。 陆良生想了想,望着天空笑道:“那也是一条路,走出来了,不就是生路吗?” 身后,矮小的身影扛着棒子过来,毛茸茸的手轻敲了一下陆良生,挑挑下巴,指着自己点了点:“到时别忘叫俺,走了!” 打了一个响指,身形亮起金光片刻化作一根毫毛,在半空扭动两下,飘去陆良生宽袖里,湖面吹起风来,荡起一圈圈涟漪,随后,湖底传出老蛟的声音。 “虽然齣不知晓你们说什么,要是能到的地方,陆国师尽管吩咐。” 陆良生抬了抬手,道谢一番,独自一人在湖面站了一阵,转身去往皇城,经过繁华喧闹的一条条街道,看着来往如梭的百姓,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修为越来越深,知晓的事越来越多,身上的担子也变得越来越重,修人间烟火,果然比不得那些抛却人情的修道中人来的安逸舒适。 路自己选的,咬牙也要走完。 听着耳边各种叫卖、吆喝说话的声,陆良生自嘲的笑了笑,走过这里,到了皇城,乘上马车径直去往宫里,下了车辇宦官引领下入了昭侧殿等候下朝,做为国师,很大程度上是不能直接参与朝政,在朝中也没有品级,不过以陆良生听觉,哪怕再隔两里,也是能听到朝中议论的政事。 人嗡嗡的吵杂来到耳中变成清晰的人言,多是一些关于外面如何善后的事,或对对外面百姓如何的说辞,神神鬼鬼放在心里敬畏就好,并不适合用来治国,这点不管是陆良生还是杨广都心知肚明这一点。 听了一阵,陆良生喝了两口茶水放下,那边正殿已经退朝,杨广从宦官那听到国师在这边等候,挥退了准备留下来的朝臣,提着袍摆快步过来这边见礼。 这两日发生的事,杨广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危机,对于人间的帝王而言,天上神仙一事,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但同样反哺给他的,是更加坚韧的意志,如神仙想要大隋破灭,那更不能让他们如愿的想法。 唯一遗憾的,便是国师带回的崆峒印,始终无法让他成为人皇,甚至接过来捧在手心,也丝毫没有反应。 亦师亦友的两人坐下,陆良生这次过来其实也是看看善后的事,毕竟闹的这么大,对外如何收尾,还是想听听。 “国师,收尾之事,刚才朕与朝中大臣已经商议过了,也照国师之前所说,平白死去的那些人,终究还是有朕的大隋原因之一,若不给其家中父母妻儿一个补偿,良心确实难安。” “那那些被星宿附体的将领呢?他们当中大部分没死,又被星宿附体造反,太多人看到了。” “是啊这个朕也在思虑这件事,不过也正因此事,朕才知道,这泱泱九州,还有如此多的豪杰之士,能用的话,朕还是想一一拉拢过来,留在手里听用。” “陛下心胸广阔,臣敬佩。” 随口恭维一声,陆良生又说了几句,准备告辞离开,毕竟过来就是看看,至于妖星一事,他才从孙悟空口中知晓,还没有对策,暂时先不说,以免让皇帝忧心忡忡,到时又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陛下,此事已过,该去好生歇息了,臣还有事先回万寿观。” “朕送国师。”杨广伸了伸手,语气也轻松不少,相送到殿门外,笑着拱了拱手:“天上星宿托身降世一事,多亏国师力挽狂澜,才没让这大隋倾斜。” 呵呵 陆良生走到白岩石阶,轻笑出声,转过身来,同样拱手:“那陛下,就好生治国,臣告退!” 杨广追到石阶边沿,目送着走去下方身形佝偻的国师,跟着笑起来,声音爽朗。 “哈哈国师好好看着就是,朕是如何好生治国的,定不叫国师失望!” 第七百七十七章 聚长安 日头升上云间,驶出皇城的马车在安上门停下,陆良生下了车辇,让驾车的士卒回去,“我自己走走。” 妖星啊 举步迈开慢慢远离了皇城城郭范围,走入最近的一条街道,吵吵嚷嚷的喧哗在耳中变得清晰,令得他烦躁的心情,反而安稳了些许,负着手走过一家家店铺,看着店家伙计兜售布绸、胭脂水粉,嘴角含着笑继续沿着街边前行,远处,一个少年杵在前方,怀里抱着一只花白母鸡正望来。 “先生,我回来了。” “才回来的?”陆良生过去,伸手在他头顶抚抚,笑道:“怎么不回万寿观?” 孩童正是明月,一路过来终究还是没赶上,入了城里感觉到这边的气机,便直接寻了过来。 感受头顶温热的,明月笑的灿烂,“闻到先生气味了,就先寻先生。”说完,还将怀里的母鸡举起来。 “我还把它也带来了。” 花白母鸡抖动鸡冠,歪了下颈脖,好似有情绪的眸子冰冷的盯着面前的老人,然后被拍了一下脑袋,老实的缩去孩童怀里不动。 一大一小在街上边走边说起话,小人儿显得格外兴奋,蹦蹦跳跳的在前面,不时转回身来:“先生不知,明月回来的途中,还碰到孙道长还有叔婶了,带着一帮观中的孩子回栖霞山,叔婶还让我给先生带话,说事情办完了就抽空回栖霞山小住。” 长安离栖霞山千里迢迢,一个南下,一个北上,途中相遇也是有可能,陆良生负着手跟在他后面,微笑着点下头,将话记下了,只是猴子告知的妖星一事,不知何时会来,现在更加不敢随意离开。 “对了!” 抱着母鸡的明月一下站定,转身又道:“进城的时候,还遇上三师兄,他带了些剑修也入城了,明月还跟他说了些话,这会儿可能已经在观里等着先生。” 随安? 他不该是沧澜剑派待着,跑长安来做什么?转念猜到大抵可能看到封神的天象,陆良生便让明月加快脚步回去,虽说长安已是多事之秋,但还是有几年没见到这个弟子了。 转过街角,无人注意的视线之中,身形隐去,举步跨出数丈,消失扰扰嚷嚷的人潮当中。 回到芙蓉池,湖边石栏那边,老蛟少有的没出去沿河行善帮人,化作人形拿着一根鱼竿坐在石墩上钓鱼,瞅到回来的一大一小,脸上笑起来。 “陆国师回来了啊。” 陆良生带着明月过去,上前托袖拱手:“齣道友今日怎的有闲心在湖边钓鱼?” “近日都不出去了。” 老蛟看着水里的浮漂沉了沉,一拉鱼竿,扯上一尾草鱼,捏在手里胡乱摇摆尾巴,取下它口中鱼钩,随手一抛,又将鱼丢回湖里,看得小明月眼馋的紧。 “就这么丢回去,还不如不钓呢。” 老蛟只是笑笑,重新将钩抛回水里,荡起的涟漪里,回头看去陆良生带着嘟囔的小人儿离开走去山门,叹了口气,转回视线看着起伏的湖面,想起清晨听到国师与猴子说的话,拿着手里的鱼竿继续垂钓,大抵这段时日,打算寸步不离长安。 风吹山阶两侧树枝摇曳,飘下叶子拂过山门落去人的脚下,陆良生走上山道,感到了几道修为不算浅的气机在上方广场,另外还有几道阴沉的神力。 果然,上了石阶来到广场,视线前面,乌江水神项羽、伏魔元帅关羽等阴神持着兵器与一拨修道中人对峙,拔剑出鞘的几人服饰统一开敞蓝衫,里着黑色长袍,为首那男子腰悬一白一黑两柄长剑,正抬手让身后这些剑修放下法器,“莫要紧张,都收起兵器,此处万寿观,乃我师父修行之所,这些应该都是前日我师父敕封的阴神。” 几人听到掌门如此说,警惕的缓缓将法剑插回去鞘里,他们很少出山行走人世,对于阴鬼妖魔,还是阴神都有些忌讳。 一片剑身擦过鞘口哗的声响里,李随安察觉后方石阶有视线看来,连忙回头,稳重的脸上顿时洋溢起往日笑容,脚步飞快迎上去,一掀袍摆,单膝跪去地上,拱手低头。 “弟子李随安,拜见师父!” 身后,几个剑修见掌门下跪,又看了看对面须发皆白的老者,几年前,他们也是见过的,也不犹豫,握着剑鞘一字排开恭敬合手拜下。 “拜见国师!” 陆良生看着性子已变得沉稳许多的弟子,将他搀扶起来,也朝那边一排沧澜剑派弟子抬了抬手,“你们也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广场上,关羽等阴神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如今他们庙观还未修筑,灵位供奉在观里,朝陆良生抱了抱拳,化作一道道阴风,吹进阁楼,敞开的窗棂呯的关上,将阳光挡了下来。 阴神一走,几个剑修警惕的神色才有所收敛,这边,陆良生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那般紧张,这些都是往日历朝历代的英灵,暂且居住观里,往后就会各自回去庙观。” 说着,与弟子随安举步走去阁楼,问起他家中可好,过来的缘由。 “回禀师父,家里一切安好,再过几月,弟子也快做父亲了。”说到这里,李随安想起留在派中的妻子,以及还未出世的孩子,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前些日子看到天空显出异象,几道流星从长安飞去各州郡,弟子担心师父,便带了门中弟子过来看看,若是有棘手之事,也好助阵。” 呵呵呵! 陆良生跟着笑了笑,抿着嘴唇走进屋檐,“随安有心了,不过这里的事暂时已经落下,用不着帮衬了。” 听到这话,李随安愣了愣,脸上有些遗憾,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能力,可惜都没派上用场,一旁陆良生拍拍他肩头,一起走进厅门,笑着道:“既然来了,就好生待上几日,顺道叫上你师兄,我们师徒好生聚聚,另外若是有空,也可去承云门拜会一番,云机一脉除了道法,也兼修剑法,两派交流,也可取长补短。” “谢师父教诲!” 言语间,厅里睡觉的猪刚鬣、燕赤霞、左正阳等人被吵醒过来,打着哈欠坐起身,还有迷糊的看着进门的师徒,老猪搂上裤子,将钉耙一收,下意识的应了句,转身走去离间灶房。 “随安回来了啊,你坐,俺老猪煮饭去。” 走到一半,又停住,挠了挠脸上黑毛,一脸疑惑的歪了歪脑袋。 “俺这么自觉干嘛” 阁楼上,蛤蟆道人听到喧闹穿着短褂从楼上下来,见到下方多了那么多人,连忙搂着短褂蹬着两条小短腿又跑了回去,推开房门,跃上床沿,脚蹼悬在外面使劲踢腾几下,才翻上去,红怜从画里探出脑袋,看着半个身子埋进小衣柜的身影,问道:“蛤蟆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翻翻找找,丢出几件衣裳,终于寻了那身黑底金纹的帝袍穿上,戴上冕冠,一脸肃然的转过来,跃到地上,负起双蹼,啪嗒啪嗒的脚蹼踩响,重新走去房门。 “老夫好歹是半个皇帝,怎能在外人面前有失威风!” 第七百七十八章 夜宴(上) 咯咯咯咯 楼外花白的母鸡使劲刨着坚硬的地砖,歪着脑袋看着抓出一道道的抓痕,随后四下张望,寻找熟悉的短小身影,听着恼人的蝉鸣,扇开翅膀冲去跳去指头,啄下一只大蝉叼在喙下,落去匍匐树荫的身影头上趴下。 老驴睁了睁眼,炎热空气里,恹恹喷了一口粗气,阖眼继续瞌睡, 天光微微倾斜,阁楼后厨响起嗤的油煎炒菜的声响,远来的沧澜剑派弟子看着自家掌门在另一边与国师说话,渐渐安下心,陆陆续续坐去木床变回的圆桌四周,法剑搁在桌上,打量大厅陈设,屏风上孤舟逆流而上,河岸两岸山崖林野摇晃,另外一扇屏风响起丝竹声乐,屏风中美人儿长袖弄影翩翩起舞,这样的道法,让他们感到新奇。 “良生,可是为师徒孙来长安了?” 陡然一声威严话语响起木阶,刚安下心来的几人偏头,看到一个戴着冕冠,身披黑底金纹袍子的蛤蟆负着双蹼站在楼梯拐角处,本能的抓过上法剑,握住剑柄往外一拔,那边与随安说话的陆良生偏来目光,抬手一按,几人手中拔出一半的剑身,唰的一下,齐齐归鞘。 令得五人惊骇的望过来,片刻,才反应过来,论用剑一道,这位国师可还是自家掌门的师父,那是明悟剑意、剑心的人。 “不得乱来。”李随安赶忙起身让他们坐下,随后走去楼梯口,朝上面那身形短小的身影,躬身拜下:“徒孙随安,拜见师公。” “”五个剑修微微张开嘴,看着掌门拜去的竟是一只蛤蟆妖,大脑瞬间陷入混乱,毕竟修道中人啊,那国师也是,怎么拜了一个蛤蟆妖为师 那边蛤蟆道人脸色肃穆的朝徒孙点点头,一步一跳,下来楼梯,负起的双蹼抬起,拍拍徒孙裤腿。 “行了,师公很满意,改日,封你一个大将军当当。” “呃” 李随安有些发怔,这才几年不见,怎么感觉师公变得神神叨叨的,下意识的看去师父时,蛤蟆道人背对着他摆了摆蛙蹼,口鼻间哼了哼,走去门口照进的阳光。 “师公可不是说笑,当年你们师兄弟四人,就属你最有孝心,师公怎会忘记,哼哼,如今师公可不一样了” 负蹼走去门槛,微微仰去天空的蟾眼,余光里瞥到外面树荫下,匍匐老驴头上的花白母鸡,后者也唰的抬起脑袋望来时,蛤蟆道人跨出的脚步顿时收回去,向后又连退几步,蛙蹼放去下巴,干咳两声。 咳咳 “师公还是觉得修道中人远离世俗,别学你师父这般,成天到晚四处奔波。” 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道身影拂过外面老松,带着一连串叶子落下来,将准备冲来的花白母鸡吓得四处乱飞,落下的身形披着一件大氅,脚步豪迈的走来,看到厅中的蛤蟆,张开双臂哈哈大笑进来。 “老蛤蟆!!” 庞大的妖气弥漫,刚落座的五个剑修屁股像被电了一下,顿时跳起来,这种妖气,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又要去摸桌上的法剑,然后,目光下意识的看去那边坐着的陆良生,手停下,齐齐收回放去身侧。 蛤蟆道人连珠帘都懒得拨开,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负蹼转过身去,“哼,打架不见你,混吃混喝,就跑来了。” “其实本王一直都在。” 进来的身影正是公孙獠,笑着说了句,抱拳朝这边走来的陆良生重重拱了一下手,“陆国师,本王特来恭贺!” 随即又朝李随安、燕赤霞、左正阳拱手一圈,寒暄几句,那边后厨一道窈窕的女子端着饭菜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公孙獠,愣了一下,连忙将饭菜放去桌上,恭恭敬敬的低下头,身子有些颤抖,低声唤了声:“大王。” “朱二娘也在,多日不见了。”公孙獠朝她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后厨的过道里,膘肥体壮的猪刚鬣抱了饭桶出来,铜铃般大眼在朱二娘、公孙獠身上来回扫了一遍,饭桶重重放去一边,一把揽过有些颤抖的肩膀,朝白狼妖昂起下巴。 “二娘现在跟了俺老猪!” 微微偏脸,朝低首的女子瓮声瓮气说道:“俺老猪给你撑着,往后见他不用这般低三下四!” 朱二娘抖了一下,慢慢抬起脸来,瞧了对面一眼,那边,公孙獠浑不在意,甚至笑出声来,一掀大氅,过来坐下:“老猪,不用这般紧张,本王可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你要她跟你,那就跟吧,别伤了和气,你说是吧,老蛤蟆?” 蛤蟆道人瞥了一眼,哼了声又将脸转开:“关老夫屁事。” 呵呵 陆良生看着厅里一幕,轻笑出声,呢喃:“一群妖一台戏,红怜都不敢这样演。” “公子,你叫我?” 楼梯上,红怜飘然而下来,探出脑袋笑嘻嘻的问了一声,那边四个剑修无动于衷的站着,看着忽然出现的一只女鬼,脸上表情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都有些麻木了。 “我说他们。” 伸手掐了下蹦到面前的红怜小鼻子,陆良生还是过去打了一下圆场,这么多人啊妖啊齐聚,一扫之前妖星的阴霾,挥挥手让那一猪一狼二妖停下话语。 “难得人凑的这么齐,不如今晚开宴,大伙齐聚一堂,也为赶走那帮神仙庆贺一番,如何?” 这话顿时让在座的人、妖满意的点头。 “这不错,老猪煮饭,我也信得过,他肯定学了不少来凤楼的菜式。” 猪刚鬣不干了,一搂袖子坐到凳子上,将身子转去一边。 “合着俺老猪就是一个伙夫啊?这么多张嘴,俺可忙不来,不干!不干!” “我帮你。”一旁,朱二娘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我手多只要你不嫌弃。” 顿时厅里响起一片唏嘘! 臊的朱二娘脸颊都红了起来,转身跑去了后厨,猪刚鬣瞪了瞪他们,也是一拂袖子连忙追上了上去。 “那就这么办吧。” 见众人都没反对,陆良生回过头朝李随安说道:“你去城里叫上你师兄宇拓,也一起过来,对了,你三师弟也在,顺道一起叫上,另外,你二师兄应该会带小师弟来,到时你也可以见见。” “还有小师弟?生的如何?那我可要好生教诲一番!” 李随安一听多了师弟,眼睛都冒起光来,也不吃饭了转身就朝外面走,那边剑派中弟子要跟上,被他瞪回去。 “我去见师兄,你们路上不是嚷着饿了吗,就在这里吃饭,等我回来。” “掌门可是” “俺做的饭菜必须吃完!!” 一道吼声随妖风冲出后厨走廊,扑在五人脸上,吹的须发乱摆,下一刻,立马坐下飞快拿起碗筷,就在一堆妖、鬼、人殷勤注视下,胆战心惊的往嘴里刨起饭食,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了下来。 外面,阳光倾斜,渐渐有黄昏余晖洒出云隙。 第七百七十九章 夜宴(下) “掌门出去了,怎么办?” “吃吧,那头猪妖等会儿生起气来,咱们打不过。” “不过,这饭食味道倒是不错。” 五人夹着菜肴堆到碗里,筷子触着碗底哒哒的往嘴里扒拉饭粒,埋头露出的两只眼睛不停偷看周围妖和人。 那边穿着一身大氅的威猛汉子偏来脑袋,嘭的在桌上拍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埋头飞快夹菜刨饭,公孙獠起身看了下四周,好像确实对之前猪刚鬣要过朱二娘的事并未放在心上,颇为热心的叫上左正阳、燕赤霞 “开宴的话,此间怕是坐不下,干脆摆到外面去,那里宽敞!对了,开宴岂能少了酒水,本王去弄一些过来!” 陆良生见他出门,叮嘱一声:“记得付钱!” 远远传回一声本王知晓的声音,陆良生抬手阻止燕、左两人将桌椅搬去外面,笑着示意了一下,袖中取出的一杆毛笔,“二位忘了,在下幻术了?还是吃些饭菜,等他们过来吧。” 两人想想也是,现在时辰尚早,先吃些东西也是不错,地上的蛤蟆道人瞄了眼那头老狼离开,闻着饭菜的香味飘过鼻子,索性也不装了,收起的肚子一鼓,顶着袍子跃上矮凳,借力一跳,双蹼扒拉着攀爬上桌。 “终于可以吃饭了......” 然后,两只手伸来,一推一托,将蛤蟆举起放去了肩头,陆良生暂时不想吃饭,心里装有事,还需要跟师父商议一番。 “师父,留着晚上一起吃吧,我们去湖边走走。” 坐在肩头的蛤蟆道人双蹼交叉抱着胸口,像是生气般,瞪着蟾眼,理也不理徒弟,看着桌上渐渐远去的菜肴,两腮都鼓的老高,还是忍不住吸溜一下漫过嘴角的口水。 知知...... 知知知....... 蝉声在山门林野间此起彼伏,远去的芙蓉池,湖风吹拂过水面,立在岸边的芦苇荡轻摇慢舞,此时阳光微微偏西,正是明媚,蝴蝶、蜜蜂飞舞花草间,随着人的脚步走过来,惊慌飞远。 “师父,良生把你叫出来,其实想问你一件事......”踩过松软的湖边泥壤,留下一连串的鞋印,沿着岸边缓缓前行的陆良生,看着远处石栏那边垂钓的老蛟,轻声问道:“当年师父也是女娲补天石一块,那师父可知,还有其他办法补上天上的窟窿。” “饭都不让老夫吃上一口,朕看是皇帝!还想问,就算知......” 怀抱蛙蹼的蛤蟆道人愤愤嘀咕一句,听完徒弟的话语,陡然反应过来,偏头看去苍老的侧脸,睁大眼睛:“刚才你说什么?补天?” “嗯。” 陆良生将今早猴子对他说的话重复一遍,也将关于妖星的事一并讲给了蛤蟆道人听,说出来也好多一个商量,看能不能想出对策。 湖面波光粼粼,身形停下来,望去反射出的水光,说起这些事,终究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做到。 “妖星重聚,若是敢来长安,为师一葫芦砸它魂飞魄散!”蛤蟆道人站起身来,怀抱蛙蹼昂起下巴,蟾眼眯起来,望去湖面。 远处石栏,老蛟又钓起一尾鱼,啪啦啪啦拍打着水面,这边,蛤蟆哼了声,摆了下蹼。 “不过也别惦记为师......为师才不去补天,你叫那猴子去。” “师父,我可没说过。” “想也不行。” 大抵说笑了两句,蛤蟆话语顿了顿,望去染起彤红的湖面,抿了抿蟾嘴,“想再多也无用,真到时候再说,为师去老母庙求求骊山老母,看能不能求个方法出来。” 陆良生没有说话,缓缓转过身,朝前面走去,跟老蛟打了声招呼,继续前行,斜去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轻声呢喃。 “先布一些法阵,布大一点.....到时说不得还能派上用场。” 像是在跟蛤蟆道人说,也像是自言自语。 微斜的日头,化作一片霞光照来。 夕阳西下,万寿观呈出喧嚣,陆良生回去观里,挥出笔墨在霞光之中,绘出一幅幅桌椅屏风,五个剑修呆呆的坐在屋檐下,看着那片空地上,一张张案桌、矮凳凭空升起,一张硕大的夏日纳凉的屏风显现,惊得手里法剑呯的掉去地上。 老驴顶着花白母鸡,像是嘲笑般,丫儿昂哼的嘶鸣走过。 喧嚣的广场,燕赤霞、左正阳将向着丝竹的另一扇屏风抬出安置,片刻,陆良生挥开宽袖一招,上面画幅,一个个乐师排着队吹奏喜庆动听的声乐缓缓走出。 一袭红裙的舞伎跃出画幅,落去席间最中间,踏着裸足挥舞长袖,看的红怜撅起红唇飞去阁楼,翻出一幅幅好看的衣裙,原地一旋,身上改换了颜色样式,对着铜镜看了看,这才露出笑容,回去下面。 陆良生转过头,看着朝他转动裙摆的女子显出甜甜的梨涡,也跟着笑起来,回应的是,窈窕的身影踮起脚尖,俯身轻轻在他脸上一吻。 霞光照在人脸上彤红。 映着夕阳老松下,陆良生揉揉刮刮她鼻子,沐着夕阳依偎一起望去下方山门,看着远远走来的人。 李随安亦如从前,搭着师兄的肩膀比划手势,有说有笑的过来,上了山门,宇拓见到这边的身影,恭敬的行了一礼。 后面,四个书生提着油布纸包裹的礼物,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互相推搡着踏上山门的石阶,随后被草丛探出的一颗小脑袋吓得差点跌倒。 明月笑嘻嘻的做了一个鬼脸,洒开脚丫子跑远,惹得四人愤愤叫骂。 蝉鸣恼人,收了鱼竿的老蛟,满意的手中斑斓颜色的一尾大鱼,这是今夜他送人的礼物,走过的道路,两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山门。 穿着常服的杨广朝想要跟上的宇父子呵斥两句,另一辆马车,李渊带着李元霸看着被留下的宇父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着一起同行。 不久,夜色落下。 嘈杂的万寿观里,阁楼一片火热。 灶间吹的火焰烧的铁锅沸腾,灶台立着的油灯,照出显出数足的影子投去墙上,一条虫足夹着铁铲翻炒,一条虫足传去柴禾,另外几条虫腿忙碌摘菜、洗碗......延伸去的案台上,猪刚鬣握着菜刀咚咚的剁着鸡鸭。 夜风跑过广场,陆陆续续走上观中的人,被燕赤霞、左正阳人情的邀请入座,相互认识的、不认识的,就连神位中的一个个阴神也都出来,坐在席间拉着旁人倒上酒水说起话来。 喧嚣吵杂,还没开宴就热闹的紧。 第七百八十章 欢聚一堂(祝大家元旦快乐) 漫天星辰点缀夜空,月辉里一丝云朵染出铅灰缓缓飘过,俯瞰而下的城池,万家灯火繁密,东南一角,穿过山门,蜿蜒的石阶,是灯火通明的广场,靓丽的舞伎踩着声乐裸足轻转,旋起罗裙。 丝竹靡靡,挂着红红灯笼的门厅,烟气贴地袅绕而出,十余名清丽女子拖着长裙,袅袅轻烟里,迈着莲步飘然而至,分成两列穿行席间,放去菜肴,斟上美酒,粗豪的黑汉,举过酒杯朝身旁面如重枣,身披绿袍的汉子敬酒,叫嚷:“二兄,四百余年你我兄弟才得以相见,今夜喝个痛快!” “三弟!”红脸汉子端着酒水,重重点下头,酒杯轻碰下,放到口鼻前深深一吸,两神豪爽的哈哈大笑,继续斟酒满饮,觉得不过瘾,干脆抱了酒坛坐去水池边,痛哭流涕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往日的思念。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根本没人在意抱了酒坛去别处的二神,温侯吕布喝到兴处,唤出一张宝弓,将手中酒杯掷去远方山门,走到正中大喝:“某家给诸位来一个山门射杯!” 向后挪出弓步,张弓搭箭瞄去黑色,弦猛地颤响,就听嘭的一声巨响,是山石崩裂的动静,然后,又是一声嘭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塌了下来。 李广连忙飘去下方看了眼,回来时,他手里原本也想射几箭的大黄弓收了去,反而拿着刚才吕布丢出去的那只酒杯,完好的摊在掌中,干咳两声,“咳咳.....那个.....国师,你山门被温侯射塌了。” “.......”陆良生无语的偏头看去吕布,后者瞥去一边,拉着李广退回席位上探讨起弓箭心得去了。 “看来明日去布阵前,得先把山门修缮。” 陆良生这话引得旁边的杨广笑出声来,几杯酒下肚,他脸上泛起了酒红,让不是真人的侍女斟上酒水,敬过去:“国师勿忧,明日朕让工部派人来修缮......对了,国师还要布什么阵?可是法阵?” “在长安四周布些许法阵,以防万一。”陆良生端酒与他碰了一下,仰头喝尽。 “国师说的是。” 这时,右侧席位之中,有目光望来,犹豫了一阵,还是端酒起身,披着甲胄大步过来,杨广望去,乃是灵佑武安王,对他早有耳闻,甚至颇有好感,正举杯迎上,对方却是直接错开他,来到陆良生一旁座位,朝头戴冕冠端坐案几的蛤蟆道人,半跪下去,双手捧着酒杯,语气恭敬。 “灵佑武安王公孙起,拜见我大秦皇帝!” 正啃着一只鸡腿的蛤蟆愣了愣,将食物放下,擦了下蛙蹼,脸色肃穆的点点头,往外挥了下宽袖:“起来吧,现在都什么朝了,大秦早没了,朕也看得开,往后就不用见面就跪。” “臣不敢苟同,陛下大秦皇帝一日,便是臣的陛下。” “那行,快起来吧,今夜就不分君臣了,下去喝酒吃肉,别来打扰朕观看歌舞。” 白起重重抱拳一拱,将手中酒水喝尽,这才起身,不过并未离去,那边蛤蟆道人眼皮抖了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何事?” “臣有一事,还请陛下恩准。”白起这次也不犹豫了,再次拱起手:“那日再见我大秦兵马,臣心中澎湃,恳请陛下派一队兵俑供臣差遣!” “准了!” 蛤蟆大气的一挥袍袖,不过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会多,毕竟还要给朕守陵,派百多个差不多了,下去吧。” 就知道没好事,原来惦记着朕那点家当。看着白起拜谢离开,蛤蟆道人自言自语嘟囔一句,回头看到徒弟憋着笑望着他,没好气的挥了下蛙蹼,抱起鸡腿转去一边。 “良生,你也别打扰为师,吃个饭都消停。” 陆良生笑了笑。 “是,师父。” 那边回去的白起坐回席位,重新有了大秦兵俑为军,终于心满意足的倒上酒水慢慢品尝,一旁,披着大氅的身影凑过来,脸上露出笑容。 “你也姓公孙?正好,在下公孙獠。” 白起侧脸看了他一眼,口中嗯了声,端坐那儿,慢慢吸着酒气,令得公孙獠讪讪笑了一下,余光里,瞥到对面一身白袍银甲的青年将领,端起酒杯就走了过去,拱起手:“赵将军,别来无恙。” “你认识我?”成了阴神,赵云的性子依旧淡薄,看着面前浓须大氅的汉子,微微蹙起眉头,一头狼妖认识自己,感到意外。 公孙獠不以为意,哈哈大笑,指头点了点自己:“本王虽是妖,可几百年前,也是一头山间、草原上普普通通的白狼,可是与赵将军同处一个朝代,当年可是亲眼见过将军风采的。” 又朝那边水池抱头痛哭流涕的关张指了指。 “也领略过关羽、张飞雄风。” 说到此处,正与李广探讨弓箭技法的吕布抬起脸望来:“看不出,竟然还有同时代之妖,那某家呢?” 同处东汉末年,虽然他们是人,而公孙獠是头野狼,但不妨碍找到久违的那种感觉,一种认同感。 便是点头笑道:“自然也是见过。” 顿时引来赵云、吕布、甘宁等阴神大笑,水池那边的关张二神听到笑声,过来一问,得知对方也是汉末的,便是凑在一起说起过往的事,不免一阵唏嘘。 令得席位最末的周处不爽嚷道:“合着就你们东汉末年说的畅快,把其他人都撩一边。” “那你是何朝的?”张飞转过来朝他挑挑下巴。 “东吴.....后来做了晋朝的官儿......” “那你去找甘宁,或者周瑜去。” 靖江侯王丁奉来了兴趣,不过后面听到做了晋朝的官儿,顿时脸一黑,不理他了,急的周处站起身来,拍响胸脯:“做了晋朝的官儿又如何,当年我还杀虎斩蛟,平安乡里!!” 蛟字一口,席间掀起腥风,坐他对面的一人目光瞪来,微张的嘴唇间,丝丝寒气溢出,一字一顿挤出口。 “你斩了什么?” 第七百八十一章 我欲飞身广寒,妖星不允 “我斩了” 周处瞅他语气、溢出的寒气,阴魂都荡了一下,后面的话语咽了回去,手随意比划两下,坐回去,拿着酒杯放去嘴边,话锋一转,“一条猪婆龙罢了,好家伙,你们是不知晓,当年我追了它几十里,在江河之中跟它打了三天三夜,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终于还是把它给斩了。” 那帮聚在一起的阴神,关羽张飞、吕布、公孙獠俱都哄笑起来。 听到这番话的老蛟,被陡然一转的话锋,给弄怔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时感觉被人推了下,偏头看去,一旁席位,四个书生双手笼袖里,缩头缩脑的全身发抖,其中一人哈了口热气,搓搓手,挤出笑容。 “这位兄台,不妨先把寒气收一收,这大夏天的,实在受不住。” 一打岔,倒是忘记还要跟那叫周处的阴神理论一番。 “得罪了。”齣将弥漫的寒气迅速收回体内,倒了酒水朝四个书生告罪,那边,王风干了一口,放下杯子,朝另外是三个兄弟道:“国师请我等赴宴,怎的也要表示,而且陛下也在,正好是展示我四人才华的时候。” 另外三人点点头,附和道:“兄长说的是。” “那要展示什么才华?” “是有些犯难,我等四人才华横溢,会实在太多。” “不如各自吟诗作赋一首。” “这个拿手!” “那还等待何时,走,赶紧上去!” 王风一拍桌子,拉着三人衣袖起身出去,生怕被人抢了先,迈出半步,身子陡然被撞了一下,直接扑去案几上,与三个兄弟滚做一团。 那边,一个瘦喽吧唧的少年跑到宴会中间,根本在理会李渊的眼色,叉着腰昂起下巴,望去那边东汉末年的群英。 “我叫李元霸,力气很大,武艺也很厉害,但今日就不比武了,你们谁力气大,不妨出来比划一番如何?” 一众阴神看着一个半大少年,互相对视一眼,随后齐齐抬手指去那边埋头独自喝酒的身影。 “他!” 坐在席间的李渊望去,瞬间打了一个激灵,朝中间的少年喊道:“元霸,回来,不得胡闹!” 少年哪里肯听,理也不理会身后的父亲,走去那张案几前,朝独自喝酒男人又喊了一声。 “我叫李元霸,他们说力气很大,可敢和我较量?!” 呯! 酒杯自手中重重,垂散的发丝下,项羽缓缓抬起脸,盯着面前不到胸前高的少年,咧嘴笑起来,爽快的应了声:“好!” 酒杯丢去地上,单手扣住案几下方边沿,随手往上一掀,沉重的案桌呼的一下翻滚冲去夜空,退到中间的李元霸也高高抬起一条腿,侧蹬去天空,呯的将它托着,脚掌一翻,压去上面稳稳按在了地上。 项羽赞赏的点点头,终于有了一点兴趣,起身过去,半跪蹲在案几前,手肘压去桌面,朝少年勾了勾手,“比力气吗?来!” “整合我意!”李元霸撩起袖子,在另一边蹲下,纤瘦的胳膊跟着压去桌上,握起拳头与对方掰起手腕。 两人双臂接触的一瞬,案几瞬间吱嘎响咚,都在两人角力下疯狂抖动,看得一帮阴神,还有宇父子都瞪大了眼睛,想不透这半大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就连陆良生一时间也忘了跟杨广说话,专心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与西楚霸王比拼力道。 不过,他倒是觉得李元霸是赢不了的,一来项羽本就力道极大之人,二来现在已成阴神,不存在力竭一说,何况身上还有神力,就算成阴神不久,那也是神力,凡人力气再大,终究耗不起。 果然,刚想到这,那边一人一神下面的案几噼啪一声巨响,碎的四分五裂,李元霸也被甩出半丈远,在地上翻滚两圈,卸去力道后,呈半跪姿态停下,脸上还有带着不服气,起身嚷道:“不算,你有神力在身,非我输了!” “元霸!”李渊拍响桌子,他这儿子就这倔脾气,既喜欢,又伤脑筋,呵斥了句后,又朝那边的项羽拱手告罪。 “还望霸王莫要计较,他还小,不懂事。” “我哪里还” 李元霸上前两步,刚开口,那边陆良生将他话语打断:“元霸,回去坐下,为师之前教你的忘记了?不管何种方式,输了就是输了,要用于承认,下次在讨回来就是!” “哦。” 少年嘟着嘴,踢了一下散落地上的碎片,这才转身回到父亲身边重新落座,陆良生见他模样,叹了口气,要不是想要学道,肯耐着性子听自己,换做旁人根本压不住。 想着,一挥袍袖,将地上碎裂的案几化作星点,在项羽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凝聚,朝对方拱了拱手:“霸王且安座。” 话语间,陆良生重新起了声乐,看着这么多阴神、友人,喝了些许酒水,也有了微微醉意,高兴之余,拿出毛笔起身,在杨广、宇父子视线里,朝天空挥袖勾勒。 “今夜欢聚一堂,光有繁星,没有明月如何使得!” 宽袖一拂,遮掩半轮清月的夜云,像是被凭空擦去一般,露出圆圆荧黄,笔尖随手一挥,众人眼里,远在天上的圆月好似被拉近,在眸底忽然放大,看得坐在檐下的明月小嘴都合不拢,想到什么,连忙跑去楼里后厨大叫。 “猪叔!快出来,你家月儿要下来了!” 闻声而出的猪刚鬣,系着围裙手里还拿了锅铲,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望着那轮圆月,一时间有些失神。 “夜似屏风,星似海,珊珊玉树广寒前,烛光孤影藏蟾宫,不记人间是何年” 那边,陆良生借着醉意,口中念着诗词,笔尖游走,照着放大的荧荧皓月,隐隐勾出一座宫群的轮廓。 “玉兔捣药,桂拾露,殿前琼液杯对月,红袖楼头夜长舞,飞身疑到广寒宫。” 众人正听着诗句,陡然眼前一花,整个广场四周宫殿林立、琼楼环侧,抬首望去大殿正中,书写广寒二字时,一道窈窕身影飞舞长袖,伴着片片桂花瓣缓缓从天而降,随悦耳的丝竹,身形优美洒开红袖舞动。 柔和的月色下,衣裙、长袖飘飘,犹如水面荡起涟漪,飞旋扩散,闪过一抹难以说出的美丽。 “月儿”猪刚鬣出神的呢喃。 席间的项羽好像忆起了往昔,某个女人在帐中也是这般为他而舞,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水。 “虞姬。” 纵横睥睨天地之间,也不胜这人间一场醉。 星月如常,悬在夜空之上。 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光脚的小人儿没有瞌睡的品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蹦一跳没个方向的在走。 某一刻里,他停下来,目光望去月辉笼罩的前方,传来沙沙的轻响,片刻,一具尸体趴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动着从林子里滑进月光,从拿着糖葫芦的孩童面前,径直滑了过去。 他眸底,倒映出的,除了不知哪儿来的尸首,还有藏在里面的一抹红光一闪而过。 “妖星” 夜色渐渐过去,星月隐去云后,天地化作青冥颜色,热闹的万寿观变得安静了,喝醉吃饱的众人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阴神东摇西晃走去阁楼化作阴风转去神位。 杨广也该回宫了,陆良生挥袖扫开满地狼藉,将他送到石阶,由过来接应的宦官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去下方山门。 “还在看什么?”蛤蟆道人没有喝酒,看到徒弟站在那边不动,负着双蹼走了一侧,师徒两人并排站在那里,望着天上渐渐消失的星光。 “在想补天,还是天上那帮神仙这个时候是不是暴跳如雷?” 陆良生摇摇头,脸色醉意褪去了不少。 “其实什么也没想,只是想看看,夜色下的长安,这个时候城中无数的百姓都还在梦乡里,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即将要发生什么,这种什么也不知晓,不知好事还是坏事。” 他脸上笑了一下,正欲继续说话,忽然停下,正等他下的蛤蟆,偏头抬起视线:“怎么不说了?”的话语里,就见陆良生笑容收敛,一手捂去了腹部。 “良生?” 一旁,陆良生脸上泌出了一层汗水,牙关紧咬挤出一声:“妖星在体内发作了。” 下一刻。 身形摇晃,猛地栽倒了下去。 “良生!” “公子!” 蛤蟆道人拍去他脸颊,远处阁楼的红怜大叫一声,飞身冲了出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怪事 浑浑噩噩黑暗里,有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 脑袋深处胀痛,像被凿子敲打过一般,陆良生耳中不时回响,公子良生,怎么样了?的话语,感到温热的光明从脸上拂过,昏迷里,缓缓醒转过来。 我这是昏倒了? 斩虚境啊竟这般容易昏倒。 对了妖星! 这两字划过脑海的刹那,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床榻帷顶,柔和的阳光正从窗棂倾泻进来。 尘埃在光尘里飞舞,偏斜目光之中,窈窕的身影坐在床沿,拧干温热的绢帕,转过身来,正与陆良生的目光对视,俏脸上顿时洋溢起笑容。 “公子醒过来了。” 坐在书桌的蛤蟆,双蹼笼在袖里,听到红怜惊呼,在阳光里陡然睁开蟾眼,连忙从地上起来,踩着桌沿一跃而起,落去床沿,抬蹼一挥:“别动他!” 靠近徒弟,圆圆的蹼头搭去徒弟手腕,眯起眼睛,沉吟了一阵,方才呼出一口气。 “没动静了。” 陆良生之前钻心般的剧痛已然消失,他手指也搭去自己手腕,神识顺着肢体延伸体内小天地,引起剧痛的妖星气息,又变得平复,不由疑惑的与蛤蟆道人的目光接触。 “师父,凌晨我昏倒之时,确实察觉到了是妖星气息躁动引起。” “为师知道。” 一旁的红怜附和的点点头,拿着绢帕给陆良生擦了一把脸,声音温柔。 “公子,你昏迷的时候,是蛤蟆师父替你将妖星气息压回去的,当时你倒在地上,身子身子变得有些诡异。” 陆良生皱起眉头。 “诡异?” 女子收回绢帕,立在床边抿着嘴唇使劲啄了下脑袋。 “身子在地上自个儿在动,朝山下滑去。” 听到这里,陆良生望去师父,见蛤蟆道人点头,他眉头更皱了,以修为来说,不该这般轻易昏迷才对,何况就算昏迷,身体也不该如此反被掌控,回忆起昏倒前的记忆,那股剧痛来的突然,只感觉到妖星气息躁动的刹那,自己也只说了句:“妖星发作。”意识就陷入了空白。 下了床榻,走到书桌前望去窗棂外,阳光灿烂正照下来,广场上燕赤霞、左正阳靠在树荫下,还未从宿醉里醒来,那边桌椅屏风早已消失,朱二娘,还有小明月正拿着扫帚正打扫广场,不远水池边,老猪趴在那,半截身子都埋在水池当中,呼噜呼噜的吹起一连串水泡来,脚边还有几坛空下来的酒坛歪斜。 鸟儿飞过视野,落去远处林野。 陆良生看了一阵,穿戴好衣袍,回头看去蛤蟆道人:“师父,我要出门布置法阵,可要一起?” “为师一晚没睡”蛤蟆道人摸了一下嘴角鱼须,还是跳去徒弟肩头坐下,“算了,为师还是看着你比较好。” 不久,师徒俩出了万寿观,穿过清晨扰扰嚷嚷的长街,走出东城门,如同踏青来到郊外,籍着几年前看好的人、水、山为法阵的地界,重新改置阵眼。 哗哗 泾河、渭水交汇,映着阳光波光粼粼向东流淌,荡起的水声里,陆良生伸手一抓河面,轰趴的大浪掀起,一颗巨石破开水面飞到岸上,带着水渍滚在脚边。 “敕!” 陆良生袍袖拂去巨石,上面长满的水草脱落,露出青黑相见的石面,口中轻喝一声,指头掐出指决点去上面,宽袖飞快抖动,粉尘簌簌往下掉落,指尖深陷石头刻下一道道敕法令,每划下一撇,便有法力灌注上去,顺着敕成型,渐渐亮起法光。 “师父,你觉得这道水牢归流阵,能有效果吗?” “为师不知,你自个儿布下的,心里没个数?” 陆良生没有说话,落下最后一笔收回法力,单手隔空一托,将巨石掀去河里,溅起白花花的水浪。 “让老蛟做此阵阵眼。” 看着荡漾的一圈圈涟漪平复水流之中,陆良生转身托起师父放去肩头,身形消失在阳光里,再次凝聚已在骊山脚下,沿着斑驳苔藓的石阶而上,沿途还有茶肆的那个伙计依再门边向他打招呼。 “老先生,爬山呢?干脆来茶肆喝口茶水,吃点东西,饱了好上路。” 忽然意识到说错话,掌了自己一个嘴巴,朝这边嘿嘿直笑。 陆良生抿嘴轻笑朝他摆了摆手,便径直走去山上,来到曾经布过法阵的断崖。 “看来这次老母不会过来了。” 看了看周围,陆良生寻到摆在崖边的一堆石头,拨乱打散,重新摆下。 蛤蟆道人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就那么半阖着眼帘,瞌睡的看着徒弟将一颗颗石头刻上敕法令。 咂咂嘴,问道:“这又是什么法阵?” “山狱五剑阵。” “一山一水”蛤蟆道人点点头,“嗯,还算相得益彰,最后一个人阵,你准备放在哪里?万寿观?” “嗯。” 陆良生放下刻好的石子,与那边堆积起来,上面法阵拼凑组成一柄剑的轮廓,放下最后一块,看看天色,已过了午时,拍去手上灰尘,在石堆一圈画上结界保护,便带上师父离开。 山狱、水牢已成,剩下的就是人之一阵。 不敢说能不能阻挡妖星,至少也能起到警醒的作用。 待三处都弄完,再看看可否改良加固。 一路下到山脚,回去长安城里,蜿蜒远去的官道上长烟卷去天空,过往的商旅行人纷纷躲去道路两旁,只见几个骑兵由远而近飞驰过来,朝城门冲去。 “嗯?” 其中一名骑士余光瞥到前方人后一个老者,忙拉紧缰绳,口中“吁”的长唤,勒停战马。 “国师!” 来人二十出头,面容俊秀,望来的目光透着威严,陆良生认识他,笑着点了下头,让他过来。 青年正是李渊的二儿子李世民,走过几个商旅之间,挥手让他们退开说话的范围继续去城里,随后才走近陆良生面前,拱手一拜。 “世民拜见国师!” “不用多礼。” 陆良生搀他起身,又看了看停在道路边的几个骑兵,“看你们神色匆匆,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原本有些话是要先禀皇帝的,李世民转念一想之前发生的怪事,最后还不是要回禀给面前这位国师,犹豫了片刻,看看周围,压低了嗓音。 “国师,今日一早出了件怪事,之前埋葬的反王军队尸体不见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妖星血肉 听到怪事二字,陆良生一对白眉微微蹙起,肩头趴伏的蛤蟆道人也眯了眯蟾眼,只有徒弟能听到的话语说着。 “良生,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不用师父提醒,陆良生也会问,袖里掐出法决一拂宽袖,将周围声音隔绝在两人之间,邀了李世民一同进城,后者点头,也朝身后等候的几个骑兵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行回皇宫禀报陛下。 那边,那几个骑兵拱了拱手,一抽鞭子,暴喝:“驾!”纵马飞奔越过这边,向着城门过去。 踏踏 蹄音蔓延远去,走在后面第陆良生朝李世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了对方并肩而行,从城门士卒视线里缓缓走进城里。 “你口中怪事,眼下可以告诉我了。” 旁边,腰间挎刀而行的青年轻嗯了声,忆起今日碰上的怪事,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 “启禀国师,今日凌晨,臣令陛下旨意前往东麓山下监督掩埋尸体一事,五更天时抵达那边,却不想,那边守卫说尸首消失不见” 徐徐出口话语的内容慢慢呈现在陆良生面前勾勒出来。 “驾!” “开城门!” 五更天,天色青冥未亮,一队快马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往北,过江河则是之前发生过战事的东麓山脚,响亮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清晰回荡,远远的,能见百余道火把光亮着,负责守卫的士卒将校焦急的来回走动,催促士卒来往四处,像是寻找什么。 听到马蹄声朝这边蔓延过来,急急忙忙上前迎接,李世民刚一下马,那校尉哭丧着脸跪了下来,禀报了事态。 说是还没坑埋的尸体不见了,就连已经埋下去的,刚才检查了一遍,也都消失,填埋的土壤一一破开了许多口子,像是从土里爬了出来,令负责掩埋的士兵胆战心惊,不愿在这里多待,认为出了妖鬼。 有些事必须亲眼见着才能信,李世民让那校尉带路,领了士兵过去查看,瞅着一个个填埋的坑陷,上面多了许多向外破开的洞口,正如那校尉所说那般。 “今夜值守的士兵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久,十多个士卒被领了过来,哆嗦发抖的杵在那里,脸无血色的看着那些坑陷,好像见鬼了一般,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几番询问之后,李世民才从他们口中知晓深夜时分,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寻着声音过来,发现是从掩埋的坑陷发出,以为是蛇、鼠钻进里面啃食尸体,不到两息,泥土翻动,钻出一个满是泥泞的脑袋,空洞洞的眼睛看着他们,随后,破开泥土压着地面缓缓滑行,后面也越来越多,几人站在那里身体吓得僵硬,不敢动弹。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脚边远去后,几人才反应过来,撒腿就跑,扯开嗓子嘶声呐喊,引起休息的其余兵卒注意,纷纷从营地冲出来,以为是贼人捣乱,或是袭营,结果听到这几人诉说的遭遇,一开始没人信,但架不住拉扯,还是结队过去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满地的尸体像蛇一般在地上滑行,消失在远方夜色里。 赶忙又去了其他地方查看,无一例外,所有坑陷,以及还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一个都没有了。 李世民听完讲述,微张着嘴愣在原地,翻身上马,跑去更远的战场查看,斑驳血迹、石块的东麓山脚,以及山林上,除了还能看出当初厮杀留下的血垢、刀痕,连一具尸首没见着,离开时,他下到山脚,步履边上的泥土忽然翻动,只见一块沾染泥土的肉块蠕动着,从他脚下一点一点的挪动。 回过神来,急忙拔出腰间佩剑,插进那团血肉里,瞬间便不动弹,化作一滩血水的同时,一缕红色烟气飘然而起,消失在空气之中。 意识到事态不妙,当即上马招呼麾下骑兵飞快返回长安,然后便碰上了陆良生的一幕。 话语讲述完了,陆良生陷入沉默,这般诡异的事情,他也是头一次听说,更别说见过,但有一点肯定,李世民口中所说的那缕红色烟气该是妖星气息无疑了。 “世民,你且先回去禀报陛下,不用隐瞒什么,看见什么照直说就是,另外,也告诉陛下,我已知晓。” “是!” 李世民见没有其他话吩咐,也不再停留,拉过战马翻身而上,拱手告辞离开。 这边,陆良生待人一走,隐去身形,缓缓穿过喧嚣的长街,肩头上的蛤蟆道人翻坐起来,若有所思的环抱双蹼,摩挲平平的下巴。 “看来这次妖星的动静不小,你之前说它吸人间烟火,说不得是要用这些血肉重组身躯可是,老夫也没见着它有身躯,不就长的像一个球嘛。” “可能重塑” 陆良生视线望去过往的行人,沉默下来。 “但不管如何,它都会来,这种能力说不得就是哪吒说天上那帮神仙留的后手,他们乱不了这世间,就让妖星来乱,总能让他们得利。” 两腮鼓了鼓,加快速度回到芙蓉池,向湖里冒出脑袋的老蛟点头打了声招呼,一步步走上封神台,取过祭台上插着的令旗,这是当初封神时用来招魂的。 宽袖拂去上面,抹消了敕,沾着炉里的香灰,在指尖掺和法力化作墨色,重新在上面书写新的敕。 阴神七杀阵! 原本该阵乃叫五鬼七杀阵,籍着人之英灵成神,以为人阵阵眼,与水牢归流、山狱五剑,便能凑齐世间三个主要的阵脉,兵法中有句话,叫:掎角之势! 就在陆良生忙碌间,远远的芙蓉池外,一道瘦弱的身影闪过街道,靠近这边,躲在角落里,偷偷望去那高台上埋头的老者,抿了抿嘴唇,眼里闪出复杂的神色。 然而,身影并未注意到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下,一对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泛起荧黄,紧紧注视着。 片刻,水花悄无声息的搅动,粗长的身影在水底蜿蜒游动,掀起道道水窝,长长的身形钻进芦苇荡,起伏的水波挤得芦苇微微晃动起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别等他了 芙蓉池水荡起啵的轻微声响远远传来,紧挨湖岸的封神台上,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站在台沿墙垛,看着陆良生书写一个个篆绘成敕令法阵的图案,徒弟神色专注的侧脸让他没来由一阵心疼。 “良生啊,妖星之事虽然紧迫,还是先将你体内封印的妖星气息解决吧,不如让为师吸过来。” “不妥。” 陆良生书写下最后一字,将令旗插去原来的位置,指尖圈着旗杆四周画出稳固的术法,目光抬了抬,“弟子体内妖星好歹有浩然之气压着,若全去了师父那,怕到时压不住,何况以师父道行,被它们影响,这才是良生很难做的地方。” “由得你吧,为师只是随口提一句。”黑底金纹袍服的短小身影,坐去墙沿,蛙蹼放在腿上,看着那边施法布阵的徒弟。 “唉,为师当初就不该教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什么为善者,当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真是嘴欠。” 那边,陆良生做完一切,令旗在风里飘动里,他抬起脸看向师父,苍老的脸上,皱纹堆积,露出笑容:“可是若是没有师父,还有授业恩师教诲,那良生走的路,或许就跟陆元当初一样,妖星降世那日,说不得人间已是生灵涂炭,九州烽烟了。” “那岂不正好?持书骑驴逍遥山林。” “呵呵。” 陆良生轻笑了一下,将师父取过来放去肩头,转身缓缓走去下方石阶,一栋栋鳞次栉比的房屋,行走大街小巷的身影映入眸底。 “那样的话,就不是我了。” “现在的你,不也是陆元塑造的?”蛤蟆道人哼了一声。 陆良生负起双手,绕着封神台一步步走下石阶,“那也是现在的我,而非陆元。” 话语顿了顿,正要说出其他的话语,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打破芙蓉池的宁静,陆良生、蛤蟆道人偏过目光刹那,一道黑影忽然冲破湖面,朝着曲池坊一角猛地吸去一口气。 岸边芦苇倒伏,坊间靠近湖岸的房屋楼舍,窗棂噼里啪啦向外打开,房檐青瓦剧烈抖动,哗啦啦的倒滑下来,摔去地上,半空之上,一个白裙的女子尖叫着翻滚卷动,落到距离湖边不远石栏,窈窕的身形稳稳落下,并未受到什么伤害,抬起俏脸时,正好与探头望来的一对铜铃大眼对视,顿时又是一声惊慌尖叫,吓得连连后退开去。 这边陡然水声、风声、女子的尖叫,以及瓦片、窗棂的动静,引来曲池坊边缘房舍百姓探出脑袋,远远看到湖中竖起的长身,惊得一个个急忙将窗户关上,有胆大的人还想多看两眼,被家中只看到湖边女子的妻子一把拉了进屋里,呯的关上窗棂,随后传出大吼大叫的声音。 “看什么?!看老娘就够了!” “不是湖里有东” 呯!有耳光声响起,妇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睁眼说瞎话,明明就是一个女子,瞧对方花容月貌,瞧不上老娘皮肤乏黄起了皱纹是不是!” “你听我” “好哇,你果然是瞧不上老娘了好,我这就离开,自有别的男人稀罕!” “你这婆娘,就不等我说完,哎你拉着儿子去隔壁做什么?!” 远方坊间吵吵嚷嚷的一幕,并未影响到这边,岸边的女子看着半空悬着的狰狞龙首,踩着绣鞋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时,陡然一声从她身后响起。 “老蛟,莫要惊吓到这位姑娘,和曲池坊的百姓。” 听到这声,女子又是一惊,猛地转过身,对面一身灰扑扑袍子的老人,腰间悬剑,肩头趴着一只大蛤蟆,缓缓走来,刚才的话语正是从对方口中传出。 “陆道友!”湖中的老蛟瞥了眼远处的曲池坊,点点头,慢慢退去水中,长吻闭合不动,却是传出话语回荡空气里。 “刚才齣见此女在暗中窥视,怕她对你有所图”声音落下,粗长的身影也缓缓沉入湖底,冒起几串水泡,湖面便恢复了平静。 微风吹来,摇曳芦苇。 那女子见骇人的蛟龙消失,心里多少安静了些许,稳下心神后,朝着走近的老人,急忙福了一礼。 “小女子见过国师。” 微微抬起的面容,陆良生只一眼大抵猜出她是谁了,天下第一的比武擂台前,见过一回,后来又在长安府衙大狱附近远远见过身影。 “你是小雪吧?” 女子愣了一下:“国师认识我?” “靖儿提起过你。”陆良生看着她面容,眉黛显着犹豫,心里便是明了是来做什么的了,走去湖边石栏,看着微微起伏的水波。 “你是来给靖儿求情的吧?” 不等女子开口,又摆了下手,放去石栏上,“但是不行,抢夺轩辕剑、意欲谋害皇帝,搅乱天下安宁,这是死罪!” “国国师。” 那边,葱白的手指搅着衣角,叫小雪的姑娘心里焦急,迈着小步飞快来到陆良生身后,急的眼眶里泪水打转。 “可是,他并没有成功啊。” “要是成功,那现在就不是待在大牢里了,而是刑架上!” 陆良生差点被这姑娘那句气笑出来,转过身来挥了挥手,让她离开,“姑娘,那日我去牢里见靖儿,他让我托一句话转达给你。” 女子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有些不想听这话,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说什么?” “让你别等他了。” 小雪抿了抿嘴唇,好一阵,忽然笑了一下,朝后退出两步,摇摇头。 “靖哥哥才不会说这句话,肯定是你故意这样说的,我才不信,才不信” 果断的转过身,但转身后,脚步还是停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迈开绣鞋,踢着裙摆飞快的跑远了。 “其实,那个关在牢里的陈靖,良生没想过要杀他?”蛤蟆道人看着抬手放去脸上的女子跑远,坐起身来。 “那个姑娘,有些古怪。” “本心上,他并不坏。” 陆良生收回视线,也转身走去那边山门,应了上师父最后那句话,“好像跟师父还有孙大圣一样,也是补天石,不过她好像是转世。” 走过山门,叶子飘落,划过蛤蟆道人还在不断向后看的视野,有些郁闷的嘀咕一句。 “补天石都这么不稀罕了?怎么到处都是。” 第七百八十五章 议事 西云露出昏色,一阵一阵的蝉鸣声里,霞光在万寿观的安静里渐渐沉了下去,黑夜笼罩而来。 偶尔吹起的晚风挤过窗隙,立在厅里的灯柱,灯火微微摇曳,映出数道人的影子投在墙壁、屏风上。 “公孙獠哪儿弄来的酒水,睡了一天,头都快像炸裂了,左兄,你感觉如何?” “还有些昏沉。” 阁楼正厅灯火明亮,八人围拢一桌吃饭,猪刚鬣、左正阳精神有些萎靡,没多少胃口,嚷着头痛欲裂的燕赤霞,握着筷子兴奋比划。 “左兄,你倒是还好,跟你喝过后,我又去拉着那帮阴神喝了两坛,拉拉关系,将来用个道法,请个神,他们都不好意思来的慢。” “可看你怎么好像没事儿一样?”猪刚鬣耷拉着两只蒲扇大耳瞥他一眼。 “怎么没事儿?到现在燕某的酒还未醒过来!!” 向来言词简短的燕赤霞,破天荒变得话多,陡然一句将在座的逗笑出声,正厅里充满了暖意。 陆良生坐在首位,也跟着笑了笑,“我那儿有醒酒法子,等会儿帮你醒醒。”说着,随意刨了一口米饭,慢慢咀嚼。 一旁的红怜夹过一筷菜,递到他碗里,看着陆良生微笑望来,多年来的熟悉,知道他心里是藏有事的,柔声开口问道:“公子,今日出门的时候,遇上什么事了?” 另一边,左正义、燕赤霞、猪刚鬣、朱二娘停下筷子抬起目光看来这边,就连扒拉着饭的明月,也带着满嘴饭粒抬起小脸,眨了眨眼睛。 陆良生朝他们笑笑,放下碗筷,摆下手:“没事。”又朝红怜说了声:“没事,就是在骊山泾河还有封神台上,布下三道法阵,刚才顺道想想有什么需要查漏补缺的。” “布法阵?”左正阳皱起眉头:“是为了何事布下法阵。” 他跟陆良生交情不浅,从富水县一直到现在,自己能踏入修行也是对方将圣火明尊的火灵珠交给自己引导踏入修行之门,说起来算得上半个师父了,只是自己年岁比他大,曾经做捕头时的一些间隙,拉不下脸面罢了,不过但凡这边有事,他向来都不会推辞,这份引领入门恩情,怎么也是还不完的。 眼下不免追问一句:“陆道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告诉你们作甚?有老夫就行了。”蛤蟆道人擦了一下蟾嘴,放下精致的红公鸡小碗。 有些事陆良生不愿现在说,可既然被问起,又危及长安,与众人算得上息息相关,反正差不多皇帝现在也该知道城外发生的事了,也会派人过来询问。 他想了想,便不做隐瞒,从头说起来。 “你们该知道那帮神仙口中的三太子吧?一直都未曾现身,原以为他会孤身杀入长安,后来才知道,他去了五行山,去见被压在山下的妖王孙悟空。” 那座山下被压着的猴子,众人是知晓的,也不插话,安静的继续听下去。 “前日一早,大圣便来寻我了,那位三太子与他当年颇有交情,而且也不愿意与人间为敌,甚至还想游戏这尘世一番,碍于他父亲是托塔天王李靖,还有天上一众仙家,不便直接现身相告,就转托大圣之口,告诉我关于妖星之事。” 后面的话,大多是猴子原本的话语,重复一遍说给了众人听,此时天色黑尽,去了宇府上的李随安,带着五个门中剑修,与宇拓一起回来,走到厅门,见师父说话,不敢打扰,安静的在厅里寻了座位坐下。 陆良生看了他们一眼,将猴子的话说完后,又将今日城外发生的怪事讲了出来,以及他的猜想。 “今日一早,我原本去布置法阵,下来骊山途中,遇见李渊的二公子李世民,也就是元霸的二兄,他从陛下那里讨要了掩埋战死的兵卒身体的差事,却是发生了尸体破土而出,消失不见的诡异事,在我看来,此事应该是与妖星碎片有关,弄走尸首,怕是想要聚集一副身躯出来。” 哼! 依在门口,环抱轩辕剑的宇拓冷哼一声,“携裹成千上万的尸首,不过如此罢了,之前越国公府抄家,弟子在他府中看过一些关于尸傀的内容,也有这种记载。” 陆良生点点头,他与杨素交厚,关于尸傀以往两人也谈过这方面,只是涉及对方修为、道法,不便多问下去。 “拓儿,你继续说。” “尸傀一法中是有这么一处记载。”宇拓垂下轩辕剑,望着燃烧的灯柱,回想了一下当初看到过的内容,片刻,他才说道:“记载描述,人乃万灵之长,血肉当中有灵魄,用千万之身融合炼化,可炼出血魔,力大无穷不说,不死不灭,可跳出五行,不受五行之法所伤,不惧幽冥拘魂,因为根本没有魂魄一说” 李随安拨弄一下灯芯,皱起眉头:“不惧五行?剑法也算是金属行一法,岂不是用剑都不行?” “只能用神通术,或者天上那帮神仙的神力。”宇拓解释一句。 依着两个徒弟的言语脉络,陆良生脑海里对妖星大抵又有了清晰的了解,只不过这种了解,让他有些皱眉,一身道法难以伤及,那就只能依靠山海异兽的神通来与对方周旋,就是有些伤身体 或许妖力也行,目光不由望去一旁负蹼颔首的师父。 察觉到徒弟目光,蛤蟆道人眸子划过眼角瞥去一眼,哼哼两声,“现在知道为师重要了吧?放心,为师何等修为,岂会惧怕区区一个血魔,再不济,朕也是皇帝,还有兵马在手,堆也将他堆成一滩烂泥,就那么守着他,敢恢复,就继续砸!” 兵俑乃石质,里面也是阴鬼所驱,陆良生并不看好,但也不好拂师父面子,忍下不说,转开话头。 “妖星是不是炼出血魔为身躯,眼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就怕还有其他变数,今夜我再斟酌法阵,明日一早再将布下的法阵看看可否改良,阵法一道,我还是不如老孙,他要在这就好了。” 燕赤霞、左正阳所修之法,多是降妖除魔,在这点上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二人还是起身拱了拱手。 “陆道友,既然事情紧迫,我二人也不愿干坐这里等候,既是妖魔,那便除去就好,我俩先去外面细细探查一番!” 另一边,宇拓、李随安也跟拱手。 “师父之事,便是徒弟之事,我们也去!” 猪刚鬣望望他们,手中显出九齿钉耙,呯的拄去地上:“算上俺老猪!” “你在留在观里,煮好饭食就行!” 四人朝他齐齐说了一声,转身出了阁楼,带着那五个剑修一起,纵身一跃,踏着林野枝头,几个腾挪没入黑夜当中。 “俺老猪好歹天蓬元帅!!真当俺是伙夫了!!” 猪刚鬣跑到门口朝黑夜里扯开嗓子干嚎一声,会转过来,桌上只剩下提着脚的明月,还有朱二娘还在。 “陆良生呢?” “先生回楼上研究法阵去了。”小人儿耸耸肩膀,继续埋头刨饭。 “这这” 老猪一拂袖口,坐去凳上,拿过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唉,真是的,之后,还不是要靠俺” 夜色深邃,城中万家灯火远去东面,重重山峦,星月穿过林隙投下的微光里,一道身影背负包袱从树梢上跳下来,捂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飞快奔去草丛,咬着一根火折子,解开腰带,撩起袍摆便顿了下去。 片刻,借着亮起的微微火光,看起了手中微微乏黄的书籍。 哇哇 夜鸦飞过昏暗的林间,发出嘶哑不详的啼鸣。 第七百八十六章 半瞎 哇哇 夜鸦嘶鸣黑漆漆的山头,月光如水铺去延绵起伏的山麓,夜色还未深,黑色的树林间隙后方,有着昏黄的灯火亮着,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山村。 破烂的窗棂映着人的影子走动,传出碗筷放去桌上的声响,接着一道人声里面笑着说话。 “老先生,你也是的,眼睛不方便,怎的在山里乱走,磕碰摔着了,可就麻烦了,遇上山里的豺狼.....” “别乱说!” 有妇人的声音呵斥一句,昏黄的油灯火光之中,坐在墙角矮凳的妇人咬断缝补的线头,起身夺过丈夫手里的碗,白了他一眼,随后走去那边破旧的方桌,“老先生,你别介意,我男人说不来什么话,老是说些不好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风挤进窗棂,立在方桌的油灯火焰摇晃。 火光里,一个穿着脏旧的老人双目微阖,须发雪白却梳理的整齐,听到妇人说的话,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接过递来的碗筷。 “不妨事,口直心快之人,多是心地善良之辈,老朽如何会生气,倒是女主家才是好眼光。” 老人笑呵呵的一句话,令得村妇脸上泛起笑容,回头朝自家男人瞪去一眼,意思:看着没,是老娘有眼光,可不是你。 男人笨拙的挠了挠头发蹲去门边,嘿嘿的直笑不说话,倒是那边的老者吃了几口粗淡的饭菜,笑道:“一家之和睦,可是两个人的事,仅其中一个可不成,对了,老朽少说一句,还得算上家中子嗣。” 原本见老人掐算,还有些发愣的妇人,忽然听到儿子二字,脸低了低,捏着麻布衣角面去墙壁那边,肩膀微微抽了两下,走去灶头呆呆的看着灶口还未熄灭的余火。 “怎么了?难道老朽说错了?” 老人又掐算起来,脸色一僵,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笑:“是老朽错了,不该提起两位伤心事,不过两位也不用黯然神伤,已去之人,就让他随风而去,刚才重算,二位命中该是还有一子。” 陡然听到这番话,蹲在门边的汉子眼睛顿时一亮,连忙从地上起来,坐去对面,犹犹豫豫搓着粗大的手掌,倒是坐在灶口的妇人过来先开了口,声音都有些颤抖。 “老先生,你真会算命?我夫妻两人,还会有一个儿子?” “老朽所算不差,该是有了。” 老人微微转过脸,半阖的眼帘像是能看到般,盯着妇人的肚子,抚去下巴白须,点头:“确实是有喜了,老朽先给二位祝贺。” 对面夫妻两人对视一眼,汉子木讷但不笨,下意识的伸手抚去妻子肚子,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真.....真有了?” 还有外人在,妇人脸唰的红了一下,将丈夫的手打开,捂着肚子转去一边,仔细回想,自己似乎还真有两月没来月事了,因为忙着田间做活,便将这事给忘了,现在想起来,脸上顿时泛起喜色,想来自己是真有了。 汉子见女人护着肚子的表情,傻子也看出是肚里害了喜,看去对面的老人,又是作揖又是道谢的,手忙脚乱的端了碗给老人添上。 “老先生真是活神仙啊,我.....我庄稼汉说不来什么......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感谢,您不嫌弃,就多吃点......多吃点.......” 呵呵。 那边,老人抚须摇头,摆了下手:“老朽哪里当得神仙二字,不过会些观人相、气运罢了,本事还不及我师父半分呢。” 老人正是王承恩,王半瞎,出来游历山水,感悟天机,此时正回长安的途中,夜里路过山中村落,便来借宿一晚,顺道蹭上一顿饭。 “老先生.....你还有师父啊?” 汉子将饭碗恭敬的放去王半瞎面前,看着老人这般岁数,想来对方的师父,怕真就是山中神仙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敢怠慢,齐齐跪去地上,朝老人磕去一记响头。 听到磕头声,王半瞎浑身一振,不由颔首抚须,整个人都感到轻飘飘的,不过还是开口,伸出一手,虚抬了下。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汉子重重磕下一头后,搀着妻子起来,粗糙黝黑的脸上,眼睛红红的,拿起陶壶倒了一碗凉水,递过去。 “老先生,我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不想他又没了,还请老先生救他。” 听着陶碗触及桌面的声响,王半瞎眉头一皱,自有一股豪迈,伸手摊开:“你前一个孩子过世,还有其他说道?” 边上的汉子一时间组织不起言语来,旁边的妇人坐到桌边,就着灯火接上丈夫的话,说道:“回老先生,我们前一个孩子,是被妖怪给害了。” 端坐颔首的王半瞎,身子直接晃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去地上,边上的汉子以为凳子老旧不稳,连忙伸手去搀扶,“先生勿怪,家中没什么家当,都还是当初成婚时打的,有些年头了。” 王半瞎稳住身形,重新坐下,话语淡然:“无妨。”随后又朝妇人开口:“到底怎么回事?此间有妖怪出没?” 妇人点点头。 “有的,我那孩儿当时七八岁了,我夫妻两人在田间做活,忽然一阵风吹来,就听孩子大叫了声,回头看去的时候,田埂上只剩一只草鞋还在,后来村里几户人家帮忙寻找了方圆几里,终于在前面一个山头,找到了撕烂的衣裳,上面....上面还有几缕头发,和血迹.....” 说到这里,大抵想起往日那般凄惨一幕,妇人停下话语,捂着脸哭了出来。 哇哇 夜鸦在屋外黑暗里传来几声嘶哑啼鸣,风呜咽的跑过房檐,油灯摇晃间,王半瞎喉咙滚动,咽下一口口水。 ......老夫只会算卦,又不会降妖除魔,那是另外几个师弟的本事。 鸦鸣渗人,王半瞎想到这里,桌上的饭菜都不香了,甚至一路走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面容镇定的站起身来,走去房门。 汉子连忙跟过去:“老先生,你这是去哪儿?” 哼! 老人口中重重冷哼一声,抽开门栓,开门走了出去,那双无神半阖的苍目望去远方夜色里的山势。 “没有听到则罢了,既然老朽听到此间有妖魔作祟,岂能袖手旁观。” “可.....可是天都黑了,老先生还是等到明日白天再去也不迟。” “哼!”王半瞎又是一声冷哼,表情肃穆,微微侧了侧脸,一拂宽袖,举步走出了屋檐,“降妖除魔之事岂能隔夜!” 屋檐下,夫妻二人握紧了手,目光看着负手而行的老人背影,平添出一股神秘。 “老先生,当真是高人啊!” 旋即,两人朝着前面黑夜里,躬身作了一揖。 月光如水拂过这片村落,绕过低矮院墙的老人,举步缓行,迈开的脚步落下的一瞬,唰的加快速度,搂着双袖,飞快奔跑起来。 “此处不能久留,赶紧撤!” 第七百八十七章 林间相逢,奇妙的缘 夜鸦林间嘶鸣,沙沙的脚步声里,一道人影不时张望四周,搂着袍摆飞快跑过树隙投下的阴森月光。 “投个宿都有妖怪出没,早早离开为妙。” 亮有灯火的房舍远去身后,一头扎进树林的王半瞎,搂着袍摆一路小跑,嘴里叨念着话语,一个没注意,呯的撞去前面一棵大树,捂着额头搓了两下。 额头的疼痛,让他陡然冷静下来,周围一片漆黑,偶尔树隙落下的月光,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丁点东西,边走边擂了自己一拳。 一昏头,跑出来怎甚啊! 停下脚步,向后想要返回去,想到之前自己说的话,一咬牙,又转回来,继续前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能收回堕了威风......唔......也堕了师父名声!” 呼 林间忽地吹来一阵风,林中嘶鸣的老鸦啪啪拍起羽翅声,飞离了树梢,周围安静了下来,穿过树笼照下的月色显出阴森,丝丝薄雾在月光里蔓延翻涌,仿佛里间一道黑影在动。 沙沙沙......是落叶掀起的声响。 王半瞎心猛地咯噔跳了一下,小心的朝那边张望,林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连忙抬起袖口,飞快掐算指头。 “凶兆?!” “换个方向!” 破旧的布鞋一拧地面,换了个方向转身就走,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王半瞎心跳越来越快,袖里的手指也掐的越发快了,吞咽口水,绕着林子不停兜兜转转,算出的卦象全是.......凶!甚凶!大凶! “完了......完了......完了......” 口中喃喃念叨时,偏转的视线之中,陡然撞上一团模糊的黑色,脑袋顶在了上面,掐动的指头,算出四字在脑中疯狂回荡。 “血光之兆。” 咕 王半瞎吞了吞口水,抵着那团东西一动不敢动,颤颤兢兢的抬起手,摸了上去,然后.....被啪的一声打开。 那团黑暗里伸出手,将王半瞎推开,一个声音朝他骂骂咧咧:“曰尔老母的,摸什么摸,本道蹲在草丛里拉泡屎都不安生,一个劲儿的在周围转来转去,搁这儿圈地呢?!” 人的声音? 听到骂骂咧咧的话语,王半瞎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不过听到曰尔老母四个字,回味了一下,脸上顿时泛起惊喜,双手激动的摸了过去。 “嘿,你这老头儿还凑上来,想讹我?” 那人向后一跳,落进后面照下树隙的月光当中,生的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正单脚站立,双臂横展,捏着一本泛黄的书籍,呈出白鹤亮翅的姿态,正是孙迎仙,他挑挑下巴。 “讹人前不打听打听,本道是谁?!” “孙道长,是我啊!” 嗯? 那人愣了一下,这声音怪耳熟的,放下曲起来的脚,双臂也跟着垂下,往前凑了凑,“你是.....王半瞎?” 月色清幽,对面的老人也凑过来,挤出笑容。 “是我啊,孙道长不认识了?” 看清那张老脸,孙迎仙伸手将他推回去,也是松了口气,随后嗅了嗅鼻子,骂骂咧咧的将手里的书揣进怀里,一边坐去地上,脱下鞋子在落叶上刮蹭。 “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晚辈.....晚辈这是心里挂念师父,急着赶夜路啊。” 孙迎仙瞥了他一眼,套上鞋子原地蹦跶两下,挥了挥袍袖:“不说实话,那你慢慢赶夜路吧,本道找地儿睡会儿!” 转身跃去前面,生怕又踩到什么。 “孙道长,等等我!” 王半瞎摸着追上去,抓到前方抚动的袍角,挤着笑跟在后面,“孙道长,其实小老儿在附近民家借宿,却是听闻这几座山里闹妖怪,还吃人,就赶忙出来,想着学艺多年,总归能学着师父那般,尽些绵薄.....” “啰里啰嗦。” 数丈之外,落地的孙迎仙不爽的回过头:“尽什么绵薄之力,你就跟老陆学了些观气之......” 回过头,口中话语顿时停住,那边牵着袍角的老人正准备问后面的话怎么不说了,察觉不对,拽了拽手里的袍角,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孙道长的声音怎么感觉有些远.....那我手里拽的袍子......是谁的? 王半瞎心头猛跳,呼吸都在瞬间变得极重,哆哆嗦嗦的伸手抬起来,摸了上去,触及指尖的,是厚实的羽毛,延伸而上的,还有坚硬的鸟喙,触电般缩回手来,努力让自己镇定。 咳咳! 干咳两声,半瞎松开袍角,将手负去身后,一点一点拉开距离,抬起头望去夜空,“今夜月色真美啊......” 然后,转身就跑,大喊:“孙道长救我,真有妖怪啊!” 立在那边的黑影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一根根黑色羽毛抚动,掀起一阵妖风,吹的周围林子哗啦啦响成一片。 鸟喙微张,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响亮。 唳 林野狂摇,妖风吹起一地落叶向着跑远的背影直追上去,王半瞎终究是老人,也就修习过观气之术,跑出一段距离,就累得不轻,回头望去,卷起的落叶之中,满身羽毛的人形展开翅膀俯冲而来。 追上的一刹那,空气一阵波动,那鸟喙妖怪偏头,一张黄符呯的朝他打来,爆出一团火焰,照亮林间。 斑斑点点的火星在羽翅间飞舞消散,那鸟身鸟头的妖怪扇开火焰,一道人影瞬间拉近距离,撞进它怀里,一肘呯的顶在满是羽毛的胸脯,将那妖顶的跌跌撞撞向后退出两步,张开的一边羽翼扇去,孙迎仙抬手一挡,反手抓握拉扯过来,另只手夹着符箓,一掌劈在鸟喙下方颈脖。 唳 鸟声痛苦嘶鸣,陡然一团红光从它身上向后倒飞出来,还未离体,又瞬间缩回妖身,痛苦的眸子顿时泛起凶戾,张开鸟喙,喷出一口黑烟,将道人给逼退。 “本道快至元婴,连人形都不是的小妖,也敢放肆!” 孙迎仙往日里跟着陆良生,要么遇上各种大妖,要么就是神仙,眼下可算逮着一回出手的机会了,对方越是凶戾,他越是兴奋起来。 “敕令,诏八方神鬼......哎,你别跑啊!” 口中咒法陡然一转,道人连忙喊道,拔腿就追了上去,那鸟身鸟头的妖怪拍着翅膀,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 “本道还没到元婴,也很弱的,下来跟我打啊!” 孙迎仙朝飞在树笼间那只妖怪嘶喊,那边的王半瞎气喘吁吁的跟着跑在后面,也在喊:“孙道长,等等我。” 两人一妖,一前一后追逐,往山麓深处追了进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 妖聚 “孙道长,等等我!” 夜色里的山风吹过林子,沙沙沙的落叶抚动轻响,跑在后面的王半瞎气喘吁吁的向四处张望,哪里还有孙迎仙和那只妖怪的踪影。 “孙道长,回来吧,抓不到,总得带我出山啊” 声音回荡幽静的山麓,老人在地上摸了一根枯枝拄着,耳边除了风声,偶尔也有几声狼嚎从远方传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正准备掐算一下凶吉,陡然林子一边传来树身暴裂的巨响,熟悉的声音在大喝:“妖怪,哪里走!” 王半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抚须点头,拄着枯枝转身就往那边钻,踩着地上枯叶、枯枝的咔擦声里,十多丈外,林间飞奔的身影一跃而起,冲向前方,一脚蹬出,附近一颗大树都震动的摇晃。 “妖怪,留下来!” 树身摇晃间,借力跃上半空的道人,手中画出的阴阳法印接连打出,两团金光推开垂下的树枝,一前一后冲去前方飞离的身影。 嘭! 金色光亮炸开,光芒在夜空闪了一闪,照亮周围的一瞬,那妖凄厉嘶鸣一声,从半空直直坠下,落到地上捂着双目疯狂打滚,浑身上下黑气嗤嗤作响,四溢弥漫。 “孙道长法力高强!!” 追上来的王半瞎感受到妖气正在消散,又有孙迎仙在侧,胆气比刚才足了不少,竖起大拇指扬了扬,拿起手中枯枝缓缓抬起,指去夜空,苍目无神,隐隐带起高人风范。 “叫你吃人,这下知晓老夫厉害了吧!” 还未打去地上妖怪,凄厉嘶鸣的鸟妖红着双眸从地上起来,偏头盯着面前的人类老头,王半瞎神色一肃,垂下木棍,拄去地上左右探来探去,另只手在空气里摸索着,转身慢慢走开,口中呢喃。 “奇了怪了,老夫怎的来了此间打扰了打扰了” 鸟妖张开翅膀一扇,尖喙就要啄去,背后,脚步声急速狂奔,道人拔出背后一柄桃木剑,指尖咬破在上面飞速写下敕,就在那妖听到动静侧脸的一瞬,法光蜿蜒顺着桃木剑身延伸亮了起来。 下一秒。 剑尖抵在妖怪后背,道人另只手掐出法决,一掌推去剑首,噗的一声,没入一半还多,鸟妖身子一震,昂首发出凄厉嘶鸣。 道人一拽剑柄,将桃木剑身拔出,一股黑气从亮有法光的伤口,如同利箭般喷涌而出,那妖剧烈抽搐几下,直挺挺扑去了地上,再也没动弹了。 呼 孙迎仙吐出一口气,卷袖擦去桃木剑身上的敕,在手里旋转两下,往后背后一插,阖进剑鞘里,拍拍手,撩了一下飘在额前的几缕发丝。 “本道用剑其实还是蛮有气势的嘛。” 看着地上的尸首说了句,这才想起还有个人,目光偏去那边:“那个谁没吓着吧?” “一个小妖罢了,不妨事。” 妖怪已除,王半瞎慢吞吞的拄着枯枝过来,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倒是让孙道长辛苦一番了。” 说着靠近地上的尸体,拿枯枝推去一下,口中哼了哼,“可惜没让你这妖,见识到老夫厉害。” 道人知晓他脾性,懒得理会,估摸着时辰,也都快天亮了,大抵是没时间再回去睡觉,叫上这个陆良生的大徒弟一起返回长安,省得路上又碰上妖怪被追的到处乱跑。 就在开口唤老头时,王半瞎陡然哎哟,娘咧!一声惊呼,跌跌撞撞向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指着地上的妖怪尸体,喊叫起来。 “动了,它还没死!” “什么没死,妖气都散了!”孙迎仙提着他衣领拽起站好,余光里,地上那妖的尸体果然动了一下。 嗯? 道人将老头向后拉开距离,伸手握去背后剑柄,对面地上,原本躺着的鸟妖,羽毛在风里微微抚动,一股肉眼可见的红色气息慢慢飘了出来,一头悬在半空,一头还在那妖身体里,像水里探出半截长身的蛇飘飘展展。 “妖星气息?难怪一头没化形的小妖,让本道多废了一番手脚。” 不过道人有些犯难了,这股妖星气息置之不理是不行的,可管了,自己也没办法收起来,总不至于像老陆那般压制在体内吧? 要是引起负面本道岂不是变得更加好色? 算了算了皱眉间,目光慢慢挪去去后面哆哆嗦嗦的老头儿,眼睛亮了一下,那王半瞎好像感觉到什么,从地上那半截红光偏开视线,就见道人盯着自己,甚至嘴角都勾起了笑容。 他预感到不好,连忙挤出一丝笑,摆手道:“孙道长你看我作甚,我老了,经不住折腾的,还是一起走吧。” 就在说话声里,地上忽然响起沙的一声,正过去半瞎那边的孙迎仙偏头,就见妖尸趟在地上向前挪动,顺着延伸出体外的妖星气息,像是被它拉动的。 还未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挪动的速度陡然加快,那妖星气息探去天空,拉着那具妖怪尸体冲去了夜空。 “曰尔老母的这怎么个说法?这妖星这么喜欢尸体?” 道人盯着升高的红芒还有尸体,回头道:“你在此间等我,本道追上去看看到底怎么个回事。” 半瞎早就吓得不轻,拉着他衣角:“别去了,咱们还是走吧。” 然而,孙迎仙不理他,睁开老头的手,脚步轻快跃上枝头,使出轻身的功夫,踩着摇晃的枝叶跟在半空漂浮的红芒后面,朝前方一座浸在黑暗里的山麓过去。 王半瞎飞快的掐着指头,一边躲避密密麻麻的树木,一边跟在下方,过得一阵,穿过这片树林,来到另座大山脚下,孙迎仙看着那抹红芒消失在山崖的侧后方,脚下借力一蹬,攀去山壁,双手啪啪两声打在岩石上,半空折转,投去附近一座孤岩断壁,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视野在山壁侧面后展开。 前方的景象映入了眸底,瞳仁都在瞬间缩紧,全身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这他娘什么东西” 夜空洒下的月光之中,山崖的背面,一片树林上方,一团巨大的黑影缓缓蠕动,刚才飘飞而来的红芒拖着那具妖尸飞近过去,眨眼间好像被吸了进去,瞬间闪烁的红芒照出的附近,全是人的尸体,也有野兽、妖怪的尸体,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交织流动,看的道人头皮发麻。 “这是要出大事了!” “回去告诉陆大书生!” 孙迎仙不敢随意出手,转身脚下一蹬,飘去山崖下面,给双腿打上两张神行符,刚刚才过来的王半瞎,脚都还未停下,手腕顿时一紧,就被道人一把拉着,“孙道长,总算是追上哎哎”的几声叫唤。 身子一轻,唰的掀起一道烟尘,像风筝被道人拖在半空,一路绝尘而去。 一路向西北,天色渐渐发亮。 长安城里,接连两夜未睡的陆良生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放下毛笔,拿起画好的法阵图纸,卷好放去袖袋,楼外鸡鸣声里,托起窗棂扭动腰肢的师父放到肩头,推门离开,走出万寿观,去往城郊。 第七百八十九章 你是谁,我在哪里....... 城郊官道车马过往,沿河向北,泾河、渭水交集之处,一队兵马驻守,宇成都、李元霸跟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各持兵器左右分开,看着水中悬空飞起的巨石,本能的向后退出半步。 “师父,慢点.....小心砸到脚。” “国师,这种粗活该是让卑职们来。” 远远的身后,站立一排护卫的兵卒,有胆大的向后瞄了一眼,看到带着水渍的巨石悬空缓缓落地,惊得去捅旁边同伴,窃窃私语说起话来,引得宇成都回头呵斥两句,赶忙挺胸站的笔直,变得安静。 站在巨石前的陆良生全然未在意身后传来的动静,看了一阵之前刻上去的水牢归流法阵,从袖袋里掏出那卷画轴,摊在掌心还原大小,展开看了眼上面重新归纳勾画的阵型,并起剑指点去水牢归流,大抵是要在两侧再添加其他辅阵。 宽袖抖动挥洒,陆良生一边刻画,一边也在对身后两人说道:“就是牢固、细化一下法阵,你俩不用这般跟着,回去告诉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国师,卑职回去不好交差。”宇成都领了皇命出来,就这么回去,怕是连皇宫不敢进去,他杵在那里不动,挤出苦笑,“既然卑职已经出来了,还是等着国师做完,再回去,陛下那边问起,也能说个大概出来。” “死皮赖脸。”一旁李元霸嘟囔一句,宇成都目光凶狠瞪来,也不惧的与他对视,“怎么?你想跟小爷打上一场?你还配,回去好生练练力气再来。” “你!” 想到这个丑少年是国师小弟子,宇成都只得收回目光,将脸偏去一边......要是国师也收回我为徒,岂能让你如此嚣张。 轰 水面轰然炸响,原本岸边的巨石在两人说话声里,沉入水底,荡起的水浪扑上岸来,挨近最近的一双步履袍摆时,被法力隔开挡了回去。 陆良生弹去指尖灰尘,负手转过身来,从两人中间走过,回到官道时,宇成都紧跟上来,让随行的皇城司兵卒远远吊在后面缓行。 他开口问道:“国师,接下来去哪儿?” “骊山。” 陆良生望去东南方向,眯了眯眼睛回了句,今日一早出门之时,就先将封神台的人阵重新勾勒,辅以山海异兽纹络改良,眼下水牢阵做完,接下来就只剩骊山那边的山阵了。 “骊山那边,你们就不用去了。” 想着,陆良生停下脚步,抬手阻下宇成都,看他一脸不解,笑道:“兵戈杀伐之气不宜上骊山。” 那边,宇成都还想说什么,想到骊山之上的老母庙,常人看不到,但不代表国师看不到老母本人,不对,是本神,要是真惊了她老人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不过就这样回去,也是不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跟在后面说道: “那卑职们,就在山下等候国师。” “呵呵.....由得你吧。” 走过这边一截官道,绕去长安东面郊野,陆良生便不理会他们,只带了李元霸上了骊山山麓。 站在山下的一帮兵卒,和宇成都向来混得熟悉,见到国师离开,凑了上来,说起刚才看到的。 “将军,国师刚才怎么将大石头从水里弄上来的?” “......本将哪里知道,要是知晓,那不也会道法了?!” 几个要好的兵卒围着宇成都好奇的望着通往山上的石阶,喋喋不休的说起刚才发生的事,对于道法仙术啧啧称奇,甚至有了向往。 知知知 蝉鸣自林野枝头嘶鸣,微风拂着枝叶,沙沙的一片轻响声里,沿着熟悉的山路来到崖边,李元霸猴子般跑去四下玩耍时,陆良生将崖边摆下的石堆重新打散铺开,将做为辅阵的山海异兽图纹同样拆散,分别在每一个小石头上刻出些许轮廓,每一小部分都需要激活,然后再组成大阵,又是要费一番手脚。 等做完这一切,阳光在云间微微有些偏斜,一朵阴云从天际飘来,阳光渐渐阴了。 “呼.....差不多了。” 陆良生拍拍手上灰尘,回头叫了还在崖边一颗歪脖树上荡来荡去的李元霸,一起下山打道回府,走去山下的石阶上,忽然停下脚步,令得李元霸差点撞上了上去,连忙刹停脚步,踩着石阶边缘,双臂使劲扇了两圈,才将身子抽正回去。 “师父,怎么停下来了,差点把你给撞着。” 前面停下来的陆良生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目光望去山麓外某一个方向,轻轻开口,好似有声音传出,挨得最近的李元霸却是半个字都听不到,眨着眼睛凑上去盯着师父像是在说话的嘴唇,又偏头望去陆良生面去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呀? 挠着头上那撮黄毛疑惑时,耳边响起一声响指,陆良生轻说了声:“下山。” “哦。” 李元霸歪着脑袋,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过得不久,到了山下那座茶肆,陆良生直接走了进去,要了一张方桌,向伙计点了五碗凉茶。 “好勒,客官请坐,马上就给您上茶!”那店家伙计高声应了一声,片刻,提了茶壶,五只陶碗过来一一掺满。 “师父,算上蛤蟆师公,咱们才三个,另外两碗给谁的?”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陶碗,李元霸心里越发好奇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陆良生将肩头的蛤蟆道人放去桌上,掏出一支竹管插去碗里,那边,蛤蟆道人含着管子惬意的吸了口微甜的茶水,低声道:“乖徒孙,你师父刚才用的是法音传讯,你自然是听不到的。” “这个有意思,师父也能教我吗?” 然而,不等他说完,回答他的,是茶肆外匆匆忙忙的一阵脚步声,守在茶肆外揽客的伙计吆喝:“哟,这位道长,里面请,您是喝......” “闪开,有人了!” 伙计被伸来的是手往外掀了一下,踉踉跄跄靠去棚柱,进来的道士,后面还拉着一个老头儿,径直冲了进去,张头望了望里面,目光锁到一人身上,拉着老头儿就坐了过去,将手里的桃木剑呯的拍去桌面,端起茶水咕噜咕噜大口大口仰头灌了下去。 一旁,王半瞎须发蓬松凌乱张开,神情呆滞的坐在长凳上,那边听到陶碗重重放去桌面的动静里,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脸,看去另一边慢慢品茶的老人,眼睛眨了眨。 “咦.....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我又在哪里?” 看去对面的黄毛丑少年,“你又是谁?!” 第七百九十章 妖星重聚 蝉鸣沿山峦四起,微斜的阳光透过枝叶投去茶肆,里面人声喧哗,过往游人进来驻足歇息,也有挑担山工扇着草帽坐在门口喝口凉茶,与同伴说笑。 最里面一桌,陆良生看着对面道人将一碗凉茶仰头喝尽,呯的放去桌面,看着他满脸汗水的模样,有些疑惑。 “老孙,你不是护送我爹娘还有一帮孩子回栖霞山吗?怎的在此处?还和承恩一起。” 那边,被拽了一路的王承恩还未回过神来,只是抬手指去一旁的道人,双唇、胡须都在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 道人将他手指按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缓了口气,组织了下言语,方才开口。 “说来话长,本道就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我送小纤他们过了怀义州,南面的叛军就打过来,本道没办法,只得用了隐身的符箓,将他们一拨一拨的送出城,好在叛军并不理会,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乱子。 .......到了江岸渡船的时候,结果就看到天上一颗颗飞过的流星,大抵猜到是你之前说的封神,给你爹娘一说,他们还有小纤都让我来帮忙,最后我把他们送到天治的时候,去求了城隍周瑜,要不是把你搬出来,好家伙,他还不理我......请帮忙看护一二,然后本道就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 听完这些,陆良生伸手拿过桌上放着的桃木剑,恨不得把剑给他敲过去。 “临走之前,我不是让你一路护送到栖霞山吗?” 道人抱着脑袋,做出向一侧躲到王半瞎后面的姿态,小声道:“那不是本道也担心你吗?!怕你少了本道在身边,一个人应付不了那帮神仙。” 瞅了瞅周围,没人注意,陆良生垂下桃木剑随手扔回桌上,“那你怎么跟承恩混到一起去了,还有,过来的时候,怎么慌里慌张......别长话短说了,照直了说。” 吸着竹管的蛤蟆松开嘴,从陶碗后面挪出脸来。 “捡重点,老夫闻到你身上有妖星气息。” “好!本道单枪匹马连夜赶路夜宿野外碰上你这个大徒弟被妖怪追赶然后打了起来结果妖怪死了还能逃一看竟是妖星牵引本道立马追赶发现一个大秘密......” 孙迎仙一脚踏在长凳上,话语不带停歇的一口气说完,手在桌上嘭的拍响,“......好家伙追到另一座山背面发现到处都是尸体,人的野兽的就连妖怪也有不少。” 双手一比划,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全都塞在一起,变成一颗很大的肉球!” 茶肆顿时一片安静,四周茶客端着茶水齐齐望过来,像看傻子似得盯着道人看,片刻,又都转回去,继续跟同伴说起话来,安静陡然重新变得喧哗吵闹。 那边,李元霸愣愣的看着道人,回头望去旁边的师父。 “师父,你听懂了吗?” “良生。”蛤蟆道人眯起眼睛,脸色严肃的唤了声徒弟,“这臭道士说的......是什么?” 陆良生放下茶碗,从袖里掏出几钱摆去桌上,将满脸写着听不懂表情的蛤蟆放去肩头,起身拉着还想续碗的道人,以及王半瞎走出茶肆,将半瞎推给李元霸,回头叮嘱一句。 “元霸,你下山与宇成都汇合,回到万寿观等燕赤霞、左正阳,还有老猪回来,让他们来寻我,他们知道怎么找我。” “师父,那你......” “别多问,快去。”陆良生将犹犹豫豫不想离开的李元霸赶下山,朝他挥了挥袖子,转身拉着道人走去偏僻处,“可还认识那里的路?现在就带我去。” 道人知道事情严重,也不多说废话,他经历江湖日久,自然多了份心眼,一路赶回来的途中,自然留下不少痕迹,就是为了返回去能够找到发现妖星那颗肉球的位置。 眼下也不多话,他点了点头,掐出法决一指地面,纵身一跃钻进土里,顶起一团土包飞快向山外蔓延而去,陆良生同样招来罡风交织周身,脚下一踏,带着肩头的师父,俯身冲去山脚,如同御空而行,四周山麓林野都在视野间向后倒飞化作一片模糊,片刻时间,两人一上一下,跨越了大半座山。 日头西沉,山野、乡村景象走马观花般从陆良生视野里过去,山峦鸟雀归林,绕着过一座大山时,转去方向惊慌落去下方林野。 “陆大书生,前面就到了.....哎呦.....嘶” 远远的,道人的话语从下方传入耳中,陆良生脚下一点树笼,双袖洒开在风里向后抚动,缓缓降去地面,抬手找前面一颗半截埋土里的大石一抓,泥土破开,一道身影捂着额头从土里跳出来,一屁股坐去地上。 “嘶......好些时日没用土遁了,一不留神给撞上了。” 蛤蟆道人跃下徒弟的肩头,落到地上,理了理袍子,看着揉搓脑袋模样,想起当年一幕,翻了翻蟾眼,哼了一声。 “说到好像曾经没撞过一样。” 陆良生过去手指点在道人疼痛的额头,替他消去些许痛感,目光望去霞光照去的大山,以及光芒照不到的侧背面。 “就是那里?” 道人抬起头,看了看山体,昨晚自己攀爬过的孤峰还在,便点了点头:“就是那后面。” “你和我师父在此间等候,我过去看看。” 这边陆良生不等他们回答,双袖一卷,驭起罡风卷起周身,纵身一跃,踏去前方山崖峭壁,身形唰的投去那边长有一颗桦树的孤峰。 双脚站去树笼,陆良生抖了一下袍摆,负手望去山壁后方的景象,然而,并没有道人所说的妖星,只有坍塌的几块岩石,还有倾倒的林木。 不在这里? 空气流动,山风拂过脸上,吹起须发飞舞,陆良生微微阖上眼睛,散发出神识,周围山势林野在闭着的眸底、脑海呈出黑白的轮廓,空荡荡的气流划过周围,隐隐看到些许有着微微红光的丝线顺着风流淌,漂浮在气流当中。 没有离开?! 那就还在附近..... 陆良生猛地睁开眼睛,耳中就听山石崩裂轰的一声巨响,侧面山体破开无数大小的石块,一根粗大的黑影轰然冲出四散的岩块,穿过霞光撞了过来。 孤峰桦树之上,负手的老人侧过脸来的一瞬,腰间顿时亮起一道金光。 噹! 巨大的黑影撞在光芒,神光都在瞬间摇晃,呈出裂纹蔓延开来,下一刻,陆良生脚下一转,伸手抹去腰间散发神光的剑鞘。 “妖星讨死!” 袍袖挥洒,拇指大小的剑鞘放大,横挥开来 一瞬间,金光大盛,砸去黑影溅出一道红芒,那黑影拖着凄厉的嘶鸣响彻,飞速缩回山体空洞之中。 陆良生垂下剑鞘望去,破开的山口,岩石倒飞回去,跟着那抹红光重新将缺口堵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突如其来 “它会土行之法?” 碎裂的岩石回拢缺口,除了五行道法外,就只有属土性的妖类会这门术法,陆良生大抵猜出所谓吸纳人间烟火气,其实就是学会人间有的一切术法...... “不能让它成形!” 念头一闪而过,陆良生脚尖一点树叶,身形唰的冲去还有裂缝的山壁,袖口挥开,单掌推了过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推出的掌心亮起法纹,一团法光射出,满是裂纹轰的炸裂,一片碎石四散飞溅,陆良生卷过一阵风钻进弥漫的烟尘,视野黑了下来,直透里面一条圆筒状的通道,耳边听到两侧岩壁咕咕的声响动静,手中紧握的轩辕剑鞘猛地拄去下方岩石,凿出岩缝的刹那,金光夹杂剑气延伸缝隙朝周围迅速扩散。 咵咵咵 顷刻间,洞穴不再狭窄黑暗,缝隙龟裂蔓延,岩石一块块化的粉碎,金光驱着黑暗的边沿照亮这座山中洞穴。 下一刻,陆良生踩去一块岩石,站直身形,抬起脸来,映入眸底的,是无数条状的黑影交织山体之中,像一条条巨大的长蛇蜿蜒扭动,而组成长蛇的东西,全是一具具人的,或妖的、野兽的尸体。 红光在上面闪烁,顺着一道道长影延伸的尽头,陆良生看到了道人口中所说那个巨大肉球,悬在被掏空的山体之中,缓缓蠕动着。 陆良生瞳孔缩紧,牙关紧咬,挤出一声。 “妖星!” 那边,好似听到声音的肉球抖动了一下,无数蠕动的尸体在上面游移起来,半息半到,就像人的眼皮,慢慢睁开,露出满是红芒游走组成的眼珠朝陆良生看来。 犹如一人望着一个巨大的独眼。 红芒笼罩瞬间,周围一切仿佛都变得静悄悄,幻听般的错觉,有男女老少、野兽嘶吼、妖怪狰狞的声音重重叠叠的响了起来,唤出一个名字。 “陆良生” 下一秒,红芒笼罩而来。 ...... “老蛤蟆,陆大书生这是去了多久?” 道人摘了树枝圈成环戴在头上,叼着一根草叶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望着不远的大山,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不管有没有发现,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再不济打斗声总该是有的。 “不会是被那肉球给按打了吧?” 回答他的,是一块小石子砸在头上,那边蛤蟆道人拍拍蛙蹼,一脸云淡风轻的跳去另块石头,哼了声:“狗嘴吐不出象牙。” 双蹼负去身后,抬头望去渐沉的夕阳,不过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头也有些担心,站了片刻,跳下石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小道士,随老夫过去看看。” “得了,本道就陪你走上一遭!” 道人摘下头环扔去一边,脚刚刚落地的刹那,陡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还没等一人一妖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巨响紧跟而至,前方山体的侧面爆开烟尘,岩石碎裂飞溅,滚落下来,砸的山下林子霹雳哗啦一阵乱响。 “刚刚那声音是......” 蛤蟆道人蟾眼眯了起来,看着那边微微有些动摇的山体,接上道人的话,“是从山里传出的。” 话语刚落,就在一人一妖前方正面的半山腰上,草木狂乱摇摆,随着一声巨响,苍木伴随碎裂的岩石一起掀上天空。 轰! 一道红色光柱直接穿透山体射出外面,那红芒边沿,还有一道渺小的身影半空翻腾,踩去坠空落下的一颗断木,身形唰的投下地面,背对着落到道人和蛤蟆面前,雪白的须发抚动,陆良生微微侧过脸。 “老孙,带我师父先走!”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老孙有些惊诧,越过陆良生,对面视线之中的大山竟缓缓动摇着,像是拔地升起一般。 “陆大书生,这......这怎么回事。” “它故意放你走的,就是为了引我过来!”陆良生也是在看到对方眼睛,唤出他名字的瞬间,明白了对方已经不再是多年前从天外坠下的那块红石头,相反,现在更具有了智慧,利用王半瞎、道人给他设了一个局。 “走啊!” 陆良生挥袖宽袖,将地上的师父甩去孙迎仙肩头,就在这片刻间,整座山麓带起轰隆隆的巨响,与其他山体断裂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四周地面,一条条巨大的触须恍如铁链从水中拉扯绷直,同样自地面升了起来。 就像一座大山长出了无数的长手在空气晃动,浮在半空缓缓飘来,泰山压顶般,极具压迫感。 孙迎仙目瞪口呆的看着不停掉着岩石、树木的大山飞来,被陆良生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打了两张神行符贴去双腿,转身一溜烟儿消失在这方林间。 地面轰隆隆的抖动,陆良生下意识的纵身跃起,脚下的地面,一条密密麻麻尸体组成的触须轰然破土而出,卷去上方身影步履半丈的距离,陆良生猛地回落,抬脚从侧面一蹬,踏在触须一颗死去的妖怪头颅,借力反冲,他双目盯着漂浮的大山,眸底泛起淡蓝法光。 入眼成画。 某一刻,陆良生身后,半空之中虚影闪烁两下,迅速浮现出山势的轮廓,眨眼间也有了无数的触须扭动,与对面的妖星一般无二。 “去!” 风抚动宽袖,陆良生抬手一挥,背后巨大的身体从他头顶呼啸飞过,带起阵阵罡风,挥舞着触须,如同人掷出的石块,轰然撞去了对面。 便是一声山石崩裂的巨响,无数的岩石挤压之中崩裂飞溅而出,两边的触须几乎也在同时纠缠到了一起,互相缠挤、抽打,一块块巨大的岩石都在剥落,从天空坠去地上。 这边。 陆良生驭起罡风不再停留,他知道自己这个神通只能化虚为实,但并不能完全照搬妖星的能力,只能做到拖延一阵。 先回长安人山水的法阵那里解决它! 飞离那边一阵,陆良生想着,回头看了一眼,两座大山还在那里碰撞,剥落的岩石已露出妖星球体的表面一块。 真正棘手的,还是身体中的那个妖星球体。 第七百九十二章 联手 “陆良生” 无数人的、妖的声音重重叠叠响彻,回荡黄昏里,一片片惊鸟、林中野兽扇着翅膀,或迈开四肢惊慌逃窜。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霞光,相隔数十里几座山间,归家的村中百姓扛着锄头抬头望去黑压压飞过头顶或远方的鸟群,泛起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 “怎么回事儿?” “鸟成群乱飞,莫不是要出什么怪事了?!” “那边的山头,你们可有听到怪声?好像打雷一样,又像是好多人在大声呼喊。” “不会是出山妖了吧?” “哎哟喂野猪都冲过来了!” “大大虫!!” 村中聚集田埂的百姓视线之中,前方一片林野里,野兽成群狂奔,平日少见的老虎也一一跑了出来,跟在野猪后面逃似得的狂奔,感觉到这边许多视线看来,还停了停,朝田中的百姓哇嗷的吼叫一声,然后继续接着跑。 “跑了跑了,它跑了!”有人兴奋的叫起来。 “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 村里有些见识的,或常在山里打走动的村人皱起眉头,望去野兽、鸟群逃离的方向,目力难及的山势,霞光里灰蒙蒙的一片,轰隆隆的声响连绵不绝,里面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过来。 “什么东西” 大抵轻呢一声时,众人视线当中,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还没他们惊呼称奇,降下地面的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仅仅望来一眼,抬手一招,陡然掀起呼啸风声,吹的众人眼睛都睁不开,纷纷抬起衣袖遮去面门,然而,下一刻,只感身子轻飘飘,好一阵,待到风在耳边停下,垂下手,睁开眼睛再开,周围景象已变得陌生,原本立在不远的村口也早已不见,半晌才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发生何事了?” “这是哪儿?咱们这是到哪里了?!” “风来的时候,你们可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天而降?” “看到了看到了,肯定是仙人说不得是老神仙将咱们吹到这里的,多半是山里头要发生什么大灾了!” “我看多半也像,先弄清楚这里是哪儿,过两日再寻回去。” 议论纷纷的声音里,彤红的日头沉去西面,黑暗犹如潮水般涌来,将天地笼罩了进去,呼啸的山风拂过山林,打着旋儿的叶子飘过舞动的发丝,陆良生望去空荡荡的山村,转身投去黑暗,循着道人、师父的气息寻了过去。 脚下一点夜空飞过的苍鹰背脊,唰的俯冲而下,沿着山势延绵起伏的林野间,熟悉的气息停在了前方密林,还有另外几股气机。 该是燕赤霞、左正阳等人也寻到了这边。 哗 茂密的树笼抖动摇摆,正与孙迎仙说话的几人听到动静,回头,视线里交织折叠的树枝间,一道身影降下地面,见到来人,这边左正阳、李随安脸上露出喜色,快步迎上来。 “师父陆道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才遇上道人不久,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尚一知半解,只知晓妖星聚集肉身,挟势重来。 陆良生拂去肩头一片叶子,朝随安点点头,抬手向左、燕,还有那边的公孙獠拱了拱手,能得知消息赶来援手,已是难得情谊,眼下形势紧迫,他不便多说太多,简单说了妖星的事。 “妖星吸纳人、妖、野兽之躯组成肉身,已颇具智慧,它利用老孙给我传讯,请我入瓮,眼下正朝这边赶来,仅凭我等几人根本不是对手,老孙!” 说到这里,陆良生望去道人,“你熟悉承云门的路径,与门中之人多有熟悉,劳烦你跑一趟,将事情告知掌教云机道长!” 孙迎仙起身点头,重重拱了下手。 “那你小心一点。“ 从腰间黄布兜里掏出神行符打去腿上,转身迈开双脚,躬身飞奔而出的一瞬,化作残影飞驰而去,只留下卷起的烟尘、落叶纷纷扬扬飘下。 陆良生挥袖扫开叶子尘埃,将负着蛙蹼的师父捡起来,目光扫去其余人。 “老孙去承云门中人,我们撤回长安,籍之前布下的法阵,将妖星困住,另外还要通知陛下,紧闭城门,让城中百姓不得擅自出入。” 一连串的吩咐下去,想到去往长安途中,还有不少村寨,极有可能会被妖星波及,“燕道友、左千位,稍慢一步!” 陆良生叫住正要离开的燕赤霞、左正阳二人,两人原本跃去半空的身形齐齐回落回地上,转身疑惑的看去:“还有何吩咐?” 这边,陆良生将心里担忧之事说了出来,毕竟他刚才转移了一村数十人,若是沿途还有这样的村子,怕是都要遭殃,后者二人思虑片刻,对视一眼,抬手重重一拱。 “道友想的周全,这等救命之事,我二人岂会不管,这就沿途看看,将他们带离村子!” 说完离开这边时,地面渐渐震动起来,陆良生感觉到自己之前施展入眼成画神通临摹出的妖星已被对方所灭,正朝这边全力追赶过来。 不能再耽搁了。 他看去仅剩的公孙獠、李随安,以及那五个剑修,“随我回长安!” “慢!” 陆良生肩头上,坐着的蛤蟆道人忽然跳下来,原地升起一团紫烟,化作一个白白胖胖,下颔留有长须的胖老头。 “师父你这是” 陆良生皱起眉头,出口的话语就被蛤蟆道人挥手打断,他笑眯眯的抚过长须,“你要回去布阵,又要通知皇帝,总是需要时间,为师便为你拖延一些时间,快去吧。” 一旁,公孙獠一掀大氅走了过来。 “老蛤蟆,本王与你一起!” 声音徐徐,这边陆良生抿着嘴唇,看着师父点了点头,有狼王在,两人道行也都是妖王境,就算不敌,要全身而退也是容易的。 “那师父保重!” 陆良生拱了拱手,带上李随安祭起术法,招来罡风飞跃而起,后者带着门中剑修祭出法剑化作一道道流光跟着飞去了夜空。 轰隆隆 大地震摇,四周林野胡乱摆动,站在林中的公孙獠负起双手望去林外的夜色,以及黑暗里隐隐约约显出的巨大轮廓,微微侧脸看去旁边的胖老头,伸出一只手,握成了拳头。 “老蛤蟆,又可以与你并肩对敌了!” “哈哈哈!” 蛤蟆道人挺着肚皮,昂首大笑出声,自有一股豪迈,“好,同去同归!” 伸去拳头,与狼王轻轻碰了一下。 下一秒,两道身形化作黄沙、紫烟冲去夜空。 第七百九十三章 动荡天地八荒,三阵结 平静的地面,林野在风里轻抚,片刻间,浓密的白雾吹来,地面紧跟剧烈抖动,随后高高隆起,树林向着两侧拔升,带着一片泥壤倾斜倒下。 轰隆隆 泛起的浓密白雾里,是成百上千的巨大长影在地下翻腾,时而隆起破土冲出,又飞速钻回土里,渐露的星月银辉下,蜿蜒起伏的长影显出无数尸体在上面扭动,张着嘴响起嗡嗡一片死去时的哀嚎。 “陆良生” “陆元” 重重叠叠的声音响彻迷雾,化作雷音传开四野八荒,周围一座座山麓都在声音下微微摇晃,奔涌逃离的野兽惊慌失措的飞奔,速度稍慢的,来不及的,刨着爪子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抓痕,哀嚎嘶鸣着,被无形的拖去迷雾里,与那些巨大的黑影融为一体。 远远的山村里,百姓聚集村头,看着相隔一个山头的距离飘过的连天白雾,以及时隐时现漂浮的一座大山轮廓,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是山?”“是山里出来的妖怪吧” “我的亲娘咧,快回屋,妖怪来了!” 拥挤的村口,老老少少挤成一团,不知谁喊了一声,呼啦啦转身就往村里挤回去,惊得其他也跟着推搡乱跑,然而,就这时,一个背负木匣,浓须虎目的汉子踩过众人肩头,越去前面落下,张开双臂将他们拦了下来。 “不要回去,马上离开!” 一拍伸手木匣,一道道剑光飞出将人吓唬住,逼的村民齐齐后退时,另一人持长刀出现一侧,摆动刀身指去与白雾相反的方向。 “从这边走,我与同伴护送众位乡亲离开!” 就在村人将信将疑跟着两人走去山下的同时,浓密的白雾蔓延到了山村边缘,远方的夜空上,一黄一紫两道光芒升上黑暗里,化作流光撕破白雾轰然撞进里面,传来一声巨响,令得燕赤霞、左正阳,及村民回头,下一刻,磅礴的气浪唰的激射过来,草木、地皮一一掀飞,两人各持法力挡去众人前面,整个身子都被抵的向后挪移,硬生生划出沟壑。 数里之外的夜空,缓缓漂浮前行的山体轮廓顷刻间猛地一顿,它前方,相比渺小的黄、紫两道光芒死死顶在上面,割裂的雾气延伸过去,一左一右两道身形单掌抵在山壁断崖,密密麻麻的裂纹自手掌为中心蔓延开去,一寸寸的剥落溅开,然而里面露出的,密集的尸首蠕动,齐齐张开眼睛,亮起红光,下一刻,蛤蟆道人、公孙獠借力弹开躲避,无数道细小的红色光柱射出,在夜空交织成一片大网。 “除了体态大了一点,没什么” “公孙,莫要分心!!” 紫星道人飘去交织的红芒,胡须在风里微微抚动,侧脸瞥去狼王那边,余光之中,白雾忽地翻涌,一条长影冲出雾气,带起风声呼啸扫来。 呯! 宽袖横挥洒开,白胖胖的手臂挡下,紫星道人反手一掌按去触须中一张死人脸上,掌中轰的巨响,紫气爆开,巨大的触须扫开的惯性下,弯折拦腰断裂开来,里间密密麻麻的尸体雨点般洒去下方雾气里,断开的一截,还有红色的光芒挥舞,在蛤蟆眼里闪了一闪,缩回那座大山当中。 “在老夫面前耍横?你没来时,老夫可是纵横睥睨天地百多年,可是你晓得厉害!” “紫星妖道!” 浓密雾气翻涌,显出轮廓的大山声音重叠,威严如洪钟在天地间回荡,下一刻,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起,整座山体横飞过来,原本卷袖负手,挺着肚皮的蛤蟆道人昂首说话,看着雾气翻滚,大山犹如一堵墙壁瞬间推至面前,口中连连哎了两声,“你赖皮,不等老夫说完” 嘭的一声,蛤蟆道人四肢大喇喇趴在上面,被推着前行而去,飞行的山体带起罡风连带与几条触须纠缠的公孙獠一起,被带的飞去长安方向,激起的罡风撕裂下方山麓林野,一片片林木,空荡荡的村落瞬间被折断,夷为平地,犁出一条宽达百丈的白地一直往前延伸。 磅礴的妖气、尸气,动荡四野八荒,漂浮空中的巨大山体以及弥漫散开的妖雾千里之外都能隐约可见,恍如当年妖星坠世。 并没有在妖星过境的前途上各个山村、镇子,也被激来的风浪吹得房屋倾倒,漫天的大雾在远方占据了他们视线,占据了夜空明亮的星月,以及远去北方山脉中,刚刚抵达承云山门道人,站在山峰回头的视线之中。 “云机!!老头子!!!” 孙迎仙看过一眼,扯开嗓门,转身跑进山门,大声嘶吼起来,听到动静,或感受到磅礴妖气的承云门人纷纷出来,或站广场阴阳图形之中,或聚集山壁那大大的道四周山洞边上。 最近的一座阁楼里,云机老道持剑出来,不理会跑到近前的孙迎仙,有些浑浊的目光望去山外夜空上隐约升腾的雾气,待到道人说完,云机推开他,大步走去山门,须髯有着说不出的怒意。 “承云门人听令,妖魔显世,我辈修行中人,不能袖手旁观” 锵的一声拔出手中法剑,云机将剑掷去半空,一跃而起,握去剑柄,激起风雷。 “众人随我除魔” 斩钉截铁的话语威严传开,化作流光飞去天际的刹那,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跑在下面挥手嘶喊。 “等等我啊!!” 顷刻间,他身后那扇刻有道之一字的山壁,以及广场阴阳图形之上,越来越的法光亮起,持着法剑的身影,恍如一道道流星凌空而起,化作星河铺去夜色之中,向西南飞去。 漆黑的夜色,传遍四方的妖气,也惊动许许多多潜修的修行中人,或看到天空飞起的一道道法光,纷纷望着妖气弥漫的方向,连夜追赶。 明亮的繁星、皓月渐渐在视野里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的浓雾,雾中挥舞钻地而行的巨大触须拖拽的的山体。 轰隆隆 似雷非雷的声音变得响亮,飘在天空、妖雾当中的山体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远方的城墙,恐怖的山体,雾中挥舞的触须,暴露在城墙上、城中街道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得到消息的杨广带着兵将,立在皇城城墙上,望着仿如连接天地的大山,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颤抖起来。 “天上神仙要灭我大隋,就连这些妖魔也看我大隋不顺眼啊朕岂能让尔等如愿!!” 拔出腰间宝剑,剑尖呯劈去墙垛。 “传朕命令,集合军队,以迎不测!必要时”他望去芙蓉池的方向,落下最后的话语。 “朕与国共存!” 身后,李渊、李世民、杨林、定彦平、鱼俱罗、史万岁、宇成都一一持着兵器,拱手,齐声大喝。 “是!” 声音被夜风带去远方。 城池灯火辉煌,长街上一片人声慌乱嘈杂,东南曲池坊的芙蓉池岸,陆良生立在封神台上,漆黑的麒麟氅被风吹的飞起,飘动的须发间,双唇张开,手指掐出法决。 “蛟龙归水牢!月胧归山狱!英灵入七杀!” “结阵!” 三道光芒齐齐射去城池上空,一飞去泾河渭水,二飞去骊山,最后一道落去了封神台,三阵相连,灵气涌动起来。 第七百九十四章 曾经真实的紫星妖道 飞过夜空的三道法光落去长安三处阵眼,陆良生望着渐渐逼近的白雾,转身走下封神台,下面,红怜、明月、猪刚鬣、李随安等人看着身影一步步走下来,迈出两步迎上去。 聂红怜、李随安先开口唤了声:“师父公子!”时,那边,下来的陆良生抬手朝他俩摆了摆,招来明月,把着小人儿的肩膀,看着小脸轻声道。 “明月,你去皇宫一趟,见到陛下,跟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皇城,也让他尽量维持城中持续,别让心怀鬼胎之人引起混乱。” 小人儿重重点了下脑袋:“嗯,明月会把话带到的,那先生呢?要去和天上那个妖怪打架吗?!” “先生是大人,有重要的事做,小孩子就不要多问。” 陆良生摸摸他头,在后背上轻拍了下,推去前面,“快去吧,把消息带到后,就留在那边,天上那座没有消失,就不要回来,听懂了吗?” “嗯。” 明月虽然人小,可明白的东西也是该明白的了,既然先生让他去皇宫,自然是不愿他掺和进去,三步两回头,看了看先生还有红怜一行人,抿紧了小嘴,这才举步飞奔起来。 有稚嫩的童音在跑远的方向响起。 “先生,明月等你回来!” 声音消失在夜色里,直到看不见那道小身影了,陆良生才收回视线,目光扫过看着自己的一群人或妖时,红怜捏紧了衣袖,摇头:“公子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一步也不走。” “那随我城墙吧。” 陆良生笑着说了一声,其实心里终究还是担心师父还有那个公孙獠,眼下三处法阵阵眼已落下,该是去接应师父他们了。 驭起罡风跃上城头,城墙上来往的兵卒早就吓得胆战心惊,陡然察觉到身边一道道身影从夜空降下,本能的将手中兵刃警惕的指来,摇曳的火把范围,那身影披一身黑色麒麟大氅,摇晃的火光间显出国师的面容和身形,以及万寿观中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国师都来城墙了,想必那天上飞的怪山,会被国师做法带走吧。” 见到陆良生带人上来的一刻,城墙上大多数士兵、将领几乎都有这同样的想法,守卫城墙的将领过来拱手见礼,也有想探询这边该如何应付一类的心思。 “你们警戒城墙就是......或者,带士兵都下去,这种事,你们插不上手,反而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那员将领沉默了一下,抬脚退了回去,压着腰间剑柄,摇了下头。 “卑职等人没有皇命不能撤走,死也要死在这城墙上!” 当兵吃粮,端了这碗饭就要尽到职责,陆良生明白他所想,也不强制他们下去城墙,只说了句:“那替本国师护法,戒严城墙两段。” “得令!” 那将重重抱拳,压剑转身离开,招来传令兵发下一道道命令,调整起了城头上的布防,整齐额脚步声里,抽调出来的兵卒陆良生所在的墙段两头戒严封锁起来,一张张弓弩架去了墙垛,仰去夜空白雾。 陆良生走到墙垛前,望去翻涌蔓延的雾气,显出的巨大轮廓外,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漫天沙尘笼罩过来。 “师父......现在在何处了?” 视线望去的雾气之中,延伸更远的方向,百里之遥,黄、紫两道光亮仿佛夜晚中的萤火虫,绕着庞大的山体疯狂撞击、砸去法力。 浓密大雾里,蟾声四起,蛤蟆道人须发怒张,踩过山壁躲开扫来的黑影,挥开的袍袖里,胖乎乎的手掌连连打出数团紫光,轰轰轰.....的狂轰下,山岩崩碎,又是一记掌刀怒斩弯过背后的触须,触物及崩,紫烟散开,将上面聚集的尸首腐的冒起黑烟,顷刻间化作一具具白骨。 另一边,黄风呼啸,腾挪数道触须间的身影,大氅作响,一条擦过他身边的触须,正在撕裂,尸体下饺子般从缺口掉去下方看不见底的山林。 “公孙獠” 山体响起妖星的声音,推着罡风而来,那边驭在黄沙之中的公孙獠回过头,暴喝:“叫本王何事?!” 迷雾里,山体显出一抹红光,下一刻刹那,占据公孙獠视野,他耳边只听到蛤蟆道人的声音在大喊:“小心!!” 轰! 啪 接连两道不同声音的巨大响声,射出迷雾的红芒结结实实撞在公孙獠身上,魁梧的身形半空顿了一下,大氅向后荡出一圈涟漪,上面无数白毛悉数断裂吹散,下一刻,蛤蟆道人的声音传来,他整个人唰的倒飞了出去,呈直线划出长长的一道轨迹穿过茫茫白雾。 “公孙獠!!!” 半空上,蛤蟆道人望着消失雾气中的多年同伴,口中大喊了一声,直到人影不见,他缓缓转过身,有触须打来的一瞬,抬手呯的将黑影打偏,眸底泛起猩红。 “妖星!” 微微紫气从他口鼻中溢出,飘去空气都有了滋滋微响,以及一声蟾鸣犹如晨钟暮鼓在天地间响了起来。 蛤蟆道人白胖胖的身形,一鼓一收,皮肤渐渐被灰紫替代,隆斑纹,以及密密麻麻的疙瘩。 “老夫好不容易沉下去的戾气,又被你激了出来......好不容易做了一场人间好梦,不是被这个打碎,就是被那个叫醒......” 声音变得响亮雄浑,漂浮半空的袍子一连串嘶拉破裂开来,原本的人形渐渐变大、拔高,涌动的雾气仿佛都承受不住陡然出现的巨大身形,向四周挤去,露出的,是同样如山岳般大小的身躯。 狰狞凶戾的蟾眼弥漫磅礴妖气,巨大的蟾嘴开合,密集的牙齿如同一座座山峰起伏, 挤出如同金铁磨动的嘶哑话语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现在,老夫梦醒了,呵呵呵......” “哈哈......” “哈哈哈!!” 磅礴妖气荡开,也有最后的话语重重落下:“......这下,满意了吧!” 百里之外的长安,城墙上正与猪刚鬣说话的陆良生停下话语,一旁的老猪、李随安,甚至城墙上所有人好像都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中一切,往雾中望去。 一道身影唰的倒飞而来,炮弹般砸进城墙,溅起的石块、夯土冲上天空,这面城墙都在一下里,都动摇了一下,不少士卒震的摔去了地上。 “师父......” 陆良生望去的方向隐约看到巨大如山岳的身影立在茫茫雾气之中,将妖星硬生生抗了下来。 第七百九十五章 火尖 “妖星” 响彻天地的声音,震荡白雾翻涌,蛙蹼轰的踩碎大地,裂纹呈出一道道裂纹,疯狂蔓延开来,站立地上的身影犹如山岳,雾气翻涌间,一只蛙蹼嗡的擦响空气,高高扬了起来。 “天上神仙都不管得,你个外来的妖星,也敢在人间造次!!” 高高扬起的蛙蹼张开,轰的一声,扇碎触须的巨响,卷来的触须碎裂散开,暴喝声里,蛙蹼呈出的巴掌余力不息穿过层层雾气,又是轰的一声巨响,直接扇在山体上,漂动的妖星晃了晃,上面岩石山壁哗啦啦裂开,四下飞溅,硬生生印出蛙蹼的印子。 下一刻。 白雾间显出半边的恐怖身影,双蹼抵着山体,将它推了回去,那破开的山壁之中,无数尸骸翻涌睁开,露出一只泛着红芒的血眼,光芒倒缩,射出一束红光,对面蛤蟆侧身躲开,伸蹼掰去破开的洞口边沿,张开满是牙齿的蟾嘴。 “老夫回你一嘴!” 浓郁的紫烟喷涌而出,直接灌了进去,烟气沾染岩石、断木迅速侵蚀,山体陡然发出一声凄厉嘶鸣,四周地面地面高高隆起,接连轰轰轰数声,几道黑影破土而出,卷去蛤蟆道人腰身、两臂,向两侧猛地绷紧。 远方,百里之外的长安能看的清晰,陆良生与猪刚鬣驭起法术将吹来的妖风替一众士兵挡下,以免染上妖气,伤了身体,不过,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白雾里山岳般的背影。 “师父这是打出凶性了......” 这时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之中,忽然有人恍如眼花一般,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北面的夜空,手抬起手,指了过去,惊呼喊出声。 “国师,快看天上!” 也有士兵看到了跟着叫出声来:“这是流星?” “好多......都朝那边飞过去了!” “快看,好像都是人!” 陆良生望去茫茫雾气的夜空,紧绷的脸上多少有了些笑容,那是道人前去搬来的救兵,承云门中的修士。 一道道法光划过白雾,被妖风激荡狼藉的原野上空,上百道身影持剑飞来,当先为首一人,雪眉斜插鬓角,须髯风里抖动,犹如一道流星唰的划过轨迹,目光落到越来越近的两道巨大身影。 “那山里就是妖星.....与它厮打的......紫星妖道?!” 他赞许的点了下头,手中剑柄顿时握紧,侧脸向后轻喝:“承云众弟子听令,全力击杀那妖星携裹的山体!” 漫天剑光铺彻星河,犹如蜂群般撕开浓雾,带着风声呼啸,黑压压一片覆去那巨大的山体,剑尖、道法打去坚硬的岩表的刹那,溅起一道道火星、碎石,接踵而至的人的身影不停撞上来,又借力拐上方飞离。 “云机老道,你们让开,休要插手!” 雄浑威严的声音在雾里传开,蛤蟆道人朝那边铺彻星河的剑阵望了一眼,掰断一根触须,无数尸首自蛙蹼里扬开洒去远方,张开蟾嘴,猩红的长舌唰的弹射而出,擦着山体卷过一圈,猛地一拉,整个山体厚重的岩表寸寸龟裂,原本就被紫烟、法剑击的松动,眼下被蛤蟆道人一扯,一块块的掉落下来,轰隆隆砸去地上传出沉闷的声响。 山体只剩下方些许岩表还在了。 “哈哈哈......” 蛤蟆道人看着它那模样,捂着白花花的肚皮大笑起来,然而,不到片刻,笑声戛然而止,就剩些许山体的妖星陡然一阵摇晃,震落剩下的山岩,血红的眼睛化作红色的球体沉去无数尸首组成的肉球之中,整个球形左突右突,极快变化起来,徘徊地面的触须、与那边修道中人战在一起的触须,纷纷缩回,一起融去球体飞速拉长,组成好似人的、野兽的十多根肋骨长在胸腔,将红彤彤的妖星包裹进去,心脏般在里面一阵一阵的跳动。 两侧尸体蠕动变作双肩,伸出手臂,拉长的颈脖前端,先是一颗圆头,不到半息,化出龙的脑袋、犄角,背后尸体翻滚聚集,不停向上延伸,分叉,再蔓延下去,下身无足,只有一条长尾舞动。 某一刻,紧阖的双眸猛地睁开,龙首、鹰翅、骨身、蛇尾的妖魔漂浮半空,哗的一声,舒张开巨大的翅膀撑在天地间,龙首仰起犄角望去去夜空,发出恐怖的咆哮 “吼” 声音震彻的空气,激起肉眼可见的波纹以它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卷去,天空上持剑飞行的承云门一众修道中人,抬起法器挡下,修为稍低的,直接从半空直直坠去了下方, 蛤蟆道人皮肉都在这道波纹里,翻起一圈涟漪,“这家伙比老夫还会变.....” 下一秒, 巨大的翅膀一拍地面,卷起碎裂的山岩,犹如一辆战车般俯冲而来,犄角呯的撞在蛤蟆道人肚皮,推着他硬生生向后滑出二三十里,庞大的蟾身离地倒飞,半空翻转一下,脚蹼踩去地面,压出两条长长的沟壑,然后,两脚余力不息的向后倒退,每一脚踩下,地面都在轰轰震动,溅起的岩土碎石砸去远处一做大山,山峰都瞬间被砸的稀烂,尘烟四起。 “老蛤蟆!!” “师父!” 陆良生踩过城头就要跳出去,他肩头上,黑毛大手将他拉下来,猪刚鬣一跃而起,跳去城墙外面,就在巨大的蟾身倒退过来,撞去城墙时,跳下城头的黑毛大汉显出了原形。化作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猪,狂奔冲去,一头顶在蛤蟆道人背后,四肢绷直陷地,仍旧被推着,向后挪动。 城墙上,凹陷的坑里,公孙獠捂着胸口,晃着脑袋走到边沿,映入眸底的便是满是黑毛的猪屁股。 “小心啊,本王还在后面!” 硕大的猪臀抵在城墙几乎一个尾巴的距离停下,公孙獠大张的嘴呼出一口气,一下坐了下,正想开口问问外面妖星怎么回事,视线对面摇摆的猪尾陡然移开。 噗 一声闷响,一股气体将他直接掀飞,撞去坑洞里面,大喇喇的贴在尽头,洞中上下满是弥漫的恶臭。 “.....老猪.....你娘的......吃了什么......” 口中溢出白沫,公孙獠瞪着眼睛,脑袋一歪,直挺挺滑坐了下去。 城墙上,陆良生顾不上师父、老猪,掐出法决指去身后的封神台,另只手伸向骊山、渭水泾河。 “三阵,起!” 就在他话语出口的刹那,远方的天际,一道火光唰的破开雾气,燃烧的火光照亮雾中妖星,轰的嗡鸣,钉去地上燃起一道火墙将冲去城墙妖星逼得后退。 “谁?!” 重重叠叠的话语从那妖魔胸前红球里发出,龙首偏去猩红的眼珠,那边雾气里,两道转动的火轮在半空摇晃,一双稚嫩的脚丫不惧火焰踩在上面,延伸上去,红绫仙带飘飘,水荷龙虎纹,手臂一圈金纹,面容俊秀粉嫩,眉心一束红。 小手向下一抓,插在地上的长枪倒飞手中,声音稚嫩,却是天钟敲响。 “我乃哪吒!” 第七百九十六章 猴子的一棍 “那是一个孩子?” 那白雾里,燃烧的一对火光,红绫仙带缠绕双臂漂浮身后,至于容貌和身形,城墙众人也看得清楚,陆良生维持起阵的法术里,目光也投去那边,大抵猜出了是谁。 “三太子哪吒” 猴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替陆良生说了,麒麟氅袖口里,一根金黄毫毛飘去地上,升起不足四尺的矮小个子,扛着金箍棒跃上墙垛蹲着,杏黄的眸子盯着那道身影,毛茸茸的脸上,呲牙咧嘴的笑起来。 “俺就猜到他会来。” 一旁,陆良生目光疑惑望来,猴子挠了挠脸侧的毛,手中翻了下棍子,口中嘿嘿直笑。 “他就喜欢跟他爹,还有天上那帮神仙作对,不过每次又都是对的,那些神仙、还有李靖根本拿他没办法” “为何?” “呵呵”猴子像是想到好笑的,笑的得意,“打不过”说着,回头看了眼陆良生,将金箍棒撇去身后站了起来,舒张了筋骨,“俺过去与他打打招呼,顺手将这妖星了了吧。” 对于猴子这般轻松的语气,陆良生有些错愕,转念一想,多半是和三太子一起,一神一妖,不仅仅修为道行高深,武艺一途,怕也是少有人及。 不过自己这边法阵还是维持住,若是他俩都解决不了妖星,三个法阵至少也能拖延一段时间,毕竟妖星突然而至,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两三下收拾。 想着,面前的墙垛轰啪一声,猴子持着那根棒子冲去妖雾当中,脚下生云,化作一道光芒飞至燃烧火焰的孩童身边。 “猴头?!” 看到忽然冲至身前的孙悟空,哪吒眼睛亮了一下,不过眼下都没有叙旧的打算,只是拿手中火尖枪轻碰了一下金箍棒。 “比一比?” “好,那就看谁先除了这妖魔!” 一人一猴嘴角都勾起笑容,想不到终有这一天,会站在一起共同战斗,视线接触的一瞬,顿时左右分开,如同两条手臂朝前方化作妖魔的妖星合抱而去。 下方城墙,蛤蟆道人稳下身形,推开一旁的猪头,看着那边神光、妖气杀进妖雾,蟾嘴磨着牙齿,粘稠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猪刚鬣,你让开” 陆良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看到如山岳的蛤蟆道人推搡同样变大的老猪,担心他凶性重起,让过往好不容易养出的平和前功尽弃,忍不住大声喊出声。 “师父!” 熟悉的声音传入蛤蟆道人耳中,压着猪刚鬣脑袋的蛙蹼陡然收了些许力道,缓缓转过蟾脸望去城墙上渺小的徒弟,嘶哑而威严的嗓音有些颤抖,。 “良生。” “师父,先平静下来,收起杀性可好?” 聂红怜扒着墙垛垫着脚尖,身子倾去外面附和的大声呼喊:“蛤蟆师父,先回来吧,再打下去,怕你之后都不会记得我们了。” 那边,蛤蟆道人浑身都在颤抖,蛙蹼捏紧,回头看去与猴子、哪吒杀到一起的龙首妖魔,抬起蛙蹼使劲拍自己脸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知道蟾眼里猩红渐渐消退,身形这才缓缓缩小,被猪刚鬣用鼻子举着,送到墙垛上,被红怜接过。 “不是为师不敌那妖魔,只是念良生一片孝心才罢手的。”蛤蟆道人站在女墙,负着双蹼转了一个方向,微微颔首,身上感受到凉意,说话间,朝红怜勾了勾蛙蹼,低声道:“小鬼女,回去老夫找件袍子来。” 陆良生看着师父恢复成往日神态,心里松了一口气,朝红怜点点头,让她回万寿观拿件衣袍过来。 女子转身飘去城下的同时,城墙外的妖雾渐渐有些散了,罡风呼啸,杀近那龙首双翼蛇尾妖魔的猴子、哪吒越打越发激烈,附近的山麓都被两人兵器砸去妖魔巨大双臂激开的气浪波及,半截山峰斜斜断裂,拖着轰隆隆的声响倾倒下来。 一猴、一孩童面对巨大无比的身形丝毫不显弱势,孙悟空身形灵活,手中挥舞的长棒大开大合,踏着倾倒的山峰,擦着挥开的巨爪,高高跃起,抡起金箍棒砸出一道道残影。 “嘿啊” 一声暴喝,重重棍影缩拢棍身的一瞬,狠狠砸在妖魔手臂,发出沉闷轰响,纤细的长棍力沉千斤般,硬生生将妖魔手腕打折,弯曲的部位,上面纠缠的尸体蝴蝶般纷飞出去,然而,妖魔身后蛇尾翻腾,卷来,背对的猴子,肩膀、后颈一阵蠕动,化出一颗猴头的同时,长出两只手臂,握着另一件法力划出的兵器,抵了上去。 终究是法相过来,比不得真身,巨大的蛇尾那一记抽响,将孙悟空扫开。 远在城墙的陆良生心里紧了一下,知道猴子以及那位三太子终是法相投来这边,实力不及原本真身许多。 趁他俩人缠住妖星,正好施法!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陆良生自然也懂,当即维持起阵法决的那只手变换指决,口中传去法音。 “三阵起!” 红怜飘回万寿观中的封神台上,那面令旗忽然亮起法光,远去骊山,渭水泾河的两座法阵几乎同时也在黑暗里亮起光芒。 三道法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交汇的下一个刹那,径直冲去妖雾当中,挥开一尾的妖魔正要逼近倒飞的猴子,漂浮的身下,响起水流,以及一声龙吟。 不知哪里来的大水顿时漫过狼藉的林野,淹没地上一具具被打落下来的尸体,水中,一条蜿蜒游动的黑影掀起水浪,迅速窜去妖魔下方,轰的几声,数道数柱冲起,将垂回下方的蛇尾死死合拢困住。 “吼!!” 妖魔猛地嘶吼,甩动巨尾砸去水柱,空气里,显出龟背的异兽虚影,硬生生将扫下来的一尾挡住,天空之上,一声剑吟颤鸣,一柄法剑转动刻纹,分出五剑同时落下,插去庞大的身躯关节各处,将它动作锁住。 下方,一队幽绿的阴神,骑马挥舞兵器,踩踏阴风冲上妖魔身躯,分散各处,刀枪剑戟疯狂的劈砍! 另外一边,躲开妖魔挥来的一抓,哪吒偏头的余光之中,看到被扫飞的猴子在半空定下身形再次扑上,不甘示弱的化出三头六臂,臂上的金纹一亮,显成乾坤圈,飘展的红绫仙带也在另只手中握住,剩下的手臂,各握阴阳法剑、火尖枪,踩着风火轮狂暴挥舞,朝他抓来的巨爪,眨眼的片刻轰轰轰被打出的各种法宝撕成数块,组成手臂的无数尸体,洒落地面四周。 “吼” 凄厉的嘶吼声里,妖魔看着断去的臂膀,张开血口咬去那渺小的人身,陡然有声音沿着另一条手臂方向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步履飞踏,踩过一具具交织的尸体,不到四尺的身影仿如绽起光芒,猴子的声音歇斯底里的震彻这片大雾,脚下重重一踏,激起一圈波纹,身影炮弹般冲出。 妖星转过龙首,血眼睁大,高高跃起的身影映入它眸底。 “妖怪记着,俺叫孙悟空” 高高举起的金箍棒仿佛瞬间变成通天彻地的巨棍,绽出金光,随高亢的声线落下,呼啸的棍势怒砸而下。 轰! 狂暴的棍身落下,犄角碎裂,整颗巨大的龙头轰然间爆开,恐怖的气浪呈圆,夹杂无数的尸体四面八方的冲开。 “结束了?” 陆良生维持着法决,看着远方巨大的妖魔带着翅膀如山岳崩塌般,轰然倒了下去。 第七百九十七章 决战(上) “就这样?” 蛤蟆道人穿上红怜带来的袍子,双蹼笼在袖里坐在墙垛看着轰然倾倒的妖魔,蟾眼都愣了一下,想不到猴子那一棍下去,竟这般不经打。 聚集城墙的士卒围在墙垛后,看着白雾里的巨影轰然倒下,一个个憋住了呼吸,不可置信的互相看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然后,是一片欢呼! “死了”“死了!!” “那妖怪死了!” “天佑我大隋!!” “肯定是刚刚踩踏火焰的神人!” “我还看见阴兵了还有漫天的剑光,会不会是国师做法招来的?” “不知啊” 简简单单的欢呼话语声之中,一股恶臭弥漫开来,就连红怜都能闻到,捏着鼻子匆忙退开,嘭的轻响,公孙獠从城墙外面被扔了上来,猪刚鬣攀着墙垛爬上来,一屁股坐去地上。 “可累死俺老猪了。” 红怜扇着鼻子隔着老远,瞅了地上昏迷的身形一眼,小声道:“他怎么那么臭啊?” 那边,老猪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将脸撇开。 “有吗?没闻到啊俺不知道。” 夜风扑上城头,苍白的须发在风里抖动着,淡淡的臭味、吵闹,陆良生都没有理会,指尖触着冰凉的墙垛,站在蛤蟆道人身旁,望着远去有了散去迹象的妖雾,微微蹙眉。 “良生,你也发觉不对了?” 似乎察觉到徒弟神色,蛤蟆道人挪着屁股转过身面向过来,那边,陆良生轻轻点下头,目光盯着那边逐渐散去的浓雾,口中挤出声音。 “太简单了费尽心机引我入瓮,突如其来的杀向长安,岂能这般容易就被杀败,那帮神仙寄它于希望,不该如此不堪才对。” 蛤蟆道人怀抱着双蹼站起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顺着徒弟所说的话语联想过去,蟾眼呈出严肃,目光也跟着投去那边。 “莫非,它并没有死?!” 呢喃的话语随吹来的风飘去城墙外,翻涌的茫茫白雾渐渐游散,远方半空上飘荡的两道身影变得清晰。 燃烧的火轮转动,三头六臂的身形缩回体中,小人儿压着火尖枪挂回混天绫,也是眉头紧锁俯瞰下方散落一地的尸骸,降下些许高度,感知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哪吒偏过脸,看去另一边扛着棒子的孙悟空,“猴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没” 猴子对于自己一棒的威力还是颇有自信的,说出一个字时,声音陡然停下,猛地偏过尖嘴猴腮的脸,眼睛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息正从铺开、堆积的尸体隐隐散发出来。 嗡 金箍棒一横,呲牙暴喝:“妖怪,还有什么伎俩,一并使出来,遮遮掩掩,俺老孙可瞧不起你!” 浓雾变得稀薄,遮蔽的清月洒下银辉照进来,落在密密麻麻的尸体间,阴森而恐怖,地上堆积如山的尸首,陡然有身影动了动,挣扎着从尸堆里爬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歪斜口鼻的脸抬起,空洞的眼睛望去长安的方向,没有任何预兆的,拔开双腿,疯狂奔跑起来。 呃呃 阴森月色之中,犹如幻觉般,黑压压的尸体,有人的、妖怪的、野兽的,重重叠叠发出低吟,从地上起来,与前面那具尸体一样,起身迈开双腿,双脚踏去崎岖的原野地面,一些直接冲破地上燃烧的火墙,浑身着起大火,与其余尸体呼啸而过,潮水般朝长安席卷涌去。 “这” 城头上的将领瞪大眼睛,之前的高兴,荡然无存了,看着一具具尸体张开双臂飞奔而来,拔出腰间剑柄举过头顶,“弓手上前,准备” 哐哐甲胄一片片抖动的声响里,城墙上弓手上前,抽出箭矢吱的扣去弓弦,向后紧绷,指去城墙外黑压压一片身影疯狂跑过月光,呼吸激烈起伏着,过得不久,下方一道道黑影踏入弓箭范围的一刻。 高举佩剑的将领,猛地挥手斩下,声音歇斯底里的响彻城墙。 “射!!” 嘭嘭嘭 弦音齐齐綳响,一支支箭矢黑压压射去夜空,划过长长一道轨迹,密密麻麻的覆盖了下去,羽箭擦着奔跑的身形钉去地上,余力不息的微微颤抖,也有血肉撕裂的闷响,箭矢钉去额头、肩膀、胸腹,一片一片的身影倒下,随后又摇摇晃晃爬起来,口中发出低吼咆哮,继续疯狂朝城墙奔跑。 “娘的!” 那将领大声骂了一句,看着根本不惧箭矢的黑影冲撞而来,朝传令兵发下命令。 “列阵,不要让他们上来” 弓手战战兢兢的后侧,接替而上的,刀盾兵提着盾牌上前堵住墙垛起伏的缺口,后方长枪如林,密密麻麻的枪杆哗的一声,整齐下压,密集的矛头对去墙垛外,形成枪阵。 城墙下方。 脚步声疯狂震动大地,当第一具尸体扑去城墙的一瞬,嘭的撞在上面,后面,越来越多的尸体接踵而至,一瞬间,不停响起骨骼碎裂的声响,尸体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形成数座小山,后面源源不断扑来的尸体,顺着小山攀爬而上,几乎勾到墙垛的刹那,一跃而起,跳入刀盾兵视野之中,后者举起盾牌将挥来的尸爪挡下,一旁长枪唰的刺出,洞穿尸体的脑袋,将他推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 飞速攀爬上来的尸怪沿着城墙从不同的墙段疯狂冲击而上,撞去枪阵、盾阵,被穿在长枪挂着,可尸潮依旧疯狂的冲刷上来,整条锋线全是嘭嘭嘭的撞击声,连横一排的盾墙都在瞬间向后凹回去。 “吼!” 一头熊尸高高跃起,借着沉重的身躯,轰的砸进人堆,两只熊爪挥开,带起一片片血花飞溅,洒去地上,熊尸朝士卒咆哮一声,一柄钉耙横扫,打在它胸口,庞大的身子撞去的墙垛,像皮球般翻滚出墙垛,拖着咆哮的声音直直坠去城下,远远传来一声闷响。 猪刚鬣朝双手吐了口唾沫,嚎了声:“俺去帮忙守城墙!” 彪肥的身形撞去已冲上来的尸怪堆里,手中钉耙疯狂挥舞,将一道道身影扫飞出去同时,兵器一收,化作一头半丈高的野猪,在城墙上犹如一辆战车推进,攀爬跳上城墙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撞翻、抛飞起来。 陆良生维持着法阵,根本不便施法,目光投去红怜、随安他们,“去帮忙。” “师父,可你这” “去帮忙!!”陆良生朝李随安吼了一声,后者咬咬牙,拔出腰间黑白双剑,朝身后五个剑修,也吼了声。 “散开,帮士卒挡下尸潮!” 红怜矮身朝陆良生福了一礼,多年的默契,她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也不多说什么,卷起长袖,冲去尸怪多的地方。 剑光、刀光、阴风齐齐走过城头,远方夜空上,孙猴子、哪吒看着城墙上凄厉的一幕,正想去帮忙,身后的承云门人持剑飞来,为首的云机拦住二人。 简单的说出一句:“我们去!” 夜空,仿如流星雨划过苍穹,一柄柄法剑后面,承云门弟子随着老人一起冲去城墙下面汪洋尸潮,瞬间,一道道剑气、法光纵横,掀起一片片血光,硬生生清出一片空地来。 远处,附近各州赶来的散修,此时也一一加入进来 与此同时,漂浮夜空的一人一猴,转过身来,那不断爬起、奔跑的尸堆里,隐隐约约有红芒亮起,丝丝漂浮着渗过尸体缝隙飘来空中凝聚,显出了原形。 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九十八章 决战(下) 薄雾散尽,混乱一片的城头望去外面夜色,滑落的尸堆,无数挣扎滚落地面的尸体还在爬起,朝长安奔涌,攒动的尸体间丝丝红芒游弋升去夜空,缓缓汇聚成团,四周游走的月胧剑,唰的刺破进去,从另一面冲出,剑身挂满飘然的红丝,半空不稳起来,坠去了下方尸潮。 远方城墙上,嘶喊、惨叫响彻一片,拼杀、推挤的人潮、尸潮沿着城头延绵开去,被扑倒的士卒,手中火把掉去城楼,点燃了坠在地上的旗帜,大火轰的窜起,蔓延城楼,将半个夜空照亮。 沾染黑血的枪林捅刺,翻上墙垛的尸怪狰狞咆哮,被洞穿身体,掉落下去,挥舞的手抓去枪柄,也拉着一个士卒一起坠下城头,守城的将领满身血污,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另只手拄着佩剑“啊啊”的怒吼,一脚将一具穿着隋甲的尸体蹬倒在地,拄在地上的剑身举起,狠狠剁去嘶吼的头颅。 撕咬狰狞的脑袋翻滚出去,那将领被亲卫拖着离开,他挣扎叫喊:“杀......别让它们进城啊!!” 城墙延伸开去,南北两段的援兵举着火把已在增援而来,知道是与已死之人交战,不少人根本没有心理的准备,以至于心理仓惶不安,赶来的速度比平日慢上了许多。 这边,坐在墙头的蛤蟆随蹼将咬过来的一具猫头尸怪打飞,缓缓起身,拍了下衣袍,负去双蹼,风吹着袍袂翻飞,微微仰起蟾脸望去城外夜色里缓缓凝聚成型的红芒。 “良生,你是先救这城墙上的士兵,还是去城外与那妖星打上一场?” 陆良生感受到月胧坠下,灌输法力去骊山那边山狱五剑法阵,陡然听到师父的声音,脸上愣了一下,苍白须发飞舞过眼前,转过视线看去城头一片厮杀,守城的将领正被拖走,士兵与尸怪纠缠打斗,一起坠去城下。 手掌捏紧起来,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救这里,那妖星那边猴子和那三太子不能否尽快解决,可如果去与二人一起...... 若是能尽快除掉妖星.....这些尸体也会失去依托,能救更多的人。 蛤蟆道人偏过脸来,看他神色,轻说道:“你去杀妖星,这边为师替你照看!” “嗯?我还没说.....” “脸上都写着了,还用的着说?” 就在说话间,一道身影踩着火轮呼啸过夜空,划过城墙上犬牙交错的厮杀,轰的砸进城楼,瓦片、木梁哗啦啦洒落下来,蛤蟆道人化作人形,掐着手指截去徒弟牵引的法阵脉络,陆良生这才脱身,挥袖呯的打飞扑来的一具尸体,跃起来,踩去墙垛站上半边还未塌陷的房檐。 被砸出一个窟窿的城楼上,小哪吒提着一对混乱跳了出来,看到陆良生站在一旁檐角,正了正脸色,擦去鼻头哼了声,重新踩上火轮,翻了一下白眼,“本太子是法相投下来.....而且刚才小瞧了它。” 抖了下枪头,舞出枪花来,然后,划出一道火光,离了城楼又杀上夜空。 三太子哪吒都不行? 陆良生看着远去的火焰,眉头紧皱,不过眼下没有时间细想,驭起罡风一跃而起,冲去夜空绽放的红芒。 伸手一招,半空重新升起的月胧剑倒飞回来,落入掌心握紧的刹那,普渡慈航的声音从剑身传出。 “主人,那家伙刺不到,像是劈砍空气,用多大的力道,都会反受到本法丈身上。” 喋喋不休的话语声里,握着剑柄飞去那方的陆良生看着凝聚的一个光团,紧抿双唇没有回答的意思,速度极快的划过夜空,麒麟氅风里拂的作响,下一刻,另只手掐着指决点去剑柄。 驭剑术.神剑决! 整个剑身法光明亮,淡蓝的光明瞬间将他连同月胧包裹进去,挤压着空气擦出高温的蓝焰,夜空上顿时形成一片轰隆隆的轰鸣。 空气爆鸣,在划过的光晕身后荡出一圈涟漪的刹那,越过挥舞棍棒的猴子,淡蓝的法光充盈夜空,泛起滔天剑意。 剑尖抵去袅绕漂浮的红芒,漫天剑光戛然消弭,握在陆良生手中的法剑,与人一起没有任何滞后的贯穿过去,然后,背后像是遭受重击,又像是刚刚月胧推出的剑势形成恐怖的冲击力硬生生从后面撞了上来。 麒麟氅万法难侵,消去法术,陆良生仍旧被巨大的力道重重砸了一下,整个身体都推飞了出去,饶是身体异于寻常人,也免不了气息都变得紊乱。 果然...... 陆良生止下去势,持剑转过来,视野之中,哪吒手中枪头喷出的火焰,涌进红芒里面,眨眼间反喷了出来,烧的小人儿驾着风火轮拉开距离;猴子挥舞涨大一圈的金箍棒,犹如远古巨猿,结结实实扫中妖星,棒身呼啸而过,从另一边横扫出来的同时,孙悟空遭受重重一击,那金箍棒横挥一记的力道下,将他身上金甲打的轰一声巨响,不到四尺的身形炮弹般城池那边飞了过去,远远的城楼轰啪巨大响声,掀起漫天飞溅的土石。 “大圣!!” 陆良生叫了声,从漫天掀起的烟尘转过目光,握紧剑柄的一刻,闭上眼睛,身后黑暗里,泛起一颗颗星辰,明亮的点缀出来,越来越快形成一幅星宿横挂。 嗡 麒麟氅吹拂鼓动,横在身侧的月胧嗡嗡作响缓缓自手中举起,陆良生闭着眼睛,他身后星宿渐渐化作一道巨大的虚影,没有头颅,庞大的身躯持着一柄大斧,与月胧剑一起举了起来。 刑天舞干戚! 下一刻,陆良生睁开眼,法光闪过眸底的一瞬,手臂带动身后刑天虚影劈下去的动作之中,身形忽然滞了一下,一直被压制封印在体内的妖星气息躁动起来,与对面庞大的妖星遥相呼应般,撕裂的剧痛从他气海急速蔓延至全身。 “啊” 高举的月胧、刑天手中巨斧都在这一声怒吼中怒斩而下。 时间在一刻仿佛都变慢了下来,剑锋劈去妖星,红芒闪烁、动荡,陆良生腹部也有红光一闪。 嘭! 干瘦的身躯如遭重击,斜斜飞了出去,划过夜空、划过厮杀一片的城墙,附身尸体操纵跳城墙的红怜脱离出来,望去上方,凄厉嘶喊。 “公子!” 维持法阵的蛤蟆道人抬头,徒弟的身形炮弹般从他上方呼啸而过,轰的砸去城池,某座楼舍,直接从二楼贯穿到底层。 躲在家中的一对夫妻抱着孩子站在墙角,看着二楼破开的木板、房顶的窟窿,瑟瑟发抖的回过神来,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咱们要不要找他赔.....些钱?” 第七百九十九章 卫城死战 粉尘、残渣从砸破的窟窿簌簌落下,抱做一团的夫妻瑟瑟发抖的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在那句要不要找他赔钱的话语里,陆良生陡然猛烈咳嗽,嘴角溢出殷红的血液,划过两腮流去后颈。 睁开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上方洞穿地板,以及更后面砸出窟窿的房顶,外面夜色星月明亮,城墙混乱的杀潮还在不断传入耳中,都显得有些缥缈。 身上撕裂的疼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妖星.....的目标.....不是长安.....也不是皇帝...... 呢喃声里,陆良生阖了阖眼,而是我..... 片刻,他动了动,睁开眼睛,任何剧痛,咬牙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脚在踩在地上,摇晃几下,向一侧栽倒。 忽然一旁两双手伸来,将他搀扶住,正是这家的男人和妇人。 “你是国师......我认得你。” “俺也见过!” 妇人赶忙搬了椅子过来,让丈夫将国师扶去坐下,又倒了一碗水端来,“国师,你喝水,之前烧的,还有些温热。” 陆良生看着还有些许热气升腾的陶碗,又看了看还有胆怯的夫妻俩,将碗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去桌上。 “多谢......” 温热的水淌过喉咙、肠胃,终于缓和了一些,撑着椅子扶手起来,那边男女过来搀扶,被陆良生摆手阻止:“外面危险,你们别出去,待在屋里......” 这时,外面陡然传来一声:“国师!” 家中的那男人连忙过去将房门打开,四个书生袍的青年挤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看到陆良生时,急忙挤开对方,一窝蜂的冲了进去。 “国师,我们来扶你。” “让我来,让我来!”“一边去,我先进来的。” “我还先看到国师从掉下来的!!” 四人七嘴八舌一通,根本不理会搞得清还是搞不清状况的夫妻二人,簇着陆良生出了房门来到外面,长街上,此时已看不到有人过往。 冷清的街道上,红怜飘着长袖飞来,见到陆良生时,急忙降下,绣鞋踢着裙摆飞快迎上来,查看哪里有没有受伤,这才抬起脸来,眼眶红红的。 “公子,你怎么样了?” “没事,我没事,你怎么下来了?!”城墙上的危及,陆良生看得比他重,见到女子下来城墙,知道是关心自己,一时间也不好责备,那边,红怜握着他手,摇着发髻,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 “他们怎么样,妾身才不管,只要公子没事.....” 旁边四个书生连连点头。 “对对,只要国师没事就好。” “胡闹。”陆良生挣开四人的手,聚集法力,招来遗落附近的月胧剑,然而,感受到的是,月胧正被人拿着,顺着感知的方向看去,附近一条巷道,一道窈窕的身影捧着月胧剑缓缓走来。 是她? 陆良生皱起眉头,对面的女子,正是上次来芙蓉池,求见他的小雪,托举着嗡嗡颤抖的月胧剑走来,盈盈下拜。 “见过陆国师。” 话音刚落,她捧着的长剑陡然飞离,唰的回到陆良生掌中,随后呯的拄去地上,陆良生看着女子,“此间危险,你到这里做什么?” 四个书生站在两侧,叉腰挺胸,昂起下巴,跟着附和一句:“是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望国师能信得过小女子。” 小雪慢慢起身,看了看他们,忽然伸出手,亮起柔和的法光,举步走近陆良生,红怜想要挡在前面,被陆良生按住肩膀。 “让她过来。” 对面走来的女子脸上露出感激,那绽放柔和法光的白皙手掌缓缓翻转,轻轻贴去老人腹部,温和的白光渗了进去,陆良生只感一股暖流回转,将妖星气息造成的撕裂剧痛轻抚下去。 “国师,可有好些?”女子问道。 感受到暖流抚下了伤势,陆良生点了点头,那叫小雪的姑娘,脸上顿时洋溢起笑容,“这些时日,我在城中听过国师许多事,知道原来国师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刚才还看到就连皇帝都要出来,抵抗妖魔,我......我也想给城中的百姓做一些事。” “你看皇帝出皇城了?” 女子点点头。 陆良生两腮鼓涨起来,千叮万嘱明月不让皇帝出来,倘若有个万一,都是极为危险的,正如了那些神仙的愿。 怎么就待不住!! 一顿月胧,在地上砸的呯呯两声,驾起罡风,跃去附近屋檐,一个借力,纵上房顶,急忙朝城门那边冲去,红怜紧跟在后面飘着,下方,四个书生,还有那小雪也在街上跟着跑动起来。 远处的城墙,蛤蟆道人不时朝城里张望,也不知徒弟如何了,身旁有士兵倒下,溅了他一脸血,身子微微发抖,将脸偏开,咬紧蟾嘴,闷哼了声。 “老夫忍!” 公孙獠震开十多具尸体,然而下一秒,更多的尸怪四面八方扑上来,层层叠叠的将他遮掩下去。 “老夫......再忍!” 蛤蟆道人盯着那边,闭上眼睛,夜空上,架着一对火轮的小人儿轰然飞来,撞去远处一段城墙,墙垛都在瞬间粉碎,终于,维持法阵的蛤蟆猛地捏紧蛙蹼,将维持的法力散去,跳上墙垛朝没了约束的妖星嘶吼。 “老夫忍不了了” 四肢趴伏,脚蹼蹬裂墙垛,响起咵的碎裂响声一瞬,身形直接彪射出去,飞去远方夜幕之中。 就在此时,一连串马蹄声震动街道,飞驰而来的皇城骑卒呈一条长龙缓缓停在了城门前,战马不安的踏动蹄子,摇摆鬃毛。 前方为首的身影轻轻抚了一下马鬃,看着紧闭的城门,上方厮杀怒吼,将死的哀嚎持续传来时,坐在马背上的杨广低声开口:“打开城门!” 吱嘎的长音拖起,沉重的城门在守门士卒拉动下缓缓向内打开。 “诸位.....我们的兄弟在城墙上厮杀,就连清心寡欲的修行中人也在守护这座城池,身为皇帝、将军,岂能缩在皇宫里,看着他们死去!” 杨广盯着缓缓打开一条缝隙的城门,伸手握去腰间剑柄,他身后,宇成都、宇拓、李家父子,以及军中将领,纷纷横起了兵器。 太师宇拓踩去马背要一跃而起,“陛下,臣先去杀开一路!”手中轩辕亮起金黄光芒,城门打开的刹那,托起一条金色的直线,轰的冲出城门将拥堵城下的尸潮破的分去左右。 “你们可惧死吗?!” 城门内,马蹄迈出一步,马背上的皇帝锵的一声拔剑,后方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 “不怕!!” 杨广侧脸看了一眼,一张张紧张的脸孔,咧嘴笑出来,转回脸时,高举的宝剑怒斩而下,嘶吼! “那就随朕卫城死战” 坐下战马重重踏下铁蹄,冲刺而起,披风飘展开的一瞬,身后长街,乌泱泱的骑兵犹如浪潮,狂奔冲出城门。 大地在无数铁蹄下轰然炸响。 第八百章 绝境 “开城门,杀!” 踏踏.... 踏踏踏...... 马蹄声如雷霆冲过大开的城门,近两千皇城骑卒浩荡延绵奔涌,城外官道、原野上被轩辕剑破开一条直径的尸潮平复,重新涌来,两边踏响的脚步、马蹄震动大地。 “呃啊啊啊” 史万岁挥舞长枪歇斯底里的咆哮出来,青筋鼓涨,双目都变得赤红,他后面李渊持着虎头金剑,起伏的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望着一片无数狂奔挥爪冲来的尸潮,捏紧了剑柄,眼皮都在狂跳。 宇成都倒提鎏金镗,呲牙咧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妖鬼了,只要心气够,什么妖魔鬼怪都没那么可怕。 极力张大嘴,咆哮出来:“杀” “杀!!”屈元凤举起了长矛。 李元霸提着那柄师父专门为他打造的铁锤,看着越来越近的尸潮,露出了兴奋神色,跟着不知谁的喊一声:“杀!”拖着法器,发足狂奔,声音呐喊起来:“来了,来了,我先杀进去......啊啊啊” 密密麻麻起伏的铁骑浪潮里,杨广夹紧了马腹。 他是皇帝,本不该亲自上战场,从父皇那里接过那顶冕冠的时候,他就是一位皇帝了,做为皇帝,许多事情不能干,女人也不能随意挑,从前军中对自己向来喜爱的人,也不再有那种感情,变得敬畏。 越国公的死,其实他明白的,但做为皇帝,他不能说出来。 但骨子里是杨家的人,父亲那一辈的情感,其实做为皇帝很难理解,尤其是从兄弟手里拿过的皇位,然而,这一刻,与所有身边的将领,日日拱卫自己的兵卒一起经历生死,终于体会到了父辈们不惜生命都要捍卫的国家、以及.....身后的百姓。 握紧剑柄,看着冲在前方接敌的一瞬,想起了父皇驾崩前握住他手,脸上露出的笑容。 父皇...... 国师...... “从马背上杀出来的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 他想。 下一刻,两边汹涌的潮水,碰撞蔓延开来。 ....... 延绵厮杀的城头上,陆良生一剑切开冲进内城墙石阶的尸怪,斜垂着月胧剑,一步步上去,远方妖星的位置,重新化出原形的师父,纠缠厮斗,他转过视线,到处都是杀做一团的尸怪、士兵。 猪刚鬣、李随安、公孙獠法力再强,也怕误伤,多是以武艺和力道来推开一片片尸体,掀去城下。 名叫小雪的女子已经在城头上奔走,伤重的兵卒被她拉去角落,用法术止血愈合,四个书生鼓起胆子,浑身发抖的捡起地上刀剑护着女子救治伤员,有尸怪冲来,手忙脚乱的借着地形、刀兵躲避,或推开。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城楼响起,陆良生跳上去,从一片废墟里,将猴子从里面拉出来,之前他那一棒挥的太过猛烈,反震到自己身上,也是不好受的。 “小雪,这边!” 陆良生搀扶着猴子下去,忙碌的女子跌跌撞撞过来,她脸色惨白,显然已用法力过度了,双手间法光微弱,按去孙子身上时,整个人都摇晃。 “姑娘,不必了,俺老孙现在不过法相.....你还是留点法力。” 孙悟空推开她手,撑着棍子靠去墙边,凶戾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远处的妖星,喉咙间不时发出低哑的嘶吼。 “陆良生.....法力对它无用,兵器也无用.....就哪吒的神力稍能削弱它,不过没用......俺觉得,天上那窟窿,在给它补充力量......源源不断的补充.....不堵上,想要除掉它怕是将你我耗尽,都无法......” 陆良生抬头望去夜色如水的天空,又看去城外远方,那一抹金光划出的痕迹还没消散,顿时他让一个激灵,轩辕剑的威力,一旦反噬......陆良生冲去墙垛。 “拓儿,别去!!” 法音传开,夜空中持剑推出轰鸣的身影,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巨大的红芒,不远的蛤蟆道人张开巨口,猛地一吸,将一缕缕红丝吸进口鼻,鼓起的肚皮内,红光疯狂游动,不时凸起薄薄的肚子,印出人的,妖怪的面孔,在里发出恐怖的嘶吼,像是要冲破出来一般。 绕着妖星游走,不时抽一记冷枪的哪吒,压着脚下火轮一转,一团金色刺入眼帘,刹那间,一柄金光巨剑自人的手中环绕起一枚枚法纹。 下一刻。 宇拓双手紧握剑柄,袍袂、青丝飞舞,持着巨剑竖去了夜空,那边的小人儿,猛地踩动风火轮,朝另一侧的蛤蟆撞去。 “躲开!” 声音落下,天空之上的宇拓睁开眼睛,暴喝:“妖星!”手中连接天地般的神剑,朝着前方轰然斩下! 拓儿?! 陡然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挥臂斩下的宇拓脸上陡然怔了一下,他目光看去那团红光,口中挤出一声疑惑。 “娘?” “拓儿,不要啊.....” 舞动红光的妖星光团里,缓缓显出一个妇人的相貌,及其痛苦的哀求,“拓儿.....为娘和你爹是杨素派人杀得......你不要帮隋人.....” 红芒变幻,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容浮现,声音中正威严。 “拓儿!别忘了国仇家恨!” “什么?!” 宇拓瞪大了眼睛,手中斩下的轩辕剑缓了一缓,耳中这时传来哪吒的声音:“不要被迷惑!” 这边,宇拓猛地惊醒过来,然而手中缓下的神剑去了几分气势,泛起金光神威的剑锋还是落在了红芒上。 半息不到,红芒陡然泛起金光,一轮夹杂金色的剑气轰然从妖星体内倒飞出来,朝前方、四周怒斩而出。 轰! 延绵无尽的金色剑光朝四面八方激荡,蛤蟆道人巨大的蟾躯嘭的巨响,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液摇摇晃晃撞去身后的山峰,被波及的哪吒硬生生压在他腰身后面,整座山麓,硬生生被砸的歪斜。 半空上的宇拓身子猛地一震,被轩辕剑气直穿而过,披风、衣袍嘶拉一声碎裂,仿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去了下方。 金色剑气蔓延,照亮城墙,映入陆良生眸底,几乎本能掐出指决,祭出山海异兽玄龟,挤开攀爬城墙的尸体,巨大的龟背朝去外面,同时,另只手摘下腰间的轩辕剑鞘泛起神光也一并抛去城头。 半息,金色剑气撞了过来,玄龟嘶吼仰天发出嘶吼,身形一寸寸裂开化为碎片消散,余力不息的剑气抵在了轩辕剑鞘上,轰然一声巨响,朝城墙两侧激射出去,密密麻麻攀爬墙面的尸体,恐怖的剑气下,被撕的四分五裂,化作一滩烂肉。 顷刻间,金色剑气整个城墙外面堆积攀爬的尸怪。 推开尸堆,从里面爬出来的老猪目瞪口呆的看着渐渐消散的金光,微微转动的视线里,那边,掐着指决的陆良生摇晃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随后坐到了地上,口鼻间喷出一道鲜血,染红了衣襟。 之前抚平下去的伤势,此刻又涌了上来。 沾染血点的白发垂过眼前,陆良生坐在血泊里,看着从夜空坠下的身影,喉结滚动,眼帘轻轻阖上,遮去眼底闪过的哀伤。 第八百零一章 逆风而起,天云归 剑气撕裂的血肉,雨落般哗哗洒下城墙,也有城头射出的火箭,照亮了夜色,下方踏的平整的官道、田野,冲出城门的怒涛还在蔓延。 当先为首的李元霸、宇成都挥舞兵器,敲碎一个个扑来的尸体,百余名身披重甲的骑卒呈矢锋呯呯呯的撞翻拥堵的尸潮,高速奔行、碰撞下,一个照面,干瘦、毫无血色的尸怪直接被撞飞,砸下的兵器里,扑去地上,被翻腾的马蹄卷入无数狂奔的铁蹄下。 “吼” 狰狞扭曲的人脸张嘴嘶吼,迎来的,是硕大的马蹄压在了脸上,咔啪一声,压去泥里,寒瓜一般四分五裂洒落开,冲撞蔓延,摇晃狂奔的尸体大片大片倒下,翻腾的铁蹄过去,全是噼里啪啦的血肉、骨骼踩碎的声音。 远方,靠去山体的巨大身形望去城墙,看到熟悉的身影摇晃坐下,喷出鲜血的刹那,蛤蟆道人捂着白花花的肚皮,脚蹼踩出轰轰的震响,扑去妖星,张开蟾嘴猛地一口倒吸,将袅绕的红芒再次吸入口中。 失去理智般,蛙蹼疯狂拍击上去。 “打我徒弟” “打老夫徒孙!!” 庞大的身形顿时同样遭受反噬,不停的震抖,密密麻麻的疙瘩摇晃,都在一次次拍击里,流出粘稠液体。 “蛤蟆妖!”哪吒从凹进去的岩壁里出来,灰头土脸的拍去身上尘埃、碎石,看到蛤蟆背上黏糊糊的液体,知道他已伤的颇重,踩着风火轮过去拉他,稚嫩的童音吼出声来。 “蛤蟆妖,走啊!你快不行了。” 巨大的身躯拍动的蛙蹼,张合的蟾嘴,力道渐渐慢了下来,听到哪吒的声音,又加快了几下,身子摇摇晃晃起来。 “......老夫都舍不得打徒弟......老夫.....好不容易有个徒弟......有个有出息的......” 蛤蟆道人慢了下来,身形缩小,嘭的一声化作原来大小,直直坠去地上,哪吒俯冲而下,一手提着火尖枪,一手将无力坠落的蛤蟆接住,妖星缠来的红芒里,拐过一道弧度,冲去长安那边城墙。 金色剑气扫空了攀岩城墙的尸体,上方压力减弱,红怜将一具尸体推下城头,回头看到双脚踩着火轮的童子将一个坨短小的黑影轻轻放去墙垛,转身飞离,又杀去妖星时,女子收敛阴风,一下捂住嘴,眼眶红了起来。 “公子......是蛤蟆师父......” 不远,抓过一个尸怪掼去地上的公孙獠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墙垛上平躺的小身板,“啊啊”的哭嚎一声,卷起妖风直接冲了过去。 陆良生愣了一下,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迈开一步,仿佛都轻飘飘的,雪白的胡须微抖,双唇无力的呢喃。 “师父......” 平放墙垛上的蛤蟆道人,肚皮虚弱的起伏,呼吸变得微弱,曾经满背的疙瘩干瘪,粘稠的液体打湿了墙砖,感受到有人感觉,阖着的蟾眼,缓缓睁开,看到燃烧的火光里,走来的徒弟,蟾嘴咧开,笑了一下。 “良生.....为师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你快去看看.....拓儿怎么样......他神器转世.....应该还救得了......咳咳.....” 陆良生抿着嘴唇,胡须在风里摇曳着,他点点头,“等会儿就去看他.....” “蛤蟆师父,你别说话.....小雪姑娘!”红怜压抑不住情绪,哭了出来,想到什么,转身飘去城楼与墙垛的角落,看着脸色发白蹲在地上的女子,伸手去拉她,“帮帮忙,你不是会治愈的法术吗?快帮帮忙......” 小雪跌跌撞撞过来,整个人已经虚弱的靠着墙垛,大口大口的喘气,几乎连抬手的力气也都没有了,指尖微微亮起的法光伸去墙垛上面,被蛤蟆道人抬蹼摆了摆。 “老夫是妖......这些法术没用的......良生......” 睁着的蟾眼慢慢半阖,目光看去徒弟,声音越来越低。 “.....成仙.....一定要成仙......” 陆良生强忍着妖星气息带来的钻心般疼痛,渡去法力,虚弱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蛤蟆咧嘴笑着,转正蟾脸,目光直直的盯着满是星月的夜空,口中轻声呢喃。 “想当年老夫堂堂大妖.....妖王啊,一张嘴,一个宝葫芦可吞天下万物......说出来,却是教出一个仙人来......公孙獠,羡慕死你,哈哈哈” 嘶哑的笑声飘荡城头,随后断线了。 平躺的短小身影笑声停下,蛙蹼垂去一旁,身躯渐渐变了颜色,化作岩石迅速蔓延,化作一尊石蟾。 “老蛤蟆!!!”公孙獠一拳砸去旁边墙垛,岩石轰的碎裂飞溅。 “师父......” 悲戚的声音嗡嗡的传入耳中,陆良生放在蛙蹼旁的手指,艰难的曲了曲,咬紧着牙关强行让自己转开目光,眼角一滴滴眼泪滚了下来,有些模糊的视线,望着朝这边漂浮而来的红芒妖星,牙缝里,冷冷的挤出一声话语。 “大圣,补天真能断开妖星远远不断的补充?” “应该能,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跟俺老孙赌这一次。”猴子撑着棍棒走来,看到墙垛上化为石蟾的蛤蟆道人,好奇的拿手毛茸茸的手指捅了一下,被公孙獠护住,凶狠的瞪来,这才悻悻收回手,“不过,谁去补天?俺老孙虽然舍得,可真身还在五行山下,一来一回可没时间。” 陆良生沉默下来。 这时,一声虚弱的“我去!”打断了他思绪,墙垛前,虚弱蹲伏在那里的小雪,扶着墙壁缓缓起身。 “陆国师.....我.....我是女娲石转世.....让我去吧。” “你去?” 陆良生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一下有些犹豫了,“将来,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人世间,只能永远......” “我去!”女子重复了一句,说着,话语停顿了一下,她微微偏过头,望去城池方向,忽然露出洁白的牙齿,朝那边笑了一下,又转回来,朝着陆良生还有孙悟空躬身福去一礼。 “陆国师......能替小女子给靖哥哥转述一句话吗?就说:往后想我了,抬头看一看天,小雪就那里。” 躬下的身子,有泪水从散乱的发髻下无声的落去地砖。 水渍溅在地上,传出声音的涟漪回荡耳边,陆良生阖上眼,他知道女子这般做是替陈靖赎罪,将功抵过,也为对方竖立一个榜样,片刻,他睁开眼,点下头同意。 “好。” 随即,他伸手一招,抓来月胧剑,看去一旁的猴子,紧咬的牙关松开,重重一拱。 “大圣,可与我同去?” “同去!” ...... “啊啊啊” 城外,李元霸双脚狂奔,撞进尸群,手中铁锤抡圆挥舞,一具具尸体扑上来,带着一片骨骼血肉爆裂的声响又倒飞出去,某一刻,他回过头,杨广勒停战马,满脸血污的回头望去城墙。 两道法光从城上冲天而起,直窜云霄。 几乎同时,红怜、猪刚鬣、公孙獠抬头看着夜空里越来越远的两个光点,耳中陡然传来一声哇啊的哈欠。 三人连忙回头,就见蛤蟆道人压着肚皮坐在墙垛上,揉着蟾眼,咂了咂嘴。 “你们看老夫做什么?不过受了点伤,化为石蟾修养一番......” 说着,口中忽然咦?了一声,张头四望。 “良生呢?” 三人不知是气得,还是有些激动,浑身都有些发抖,唰的抬起手指去夜空,齐声道:“那里!!” 第八百零二章 我吃了你 “是国师!” “国师,跟另一个人飞到天上去了” 仅剩不多的皇城骑卒凿穿了尸群,与外面奋力杀进来的修道中人汇合,此时不少人看到升去夜空的两道光芒,云机老道见过当今皇帝后,多少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至少他认识的陆良生,肯定不会临阵脱逃。 “陛下,陆国师与另外一个道友冲去天际,必然与妖星之事有关。” 火把林立,燃烧的光芒范围之中,尸体延绵开来,也有背负木匣的汉子满脸血水过来,拱起手:“燕某,也敢作保。” 听着周围几人的话,下来马背的杨广疲倦的朝他们摆了摆手,对于国师,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十来岁时就被国师看着长大,更是父皇亲手托孤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朕信得过国师。” 随后,朝陆陆续续过来援手的修道中人,忽然躬身拱手,拜了下去:“朕谢诸位赶来援手,眼下不是说好的时候,还请诸位朕返回城中,据城以守!” 眼下城外铁骑打通了尸群,加上之前金色剑气荡平了城墙面上攀爬的尸怪,守城的压力基本解除了一半,待城中诸门驻军赶到,自然能守住尸群的进攻。 只是杨广回头望去三十里外的红芒妖星,重新翻身上马,拱起手。 “诸位,趁妖星还未过来,还请随朕一道回城!” “既然陛下邀请,我等山野修行之人,那就打扰了!” 云机老道知晓事态危及,也不客套,携了门中弟子,护送着这支残存的兵马返回城门那边,其余散修自然也以承云门马首是瞻,一起跟了上去,途中与再次涌上来的尸潮边打边撤。 夜风拂过汹涌、拥堵的尸群,一道道法光在夜色里炸开,满地尸骸向东延伸,山林倒伏,道路、田野尽毁,大片大片光秃的林子上方,彤红的光芒照着地面缓缓漂浮而过的同时,也有火光闪烁,燃烧的火轮载着小人儿挺着火尖枪划过一侧,远远的,两道法光升去天际时,他抬了抬俊俏的小脸,大抵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垂回视线,小嘴“喝啊”的轻喝一声,返回妖星前进的路线上,挥舞长枪打偏卷来的几缕红芒,也不真打,拿足了气势来来回回腾挪,杀得难舍难分。 本太子再打起精神,给你们拖延拖延就是了 红芒映红了小脸,小人儿吸了口气轻声嘀咕着。 星月渐渐隐去夜色,东方有着微微的鱼肚白泛起,照出灰色的云朵缓缓游走,然后,被拖出长长光尾的两道身影冲散,能见云后无垠无尽的深邃,大地渐渐拉远,变得有了弧度,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夜空上的月亮,也越来越近。 呼啸的罡风之中,驾着妖云的猴子冲在最前面,陆良生一手持着月胧剑,一手抱着怀中女子。 “大圣。” 苍白的须发在风里齐齐向下抚动,法音从他口中传去上方,“补天之窟在哪里?” 话语刚落,冲势忽然停下,孙悟空一横金箍棒磕在月胧剑上,猛地探手一抓,将陆良生怀里的女子一把扯了过来。 “大圣?!” 陆良生抓紧剑柄,抛去脚下踩稳,眼中浮起疑惑,背对他的孙悟空掀了一下皮肤,嘿嘿直笑的侧过尖嘴猴腮的脸来,挤出一丝笑容。 “那窟窿,在九重天你上不去,交给俺老孙吧,不过就是给你那根金色毫毛,往后就没有了,毫毛一失,俺真身就不会记得它经历过的这些。” 陆良生心里一急,驭着月胧剑就要上去,被猴子一棍扫开,他搂着昏睡过去的女子缓缓升去渐开云隙的天空。 “真想跟你结拜一番,做个兄弟。” 一缕金光从云隙照下,照去孙悟空的周身时,光芒里,他笑了起来。 “谢谢你带俺老孙看过这片人间繁华,真的很美。” 金色光托着他身离开的一瞬,猴子挑了挑下巴,一转披风。 “俺老孙去也!” 沿着金光唰的消失离散,落下最为干脆的一声,久久回荡这片天云之下。 “俺老孙去也!” “去也。” 悬在天空的月胧剑微微抖动,普渡慈航的话语叹息了一声。 “这猴子平日也没这般说感人的话,弄得本法丈都想哭了。” 踩在它上面的陆良生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苍老的面容白丝飞舞拂过脸庞,感受到东方传来的阵阵温热,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缓缓睁开眼睛。 “月胧,你去红怜那里” 站在剑身的步履,忽然迈开,直直栽去青冥的天空,月胧剑还想跟来,被陆良生一指法决控住身形,指去下方渺小的城池,随后一个翻身,面朝下方巨大的红芒星团,双臂展开,衣袍被吹的作响。 他双手掐出的指决、眉心,渐渐都绽起了法光,双手在空气挥舞,随着坠下,在空气里画出一道道光线在停留,勾勒出一尊巨大的轮廓。 从天而降的身影双袖疯狂挥舞,双手像是拿捏着毛笔奋笔疾书,一道道光线随他下坠的身子向后停滞空气,逐渐勾出一尊四肢微曲低伏的巨大凶兽,羊身人面,须髯如刚针,细鼻血口之上平坦无眼,呲出满嘴尖锐虎牙,腋下两侧各有一对斜眼,瞪出噬人凶光。 城头上,斩下最后一个上来的尸体,杨广被众将护卫着站去墙垛,陡然有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喊了起来:“公子” 紧跟着,坐在墙垛上的蛤蟆一个激灵站起,抬起了视线,这边杨广、云机、李渊等人也都望去。 渐渐明亮的天空之上,一道身影穿过金灿灿的晨阳拖着无数光芒的丝线,朝着妖星直坠而下。 “公子,不要啊”红怜冲出了城楼,悲戚的嘶喊。 “打师父杀我徒弟不就是冲我来吗?!现在我来了!” 陆良生的声音撕开了风声,身形如炮弹般从天而降,周围轰鸣的空气渐渐化作一声声不似人间野兽的嘶吼、咆哮。 “既然道法、兵器都杀不了你,那我便吃了你!” 最后一指,猛地点下,画出了瞳仁。 “吼!!!” 恐怖的咆哮震彻天地,山峦都在人的视野里微微抖动,城墙上,兵将、将领、皇帝感到身子都往下沉了一沉,一股莫名的颤栗,汗毛一根根都衣袍内竖了起来。 远方天空勾勒出的无数光线汇聚,顷刻化出一道巨大的巨影浮现,陆良生张开了双臂,没入那片红光当中。 第八百零三章 为饕餮,可吞万物 阳光推着黑暗的边沿照过一片片狼藉的山麓、原野,人的身体拖着长长的法光从天空坠去妖星上方,看到这一幕的蛤蟆道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吗,皇帝杨广、李渊冲去墙垛,李元霸大声呼喊,翻墙就想跳下,被宇成都合腰蹬着墙垛死死抱住。 才跑入长安范围的道人,满身大汗,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看着天上坠下的人影,以及渐渐展开的巨大虚影,也大喊了一声,迈开磨穿来的布鞋,就朝那边冲去。 二十多里外,悬浮天空的红芒妖星,光团蠕动,向上翻出人的眼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从天而降的身影直接砸入它光团边缘,穿过袅绕扭动的红芒,压在它眼睛附近。 陆良生半跪上面,一双眼睛通红的盯着对方巨大的红眼。 “你完了!” 沾染血迹的嘴角挤出这道话语,陆良生瞪着巨大的眼珠,抬手握手猛地砸去一拳,手掌陡然张开,五指插入它眼眶附近,陷了进去。 “吼” 此时,凌空浮现的虚影,化作羊身两肋生眼的巨兽,张开满嘴虎牙的血口,牵着丝丝粘稠的唾液,咆哮一声,舔着圆鼓鼓的舌头,咬了下来。 “良生” 红芒好似惊慌一般,扭动变得飞快,陡然响起慈祥而威严的话语,陆良生视野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着儒袍老人单手握着一本书卷浮现。 “良生为何助灭我家国之敌,你我师生当同心竭力才对,收手吧,恢复南陈,广惠恩泽天下黎民。” 陆良生眼中凶狠渐渐少了些许。 恩师 “哥不要守着这个隋国了,你太辛苦,什么也没得到过。”已妇人的陆小纤抱着孩童,站在红芒里,眼里露出心疼。 小纤? 陆良生眼中怒意稍减,呢喃里,妹妹点点头,摸出一杆笔,“哥我还想看你画一幅飞鸟,再画一次吧。” 胡须映着红光在风里微微飘荡,陆良生转过目光,花布头巾包裹发髻的李金花站在灶头前,盛起一碗菜肴,擦去脸上汗渍,露出慈祥。 “良生,回来了啊,把东西放下,快去叫你爹回来吃饭。” 房檐下,敲着车架的温吞男人放下木槌,拍了拍衣裳沾染的灰尘,笑起来,揽过儿子的肩头,仿佛孩童时那般,一起走进灶房。 “陆良生!小心,别上它当!” 远远传来哪吒稚嫩的话语回荡耳边,陆良生嘴角咧开,忽然勾起了一丝笑,眸底散去的猩红,猛地剧增,顿时红光大盛,射出双目。 “呵呵呵呵哈哈哈” 陆良生彤红的视线,看着一个个熟悉、亲近的身影,大声笑了起来,笑声猖獗、响亮。 “我娘和恩师可不会说这些话知道眼下情景,他们只会说” 风里抚动的苍白须发飞舞,头颅仰起,身后凝实的巨大凶兽,随着陆良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话语声一字一顿,重重落下。 “杀得好!” 天空上,仰起的无眼头颅一口咬了下来,比人还粗的一颗颗虎牙上下啃住球形的妖星光团,里面浮现的一个个陆良生熟悉的身影,张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反受而去的力道受在饕餮身上,微微颤了一下,甩着口中粘稠的唾液,不顾传来的剧痛,仍旧贪婪的吞咽口中的妖星。 咵 咔咔 有迸裂的声响在妖星光团上一声声传开,“哇啊啊”妖星发出恐怖的尖啸,大量的红芒涌聚冲去巨兽血口,夹杂饕餮下颚的陆良生身子几乎弓了起来,体内的山海之力与红芒妖星的力量相冲、撕扯,挤压下,他皮肤、口鼻泌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歇斯底里的狂笑震彻这片天地,站在墙垛上的蛤蟆道人望着满身星纹的巨兽一点点的咬下妖星,沉默下来。 烂好人 他呢喃一声。 咔! 破碎的声音响起,一颗颗虎牙再也没有阻碍的咬进光团,浑身染红的陆良生,张开嘴扒着妖星眼眶,向后猛地一吸,巨大的凶兽同样倒吸了一口气,然后重合在一起。 静止的空气陡然流转,向着一人一兽吹动起来。 “哇啊啊啊啊” 妖星刺耳尖叫,疯狂的扭动,然而,蔓延周身丝丝红芒,向着陆良生与饕餮巨口倒伏,呼啸风声里,抽丝剥茧般,脱离光团飞进血口。 哇啊啊 尖啸刺耳疯狂持续,被吸去的红芒脱离本身,原本巨大的光团转动着,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小,地上倾斜的林木狂摇,土壤间静谧的尘粒、细石被转动的狂风卷上天空,携着风、土的法术想要做最后的一搏。 漫天烟尘遮蔽这方阳光将巨兽、陆良生、妖星一起笼罩了起来,只能看按到无数褐色的尘埃、参天大树半天卷动,形成龙卷风柱,撕裂出罡风,让飞来的红怜,以神魂状态都不敢靠近,飘出身子往前一截的长袖瞬间被撕的粉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三太子哪吒也远远避开,瞪着大眼,看着从未见过的景象。 无人看到的龙卷风障之中,中间,缩小到极致的妖星伴随尖啸渐渐消失,最后一缕红芒飞入陆良生口中,皮肤闪烁着一道道红色的纹络,顺着颈脖延伸整个身躯,胸腹、后背、手掌、大腿,双唇合拢闭上的一刻,饕餮仰天嘶吼,满足的消散,化作一道法光缩回老人身体,顷刻,苍老的面容上,紧闭的双目睁开。 下一刻。 卷动的龙卷风障停滞,漫天泥土沙尘静止,簌簌往下来,站在原野上的红怜、飘在半空哪吒、城墙上所有人的视线之中,那渐渐散开的烟尘里,显出斑驳红色纹络与淡蓝法光的身形,一红一蓝的眸子如同妖魔般望来。 “陆良生?还是妖星?!” 距离最近的哪吒吓了一跳,要是妖星还未被灭,与陆良生合为一体,那就真的麻烦了,更糟糕的是,妖星还为主导他不敢继续往下想,持着火尖枪降下地面,警惕的开口,朝那边问去一声。 “你是陆良生?还是那个红芒妖星?” 弥漫的烟尘降去步履,麒麟氅在风里动了动,陆良生双唇飞快抖动念着什么,举步迈开,径直走去远方躺在地上的一道身影。 以及,俏立那里的聂红怜。 第八百零四章 遁去尘世, 远无疆之山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君子五美: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 祥云履一步步踩过狼藉的地面,陆良生双唇抖动念叨书籍中圣人之言,哪吒喊来的话语都置若罔闻,沙沙的脚步声里,慢慢走去躺在地上的身形,缓缓蹲下,拂开遮挡面容的发丝。 “拓儿.....” 他声音轻喝出口,眸底的红芒褪去,周身上下蔓延的红色纹络也都一一消退,恢复老人的模样。 像是听到了喊来的话语,地上,枕在老人臂弯的青年,慢慢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看到的是陆良生,挤出一丝笑。 “师父.....我......看到我爹娘了......虽然知道是幻象......可.....我已经很多年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这次能见到,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还想再说吗,被陆良生打断,“别说了,保留一些元气,为师带你回去,给你治伤。”捋了捋他头发,将其抱起来,走出两步,横在陆良生胸前的青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清晨明媚的天空,丝丝白云在天上飘着,映在过他眸底。 “师父,我爹娘当年是不是被越国公杀的?” “为师不知,你也别说话。” 陆良生确实不知这件事,眼下也更不好多说,吞去妖星,此时在体内翻江倒海,急需压制,否则还有可能冲出桎梏,到时再吞下,就难办了。 然而,几步间,陡然感觉两条臂弯变的轻飘飘,低下视线,横抱的徒弟,身形缥缈起来,他摇了摇头,闭去眼睛。 “师父......弟子有些累了。” “你别睡,睁开眼睛看为师!” “弟子累了......” 宇拓渐渐虚无,轻飘飘的话语还在说,“......守着宇家,也够久了,师尊的吩咐也都完成了......当人太累,想歇一歇,望师父成......全。” 奔走的脚步陡然停下,陆良生看着双臂间的徒弟,化作茫茫尘埃一点点的散去,只留下轻飘飘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叮 有轻响落在陆良生手中,那是一面古铜七角镜,下缵一束红缨,安静躺在掌心上,隐隐还有一段话语传来。 “师父,弟子重回镜身,就先歇一段时间吧......” “你歇吧。” 陆良生捏着铜镜轻轻摸过镜面,放去袖袋里,也将坠落附近的轩辕剑召来,收回轩辕剑鞘里,缩成拇指大小,吊在腰间。 “为师,将你兵器收好,将来哪天想要再出来,也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他脸上笑了笑,目光投去那边捧剑俏立的女子,聂红怜飞快飘来,将手里剑一丢,普渡慈航“哎哎,你.....”的叫嚷声里,一下扑去陆良生怀里。 远处城墙上,猪刚鬣、公孙獠、云机老道,一众修道中人纷纷跳下城头,过来道贺他除去妖星,蛤蟆站在公孙獠肩上,环抱着双蹼,露着赞许的神色点了下头。 “良生,做的不错......哪个,妖星味道如何?能下肚否?!” 周围,众人顿时一片哄笑,有着大劫之后的轻松。 “老陆!” “陆大书生!” “陆郎!” 道人远远跑来,喊出最后一声时,被红怜狠狠挖来一眼,孙迎仙嬉皮笑脸的毫不在意,脚步一转绕开女子,一把拍去陆良生肩膀,整个人都靠了上去,正想说:“立下这般功德,成仙可待。”肩膀撞在一起,那边的陆良生像是没了支撑一样,差点栽去旁边,道人不着痕迹的探手将后腰搀扶住,渡去一些法力。 脸上仍旧带着笑,口中却是压低了嗓音,“老陆,你这是受伤了?” 陆良生没有回答他,只是拱着手向远来援手的各个修行中人道谢,片刻,紧闭的城门打开,一连串马蹄声在人驾!的暴喝声里,蔓延来这边,杨广跑在前面,快近这方,勒停战马翻身而下,脸上是藏不住的欣喜,快步过来一把拉住陆良生的手。 “国师除妖魔,朕拜谢!” 说完,不等陆良生搀扶,单膝跪去了地上,双手重重抱拳一拱,身后,跟随出来的一众朝中大将也一一下跪拱手,众人当中,屈元凤也下跪拱手,只是看着师父的神色,多少有些担心。 “陛下,还有诸位快些起来。” 堂堂一国皇帝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半跪道谢,已是世间少有之事,陆良生亲手将杨广搀扶起来,后者兴奋的开口,伸手朝城门那边一摊,“国师,现在随朕回城,还有诸位修道高人,一起与朕回宫,大摆筵席,各位想要什么,朕只要拿的出,都允了!” “陛下!” 陆良生看着脸泛潮红,激动的皇帝,忽然开口说道:“臣可能无法赴宴了,要去一个世外之地,修养一番。” “无妨,改日朕亲自到万寿观请......国师不回万寿观?”杨广意识到不妙,连忙改口追问下:“国师所说的世外之地在何处?国师又何时归来?” 陆良生毫无征兆的一句话,令得在场所有人,不管修道中人,还是猪刚鬣、孙迎仙、公孙獠,就连红怜都愣了一下。 前者紧抿双唇,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他们。 “不知......” 看到道人想要开口,先一步朝他说道:“老孙,你回栖霞山,小纤还在等你,那帮孩子也需要有人照料,另外代我好好照看爹娘,要是有差池,等我回来,非打得你满山乱窜。” “那你怎么去哪里?”孙迎仙听到这些话,感觉就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突然没个准备,肩膀就感觉沉甸甸的,一旁陆良生凑近过来轻声道:“无疆山......我要炼化体内的妖星,若是留在长安,或者栖霞山,倘若有个万一,会波及乡亲,城中百姓,只有去那里,就算炼化失败,周围渺无人迹,还能周旋的余地。” 陆良生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 “别多想,往后,家里靠你撑着了。” 说完,再度看向众人,与李元霸说了些话,告诉他一些修行的法决,原本杨广还想要劝,被陆良生抬手一个缩地成寸送去了城门那边,又叫来屈元凤和李随安。 “元凤失了道缘,那就好生在人世磨砺,成就一番功业,随安,你心思活络,但不可放在邪路上,为师这一去不知多久,你家中还有待产的娘子,回去好生照料,既然成了一派掌门,就好生经营,不可懈怠,若有空,就将你婶母接去住下,享些清福。” 二人眼中已经湿红,将脸撇开,拱手躬了下去。 陆良生点点头,让红怜回去观里寻来老驴,随后又叫来老猪,后者疑惑的走上前,指着自己:“还有俺老猪的事儿啊?” “麻烦等会儿背我一程。” 陆良生对他笑着说了句,朝诸人拱手一圈,又向城门站立的皇帝,躬身拜下。 “陛下,臣回来时,见到的九州,必是一片繁华盛景!!” 直起身来,便叫上猪刚鬣、公孙獠、还有师父卷起一阵罡风飘去远方,城门下,杨广翻上马背,恍如当初那般,纵马追去十多丈。 “国师” 看着远去的身影,他在马背上拱起手,向着原野大声嘶喊:“朕定当治出盛世,等国师回来!!!” 声音飘远,看着那边好一阵,杨广眼里含着些许水渍,这才兜转马头,喝了声驾!促马狂奔,返回城中。 ....... 阳光走过云间,照着斑驳血垢的城墙延伸去往西门郊野,一行人陡然缓下了速度,停在附近一颗大树前,之前还神色淡然的陆良生,没了旁人后,脸上涌起一股红气,摇摇欲坠靠去树躯,挤出沙哑的话语。 “带我去无疆山......快......” 第八百零五章 天道之声 西北风声呜咽拂过贫瘠的山脊,衰草低伏随着风势沿着地面滚动,土里静谧的尘粒微微颤动,随后吹去天空飘去远方延绵的山脉,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阻了一阻,落去了地上。 明媚的阳光之中,山势逶迤,翠林碧锋,横挂一条白练袅绕水汽升腾,幽林深处,还有鸟雀争鸣。 叽叽喳喳的鸟儿飞过几颗老松,缓坡之上,山门矗立,层叠幽静松林间,一条石阶蜿蜒而上,隐约能见楼阁数栋,老松枝影摇晃,扫过楼檐缕空雕纹,偶尔风吹来,檐角响起阵阵铃铛声。 叮叮 风铃轻摇,檐角下方拐过一道小童的身影,模样俊秀,头顶结丫髻,穿着合身的道袍,肩头抗了一柄扫帚,打扫了庭院落叶,蹦蹦跳跳穿过通幽小径,来到后院里,抬头看了眼,茂盛的参天大树,哼了哼,又低头躬身扫去地上叶子。 “不好好去修炼,成天跑来这里,要不是知晓你是师尊手中的一杆笔,我才不让你进来,进来就进来吧,还天天跑来,当这里是什么?!哼等哪天见了师尊,非告你状不可。” 稚嫩童声越过一扇扇朱栏宝槛、蝴蝶纷飞的花圃,一颗大树枝繁叶茂,直上千尺高,树根隆出地面,盘开数丈远,青枝馥郁,绿叶阴森,像是听到道童的话,似桃似蕉的叶子轻摇慢舞。 哗哗 参天大树轻柔晃动,粗大的树身有光芒一闪,黑纱飘荡,一只赤裸的纤足踩去树根,拖着裙摆缓缓走出,高盘的发髻玉坠晃响,窈窕的身子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呼 学着某人的模样,打了一个哈欠,想起刚刚道童的话语,红唇勾勒,身子飘然飞过花圃,惊开飞舞的蝴蝶,轻柔的降去朱红木栏坐下,浑圆长腿架起,翘着足尖,眼神有着勾魂的美丽,瞥去那边弯腰扫地的清风。 “小道童,那你去长安告诉陆良生啊,正好,此间就留本姥姥一人,不知多逍遥快活,要是你把他找来,那就更快活了。” 清风直起身,回头看她一眼,撇了撇嘴:“你当谁姥姥,也不嫌害臊!一会儿天真烂漫,一会儿跟狐狸精似得,也不知真假。” “自然当你姥姥啊,我啊,都一千岁了。” 女子卷袖遮去红唇轻笑出声,惹得小道童哼了一声,将扫帚丢去地上,说了句:“你把这打扫了,不然赶你出去!”说完,捂上耳朵转去前院,风铃声变得清晰,空荡荡的院落让他感到一丝落寞。 走去两步,坐到了阁楼前的石阶上,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山门。 “师尊不在,什么能回来长住” 嘀咕的话语刚一落下,檐角的风铃一阵急响,目光望去的山门外,隐约有瓮声瓮气的话语在说:“到了到了,快到了。”“这里就是了。” 也有豪迈威严的嗓音响起。 “想不到西北之地,竟有如此幽趣山景。” 坐在石阶上的小人儿,急急忙忙拍去屁股后面的灰尘,移形换影般来到道门前,迎面就撞上一个火急火燎的小童子,齐齐哎哟!叫了声,两人撞了个满怀,齐齐倒坐去地上。 两个小童揉着额头、鼻子,四双眼睛互瞪过去,齐声开口:“看着路?!”随后一改话语,齐声叫道:“你是谁?!” 此时下边已有人上来了,还伴随驴叫,一个穿着大氅的威武汉子牵着老驴过来,驴头上坐着穿衣袍的蛤蟆,另一侧,红裳女子焦急的跟在扇蒲扇大耳的猪头妖怪旁边,不时照顾其背上背和的一道身影。 最后面,还吊着个小少年,光着脚,着了身短褂,嘴里叼着片草叶,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踢着步子 背朝里间的清风站起来,目光扫过这群人,最后落在那猪头妖怪背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越过面前的一般大小的童子,撒开脚丫跑了过去:“师尊!!” 过来的猪刚鬣、红怜他们,老猪背上,陆良生睁开眼睛,探出半张脸来,看着露出欣喜神色的道童,点了下头。 “清风扫出一间屋子,我要闭关入定。” “是。” 小人儿一见陡然变了模样的师尊,哪里顾得上其他人,驭着法决,边跑边念叨口诀,将当年那位陆元师尊常闭关那座阁楼禁置解开,吱嘎一声推开门扇,将里面收拾一通,搀扶着从猪头妖怪背上下来的师尊走进里面。 外面,跟来的那个赤脚小少年吐出口中草叶,看着陆良生进了阁楼,垂下双手背去身后,单脚在地上一拧,转身就走,公孙獠回头看他,叫道:“哪里去?” “本太子哪里去,用得着你这妖怪过问。” 随即,抬手朝身后同行一路的众人随意的挥了挥,“护送到了,就交给你们了,本太子还没去外面玩够,等玩够了,就回天上去了,再会啦!哦,忘了,你们是见不到的!” 哪吒晃了晃小手,渐渐消失在山门外面。 蛤蟆道人随意摆了摆蛙蹼,滑下老驴后颈,跳到书架里,翻出紫金黑纹葫芦,一溜烟儿冲去阁楼,越过门下宝槛,将木塞啵的扒开,抖出比葫芦口还大的一枚药丸。 “良生,将它吃下去,能暂时增强法力,来压制妖星!” 正中墙壁大大一对天地二字前,蒲团上,陆良生盘腿坐下,接过师父的那枚丹药含进口中化去,缓了缓,睁开双眼,“师父,你们暂且先在此间住下一段时日,红怜。” 他看去一旁捧着月胧的女子。 “照看好师父。”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风声,一袭黑裙的女子也过来这边,见到院中的老驴愣了一下,脸上顿时泛起惊喜的神色,理也不理那边想要阻拦的公孙獠,径直冲去楼门,见到盘坐的陆良生,一下扑了上去,又变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 “老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番模样,令得清风翻了翻白眼,红怜、蛤蟆道人也是好奇,许久未见的树妖怎会在这里。 “这里的大树,是我姐妹我留在这里替她疗伤。” 大抵解释了一句,红怜过来将她从陆良生身上拉下来,推去门外,也带上蛤蟆道人,与那叫清风的童子一起出去。 “公子要闭关入定,不要打扰!” 一到外面,红怜呯的将门扇阖上,挡在她身后,不让人靠近,尤其是栖幽,目光盯着对方,一刻也不挪开。 面面相觑的两个童子对望一眼,这才想起往日师尊说过的话,清风伸出小手:“我叫清风,你是不是叫明月?” 那边,小人儿点点头,跟小手搭了一下。 “嗯,我叫明月,我也听先生说起过你。” 清风高兴起来,看了看门口对峙的二女,小声道:“师尊这边怕是用不上我们,走,我带你寻好玩的,这里我熟的很。”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笑嘻嘻的牵着手,飞快跑远去了,留下蛤蟆道人背着葫芦一时间也不知干什么,被公孙獠邀着,从书架取出一副棋盘,走去远处一颗老松,摆上棋局对弈起来。 丫儿啊儿 老驴嘶鸣两声,甩着尾巴好奇的看着山外的景色,看到从面前飞过的蝴蝶,兴奋甩着舌头追了出去,踩在树荫下纳凉睡觉的猪刚鬣肚子上,疼的老猪哎哟叫了声坐起,磨了磨长嘴,随后又没事儿的,架着一只脚,听着蝉声惬意瞌睡。 阁楼内,焚香袅袅拂过墙上鎏金写下的天地二字,陡然拂动,吹去正中蒲团上盘坐的身影。 陆良生运着法力汇聚丹田气海,紧闭的眼皮下,眸子忽然转动起来,袅绕的青烟拂过脸庞,钻入鼻下时,神魂识海松动,隐隐约约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良生” 天威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一缕金光照下,落在他脸庞。 第八百零六章 天上一日,如白驹过隙 “陆 良 生” 焚香徐徐飘过金光,听到声音,陆良生睁开眼睛,望去照来的光芒,青烟袅绕间,正从房顶透下。 天道? 从蒲团站起身,目光触及的二楼木板,金光无限延伸一直到达穹顶,那声威严的呢喃再次传入耳中。 “陆良生,随这道光过来。” “眼下妖星在我体内,还需要些许时日封印,恐难成行。”陆良生朝上拱了拱手,转身正欲说起,转过的视线,映入眸底的,却是一道熟悉的身形盘坐蒲团上一动也未动过,正是他的身子。 顿时陆良生愣了一下,自己元神何时出体,他竟没有察觉。看来天道这是铁了心让他顺这道光过去。 也罢,天道相邀,世间怕是少有了,就过去看看。 陆良生思虑片刻,拿定主意,抬进面前这束金光当中,顿时满目金色,下一刻,屋里金光包裹他元神飞速收去上方,房里重归平静,灯火摇曳,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事,外面对峙说话的二女根本没察觉里面的情况。 天空之上,无法看见的金光沿着楼顶收去云间,不知何时,陆良生视野里,满目金光褪去,四周祥云缥缈无限延伸,天穹碧蓝不见任何遮物,前方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时,天道的声音再次传来。 “过去,进入化神池。” 陆良生跺了跺脚下,袅绕的云朵轻飘飘没有实质,却是能载着他举步前行,前面一朵白云游散,一处水潭铺开,升腾阵阵白烟,上面荷叶碧玉,荷花含苞垂着水滴,啵的一声,落去水面,荡起丝丝涟漪。 脚步无声靠近潭边,陆良生蹲下,看着水波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他的面容,是曾经年轻俊朗的外貌,不由勾了勾唇角。 “这是让我进去沐浴,褪去现在这身?” 他抬了抬脸,看去空荡荡的左右,并没有任何身影出现,想来天道并没有固定的形体,也或者四处都是天道。 片刻,威严的声音从四下传来。 “神池沐浴,洗去人间尘埃吧。” 陆良生没有急着下去,沉默的看着水池,不久之后,开口说道:“这就是我答应过你的事?” 顿了顿,嘴角忽然笑了一下。 “代价是什么?” “洗去人间所有因果,往后尘世都与你无关,许你成仙。” “成仙” 陆良生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睛,虽然之前封神时答应了天道承诺归墟之中的诺言,但真要摆在面前,让他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细细想了片刻,点点头:“我还是不想进这神水池。” “下去!”天道的声音又来,平淡而不容拒绝。 祥云翻涌起来。 云朵走过天际,炎炎夏日褪去了满山青翠,秋风吹黄了叶子,飘过庭院落在抱着红公鸡小碗的蛤蟆道人身前,坐去石阶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叹出一口气,带着担忧刨了三大碗。 院中老松下,猪刚鬣手中钉耙舞的虎虎生风,大片大片落他起舞飞卷而起,引来的公孙獠拍手叫好。 屋里,红怜恼羞的拍打月胧剑,红着脸将它挂去墙上,端了刺绣坐去门口,继续缝着往日没有绣完的鸳鸯,想起闭关的那个人时,搬了凳子坐去紧闭的房门口,哼着新编的小曲儿,轻声唱着。 后院,参天大树下,清风明月瞅着树上结出的一颗颗彤红果子,拿竹竿去打,被从树显身出来的栖幽追着跑,她身后,树枝在秋风里轻摇慢晃,一个桃红衣裙的女子笑吟吟的坐在树梢上看着他们追逐打闹。 秋去冬又来,覆上满山遍野的积雪,白皑皑的一片。 天云之上,阳光灿烂,站在水池边的陆良生偏过头,目光扫过周围。 “天道是觉得陆良生言而无信?刚才我细想了片刻,洗去人间尘埃不可,倘若为了成仙,而失去人情冷暖,那还是我吗?不过是一个庙里站着,受人敬拜的石像罢了,但之前的承诺,陆良生绝不反悔,也不食言!” 陆良生话语平静,说到后面,神色严肃而认真:“妖星已除,天上那帮神仙,也都各归位返回,人世间的事,我做的也差不多了,再留下来,意义也不大,但要抛却做为人的爱恨情仇,恕在下不肯。” “不洗去凡尘,不可成仙!” “那我执意不肯呢?” “” 听着陆良生的话,那边的声音沉默下来,大抵是没想到成仙的诱惑能被面前这个修道中人拒绝,一时间竟没有再传出话语。这边,陆良生也不想将话说绝,没了退路。 “不如,就在下留在人世间,做一个逍遥地仙如何?” “不行!” 天道的话语回荡开来。 时间流逝,白皑皑的山野抽出新枝,春风吹过田野,大大小小的身影过去寒冬,绕着栖霞山脚奔跑呐喊,长了几岁的孙小云跟着父亲坐在篱笆院落里,神色专注的画着符箓。 满头花白的李金花带着悲伤走进院里,将麻衣披去这父子俩,村里长寿的老人,陆太公在这个初春走了。 不久,村里响起了唢呐声。 还没父亲胸口高的孩童,懵懂的跟着送葬的人在走,随着时间过去,麻衣揭下,跟在父亲身旁的个子,渐渐拔高,再到齐肩,接过黄布袋,提上桃木剑、降妖精时,已是俊朗的青年。 踏上满山秋景的路途。 摆在村里庙祠的灵位,如今也变得陈旧,上面陆太公的名讳也渐渐褪去了颜色,模糊不清了,远处的红怜庙,积满了落叶,红怜二字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改成了栖霞祠,依旧供来往的商旅、行人敬拜。 又是一个秋天来了。 “不行!” 天道重重声音落下,不过随后,声音似乎缓和了些许,“成仙暂且放下,你回去吧,如今天上已过去一日,地上时日如白驹过隙,该回去看看了,记得,还有绝地通天,修补好万灵阵,或许,我准你肉身成仙!” “什么?!” 听到那句白驹过隙四字,陆良生捏紧了拳头,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第八百零七章 脾气不好的陆良生 嫩绿的树枝随风摇曳,起伏的山麓,响起一片‘沙沙’声,拖着蓬松尾巴的小兽钻出树洞,站在枝头望着外面延绵山间春景,矗立山中阁楼上方,一道金光从天云降下,惊得‘吱’了一声,转身跑回洞里,好一阵才探出脑袋四处张望。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金光四溢,洒满阁楼房间,一道身影从光里走出,隐约听到楼外还有熟悉的女声唱着小曲儿断断续续传来,陆良生回过头,看去那‘天地’二字下,盘坐的身躯,须发苍白亦如从前,只是面容、身子清减了许多,麒麟氅穿在身上,显得空荡。 “天上一日天道你用这种方法逼迫?” 举步走去蒲团盘坐的身躯,元神唰的一下亮起光芒,钻进枯瘦的脸颊眉心,不到片刻,许久未曾睁开的双目,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看去房中的陈设,纸窗透进来的阳光,有些模糊不清,许久,才慢慢好转过来。 调起法力,重新运使全身,骨骼响起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双腿僵硬的伸屈数十次,方才勉强站起。 自己这副肉身怕是已经有许多年没动过了,检查了一下体内封印的妖星,原以为这些年,早就从他体内跑了,神识探去气海,片刻,呼出一口气。 “你还算做了件好事,没放任妖星重新跑出去,对了,趁你还没走,在下有最后一个问题。” 蹒跚迈出两步,陆良生望着透着阳光的纸窗,似乎有人影在外面晃荡,嘴角勾了勾,随后微微侧过脸,看去蒲团前那束金光。 “封印了妖星,打退了想搅起九州烽烟的神仙大隋国祚会有多少年?” “国朝衰败,天道轮回,终有定数。” “几次说话,在下也听得出来语气了,看来是不多了。”陆良生继续看着纸窗,嘴角笑渐冷了下来。 “所以我一路走下来,所做的事,到最后,就是登仙阁,然后变成一个没感情的神仙?对吗?自己所求的国家、百姓安定,到后面依旧不能让百姓多过一些安稳日子,对吗?” 金光流转,隐隐有些不稳,也察觉到了这位做了多年国师的人语气变得不善。 “你想延长隋国国祚?!” “——我想你娘!!” 陡然一声暴喝炸开,屋内陈设震了下,沿墙壁而开的窗棂门扇嗡嗡的抖动,犹如一声闷雷在楼中爆开,陆良生一甩宽袖,猛地转过身来,他手中呈着崆峒印,另只手指尖摩挲着印玺下方,浑浊的双目,眼神凌厉。 “绝地天通,补上万灵阵,我认了;成仙!我认了;往后与尘世间一切再无关系,我也认了;可经历几百年的战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世道,说改朝换代就改朝换代,真当人间就是下界了!?你是天道,是老天的眼睛,纠缠不明,不是在这里当传话的差事!” “也别当陆良生脾气好!!!” 这话语中,陆良生摸在印玺下方的五指‘咔咔’直响,青白的电弧不停在上面闪烁跳跃,顷刻间,屏风、桌椅吱吱嘎嘎被换卷起的风吹的在地上挪动,带着声响倾倒下去,朝院开向的窗棂齐齐吹开,疯狂拍打。 就见手中崆峒印,大量的粉末从下方‘簌簌’的往下落,那边金光挪移,想要罩过来,被麒麟氅挡下,陆良生一翻起印玺,底部原本刻有的崆峒印三字被抹平,他咬破指尖,渗出血珠的一瞬,腰间拇指大小的轩辕剑嗡嗡作响,剑气蔓延凝聚指头,随后点去崆峒印底部。 ‘咔~’ 指尖一沉,硬生生抹出深痕,沿着底部写下篆文——隋国师印。 轰!! 雷声滚过天际,原本明媚的春日天空,阴云从远方涌来,将这方山脉遮在一片阴沉之中,闪烁的电光里,陆良生须发舞动,慢慢抬起手,咧嘴了笑起来。 “既然天道要让大隋国祚顺从天意,那本国师,就借人皇之力,向后朝借来百年国祚延续,还是能做到的。” 金光被挡在对面,摇曳不定,好一阵,外面有响起一阵:“公子!”“老妖!”“蛤蟆师父,公子出关了!”的话语时,天道的声音从光芒里隐隐传来。 “完成万灵阵,天道接你飞升,准肉身成仙,登天阁!” 声音戛然而止,那束金光刹那间缩去了房顶,一直延伸去往天云之中,片刻不到,原本阴沉的天色,阴云散尽,阳光重新照了下来,穿过窗棂照进静悄悄的房内。 照着陆良生衣袍阳光里,尘埃舞动,他站在原地好一阵,紧抿着双唇,伸手将房门打开,檐下,一身素裙的红怜、黑裙的栖幽,还有两个像是没长大的孩童笑嘻嘻的平肩挤在那里,看到里面陆良生走出来,齐齐合手作揖躬下身拜道:“弟子,恭贺先生(师尊)出关!” “我回来了。” 陆良生搀起面前两个小童,看去了对面一白一黑两个女子,红怜听到这声温柔的话语,眼眶红了起来,身上却是有股温暖从心底蔓延全身,手都开始颤抖起来,泪水滑过眼角,顺着脸上笑出的梨涡,落到衣襟上,情绪终于压抑不住,一下冲过去,扑进男人怀里哭了出来。 “没事我才去不久。” 这个‘不久’对陆良生来说,确实并不算太长,甚至觉得不过才半日的功夫,可对这人世间,或者说等他的人来讲,是很久很久了。 埋在怀里的女子轻声哭了一阵,才吸着鼻子抬起脸来,“哪里不久了,整整二十年妾身坐在院子里,看着周围山林,青了又黄,黄去又覆上满山白雪那边,妾身栽下的小树,都长成参天大树,蛤蟆师父,都长出白胡子了。” “老夫,一开始就有白胡须了,还用的着你这小鬼女说” 不知什么时候,蛤蟆道人出现在附近,化作胖乎乎的老头儿,笑眯眯的看着出关的徒弟,陆良生松开红怜,上来见礼。 “弟子,拜见师父。” “拜什么拜,这里为师是待腻了,也没什么好吃的了,什么可以走了,为师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如今过去多年,外面什么样了,蛤蟆道人也不知,寸步不离这处,就是怕自己这个徒弟发生意外。 此时,陆良生出关,隐隐感觉修为比往日斩虚还要高了不少,只少他也不知人间修士下一个境界是什么,好像也从未听说过。 几人聚在一起说笑了几句后,陆良生环顾四周,却是没见猪刚鬣、公孙獠,问起来才知道,老猪过得无聊,几年前就离开了,说是到处转转,后来回过一次观里,在福陵山云栈洞过活。 至于公孙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蛤蟆道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或许去了更远的西北大漠里。 “公子,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要回一趟栖霞山吗?”红怜收拾了心情,想起这么多年都未回去过,心里惦记的紧。 陆良生点点头,看着甩着舌头奔来的老驴,目光越去了外面起伏的群山,阳光灿烂,正照过来。 “该是出去了,回家看看,然后做完最后一件事。” 第八百零八章 匆匆二十年 “故事就讲到这里了,听得可还满意?” “后来呢?” “就是后面呢,妖星打完了,那个国师又去了哪儿,你都不说,有头没尾的,哪里是讲故事,还不如村头隔壁阿叔讲的狐狸报恩,每日给农夫煮粥的故事好听。” 黄昏沿着山脊,落在破旧的屋檐,挂着几串风干菜下面,几个小孩围在一起,看着檐下矮凳上,一个灰扑扑袍子的老头,有些不满意这个故事,七嘴八舌的叫嚷,其中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怯生生的问道: “老爷爷,那那个国师最后会当神仙吗?” 呵呵呵 老人喝了一口凉水,将缺了口的陶碗放去地上,看着这小姑娘点点头,“会的。”又看了看周围孩童,拍拍他们脑袋,从地上起来,走去篱笆院墙,牵过系在那的一头老驴,朝屋里的主家谢了声。 “主人家,谢你的水了,碗就放在檐下,老朽告辞了。” 一帮孩子听到老人要走,不满意的情绪顿时收了回去,蜂拥过去簇在后面跟着,拉着老人的袍角轻摇。 “老爷爷,你再喝点水。”“要不,我让我娘给你铺张床,就在我家睡吧。” “我家也可以。” “嗯,我爹不说什么的。” 那边屋里,妇人出来挥手吆喝了几个孩子散去,说些不要挡老先生路。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家一类。 驱散一帮顽童,随后回过头来,刚才那老头像个老学究,朝她抬袖拱了拱手,翻上老驴横坐,轻拍下驴头,渐渐彤红的霞光里,沿着门口的小路缓缓离去。 “真是个怪老头。”妇人轻声呢喃了一句,摇摇头转身回去檐下拿过地上的陶碗,里面叮当轻响,几枚铜子歪斜重叠,“这就喝口水,还给钱啊” 追去院门口,小路上哪里还有驴子的身影,霞光照下来,青草低伏的小路尽头,远远的有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隐约传来。 “走的这么快?!” 踏踏叮叮叮 老驴迈着四蹄轻扬,又落下,走过潺潺而流的小溪木桥,欢快的甩着脖间铜铃,傍晚的微风吹来,树木沙沙轻摇,驴背横坐的老人腰间悬一面七角古铜镜,沐着夕阳捧书翻看,面容间雪白的须髯渐渐脱落,苍白的发髻阳光里重新泛起青黑,皱纹消散,皮肤重新化作年轻时候的模样。 坐在驴背上,一幅书生骑驴的画卷缓缓展开。 不远,一缕青烟化作人影,绣鞋轻轻踩过青草地,聂红怜蹲去盛放的野花,俯身轻闻,片刻,美目如月弯,绽出梨涡跑去前方,伸开双臂,裙摆飞旋,笑出好听的声音。 听到银铃轻笑,陆良生从书页上抬起视线,看着前方的女子,轻笑了一下。 “红怜还是跟以前没变。” 安放驴臀上的书架,说话声里,架子下方的小门打开,伸出两条小短腿耷拉悬在门沿外面,横放的葫芦前,穿着一身花色袍子的蛤蟆,靠在那坐着,点了点烟斗,嗒出一口白烟,嗬忒的朝外吐了一口口水。 “都成老姑娘了,还没变。” 前面,老驴回过头,吖儿啊儿的嘶鸣一声,好像附和蛤蟆的话语,驮着陆良生悠闲的走过乡间的道路。 不久,日暮下炊烟袅绕的村子远去背后,渐渐被大山遮掩,此次回栖霞山,已过长江,距离河谷郡也不过百余里路程,从无疆山出来,也路过长安,城墙加固修缮,通往西域之路,车马驼队繁杂,远远看了眼城楼飘荡的隋字大旗,陆良生还是没有踏入城里,只是打听了当今陛下,身体无恙便选择离去,等回一趟家,再看过当年的大运河修的如何之后,或许那时才会入京城看看,见上一见杨广,只不过皇帝肯定已经老了。 天色渐暗沉下来。 星月挂上夜空,起伏的山势在也黑漆漆的夜色里,犹如雌伏阴影的野兽,不时传来几声狼嚎。 过去村落,又是一片荒山野岭,陆良生下来驴背,牵着缰绳走进前方一片竹林,翠绿青竹一簇一簇延绵四周,夜风里,叶子纷纷扬扬落在肩头、脚前。 “师父,今夜就在这里暂且住下吧。” 陆良生挥袖扫开,卷过的风将地上片片竹叶吹出干净的地方,扑上毯子,将书架放去一旁,不久,升起篝火架起小锅,煮上了饭食。 “公子,妾身再去寻些柴禾。” 红怜飘去林间,书架吱嘎一声,蛤蟆道人换了身衣裳负手出来,坐去火堆旁,米锅噗噗沸腾水声里,偏头看着籍着火光翻看书页的徒弟。 “近两日怎么走的这般慢?有些害怕回去?” 清冷的月光从上方摇曳的青竹间隙照下来,周围竹林在风里沙沙轻响,那边翻过一页的书生,轻嗯了声,目光停留在纸面上,像是在看书,也像是在思索问题。 过得一阵,那边红怜抱了几支枯竹回来,这边,陆良生方才开口。 “一晃二十年,不知道爹娘他们如何了还有小纤、老孙。” 春日夜晚还有些微寒,蛤蟆伸蹼在火旁取暖,搓了下蛙蹼,哼了声。 “你去了天上,感觉不到时日是如何一点点过去,担心个甚,你怎不问问为师?这二十年守在山里,怎么过来的?!” 陆良生笑了一下,抬起脸来:“那师父如何过来的?” “吃过来的!”那边,添柴的红怜轻笑出声,先一步开口说道。 哼! 蛤蟆道人瞪了瞪她,抱起双蹼转去一个方向,令得匍匐旁边的老驴咧嘴长吟,变得热闹,长夜渐渐在摇曳的火光,散发香味的米粥里过去,东方泛起鱼肚时,篝火熄灭,书架重新安放去了驴背。 收拾好行囊,陆良生也不牵着老驴,让它跟在旁边,拍了下腰间的铜镜,拓儿,我们回栖霞山了。 他轻说了声,悬在腰间的七角古铜镜嗡嗡抖动两下,小隔间翘着腿的蛤蟆偏头看来,敲了敲烟杆,抖出里面烟灰,“瞧把拓儿激动的,说起来,老夫也好久没看栖霞山美景了,有些想念山中那座茅庐。” 红怜飘在老驴上方,随后降下,落去陆良生身旁,挽上胳膊回头做了一个鬼脸。 “蛤蟆师父怕是想婶的饭菜了,嗯说不定还想家里那只花白母鸡。” “你这小女鬼!” 蛤蟆道人两腮鼓了一下,干脆的缩紧小隔间,呯的门扇碰上,走出这片竹林,从缓坡上眺望,隐隐能看到官道了,不过陆良生腰间的铜镜还在抖动,随后传出声响。 “师父,有妖气,还有人在做法。” 晨光从云间照来,落在陆良生俊秀的脸上,目光望去远处,细眉微微蹙起,口中只是轻嗯了一声。 第八百零九章 林间偶逢 清风的微风刮过山麓,距离河谷郡二十多里,昏暗的山林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隙照下一缕,忽然,光芒连同树枝猛地震响,摇下大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时,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开,后面的树躯‘嘭’的颤摇。 一道身影树身借力反跃而起,穿过照下的一缕阳光,反手拔出后背一柄桃木剑,暴喝出声:“妖孽,吃我一剑!!” 陡然的声音在林间炸开,跃去半空的身影一推剑柄,桃木剑身亮起法光‘嗖’的一声飞射而出,去往前方几颗树前,没入地面一半,落下的青年掐着指决呈去胸口,急促一声。 “敕!” 法光沿地面裂开,轰的巨响,泥沙细石飞溅而起,一道黑乎乎的身影破土而出,在半空翻了翻身,落去地上,迅速褪去林间阴影之中,亮着一对绿莹莹的眸子,匍匐地上,一条长长无毛的尾巴在半空摇晃,那黑影盯着施法的青年,慢慢挪动四肢,踩沙沙沙的声响。 “嘿嘿,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也学人家多管闲事。” “好家伙,居然都会口吐人言了!不除了你都不行。” 那青年从黄布袋翻出一面铜镜,布鞋轻柔踩着层层落叶迈出奇怪步子,余光里,插在那妖怪不远的桃木剑,忽然摇晃起来,四周林子里,顿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吱吱吱’的一片鼠声。 心里猛地咯噔狂跳,他吞了一口口水。 ‘第一次就碰上个这么聪明妖怪,还会设伏?’ ‘不行,我可不能丢了我爹长安第一道人之名怎么办?怎么办?’ 豆大的汗珠混过脸颊,那青年瞥了眼桃木剑,慢慢挪步过去,指着那边阴影里匍匐的黑影。 “呐呐叫救兵就有点赖皮了啊你等我会儿!” 手指连连点了几下,靠近桃木剑的一瞬,急忙伸进胸口,掏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视线不好,脸都凑近了上去,然后唰的一下将书阖上,脸色涨红,不知所措的重新揣回去。 “糟了,爹把书拿错给我了不是这本。” 呢喃一句,四周鼠影憧憧,速度极快的攀爬而来,青年回过神拔起桃木剑,一手拿铜镜,一手提剑,转身就跑,双腿都迈出残影来。 “老鼠精,你给我等着,惹我,没你好果子吃!” “嘿嘿不用等着,我现在就过来,而起不想吃果子呵呵。” 阴影里那团黑影笑出嘶哑声音,钻去地面,顶起一团小土包翻着落叶急追上去,周围成群大鼠叽叽吱吱乱叫一通,钻去地里紧跟而上。 前方疯狂跑动的青年不时回头看了眼,十多道妖气钻在土中,疯狂朝他冲来,回过头口中骂骂咧咧了起来。 他叫孙小云,如今二十有余,自小在山村长大,跟着父亲学道法多年,也算有些本事了,还见过两次妖怪,一只满山乱窜的母鸡,一扇翅膀能把他瞬间吹到山下,还有只在座小山上,是只好看的狐狸,不过道行很高了,就连父亲都不敢随意燥热,就是常年趴在瀑布旁,寸步不离,从父亲口中听说是守着舅舅当年布下的法阵。 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个舅舅,不过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见,以前小时候,还时常从父母。姥姥姥爷口中听过一些,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本领应该很大,不然怎么能降服那么厉害的狐妖,就算人不在山里,那狐妖也不离开。 孙小云那个时候就立志想做父亲,还有舅舅那样行侠仗义的修道中人,看着山里一帮帮孩子都学了本事离开,今年刚刚开春,他便迫不及待的收拾行囊,听着父亲循循告诫,飞也似的跑出了栖霞山,立志要走出一片新天地来。 至少也要抱个美人归孙小云是这样想,逛过了富水县,见过了比县城更大的河谷郡,出城之后,就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终究并没有太多的远行经验,只能一路向北,或向西,好在两天后,路过一个村子,听说村里闹起妖怪,村里牲口不时被咬死,还有姑娘在夜里被糟蹋了。 出山以来,终于让他碰上能打得过的妖怪了,不久,他在村里潜伏三日,果然在第四天深夜碰上了一只硕鼠,跟圈里的母猪似得,能吓死个人,拼斗几番,勉强站了些许上风,将对方逼出村子,跟着后面兜兜转转撵了数里路,从深夜一直追到清晨,便是有了现在一幕。 “曰尔等老母的,我追你有,现在你追我一路,能不能算扯平了!!” 孙小云喘着粗气,朝后干嚎了一嗓子,前方快要出了树林,阳光在林子外照的光亮刺眼,就在狂奔过去的时候,听到几声驴鸣,一对男女牵着一头老驴说笑着走了进来,想来是夫妻,女的相貌美丽,着素白衣裙,另一侧的男子清雅俊秀,似乎看到了他,正转过头看来。 “走啊,别进来,快出去!” 孙小云挥舞了几下手,‘有妖怪’三个字,他不敢喊出来,怕吓着对方,可对面夫妻只是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看着跑来的青年,直直从旁边飞奔而去。 感觉到那对夫妻没动的意思,一咬牙停下脚步。 “死就死了吧!” 从背后重新拔过桃木剑,转身瞪眼大喝:“你们这群鼠辈,本道爷在在” 就在喊出话语的一瞬间,他眼中背对的男子忽然抬手,只觉眼前一花,耳中听到‘锵’的剑声出鞘,一柄满是刻纹的长剑拖着法光冲上天空,然后没入地里,孙小云只感脚底地面传来几下抖动。 嗡的一声颤鸣,前方地面裂出数十道裂纹,肉眼可见的剑气来回纵横,附近两颗大树被波及,轰啪两声从中间被劈成两半,木屑都在四处飞溅,拖着茂密的树笼朝左右两侧哗啦啦的倾倒下来。 噗! 那柄长剑破土而出,划过林中上空,悄无声息的落入书架剑鞘里,下一刻,剑气割裂的地面,冒出一股股粘稠的血液,散发出恶臭来。 ‘这怕是剑仙吧’ 孙小云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一道道血迹,还未回过神来,那边牵驴的男子走了过来,笑吟吟朝他道:“你道法尚可,就是欠些火候,还有不要小瞧任何妖怪,也不要鲁莽行事,说不得妖怪里也有好的。” 说着,那男子忽然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带着女子,牵着老驴转身又走出了林子,好像是专门过来一趟。 反应过过来的孙小云,急忙跟着冲出去,可惜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真是出门就遇上高人了啊对了!!” 忽然想起什么,使劲拍了一记巴掌,摸去怀里的书册。 “赶紧回家一趟,把书换回来!!” 说完,从袖里摸出两张符出来,贴去两腿间,唰的一下卷起烟尘,朝栖霞山的方向狂奔,眨眼消失在这片阳光之中。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 附近山势上,三双目光望着远去的烟尘,陆良生收回视线,拉过缰绳,朝一旁的女子笑笑。 “走吧。” “刚才那个就是小云?公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道法上认出来的,太熟悉了。” 陆良生回头又望了一眼,失笑的摇摇头,与红怜走过这片缓坡,半息不到,身形模糊,再到出现已是在另座山上了。 第八百一十章 栖霞山 “一晃二十年,我还觉得是前些天的事,小云还是几岁小童,在我怀里奶声奶气,连话都说不清楚。” 转过两座不算高的山麓,走在山脊附近村人辟出的小路,远远的,隐约看到一座城池轮廓矗立薄薄的山雾外面,山下不时有商贩、旅人走过。 陆良生牵着老驴慢慢走下一凹一凹砸出来的泥阶,两边黄泥地都是山民种的菜,附近正有农人在地里忙活,看着一男一女牵头老驴从山里出来,拄着锄头打量几眼,以为城里的公子哥带着女伴出城踏青,便顺道提醒几句,指引走哪条小路下山近一些。 山里人也有不少淳朴的,令人舒服。 这边,陆良生朝对方拱手谢过,松了老驴自个儿后面跟着,拉着红怜相携前行。 “......前面就是河谷郡了吧,想想周老故去了多年了,那栋宅子不知还在不在,又或卖给了城里其他人家,周蓉远嫁,周老两个儿子如今也在北面当官,已经很少回来了,既然路过这里,红怜陪我过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下了山,沿着附近村外的道路上了官道,一面走,陆良生望着渐行渐近的城池,一面说起过往,当年若是没有周瑱这位大学士尽心教导、考校,举人那关,估计要推到三年之后,那很多事情,就有了变数,自己不会那么早上京,不会见到普渡慈航、不会救下陈靖......等等。 走近城池,城门如同闹市,嘈杂而热闹。 城墙高大,左右延绵展开,墙面没有了当年动乱时的刀剑箭矢痕迹,应是后来又修缮了,多年过去斑驳风雨留下的粗犷线条。 入城之后,穿过扰扰嚷嚷的人潮,循着熟悉的路径,来到那条幽静古朴的院墙外,那边府门矗立,写有周府二字的门匾依旧挂着,两边高挂的灯笼却是布满了灰尘,漆红大门前,积攒了不少叶子,陆良生走上长有杂草的石阶,轻轻扣响府门上的铜环。 里面好一阵都没有动静。 “公子,是不是已经没人住了?”红怜想要探出身子朝里钻进去看看,被陆良生伸手阻拦,这时,门后陡然响起一阵木栓抽拉的动静。 吱的轻响,漆红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老人半张脸孔,疑惑的看着外面俊秀的书生,还有一旁俏立的女子。 “二位,可有什么事?” 老人大抵是府里留下看守空院的老仆,毕竟这么大的宅院转卖,或者废弃多有些可惜,留下人来照看,往后周老两个儿子辞官归隐,也算回到祖宅。 陆良生想着,礼貌的抬了抬手:“老丈,在下从长安过来,想给周老的灵位上柱香,不知可否?” 书生言语温和有礼,又带了女子在旁,怎看也不是歹人,听是长安过来的,那老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毕竟主家故去多年,府里房契、值钱的东西都已搬走,或变卖,就算有人想偷东西,也顺不到什么。 “既然二位有心,那进来吧。” 老仆打开半扇门,请了门外一男一女进来,本想前头带路,然而那男子进来却是认识一般,绕绕转转的径直寻到后院,推开厅堂大门,走了进去。 “姑娘,你们以前来过啊?”仆人看着走去神龛的背影,疑惑的偏头看去身旁的女子。 聂红怜背着手,踮着脚尖背着手摇了摇身子,看着厅堂里点燃香火的公子,笑出梨涡,侧脸俏皮的说了句:“老人家你猜猜。” 说着,迈开步子轻快的跨进门槛,厅堂墙壁,当年裱糊的字迹忽然间亮了亮,不过受了这么多年香火的红怜早已不惧了,恭恭敬敬的给灵位请上一炷香。 供桌上,周瑱的灵位陈旧模糊,好些地方的漆面剥落露出木头的颜色,若是不仔细看,很难认出上面的字迹了。 陆良生站了好一阵,直到门外的老仆过来催促,方才出了厅堂,拱手又是谢了一番。 “公子不用谢,有人给老爷上香,也是情分嘛。” 老仆笑了笑,过去将厅门关上,望去焚香袅袅里,忽然停下来,揉了下眼睛,赶忙跑上前,只见供桌神龛里,周瑱的灵位竟焕然一新,黑色的漆面不染尘埃,上面的字迹像是重新刻过一样,就连字上的金粉都像是重新粉刷了。 这......怎么回事? 惊诧的回过头想要问那对男女,可门口刚才还站在那的身影早已不见,门也不阖上了,沿着路返回门院那边,府门紧阖,木栓都从里面插好,连忙打开门出去,外面系着的那头驴子也都一同不见了。 哎哟.....怕是见鬼了! 那仆人惊呼一声,跑回去将大门关好,重新将木栓插上,跑回门房里,一头扎进了被窝。 日头自云间倾斜,渐渐阴了下去。 之前府中消失的那对男女,此时牵着老驴走在城外向西南的道路上,沿途乡镇亦如往昔还在原来的位置,二十年里也多了许多变化,让陆良生说不出那种别扭,就像前两年年还是旧样子,一眨眼周围就天翻地覆了的感觉。 渐渐乡镇落去了后面,走进延绵的苍翠山势之中,官道两侧山壁断崖,鸟鸣悦耳不断从山麓老林里传来。 不久,走过了路旁弯弯的河水、矗立断崖上的山神庙,拐过前方的弯口,老松如林,红墙庙观焚香袅绕,远方夹杂山势之间的大片绿盈田野,青苗在微风里荡起一圈圈涟漪,忙活的村人擦去脸上汗水,伸着脖子让风灌进后颈,惬意的坐去田埂。 远处的村落,人声嘈杂,偶尔的嘹亮的鸡鸣声里,一栋栋房舍升起徐徐炊烟。 “到家了,公子。” 红怜激动的捏紧了书生袍袖,书架里,就连蛤蟆道人也走了出来,站在驴头上,望着这片霞光里的风景,感到心旷神怡。 ....... 黄昏落去山头,紧靠山脚的村子犹如披上了一件霞衣。 整洁的路面沿着鳞次栉比的房舍进去,满是向日葵花苞的篱笆院墙里,鸟雀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二楼上乒乒乓乓一阵动静过后,一个留有长须的道人走了出来,双眼有些发青呆滞的趴去栅栏,片刻,身后走出风姿绰约的妇人,拿着叉子正盘起头发,听着吵闹不停的满树鸟雀,有些疑惑。 “老孙,今日这些鸟儿怎么了?” “这么多喜鹊,肯定是有喜事临门。”那道人随口说了句,随后,便听到身后妇人忽然开口,冲到一旁,指着院外。 “你看,那不是小云吗?他怎么回来了?” 阁楼上,看的较远,依稀能见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挎着黄布兜跑过村中的晒坝,跟那边八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打了声招呼,火急火燎的朝家这边赶来。 “这孩子,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双眼有些淤青的道人,摩挲着下巴长须,露出疑惑,语气里,似乎也有些高兴。 第八百一十一章 再见,陆郎 落去山头的夕阳照在村口,挎着黄布包的青年,一身道袍,火急火燎的跑进村子,朝着晒坝那边并排坐着的八个老人,齐齐拱手,挨个儿叫了声:“舅姥爷、二舅姥爷、三舅姥爷.......七舅姥爷、八舅姥爷好。” 村里沾亲带故,又是与他姥爷那一辈人,听说曾经还跟着舅舅走南闯北,四处降妖除魔过,有着一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硬功夫,还被先帝皇帝赏赐过铠甲,现在都还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炫耀。 那边八张大椅上,满脸花白胡须的老人,肌肉依旧虬结鼓涨,睁开眼,眸底绽出精光,威严十足的挥了下手。 “是小云啊,赶紧回去吧。” 看着青年你离开,名叫陆盼的老人嘿笑了声转回脸,朝另外七个兄弟说道:“才出门多久,就想家了,我家那小子尽学了我本事,赶他出去闯荡一番,嘿,好家伙,不到半年带了婆娘回来,就不走了,真是能气死个人!” 另外七人沐着阳光,靠在椅上附和的点下头。 “又不是每个孩子都跟咱们良生一样,就是这次出门有点久了,都有记不清多久没回来了,你们谁记得啊?” “谁记得清啊,睁开眼就天亮,晒会儿太阳,又快落山了,一天过得可真够快的。” ...... 八个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语在青年身后远去,走过邻屋后面的巷道,脚步加快起来,喊出声来。 “爹!娘!姥姥、姥爷!” 进了院子,径直跑去院中那颗柏树下,倒了一杯清茶灌进嘴里,阁楼那边,孙迎仙揉着脸和陆小纤一前一后的下来,瞅着儿子模样,老两口面面相觑,问道:“小云,这才几日功夫,你就回来了?不是说要闯荡江湖?至少你也得带个婆娘回来啊!” “滚一边去!”一旁陆小纤拍了丈夫肩头一巴掌,“人都说小云随娘舅,还愁讨不到女人?”说着,妇人推开老孙,坐去石桌对面,将儿子手里的茶杯按下来,“说说,怎么突然跑回来了?是不是钱花完了?没事儿,娘这里还有些。” “不是!” 那边,青年将母亲手推开,看了眼父亲那边,干咳两声,“就......就是有些想家了,回来看看,明日再走。” 看到儿子瞥来的目光,孙迎仙心领神会的笑笑,赶紧过去打圆场,将妻子搀起来。 “第一次出远门都是这样,我跟他说说,你去煮饭,然后去叫爹娘回来吃饭了,别牵着驴又溜达到其他山去了,上回就差点迷路。” “古里古怪,由着你父子俩。” 陆小纤看看像是猜哑谜的两父子,哼了声,转身去了灶房,剩下的两人等了片刻,灶房门口妇人没忽然探出头来,孙小云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本书籍从石桌下面递给父亲。 后者接过书舒坦的在手心里轻砸了一下,赶紧卷起来塞进袖子里,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倒了茶水,声音平缓,问起儿子出门这几日的事。 “到了外面可有习惯?有没有碰到从栖霞山走出去的师兄弟?” 孙小云摇摇头,他就到过河谷郡,再远就没走到了,回来这一趟也是想将书换回来,不过说起途中遇上妖怪一事,一时间兴奋的比划起手势。 “爹,你是不知道,那个老鼠精,还真够机灵的,单打独斗打不过我,竟然会引我过去设伏,一口气来了十多只大老鼠。” 孙迎仙对于自己儿子本事还是清楚的,神色平淡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呢?有没有落荒而逃?” “逃?我爹可是长安第一道,怎么能逃?!好家伙,我赢是用着法术跟它们打了......” 啪的一下,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孙迎仙放下杯子,收回手:“你什么本事,爹不知道,十几只鼠精,能把你骨头都啃干净,说吧,怎么逃出来的?” 孙小云讪笑了一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抠抠手指头。 “还是爹清楚,其实是得了一个高人相助,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到激动处,抬起脸来,绘声绘色的讲起林中发生的事,“......那人唰的一下抬手,一把剑就冲上天,落进地里,哎哟,整个地面都在抖,那些打洞钻在泥里的鼠精片刻不到,唰唰几下,就见那血不要钱似得咕噜噜从地里冒出来。” 对面,端起的茶杯悬停,孙迎仙脸色愣住,抬起眼帘看去对面还在说话的儿子,开口打断道:“书生?身旁可有一头秃毛的老驴,驴上是不是有个书架?” “爹,你也看见了?” 孙小云疑惑的回了一句时,灶房里,陡然响起呯瓷碗碎裂声,青年连忙起身跑去灶房,“娘,发生什么事了?” 不大的灶房里,妇人呆呆的站在灶头,对摔在脚边的碎片,以及儿子问来的话,好像都没有听到。 “爹,我娘这是.....爹?” 孙小云站在门口回过头问去院子里,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孙迎仙匆匆忙忙起身,搂着袖子飞快跑出了院门,根本不理会儿子,就连村里人打来的招呼也顾不上了,一口气冲出村西口,过了木桥,上去西面的栖霞山。 云海断崖,塌了的茅庐,还有远处一颗老松及坟堆立在那里,满地的落叶,一切跟二十年里,没什么两样。 难道小云碰到的,不是陆良生? 道人立在断崖前,心里终究有些不甘心,朝崖外翻涌的云海,卯足了力道嘶吼:“陆良生!!!” “陆大书生!” 声音嘹亮,久久不息的回荡山间,除了山林沙沙的轻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孙迎仙须髯在风里抖动,阖了阖眼睛,想来也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正准备转身下山,始料未及的声音,忽然响在他下山那条山路上。 “老孙,这么大嗓门儿,想把本国师吓出来吗?” 山风吹过林野,蜿蜒而上的山路,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负着双手,笑吟吟的走上来,叮叮当当铜铃声里,一头老驴甩着秃尾巴像是咧嘴嘲笑,旁边,还有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也朝他轻笑,打了声招呼。 “孙道长。” 还有,立在驴头上的蛤蟆,探出蛙蹼来,“可晾了田鸡给老夫?一并拿来!” 孙迎仙立在那儿,看着仿如当初的一行人,脸上笑了起来,鼻子却是酸酸的,眼泪不争气的落到了衣襟。 第八百一十二章 一辈子交代这座山里了 沙沙的枝叶轻响,照来的霞光里,陆良生看着那边红着眼睛的道人,能重见故人,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高兴,可看着他下颔些许白迹的长须,抿了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亦如当初,在道人胸口轻轻捶了一下。 “变老了,反而好看。” “你倒是变年轻了,没之前的风仙道骨。”虽说修道中人比常人寿命长,可老态终究还是会显现出来,孙迎仙偏头抬袖擦了一下脸颊上的泪痕,微微笑了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还是准备飞升当神仙?当心到了天上,二十年前得罪的那帮神仙找你麻烦,到时候本道不在身边,没人帮你。” 两人互相揶揄了一下,沉静了片刻,随后都笑了出来,陪在旁边的红怜跟着两个男人抿着红唇笑了笑,走去茅庐那边,清扫起院里的杂草落叶。 陆良生看着窈窕的身影一眼,弹了一指,坍塌的茅庐枯木重生,长出细嫩的枝叶、藤蔓扭到一起,从地上撑起,变回原来当初那般模样。 “刚才你问回来就不走了?这次回来,恐怕待不长......”收回法力,书生看着嫩绿的一片片叶子在风里摇曳,转身走去那边断崖,清扫起恩师的坟茔,从石缝亲手拔出一根杂草,捏在手里,轻声说道:“就回来看看,想家了,往后再回来,不知物是人非成什么模样了。” “这么快就走?”道人跟在后面,皱起了眉头,“不多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小纤,还有你爹娘?” “要见。”陆良生拔去第二根,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后还是将草拔起丢开,“......但,还是不住了。” 孙迎仙之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曲紧,握成了拳头,忽然跨出一步,朝着墓碑前的背影,声音猛地拔高,嘶吼起来。 “陆良生!你跟你从前说那些没感情的神仙有什么区别?!何况你还没成仙,那可是你爹娘,你亲妹妹啊,都是你至亲,我就不信你连一日都没有!!” 陆良生望着恩师的墓碑,沉默下来,转身去拍孙迎仙的肩头,后者反手将他手打开,后退两步,花白的胡须在风里微微抖动着。 “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来,他们等你,等的多辛苦,你娘性子泼辣,可最喜的是你,成日望着你回来,眼睛都快哭瞎了,你父亲每日在外面溜着驴,就是希望是村里最先看到你回来的!你跟我说要走!配当人子,配得起当年那个书生走出栖霞山说过的话吗?!” 道人说完,那边茅庐的红怜、蛤蟆也都沉默的望来,红怜看不下去,丢下扫帚,跑了两步:“孙道长,公子也没办法,天道逼他走啊,公子往后不能再掺和人间事了!” 老孙转过目光看陆良生:“真是这样?” 呜咽的风声里,陆良生抿着双唇,迎着到的目光,点了点头,侧身走去崖边老松,抚过粗糙的树身,叶子沙沙的轻响里,话语平缓的开了口。 “其实很早之前在归墟拿人皇印玺时,就与天道做了交换,不然根本拿不了崆峒印,后来封神台上,我向天道允诺,才让封神顺利,如今该是兑现的时候了,而且......吸纳妖星之后,我隐隐感到快要突破斩虚境,这人世间已经容不下了,天道也不允许继续留下......” 道人红着眼睛,狠狠多了一脚,抬头骂了句:“贼老天!” 轰! 原本彤红的霞光陡然阴了下来,一道青白电光在云里一闪而过,像是发出警告的意味,惊得孙迎仙立马闭上嘴。 那边,陆良生笑了笑,“看吧,时刻盯着我呢。” 不久,阴云散去,霞光重新投下来,孙迎仙这才垂下衣袖,露出脸来,还想骂骂咧咧两声,最终还是作罢,泄气的一屁股坐去旁边大岩石上,想起刚才怒气冲冲骂了陆良生一通,干脆的道了一声歉。 “没事,这么多年,谁心里没个怨气,你骂出来,我反而喜欢。” 陆良生拍拍他肩膀,坐去他旁边,两个相貌不相称的大男人就那么并排坐着,看着云海翻涌,过得一阵,书生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记不记得当年你我站在这里,说往后辞官归隐,便在这里搭个茅庐,看日出日落?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在昨天。” 说了句时,又说起些许家常,絮絮叨叨的。 “对了,小云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教导一番?我看啊,还是让他多读一些书,当然也别像我这样,什么都将自己约束起来。” “今日别怪我话太多,以后还想跟你说,也不知什么时候了,不过你也是修道中人,活得肯定久,说不得哪天我偷跑下界,你还要秉持正义,把我赶回去呢,不过那时候,记得多备些酒,喝够了,吃饱了,都不用你赶,我自己就走......” 絮絮叨叨的话语,一直都是陆良生在说,坐在一旁听着的道人,忽然开口。 “那什么能回来人界?” 老孙的目光望来,陆良生也看着他,平静的眸底有着情绪缓缓的波动,慢慢转去别处,看着霞衣披去的山峦,沉默了片刻,声音很低。 “上去了看看就回来,如若不回,可能就不回了。” 孙迎仙忽然嗤的笑出声,拍响大腿站了起来,“别人能成仙,高兴的八辈祖宗都得点着,到了你这儿,跟上刑场一样。” 天上轰轰的又响起了雷声,这回不是天道发怒,像是要下起第一场春雨来,片刻,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了下来,道人笑着说道:“你去成仙吧,反正本道一辈子都交代这座栖霞山里了,不过往后天上受了欺负,忍着,我加把劲儿修炼,或许能赶得上!” “你说得?”陆良生跟了过来,抬起拳头。 道人也跟着抬手,握拳抵过去,互相轻碰:“本道一言,八匹马都追不回!” 雨声哗哗打在林间树叶,崖边两人话语都不大,随即又都笑了起来,相携着走去山下,溪水流过木桥,远处的山村浸在烟雨水汽里,归家的农人扛着锄头冒雨走在田间泥路,碰上牵着一头驴的老两口,还有出来寻找的妇人,笑呵呵的打上几声招呼。 随后停下来,愣愣的看着老两口,还有妇人,疑惑的摸摸自己身上,轻咦了一声。 “小纤,你和爹娘身上,怎么都没被雨淋湿?” 陆小纤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肩头,还真没有一丝湿迹,回头再看白发苍苍的爹娘,李金花半眯着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不过耳朵还聪敏,听得出刚才说话的农人的嗓音。 笑着朝他呸了一口。 “你个老东西,也不害臊,淋湿了好让你看啊......” 忽然,她停下话语,耳中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好像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手赶忙了一下身旁的老伴,“老石啊,你听到铃铛声了吗?就在那边山上,就是良生当年常去的那边,你快看看!” 陆老石还是以往温吞,只不过更老了许多,脑袋反应有些慢,顺着老妻指着的方向,隐隐是有声音传来,茫茫雨幕里,他也看不清楚,叫了小纤一起看看。 山里下来的小路上,好像看到了丈夫的身影,旁边一个翩翩书生与他说笑,身后还跟着一头老驴,好像也看到了这边,书生转来目光,勾起温暖的微笑,妇人愣住,饶是在家中的时候隐约猜到一些关于兄长可能回来了,当真看到熟悉的身影走近,泪水止不住的流下。 压抑不住情绪,一声“哥!!”的哭喊,爆发了出来,迈开脚步,踩着湿滑的路面,朝那边雨幕里的书生飞奔了过去,拥进陆良生怀里,像是受了委屈般嚎啕大哭。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良生.....” 李金花老泪滑落下来,抬起双手摸索着空气,朝模糊的那边过去,然后,一只手伸来,将她搀扶。 “娘,孩儿回来了。” 陆良生搂着妹妹,也握着老妇人的手拥进怀里,轻声说着。 不到片刻,那归家农人扛着锄头飞一般跑回村里,二十年前那位陆良生回来的消息,顿时在村里炸开了锅。 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人冲出了房门,听到消息的八个老人,兴奋的丢了搬回家里的椅子,激动的就朝村西口飞跑起来。 第八百一十三章 漫道人间,匆匆如客 细雨绵绵落在田间青苗,蒙蒙水汽自人的上方偏斜滑落地上,老妇人头发已然全白,眼睛不好使,眯着眼颤抖的抬起脸来,听得出是儿子的声音,微微发抖的摸了过去。 “良生,你别动,让娘摸摸。” 粗糙的手掌触在光滑的皮肤,李金花浑浊的眼睛,闪出泪光,再也绷不住了,压抑的哭了出来,又低声确认了一句:“良生?” 一旁的陆老石也抹去眼角的湿迹,过来抱住娘俩,低声道:“是良生,咱们儿子回来了。” 身后跑来的村人聚在村口,看的真切,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看着那俊俏的年轻书生,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是俺良生叔?比俺都还年轻” “可不是,爹成亲的时候,就这般年轻了,现在你都成亲聚了婆娘,他还是这般年轻,唉,想想都羡慕的紧。” “爹,说别说了,小心娘听到,又被撵到牛棚睡。” “她敢?!” “哎哎,你父子俩别说了,良生回来了,也别光看着,通知大伙家里拿出一两道菜出来,今晚就在坝子里拼成酒席,我那还有几坛酒,一起喝了!” 陆良生抱着父母、妹妹,站在雨中还一阵,一家人才分开,看着母亲的浑浊微眯的眼睛,“娘,等会儿回去,儿子给你治一治。” “好好好。”陆老石高兴的满脸通红,多年没见的儿子回来了,老伴儿眼睛也能看得见东西,心里头啊,那是说不出的高兴,拉起一家人就往村里去,朝村口呼啦啦让出一条道的村人,兴奋喊道:“大伙好好看着,这就是我儿子,陆良生!村里小辈的没见过,现在可瞧见了?!可是你们长辈,往后碰上了,得叫一声叔,或爷!” 村里多是沾亲带故,小的一辈瞅着过来的书生比自己都年轻,不好意思喊出口,随后就被家里大人扇了一巴掌,揪着耳朵,才赶忙喊了一声。 “良生叔。” 陆良生朝他们笑了笑,也不在意,毕竟这些小辈有些在私塾里读过书,眼下二十年过去,相貌也大多变了,老一辈的还能认出一些,前面八道身影,胡须浓密花白,肌肉虬结的不像老人,笑吟吟的一字摆开,鼓跳着肌肉。 “良生,还认识我们吗?” “良生如何不认得八位叔伯。”陆良生露出温和的微笑,抬起双袖抖了抖,恭敬的朝他们八人施去一礼,这八位长辈跟随自己最久,从栖霞山一直到长安城里,听道人说,这些年,当初那帮孩子打熬筋骨,都是他们出力最多,这一礼,是必须要敬的。 村口与村里众人说笑了一番,天色暗下,才与父母妹妹一起回到家中,点燃的油灯放去桌上,哭过片刻的李金花、陆小纤这才收拾心情忙着去灶房弄晚饭,不过左邻右舍端了自家的饭菜过来,让一家人少了忙碌。 在檐下吃过晚饭,陆良生举着油灯,拉着母亲坐去房里,还有不少村里人留在院里,或扒拉着窗户,屏住呼吸的看着蹲在床前的书生指尖轻轻揉捏着老妇人双眼周围,条理气血经脉,丝丝法力渗过皮层血管,进去眼睛里面,分出的神识,感受到是一股股堵塞,大抵猜出便是这些杂质让母亲眼睛看的不太清。 起初还有些不自然,一来害怕疼,二来感觉得到外面还有许多人盯着,紧张的抓着被褥,另只手捏着陆良生的袖角,不到片刻,在儿子指尖轻揉下,感觉字眼窝深处暖暖的,一股热流在盘旋,不知是二十年未见的儿子回来,还是暖暖的温流,让她精神感到舒缓、放松,拉着袖角的手,缓缓垂去了床榻,轻柔的拿捏里,响起轻微的鼾声。 陆良生收回手,起身拉过被褥轻轻给母亲盖上,摸了摸满是皱纹的脸庞,方才退出屋子,与还等在外面的村人说起话,一直到夜深后,村里人才搬了自家凳子渐渐散去,孙迎仙打发了妻子先回房,拉着小云过来柏树下坐着,看着对面拿着跟手臂粗细树枝的陆良生一下一下的削着,露出些许人的轮廓。 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陆良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了眼那边还有油灯亮着的房间,继续埋头削着木棍,一旁孙小云想要说话,被老孙拉了下袖子,示意他别多话,好一阵后,话头转去别处。 “往后你成仙,那老蛤蟆,还有红怜如何自处?他们也跟着你一起去吗?倘若可以,不如将父母带上。” 陆良生摇摇头,停下小剑,吹去木棍上的残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回来的时候,我早就想过了,师父还有红怜,甚至是老驴,可以寄在山海无垠当中,但人是进不去里面的。” 停下的小剑继续雕琢起来,陆良生说到这里,微微笑着,话语接着说下去。 “好了,老孙,不要再说起这些,往后家里,你再替我照看下去吧说不定过个百来年,我又回来了呢?” “又扯这些没用的。”道人扬了一下手,不过他也最吃这一套,随性里就将事给落下,不过他仍有些不放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那你走了,小泉山那边那只狐狸怎么办?这些年,她道行越来越深,将来要是来个妖性大发,本道不一定能收拾的不了。” “不会的,胭脂很聪明,她不会乱来,明月拜我为先生,这栖霞山一带,自然是姓陆,她岂会乱来,就算将来我去了天上,她更是不敢。” 孙小云左右看看,不知道父亲跟舅舅到底在聊什么,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提及小泉山那边的狐狸精,看样子还真是舅舅养在那的,不过有个儿子? 莫非?青年若有所思的摸去下巴时,被弹来的木屑打了一下脸颊,正好与对面的陆良生视线相接,像是看穿了自己心里想法,惊骇的连忙低下头去。 小剑削去的木棍渐渐有了人的、驴子的样貌,越来越清晰,陆良生吹了吹,将多余的地方截断,保留了基座,放在手里把玩,随口也在说。 “其实不光胭脂,家里原来那只老母鸡,往后你管管,管不了,我让胭脂去管教,刚成的妖,这才是容易乱来,不懂人间礼数。” 两人一言一语的聊到下半夜,绵绵春雨还在下着,后院的鸡鸣响起时,陆良生看着手里的木雕,缓缓起身,走去对面的房里,推门进去,父亲和母亲睡的安稳,他将木雕放去窗前桌上,走到床前,一撩袍摆,陡然跪了下去。 “爹娘,孩儿走了,往后可能就不回来了,这辈子能做二老的孩子,是我最大的荣幸。” 咚。 重重磕去一头,抬起,又重重磕了下去,三记响头后,陆良生从地上起来,替老两口压好被角,转身出去,目光透过缓缓阖上的门缝,看着榻上安然沉睡的老人,直到房门阖上,走去老驴那里牵过缰绳。 “哥” 二楼栅栏上,陆小纤立在那里,眼泪浸过些许皱纹,滑下眼角,陆良生看着她,挤出一丝笑,声音有些颤抖。 “你好好在家照顾爹娘,要是哥在天上知道不孝,小心我下凡打你!” 说着,他转过脸,不再看看捂嘴哭出来的妹妹,低声对侧旁的道人叮嘱了声:“好好照顾她。” 言罢,拉着缰绳举步走出了院落,一晃眼消失在夜幕里,楼上的陆小纤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冲下楼,跑出院子追了出去,看着空荡荡的坝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出来。 “哥!!” 声音传去远方,走上村外道路的陆良生咬着牙关,头也不回的去往栖霞祠,从神像里取出红怜的尸骨,放去山海无垠,出来时,见到那边村子许多火把光从村里出来,隐约能听到呼喊他的名字,有些感伤涌上了心头,鼻子、喉咙泛起阵阵酸痛,松开了缰绳,向着那边,托起宽袖,躬身拜了下去。 也朝四面逶迤的栖霞山,拜了一拜,往后或许就见不到了。 身旁的红怜跟着他,矮身福去一礼,待公子收拾了心情,她方才问道:“公子,往后我们去哪里?” “杭州,布最后一个万灵阵阵眼。” 陆良生咬牙挪开视线,牵起红怜的手,招呼了嚼草的老驴离开,也看到了路边等候恭送的胭脂,朝她点了点头,缓缓走去官道的尽头,黎明的东面,微微泛白的云朵游散,金色的晨阳推着青冥的边沿,照着携手的男女,牵着老驴,书架打着哈欠的蛤蟆,渐渐远去壮丽的光芒里。 阳光照进篱笆小院,透过窗棂落在床头,一片暖洋洋里,老妇人睁开眼睛,屋顶的灰尘都在她眼里变得清晰,穿好了衣服,套上有些破旧的鞋子,看到桌上摆放的木偶,;脸上有了笑容,亦如当年彪悍的妇人,拉着丈夫的耳朵从被窝里拖出来,骂骂咧咧的走去灶房煮起了饭食。 然后,走到檐下朝外面大吼一声:“开饭了!” 照过窗棂的阳光,尘埃飞舞,落去那桌上的木雕,那是一个衣袍飘飘手握书卷的青年,牵着一头老驴,驴背上还有少女横坐踢踏绣鞋,一只蛤蟆坐在书架边缘,伸着懒腰 第八百一十四章 西湖三月天 阳光洒过流淌江河,粼粼一片波光里,水鸟立在伏摇芦苇,叮铃咣当的铜铃声传来,扇着翅膀惊飞拂过水面远去对面。 晃着鬃毛的老驴驮着书架悠闲走过,一身青衫的书生手里握着书卷负在身后,迈开的脚步里,哼着曲子的红怜轻快上前挽着他胳膊,说起别人耳中听来的苏杭。 “公子,真要去哪里啊?最后一个阵眼在杭州什么地方?” “具体.....也不知,大概是在西湖附近,要过去才知晓。” “西湖啊,那边好像很美的,尤其现在这个时节。” “红怜以前去过?” “没有......就是以前唱曲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西湖美景,原想唱成角了,让班主令着我们去杭州来唱唱......” 天光里,原本还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女子,神色一黯,后面的话停了下来,陆良生刮了她一下鼻子,声音也放得轻柔。 “现在也不迟啊,而起还多了我,和师父陪你一起逛西湖美景。” 丫儿啊儿 不远低头啃草的老驴抬起头,朝这边嘶鸣两声,提醒陆良生还有它,书生笑笑,补充了一句:“对,还有老驴!” 噗! 聂红怜看着公子,还有那边扇着两只长耳磨着嘴的老驴笑了出来,刚才的阴霾,顿时散去,颊边微现梨涡,也不知是瞪书生还是瞪那边老驴,不过眼下,看到陆良生能这般说笑,她心里隐隐的担忧终是放了下来。 叮当的铜铃声里,驴背晃荡的书架打开一扇小门,蛤蟆道人沉默的嗒着烟嘴,一阵一阵的吐着烟雾,瞅着道旁有说有笑的男女,想起那晚徒弟跟小道士在树下说的那番话,蟾眼里泛起些许思绪。 ......跟着良生一起成仙......有些不妥啊。 老夫岂是那种攀结之人......妖? 唔......天上好像没什么吃的吧.....规矩又多,总不能每日烤只仙鹤,瑶池里捞一条鱼? 没人间调料,老夫也做不好吃....... 纠结啊 蛤蟆道人看着江河景色,有些伤感的叹出一口气,不久,系紧了绳子,随着老驴一起渡河,沿着北上的官道继续前行,到的这天晌午,道路间愈发显得繁忙,商旅行人来来往往,路旁飘着旗幡的茶肆也人满为患,多是来杭州做买卖的商贩再次歇脚,与旁人打听一些城中买卖的行情。 将至三月天,南方的气温明显回暖,微风拂过路旁青柳,陆良生牵过老驴来到树下坐青石上,接过红怜递来的水袋,抿了一口,听着附近茶肆进出的旅客聊着天南地北,偶尔也会有一两件趣闻来。 “你们听说没有,净慈寺要弘扬佛法,开坛讲经。” “听过一些,不过好像讲经的,不是净慈寺的和尚,反而镇江金山寺来的。” “哎呦,那这和尚不得了,都跑到咱们杭州来讲经了,可是大德高僧?” “不知,听人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和尚,还是金山寺的主持,好像是万佛寺出来的。” “这么厉害?正好我在杭州停留些时日,到时去看看。” 坐在树荫下的陆良生挑了挑眉角,那万佛寺三字倒是听了进去,这二十年了,也不知法净那大和尚如今怎样,佛法可有精进,正好做完最后一件顺着大运河北上,去趟万佛寺见见他,就当道个别吧。 休息了一阵,各种见闻对陆良生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收起水袋,重新启程,不过并没有去往杭州城里。 绕着外面的道路前行,周围田野乡间,偶尔能见处处园林庄园,也有起伏盘旋的山丘,满山青绿葱葱的茶树,站在丘陵高处,远方城池建筑矗立延绵的城墙内,重重叠的的延绵开去。 一片繁华里,偶尔响起两声厚重悠远的钟声,在远方敲响,便正是陆良生要去的西湖,南方多雨,江南烟雨蒙蒙,走去山上凉亭,眺望宝山、湖泊,雨滴打在片片荷叶,一座长桥横跨湖面延伸,仿如一幅江南美卷。 咚咚 钟声回荡蒙蒙细雨,陆良生带着红怜走在西湖边上,女子张望间,他掐着法决循着山海无垠上标注的阵眼缓缓望去,湖泊西南岸,林野茂密,丘陵顶上,能见一座高塔耸立一片水汽之中,法光凝聚眸底,便看到丝丝灵气袅绕塔身。 “果然在这。” “公子,什么在这?”四下看了看的红怜小跑过来,顺着书生的目光,也看见了那高塔,忽然抬了下衣袖,将脸遮住,侧过身偏去一边,“公子那宝塔,好生吓人,看的妾身不舒服。” “那留在附近,照看下老驴,还有师父,我先过去看看,阵眼是否在塔下。” 陆良生叮嘱了两句,趁着四下绵绵细雨里,没人注意过来,身形一晃,踩着湖中片片相连的荷叶,蜻蜓点水般,飘去湖泊西南岸边,走过林间,这才看到塔基的轮廓,绕着走上半圈,来到正中宽阔的白岩广场,塔身八角,共五层,足有三十多丈高,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下各有铜铸的风铃,显得风姿优美。 “好塔!” “阿弥陀佛,公子也觉得好塔吗?” 陆良生看着高耸的巨塔赞叹一声时,下方青石阶上,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缓缓上来,竖着法印,来到铜鼎前方,朝着这座高塔礼佛一拜。 “春雨微寒,公子远道而来面见佛塔,可见诚心礼佛。” 陆良生知晓有人过来,听到忽然而来的话语,倒也没什么感受,回过头看去那和尚,肤色微微铜黄,俊秀英气,身形壮硕挺拔,在出家人里,倒是少见,便不由笑了笑。 “大师诚心礼佛,他人未必就是来礼佛的,宝塔在我眼中,不过一处风景罢了,读书之人,还是喜欢书本上的东西。” 他如今修为,世间难有人再看到,放在面前这和尚,还是普通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那边和尚竖印低了下头,大抵对于这位书生的话,并不认同,想要争辩一番,搂着袈裟慢慢上来。 “施主言辞过早,书有千句良言,佛也有千言善法,看待书,与看待佛,并没有两样......” 就在说话间,下方有青衣僧人快步过来,将他话语打断,随后跑近附耳过去,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那和尚面带着笑容,朝陆良生竖印一礼,转身快步走了下去。 不过依稀之中,陆良生听到那青衣僧人唤他法海主持等字眼,呵呵轻笑出声,双袖一拂,卷去身后,看着下方茂密遮掩的树枝之中,离去的身影。 “当年的小沙弥都长这么大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当年咿呀小沙弥,如今礼佛大法海 踏踏..... 踏踏踏....... 斑驳青苔的石阶,黄皂僧鞋飞快走下,锋塔下方,青年和尚一展袈裟靠去宝雕石栏,微微侧脸望去湖中含苞荷花,祥和目光呈出威凛。 “可打探清楚了?” “回禀主持,那两条蛇妖确实来了杭州。”一旁的青衣僧人竖印垂首,轻声道:“城中有师兄弟带回消息,他们亲眼看到。” 和尚微微颔首,望去湖泊连天的雨线,“可知,她们来杭州做什么?” “她们......” 青衣和尚话语声里,水面丝丝涟漪荡开,荷叶下的鱼儿陡然受惊了般,一摆鱼尾,飞快窜了出去,正听下的法海抬了下手,回头看去身后,延伸而下的青石阶上,之前那个青衫书生正负手下来,朝这边微笑点了下头。 “大师还在这里,下雨了,小心受寒。” “阿弥陀佛,出家人受得苦寒。”法海竖印还回一礼,笑道:“往后还有缘,贫僧倒是还想与公子辨一番佛儒之道,不知施主可愿意否?” 呵呵呵! 陆良生走下最后一阶站定,也跟着笑了笑:“若有缘,自然愿意与大师探讨一二,告辞!”洒脱的随意抬手拱了一下,举步离开,沿着这边石栏,回到之前的地方,红怜抱着一柄长剑靠着栏杆,袍角被老驴扯了一下,这才站起来,看到书生回来,两颊顿时泛起好看的梨涡,将月胧插回书架,拿了纸伞撑起,挽去书生胳膊。 “公子,找到了吗?” “不过要等天色放晴后,晚上再来,走吧,我们去城里看看。” “去城里?”红怜疑惑的仰起脸,那边,陆良生低头朝她笑了一下,捋去眉前一缕青丝,挽到耳后,“既然来了一趟杭州,怎的也看看市集,顺道带师父吃些美食。” 隔间小门嘭的打开,蛤蟆道人鼓大了双眼,都有光芒在眸底闪烁,顿时来了精神,“还是徒弟有心,唔.....让为师看看食谱上,有没有记载杭州有什么好吃的,快些走,为师边走边翻看。” 挥着蛙蹼,催促两句,半个身子钻进衣柜,翻出许久未拿出的菜圃在手里展开,蹼头顺着一个个地名找下去,寻到苏杭一代,蟾嘴都快裂到了后颈,长舌舔了一下嘴唇,欢喜的脚蹼头一根根绷直舒张开来。 “有了有了......西湖醋鱼、栗子炒子鸡、龙井虾仁......” 红怜掩嘴轻笑里,陆良生拉着老驴漫步雨间,回过头看着悬腿坐在书架小门边沿的蛤蟆道人,笑道:“师父,对杭州菜都这么讲究?” “哈哈,为师想当初纵横三山五岳,不就为了口吃的么,唉,现在这些不过为师道听途说记下来的。” 蛤蟆道人摆了摆蛙蹼,看着上面菜式,啧嘴赞了一声,不舍的卷起菜谱呈轴,负去背后挂着,“说到吃,这苏杭菜式,那就有讲究了,你快些走,边走边听为师讲解一番,定让你大饱耳福!” “刚刚为师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这苏杭口味讲清、鲜、脆、嫩,保留原汁原味,煮食的法子,都以蒸、烩、烧为主.....轻油、轻浆......” 蛤蟆道人说起吃上面,话语声久久不停,细雨蒙蒙,伴随铜铃、蹄音,与撑着青花纸伞的男女,一起远去烟雨水汽。 远处,水波起伏,鲤鱼钻出水面吐了一圈水泡,钻进水里,湖面倒映的石栏后面,两个僧人正望着这边,其中青衣僧袍的和尚凑近,低声道:“主持,那书生身旁的女子,不像是人。” “哼。” 看着有说有笑的男女牵着一头老驴远去了雨幕,法海面无表情,缓缓竖起法印,便不再看上一眼,一抖缰绳,竖印转身离开。 “读书人......待法会结束,收降了那两只蛇妖” 脚步坚定,去往净慈寺,声音洪亮。 “再来除了迷惑这书生的女鬼!!” ...... “上好的丝绸,地道正宗的杭州丝绸,不掺假的,走过路过的外地客官,不妨过来瞧上一眼,保证丝滑顺溜,就像摸女人皮肤,爱不释手!!” “茶叶卖茶叶啰,家中亲人生病,急需用钱,便宜出上好龙井一盅,赠送亲朋最好礼品!” “客官,里面请,街上那位客官,来我楼外楼品一品拿手好菜,喝上一壶好酒,观楼外三潭印月,那才叫风雅,太符合公子这身气质了!” 还未入夜,近黄昏时分,杭州城里早已人声鼎沸,长街两侧商铺早早升起了灯笼,来往行人熙熙攘攘,带着家人,或与友人走进酒楼,站在街边讨价还价,喧闹如白昼。 好茶雅客闻着簸箕晾晒的茶叶丝,神情享受的闭上眼睛,随后着伙计包好,提在手中汇入街上人潮;透着暧昧的暖红灯笼下,龟奴迎着进出的客人,点头哈腰,楼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依着栅栏挥舞绢帕,抛弃媚眼;隐隐约约,那粉红窗纱之中,有靡靡吴声随琵琶拨响传去街上。 “公子,这里不是吃饭的地方,换一家吧。” 书架里,响起红怜的声音,陆良生抬起脸看了看面前的青楼,轻笑两声,牵着老驴继续前行,走在人群里,用着法音也在说:“如何会去里面,青楼又不是吃饭的地方。” “光顾着说话,良生,可找到吃饭的地方?”书架另一侧,小门里响起蛤蟆道人的话语,他是用法力传音,过往的行人无法听见的,“为师好像刚才听到一个叫楼外楼的,实在不行,那边也能凑合。” 陆良生嗯了声,随后停下脚步,微微侧脸,目光望去这条长街前方一侧,飘荡的旗幡,写有客栈二字,便拉着老驴朝那边过去,门口卖力吆喝的伙计殷勤的接过缰绳,将驴子牵去后院,客栈大堂内,也有伙计过来迎上,擦了一张桌子,语速飞快报上了菜名。 “听口音客官不是杭州人吧,那来了杭州,怎的也要尝尝杭州特色,里叶白莲咱家客栈后厨算是拿手的,白莲去皮通心,粒大而圆泣,色白如凝脂、炖之易酥而不散、汤色清而食之香,光闻都能把人口水馋出来,还有咱西湖莼菜,远近闻名,汤纯味美,鲜嫩润滑,脍炙人口,其他地方都吃不到。” “小哥,不妨先上两道杭州名菜,再来两盘寻常家常菜就好。”陆良生不好点多,毕竟就他一人坐这里,点的太多反而引人瞩目,多是不好。 “那行,客官先喝点山茶,润润脾胃,小的这就通知后厨,快些端上来!”伙计记下了菜名离开,这边,陆良生放好筷子,等到茶水端来时,隐了身形的红怜坐在对面,撑着下巴愣愣的看他,待到书生目光看过来,这才轻轻开口问道:“公子,城里还不如长安呢,除了一些吴声小调,没什么特殊的。” “今晚就在城里住下。” “啊?”聂红怜愣了愣,忽然脸色羞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扭捏的摇晃肩膀,小声道:“公子,妾身还没准备好。” 然后,一根筷子轻敲在她头上,陆良生笑着拿眼瞪过去:“想什么,进城是因为之前听到那小沙弥说的话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西湖桥上,美人如烟 “......这法海小时候倒是看不出,二十年后,性子竟跟当年镇海老和尚实在太像了,执拗的紧,怕是法净大师辨不过他,才弄成现在这般。” 客栈人声嘈杂,汇集大堂的客栈东侧,有木搭的小台,一张圆凳上,抱着琵琶的女子拨弄弦音,声声清脆如小溪叮当,小嘴轻扬,唱着吴侬软曲。 ......提西湖旧事重省。记小巷青梅泪别。 轻波绿叶荷花谢,郎君摇扇留段桥...... 噹噹噹..... 琵琶拨弦音,声声吴侬靡靡,夹杂吵闹喧哗的大堂,陆良生看了眼那边唱曲的舞台,抿了口淡淡清茶,袅绕余香里,看到红怜撑着下巴鼓起两腮瞪来,书生失笑一下,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等明日雨停,去往宝塔下,看看阵眼,若是碰上这位法海除妖不敌,顺道帮衬一二,总是法净大师的师弟。” 说到这里停了下,陆良生想想,补充道:“其实也算是弟子了。”见红怜还鼓着两颊,举了举筷头,女子连忙平复左右两腮,哼了声闻去陆良生面前的茶水,里面清茶顿时褪去了茶色,变得淡然无味。 “那明日雨停,白天的时候再去西湖游览一番。” 陆良生说完这句,对面的红怜微微仰起俏脸晃了晃,眸子斜去眼角看着窗框,红红唇角时隐时现的勾起得逞了的微笑。 不久,伙计端了菜肴上来,一一报了菜名,还特地讲了菜式来历,顺道又说了西湖美景,三潭印月、宝石山等等可游览之处,方才去往门口迎新进的客人。 陆良生夹了一筷放进嘴里,这种清淡原味小菜,倒是合他口味,就是不知师父习不习惯这种清淡的。 一个书生坐在客栈里,并不起眼,随意吃了几口,让伙计帮忙将西湖莼菜、里叶白莲替他打包带去房里。 “小哥,劳烦打点洗澡的热水。”陆良生叫住正要出门的店家伙计,往他手里塞了几小费,后者心领神会的揣去衣襟里,出去不到片刻,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倒去屏风后的大桶,来回两三次后,伙计搅了搅水温,“公子,合适了,若还有事,不妨楼下叫我。” 打发走了小二,书生脱去衣袍沉入水里,只露了脑袋枕在桶边,舒坦的将一张绢布拧干搭去额头。 “果然,还是做人享受得多。” 虽说如今就算几年不洗澡身上也是干净如初,但泡澡这种事,陆良生最是喜欢的,飘飘浮浮水里,感受着水温传遍全身,那种惬意,是师父无法体会的。 蛤蟆道人坐在圆桌上,似乎知道徒弟心里闪过的想法,端着红公鸡小碗转过身眯起蟾眼,陆良生偏过视线,绕过屏风与师父对视,随口道:“师父,心里没说过你。” 哼。蛤蟆道人抱着碗又转了回去,扒拉几口碗里的菜,舀了一勺莲汤灌进嘴里。 吨! 吨! 吨! 汤水饮尽,木勺重重放去桌面,半晌,蛤蟆回味的咂了咂嘴:“味道有些淡了,要是多加些盐便是最好不过,这点,这家客栈庖人就比不得老夫。” 一说到美食上,蛤蟆道人脸色比寻常都要严肃,蛙蹼抓握着筷子,负在身后来回走动,喋喋不休的说到天色黑尽。 “......良生,刚才为师说的,可有听明白,下次在点菜式,一定叮嘱伙计......” 随后又是一阵吧啦吧啦的话语,听得泡桶里的陆良生脑袋一点一啄,差点埋进水里去,清醒过来,抹去脸上水渍,就看到红怜趴在边沿眼睛一眨一眨的,连忙扯过布绢遮去她眼上,起身带着一阵阵水雾弥漫,一招挂在屏风上的衣袍穿上,将偷瞄的红怜撵回画里去。 “哼,才不稀罕!”女子身子一转,钻进怀里,忽然又钻出来看了眼,吐吐舌尖,唰的又回去画里,坐在秋千上得意的哼起小曲儿。 闹哄哄一通,陆良生也懒得理会,躺去床榻,想了会儿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春雨停歇,便牵上老驴,带着红怜退了房间,回到街上,此时行人繁密,打听一番才知今日净慈寺那边举办法会,信佛的百姓多是赶去那里,不信的也过去凑个热闹。 阳光之下的杭州西湖景色与阴雨天又是不同,荷叶相连含苞莲子风里微微摇晃,三月天里,鸟声鸣啭,与远方传来的晨钟相映。 翠柳拂过水面,红怜凝实身形,相貌亦如十六岁时的少女,拖着衣裙趴伏石栏,伸出白皙的手臂,想去抓最近的荷苞,指尖触及的刹那,花苞从她指尖溜过被陡然伸来的长舌卷住,拉进石栏缝隙,拖进驴嘴里缓缓磨动,嗝儿的吞进肚里。 “你!!!”气得红怜狠狠跺脚,举手想要打它,回应的,摆动的驴头咧开嘴,露出一排乏黄的大牙,丫儿啊儿的嘶叫两声,引得过往的信徒、或游客望来,女子这才悻悻的收回手,跑去另一边望着高塔方向的书生,拉过袖角,抱怨的轻摇。 “公子,你去收拾它!” “这位公子!!” 就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女声跟着红怜的话音同时响起,陆良生和红怜听到声音转身望去,就连那边像是嘲笑的老驴也都转过头来,白岩铺砌的小道绿柳下,一个身着青色衣裙在风里微摆,腰身纤细的女子正面带微笑。 陆良生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对方身上隐约弥漫出一股妖气,然而,那女子仔细端详了书生片刻,笑容更盛,惊喜的跑了过来,当着陆良生的面,扭动了一下腰子洒开长裙。 “先生,不记得我了?” 说着,她双唇微微前倾,唇间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才让陆良生反应过来,就见女子背后泛起旁人难以看到的虚影,一条蜿蜒大蛇扭动,吐着信子,便想起一个名字来。 “岑碧青?” “先生果然还记得小青。”绿裙女子显然颇为欣喜,激动的去拉陆良生的手,一旁的红怜自然记得公子曾经跟她提起过一条小青蛇的事,想来见到点拨自己得道的人颇为激动,也就不上前阻挡了。 “小青?这是你自己取的小名?倒是好听。” 如今对方已化为人身,不能往日那般去摸对方头了,陆良生让她拉了拉,不着痕迹的抽回手,笑着问道:“你如何在此处?” “这小名是姐姐取得,我也是跟她来西湖。”说着,小青指去远处一座长桥,“先生你看,就是那边,桥上穿白裙的,就是我姐姐。” 荷叶连连远去,水波之上,一座长桥,一袭白衣绸缎长裙的女子,背影婀娜,正望着另一处荷塘,像是在等人。 咚! 远方,法会的钟声悠远厚重传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 雨落冰凉 咚 咚...... 白云游走,鸟儿成群飞过浑厚有力的钟声,自远方净慈寺久久回荡西湖畔,香客齐聚山门外焚香礼佛,虔诚祷告,游览荷塘美景的游客来往长亭廊桥之间,一身洁白衣裙的背影显出窈窕身段,段桥之上,颇为惹人注目。 钟声悠远入耳。 陆良生收回目光,偏头看去远处高塔,随后朝身旁想要喊声:“姐姐!”的小青蛇,抬手插口进来,说道:“不用叫她,等会儿我便要离开。” 想起之前听到法海与青衣僧人的话语,是追两条蛇妖而来,眼下不就是面前吗?对于小青蛇,陆良生还是相信她并未做过什么恶事,不过最好还是弄清楚为妙。 “你如今在哪里修行,与你姐姐怎的来了杭州?” 那边小青仰脸想了想,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说的,尤其面前这位书生,可是她当年的大恩人,若是没有他点拨,自己或许还是一汪水潭里的小蛇,最多有些灵识罢了。 “回先生的话,小青现在跟着姐姐修行,还是当初先生提点,让我来的南方,没想到后来就碰上姐姐了,不过到杭州来,小青也不是情愿,可姐姐说她有恩情还,只好跟着来了。” “心中记着恩情要还,想来你姐姐也是有情有义。”陆良生点点头,看她目光清澈,那方段桥上的白裙女子也丝毫没有凶煞恶气,说完这句,沉吟片刻,语气温和。 “那在此间好生游玩,腻了,就回洞府修炼,若是遇上一个讲理又执拗的和尚,莫要过多理会,迅速离开就是,不可勉强与他斗法。” “谢先生知会,小青知晓了。” 听到这番话,岑碧青有些不解的看着书生,又聊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桥上女子唤她,陆良生正好也告辞,世间生灵各有各的活法,总不能时刻盯着,左右对方。 “先生不如与我们一起吧?”知道陆良生要走,匆匆一面,让小青蛇有些不舍得,她常听姐姐说有恩就要还恩,当年的点拨之恩,自己从未还过,心里多少有这些想法。 那边,陆良生大抵看出她心思,笑了笑,“不用了,你好生修行便是。”说完,带着红怜,牵着老驴转身去往别处。 “先生真是的,好见外啊。” 小青嘀嘀咕咕两声,两步一回头的望去人群里渐渐远去的牵驴背影,叹了口气,慢吞吞的回到段桥上,一旁白裙女子悄悄靠近,白色的裙摆如同荷塘莲荷微微抚动,螓首蛾眉轻蹙,唇角含笑,自有股清雅引人的气质。 女子顺小青的目光望去,纤柔手指轻轻推了下:“小青,你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我唤你好几声了。” “没....没什么。” 慌乱的摆了摆手,小青反应过来,看到女子眼睛一眨一眨,顿时不干了,轻轻推搡一下,这才说道:“姐姐说什么呢,那位先生可是我恩人......当年.....” “小青,快看,姐姐要等人在那边!” 陡然的话语里,白色衣裙的女子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侧身面向段桥对岸,脸上顿时泛起欣喜,那边雕琢刻纹的石栏后,一个青衣外罩褐褂年少郎君观赏荷塘风景,女子嘴角微翘,凑近一旁小青。 “直接过去,恐怕显得唐突,小青,不如来忽然降下一场雨,你觉得怎么样?” 小青蛇:“......” ....... 天空隐隐有雷声传来,林野繁密,交织的枝叶在风里微微轻摇,沙沙的声响之中,行人游客过往青砖石阶,陆良生领着红怜又逛了几处,牵着老驴走上夕照山,雷峰塔前人雅客望着高塔摇扇吟诗,开怀大笑,也有坐在附近青石歇脚的寻常游人指指点点,牵驴过来的书生,将缰绳交给女眷,“红怜,你在此处等我。” 言罢,只身走进塔门,塔内并不算宽敞,四周绘着满墙彩绘,多是佛陀、神女飞天,或坐祥云昭示世人,另一侧,缕空雕纹的漆红楼梯沿着墙壁旋转而下,还有不少游客走上面,来往上下。 与人擦肩而过,陆良生走到正中,站在一个信徒身后,朝神台上一尊金身佛陀随意拱了下手,眸底泛起淡淡法光,扫过四周,不久,走去神台两侧的帷帐后面,趁没有视线看来,身形渐渐变得模糊、透明,脚步声夹杂周围说话声里,走去神像后方,平坦的地砖下,有着肉眼能见的空洞。 书生微微蹙眉。 此处万灵阵的阵眼竟在下面...... 思绪闪过脑海,陆良生施出穿墙术,踩去那地砖,身形唰的穿了下去,上方的嘈杂渐渐变得安静。 下坠之中,陆良生掐出一段指决,身形轻飘飘的缓下速度,竖形的空洞并不深,鞋底触及到坚硬时,已是到了底部,视野里漆黑一片,难以视物,两侧洞壁湿滑,仅能通行一人。 顺着这条洞道大约十余丈,变得开阔,一缕阳光从上方山岩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台,陆良生挥袖抚去石台,吹出的冷风,将尘埃扫去四下。 一缕微光里,光尘飞舞。 石台上,亦如之前遇到过的万灵阵,满满都是法阵刻纹,正中靠后,有神龛静静摆放,片刻,陆良生告了一声:“得罪!”上前靠近,轻轻打开神龛的小门,里面是一尊看不清模样的石雕,年代太过久远,或失去法力的依附,早已风化模糊。 这下麻烦了。 神龛中的雕像,与法阵刻纹相辅相成,倘若失去其中之一,就无法重新激活,这是之前陆良生从未遇到过的。 ......暂且先出去,红怜还在外面等着。 想着,朝神龛拱了拱手,书生不再停留,沿着远路返回,回到塔内,在神像后面显出身形,闲逛一般悠转出来,陡然发现塔中游客却是少了许多,红怜牵着老驴站在檐下,此时外面哗哗的正下起大雨。 “公子,刚才天还好好的,怎么说下去就下去了?”红怜抱怨的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绵绵细雨接连天地,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 陆良生抬头望去天上,眯起了眼睛,轻声说了句:“呼风唤雨,有人在用神通。” 随即,目光望去净慈寺的方向。 “那边的法会,怕是办不下去了。”说着,书生取过书架上的纸伞撑开,遮去女子,相拥着,一道踏出屋檐,走在哗哗的雨幕里。 聂红怜歪着脑袋,靠在书生的肩膀上,笑嘻嘻的打趣一句:“和尚怕是无所谓,那些香客可就惨了。” 雨点哗哗打在林野,走下夕照山,红怜还在说笑,走在一侧的陆良生忽然停下脚步,握住身旁女子的手,两人互相牵着站在那儿,老驴也跟着停下,扇着长耳,好奇的从后面伸长脖子,探出驴脸张望。 前方,一道披着袈裟的身影,一手托金钵,一手捻着佛珠,雨中龙行虎步,余光瞥见这边撑伞的男女,停了停,卷起佛珠挂在虎口,朝陆良生竖印一礼。 “这位施主,今日早早离去吧。” 言罢,过往行人一阵惊呼里,纵身一跃,踩过池塘荷叶,飞去了前方林野,陆良生笑笑,牵着红怜继续朝前过去。、 所行方向,正是和尚去的那片林子。 第八百一十八章 书生不简单 茫茫水汽在西湖延绵开去,忽如其来的一场春雨,不少游客举着手臂遮掩头顶匆匆离开,铅青色的雨幕之中,遮挡雨水的俊秀青年仓惶躲去一颗树下,看着连天的雨帘,拍去肩头水渍,有些嘀咕的抱怨。 “这雨怎么这么怪,好好的天气,说来就来了。” “还说去听听法会这下可好,淋成落汤鸡了。” “不知这雨多久能停下” 嘀咕的话语,传入远处两个女子耳中,看着狼狈躲雨的青年,其中白色衣裙的女子抿嘴轻笑了一下,纤弱手掌摘下一枚树叶,摊在手中一变,化作一把荷叶油纸伞,朝小青眨了眨眼睛,迈着绣鞋缓缓走去那边拍去水渍的身影。 “早知道要下雨,就不来,还不如就在姐姐那里待” 抱怨的话语还未说完,视野陡然阴了一阴,抬起脸来,就见头顶上方纸伞撑开遮在那里,青年偏头,只见一个貌美如画般的女子正抿嘴笑着,“这位公子,正好我这里有一把伞,一起共遮下这风雨如何?” “这这姑娘,这不好吧。”青年赶忙垂下脸,支支吾吾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素昧相识,与姑娘同用一把伞,传出去对姑娘名誉有损,还是就此作罢。” 见他拒绝,那白衣裙的女子心里反而欢喜,走过去站在一起,手中撑开的纸伞正好将两人遮下。 “公子何必推辞。你看这雨天也不知何时停住,若是染了风寒,得不偿失。” “不不” 青年又摆了下手,连忙跟女子拉开两步,那边小青看得着急,不时回头望去自己恩人离去的方向。 我都还没报恩呢,要是先生等会儿走了怎办? 见姐姐要报恩的那人犹犹豫豫,心里更急了,索性走上前去,朝他喊了声:“犹犹豫豫的像不像个男人啊,我姐姐一介女流,都舍得脸面给你共用一把伞,你还嫌东嫌西,真是迂腐!一看就是个书呆子。” 一旁,白裙女子责怪的看来一眼。 “小青!” “知道啦。”小青翻翻眼睛,又狠狠瞪了对面那书呆子,刚一转身,侧面林子呼地吹起一阵,雨线自天空歪斜,啪啦啦的打在人脸上、林间树叶上,风像是不停的吹着一片片枝叶哗哗直响。 “姐姐。”正欲离开的小青退回来,盯着这片狂摇的林子,低声唤了声,后面的白裙女子也停下话语看了眼林子,脸色忽然一变,手里的塞给了青年,推着他下了湖边一艘乌篷小船,叮嘱船家载他离开。 说完,拉着小青朝那片林子冲去,跌跌撞撞上了小船的青年,挥舞纸伞朝着那边,急的又喊又叫。 “哎哎两位姑娘,回来啊,我身上钱不够乘船” 雨线斜斜飘过夜空,湖边林子哗哗狂摇。 相携踏过树枝的两道身影,拖着白、青长袖飘然落下林间,风里狂摇的树枝,一片片树叶飘零而下,从身披袈裟的大和尚身前划过。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一道道佛音冲出飞快嚅动的双唇,在林中徘徊,落下的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看去对面和尚。 白色衣裙的女子上前半步,微微福了一礼。 “这位大师,小女子白素贞,不知我姐妹二人与大师可有过节?为何忽然寻我姐妹麻烦?” 对面,竖印低头诵经的和尚忽然停下佛声,缓缓抬起头来,金钵托去身侧,另只手一卷佛珠,声音清朗威严。 “大胆!还在贫僧面前装模作样,哄骗得了常人,哄骗不得我,两个妖孽私降雨露,扰我佛法会,我要你二妖原形毕露!” 往前一步,落叶唰的激荡开去,卷着佛珠的手掌一翻,五指大张推了过去。 大明尊降魔印! 瞬间带起大风,一抹祥光绽放而出,顿时照亮对面青白两道身影,“姐姐!”小青抬袖遮去照着脸上的佛光,想要挡去白裙女子身前,白素贞伸手抵去一掌,拉着身旁妹妹一跃而起,落在后面一颗大树嘭的巨响,炸成两段,木屑纷飞,断枝纷纷扬扬坠下。 “大和尚,我姐妹二人与你无冤无仇,别欺人太甚!!” 白素贞呵斥一声,裙摆飞扬,步履点在附近树枝,树枝哗的抖动,洒开无数雨珠的一瞬,与另一边的小青,俯冲而下,双臂长袖犹如两条长蛇飞射而出,卷去小腿、大腿、腰身、胸口缠裹而上,短短两息,将法海包的严严实实,缠成了粽子。 “妖孽,我有金刚佛光,雕虫小技也敢在贫僧面前班门弄斧!” 轰 青白绸缎包裹的人身,嘶拉脆响,裂开的缝隙金光溢出,然后一声巨响炸开,满身绸缎犹如蝴蝶纷飞四洒出去,飘飘荡荡落去和尚僧鞋周围。 “原想留你二妖多活些时日,看来不用了!” 法海踏过一地碎布,目光威严,挂着佛珠的手掌竖去眉心,划到胸前刹那,手中佛珠哗啦响动泛起佛光,随手甩出。 “佛珠,世尊地藏,大威天龙!” “好执拗的和尚!” 白素贞、小青一左一右排开,两人抬手合掌,陡然发力,妖风呼地吹起,与飞来的佛珠呯的抵上。 佛法与妖力相撞。 气浪成圆推开,相撞的一点上,那串佛珠陡然偏斜飞去一侧,几乎同时,林间沙沙的轻响,有着铜铃声叮铃咣当过来,小青下意识的回头,一个书生牵着老驴走进林子。 “先生,小心” 那边的法海也惊了一下,以他宏源佛法之力,倘若打在普通人身上,非死不可,急忙收去佛法,隔空去抓那串佛珠时,那边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也收了妖力,冲去那边的书生。 然而,偏转的佛珠撞去书生咫尺的距离,陡然泛起一道神光,顿时将一人两妖吓得停住脚步。 “这串佛珠,有些眼熟。” 淡淡的金色神光之中,陆良生声音平淡,抬了抬宽袖,将悬在那串佛珠轻描淡写的拿过手中把玩两下。 目光看去他们,温和笑起来。 “三位,不如都停手如何?” 法海、白素贞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不如西行 佛珠祥和法光散去,在书生手中捏了两下,响起哗啦啦的声响,一旁的红怜看了眼没了动作的和尚,还有另外两个女子,小跳一下,凑近去陆良生,压低声音道。 “公子,你怎么学起蛤蟆师父了,妾身都觉得好尴尬啊。” 老驴歪过头眨了眨眼睛,背上的书架,小门里,蛤蟆道人推开小门,两腮都鼓了起来,怀抱双蹼,瞪着女子。 “老夫惹着你了,扯老夫作甚?!” 陆良生偏头笑了一下,看到师父也出来了,干脆解释了一句:“其实啊,主要露一手,震慑一番。” “公子越来越坏了。”红怜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那边两个蛇妖,小青蛇就不说了,那白色衣裙的姑娘,能危机时刻出手过来救人,看得出是个好妖,而那法海,故人镇空老僧的弟子,法净的师弟,两边都不想帮,伤了哪一方终究不美。 随后叹了一声:“帮哪边都不合适,放着不管也不好。” 说着,陆良生将手里佛珠一抛,半空又抓握,这一动作,令得那边法海皱起眉头,心里急躁的想要冲过去,这可是师兄给他的,说是师父遗物,也是佛门至宝。 “施主,贫僧看走了眼,不过,施主好端端修行中人,为何与妖物沆瀣一气?!有违你读书人身份!” 听到这里,陆良生愣了一下,呃这帽子扣的还真快。 “公子,这小和尚的嘴,比你都厉害。” “别拱火。” 陆良生敲了一下红怜脑袋,朝法海说了句:“物归原主,拿去!”手中盘着的佛珠一抛,高高飞过林间,落去对面那和尚手里,法海爱惜的拂过上面一颗颗佛珠,清醒过来,猛地抬起脸,目露威凛。 “施主,肯归还先师之物,可见心如明镜,分是非,不如与贫僧一道拿下这两只蛇妖。” 那边,青白二蛇望过来,陆良生没看她们,只是摇了摇头。 “大师可知天下生灵,皆有善恶,不闻不问,就要打杀,岂不是妄修佛法?” “住口!” 对面,法海抖开袈裟,向前侧出一步,手托金钵,显出怒容,“刚才念你归还佛物,现在看来,被你身旁女鬼迷的不浅,待贫僧降了这两妖,再来打醒你这读书人!” 话音一落,警惕的小青、白素贞微微皱起了秀眉,下一秒就要与和尚斗法的架势,哗哗的雨幕里,陆良生松开缰绳,抬手朝天比划了一下,雨声陡然收住的同时,目光温和的看去和尚。 “你师兄法净可还好?” 嗯?! 法海收回僧鞋,浓眉紧皱,将法印竖回胸前,颇为疑惑的看着对面年龄并不算大的书生,“施主,认识我师兄法净?” “故交!” “既然与我师兄交厚,那更该明白人、妖之分别!”法海虽然疑惑,但修道中人年龄,不能与相貌直接联系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二妖,贫僧在镇江时就察觉到了,此次来杭州举行法会,却被她俩施法降雨搅乱” “鬼才搅乱你家法会,是我姐姐要寻恩人,借机下雨接近!”小青皱了皱鼻翼,朝他哼了声:“自作多情!” 对面,法海和尚托着金钵回了一句,脚下地面咵的一声,裂出密密麻麻裂纹,卷着佛珠的手掌探出袈裟,带起爆鸣。 “住口,搅乱就是搅乱,休得强词夺理!”的话语暴喝出口的刹那,陆良生的话语也平淡而温和的响起。 “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原本警惕的青白二妖微微张开嘴,难以合上,法海艰难的转过脸来,死死的盯着举步走来的书生,刚才聚起的威势瞬间被这一句话击的荡然无存。 陆良生一步步走来,温和的语气,像是忆起了过往的趣事。 “记得你师父故去没多久,我便到万佛寺见你师兄,就看到你爬在后院那颗大树根茎上差点摔倒,大概还是呀呀学说话的时候,很可爱。” “施主止步!”法海顿时气势一泄,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后退几步,猛地张开手掌,让过来的书生停下,陡然的一番话,让他差点乱了定力,急忙盘腿坐去地上,稳固佛心。 呵呵呵呵呵 那边,不远的二妖看着和尚出丑的模样笑的开心,小青收了妖力,就要上去,被一旁的白素贞拉回来。 “小青,不要上去。” “姐姐,你放心,先生可是好人。”说着,她凑近过去,贴着女子耳旁轻声说道:“先生就是点拨小青的那位恩人,以前小青跟姐姐说过的。” 轻微的声音里,红怜撇着小嘴看她们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听听,书架里传来蛤蟆道人一声咳嗽,这才重新站回去,那边,陆良生见两边都罢了手,气氛也没了之前紧张,便招手让小青过来。 “来了!”小青蛇离开白衣裙女子身边,兴奋的蹦跳过去,看着面前的身影,颇为乖巧的叫了声:“先生。” “你跟你姐姐先离去,我还有事与这位法海大师说话。” “哦。” 原以为叫自己过来有什么吩咐,小青有些失意的走回去,随后传来陆良生的话语:“小青蛇,好生修行。” “知道了!”小青欣喜的转回来,使劲朝她挥手的先生喊了声,声音落下,转身拉起一旁的姐姐,跑出了林子,心情愉悦的不时回头看,来到湖边才停下来。 “小青,那真是点拨你的恩人?” “嗯,不会有假的。” 看着姐姐还有些不敢确定的眼神,小青掰着手指,看着天上已经散去的雨云,“那时候先生修为就很高了,后来又在齐水那边见过一次,是他让我来南方修行的,恐怕那时候他就算到小青会和姐姐相遇,又与他在西湖相会,只怕现在修为更高了他让我好好修行,肯定另有深意,姐姐报完恩,咱们就回去继续修炼吧。” “好,不过先把姐姐的恩人找到再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湖岸寻了下去,不久,在附近岸上看到之前被推上船的青年苦着脸正与船家争论什么,急的团团打转。 “船家,我真没想坐船,还有本想拿手暂抵在你这里,谁知道它怎么变成树叶了,真没想糊弄你要信我啊” 立在岸边的两女顿时抬袖遮口轻笑上出声,随后,一起过去替那青年解围,开启一段佳话。 与此同时,滴答雨滴的林间,陆良生走过坠下的水滴,看着盘坐入定的和尚。 和镇空老僧太像了这脾气简直一脉相承,若留在这里少不得还要找小青蛇的麻烦。 忽然,想起自己将要离开,那五行山下的猴子还没出来视线不由落在法海锃亮的光头上。 陆良生下意识的开口。 “大师,不如西行,去天竺看看佛家曾经兴盛之地,宣扬中土佛法。” 林间沙沙轻响,阳光透过树隙照下来,是一片安宁。 第八百二十章 一顿讲理 沙沙沙....... 湖风漫漫,四周林野沐着破开云隙的阳光随风轻晃。 盘坐一片落叶上的法海缓缓睁开眼睛,抬起视线,望去前方踩着落叶负手走过的陆良生,皱起眉头。 “西行,传中土佛法?” 既然话脱口说了出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陆良生脑中闪过当初西行之路的见闻,罗列出可用的语句,毕竟要说服一个聪明的和尚踏上西行可不容易。 想了片刻,书生负着手走动几步,站在法海身侧,望去摇曳的树枝间隙照下的星星点点光斑。 “没错,就是西行。” 陆良生低下头,迎上和尚的目光,俊朗的面容,露出笑容:“当年佛门东渡中土传教,可谓大德业,才有今日佛门盛景,二十年前,我有幸去往西方世界,经历颇多,路过当年佛门兴盛之地天竺,可惜看到的不是当年的盛景,遍地佛塔蔓藤攀爬、佛寺藏于山林,残墙断壁,寺庙僧人如今也不信佛了。” 那边,法海沉默不语,不停拨着手中那串佛珠。 一片安静时,陆良生负着手走到他正面,看他手中一颗颗转动的佛珠,笑容不减。 “当年我与你师父镇海大师也算有几面之缘,他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可我心里清楚,老和尚心里其实一直有私心,想比他师兄镇空更有能力、更具佛性。你师兄法净和尚,与我在西北成为好友,为人洒脱豪迈,却因为口吃的毛病,难以用佛理渡人或妖魔,不得已之下,才用佛力与妖魔斗法,他将毕身佛法都传于你,可想其中寄予的厚望?你仔细想想,是与不是?” 法海阖上眼,眉头更皱了,随后又睁眼,从地上起来,摇头:“你怂恿贫僧!” 入套了! “非也!” 陆良生站在他面前,伸手拨去法海肩头一片落叶,拨开的手举起,伸出指头“我与你往日无仇无怨,如何会害你,二则,我与你师父、师兄乃是熟识,算得上是你兄长辈,更无害你之理由,若是不信,往后得闲你抽空回一趟万佛寺,问问你师兄,可知陆良生其人。” 空门中人断红尘,少有谈及世俗中事,法海对于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若回去询问,法净多半也会一五一十讲给他听,眼下听得陆良生报出了名讳,心里自然也信了几分。 这边,陆良生观他神色,收回手负去身后,转身边走边继续说道: “西行一途千难万难,但也是证你佛心,磨砺佛性,当初天竺僧人从西而来,大抵也是与你这般彷徨,他们既然能做到,你如何做不到?我们读书人也有寒窗苦读数载,甚至数十载方有机会登榜提名,佛门僧侣苦行千万里,方求证道,亦是相同,还是说,你惜此身?惜金山寺主持一位?” “我法海一心礼佛,岂会如此不堪?!醉心主持之位!”和尚皱着眉头,看着走动的书生,“陆施主刚才说的不无道理,可西方天竺乃我佛如来......” “看透皆是佛,你亦如来!” 陆良生陡然这话让法海再次陷入沉默,一时间脑子里有些混乱,竖印告罪一声,转身就要离去,书生负手望着他背影,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西行之路宽敞坦荡,亦有妖魔鬼怪,那五行山下,有一猴王,替他摘去揭谛,一起西去吧,若是想通了,我留下一幅地图给你师兄,回万佛寺后,寻他讨要!” 法海停了停脚步,侧脸看了眼林中的身影,“贫僧自会省得。”说完,消失在林子尽头的阳光之中。 呵呵..... 书生轻笑两声,甩袖拂了拂走回老驴那边,书架里蛤蟆道人摸着平平的下巴,看着回来的徒弟,想着刚才的一幕,嘀咕起来。 “这画面怎么那么熟悉,跟当年老夫劝良生出村进城一模一样......” 旁边,红怜拨弄着红指甲,斜了蛤蟆一眼。 “原来蛤蟆师父当年没安好心。” 书架里盘坐的蛤蟆道人顿时被这话呛了一下,连连摆动蛙蹼,“小女鬼话可不要乱说,想坏我师徒情谊?!” 女子懒得搭理,迎去回来的书生,跟着一旁,牵着老驴走出林间。 “公子,那和尚好像很聪明的样子,他会不会去西方?” 走出林子边沿,阳光重新落在脸上,陆良生看着满湖粼粼波光,轻说了句:“会的。”拉着老驴,走去雷峰塔那边。 公子的回答,红怜有些错愕,转念一想,公子肯定比那和尚聪明,对方一言一行早就被算到了。 至于那和尚会不会去,何时去,女子歪了歪脑袋,很快就被抛去脑后,脚步轻快的跟上陆良生游览西湖美景,探那座塔。 之后的时间里,那和尚没有再出现过,一连几日,神龛雕像没头绪,倒是师父越来越很少出来,就算出来也是溜达几圈消消食,偶尔也会寻个没人地方,躺去石头上晒太阳。 不过令陆良生有些哭笑不得的还有一件事,那小青蛇自离开后,偶尔也会过来转转,陪着陆良生观摩雷峰塔里的壁画,说是要学姐姐那样报恩,结果西湖三月天,一连两三日都变得阴风阵阵,吓得游客都不敢来,还是净慈寺的僧人大摆法会,才消停了下来。 好在,后面陆良生看着这座宝塔,忽然明白为何塔盖在了下方祭坛上,那神龛里的雕像既然模糊不清,索性就用塔为神像便是。 一想通这事,后面的事就变得简单起来,入眼成画的神通,照出轮廓,用宝塔附近的石头雕琢出一座一模一样的来,下去摆进神龛,用法力激活了阵眼。 红怜看着法阵被激活,知道是要走的时候了,之前游玩西湖的劲头颓丧了下来,心欠欠的想着离开许久的栖霞山,还有山下的村子....... “公子,往后我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会吧。” 陆良生随口安慰她,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看着斑驳树间的阳光,牵着红怜的手,叫上还在石头上瞌睡的师父,离开这边,去往杭州码头,乘上一艘北上的船只,好好看看这条大运河。 “开船啰!!” 船家立在船头高呼,白帆映着阳光升起,大船推开波纹缓缓驶出码头。 第八百二十一章 书生、胖和尚 船出淮安,已是三月末尾,河段上下起了滂沱大雨,远远望去沿河两岸山麓都浸在一片水汽之中。 哗啦啦 雨水浇在甲板,船舱里,红怜撑着下巴,有些出神的望去窗外铅青色的雨幕,安静的舱室,响着沙沙的笔尖游走过宣纸的轻微声响,书生抬了抬笔,放去砚上沾了沾,看去床边的背影,拿起宣纸吹去上面未干的墨汁。 “红怜,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没有。”女子撑着下巴,头也没回,眼睛望着外面,一眨不眨的回了句,“好不容易坐船,却下这么大的雨,想出去又怕别人看见,身上没淋湿啊好无趣啊,还不如回画里待在。” 陆良生只是笑笑,不说话,看着纸上勾勒的图形,拿过毛笔继续描出地势细节,添上曾经打听过的地名。 自杭州出来,便已在当年杨广修的南方大运河航线上,这样的暴雨天里,河道宽敞,十多丈的河道里,有不少船只过往,遇上相熟的,还在甲板上与对面相错而过的船家打声招呼。 过去的两岸地势平坦处能见不少小小的码头,停靠着许多人家吃饭的小船,延伸而上,茫茫水汽里勾勒出村子乡镇的轮廓在视野里展开。 船舱隔音并不算好,嘈嘈杂杂能听到隔壁的话语声,红怜闷闷的转过身来,凑近那边小桌前的书生,探头看了眼纸上画出的轮廓,歪了一下脑袋。 “公子,这是地图?是哪里的?” “极西之地。” 陆良生依靠记忆将自己当年走过的地方一一画下来,知道红怜没去过,指着一些地方,讲起有趣的事。 “这里当年被大圣托着船丢到了这,一下来,满满当当的全是黑色的人,除了牙齿和脚底板,没有一处不是黑的,天一黑,就看到影影绰绰的全是影子晃动,瞧不见人,之前那艘船估计都还在那里。” “真有那么黑吗?” 饶是以前听过,但眼下从陆良生口中听一遍,红怜仍觉得有趣,接上话,指着书生刚才指的地方不远,“我记得,公子你说过,这里附近还有成群长着黑白斑纹的马匹,就是有些矮,骑不了。” “嗯,还有脖子很长很长的野兽,站在地上,不用垫脚,就能吃到树上的叶子,身上斑斑点点的,有些像花豹的皮毛,可惜白长那么大个儿了,结果是吃素的。” 说起当年西行之路,自然有颇多乐趣,不过书架里的蛤蟆道人却是没兴趣,哗哗的雨声夹杂男女说笑的声音,盖着被褥睡在书架小隔间,传出轻微的鼾声,偶尔挠了挠肚皮,蹭两下脚蹼,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不久,出了淮安,入东平、济阴两郡河段,下了整整一夜,加上一个上午的暴雨才堪堪收住,阴云游散,阳光照下甲板,躲雨的船客才纷纷出来,站在甲板上晒会儿阳光,或就在附近下了船去往别处。 船只重新起航,陆良生走在船上悠转了一圈,大多船客各自站在一起,或沉默的看着水面出神,或与同伴低声说笑两句,引来旁人注目。 走了一阵,陆良生让红怜隐着身形自己玩去,随意靠去船舷栅栏,拿过一本书随意翻看。 “这位公子,坐船还是当心点,要是遇上个礁石、湍流,当心掉进水里。” 陆良生抬起脸,就看到船家拿着一葫芦灌了口酒水,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跟着笑了笑,拍拍栅栏。 “船家的船结实,在下可不担心,再说,这运河宽敞,当年修筑,怕是何地的礁石都给挪走了,哪里能遇上这种事。” “那可不一定,万一遇上何地的大王八,把船掀翻了呢?” 船公开着玩笑说了句,目光投去河段上,笑道:“不过公子也是说了句实在话,当年要是陛下没修这河,哪有南北如此繁荣的盛景,光是每日从这条运河来往的船只,就有数百艘,什比陆路又舒坦,又节省时间,顺带捎些船客,还能赚上一笔,偶尔遇上非良家女子,嘿嘿这跑船啊,值呢!嘶这么凉飕飕的。” 船公摸了摸后颈,抬头看了下天,一旁的陆良生干笑两声,旁人看不到的画面之中,红怜阴测测的站在老头旁边,袅绕阴气,示意了一个眼色,女子这才飘然离开。 “咦?怎么又不冷了,这艳阳天的,还真是怪事,对了,公子这是去往何处?我这船只到河间郡。” “到四口关下船。” “去万佛寺拜佛?那里山水不错,去年得闲的时候,老朽去寺里拜过佛祖。” 说话交谈的话语随着船只往北渐行渐远,过得两日,驶过武阳郡后,河船在四口关码头停下,不止陆良生,也有几个买卖的商贩,从底部船舱取过老驴后,与那船公拱手辞别,拉着缰绳往东南而行,之前有来过两三次,路径熟悉,也就不再从旁人口中打探。 咚 远远横卧如佛陀的延绵山势,钟声悠远回荡山麓间,越过白鹭点过的河水,陆良生牵着老驴步入山脚下,悠远厚重的钟声里,焚香袅绕山腰,形成薄薄一层的烟雾,古寺山脚下,摊位遍布青砖小道两侧,茶肆伙计吆喝与嘈杂混在一起。 “上山不知茶精贵,呆坐半山空喊累走过路过的客官,上山先喝茶,佛祖都会多看两眼啊。” “上山挑货,十一件,不计重量!” “我分不取,每日只挑十次!” 陡然的声音里,不少游客将那人唤住,将手中上山的东西交给对方,引来一片挑夫的叫骂。 “懂不懂规矩,你不收钱,让我们怎么活?!” “干脆,等他下来,收拾一顿!” 也有年老一些的挑夫,打断他们话语,挥了挥手手中棒子。 “哎哎,你几个刚来这边讨活?那位可是不要分,在这里已经挑了七八年货了,上山的主持都说他是善心善举,你们还想在这里讨口饭吃,把嘴闭好点!” 蜿蜒石阶上,陆良生听到下方嘈杂的动静,回头看去一眼,那身上、手上挂满东西的身影轻巧的走了上来,越过这边时,正好与陆良生视线对上,瞬间愣了一下,连忙将脸垂下,加快了脚步,惹得后面的客人追在后面叫唤。 “你等等,别走那么快,想累死我啊!” 这时,红怜的话语在书架里响起:“公子,怎么不走了?” “这就走。” 陆良生看着已经跑远的身影,笑着回了声,继续前行,走过悬在万佛窟的铁索桥,碎石铺砌的路上,穿过两边茂盛的松林,红墙黑瓦的寺庙露出了宏伟。 佛寺之中青烟袅袅,行人游客络绎不绝的庙门外,一个青衣胖僧拿着扫帚正扫去石阶上的落叶,陆良生走去,朝对方拱手见礼。 “在下陆良生,不知法净大” 那僧人抬头,圆圆大脸,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令得陆良生愣了一下,话语顿时停下,胖僧人松开扫帚指去自己。 “不认,识贫僧了?到那,边坐着,等我扫,完再跟,你说话。” 呃 陆良生自诩端详了一番,除了些许老态,还真是法净和尚,牵着老驴坐去老松下方石凳,看着肥硕的身子紧绷僧袍,忍不住笑了起来。 “法净大师,这是怎的当起知客僧了?还说吃的太多,又要被庙里赶出去独自修行?” 胖大的和尚,也已经五十有余,额头上多了不少皱纹,瞥了瞥那边书生,停了下手,撑着扫帚回头。 “二十年不见,陆国师倒是学会奚落人了。” 严肃的神色陡然一展,脸上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起来,那边,陆良生也跟着笑出声,伸手请了对方一起过来坐下。 香客往来,山门前老松下,书生,胖和尚对坐,显得自然融洽。 第八百二十二章 故人故都 “来时山脚下,我看到陈靖了。” 庙门香客进进出出,走过碎石铺砌的路旁老松下,石桌石凳清茶热气袅袅,身形胖大的和尚放下扫帚,在说话的书生对面坐下,也不客套,伸手抓过那茶水饮了一口,放去桌上,空空的杯底缓缓自行续满。 法净笑呵呵的竖起法印朝对面微微低首。 “谢陆道,友请茶。” 这位出家人性子洒脱,随意道谢一番,便笑了起来,目光投去山崖铁索桥对面,看着盘山而行的香客游客,方才回了陆良生刚才的话。 “那位陈,施主,五年,前来的,万佛寺,原本,想要,出家,被方丈拒,绝,红尘心,未断,烦恼心,未静,入不,得空门,他便,在山下,每日为人,挑货,分,不取,贫僧有次,深夜下,山,见他独,坐枯树上,看着夜,空痛苦,流泪,想来也是,长情之人,就叮嘱了,山下人不,得扰他,与人挑,货分忧,不过,赎罪,罢了。” “原来如此。” 陆良生点点头,茶杯放在唇边,看着崖外对面山腰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大抵猜出陈靖关押了十五年被释放出来,也知道那位叫小雪的姑娘化为补天石,以此告诉他该走什么样的路,而不是整日想着复仇。 “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着自己的缘法,既然陈靖选择万佛寺,自有他念想,就由着他吧,偶尔看一看天也好,心里总有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胖和尚点点头,同意书生的话语,不过两人一个佛门高僧,一个即将离开人世间,唏嘘一阵,便不再这件事上纠缠说下去。 “大师。”见到故友无恙,在寺里待的还算如意,陆良生心里高兴,但自己要离开这里的事,终究还是要跟对方做一个道别。 “在下,不日将离开了。” 离开二字咬的较重,嘴上不便,但和尚心如明镜,岂会听不出?沉默了一下,竖印低首,道了声阿弥陀佛。胖胖的脸上,挤出笑容。 “贫僧在此,先恭贺陆,道友了。” “我刚从杭州过来,临走时,遇上你师弟法海。”陆良生跟着轻笑,从袖袋里取出之前船上画好的地图,放去石桌,“告诉他西行,传播中土佛法,大师觉得,你师弟会去吗?” 法净愣了一下,看着石桌上那卷画,脸上笑容化作苦笑,还是伸手将画拿过来,“陆道友都,开口了,何许,还问贫僧,他必然心,动会去的,这地图,我便手下,代为转,交给他,想来不,出半月他就,会来万,佛寺索取。” 该说的话说了,想见的人也见了,陆良生起身告辞,走去铁索桥头,身后法净忽然开口叫住他,回头看去,和尚双手合十,躬身礼佛拜下来。 “陆道友,保重!” “保重!” 陆良生放开缰绳,双手交叠躬身还去一揖,这一见后,怕是再难有机会相聚了,缓缓直起身,收拾心情在传来的佛号里举步走离开,一路下去山脚,原本想见一见陈靖,也不知对方刻意躲着,还是在别处,下来也没见着身影。 看着树下松软泥土,蝉蛹破土缓缓爬在树躯,挣扎着褪去重重躯壳,陆良生抿嘴笑了一下,回头望去仿如蜿蜒无尽的山道,“不见也罢,省得闹心,往后的路,还不是自己要走!” 朝山上拱了拱手,书生拉过老驴转身挤去扰扰嚷嚷的山脚集市,倾斜的阳光照来嘈杂山脚集市,附近林野间,错落的树木之后,一道满脸清渣短须的汉子,麻衣短褂,望去集市中走过人潮的书生、老驴,走过两步,又停下,扶着树躯的手缓缓抬起,叠在一起拜了下去,唇间艰难的挤出一丝声音。 “先生,靖拜见先生” 叮叮叮 铃铛声,隐约从外面光幕里传来时,耳边忽地响起熟悉的嗓音:“靖儿,十五年监牢已过,往后要有活法,莫要将自己埋在过去。” “先生?!” 陈靖猛地抬起头来,四周并没有人在,急忙追出两步,来到地势高处,远方一人一驴站在长河边上,似乎看见他了,朝这边挥了挥手。 “先生!!!” 汉子一时间忘记了下方嘈杂的集市,奔跑出几步,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猛地跪去地上,满脸泪水,重重磕去一记响头。 “靖,往后定当活出自己!” 哗哗 水声湍急向南流去,陆良生捧起河水洗了一把脸,看了看远方横卧的佛陀山势,朝低头啃草的老驴打了一个响指。 “走了。” 运河也看过了,故人也见了,剩下的地方该是走一趟长安,至于左正阳、燕赤霞,估计是找不到,以两人的性子,这二十年里多半结伴四处游山玩水、降妖除魔,居无定所的,想要找,怕是要多费一番功夫。 可自己还停留人世的时间并不多了。 向西去了一趟太原,如今那里已不是李渊当总管了,二十年前就已经常驻长安,举家都留在那里。 不久,离开太原向西南走过太行山脉,缩地成寸之术如今修为下,想要一日千里,都不是简单的事,不到半日功夫,已经来到京畿之地,遥望长安巨城。 泾河边上,乡民劳作田间,细细的沟渠分流着河水灌溉着成片田野,远处河岸还有庙观矗立,香火鼎盛,还未过去,半道上,一个身着袍服长须的中年男子站在河边看着过来的书生,脸上露出了笑容。 上前拱起手:“泾河龙王,拜见国师!” 二十年里,他已得皇帝封正,得了神位,陪着陆良生一路去往长安也说了一些情况,当年那些阴神,也一一有了自己的庙观,去往了各处治理地方阴鬼妖魔,长安一带水患除了天道必要的天灾,他都会替百姓挡下。 沿河而走,各条河流千帆尽来长安,汇聚大大小小的码头,波浪推着河里密密麻麻的船只起伏涌动,码头上,人声嘈杂,汗流浃背的工人大声喊着号子,搬运各地往来的货物在船舱上下进出。 入了城里,一片繁华,来来往往的长街上,胡音漫漫,扭动腰肢的胡姬跳着西域舞蹈,晃响铃声,远来的客商豪迈掷出钱财,迎来媚眼;拉过的驴车,老汉挥舞鞭子,笑呵呵的载着老伴儿过去集市,指着街边花花绿绿的布绸说起什么,惹来老妻拳头打他。 “半仙算卦真准啊!” “可不是,他算出老夫晚年要得子,高兴的从北面赶回来,果然家中一年未见的小妾,给老夫抱来白胖的小子!” 市井言语声里,陆良生听着从身旁说话走过的两人,与齣一同走去所谓半仙的地方,穿过半条街巷,不远的街坊前,排起了长龙,远远看见一个苍苍白发的老人半阖眼帘,摸着一个妇人手腕,轻柔慢捏,随后恋恋不舍的松开,说了些什么话语,令得妇人连连点头,随后又指去身后的楼舍。 “进去见到什么不要慌张,只管上柱香,投些心意功德,老夫定保你家中无事。” 这个承恩,这般岁数了,竟还摆摊算命。 陆良生笑了起来,这个大徒弟是得了他观气本事的,自然不会唬弄别人,只是有些好奇,那楼舍里有什么,让泾河龙王在外等自己,隐了身形,与红怜一起走了进去,然后,差点笑出声来。 就见马流披红挂彩端坐神台,手里还拿着几把香烛,向过来诚心礼拜的人,点点头,说些保佑之类的话语。 “公子,怕是这四人没去朝堂,反而跟承恩合伙坐起买卖了。”红怜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那边端坐神台的身影好像听到了话语,连忙转过头来,正想细瞅空荡荡的角落,忽然外面有人喧哗。 “快快,半仙,我家夫人快不行了你得过去帮忙处理下后事,嗨,你别问了,就是东北那闵府那家。” 正想现身一见的陆良生眉头皱了起来,看着被两个下人打扮的身影架着急急忙忙离开的半瞎,走出楼舍,跟了上去。 天色渐暗,城中升起了灯火,长街远处,一栋宅院挂起了白幡。 第八百二十三章 有个少年叫陆元 夜色弦月渐渐被云朵遮去。 微凉的夜风吹过长街,地面泛着薄薄水雾翻涌,戌时二刻,街上行人少了许多,三三两两结伴匆匆归家,隐约的梆子声里,夹杂叮叮当当的铜铃自远处街尽头传来。 翻涌的薄雾之中,一袭青衫白衣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过弥漫的水雾,朝这边过来,身旁还有一身红裙的女子,按着熟悉的地址,走过长长一段院墙,斑驳的青苔透着古朴,院里一颗桃树的枝叶从里面伸到了街上,前方亮有灯火的院门,人影进出走动,换下了原来彤红的灯笼,一对写有奠字的白纸灯笼升了上去。 “公子......会不会是闵姐姐她.....” “你和师父在外面等我。” 陆良生拍拍她手背,又朝老驴背上的书架说了声,走过清冷的街道过去,忙着挂去白幡、灯笼的仆人陡然感觉一阵夜风拂过,摸了摸后颈,打了一个哆嗦。 “你们有没有觉得冷啊?” “哦,一阵风刮过嘛,大惊小怪。” “别说话,赶紧忙活!照半仙吩咐的做,不能坏规矩。” “是是!” 管事模样的人说着话,转身回去宅院里间,过去的一旁,陆良生负着手,走进这三进三出的宅院,周围多寒梅、桃一类的树,凉亭阁楼依池塘修筑,格外雅致,过了中庭,丫鬟仆人渐多了起来,大多沉默,眉宇间透着哀伤,不时擦去眼角泪痕。 后院那边远远传来王半瞎的声音,嚷嚷着让府里的人按他说的布置,后院正堂外面,已经不少闵家直亲旁亲聚集,听候差遣,胆小的妇人,多是围在一起,捏着手里的麻衣白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话,不时瞟去一侧厢房,还亮有灯火的窗棂。 “夫人这病也拖了很多年了吧?” “可不是......自从先爷去世后,月柔这病就落下了,好在姑爷悉心照料。” “你们说,往后偌大的闵家,是不是姑爷当家?” “他一个入赘的,当什么家?!要当,也是月柔的孩子当,十几岁了,也该主持家里事了。” 话语、视线瞥去的方向,半开的门扇里,一个中年男人端坐圆桌前,闭眼缄默,偶尔听到老妻传来两声呻吟,才动了动眼皮,不多时,好像感觉到什么,男子睁开了眼睛,望去门外的庭院,一道青衫白衣的身影从黑暗走出,缓缓步入灯火照耀的范围。 外面,云集的闵家亲戚也看到了,看着这陌生的书生,皱起眉头,一些赶紧拦上来。 “你是谁啊.....跑闵家来做什么?” “赶紧出去!闵家要办丧事,托关系,走门庭,也不挑个时候!” 絮絮叨叨的叫嚷声里,那边正着人布置灵堂的老人不耐烦的出来,中气十足的朝嘈杂的人群吼道:“叫什么,你们......” 目光扫过众人,落去不远走来的身影上,话语顿时戛然而止,那边七嘴八舌说着话的闵家人正说些“半仙,是有人闯进来!”“对啊,一个不知好歹的书......”“哎哎,半仙,你怎么了?!” 众人视线之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正堂门口的王半仙忽地跪去了地上,老泪纵横,就朝那么朝地上磕去一记响头。 “弟子,王承恩拜见师父!” 庭院一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微张着嘴难以合上,长安王半仙九十来岁,活到这般岁数的,少之又少,德高望重,可是连皇帝、朝中武不时都会拜访,算上一两卦,而起与闵家也是不浅的关系。 传闻,还是当年那位国师的大弟子......莫非,众人慢慢转过目光望去,也不知谁喊了声:“让道!” 一群人哗啦啦的相互拉扯着,左右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来,看着那俊秀的书生就那么从中间走了过去,而那边主家的卧房,家中姑爷也站在门口,神情渐渐变得木讷。 “哎哎,你们发现没有,咱家姑爷......跟这书生长的好像......” “什么书生,没听半仙都叫师父?怕是国师哟。” “国师?记得不是一个半百老人,眼下这般年轻.....哎呦,岂不是返老还童得道成仙了!” 成仙二字出口,人群里,当先就双脚一软,矮了下去,后面以为有人跪下,连忙跟着跪去了地上。 ...... 灯火昏暗,草药味浓郁飘在卧房,一碗斑驳药渣的瓷碗还放在床头矮柜,撩开的帷帐内,榻上盖着被褥的妇人,已经四十多岁,头发蓬乱,夹杂不少白迹,曾经靓丽的面容,枯瘦憔悴,双眼深陷,眼角布满了皱纹,似乎听懂外面动静,虚弱的睁开眼睛,咳嗽了两声,干涸起皮的双唇嚅了嚅,唤道: “夫君.....外面怎么了?” 风吹进窗棂,灯的影子投在墙上摇摇晃晃,屋里空荡荡的,没有话语回答,妇人手伸出被褥,无力的摸索,想要找到丈夫的手,吃力的转过头,昏黄的灯火之中,丈夫站在门口呆立不动。 “夫.....君.....” 虚弱的又唤了一声时,门口的身影转过脸来,露出一个笑容,身形变得模糊,化为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道人影走进房门,光亮落在他身上消失不见。 妇人看得不是清楚,只是见到那身影的轮廓,一股不知什么样的温暖忽然从心底升起,传遍全身。 “你.....” 吱 木门另一扇打开的声响,陆良生轻轻拨弄桌上蜡烛,屋里变得明亮,慢慢走去床榻,坐去床沿看着榻上四十多岁的妇人,怔怔的没有任何话语,二十年的时光对他来说,一晃就过去了,可对凡间的人,留下许许多多岁月的痕迹。 曾经英气俊俏的女子,皮肤变得松弛,脸上爬满了皱纹,那双曾经明亮清澈,看他的那双眼睛,在烛光里显得浑浊、惊讶。 “你是......他儿子吧。”闵月柔声音有些嘶哑,放在被褥外的手背上,温润的大手覆上来,将她握住。 陆良生摇摇头,眼里泛起温柔,“是我,陆良生,听到你的事,过来看看你。” 榻上的妇人眼眶湿润了,转过脸去,用着另只手将被褥拉起来,遮去脸颊。 “你是外面人找来骗我的......这位公子,你走吧,叫我丈夫进来......不想见到其他人。” 陆良生沉默了。 手指摩挲着妇人只剩一层皮的手背,看着露在被褥外面的头发,对着下面的妇人,声音变得温柔。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叫栖霞,山下有个村子,有个少年叫陆元......”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一遇陆郎误终身 庭院一片安静,夜风吹进房间,桌上的灯火微微摇曳,陆良生坐在床沿,一段不曾知晓的故事徐徐从他口中讲出来。 “少年很努力,学有所成后,游历北方,得遇仙师授于道法,后来长安登科上榜,下放地方,多年后,政绩显著,回到京师,从此仕途平缓,还迎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为妻,再往后身居朝堂,被陛下招为国师。” 风里轻摇的帷帐里,掩着面容的妇人或许听进去了话语,手在陆良生手里动了一下,被褥里响起闵月柔一丝虚弱的话语。 “陆公子其实你就是陆元对吗?” “陆元是我,但我并非他。”陆良生轻轻将被褥拉下,脸颊消瘦,落满了泪水,伸手刮去眼角的水渍,“若没有他改变了某些轨迹,我可能会走他的那条路,成为陆元,历经磨难站上朝堂,迎娶一位尚书的女儿那个女子就是你。” 闵月柔眼里露出光泽,想要起来,终究力气不够,重新躺着,干裂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只能挤出一丝笑容,又微微将脸偏开。 她发现这些就像命运的使然,就算知道了这些,自己又能如何,高兴还是该叹息自己的命不好? 真如当年陆良生所说,他是修道中人,岁月会很长,如今时光流逝,自己已经变老了,皮肤松弛,没有了当初最好的样子,可面前的陆良生依旧和当初一样,翩翩书生,就像第一次来家里,见父亲的样子,而躲在屏风偷偷看着的她,已经快步入死亡了。 “陆公子妾身谢你”闵月柔眼看湿润,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划过眼角落去木枕,努力伸出一只手,握去男人的手。 “谢谢你遣来陆元陪着妾身” 她努力想要抬手,终究没能成功,陆良生反过来抓着她,将手贴去脸上,感受着虚弱的手指轻轻摩挲,声音低哑:“你不怨我?” “不怨不怨”闵月柔温柔的抚着男人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摸他,脸上笑得灿烂,摇了摇头。 “我很知足要怨,只怨我当初没有再果断一点其实,有一日晚上,我看见一个背影,是个老人,那是你对吗?” 陆良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女子看他模样,第一次笑的很开心:“就知道看到你的背影,沧桑蹒跚,就是没想到会是你那时候你真老,比妾身现在还老。” 陆良生按着她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月柔,你别说,我用法力给你调理身体。” 床榻上的妇人努力摇了一下头,挣脱手出来:“陆公子,不用了,妾身这辈子过的够好了,比许多女子都过的很好送走了父母,临终有丈夫子女相陪,不孤独也认识了你,不想现在这副模样面对你” 她不想让陆良生说话,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又继续开口。 “妾身长在官宦家,从小学的,都是琴棋书画原以为会就这么过去一辈子,没想到命里会遇上你温尔雅又处处透着神秘一颗心就寄上了,也没有想过后悔。” 妇人自嘲的笑了笑:“也或许,只有路走到了尽头,才敢跟你说这些话不过不过妾身很高兴,自己当初勇敢过能在最好的时候,遇上你。” “别说了!” “陆公子,你记不记得,当初跟妾身说过的话。” 闵月柔枯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使劲的抬起一只手,卷曲起来,伸出小拇指:“你说,欠我的,下辈子还我,我们拉钩好不好?下辈子,你等妾身,别让妾身难找” 灯火在风里摇晃。 照在榻前暖黄的光芒之中,两根小拇指勾在了一起,陆良生点点头,眼睛湿红的看着她。 “我等你。” 话音落下,榻上的妇人脸上还带着微笑,勾在一起的小拇指一松,白皙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落在了书生腿上。 夜风呜咽跑过廊檐,摇曳的火光倒映在陆良生眸底闪起水光,将妇人的手臂放进被褥,看着微笑的脸庞上,还有泪珠滑下,喉咙里感受到了一阵酸痛。 “下辈子,我等你,等不到,我寻你。”陆良生拿出一柄木梳将妇人凌乱的头发梳理的整齐,门外一阵阴风吹来,哐当哐当的铁链声里,阴恻恻的话语随两道阴影自黑暗里驭着阴风飘来。 察觉到里面有修道中人,在薄薄的雾气里说道:“里面那位道友,我等长安城隍麾下阴差,特来引闵月柔去往阴府。” “外面候着!” 陡然一声冰冷的话语传出,两个阴差魂魄都震了一下,不敢造次,只得立在门外不敢进去。 屋里。 陆良生给妇人梳理好的头发,温柔的枕去木枕,替她盖好被褥,看着一缕青烟从七窍飘出,落去地上,朝这边轻轻福去一礼,微笑着,缓缓转身飘去了门外,随那两个阴差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等你。” 陆良生坐在床沿,双手压着膝盖,出神的看着桌上摇晃的烛火,怔怔的重复了一声,安静的房里,已经没有声音回应他了,不久,走出房门,朝庭院的闵家众人招招手,“给你家主母,办后事吧热闹一点。” 随后,看去正堂跪着的弟子。 “承恩,随为师走走。” 身后远去的闵家后院,响起一片嚎啕大哭,陆良生走在府中花圃小路上,看着水池那边的凉亭,回头看去紧跟在后的半瞎。 “为师要走了,往后若遇上困难,去青澜剑派找随安,他是你师弟,不会不管你,至少下半生也能落个衣食无忧。” 王承恩抬起老的不能再老的脸来,看着朦胧月色下,立在池边的身影,蹒跚上前两步,眼眶红了起来。 “师父,让弟子承恩,再拜你一次吧。” 那边,陆良生沉默的点点头,背过身去,身形模糊,缓缓消散。 老人颤颤巍巍跪去地上,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老泪纵横,模糊了视野,脑袋触去坚硬的地面。 “弟子承恩,送师父!!!” 夜空回荡嘶哑苍老的声音,远去的院门外,陆良生走出檐下挂着白灯笼光芒范围,红怜与老驴迎上来,“公子,闵姐姐是不是” “走了。” 陆良生拍拍红怜的手,牵过缰绳,一起走去长街薄雾,该是去皇城了,落下最后一程,至于还没见到的,就不见了吧。 他想。 月色如水,拂过燃烧灯火的寝殿,帷帐内,有身影陡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旁惊醒的侧妃跟着坐起,“陛下,怎么了?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朕觉得今夜有人会来” 杨广四十出头,常年处理政务,比之常人要老上许多,发髻上斑驳不少白迹,他话语间,将脸色吓得发白的妃子推开,披着一件单衣下了龙榻,拉开寝殿的大门,不理会职守的宦官劝住,径直走了出去。 “陛下,夜风凉,小心染了风寒。” “你让开。”皇帝走过廊檐下一盏盏灯笼光芒,推开宦官的刹那,下意识的偏头望去一个方向,不远的一座亭子,有人坐在那,端茶自饮。 “国国师” 杨广脸上露出欣喜,脚步顿时加快,就连身后跟随的那老宦官,也都惊了一下,他是陛下身边老人,当年那位国师,他是见过的。 使劲揉了一下眼睛,跟着惊喜的叫起来:“还真是国师!”旋即,连忙追上皇帝,跟在后面,“陛下,等等老奴,等等老奴啊” 月色倒映池塘荡起一圈涟漪。 陆良生倒出一杯茶水放去对面,听着脚步声靠近,转过目光看去亭外,朝拱手向来的皇帝,泛起一抹微笑,伸手一请。 “陛下,臣深夜请陛下喝茶,不知叨扰了吗?” 杨广紧抿双唇,使劲点下头,大步走进凉亭。 第八百二十五章 离去 夜云浮走,清冷月牙,灯火通明的皇宫,琉璃瓦片犹如铺上了银霜,池塘荷叶,青蛙蹬腿,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荡起一圈涟漪。 “臣见过陛下。” 陆良生朝进来的身影笑了笑,起身伸了伸手,“陛下,这边请。” 走过石桌的皇帝停了停,愣愣的看着年轻俊秀的书生,听到话语很快反应过来,如今在位二十多年,自有股豪迈、气魄,搂了搂披着的单衣走去对面坐下,初见时的惊讶,渐渐平复,挥手让跟到亭外的老宦官,再离远一些。 “国师!” 没了旁人,杨广脸上多了其他的表情,连忙又站起身,朝对面的书生拱起手,“国师能回来,朕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亭外,远远有巡逻的宫中侍卫听到声音朝这边走来,那老宦官急急忙忙跑过去打去一声招呼,生怕搅了陛下与国师的重逢,“都散开,都散开,咱家在这里,那边是陛下正与国师说话。” 过来的一队侍卫已经不是当初那些宫中旧人,但传闻里的国师,多少是知道的,视线下意识的望去那边凉亭,心里满是骇然。 国师回来了?得告诉其他巡逻的兄弟,别往这边走。 思绪一闪而过,连忙持着兵器朝身后的同伴招了招手,“去下一个地方。”十多名侍卫离开时,那边亭子里,陆良生也起身,跟着笑起来,在皇帝对面拱手还礼,随即一起落座,拿了茶壶倒满一杯,递去对方手里。 茶香、热气袅绕,钻进口鼻,有种沁人心魄的香味,杨广没有心思去品,那日一去就是二十年的国师,眼下回来了,心里兴奋的都想将先帝从棺椁了拉出来。 “陛下。” 陆良生看着皇帝嘴角隐隐勾起的笑容,心里叹了口气,今日深夜过来,其实就是想将自己不能再任国师一事说出来,看到杨广的神色,怕是讲出来,令他失望了。 对面,杨广正听着下,好半晌国师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身为皇帝,心里哪能猜不到什么,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犹豫片刻,紧抿的双唇才张开。 “国师何时回来的?途中可有经过三段运河,朕自坐上这大宝以来,每日都在想先皇还有国师的叮嘱,如履薄冰,生怕将事办砸,有愧期许,如今过去二十载,国师这天下九州百姓,过得可还好?可有抱怨半句?” 陆良生看着他,知道这是避开自己想要说的,也罢,多陪陛下说些话。 “陛下圣明,则是百姓之福,先帝皇帝若泉下有知,也该是高兴的,不过陛下要谨记,帝王不仁,便是一国之更替的开始,当谨记在心,这一路过来,看到的百姓安居乐业,商道兴盛,可见陛下这二十年里的兢兢业业。” 说着,起身朝杨广拱手躬身:“臣感谢陛下厚待百姓。” “国师,不必如此!” 杨广起身伸手相托,搀着陆良生双手,眼中有些不舍,他哪里听不出这些话背后的含义,可并不是他想要的,深吸了口气,走出石凳,就要躬身作揖下去,腰身忽然不听使唤般,僵直的弯不下去。 “国师,你这是” “陛下,听臣说完。” 月色倒映荷塘,蛙声一片,亭子里,陆良生抬手打断皇帝的话语,走去漆红的栅栏,看着塘中水面扭曲的半轮清月,沉默了一阵,说起天道的事。 “臣这二十年转瞬即逝,感觉上次城下一别,不过是几日里发生的事,可对于陛下还有许多人而言,却是漫长的岁月来见陛下时,路过城中,闵府里,在下曾经认识的一个女人,满头花白,身染重病离世,这样的生死离别,有些痛苦而且,天道已经在赶我离开了,再停留些时日,已经是极限不过,臣从崆峒印强行借了国祚,续我大隋百年,后面的事,就要靠陛下,以及陛下往后的子嗣来决定了。” 书生转过来,脸上洋溢微笑。 “臣,相信陛下,就如同陛下信臣一般。” 杨广捏紧了拳头,紧抿着双唇,低头看着石桌上袅绕杯口的热气,身子微微发抖,在外人而言,他是朝上威严的皇帝,主宰世间千千万万的生命,可在这位书生面前,就如当初第一次去栖霞山拜老师的少年晋王。 紧握的拳头贴在腿侧好一阵松开,杨广仰起脸看了看凉亭雕琢花纹的梁木,忽然笑起来。 “国师说的是说起来,朕突然想到另一件喜事,一个妃子怀了身孕,今日才知道的,是朕第一个孩子,或许就是国师口中所说的延续国祚朕很高兴心里很高兴。” 陆良生依旧笑着,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举步越了过去,走向亭外,身后,杨广阖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来,看着已走到外面的背影。 “国师一走,朕就真的孤家寡人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凉亭摇曳的灯笼光芒里,离开的背影颤了一下,心里也是有着万分的复杂,微侧过脸来,看着躬身埋下去的身影。 转回脸,叹出一口气,“陛下,你是皇帝啊。” 闭了闭眼,艰难的迈开一步,落去地上的刹那,脚步飞快的走去夜色,杨广追出凉亭,也没有再大喊大叫,只是看着身边空荡荡,大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国师,说得对,朕是皇帝啊孤家寡人的皇帝” 他缓缓转过身,有些疲倦的招来宦官跟随,一前一后,慢慢在皇宫无数灯火阑珊里走远。 夜色渐渐深邃,月色之中的城外,陆良生走在这片银辉,耳边叮叮叮的铜铃声中,回过头看去那熟悉的巨城。 趴在驴头上的蛤蟆,坐起来,跟着转过身看了一眼。 “良生啊,你真舍得?” “舍不得。” 陆良生看着燃有火把的城墙,收回视线,拉着老驴沿着脚下的官道一路向西,四野虫鸣、蛙鸣混杂连成一片,有着月色夜色独有的宁静。 “但终究要离开。人世间是人的世间,这一路走来,忽然发现我已经走出了人间的范围,再待下,恐怕会惹怒天道。” 书生看着地上铺彻的满地银霜,笑了笑。 “其实,我忽然发现天道为什么要让我走了,神仙回到了天上、妖星也被我压下去了,但不准有一天我也压不住它的时候,或许带着它们离开,就是对这世间,做的最后一件事。” 声音悠悠,回荡在这片空旷的官道上,不久,天色渐渐发亮,所行的路途,渐渐变得陌生,天地也变得贫瘠,大抵已是到了西北某一处。 陆良生抬了抬视线,前方官道边上,一个浑身黑毛的彪肥壮汉,扛着一柄钉耙坐在树荫下,看到原来的书生、老驴,蝉鸣声里,肥脸上哼哼唧唧的露出笑容。 “俺老猪知道你会从这里过,在这里等你顺道为你送行。” 第八百二十六章 承诺 “老猪,你消息倒是通透。” “你一出无疆山,俺就知道了,还去过一趟,不过你那两个童子说,你先回了栖霞山,想想多半有事回去看看,反正最后也要回无疆山,干脆就在这福陵山等你路过,不过真有这么急?不多待一阵?” “不走不行,天道可不会放任我留下,终于明白当年陆元被天道之眼监视的感受了。” 四月天,道路山林间隐隐有了蝉鸣声,走过乡间泥路的两人,一前一后说着话,言谈说笑间,偶尔也望去一亩亩田地尽头,坐落一座庄子,不少农人忙着春耕的事,抬起头来望来这边,见两人一驴走过,倒也没什么稀罕,继续插秧、拔草。 “呵呵这庄子人倒不错,可惜你紧着要回去,俺老猪就拉你进去了。”猪刚鬣指着那方庄子,眼里有着些许的舒坦,让他想起远在栖霞山的陆家村,“庄子里的人,跟你家那处差不多,里面百姓多姓高,人也热情善良,这些年太平,每家每户过得都还不错,俺就在旁边不远的一座山里,有时也化作人的样貌到里面走动走动,尤其是那高家小姐哎嘿嘿” 陆良生看他咬着手指头,忽然停下话语,一个劲儿的傻笑,怎能猜不出来,笑道:“你不是说要照看朱二娘吗?怎么才过多少年,就移情别恋了?” “妖怪哪有人好,呸不对不对。” 陡然反应过来,老猪那手轻推了一下书生,瓮声瓮气的开口:“好啊,差点被你绕进去,不过,俺老猪也是实诚人,那朱二娘早就走了,偷偷跑的,俺去追她,她也不回,说是去寻家中其余姐妹,俺不知真假,可见她有了去心,留下来也不美,最后还是让她走了。” “她还有姐妹?”陆良生皱了下眉头,之前只是以为跟着狼王公孙獠的一只小妖,就没怎么问来历。 老猪点头:“她说她家在盘丝洞,还有六个姐妹,比你无疆山还要远一些。” 比无疆山还远? 陆良生挑了一下眉角,想到之后那法海应该会去五指山将猴子放出来,从他这里经过,以一人一猴那种路见不平的架势,朱二娘怕是要被打的魂飞湮灭,总是故人,在万寿观里也算做过些事,就这么被打杀了,心里有些不忍。 “老猪。” 书生停下脚步,目光投去一侧彪肥的身形,后者也看过来,“你不会让俺去盘丝洞吧?不去!不去!俺昨日答应了高太公,下午给他搬搬仓粮,拿出来晒晒霉灰,没空去那么远。” “但你没神位,现在终究是妖身,你想跟高家小姐嫁娶,怕是要短她寿命,这么做怕是不好吧?” 陆良生没办法给妖封神,毕竟没有功德大业,老猪也明白这点,否则当年封阴神的时候,他都顺道得封了,书生话语说完,猪刚鬣陷入沉默,除非对方也是妖,不然根本无法长相厮守。 见他不说话,书生拍拍老猪手臂,看着远方的庄子,说起让法海西行的事。 “你记得镇海老和尚吧?他有个法净,代师收徒,那个最小的弟子法号法海,金山寺主持,跟老和尚一脉相承的脾气,本事说不得还要大上一些,算算时间,正好猴子的揭谛也该揭下来了,我便哄他西行去往天竺传中土佛学,顺道将揭谛摘去,放猴子出来,老猪,到时你与他们一路,路过无疆山时,到观里住上两日,怂恿猴子闹些事,我也好与他不打不相识,结拜为兄弟。” 当年猴子送小雪姑娘去往九天之外燃尽毫毛的事,猪刚鬣也是知晓的,不过当中猴子想要与陆良生结拜的承诺,眼下听来,也是一阵唏嘘。 看着那边庄子好一阵,老猪声音淡淡,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去路旁青草上,摘去一朵野菊花放在鼻下闻了闻。 “好吧,谁叫俺老猪有颗菩萨心肠,到时候顺道路过盘丝洞,也事先通知二娘带她姐妹躲避一下,好歹朝夕相处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猴子还有那什么法海的打死。” 陆良生站在一旁,笑了笑,补充一句:“西行传佛,也是大功德,将来也可封神,那就除去妖身,想与谁成亲,还不是由着你,也没什么顾虑了。” “你们读书人心眼真多。” 老猪跟着笑笑,随后两人一言一语的说起其他事,看了看时辰,猪刚鬣拍拍屁股上的草屑、灰尘起来,“俺先回去给高太公做点活,再跟翠兰说明些事,等猴子一来,就到你观里,再给你送行。” “谢了!”陆良生抱了抱拳,目送彪肥的身形扛着钉耙转去庄子的泥路,转过脸看去不远的田埂间,挽着裤腿的蛤蟆道人站在稀泥里,弯腰侧脸张望泥洞,想要从里面掏什么出来。 “师父,你掏鳝鱼,还是泥鳅?好办!” 书生一掐法决,田边稀泥蠕动,一个个不起眼的小洞里,水流浑浊,只听咕噜噜的声响,不停的往外冒起气泡,然后,一条条鳝鱼争先恐后往外涌,围着蛤蟆噼里啪啦的打起水花。 “”蛤蟆道人拉着脸,无语的走上田埂,甩了甩脚蹼上泥点,跳去书架的绳子,攀爬上去,气鼓鼓的钻进书架小门,坐在门沿一边将绳子系去腰间,一边嘀嘀咕咕。 “趣味!田间趣味被你这么一搞,为师一点心情都没有了,走吧走吧,快些回去。” 呃师父这是学老孙,倒是我会错意,以为只是嘴馋想吃野味了。陆良生失笑的摇摇头,朝书架小门边坐着的师父告了声罪,方才拉过缰绳,牵上老驴走过这片名叫福陵山的地方。 如今诸事已落下,回到无疆山,时间也从未停留过。 时至五月,吵杂的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山麓间嘶鸣,依山而建的观里矗立楼阁,风铃在檐角轻轻传出悦耳的轻鸣,站在后院的陆良生拿着刻有符箓的水壶,给一颗参天大树浇水,扎着小辫的,穿着道袍的两个道童,仰着小脸看去茂密的树枝间开出的一朵朵粉红的花朵。 “拿着。”陆良生直起身,将水壶递去旁边,清风回过神来,将水壶接过,好奇的看着满树的花,“师尊,你是要重新炼灵果吗?” “是,也不是。” 陆良生双手各掐出不同的法决,四周泛起淡蓝的光芒围绕这颗参天大树滋养,也有轻微的声音响着。 “为师,在等一只猴子,完成最后的承诺。” 第八百二十七章 一出戏 晨光熙和照在茂密的树笼,风里摇摇曳曳,无数光点好似星河铺彻闪闪烁烁。 陆良生望了一会儿,将好奇凑近看法纹的栖幽拉到身边,抖了抖袖子,手指弹去一缕法光,那树上繁花,越开越盛,粉红的花瓣渐渐绽放光芒,照亮了清风明月张开嘴的小脸,一股股淡淡的花香飘散开来,许多鸟雀、蝴蝶、蜜蜂从远处花圃、山麓飞来,围绕树笼起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风起!”一身道袍外罩麒麟氅的书生,一拂袍袖。 淡淡的花香渐散尽,顷刻,一阵风吹来,巨大的华盖无数花瓣脱落,随风漫天飞舞,栖幽摊开手掌,看着落在掌心一片花瓣忽然散去,美目抬起,纷纷扬扬的花瓣化作星光消失在眸底,令她心广神怡,就连前院的红怜也飘来,立在树下观看。 “好美”她轻声道。 轻柔的嗓音停下,繁密的枝叶间,一点点青涩的小包鼓起,越来越大,由青变红,密密麻麻挂满了枝头,拂过的风里,红彤彤的果实在树梢摇晃,隐隐传出孩童稚嫩的轻笑。 “好神奇?!” 红怜拍手叫了起来,一旁的清风明月则嚷着想要尝尝,唯独另一边的栖幽皱起秀眉,摸着下巴,瞥去陆良生,又瞥去面前这颗参天大树,也是她的姐妹。 “妹妹这是有身孕了?” 不过好在没有说出口,不然陆良生听到都要岔去一口气,收回袅绕树身的法力,书生拍了拍叫嚷的两个小童。 “出去迎客吧,为师有些事要出门一趟,等会儿就回,客来之后,摘这里的果子端去。” “师尊,迎谁啊?” 清风明月疑惑的看着离开的背影,牵着老驴消失在道观里,只得对视一眼,带着满脑子的困惑,走去外面的山门。 “你说谁回来?” “知道这里的人不多,或许是那头老猪?也有可能是燕赤霞、左正阳两人。” 阳光倾泻,照着檐角投在地上的阴影,两个小人儿走了过去,清风先开口说了句,随后明月抠着鬓发说出一个可能,还未到山门,两人耳中隐约听到了山外传来说话声,絮絮叨叨的朝这里过来。 “这边这边,和尚!走这边!俺老猪知晓这里有个道观,可以化些斋饭来吃。” “嗯,此处祥和宁静,怕是没有妖怪了,能在此处设观,该是非寻常出家人。对了,猴头,你还在想什么?” 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嘿笑起来,“俺老孙在想,之前遇上的小妖怪,俺还没出手就没了,下回你可要收着手点,留给俺也过过瘾,从五行山里出来,筋骨都还未舒坦过,哎,是不是前面,呆子,拿出天蓬元帅的气势来,快些带路!” 路旁摇曳的垂枝,下坠的一瞬,露出一个杏黄僧袍的短小身影,高不过四尺,持着一根棍棒跳上岩石朝后面人说笑几声,又跳到地上,一刻也闲不住,催促抗钉耙的胖大身形赶紧带路。 最后面,一个魁梧,裸露满身肌肉的大汉,背着箩筐,里面全是一本本摞好的经,跟在英气俊秀的大和尚身后,三妖一人,快步走上一条石阶。 “快看快看,到了,呆子,是不是这里?” 上窜下跳的猴子指去前方矗在石阶后面的红墙庙门,说话间,陡然看到从里面走出两个小道童,不由眨了眨眼睛,亮起法光望去。 那边,清风明月也看到过来的一行人或妖,看到里面扛着钉耙的肥大身影时,眼睛亮了一下,就想朝他开口,猪刚鬣微不可查的摆了下头,两个小道童也是人精,顿时明白,张开的嘴里,话语顿时一转。 “四位,我们奉师尊之名前来迎接,里面请!” 侧身伸手一请,准备捏住棍子的猴头也不好发作,狐疑的瞅了两个道童一眼,后面,身披袈裟的和尚,正是法海,身为佛门中人,自然能察觉出两个道童身上祥和,点点头竖印宣了声佛号,便与猪刚鬣、背书的壮汉一起走了进去。 “阿弥陀佛,猴头,此间无碍,大可进去,走!” 阳光倾泻而下,光尘在林间飞舞,某座山麓之中,老驴匍匐光斑里,恹恹的打着哈欠,远处凸起的巨岩上,陆良生负着双手与同样负蹼的蛤蟆道人站在那里,看着远方一行人走进庙门,风吹来,袍袂翻飞。 “良生,何必多此一举,直接拉着那猴子结拜就是了。” “太过突兀了,以我对那猴子了解,绝对不会结拜的,做戏嘛,当然要做全” 陆良生笑吟吟的看着那边,由老猪在里面,还有法海的执拗,肯定能激起矛盾,自己再插手进去,就变得顺理成章。 果然,下午时分,观里那边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通过几座阁楼连接法阵窥探,清风明月按自己的意思,端了四个灵果过去,被法海以不受道家灵物馈赠拒绝,猪刚鬣则怂恿猴头两人去偷偷摘几颗来尝尝,毕竟猴子才出五行山,元气未复,有灵物滋补,也能快些回到巅峰时期。 一来二去,跟守园的栖幽打了起来,猴子脾气收不住,一怒之下,将那大树给撬翻倒地,怒气一消,看着两个小童满脸怒容呵斥,毕竟理亏在先,根本不好再继续闹下去,急急忙忙加上法海就走。 “该我出面了。” 陆良生收回窥探的法眼,回头朝石头上枕头着脑袋瞌睡的蛤蟆道人说了一句,后者随意挥挥蛙蹼,“去吧去吧,早些结束,为师等会儿骑老驴自个儿回来唔哇啊啊再睡会儿。” “嗯!” 书生点头,望去天上漂浮的白云,入眼成画的刹那,脚下四周泛起丝丝白气,形成云朵,仿佛踩在云端一般,升空而起,看着仓皇远去的三妖一人,径直追了上去。 “猴子,跑什么,又没追来,歇会儿歇会儿。” 猪刚鬣大口大口的喘气,干脆不走了,一屁股坐去地上,在那边猴头埋怨的一句“堂堂天蓬,就这么点力气?”的话语里,老猪哼了声擦下脸上汗渍,转过脸去,忍不住偷笑一下,又忍下来,眸子在眼眶四下乱转,看着熟悉的身影怎么还没来。 这个陆良生,不会是哄骗俺老猪的吧,再跑下去,都跑远了。 天空传来悸动,正休整的三妖一人连忙起身,抬头望去林子上方,一朵祥云漂浮,上方端立一人,扎着道髻,手握拂尘,正望下方看来。 “本尊好心收留,嘱咐童子端灵果给你们,不但不领情,还将我灵树推倒,乖乖跟我回去受罚!” 法海看着云上那人,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说出“原来是陆道友”的话语,就被云上那身影打断,一甩拂尘,印有阴阳八卦图案的宽袖猛地一拂。 声音犹如雷霆炸开。 “收!” 洒开的袖口卷起大风,四周林野顿时狂摇,朝着袖口的方向一面倒伏下去,地上泥土岩石都在迸裂,随后卷去空中,那边三妖一人驭起法力,也难以抵抗,硬生生被拔上天空,身形像被缩小了一般,在猪刚鬣“啊啊陆良生,俺自己人。”法海“陆道友,贫僧法海啊,自己人啊啊啊”的两道呼喊而出的长音里,一股脑儿的吸进袖中。 片刻,风声停下,林野恢复原貌,陆良生摸了摸袖口,驾着那朵白云飞回前方坐落山间的道观。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天云凛凛灵树下共相揖 “师尊的灵树被那猴子推倒了.....怎么办?” 五色庄里,后院一片狼藉,药圃被踩的乱七八糟,宝雕栅栏断裂几截散落地上,一颗参天大树拖着繁密的树笼倾倒,树梢摇曳的灵果脱落,落去地上瞬间消失不见,急的一旁小人儿都快哭了出来。 “遭瘟的猴子,一言不合就翻脸,这叫我怎么跟师尊交代?!” “别急别急,栖幽姥姥肯定有办法的,她是千年树妖,这灵树还是她姐妹,只要根没断,肯定有法子!” 明月也是心疼的看着倾倒的大树,眼下他俩道行不足以救活这种灵树,只得说些宽慰的话,拍拍老哥的肩膀,这时,一阵风拂过这边,两个小人儿回头,就见天上一朵白云缓缓飘下,见到上方站立的身影,清风明月急忙退到一侧,站的笔直,支支吾吾的看着走下祥云的身影,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什么。 清风拉过明月,哽咽的吸了口气,走上前。 “师.....师尊,这是那个猴头弄的......还有老猪,他转性了,居然怂恿那猴子来偷灵果,栖幽姥姥不肯,就打了起来,一怒之下,就把灵树给掀了......” “无事,为师已经将他们抓回来了!” 陆良生看了眼那边大树,根茎并没有损毁,那就有的救,前院那边正给栖幽疗伤的红怜,听到这边动静,两女飘来,就见书生一拂袍袖,化出一缕清风,几个渺小的人影儿,打滚似得从袖里飞出,遇风变大,落到地上,翻滚几圈,狼狈的堆做一团。 “猴子,本姥姥杀了你!”栖幽一见那猴子,两眼就泛起绿光,张开嘴,猩红的长舌飞射而出,还没落去地上变作树藤就被陆良生弹来一指头,弹回嘴里,双唇连忙闭上,鼓起眼睛娇嗔的瞪着书生,使劲跺了几下脚。 “老妖!!” 惹得一旁两个小人儿、红怜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陆良生?!” 翻做一团当中,猴子的声音陡然响起,从地上起来,拍去灰尘,随手化出金箍棒,呯的顿去地上,震的几寸土地都动摇了一下。 除去毫毛外,他是见过面前这个书生两次的,第一次乃是受骊山老母所托过来探望,还给他理了杂乱的猴毛,第二次见又是数年后了,自己还给了他一根救命的毫毛,可惜不知怎的,那根金黄猴毛消失无踪,上面记载的记忆也随之消失,让他感到疑惑。 “嘿嘿,既然都认识,俺老孙不过推了一棵树,我看,还是算了吧。” “嗯嗯,对对,猴子都这么说了,也算是服软。”猪刚鬣见机爬起来,朝陆良生那边挪了挪,挥着双手在中间打起圆场。 “陆道友,俺老猪觉得都是自己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便说上两句不就过去了嘛。” 说着朝那边法海,还有一个背经的大汉挤挤眼睛,和尚也是明白人,说到底自己西行,还是这位书生牵的头,猪刚鬣又不停使眼色,哪里还看不出,顺着话说下去,肯定没错。 便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猴子,你推人灵树就不对,陪个不是吧。” 一旁的大汉跟着点头,他原来是水里精怪,过得好生逍遥,忽然一日,来了这个猴子还有和尚,二话不说就将他水府给炸了出来,说是少了一个背行囊的,就塞了一箩筐的经过来,看着递来面前的金箍棒和佛珠,颇为感动的跟着一人一猴踏上西行了,哪里知道遇上这么个更厉害的家伙。 眼下,只得跟着附和的点头,至于话?还是少说为妙,就算到时打起来,也不关自己的事。 “你们两个!”猴子急的抓耳挠腮,偷灵果是被老猪怂恿的,到头来,却是变成自己一只猴的错,气得大叫一声就想拿棒子敲过去,一想到面前这个书生也算故交,跟自己义姐颇有情分,闹僵了也不好,冷哼一声,将头撇开,抱着棍子坐下来,架起毛茸茸的腿,晃来晃去:“树是俺推的,俺就给你掰回去就是。” 陆良生紧咬着牙关,两腮都在鼓涨,像是蕴着怒意,其实是使劲憋着笑,听到猴子的话,话语挤出牙缝:“好!” 那边,猴子哼了哼,跳回地上,偏过脸,手指放在唇下,张开嘴朝那边倾倒的大树吹去一口灵气,拂去树身浸去上下,原本洒落一地的枝叶忽然间动了动,倒飞回去,重新树梢连上,倾倒的巨大树身摇晃,传出好似女声的舒服呻吟,缓缓从地上直立而起,密密麻麻的树根蠕动着,挪着树躯返回坑洞里,暴露在外的根茎像人的手臂,揽着外面的泥土,将下方树根埋紧实...... 猴子抠了抠脑袋,疑惑的歪着脸,奇怪,俺老孙就是吹口灵气,把它扶正,杂就自己还填上土了? “大圣果然法术通玄,言而有信。” 陆良生适宜松开紧咬的牙关,终于可以舒服的露出笑容,拱起手:“如此一来,我这灵树又可结果,造福万灵了,像大圣这般敢作敢当之人,世间少有,倒是想与大圣结拜为义兄弟。” “俺老猪也是这么觉得的,趁热打铁,择日不如撞日,那还等啥,赶紧结拜吧。” 猪刚鬣哼哼唧唧跑过去,拉着还有些迷糊的孙悟空,喋喋不休的在耳边说起来,后者愣愣的还未反应过来,那参天大树下,供桌、香炉,就连果盘都摆的整整齐齐,被老猪推着站去了一旁,陡然的变化,脑袋都快跟不上了,微微张着嘴,挤出一声:“俺.....” 不等他说话,法海拿来三炷香点燃,塞去他手里,“俺什么俺,拜完了,赶紧随我上路,西行还有许多路途还要走。” 微风拂过庭院,灵树摇晃枝叶,沙沙沙......的随风抚响。 恼人的蝉鸣声里,焚香自手中袅绕,陆良生双手举着长香,抬起头望去,树影幢幢,无数光点犹如繁星闪烁,往昔长安城前的记忆里,那托着少女飞去云层的身影又在脑海浮现出来。 身着金甲的猴子搂着昏睡的女子升去渐开的天空,棍子一扫,金光泛起全身,光芒里,也有着笑容。 “谢谢你带俺老孙看过这片人间繁华......” “真想跟你结拜一番,做个兄弟。” 空气里,也有鸟鸣传来,五行山下,只能露出脑袋的猴子,望着天空嘿嘿笑起来。 “俺老孙跟你还算投缘,不如拜个兄弟如何?往后见了俺家义姐,不用那般低辈分了。”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天上有规矩,下面也讲规矩,俺老孙恨不得一棒子将这些东西全打碎了!” “你这书呆子,我叫你拔,没叫你扯一簇出来,疼死俺了,赶紧走!看到你俺老孙就来气。” “相识这么久,俺老孙还不知晓你名字!!” “栖霞山,陆良生!” 哈哈哈.....哈哈 豪迈的笑声化作一声响彻的话语:“我乃花果山,孙悟空” ....... 记忆停了下来,陆良生看着迷糊的猴子,焚香举过头顶。 “陆良生愿与花果山猴王,孙悟空结为异姓兄弟,若有违兄弟情义之事,人神共诛,天地不容!” “我.....” 或许想起过往五行山下自己也有过这方面的意思,或许受到陆良生话语的感染,猴子出神的看着举香拜下的书生,低头看去手中焚香,杏黄凶戾的眼睛眨了眨,跟着举了起来,愣愣的神色变得肃穆。 “俺孙悟空,愿与陆良生结为异姓兄弟,若有违兄弟情义,天地不容,天劫难过,日日受刀劈斧凿之苦,万虫噬心之痛!” 一人一猴转过来,深深对揖下去。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一通哄闹上天阁(主线完结) “走了走了,时辰不早,良生不必相送。” 蝉鸣恼人,一阵接着一阵回荡周围延绵苍翠林野。 高耸的山门后,铺彻的青砖小道延伸而出,一行人前后簇拥走到山门下,不到四尺的身形,扛着金箍棒回头朝后面为首的书生,拱起毛茸茸的手掌,“待为兄西行之后,再回来探望,庄上小住几日,到时候,你可要带俺去人世间繁华好生看上一看。” 风吹过林野,沙沙的轻响里,山道上方,脱去麒麟氅,一身青衫白袍,腰悬轩辕、昆仑镜的书生,迈着步子来到猴子面前,拱手躬身。 “弟,等候兄长归来。” 一侧,红怜端了酒水走到旁边,送行总是需要备上践行酒,陆良生托起宽袖,端起酒杯:“兄长西行,路途遥远,略备薄酒,为兄长践行!” 对面,孙悟空接过女子递来的杯盏,低头闻了闻,嘿笑起来:“不如天上琼液,不过当喝得!满饮!” “满饮!” 陆良生跟着笑起来,托袖仰头喝尽,随后又断了第二杯,目光看去那边的猪刚鬣,以及法海、背经的大汉,那边红怜正要递给和尚,忽然手一收,“大师,你是出家人,不能喝酒,用茶吧。” “”法海难得被刚才结拜一幕感动,刚伸去接酒,听到这声话语,顿时无语的看着重新端来的茶杯,默默的端在手里,便与那边的陆良生喝尽。 随后又说了些关于西行路上的话语,猴子扛着棍棒头也不回的走下山去,猪刚鬣留在原地,看着书生片刻,点了下头,随意的拱拱手,便跟着转身离开,挺着敞在外面的肚皮,挥舞长袖,洒脱的哼着从红怜那学来的小曲儿跟在后面一摇一晃下去山道。 “公子,他们走了。”红怜轻柔提醒一句。 那边,陆良生看着长长的石阶,以及渐渐远去的一行身影微微出神,好半晌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轻笑出声。 “是啊,我们也该走了。” 低声的开口,握去身旁女子的手,之前还不觉得,眼下真要该离开的时候,心里那股藏起来的不舍涌了出来。 “红怜,去收拾一下东西。” 听到公子吩咐,红怜也有不舍的望了眼周围景色,乖巧的点点头,飘去阁楼,陆良生偏过目光看去那边的栖幽。 “我要离开了,你呢?” “老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栖幽上来就抱住陆良生胳膊,说了一句时,连忙补充:“还有我妹妹!” 那边,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也举起手来。 “师尊先生还有我们,天上我们还没见过,肯定很美,到时候师尊有了府邸,我们还可以给您当童子!烧个炉子,看管丹房也可以!” 柔和的阳光照过俊朗的脸侧,陆良生看着他们不由勾了勾唇角,心里有着暖意浮上来,摸着两个小人儿头顶,点了点头。 “好,就带你们一起离开,不过你们要进为师那本山海无垠里才行。”说着,目光从两个孩童、栖幽身上挪开,看去阁楼门口,红怜收拾了行囊,拖着书架出来,还在朝四下张望,过来时,问道:“公子,还有其他需要带走的吗?” 陆良生皱起眉头,跟着望去四下,口中说出“容我想想”时,书架里陡然一阵白光绽放,照出隔间栅栏,一阵黄沙飞旋,弥漫的沙尘里露出魁梧的身形轮廓。 “公孙獠?你不是去西北大漠了吗?” 看清那人,陆良生都有些诧异,那边挥手收去黄沙的白狼妖王疑惑的看来,摊开手:“本王何时说过要去大漠?只是闲的无聊,钻去你这本书里,游览一番画里的世界,还别说,里面还挺有意思,哎,对了,老蛤蟆呢?” 旁边,聂红怜瞪圆眼睛,这想起自己感觉还有什么忘记了,抓住书生的衣袖,忙说道:“呀妾身就说少了什么,蛤蟆师父还没回来!!” “师父好像还在林子里睡觉” 被结拜、送行耽搁一下,陆良生也这才想了起来,皱起眉望去山门外,此起彼伏的蝉鸣还在持续,微微倾斜的阳光照去不远的山麓,斑驳阳光的林间大青石上,白花花肚皮起伏的蛤蟆忽然睁开眼睛,一下翻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去天色,猛地瞪大。 “坏了!” 一个翻身跳起来,跃去下面匍匐的老驴头上,使劲扇了一蹼。 “还睡,这头懒驴,快些驼老夫回去!!” 老驴慢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向上翻了翻眼,不屑的喷了一口粗气,舒缓的伸了伸筋骨,这才甩着尾巴慢慢走动,气得蛤蟆抓着两耳,大叫:“那边结拜怕都结束了,升仙了,你家主人就上天了!!” 听到这话,慢走的驴身一僵,甩动的尾巴都悬停下来,下一刻,还未落下的蹄子触及地上的一瞬间,唰的彪射而出,直接化作一道残影卷起长长的烟尘俯冲下山麓,蛤蟆道人扒拉着两只驴儿,身子飘在半空,脸颊都被风吹的凹了进去,长舌拖拉在唇外飘荡,声音断断续续。 “慢点、慢点哎哟哟哟” 迈开的蹄子卷起了电光,冲下山脚,迎面看到一行四道身影也都不避让,风驰电掣般从旁边直接掠了过去,激起的风浪吹的袈裟翻涌扑在法海脸上,背着经的大汉原地打转,一屁股坐到了地面,猴子放下手,看到过去的残影,嘿笑了声:“那蛤蟆竟会骑驴?” “骑什么关你何事!!” 断断续续的话语拖着长吟回荡林间,身影伴随老驴径直上了石阶,冲进山门的刹那,老驴看到庭院聚集的陆良生、红怜、清风明月,蹄子猛地地一顿,蹭着地砖,划破长长的裂纹,横斜着驴身几乎抵着半丈不到的距离才堪堪停下,陡然的急刹,头上短小的身影,拖着舌头唰的一下飞射出去。 呯! 一张粗糙大手抬起,稳稳将飞来的身影接住,公孙獠颇为得意的看着两眼在眶里打转的蛤蟆道人。 “快感谢本王,不然又得出丑了。” 掌心上,耷拉两条小短腿的蛤蟆抬蹼将他手指打开,跳去地上整了整衣袍时,那边陆良生将书架放去老驴背上,让众人站在一起,随后展开山海无垠将身处的道观收进了画里,原本阁楼庭院,瞬间只剩铺砌的青砖还在。 “老蛤蟆,等会跟着进来啊,本王先带他们进去看看里面!”公孙獠有些兴奋,那书里别有天地,如今最后一个万灵阵修缮,里面跟外面的世界其实相差不多,甚至里面鸟儿都能烤来吃。 说着先一步钻进书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栖幽红怜招了招手,“快些进来,本王开了一条道,顺着法力过来就是!” 陆良生朝她俩还有清风明月点头:“跟上去吧,不然等会儿天道察觉就不好了。” 两女还有两个童子犹豫了下,咬牙化作一缕青烟飘去那书里,陆良生看了看书册,目光投去蛤蟆道人,正要开口,那边蛤蟆忽然后退一步,叹了口气。 “算了良生,为师就不去了,天上那些地方,不适合为师,也不能饱腹欲,而起,为师是妖,说不得还要给你惹出麻烦事。” “师父。” 陆良生愣了一下,临到关头,竟这般变故,令他皱起眉头,正要劝阻,忽然天际,有声音传下。 “陆良生!时辰已到,该走了!” 明媚的天际,白云游走,惊起轰鸣雷声,化出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下方,陆良生看着垂脸不语的师父,眼眶湿热起来,相伴这么多年,临到头分开,仍谁心里都有难以说出的难受。 “师父” 他轻声呢喃一声,缓缓阖上眼睛,金光罩下,往后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师父那那你保重,往后徒弟” 那边,蛤蟆道人眼里也有水光闪烁,吸了吸鼻子,听着徒弟的话语,连连点头,“良生,放心,为师” 这时,蛤蟆忽然抬脸,一拍脑门:“坏了,良生,为师的葫芦,还有衣柜!!” 盯着落下的金光,急忙迈开脚蹼飞奔,落下的刹那,踩去刚才老驴蹭裂的石块,身子踉跄不稳向前一扑,摔趴地上,口中还带着话语声变得模糊不清,只剩咕噜噜的声响,翻滚出几圈,撞在陆良生鞋尖,停了下脚前。 摸着脑袋坐起,一抬头,口中呢喃声:“完了。” 充斥目光的金光瞬间笼罩而下,照去书生、老驴,以及地上坐着的蛤蟆道人,下一刻,缓缓升腾起来,飘去半空,蛤蟆双蹼环抱,一蹼撑在下巴,一幅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懊恼的跟着漂浮而起,看着金光外渐渐渺小的山麓。 另一边,陆良生悬立空中,衣袍飘飘,金色的光粒四下飞舞,浸过袍服渗去身体,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感受,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额头原本隐没的竖痕泛起光芒,光芒褪去,留下一道淡蓝的纹络,皮肤也在金光里渐渐紧实,蜿蜒一道道金色光纹,随即沉去体内。 手轻轻握去拳头,空气都荡起一圈金色波纹这是神力。 陆良生松开拳头,转过目光,望去东南的方向,仿佛能看到更远,无数的山川河流都在视线里飞逝,一闪而过的景象,最终停在了那逶迤的山势,以及山脚下的村落。 开满牵牛花的院落里,院中柏树风里轻摇,抖着清洗过的衣裳,晾去绳索的老妇人,下意识的停下动作,望去天空,身后老树下的孙迎仙,拿着书本轻声慢读,然后声音停下,垂下书本起身抬头。 田野间,拉着驴子的陆老石立足回头,小纤推开阁楼的门窗,染出昏黄的西面,天云间,好像有着牵挂,也有高兴。 “哥!!”妇人双手放在嘴边,朝照来霞光的天空大喊。 声音回荡,隐隐也有雷声响起,像是在回应。 升去天际的金色光柱,陆良生抿着双唇,也像是听到了传来的话语,抖开双袖,双手交叠,躬身拜了下去。 “爹、娘!孩儿走了” 金光收去天际,消失在云层之中,再无半点痕迹留下。 天地了无痕迹,世间侥幸有修为高深者看到这一幕,相继奔走呼号,撰写仙籍,乃人间修道者栖霞山陆良生,乘金光飞升,登仙阁。 “我辈修道一途,当前仆后继。不可懈怠!” 番外第一章 何方妖孽 阳光穿过丝丝云气,洒去翻涌升腾的云海抹出一片霞红。 升出云顶的一束金光,人的身影望去翻涌的云雾之上,金殿辉煌,仙山漂浮,矗立的天门有着刺眼的法光,金光里悬成一坨的黑影撑着下巴,看着那边,过眼的云雾里,一道道金甲仙带的身影矗立,摩拳擦掌的瞪过来,这边鼓起的蟾眼瞪回去,口中话语嘀嘀咕咕着。 “这下好了,为师在下面才有几天安静日子,一上来就得罪全部神仙。” “未必全是仇人。” 陆良生看着一道道云间的身影,目光之中,也有夹杂憧憧人影当中,熟悉的面孔,哪吒挤出脑袋,朝这边吐了吐舌头,挥着小手。 然而上升的金光并未停下,金碧辉煌的殿宇楼舍,祥云仙山恍如过眼云烟从视野里一晃而过,陆良生神色愣了一下,顷刻,云雾弥漫犹如潮汐般涌进视线,铺展开来,抬头望去上方,四周全是白云,金光仿佛就像被一条甬道,带着书生以及身旁的老驴仍旧上升。 “良生,咱们不是去仙界吗?怎的还在往上?”蛤蟆道人站了起来,豆大的眼睛呈出凝重。 一旁,陆良生隐隐感觉出不妙,指尖轻轻触去面前的金光,没有任何阻碍,手指径直穿了过去,却是仿佛有刀割的痛觉,令他瞬间将手缩了回来。 “不妙” 轻喃了声,陡然感觉腰间震动,悬在腰带下方的昆仑镜嗡嗡作响,传出宇拓的声音,“师父,有问题,我们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嗯?” 陆良生一把将脚边的蛤蟆道人捡起放去书架,另只手取过腰间轩辕,锵的一声剑吟,鞘身绽出神光护住身躯,手腕一转,厚重的剑锋压去金光,上面刻着的法纹密密麻麻的亮起光芒一瞬,横拉一剑,将金色、云朵瞬间切出一道巨大的裂纹。 呼 犹如一阵风吹过,密集四周的云朵顺着割裂的豁口飞速游散,猩红的光芒渐渐映入陆良生眸底,散开的白云之后,是无数星云密布,远远的,还有一片片红色的光点,伸出一缕缕猩红触须探去那些密集的星辰。 轰隆隆 仿佛雷声滚动,陆良生、蛤蟆道人偏过头,迎入眼帘的,是一颗绽放红色光芒的巨大球体,从眼前呼啸而过。 “妖星” 一时间,陆良生有些失神,一眼望去的无尽漆黑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芒妖星,每一个都与人间遇上的一般无二,甚至当中还有更加庞大的。 书生捏紧剑柄,与师父对视一眼,既然以无退路,那就再打上一场! 下一秒。 身形冲破残存的金光,刹那,轩辕剑神光推开四周黑暗,拖着后面的青年冲天而起,陆良生脚下踏去虚空,点出一圈涟漪,跃了起来,手中轩辕化作一柄金光袅绕的巨剑,照亮他脸颊,呈出怒容。 “啊啊啊” 仿如贯穿虚空的神剑,朝着前方巨大的妖星轰然落下,无数缕空法纹盛放,抚动球体的红芒都在瞬间被金色压的激荡开去,晶莹的球体表面,一寸寸的龟裂开来。 虚无之上,陆良生眉心泛起金光,双手擎着的巨大剑柄震开虚无的空间,照着迸裂的表面,怒斩而下。 “斩!” 通天彻地的巨剑拖着一轮光芒残影,压去妖星表面,是没有任何声音的,龟裂的晶莹表面肉眼可见的裂纹疯狂蔓延,朝着四面八方溅射出来,飘去虚空,下一秒,却是极快倒飞回去斩出的缺口,妖星也在动静里忽然抖动起来,断裂的豁口仿佛有着无尽吸力,迅速朝里坍塌。 “老驴!” 这边,劈去一剑的陆良生持剑向后飘去,暴喝声里,老驴瞬间化作身形优雅威严的麟兽,拖着一连串电光踏着散落的碎片一跃而起,倒飞飘来的书生伸抓过它头顶鹿角,身子轻飘飘一翻,轻盈落去背上。 一瞬间,陆良生连带下方的麟兽带着刚才的冲力仍旧朝前过去,“怎么回事?”蛤蟆道人抓紧了书架,问出话语时,那抖动的妖星半颗球体都向内坍塌进去,里面形成巨大的黑云,疯狂卷动,犹如一张巨口,瞬间将这边悬浮飘荡的一人一兽淹没了进去。 黑暗犹如潮汐般涌来,陆良生感觉被黑色拥了进去。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抛起轩辕袅绕身侧,青年站在麟兽背上,双手射出一团团金光,疯狂朝周围轰击,夹杂黑色里的红芒闪烁,然后化去,激烈的法术狂风暴雨般倾泻之中,四周空间都在震荡,裂出了一道道裂纹。 “神剑除魔!” 推出一掌的刹那,反手抓住飘过眼前的剑柄,“破!”剑身横空扫开,泛起的煌煌金气怒啸而出,轰然巨响,迸裂的黑色壁障化作一枚枚碎片四溅开去。 “吼昂” 狮鬃飞扬,麟兽扬蹄咆哮,踏过一枚碎片,拉出一道电光,朝着裂开的地方冲撞,顷刻间,有亮堂堂的光芒刺进眸底,黑暗瞬间消失不见,飞跃而起的修长身影,划过长长的轨迹,顿时落去下方,啪嗒这是踩在地面的声响。 风声拂过林野,鸟声清脆鸣啭,隐约还有轰隆隆的震动,古怪的吼叫远远传来,在耳边响着。 站在麟兽背上的陆良生睁开眼睛,周围参天大树密集成林,山势高耸隐隐有烟尘升起,古怪的大鸟展开无羽翅的翅膀,高亢嘶鸣,飞过那冒着热气白烟的山顶。 脚下荒草遍野,快有麟兽腹部高,吹来的风里,倒伏摇曳,风里还有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 “此处何地?” 陆良生有些发懵,劈开妖星壁障,四周完全是陌生,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书架上趴伏的蛤蟆道人,仰脸吸了吸气:“此间灵气倒是充沛的紧,良生,不妨去四周看看,寻个人家,问问路。” “嗯。”书生反手插回轩辕,缩小挂去腰间,招呼老驴前行时,还未走出几步,之前隐隐的震动,此时越发密集。 轰隆隆 吼哇呜 地面不停震抖,越来越的古怪叫声从那边林子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颗颗大树发出咔咔的断声声,拖着茂盛的树笼倾倒下来,露出许多古怪的野兽发足狂奔,迈着两条长足晃着脑袋,张着满嘴利刺吼叫着,冲到这边数丈,陡然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片刻,更多的野兽,两足、四足,或体型较小、或体型巨大,长脖子的、短手的,接踵而来,成群结队嘶吼狂奔,惊慌的逃离。 “吼” 一声巨大威严的嘶吼响彻,陆良生拉着老驴退出两步,皱着眉头望去,冲出林间一头巨兽,迈着粗壮后肢,拖着尾巴扑去一头小兽,叼在口中咬的满嘴是血,摆动两下,浑沦吞枣般咽进肚里。 “这里野兽,倒是有些霸气!”陆良生看着从未见过的生灵,赞赏了一句,然后,对面那头巨兽像是听到了这声,侧了侧脸,硕大的眼睛看到了这边一人一兽,短小的前肢舒张了一下,拔腿狂奔而来。 身形如小山,落下的脚掌每一步,地面都在震抖,冲来的刹那,张开血口,发出咆哮咬下。 “吼” 然后,吼声戛然而止,呯的一声肉响,一巴掌盖在咬来的口吻上,一颗尖牙带着血线飞上天空,巨大如山的身躯轰的侧翻倒地,两腿挣扎蹬动,翻腾起来,吼叫变作呜呜咽咽的哀鸣,绚丽的夕阳下,拖着尾巴惊慌跑远。 陆良生收回手,看着一只手都握不住的那颗断牙,“师父,我们怕是来到了别处,此间如此凶兽纵横,恐怕没什么人了。” “那咱们如何离开?”蛤蟆道人望着那边惊慌跑去的巨影,露出严肃:“观此物狰狞,肉质多半也不好,这里非久留之地。” “师父、师公,或许我可以带你们离开。” 陆良生腰间悬着的昆仑镜漂浮起来,“此间灵气充盈,加上这二十年恢复,弟子倒是可以用神力,带师父、师公离开,只是不知此间何处,可能去往的地方,会有差异。” “只要离开就行,到了他处再做计较。” 陆良生听着师父的话语,沉吟了片刻,要想陆元那般回溯时光显然不行,他也不知这里是何处,时间是前还是后,眼下只得用昆仑镜一试。 想着,握住镜身摊在掌心,指尖点去镜面的刹那,灌注法力上去,神光沿着昆仑镜四周蔓延,光芒亮起的刹那,将陆良生、老驴,以及上面的蛤蟆道人包裹了进去,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杀! 杀! 呼啸的战场,两拨数百人厮杀成团,竹枪疯狂抽刺,一阵风拂过血腥的气味,远方土丘上,有着驴叫,陆良生走出一团烟雾,望着地上厮杀的矮人,含着听不懂的话语,顿时皱起眉头。 “异域外邦。” 摇摇头,拿起昆仑镜再次泛起神光,一道闪电轰然在土丘炸开,惊下方厮杀的数百人呆呆的望去那边,青烟袅绕,除了一地焦黑,什么也没有。 电光闪烁云间,呼啸而过的铁鸟与穿过云层下方,两翼喷出的火舌,带着两条长串的火光倾泻在另一架铁鸟上,爆出巨大的火光,透明的玻璃罩内,胜利的人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轰隆 电光在机翼划过,铁鸟里的人转过脸来,看到机翼上一个人站着,旁边还有头驴子蹲在那里,吓得手中响着人声的东西掉落腿间也为察觉。 那边,陆良生偏过头,隔着那透明的东西与里面脸上带上什么东西的人对视一眼,看着下方高空。 “异域外邦人竟坐在妖孽上,俯瞰大地?又是一个古怪的地方。” 电光再起,机翼顿时冒起黑烟,燃起熊熊大火,那铁鸟嗡鸣大作,盘旋着拖着长长黑烟坠去下方汪洋。 再次划过的电光窜在云层随后消失无踪,再到出现时,又不知在该是何方、何时。 嗡 车轮飞驰的声音响在黑夜之中,随后吱的急刹,亮着的光束里,有着开关车门的动静,一个男子的身影走过照出的光芒,蹲去郊外路边,又哭又叫。 “贼老天!!混口饭吃容易嘛,跑个龙套都能像条狗呼来喝去” 轰隆隆 夜空响起雷声,云层间闪烁一条电蛇狂舞,陡然的惊雷将下面哭喊的男人吓了一跳,气得抓起脚边的石头朝天上扔了去,叉着腰怒喊:“叫都不让人叫,你厉害,有本事劈死我啊!” 轰啪! 青白电光照亮夜色,一道电蛇瞬间劈了下来,打在远处田野,吓得那人原地蹦跳了一下,缩紧了脖子,缓过神来,又是一阵叫骂:“我叫你劈,就劈?不就嚷嚷几句,就给我劈这么粗的?!你不要面子的啊!” 话音刚落,又是几道电蛇交织落下,那人急忙抱着脑袋屁滚尿流的跑去车上,伸头又骂了声,扭动钥匙,响着杂乱的发动机轰鸣,车身吱嘎吱嘎的行驶起来,刚一踩下油门,照去的车灯前方。 昏黄的灯光里,一声驴鸣、铜铃声,一道身着青衫白袍的身形,牵着老驴站在路中间,眯起眼睛看着绽射光芒的车灯,以及咆哮的轰鸣,松开缰绳,腰间兵器借着昏黄的光亮拉出一道寒芒。 “何方妖孽,胆敢放肆” 剑光唰的出鞘,凌空落下,那边吱的刹车长音里,几乎快要贴着一个剑尖的距离,急刹停住。 灰尘在灯光里飞舞,然后,车头保险杠啪的一声,翻落下来。 番外第二章 还说不是鬼魅 尘埃舞动在车光里,蛤蟆道人歪了下脑袋,盯着落在地上的保险杠,“良生,你修为如此之浅?一剑仅削下这妖怪下唇?” “师父,我连一剑都未挥出。” 陆良生也有些诧异,这妖物来势汹汹,却是忽然停下,周身也无妖气弥漫,就是一堆铁疙瘩,疑惑之中,方才收了剑势。 啪嗒~~ 那边车门嘭响,书生抬起目光,一人竟从妖怪一侧走出,身形微胖,面相普通,一对短眉浓密像两条毛毛虫,尤其头上一团卷起的头发,令陆良生有些皱眉,难道这人还是出家人? 那人走到车头看了眼,拿脚轻踢了下保险杠,横眉瞪眼偏过头来,“兄弟,弄坏我这车,可就不好办了,大半夜的站在路中间” 回头,看到对面一身青衫白袍,发髻高挽的身形样貌,那人笑了出来:“哟呵,还古装呢,还拿一把剑吓唬谁呢,这剑造型不错,哪儿买的?” 剑身宽长,密密麻麻雕刻法纹,仍谁一眼就觉得不凡,那胖子摩挲着下巴,颇有些猥琐的瞥了瞥陆良生 “干脆这样,不如把剑抵给我得了,我也不让你出修车钱。” 说着,伸手就摸去,还未触及,空气里‘噼啪’弹跳莹黄光芒,那人哎哟叫了声,跌跌撞后退撞去车头,看着那古装人书中宝剑,脸色都变了,联想到刚才打下的几道闪电莫非碰上鬼了? 咕~ 那人吞了一口口水,挤出一丝笑,颇为苦涩。 “哪个我看还是算了,我这人豁达,做好事不留名,不就一个保险杠嘛,我自己拿回去,用锤子敲几下就好了,再见,别送啊!” 男子转身就跑,想起老一辈的警告,不能背对,跑出两步又停下,转过来,朝着这边,哂笑的点头:“别送,真送我跟你急!” “我们也走吧。” 陆良生懒得理会,此间古怪令他不舒服,尤其空气混浊,灵气也稀薄的紧,遇上的人疯疯癫癫,翻出昆仑镜时,镜面传出微弱法音,“师父,灵气贫瘠,几次穿梭太过损耗神力,这次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离开。” 书架上,蛤蟆道人跳到徒弟后背攀爬上肩膀,表情肃然。 “良生,既然如此,把刚才那人叫住,随他到住处,暂且落脚,恢复一二倒也无妨。” “师父,你是饿了吧?” 蛤蟆愣了愣,半眯着眼睑转去一个方向,“哼,为师岂是那种人!” 师徒来说话间,转身拉开车门的那人呯的将门关上,哆哆嗦嗦的扭动钥匙,口中絮絮叨叨的念着。 “出门不看黄历!”“大半夜的不是遭雷劈,就是见鬼了。” “荒郊野外的,我停什么车啊。” “赶紧走,回家洗个热水澡,钻进被窝,明天就没事了。” 呼呼—— 微凉的夜风挤进车窗吹进里面,一股凉意拂在他脸上,微胖的男子一僵,背后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喉结滚了一下,咽下口水,艰难的扭动脖子,回头就见一人坐在那里,书生的肩头还有趴着一只大蛤蟆,鼓着的一双蟾眼透着冰冷,看的他后背发寒。 旁边还有头老驴缩着身子,前蹄搭在他后靠上面,咧开长吻露出一排大黄牙,儿吖儿啊的嘶鸣两声。 陆良生也不想吓他,拍了下老驴,抬袖朝对方拱了拱手。 “别怕,我非歹人,也非鬼魅,初到贵地,还望兄台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我我没怕啊。” 那人抿紧嘴唇支吾一句,转过去强作镇定发动起车子,“兄弟那么温和,我也是大男人,怎么会害怕,哈哈兄弟真会开玩笑。” “那你腿抖什么?”这句是蛤蟆道人说的,只见握去圆盘的男子下方,双腿抖的跟筛子似得,一扇一扇的夹来夹去。 “兄弟,你声音怎么变了?” “没什么,嗓子不舒服,刚才所求,兄台可否应允?” 听到温和的声音,正中悬着的镜子倒映出的书生,面容俊朗,细眉温柔,双目仿如含有星辰,颇让人舒服,那人心里多少有些平静下来,但哪里敢拒绝,连连点头:“没问题,别说借宿了,你想住多久都成。” 见他同意,陆良生点点头,拱手又是一礼,既然主人家如此说了,那就多住些时日,等拓儿神力恢复,再离开此地。 “多谢兄台,那在下就不推辞了,就多住些许日子。” “啊?些许是多久?” 男子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后半句终究没敢说出来,苦着一张脸,踩下油门,驱着吱嘎吱嘎磨响的车子缓缓行驶起来,这倒让陆良生觉得有些新奇,看着两侧向后飞驰过去的夜色,目光看着那插着钥匙的地方。 “兄台,你这座驾,可是用那东西插一下就能跑?” 驾车的男人微微瞥了一下后视镜,镜里倒映的青衫白袍的青年正摸着车内装饰,神色新奇,不像是在作假。 ‘这家伙不会是古代人吧’ 看着对方好奇的东瞧西看,男子顿时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挺了挺胸膛:“那是,这叫汽车,用钥匙启动,我这车比什么宝马都好,一踩油门嗖的一下就能跑老快,你那老驴放路上一比,连车尾灯都看不到。” 说完,男子忽然侧过脸,又确认了一下:“兄弟,你真不是这里人?” “不是。” 这件事上,陆良生初来乍到,也没必要刻意隐瞒,自己这身装束与对方不同,一眼就能看出非此间人。 当然,眼下他是这么想的。 看着车窗外过去的夜色,对于那人的话语,陆良生只是笑笑,没去回应,这样的速度,也就跟老孙遁地比比,神行术比这快了不知多少。 嗡嗡—— 车身飞驰,不是很亮的车灯照着修长的郊外公路,去往远方。 车里的老驴有些不适的偏过头看着窗外,蹄子动了一下,按去车门某处,车窗陡然降了下来,老驴顿时欣喜的将脑袋伸出去,鬃毛迎在风里飘散开来,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惬意的嘶鸣两声。 不久,后方一对光亮照来,发动机轰鸣,一辆越野超了过去,忽然减速与这边平行,车窗降下,一个男人探出脸来,笑道:“兄弟,别人都载狗,你这栽头驴,倒是有些意思啊。” 他后面的车窗降下,一个染了黄发的女子,怀里正有一条金毛大狗,看到对面车窗伸出的驴头,挣开女人双手,窜到车窗前,前爪搭去车门,朝着外面狂吠。 汪汪汪—— 老驴耷拉下眼皮,偏头睁开眼睛,常人看不见的视线里,泛起一道虚影,龙首狮鬃鹿角,张开长吻轰的咆哮。 “吼——” 呜呜~~呜呜呜~~~ 越野车中金毛大狗吓得夹起尾巴,转身撞去女人怀里,‘哎哟’痛呼声里,又跑去了驾驶室,霎时,整辆车减下速来,摇摇晃晃的落去了后面。 陆良生拍拍老驴颈脖,示意缩回脑袋,前面握方向盘的男子望着车外倒车镜,哈哈大笑,刚才被人奚落的情绪,顿时消失了,与陆良生熟络后,话也就打开了,一路上不时也说起话,攀谈间,陆良生大抵知道这人叫陆俊,倒是与他一个姓,南方人,到这边也就几年,一直在演戏云云。 “兄弟,我住的房子并不算好,城中村,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演出名,挣上大钱,将来一定要在那边,就是那边城里,买上一套大房!!” 名叫陆俊的微胖青年,指着车窗外远方的灯火繁密,隐约能见一栋栋高楼林立,陆良生、蛤蟆道人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数十层的楼阁,颇有些惊讶。 过得一阵,行驶的车辆驶进破旧的街道,像是前一天下过雨,地面坑洼积满了浑浊的污水,街边立着各种颜色的招牌闪烁灯光,敞开的店铺人声喧哗,十多个人叼着什么东西,冒着烟雾,围着几张硕大的桌子边说笑,边拿着长杆俯身捅着一个个小球打进洞里。 ‘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人间。’ 脏旧的红色小车碾过一滩污水缓缓停下,陆良生下来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只感一股乌烟瘴气,他一身青衫白袍,一下车,也有不少人望来,交头接耳低声说笑,尤其看到一头驴子从车里出来,有人朝锁门的陆俊喊道:“俊哥,你是不是把片场的驴子给顺回来了?” “滚球!” 陆俊朝他们呸了几声,叫上立在车前还有些出神的书生,学着陆良生的语气,笑道:“兄台,寒舍到了。” 走上脏乱的楼道,陆良生牵着老驴跟着上去,看着过道上对方打开一间房门,吱嘎的铁锈低吟里,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扑面而来。 啪嗒轻响。 柔和的灯光瞬间照亮,陆俊说了句:“那边坐!”连忙冲去沙发,顺手按了一下黑色的东西,电视亮了起来,随后搂了些衣物慌慌张张的跑去里面房间,呯的将门上。 陆良生望着亮着的灯火,又看去刚才对方按过的开关,过去按了两下,灯光暗灭又亮起,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这倒是有利民之便,你说是吧,师父?” 趴在肩头的蛤蟆看了看四周,此时那人不在,便哼了声:“就是有些臭,屋子东西稀奇古怪,当心触碰什么机关。” 这时,陡然一声:“陛下!”从那边方方正正的东西里传出,陆良生听到这声眉头微蹙,走了过去,只见莹莹光亮里,几个小人在里面打打闹闹,其中一人穿着龙袍坐在金銮殿,拍响扶手,话语铿锵有力。 “朕大清国,多少蛀虫,早该揪出来” “大清国?” 陆良生两腮鼓了起来,缓缓蹲下,仔细端详里面说话的小人儿,那边,房门打开,陆俊的微胖青年喝着一罐可乐出来,看书生这副模样,大笑起来。 “凑那么近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将里面人给拖出” 后面那声‘来’字还没出口,就见陆良生一手伸进了电视屏幕,一把揪住里面的人的脑袋,硬生生从电视里一点一点的拽了出来。 噗—— 陆俊一口汽水喷出,看着穿着一身龙袍的人趴在地上,他扯开嗓子吼了声:“还说不是鬼!!” 两眼一翻,嘭的撞在门框,直挺挺跌坐昏厥过去。 番外第三章 一夜微凉的惊梦 街上人声嬉笑怒骂传上破旧的楼舍,不大的房内,灯光忽明忽暗,亮着的电视屏幕定格下来,里面金銮龙椅上,空荡荡的,没了皇帝。 蛤蟆道人看了一眼靠着那边门框昏厥的主人家,跳去地面,脚蹼吧嗒吧嗒走过去,看了眼遗落旁边的红红小罐,站去对方肚子瞅了一眼,“吓坏过去了。” 伸蹼沾了沾可乐罐边上的液体,放进口里啧啧两声,浑身顿时打了一个哆嗦,两眼瞪圆,只感一股气儿直冲头顶。 “这味儿,有劲儿!” 那边,电视定格的荧屏下,被拖出身形趴在那,却是一动不动,陆良生有些疑惑,看了眼定格的荧幕,目光又落去身着龙袍的身影,搬过脸来,与之前在里面看到的一模一样。 蛤蟆道人抱着可乐罐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书架里的竹管,使劲吸了一口,颇为舒爽的抖动两下,挥蹼打开伸来的驴头。 “良生,如何?” 陆良生看着地上睁着眼睛,保持里面神色表情的皇帝摇摇头,大抵猜出了一点东西。 “没有灵魂神识,不是真人。”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应该是飞升之后,金光洗去了人身凡尘,赋予了神力,陆良生抓起地上那具身体往电视上一推,那荧幕里,龙椅上再次出现皇帝的身影,定格的画面顿时动了起来,接着刚才的话语继续讲下去。 果然,是自己修为被神力替代了 等等,神力? 陆良生视线不由落去之前陆俊用过的那个黑色的小东西,从那软软的长椅上拿过手里,对着电视摩挲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按钮,随意按了一下,画面顿时一转,露出大海沙滩,一个金发碧眼的蛮夷女人,正与旁边同伴说着话。 蛤蟆道人咂咂嘴,鄙夷的呸了一口:“伤风败俗!” 一旁,陆良生却是笑起来,照着之前,伸手探进荧幕,一把抓住那蛮夷女人手臂,直接从里拉扯出来,金发如瀑,皮肤铜黄,身材高挑有致,桃红色几片布遮不住两团软软的肉。 书生已不是当初羞涩少年,指决亮起金光点去女人眉心。 下一秒。 躺在地上的高挑身影动了一下,双手撑着地面忽地坐起来,看到面前陌生的东方面孔,捂住胸口陡然发出一声“啊!!”的尖叫,起身就跑,看到门的方向,就去拉房门把手。 “定!” 奔跑伸手去抓把手的女人,瞬间定格下来,隔壁响起男人的声音:“要死了啊,这么晚还搞女人,要不要让人睡觉!!” 得到验证,陆良生也不继续耍弄下去,伸手呈爪,隔空一抓,将定格的蛮夷女人收到手里,拂袖一塞,将人推进那格子里。 荧幕继续流动,传出说笑的声响,与之前一般无二,被抓出来的女人也没有了这里的记忆。 “看来只是我用神力点出她短暂的神识。” 陆良生倒是觉得与南水拾遗里,一种剪纸化形之术倒是相似,只不过用了神力,更加真实,或者已经接近真实。 那如此一来,我便可以直接给红脸塑一个身体便是了! 想到这里,陆良生顿时泛起欣喜,走去那边匍匐沙发的老驴,打开书架翻出山海无垠,然而,手指却是抠着边沿,打开一条缝隙的刹那,书册自行阖上。 抱着可乐罐,踩着遥控器的蛤蟆道人,从电视上转过蟾脸来。 “良生怎么回事?” 这边,陆良生皱着眉头紧盯着闭合的书册,探去的神力浸没进去,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与这方天地有关? 此时,听到师父的话,书生轻轻书册放回书架里,关好栅栏小门,隔空书画,亮起光芒的刹那映出符箓的轮廓,印在那扇小门一闪而逝。 嘶呦 房门那边响起幽幽一声呻吟,躺在那的陆俊醒转过来,扶着门框有些迷糊的走来,老驴在陆良生挥手下,跳下立去一边时,微胖青年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到面前古装的青年,下意识的望去那边电视,顿时呼出一口气,心里好像有石头落下来,踏实许多,揉着脑袋,笑着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居然把电视里的人物给拉了出来,尼玛太吓人了!还以为遇上鬼了,呵呵” 呵呵 陆良生跟着笑起来,压下山海无垠的事,说道:“大抵是你看错了,不过原来那叫电视?当真稀奇,在下还从未见过。” “那可不,你要是真能从里面拉出个皇帝来,怕是这屋子都全是皇帝了,什么秦始皇啊、周天子啊哈哈,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轻声笑着,陆俊比划着手势转过头,只见一只穿着衣袍的蛤蟆抱着可乐罐坐在旁边,嘴里还含着一根竹管看他。 咕噜噜 竹管从口中拿出,蛤蟆道人裂嘴笑起来,“什么秦始皇?朕不就是在这吗!” 呵呵 陆俊笑容渐渐呆滞,转回脸看去对面的书生,抬手啪的扇了自己一巴掌,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挤出一声:“痛,不是在做梦” 又转过去仔细的看了看蛤蟆,两眼一翻,向后一仰,靠着沙发脑袋顿时一歪,吓晕了过去。 “这里的人真不经吓,要是小鬼女肯定觉得好玩,对吧,良生?” 蛤蟆道人问去那边,陆良生只是点点头,直直看着昏厥的陆俊,脑海里想着对方刚才口中提到的始皇帝他都知晓始皇帝,那岂不是,并没有离开原来的人间? 顿时走动这不大的屋子,四处翻找,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都被掀开丢去一旁,蛤蟆道人松松肩膀,抱着那可乐罐,跳去一张矮矮的长桌,踩着遥控器,翻着好看的画面来看。 不多时,翻找的书生停下来,站在一面起墙壁前,目光紧紧的盯着上面一幅画。 准确的说,那是一幅地图。 目光扫过一个个蚁虫般大小的字眼,循着熟悉的长河,最终在西面,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西安的名字。 “这里应该就是长安。原来我并没有离开那这里的人世又如此陌生!!!” 低哑的话语挤出双唇,手握紧的刹那,房中灯光、电视都在忽明忽暗,就连外面的街道无数亮着的灯光也都跟着一明一暗,随后,附近十多条街道齐齐陷入黑暗里,响起一片叫骂、叹气声。 漆黑的夜色远去郊外公路,蜿蜒而下,几辆轿车由远而近,停在了空旷的路边,四道身影走过黑暗,拿着什么东西放在地上,莹莹绿光闪烁,随后化作红光疯狂闪烁。 响起一阵急促的鸣叫。 滴滴滴 “报告,这里有异常能量,检测不出能量体来源,并不属于已知能量。” “检查附近。” “是” 不久,黑色之中行走的身影回到车上,驾着车辆调头离开,照出的灯光渐渐远去。 番外第四章 寻找故人 温热的晨光升起地平线,光的边沿自海面迅速蔓延,推着黑暗浸过高山林野、浸过田园村镇,将远方高楼林立的都市包裹进去。 大街小巷,车声、人声嘈杂,落去窗台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金色的晨阳照进房内,落在沙发横卧的人的脸上,陆俊睁开眼睛,望着斑驳霉痕的天花板眨了眨,想到什么,猛地一下翻坐起来,朝房里张望两下,电视安静立在原来的位置,饭桌、茶几狼藉,与之前没什么不同。 房里一阵安静,片刻,微胖的青年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掐了一下脸。 “果然,昨晚是在做梦。” 撩撩头发,打了一个哈欠,起来去厨房弄些吃的,走去冰箱打开时,他没注意到的是,过去的一面墙壁,原本挂着的地图不翼而飞。 “奇怪,冰箱里的东西呢?我记得买了一周的饭,才两天就没了?我这么能吃?!” 轻轻关上冰箱,青年嘟囔的转过身,前方地板上,一团矮小的身影,踩着吧嗒吧嗒声响,走过投在地上的阳光,抱着一根火腿肠跳上茶几,熟练的踩了一脚遥控器,舒服的坐了下来,津津有味的边吃边看电视上播放的画面。 “蛤蛤蟆?” 陆俊使劲拍了一下脸,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望去,那穿着袍子的背影仍坐在茶几上,想起昨晚一幕,脸色唰的惨白。 “果然不是在梦,蛤蟆都能开口说话,还能吃零食看电视我昨晚带回来的是些什么啊?!” 想着时,茶几上惬意吃喝的蛤蟆道人微微侧过蟾脸,眼睑半睁,咬了一口火腿肠,慢慢磨动,“这次没晕,看来适应不少,不用担心,老夫已经很多年不吃人了,也该了吃人的毛病,来,这边坐下!” 青年咽下口水,惨白脸上全是冷汗,想要朝门那边溜走,那边茶几短小的身影抬了抬蛙蹼,门锁把手咔的一声扭动,将房门锁死。 “不用想着离开,过来陪老夫坐坐。” “哦” 看到房门锁死的青年战战兢兢的转回头,苦着一张脸,哆嗦着走去沙发坐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双膝,背脊都挺的笔直,跟着前面背对的背影一起看着电视画面,好半晌,他忍不住开口。 “那个昨晚那位兄弟呢?” 阳光沿着地板推移到了茶几,照在蟾脸上,蛤蟆惬意的眯了眯眼睛,“有事出门。” 侧对的阳光倾泻进来,外面叫卖声、车声嘈杂还在持续,远去郊外的公路,一头老驴挂着书架,横坐一个书生,绝尘狂奔。 车辆稀少的乡间马路,车声轰鸣咆哮,一辆体型较大的越野疯狂转动车轮,沿着路面,一路向南,飞驰田园景色之中。 嗡 车声唰的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吹的路旁垂下的树枝翻转摇晃,一片片叶子飘落下来,过去的车影里,单手握着方向盘的青年戴着墨镜,看着前方越发刺眼的阳光,偶尔偏头瞥去副驾的女伴。 “不用那么紧张,上次在沙漠里咱们也开过了,这种路太简单不过,尤其是将别人甩在身后的感觉,更是别提多带劲!” 一旁,副驾的女子拉了拉短裙,另只手死死抓着车门框上方的拉环,脸上挤出一丝笑。 “大少说的是,只是上次被一辆拖拉机超” “闭嘴,那次是意外,不是叫你别提了吗!” 青年口中哼了一声,脚下使劲了一下油门,发动机猛地咆哮,车头仰了一下的刹那,顿时加速,仪表盘上,指针抖动,向右划过130140150 吓得旁边副驾的女子脸色唰的一片惨白,失色的两只手都抓去扶手,尖叫出来,令得驾车的青年哈哈大笑,忽然,墨镜下的眼皮跳了跳,有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顷刻,本能的偏头看去车窗外的倒车镜,一道烟尘漫卷,升在后方阳光里。 “什么东西?”他声音颤了一下。 踏踏踏踏 有明显的蹄音传来,青年拉下鼻梁上的墨镜,瞳孔都在瞬间缩了一缩,倒车镜里,扬起的烟尘之中,一匹秃毛老驴驮着书架,以及一个人,飞快扬着蹄子追了上来,在镜里渐渐放大。 下一刻。 青年转过头,旁边的女子也跟着转过视线,一头老驴驮着人从飞驰的车外平齐,随后扬长而去。 “驴驴刚才是一头驴?” 青年低头看了一眼仪表盘,在看去前方,路面上,刚才过去的驴子早已看不到了,只剩弥漫散开的烟尘朝四下消散,连根驴毛都没有留下。 车速缓缓降下,随后停在路边,青年打开车门下来,望了好一阵,转身一脚嘭的踹响车门。 “回去我也要买头驴,训成这样!!” 吼去的声音里,停下的车辆延伸而去的马路,陆良生发现路上行人车辆渐多,指决一挥,飞驰的身形消失在天光里,起伏的驴背上,从袖里翻出那张从陆俊家中带出的地图,上面用法术定位了当年天治的位置,毕竟距离那陆俊所居的地方并不算远,或许还能找到当年一位故人,打听现在的情况。 周围一切天翻地覆,一切都变得陌生,就连当年的路,也都不一样了,延绵的山路,低矮或高楼从视野里向后过去,看着上面标注的光点越来越近,陆良生心里也越发急迫。 一路风驰电掣前行,不久之后,在一处地势较高的陡坡老树下驻足,望去的方向,地势空旷,原本存在的城隍庙早已不复存在,翻新的泥土上,几辆庞大的东西,发出隆隆轰鸣,挥出长长的臂膀挖开地面。 “这些铁妖怪城隍庙都敢拆了!!太过放肆!!” 陆良生一挥袍袖,远方轰鸣的机械,陡然停下,噪声戛然而止,里面一道道身影出来,疑惑的检查起机械。 “怎么回事?我这挖掘机才买的,怎么就没动静了。” “赶紧给厂家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维修!” “你们也停了?这就怪了,我双桥也故障了,发不了火。” “停停,我记得这里原先是城隍庙吧?不会是城隍爷找咱们麻烦来了?” “哎哟,别说这么吓人。” 那边聚在一起的人群叨叨絮絮的说起话时,站在树下的陆良生鼓起法力,常人无法听到的话语,冲出双唇,荡去远方。 “城隍周瑜,速来相见!!” 番外第五章 日新月异再闻妖星 “城隍周瑜,速来相见!” 陆良生脚下悬浮,缓缓升起,穿过茂密的树笼,站在层层叶尖,风拂来袍袂翻飞,几缕青丝飘在脸侧,回荡的法音,空旷的原野上,除了那几个施工的身影聚在一起还在说话,留下一人哄笑吵闹着结伴离开。 四周再无任何声音传回。 “难道城隍庙被毁,神魂消散了?”目光扫过一圈,陆良生降下地面,脑里浮出昨日陆俊的衣装,显出身形的刹那,衣袍化作短袖衬衣,下身变成了贴腿的牛仔裤,陆良生低头看了眼,颇觉得别扭,好在只是幻出遮掩的,行动并未感到不适。 前方高举巨大铁臂的机械下,一个男人蹲在履带上正拨着电话,听到脚步声,抬了抬脸,以为是刚才离开的同伴回来,咧嘴笑起来。 “这么快?还没到地方就缴” 看见的是一个样貌英俊,穿着洁白短衬衣的青年,正笑着朝这边走来,收了收手里手机,就那么蹲着,挑了下下巴。 “有什么事吗?兄弟。” “劳烦,问一下。”陆良生想要拱手,不过想起昨日到现在所见之人,似乎对于见面颇为随意,准备抬起的收便放下来,笑着问道:“我记得这里曾经有座城隍庙,多年未经过这里,今日想来拜拜上柱香,怎的没有了,可是迁去了别处?” “说话古里古怪的。” 男人皱着眉,嘟囔一句,不过这青年看去顺眼,对方说话温和有礼貌,比家里那些孩子要好上太多,想了想,指去背后,推平的土地后方的高楼林立。 “去年这块地卖了,原来的城隍庙还没建,听说是搬到市中心附近,明年或后年说不定就建好了,到时再来吧。” “原来如此,叨扰了。” 陆良生道谢一声,看着面前的几台机械,上面精致的铁铁管管,饶是饱读典籍,也难以看出丁点来,见那汉子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专心摆弄着像小板的东西,也不再逗留,转身返回老驴那边。 目光之中,天色忽然阴了阴,附近一片林子沙沙轻响,些许蒙蒙白雾在林间泛起,一道人的轮廓出现,朝这边遥遥拱手,躬身拜了下去:“芜湖城隍,徐盛拜见国师。” 此方陌生天地,听到国师这声称呼,陆良生心里顿时有种迷途中找到同伴的感受,这位城隍,以前听周瑜提过,乃是他生前部将之一,是信得过的人。 撤去身上幻术,露出一身青衫白袍,陆良生一步数丈,几步间回到老驴那边树荫下,朝迎来的城隍抬了抬双袖,“徐城隍,周都督可在此间?” 来人面容端方,双目威凛看来,见到陆良生显然有些激动,披戴的甲胄摩擦声响里,唇间一圈浓密短须舒张,开口道: “回禀国师,都督庙宇被毁,神魂不稳,不能相见,故遣在下先来面见国师。” “那本国师离开多久了?” 陆良生问出这番话,心里也有彷徨,毕竟一转眼周遭天地日新月异,完全变得陌生,身边熟悉之人,仅剩师父和老驴,而山海无垠更是无法打开,里面的红怜他们难以出来,这种孤零零的感觉,颇为难受。 对面,拱手躬身的城隍徐盛抬了抬眼,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回国师,已过去上千年了” 站在一旁的书生心里有了准备,听到这样的时间,心里难免泛起一些酸楚,他转过头,望去曾经栖霞山的方向,父母妹妹、老孙恐怕连坟都找不到了。 这边,徐盛见国师一动不动站在那,不敢多说其余的话,过得一阵,陆良生双唇动了动,轻声问道: “栖霞山可还在?” “山还在,不过那边如今也变了,修了许多别墅。” “别墅?”陆良生皱起眉头,“那是何物?” “其实就房子。” 徐盛在生活人间日久,虽说只是神魂,但也知道人间的变化,学了不少东西,甚至有人来城隍庙里上香,竟烧了一些手机、电脑的东西,令他哭笑不得,这些东西根本用不着。 “山还在啊。” 终于有个好的消息让陆良生脸上有了笑容,至于那些所谓别墅,便没放在心上,拉着徐盛继续问了一下这人世间的事,以及他离开后的历史,知道杨广去世后,将皇位传给了儿子,大隋延续了百余年,不过到了后面,因子孙昏聩无道,让李世民的儿子给抢了皇位,改隋为唐。 “这两家人到了阴府,杨广和李渊怕是要打成一团。” 对于隋亡,陆良生如今听来,只不过发生在历史长河里的一段故事了,听到两朝交替,并未发生太大的战事,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之后的说话,顺道也问起当年他封的那批阴神。 “经过千年,他们如今怎样了?” “回国师,早年开国,四处推倒庙宇,国师封的那批阴神此时大多已经不在。”徐盛说起前面几十年的过往,也是一阵唏嘘,他的庙宇也遭受过几次,好在后来也都被修缮,自己得意没有神魂消散。 说着时,忽然想起什么,徐盛继续开口说道: “国师,在下想起一件事,那些阴神,有部分还在的,失去庙宇后,他们回了阴府,但不久又回到人间,还有了身躯,像是被人复活过来了。” “还有这种事?” “在下感觉的出是妖星的能力” 树荫下的话语还在继续,此时那边蹲在履带上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四下拍摄,也对里面屏幕露出一张女人的脸,说着话。 “你看,我真在工地上守着,你老公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转动的手机里,女人的声音跟着响起,“哼,老娘当然清楚,你那几秒钟的功夫,也好意思去,不嫌丢人!” 泼辣的话语说了两句,忽然变了一下。 “你工地上,还有人穿古装?有剧组在这里拍摄电影?” “哪里哪里?” 男人偏过脑袋,四下根本没人,手机里,女人仍在说:“就在刚才你晃过去的那颗树下啊,老娘两只眼都看见了,那么大的两个活人,你看不见?” 那男人再次看了几眼,尤其自家婆娘说的那颗大树,下面哪里有什么人影,还以为女人开他玩笑,吓唬人玩的,转回脸来,将缩右上角的屏幕放大,然后手都抖了一下,只见那颗树下,一人青衫白袍,一人披戴甲胄站在一起像是在说话。 再次拿开手机确认了一眼,脸色狂变,“啊!!”的叫了一声,起身爬去机械驾驶室里,将门呯的碰上,埋着脸浑身都在哆嗦。 尖锐的叫喊传去远处缓坡树下,陆良生看了一眼那边机械,朝徐盛点了点头,“妖星一事,我已知晓,会去看看的,今日劳烦前来相迎。” “不劳烦,在下能见到国师也是有幸。”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徐盛便告辞离开了,陆良生牵去缰绳,拉着老驴也朝来时方向离开,关于妖星,之前飞升之时,在虚空之中已是看到过,只是经过这么多年,人间竟还有妖星的存在。 “看来要多留些时日了。” 至于栖霞山,等回去接上师父,就回去看看,若是可能就留在山里,自己也盖一栋别墅! 番外第六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与芜湖城隍徐盛分别,陆良生牵着老驴沿着原来返回,途中马路,行人、车辆渐多,一侧的农田,穿着背心的农人带着草帽,坐在拖拉机,突突的翻着田地。 走过去站在路边惊奇的看了好一阵,差点忍不住想要上去试试。 拖拉机的老农见他看了许久,趁着休息的时间,开过去停在附近,擦了擦手上汗渍,指了指一旁的机械,让他上去试试。 陆良生笑着摇了下头,不懂的东西,看看就好,稍有不慎给人弄坏,多是不妥,道谢婉拒后,重新化作青衫白袍的书生模样,渐渐消失在天光里,一路回到脏乱的街巷,上楼推开那间出租房。 电视的声音嘈杂,蛤蟆道人躺在沙发软垫上翘着一条小短腿,嘴边含着吸管,喝着冰镇橙汁,一旁陆俊拿着水杯,半跪地上,另只手殷勤摇着扇子。 房门打开的声响里,蛤蟆吐出吸管,偏过头来:“回来了?可见到往日故人,打听清楚外面怎么回事?” 老驴后面进来,后肢向后蹬了一下,将门轻轻碰上,照进窗棂阳光之中,恹恹打去一个哈欠,匍匐下来,枕着前肢瞌睡起来。 陆良生走过电视荧幕,走去沙发另一头,轻轻向后靠去,阖上眼睛。 “师父......”话语顿了顿,还是开口继续说下去:“.......见到了,不过不是周瑜,他庙别拆了,显不了法身,来的是芜湖城隍徐盛,他告诉我,还在原来的那个人间,只不过我们回来时已经过去了上千年。” 这番话令一旁摇扇的陆俊汗毛都吓的立了起来,上千年什么概念,要不是面前就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蛤蟆,放几摞钱面前,他都不信。 “呵呵呵......” 躺在软垫上的蛤蟆道人,嘴角咧开,笑的都快拉倒后脑勺,抬蹼将嘴边的吸管拂开,翻坐起来:“这有岂不更好,不用去那什么天庭,留在此间也是不错,你看,还有人服侍,这里东西虽怪,可新奇好玩,还很好吃。” 微胖青年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要是长留这边自己岂不是真要给这蛤蟆妖怪当佣人不成?手中摇扇不停,下意识转脸看去那边书生打扮的青年怎么说。 陆良生摇摇头,缓缓睁开眼睛。 “师父,此间可能会逗留一段时日,但不会太长,我们终究不是这方天地的人,长留下去,不知将来会不会影响这里......再则,今日徐盛跟我说,当年封的那批阴神,有一部分重新在世间复活,很有可能与妖星有关。” 话语一出口,微胖青年嘴角勾了勾,附和的点头时,软垫上的蛤蟆坐直,威严的看去徒弟。 “糊涂,修道修仙,当以随心所欲,如今你已入了仙籍,怎能再像从前。” 陡然打了一个嗝儿,看着徒弟神色,抬蹼竖起蹼头比出手势:“那多留些时日。” “妖星要除,或许要多留些时日的。” 说定之后,陆良生目光停留微胖青年脸上,最近吃住都在其府上,还将对方车辆弄坏,总是要给予一些补偿,脑海里极快闪过一道道可以作为补偿的东西时,陆俊听着一人一蛤蟆的说话,心里陡然泛起狂喜,握着扇子的手死死捏了一下。 ......发达了,这下该发达了,神仙都落到我家里,那还不得上天啊!! 吸溜 使劲抿了抿嘴唇,微胖青年看去面前的蛤蟆,低下声音,“这位......蛤.....蟾大仙,你们是神仙?” 正与徒弟争论几句的蛤蟆,回过蟾脸来,脸上顿时泛起微笑,微微仰了仰脸,双蹼负去背后,“算你这后生有些眼力,不错!老夫与弟子,都已飞升。” 陆俊怔怔的蹲在那,听完这番话,吞了吞口水,忽然手忙脚乱的在身上乱摸,掏出手机来,打开某个程序,将头探去蛤蟆身旁,偏转过来对着摄像头露出微笑,逼出V的手势。 咔!的一声轻响,蛤蟆古怪的偏头看他,陆俊喜滋滋的又蹲回去,头也不抬:“两位神仙留我家里,总的留下纪念......先发个朋友......” “陆兄台。” 陆良生不懂他干什么,听到纪念二字,正好与他刚才心想之事不谋而合,开口打断对方,抬手拱了拱:“两日间在兄台府上多有打扰,今日我与师父便要离开,离去之时,兄台不妨说说有何心想之事?” 陆俊猛地抬头,眼睛亮了亮,脱口而出:“我要美女......”话一出来,连忙刹住,连连摆手:“这不算,不算,我没想好。” 摸这下巴,走动几步,想到一个东西,心里一横,转过身来看着陆良生:“神仙,我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这个?” 书生从袖袋掏出几枚铜钱和碎银,在手心里一摊,“够吗?只有这么多了。” 看到温润的掌间躺着的铜钱、碎银块,陆俊使劲挠了一下头发,他差点忘记下凡的神仙,哪里知道人间货币,急忙从怀里翻出钱夹,从为数不多的钱币抽出一张红彤彤、印有老人头的纸张展开。 “这种,神仙爷爷,就是这种,能不能给我变出几十堆?” 一堆? 陆良生皱起眉头,钱财谁人不爱,当年自己年幼,不也贪那山匪银两?想通这点,便过去拿过那张钱币,通体彤红刻满花纹,细节之处,估计没有法力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弄出来。 下一刻,入眼成画,单手伸出袖子一摊,一摞红彤彤的纸张瞬间出现,放去桌上,随后袍袖一拂,一摞钱币在陆俊眼里一花,分出十多摞。 “哈哈哈!!哈哈!!” 陆俊笑的脸都开了花,冲过去抱起几摞钱使劲亲了几下,从兜里翻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剧务!!龙套老子不演了,滚球的你,哈哈哈!” 放下手机,拇指翻了一下厚厚的一摞,舔着嘴皮一张张的亲,就在下嘴的刹那,脸上笑容僵住,急忙又往前翻了一翻,眼睛顿时瞪大。 “怎么都是一模一样的号,神仙,你能不能再变变?把上面号码都改改。” 陆良生又不是此方天地的人,从未见过这种钱币,上面什么号码,更是不懂,只得摇头。 “爱莫能助,虽然不懂上面怎么回事,若是一起不能用,不妨一张一张的使唤吧。” 一张张使用?真钞是真钞,不过陆俊的脸却是苦了下来,要是这样做,用不了几日,怕是警察就找上门了,而且,那样用有什么意义?什么时候才花的完? 陆良生看着他,这片天地的人,似乎比他那时候的人还要爱钱,摇摇头,拉过缰绳,带上师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房中。 那边,摸着钞票的陆俊陡然看到地上的电话,连忙捡起来重拨了刚才的电话,脸上立马堆起笑容。 “剧务.....刚才不是说你,还以为是另一个剧组的,他们老是骚扰我,你也是知道的,我演龙套那叫一个敬业,天天打电话催......对对对......好好,等会儿我就过来报道?去什么地方,唉好好的,保证准时赶到。” 一收电话,脸上笑容立马收敛,转头看去时,屋里哪里还有神仙的身影,就连匍匐窗下晒太阳的老驴也都不见了。 “神仙?神仙爷爷?就这么走了啊?!” “神仙果然都是说走就走,也不等人说完电话。”青年揣了电话,收拾一通后,正要出门看着摆在桌上的一大堆钞票,感到颇为棘手,看了看还有些时间,干脆的搬去卧室床底下藏起来,没事用上一两张,问题应该不大......吧? 不久,锁上房门,匆匆下楼开车,去往电话里约定的地点,之后,搭上一辆面包车,沿着公路行驶,满是灰尘的后窗上,贴着一张栖霞山剧组。 番外第七章 小泉山异闻 飞鸟划过苍翠山麓,落去树梢叽叽喳喳鸣啭不停,下方蜿蜒而去的公路,晒满金灿灿的谷子,附近村子的农人正推拉木耙翻晒。 秋收已过,新收上来的谷子需要暴晒七八日,多则十来日,除去湿气才能入仓,农村家家户户大多选择路边晒粮,开过来的车辆,往往也会减速慢行,偶尔也会踩着油门直接冲过去,碾的的颗粒到处都是,引来守在附近的农人朝后面车窗写有栖霞山剧组的面包车大声叫骂。 远远的另座山上,林间斑驳阳光落在人的肩头,微斜的黄泥山道上,落下的驴蹄如履平地,牵着的缰绳前方,青衫在风里微微轻抚,牵绳负在身后的陆良生望着山外延绵起伏的山势,走过一段陡坡,看着下方贴山蜿蜒的公路,皱起眉头。 这一路回来,途中景象陌生,到了栖霞山,周围一切也是陌生的,大大小小的村镇,上千年过去,根本已经完全不认识了,曾经回家的道路,也都一一不见,全是坚硬的路面,唯有走在山上黄泥小路,才有了些许当初的感觉。 摇晃的老驴背上,书架打开一扇小门,蛤蟆道人伸开两条小短腿,换了身短袖花衣裳,从里面横卧的葫芦抖出两粒花生,丢进嘴里慢慢磨动。 “上千年一过,回来连家都找不到了,一条条路,像条蛇盘着,看的为师瘆得慌。” 陆良生听到师父的话语,嘴上只是笑笑,这些路让山中百姓出行方便,也让过往的车辆畅通无阻,这样利国利民之事,他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就没回蛤蟆道人的话,手指探出宽袖,掐着指决伸去半空,灵气薄弱,与当年聚灵阵还在时的灵气天差地别。 想来,聚灵阵可能经过上千年已经枯竭,或者被破坏了。 “师父,我们下山去附近问问路吧,说不得有些人还能印象,知道当年栖霞山陆家村的位置。” 蛤蟆张嘴呸的一口,将花生粒吐了出去,走过的一颗老树,树皮呯的被打掉一处。 “由着你。” 说话间,一人一驴的身影模糊在树梢照下的阳光里,来到山脚公路边上,陆良生一身衣袍化作途中看到过的人的衣饰,头发渐渐变短,看上去颇为阳光,老驴哼哧哼哧的粗气声里,书生挥手,声音化作旁人听来的轰鸣咆哮,驴身渐渐乏起金属光泽。 轰轰轰嗡!! 摩托的嗡鸣声里,沿着盘山的公路,过了前方弯道,山脚下就是一条笔直的大路,路旁有乡镇聚集,多是一些低矮、自建的三层小楼,下方还有店铺朝向街道开着各种铺子。 嗡鸣声驶进街道,附近一间铺里正有妇人端着盆水出来,倒去街沿景观树下,听到发动机的轰鸣,抬了抬头,就听有话语传来问她。 “这位大姐,能问下路吗?” 拿着盆子的妇人,看去街边,一辆叫不出名字的摩托缓缓停下,上面一个穿着印有利箭的t恤的青年,牛仔裤下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刹车踏上,正微笑看来。 见是一个阳光英俊的小伙子,那妇人也是性格爽快,擦了擦手上水渍,笑道:“小伙子,你要问什么路?这边我熟得很。” 青年正是陆良生,身下的摩托,其实便是老驴幻出的,只不过在他看来依旧是驴子罢了,说话间,车头也就是驴头自个儿摆了下,良生伸手拍了拍,转了一下话头。 “看来大姐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 那妇人有些愣愣的看着刚才自个儿摆动的车头,大抵以为是什么高端的机车,大惊小怪,反而让别人笑话,听到青年客套的话语,随即笑呵呵的收回目光, “呵呵小伙子别的不说,姐姐嫁过来二三十年,这块地方,什么角落不知道?你尽管问。” “原来如此。” 客套几句,拉近些关系后,陆良生随后打听起栖霞山一些地名,不过问出口的地方,让妇人听得一愣一愣,好些地名压根就没听过,什么山神庙、陆家村、栖霞祠,她还跑去旁边的店铺,拉着一个纳鞋底的老太问了问,后者也是迷糊的摇头,就连上一辈人估计都没印象。 小镇本就不大,两三条道就拉穿,附近都是些熟悉的近邻,见这边忙活,不少人凑过来,才知道是问路的,听到这些地名,都是摇头,根本不知。 “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了,栖霞山可没有这些地方。” “对啊,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也没听过,是谁告诉你的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奇就想来看看。” 陆良生见这镇上人热情,也不好问完就走,客气的与他们又说了些说话,问问附近可有陆姓?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挤过来,笑道: “姓陆啊?栖霞山这片,姓陆的很多,我就是姓陆,在这方那可是大姓,小时候听我爷爷就讲过,那可是古代就传下来的。” “对对,我家里上辈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咱们原来的先人都生活在山里头,后来才牵出来。” 听到几人这番话,陆良生嘴角隐隐勾起一丝微笑,当年栖霞山一带,也就陆家村一个大姓,如今这片大部分姓陆,莫不是当年的陆家村子孙后代? 千年下来,还能有子嗣传承,还如此之多,倒是让他心里感到一丝慰藉,看着他们热情指路,陆良生看在眼里的神色变得更加温和许多。 “那你们家中长辈,曾有提到过小泉山?” “小泉山?” 一众人面面相觑,疑惑的呢喃这个地名,忽然有人一拍巴掌,想起什么,说道:“是不是有瀑布的那座山?” 陆良生眼睛亮了一下,终于有人知道了,忙问道:“可知在哪里?” 那人撇嘴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小泉山,不过那里确实有条瀑布,可惜去年被人买下,那片都建成别墅了,上次我跟人去挖地基,听说上面那瀑布要盖一座酒店。” 一经提醒,周围人这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少人点头附和。 “哎哎,这么说,我也去过。”“那个地方,现在叫昇缘帝景。” “对对,是叫这么一个地方,我昨天才从那边回来,告诉你们一件事,可别到处说。” 这话顿时引来兴趣,陆良生反正也不急,正好听听是什么事。 “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刚听说的。” 那人被催促的了几次,转过头扫了周围一圈,小声道:“那边不是盖别墅吗?嗨哟,现在工人不敢去了,听说那边忽然闹鬼,房地产商都去请法师来了。” 嘶 四周顿时一片吸气声,这个年头满大街的汽车、高楼,反而这些传闻里的东西更吸引人兴趣,一个个静下声音侧耳倾听对方接下来的话语,也有人忍不住催促。 “赶紧的说,闹的严不严重?” “对啊,你看到过吗?长什么模样?” “我哪知道,昨天被工头通知,就回来了。”那人被催的急了,饶是还想卖弄下嘴皮子,可也真不知情,“我只听说,开发那片别墅,惹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人无缘无故从楼上掉下来,还好没摔死,知道就这么多了,我看啊,小伙子你还是” 转过头,口中咦了一声,刚才还在街边的青年已经不见了,周围人也是一惊,刚才听得入神,那青年什么时候走的,也没人注意。 嗡嗡 车轮飞驰公路上,向着镇上人口中打听到的位置赶去,坐在摩托上方的陆良生,目光望着道路外远方的起伏山势。 微蹙的眉宇间,透着疑惑。 难道胭脂已经离开小泉山,那里让一些魑魅魍魉给占了? 番外第八章 老孙留下的东西 知知知知 蝉声在远方山麓嘶鸣,驶过的摩托卷起烟尘,望去远方山脚下一排排披绿色的挡板,再往前沟渠散发恶臭,红砖砌成的几栋小房连成一排,简陋的玻璃门上贴着欢迎二字,过去小卖部,一个小老头拿着抹布擦着柜台,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 陆良生过去时,缓下老驴速度,前面像是进入工地的大门口,两三辆车堵在那里,下来几人正与看门的保安争论什么,其中一人拿着手机似乎正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手来回比划。 “喂他们不让进,说什么闹鬼。”“我人都带来了,好多龙套等着。” “好好,那您打个电话,我们在外面等等。” 陆良生看了一眼那边,随意的蹬了蹬脚踏,做着样子将车停在路边,走过横在沟渠的木板桥,那边门口摘菜的妇人以为有客人来吃饭,正要朝里面玩着手机的男人吼上一嗓子,就听温和的话语先传过来。 “这位大姐,劳烦打听一下,这里可是修别墅的?” 原来是问路,那妇人将手里的芹菜丢去簸箕,回头朝里喊了声:“别做了,不是吃饭的。”满脸横肉的转回来,看着面前青年,打量一番,脸上又露出笑容,肥肉都堆了起来。 “哟,还是个帅哥,这是来寻人的?” “算是吧。” 妇人瞅着青年俊俏相貌,好爽的拍拍胸口,“要找人好说,这里多的是工人来吃饭,不过啊” 说着她朝那边拥堵的大门挪挪嘴:“听大姐一句劝,你就在外面等,或者就在我这店里等他们出来吃饭,你一个人别进去。” 陆良生笑起来,“闹鬼吗?” “哎哟,你别在这里说,呸呸呸!”粗壮妇人连朝地上吐了几口口水,拉着陆良生到店门口,看了看外面,这才小声说道:“听姐说,闹鬼是一回事,你知道怎么来的吗?前些日子,我听来店里吃饭的一个工人说,是在那边修酒店的山头,挖出一个洞,里面全是壁画,然后就开始闹怪事了。” 絮絮叨叨的话语声里,陆良生微微蹙眉,他不记得自己当年在小泉山挖过洞窟,更别说在里面画过壁画,莫非是胭脂留下的? “看见没,堵在那边的人,原本是来这里取景拍摄的剧组都不让进!” “这闹鬼也闹的糟心,弄的店里生意都不好了,希望大老板请的法师,能快些来” “哎,帅哥,你哪里去?” 妇人从那边大门收回目光,就见旁边的青年已经走去木板桥,追上两步,招了招手:“听大姐的,一个人别进去啊,等会儿晚上了,要是肚子饿,带上你朋友到大姐这里来吃饭,打八折!!” 陆良生跨上摩托老驴朝她点点头,笑着轰燃发动机,调转方向沿来时的路返回,不过半道上,陡然加速车头一抬,发动机嗡的轰鸣咆哮,纵跃而起,划过下方沟渠,长长的挡板,落地的一瞬,摩托车身重新化作驴子的模样,驮着书生,径直窜去前方缓缓隆起的山坡林子里。 叽叽喳喳 一片鸟雀在林间惊飞,飞快落下、翻腾而起的蹄子带起一片片落叶,来到地势高处,透过林木间隙俯瞰去山下,一片片曾经的良田挖的坑坑洼洼,也有坑洼处浇筑好了地基,建起了别墅的轮廓。 “这里曾是陆家村外的天地” 顺着熟悉的目光望去侧面山腰,本该矗立栖霞祠的地方光秃秃的不见了那片老松林,一动从未见过的建筑立在那里,远远看去上面,写着的字体陆良生想了一阵,大抵读懂是售卖房子的地方。 若栖霞祠还在,你们岂会遭受闹鬼一事。 陆良生摇摇头,骑着老驴继续沿着山腰过去,正对的山脚下,曾经的陆家村位置,早已看不到了,唯有对面的小泉山,还有些许当年的轮廓,不过也矮了许多,上面茂密的植被被清理一空,一条黄泥大路直通山下,不时有大车载着泥沙、转头运送上去,翻起一片片泥泞四溅。 千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村子都不见了,那父母妹妹的坟多半也是找不到了,再继续停留这方亦是没有必要,隐隐听到工地大门那边人声嘈杂,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来时,陆良生已在驴背上坐了片刻,隐下身形,直接跃去山脚,一路飞奔来到小泉山。 哗哗 还未走近,瀑布的水流声隐隐传来,踏着泥泞的黄土,陆良生看了眼那边修到一半的建筑,转身去往那水潭,下来驴背,潭边没了当年的大青石,多是一些细碎的鹅暖石整齐的排列,一圈修出了一条小径,像是供人漫步的。 那个洞窟 陆良生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飞流直下的水帘,伸手一招,什么也没有飞出,当年放在那边的画轴也都不在了。 心里一黯,挥出的指决点去水帘,水汽弥漫间,飞流落下的水流缓缓分开两侧,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洞口。 “还真有洞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壁画。” 送了缰绳,让老驴在外面等候,独身一人踩着流淌的水面,渐渐消失在洞口,哗哗的水流在身后远去,洞穴深处变得死寂,随着往前走,指尖抹去的粗糙洞壁,变得平整光滑。 陆良生抬起手指,指尖轰的燃起火光照亮周遭,一幅幅古朴、彩色的画幅在视线里展开,朝着最里面延伸而去。 火光照亮眼前的洞壁,褪去些许颜色的壁画映入他眸底是一个少年书生坐在窗前,手捧书典挑灯夜读。 那少年书生的面容,让陆良生嘴角勾勒出笑容,正是他当年童试时的模样,壁画占据很大,基本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楚,亮着火焰走过几步,来到下一幅书生骑驴埋头画着画卷,挥墨间,四周大山环有一条大蛇,瞪着冷漠的蛇眼,张嘴欲咬木楼,楼下还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匪人。 再往下,书生已长大,站在一处废庙,灰袍呵斥两只狐头人身的妖怪。 一连十几幅,陆良生依旧有着笑容,只是双眼渐渐变得湿润,像是重新看着自己的生平,在眼前一一回放,到的最后一幅,他停脚步,看着上面书生消灭妖星,站在一束金光里飞升上天,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浸在衣领上。 他缓缓抬起手伸去斑驳褪色的壁画,指尖轻柔的触摸着,心里已经猜出这些壁画是谁画的了。 “这个老孙画这些做什么” 洞窟已到了尽头,再没有可看的了,孙迎仙或许当年留下过什么,但随着时间流逝,地上只剩下一些风化了的痕迹。 洞外夜色降下,之前进来的轿车听在工地中间,几辆面包车远远靠着一处别墅,下来的人远远瞧着轿车前方搭起的长桌,铺上了黄绸。 陆俊站在人群里垫着脚看了一眼,兴奋的跟路上熟悉的同伴说话。 “这不会是要做法事吧?以前还真没见过。” “应该是剧组的,好好一个工地,做什么法事!” 番外第九章 真有那玩意儿 夜色黑尽,泥泞的黄土地面上,一方法坛已置好,几柱长香袅绕,停在附近的黑色轿车内,一个着杏黄道袍,发髻高梳,裹了一圈黑布的道士从车上下来,抹了一下唇角黑须,眯起眼睛扫过一圈。 “此间阴气果然极重,好在你们找我找的及时,否则你家老板这工地,怕是不能再建下去了。” 话语飘去一旁,是穿着西装身形笔直的年青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睛,应该是此间老板助理一类,看去道士的表情,与手下人面前大相径庭,颇为恭敬。 “金道长说的是,不过还请赶紧开坛做一场法事,工期不能久拖,多拖一天,损失都很大,这片别墅不少有钱有名的,都订下了,不能按时交付,会很麻烦。” 那道士摆了摆手,抚着下巴一缕胡须,看了看法坛摆放的法器,点了点头,猛地抬起双手,掐出指决一抬。 插香炉的两支红烛,无声燃起火苗,渐渐燃烧充分,将四周找的亮晃晃。 “不急,时辰未到,开坛做法便达不到效果,本道长既然来了自然要将这捣乱的阴鬼除去。” 那助理看着道士露的一手,张了张嘴,将后面的话咽回肚里。 这处别墅区是他家老板前几年好不容易拿下来的,近两年才办下了件,开始破土动工,可一星期前,原本将那边山上瀑布一起开发打造成别墅、酒店一体,结果瀑布垫高施工途中,开凿的工人将瀑布后的石壁凿出一个空洞来。 打去报告后,起初不过认为是天然的山体夹层洞穴,开发出来说不得还能增加一些探险项目,后来将洞口完全打开,却是发现里面有大量壁画,就连工人这种外行,都知道可能是物,不敢乱来了。 报告上去后,原以为老板会打发雷霆,毕竟发现物,那周围建筑的工期可能要面临停工,让物局的来抢修,哪知老板高兴坏了,不过却是让所有人封口,不得对外说发现洞窟壁画的事,至少等别墅完工以后。 之后,助理才明白,历史化、别墅、商业酒店若是融为一体,那这处地产将是无与伦比的优势,怕到时全国都是会有名气。 然而事情还没让老板高兴,工地却是一连发生几次事故,好端端的人,像是见鬼了般乱吼乱叫不说,一个工人像是被迷住了,稀里糊涂解开腰上的安全绳扣子,就从才修到七层的酒店跳下,幸好被旁边工友发现的及时,将他一只手拽住,才拉了回来。 一连几次出事,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便有了请法师做法的这事。 那助理整了整衣领,看着法坛前来回走动渡着步子的道士,语气恭敬问道: “金道长觉得什么时候做法最合适?” 道士在法坛正前停下,让徒弟拿过一把桃木剑平放去香炉前,笑了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天机不可泄露,法言出口,会被那鬼听了去,到时你便知了。” 目光望去已修好的几栋别墅,那边停放的面包车,行囊正一一搬下来,剧组聚集看戏的几人,晃着脑袋接过行礼、器具帮忙搬进去,顺道布置明日要用的场景。 “还以为做法,结果半天都没动静,走了走了。” “说不定是个江湖骗子,也就那些大老板才信。” “嗨,亏心事做多了呗。” “别说,我就相信!”山里风寒,陆俊披了件冲锋衣,陡然一番话惹得布置场景的几人,就连剧务也跟着朝这边看来,片刻,陆俊仰了仰那张圆脸,“我遇见过神仙!” 下一秒,几个软垫就给他扔了过去,众人切了一声,各忙各去的,那剧务也过来将他从沙发上赶走。 “瘪犊子,我还见过鬼呢!赶紧忙,忙完了睡觉!明天导演组的就要过来了,争取给你们几个捞个有两句对话的小角!” 剧务笑骂了一句,挥手催促他们赶紧干活,转身掏出一支烟点上,走去了窗台吞云吐雾,望着远处还亮着火光的法坛,又笑骂了一声。 “瘪犊子,专坑有钱人。” 哇哇 夜风吹过漆黑的山麓,寂静山林间响起两声老鸦嘶鸣,远远近近吹起呜咽的风声。 立在空旷黄泥地上的法坛,滴着蜡油的烛火忽明忽暗起来,照在众人脸上,助理有种好像被人窥视的感觉,听着老鸦不详的啼叫,背后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道长” “别说话!看见什么,都别叫出声来!” 那道士抬了抬手,摇曳的烛火光里,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一耳微微抖动,仔细聆听周围动静,随后抬头看去夜空,一片阴云正缓缓遮去月亮,嘴角咧开,压低了嗓音。 “来了。” 挤出的话音一落,单掌猛拍去法坛,几张铺在上面的符箓,震的飞了起来,伸手一扫,一把抓握掌心,另只手掐着指决隔空向着符纸书写,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何方孤魂游夜神” 口中法咒陡然一停,道士睁开双眼,暴喝:“何方阴鬼,胆敢作祟,还不现身!”手中符箓洒去天空,操起坛上桃木剑,一穿而过,一旁的助理就见木剑上的符箓轰轰燃烧了起来。 呼 微弱的风声渐大,周围吊塔的灯光一闪一闪,法坛上摇曳的红蜡,瞬间熄灭,将四周拉入黑暗里。 小泉山,陆良生看着满壁的画幅,某一刻,转过脸望去洞口,举步走了出去,站在黄土坡前,看着下方一片黑暗,高处闪烁的灯光有种别样的阴森感,不由皱起了眉头。 “还真有阴鬼作祟” 这时耳中隐隐还有汽车的声音从工地大门那边传来,陆良生负着双手,偏头望去大门方向,一辆吉普亮着灯光行驶而来,随后被保安拦下,里面人降下车窗,掏出一张证件给对方看了看,保安也不知真假的放行,还是让他们步行进去,不过这几人下车从后备箱翻出两套仪器匆匆朝做法的那边赶。 “这些又是什么人?” 陆良生看着他们进来,与那道士格格不入,应该不是一伙的,难道还有第二批人来抓鬼不成? 忽然间来了兴趣,走去离那边较近的断崖,站在一颗树下,摸着老驴鬃毛看他们到底怎么抓鬼,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这些民间异人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路数。 闪烁的灯光间,气温骤降,死寂的林子泛起薄薄雾气,风拂过林野,树枝摇摇晃晃,好似无数黑影幢幢想要过来。 咕 法坛前,金道士心脏猛地咯噔跳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拍在桌上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这他娘的真有啊 番外第十章 山精木鬼 夜风呜呜咽咽吹过林野,一片沙沙沙的抚响。 咯吱.....咯吱......吱...... 树影幢幢落在闪烁的吊塔灯光里一片阴森,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扭动,看到这一幕,道士高举的手臂僵在半空,手里的桃木剑都抖了一下,袖里一包粉末快要掉出,连忙伸手揽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塞回去,这些都是他出吃饭的家伙,要是被人看到,这行就混到头了。 本就是来骗骗钱财,混些名头,有些有钱人坏事做多了,疑神疑鬼,专业的糊弄他们,让金主买个心安,自己也得了钱财,要说世界上有没有鬼,道士也从未想过,眼下没成想,还真有鬼给招惹来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此时看得真切,握着的桃木剑悬在半空,落也不是,举也不是,微微发起抖来,道袍下,遮在下面的双腿都在疯狂哆嗦。 “金道长,是不是那鬼来了?”周围人战战兢兢聚拢过来,那助理胆战心惊的看着那方摇晃的林子,小步挪着脚朝道士靠过去,见道士没反应,又唤了声:“道长?” 咕 金道士咽了咽口水,手脚冰凉,问来的话语声置若罔闻,眼睛直直的看着那方林子,沙沙的枝叶抚响里,闪烁的灯光一暗,再到亮起,陡然一道高高瘦瘦的修长阴影站在林子边缘,下一秒,吊塔灯光又暗下,再到亮起,那人影已出了树林立在那边黄泥地上,直勾勾的盯着他。 一瞬间,寒意犹如蚂蚁密密麻麻爬上众人脊背、后颈窝,饶是平日冷峻处理任何事物的那名助理,瞳孔都在刹那间缩紧,吓得后退两步,要是没有道长在这里,怕是转身就钻进车里,开车离开。 “金道长,那鬼出来了!” 吊塔灯光又暗下来,黑暗里是沙沙的脚步声,灯光再度亮起,那瘦长的人影立在吊塔下,扒在那里看着他们,灯光暗灭的一瞬,黑影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黑暗再次袭来,一群人“啊!”“鬼啊”的尖叫出声,集团的人、工地的保安拔腿就跑,混乱中,有人撞在一起,哎哟发出痛呼,那边法坛的道士只感一股阴风扑面,吓得抓着手里桃木剑胡乱劈砍。 惊到了极致的人,也有一搏的勇气,扯开嗓子嘶吼:“呔,那厉鬼,看我桃木剑......看我符纸镇邪.....喝啊呀呀呀” 顺手抓过坛上几张符箓,闭着眼四洒出去,原地又蹦又跳,胡乱劈砍一气,眼皮感觉到吊塔灯光又亮起来,忙睁开眼睛,脸色不好的看去周围,混乱一团惊慌跑动的众人几乎吓瘫在地,齐齐瞪圆眼睛死死盯着他。 “看本道长做什么?” 瘫坐不远的助理颤抖的缓缓举起右手指了指他后面,这边金道士心里猛地咯噔一跳,双腿又开始打颤了。 你妹的......那么多人不追,我好端端站这,干嘛那么针对。 吞了吞口水,道士还是知晓一些禁忌,不敢回头,举步小心迈了小步出去,然而,肩头陡然一沉,金道士脸色唰的发白,斜过眸子瞥去一眼。 就见一只五指硕长的手掌搭在了肩头,上面疙瘩疙瘩像是老树的皮,看得人瘆得慌。 下一秒。 一张长脸唰的从一侧忽然垂下,空空的眼眶漆黑,死死盯着他,道士魂都瞬间像是飞离身体,裤裆里都湿了一片,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妈啊!!!” 尖叫的声音回荡空旷的工地,站在黄泥坡树下的陆良生轻笑出声,原来这道士不过卖弄小聪明,过来糊弄骗人的,倒是跟当年富水县陈府上相似。 看来就算过去千年,这方天地换了,这种人也从不断绝。 想着时,余光之中,之前注意到走进工地大门的几人朝那边靠近,其中有人忽然举起手臂,就在道士惊呼呐喊出声,手中不知什么东西飞了出去,没有光亮,没有声音,落在法坛附近扎去地上。 “什么东西?”陆良生目力非常人能及,自然看的清楚。 只见地上像是陀螺的金属,滴滴响了两声,那边按着道士肩膀的修长鬼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偏头看去旁边地上,滴滴的声音戛然而止,陡然咔的一声打开,上方圆环升了起来,不等它做出反应,空气里荡起一圈波纹,震荡之中,常人无法看见的粒子之间相互碰撞,鬼影周身弥漫的阴气瞬间清空,串起的粒子活动起来,形成一个罩子,将那鬼影束缚在原地。 鬼影抬手砸去,被空气里无形的墙壁挡了回来,驾驭阴风,却只能身上驱使,外面依旧风平浪静。 “前面的人退开,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来!” 远远有声音响起,陡然见到鬼影被困住,这边众人偏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有四人从工地大门那边过来,手里握着像枪械一样的东西,后面两个西装大汉带着耳麦,理也不理这边的人,径直过去那鬼影附近,手中提着的方形箱子打开,放去地上,调式了数据,朝另外一男一女点头。 “扼制器已准备,完毕。” 另一个西装大汉也汇报了声:“分离器准备完毕。” 说完两人齐齐便起身,左右退开。 握枪械的一男一女两人对视一眼,女子看着那边被困在原地的鬼影,又看去四周,催促还在嚷嚷说话的男伴。 “赶紧处理离开,上层说过这里有更加不详的东西,不要拖的太久。” “安啦,那只是传说,听他们胡扯。” 那男子掏了掏耳朵,看到女伴瞪来的眼色,松松肩膀,这才从怀里掏出遥控器,按下按钮,红点一亮,那边摆放的两台装置瞬间亮起光芒,两条一黄一蓝电蛇探过去,像是咬住了物,疯狂撕扯起来。 滋滋滋滋 电流窜过空气的声音里,陷入黑暗里的鬼影在电光闪烁之中疯狂扭动拍打,身上升起阵阵黑烟,隔绝的里面,鬼影似乎痛苦的嘶吼,吓得之前那批人愣在原地,瑟瑟发抖。 不多时,就见那鬼影全身剧烈抖动起来,下一秒,就在人的视线之中,嘭的炸成一团黑雾,树枝、树皮夹杂绿色粘液飞溅的到处都是。 “清理一下,将这怪物的残肢液体,带回Z6研究室。”说话的青年拍了拍肩头一片树皮,按着耳麦对那两个大汉吩咐了一声,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支喷雾器的东西,在手里抛了抛,朝女子笑道: “该是给这些人清理下记忆了。” “赶紧干活。” 女子懒得理他,转过身去,昏暗里,一双眸子扫过这片栖霞山,看着矗立黑暗里的山峦,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总感觉要出事一般,令她不安。 ....... “有点意思。”小泉山黄泥坡上,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书架站在老驴头上,负着双蹼看着下方一切。 “不过都是些小聪明罢了,放在老夫面前,不过一个哈欠的事。” “山精木鬼而已,不过为何灵气如此稀薄也会有这些东西孕育出来?” 陆良生看着那边新奇的一幕,想着这个问题时,目光忽地看去别处,像是当初自己待过的栖霞山西麓,嘴角顿时咧开,露出笑容。 “看来今晚还有戏看,不知道这拨人,能不能应付了。” 蛤蟆道人也感觉到了,不过蟾眼却是露出疑惑来。 “这妖气比得上当年木栖幽.......不过......为师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夜风忽地刮大,周围一片山麓,林野都在摇晃,陆良生点了点头,这股妖气非同寻常,下边那些凡人是应付不了了。 番外第十一章 了不得 夜色里还有沙沙声,吊塔的灯光不再闪烁,一个个瘫坐地上的身影,僵硬的扭动脖子,看着那边突然出现的几人,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将炸裂一地的鬼影用某种袋子收集起来,连沾染了绿色液体的沙土都不放过,一并塞进袋里封好。 或许知道不那么危险,众人这才从惊恐里渐渐平稳了情绪。 “他们是谁?” “管他们是谁,终于得救了,哎呀,妈呀,差点就死了。” “看他们衣着,说不定是国家的人?” “还是国家可靠,哪像这些神棍招摇撞骗,差点害死我们。” ...... 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里,那边的道士也从惊恐里回过神,听到这些话,摇摇晃晃从地上起来,稳下还在颤抖的两条腿,拿过桃木剑斜斜横在腿侧,随手一张符纸嘭的点燃,灰烬带着火星飘去脚边时,他踩了两脚,冷哼一声,微微颔首抚须。 “陈助理,刚刚那厉鬼,其实是本道长将它实力大损,才让这些人捡了一个便宜。” 那名姓陈的助理撑着还有些颤抖的膝盖起来,看着还向自己邀功的道士,恨不得将他掐死,松了一下领带,看着那边四人里有一男子拿着像是放松眼疲劳的喷雾过来,知道自己这拨人能活下,还是靠的对方,撇开那道士便迎了上去。 金道士仰天半阖的余光,瞥见对方离开,连忙追上:“哎哎,陈助理别走啊,本道长话还没说完,那厉鬼.....” 助理不理他,一把将道士推开,推搡间,道袍宽袖里,啪嗒掉出一包东西,落在地上溅出些许刺鼻的粉末,还亮起微弱夜光。。 道士连忙捡起来揣进袖里,颇为尴尬的笑了一下。 “这个......随身携带,照照明而已,你看,就算没有功劳,苦劳总该是有的?对吧,陈助理?” “滚!” 身为集团高层助理,哪里不知道这东西叫磷粉,抬手指了指他:“这事你对我老板去说吧。” 整了整衣领,恢复到往日集团高层助理的风采,面带微笑迎去走来的青年男子,伸出手想要握去,对方却是不理,从旁边错开,捣弄手里的东西,笑道:“不用介绍,反正等会儿,你们也不会记得,所以......别那么麻烦。” “这位先生,你这......是什么......” 陈助理转过身看去对方,只听青年手里那东西吱的响起声音,他后面那句意思没说完,前方的男子转过脸,将手里的喷雾举起。 “来看这里,笑一个!茄......” 呼呼 就在这时,山间沙沙的风声渐大,一直看着周围山势的女子腰间一个方形装置,缓缓闪烁的绿灯,忽然化作红色,一股电流窜去女子身上,后者猛地惊醒,看着周围摇曳的林野,转过头朝那边正举喷雾器的男子喊出声音。 “这山里还有东西!!” 那边喊出茄子准备按下按钮的男子,以及那边装好封袋放入箱子的两个西装大汉齐齐转头望来的刹那 呜呜呜呜 风声犹如万千人在黑夜、山麓上嚎哭,满山林子草木疯狂乱摇,响动的枝叶声里,众人耳中隐约还听到翅膀扇动的响声在西面山麓传来。 “这动静比刚才的厉鬼还大......”道士毛都吓得立了起来,转身就跑去法坛抓过几张符,撩起印有八卦的黄绸钻进了桌底下,哆哆嗦嗦的举着符箓埋头缩颈蹲在那,口中不停念着学来的法咒...... 外面,沉寂的黄土泥沙卷去夜空,原本散开的四人立马聚在一起,盯着女子拿过腰间闪烁红点的仪器,上面的数值已经飙到了百位数,还在疯狂往上升,到达九百九十九的瞬间,嘭的一下升起火花,在女子手里报废了。 两个西装大汉呆呆的看着报废的仪器,人都有些傻了,一旁的青年掏出特制的枪械,捏在手中,紧张的注视周围,而女子丢了手里仪器,做出同样的动作,背对背与青年靠在一起,红唇忍不住抿了抿,咽下一口口水,明显感觉到自己与男伴的后背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小心,它可能要来了。” “今晚怕是要过不去了。” 两人背对背相互说了句时,视线明显阴了一下,就听啪的一声,远处另一边工地吊塔大灯瞬间熄灭,下一秒,第二座吊塔灯紧跟着爆裂炸开,第三座.......第四座.......直到这边紧挨众人的吊塔大灯在塔上炸响,溅出的火花最后照出的夜空,青年喊出:“天上那是什么?!” 只见黑夜里,一只巨大无比的翅膀从众人头顶拂过,带起的飓风直接将下方缩成一团的一道道身影吹的人仰马翻。 法坛腾空而起,上面香炉落在地上翻滚,黄符漫天纷飞,躲在下面的道士抱着脑袋也跟着滚动,掉进积水的泥坑。 ....... “是它啊.....难怪感觉熟悉。” 陆良生负着双手立在树下,看着拂过夜空的巨影,以及下方一片人仰马翻,抬起宽袖向外一拂,法音自双唇间发出。 “过来!” “过来.....” “过来.....” 山势间,法音重重叠叠回荡,原本拂过山头的巨影忽然抖了一下,越过山麓,转身调头又飞了回来,落去小泉山的一瞬,巨影迅速缩小,化作一道人影轻飘飘踩去林外一颗岩石上。 陆良生拂过袍袖牵着老驴走出林间,渐渐露出夜云的月光里,岩石上的身影娇小,容貌靓丽略有老相,发髻披散,头缠一圈羽环,身披羽制的衣裙,裙摆只到大腿,显得豪迈奔放。 女人跳下岩石,赤脚踩着黄泥犹豫着看去那片林子,当见到从里走出的书生、身后跟着的老驴,以及驴头上环抱双蹼坐着的蛤蟆,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顷刻,扑通一声跪去了地上,女人声音有些哽咽、颤抖,喊了声:“花枝,拜见陆仙师”匍匐地上拜了下去。 “仙师,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 陆良生单手虚抬,将女人从地上托起,顺手一扫,将她腿上泥土拂去,“这些年,你一直都守着栖霞山?” 女人正是当年陆良生家里那只花白母鸡,当年陆良生飞升离开,她已经有了道行,躲在山中籍着聚灵法阵修炼,哪怕千年过去,骨子里对于家中主人,依旧是眷念的。 如今家中主人已经成仙,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那边,花枝点头,微微垂下脸。 “是,花枝一直守在这里,多数时候都在洞府修炼或沉睡,外面都由养出的山精木鬼看护,刚才察觉木鬼被灭,这才出来,想不到才过去几十年,仙师的这片栖霞山就被人占了,花枝这就去将他们赶走。” “不忙,既然相聚,好生说些话,正好我也很多疑惑要问你。” 陆良生叫住她,也没别处可去,就在原地施展了一个结界,将这边隔绝,幻出石桌石椅,摆上清茶,让有些犹豫的女人坐下。 与此同时。 下方的风也停了下来,一地狼狈的众人方才胆战心惊的起身,摸着黑聚在一起,动也不敢乱动,唯有那四人动作干净利落,被吹倒时,护住要害,心里素质也比常人强上不少,风一停,立马从地上起来寻了掩体,好半晌,也没动静,这才走出。 眼里有着不少疑惑。 “刚刚那东西,是什么?” “不清楚,上层有过警告,看来是真的了不得的大东西在这里安家。” “刚才灯灭的瞬间,我看见一只翅膀拂过头顶,好家伙,估计一片羽毛都有轿车大。” “你们说那大家伙走没走?” “再等一等?” “按那块头,没必要等我们,真要杀,刚才那一下,估计就能弄死这里所有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没动静,或许只是给我们警告,你俩去将那边的人记忆消除,然后按照常例检查任务记录器将画面汇报上去。我跟阿风去那洞窟看看,好了,分头行动。” 女子一锤定音,分配完任务与那代号叫阿风的青年沿着黄泥坡上去,来时专门查过一些资料,这里原来叫小泉山,传说这里当年还有一头赤狐得道,不过那是神话故事罢了,两人自然不信,认知里,就算刚才那头飞过的庞然大物也是变异物种。 两人走过水潭,循着线人口中的线索,很快找到水帘后面的洞窟,冒着水汽进去,翻出便携手电照去洞壁,看到上面一幅幅壁画,觉得就是一连串记录一个人的生平,前面还好,后面那些斩妖除魔,得道飞升的画幅内容,让人感到荒谬。 “把画都记录下来。” 女子举着记录,男子打着灯光,挨个将洞壁一幅幅画摄进仪器时,男子的通讯器此时忽然传来嘈杂,紧接着,留在山下处理后续事物的壮汉之一,声音有些惶恐的在通讯器里响起。 “队长,你最好下山一趟......任务记录器,好像出问题了......我们好像拍到画面有些不正常......里面好像多了一个人。” 番外第十二章 栖霞旧事 “阿风,出什么事了?” 举过最后一幅壁画的女子,收起记录仪,看着那边握着通讯器脸色有些古怪的男伴,后者朝通讯器嗯了一声,说了句:“我和玉琳马上下来。” 说完收起通讯器,朝女子打了一个离开的手势,这边工作已经做完,回头汇报上去,自然会有人下来,洞窟内的壁画报给物局,还是专业的来处理。 “刚才山下传来讯息,任务记录画面里多了一些东西,需要我们亲自看看” “他们俩也不是第一次,什么事能吓到他们?” “说是里面多了一个人。” 两人走出水帘洞,边走边说,顺着黄泥缓坡下来,之前那拨人已经被清理过了记忆,躺在地上排成一排昏睡,距离不远建设到一半的别墅建筑里,两个西装大汉正蹲在地上看着,打开的盒子,连接的线管延伸过去,盒子盖下,是一台有人脸大小的显示荧幕,清晰度高的惊人。 两人听到脚步声,知道是队长回来,一人按下倒放,一人起身迎了上去,粗糙大脸还残有惊骇。 “队长,画面很颠簸,是之前被大风吹翻时造成的,但就因为这样,才无意看到山上还有一个人而且,那怪物,还朝那人飞了过去。” “这种事?” 代号阿风的青年脱下手套递给副手,与身旁的女子一起过去,看着地上重新播放的任务记录画面。 只听屏幕上有声音喊出:“那是什么?!”时,风声大作,掩盖了人的呼喊,下一刻,画面剧烈抖动起来,伴随着人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晃动之中,忽然一副画面在几人眼前一闪而过,女子连忙按下后退键,将画面倒回去一点,重新播放卡着那个画面又按下暂停。 荧幕之中,倾斜的镜头角度里,朝向黄泥缓坡那边的林子,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负着双手站在一颗树下。 “这”代号玉琳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讶,“确实是一个人的身影,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她看去青年,后者对这仪器有些精通,将画面截下,又用了另外的程序打开,双手触在屏幕上满满往外拉,画面缓缓放大,然而渐渐清晰的刹那,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呯的一声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突然的变故,把几人惊了一下,面面相觑。 “仪器太旧了?幸好原本内容没有损失。”“才用过两回不至于。” “先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汇报给上面,看看会有结论,反正下次我不来栖霞山了,这山里的怪事有些吓人。” “嗯,好在那庞然大物,对咱们没兴趣,应该具有智慧了,刚才只是做出警告。” 暂且先将好奇压回心底,毕竟事情已经超出他们能力之外,再上去那就是纯粹的冒险找死,之后,四人梳理了一下还有没有遗漏的后续工作,便拿上仪器离开,回到外面,叫玉琳的女子本能的回头,望去黄泥缓坡那片林子,重重吐出一口气。 但愿只是光影错觉 走去工地大门,驾车离开时,漆黑安静的工地之中,那片黄泥缓坡林子在风里轻摇慢晃。 沙沙沙的叶子轻响。 常人无法看见的结界里,清茶袅绕热气,杯盏轻轻放去桌面,陆良生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的花枝。 “这么说,胭脂已经离开这里了?” “几十年前就离开了,她让我暂时代替她守在这里。”花枝双手捧着茶盏,感受着上面传来的真实温度,心里惊骇仙师已经能以虚为实了,随后,想了想那几十年前赤狐跟她说过的话,阻止一下语言继续道:“仙师,大概一百多年前她就炼出了第九条尾巴,之后难得寸进,这边新的国度建立,人们很多不再信仰神仙,加上灵气渐渐稀薄,胭脂不知哪里听来,东面一座大岛,岛上的国度非常迷信神仙妖怪,就决定去那里吸纳一些香火,她说等她成就天狐就回来” “百年一尾,千年过去,确实凝出九尾了。”陆良生在山海图志山卷知道过一些关于九尾的内容,至于天狐,倒是少有记载,依稀记得狐五十可通变化之道、百岁可为神巫,知千里事,千岁之后既与天通。 天狐大抵是能够使出通天神术一类了,依胭脂的性子,在那边应该不会惹出大事来,要成就天狐,戾气就要先去除。 至于印象里的倭人,陆良生直接抛去脑后,想也不用去想,随即问道那边瀑布下的壁画,“那老孙呢?那里的壁画可是出自他手?” “是的。” 花枝捧着茶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时候孙道长已经年过百余,仙师妹妹过去后,他忽然一天来瀑布前,当着我和胭脂的面,在瀑布后面双手硬生生打出洞穴,那个时候孙道长法力通玄,双指绽放剑气,将里面洞壁削的平整,便找了颜料在里面作画,一画就是一年,他出来后,叮嘱我与胭脂好生看守栖霞山,便大笑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陆良生闭上眼睛,仰起脸抿起嘴唇,他知道最后那大笑所表达的含义,想着自己飞升之后,整个栖霞山、家中父母的担子都压在老孙身上。 终究是我负他太多。 “你可知,他可曾去了何处?” 花枝摇摇头,她寸步不离栖霞山,大多数都在洞府修炼,外面如何她都不知,更难知晓向来心性洒脱的孙迎仙会去哪里。 见她知晓的不多,陆良生又问了些关于栖霞山聚灵阵的事,才知道他飞升两百年后,地龙翻身,将阵位挪开,后来就算孙迎仙补救,也回不到从前那般,加上绝地天通之后,人间灵气也不及当初,正缓缓衰减,令得许多寻仙求道的修行中人,断了飞升成仙的念头,以至于后来的时间长河里,再难有飞升之人出现。 绝地天通竟会断了灵气? 这点上,陆良生倒是不知情,想不到自己当初所做之事,却是牵连了许多修道中人,不过同样的,妖鬼也难有成就,人间也少了许多匪夷所思的鬼怪,也没有了神仙随意托身下凡,改朝换代。 当初之事,要是知道,我会继续做吗? 从桌凳上起身,陆良生举步走去树下崖边,看着陌生的栖霞山想着,身后的石桌前,花枝看了看书生背影,转过头看去旁边桌上抱着茶杯一口没一口品着的蛤蟆道人,眼睛渐渐发亮。 那边,蛤蟆道人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抬起蟾眼,眸底,就见插着羽毛头环的女人凑近过来,嘴角咧出笑容。 “你”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刚开口,后面那句想做什么?!还未说完,就被女人扑了上来,蛤蟆化作人身推搡,拉扯间滚做一团掉去石桌下面,打的天昏地暗,月亮都遮去夜云后面。 番外第十三章 一个人的传说 月色露出夜云,渐渐沉去山头,青冥的夜色里,陆良生思绪还在飘着,想着过往的一些事,身后一通乒乒乓乓的嘈杂,思绪收拢回来,深吸了一口气。 “花枝,当年我父母妹妹葬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侧脸转身过去,那边石桌石凳下,身材娇小的女人红光满面,理了理身上那件羽毛编制的衣裙,迈着白花花的大腿绕过来,垫着足尖指着栖霞西麓。 “仙师父母妹妹都在那里不过,这么多年,有些地方被人破坏了后来花枝将他们移到整座山里。” 不舍的瞥了眼石桌那边,忽然一跃,飞去夜空化作一道黑影扇着翅膀去往西面山麓,陆良生收了这边幻术、结界,露出胖乎乎的老头坐在地上,发髻胡须沾满羽毛,揉着腰身爬起来,见到徒弟看来,连忙挺直了背脊,随口吐出一片羽毛,负起双手,肃穆颔首。 “为师被偷袭罢了,不过这鸡精也伤得不轻,没看她连变大都做不到?待恢复一阵,再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将面子找回来!” “没事师父,我懂。” 陆良生想笑,弧起的嘴角强忍下去,脚下一踏,身形飞出了林外,蛤蟆道人跳上驴背,拍了一下驴臀催促跟上,口中朝着口中飞去的身影喊道:“你又懂什么?为师不是你想的那般!!” 呼呼的风声拂过林野山涧,青冥的山林已有了鸟雀啼鸣,垂下的松枝忽地摇晃,飞过天空的黑影化作娇小的女人降下,侧过身来,矮身低头:“仙师,就是这里。” 风声渐停,一身青衫抚动,陆良生轻飘飘落到断崖,步履踩着崖上枯叶,轻微的咔擦声里,目光望去崖边的原本该存在的老松,已是空空如也,安葬恩师叔骅公的岩石坟墓,也在千年里风化,只剩小半截墓碑还留在那里。 “那边的尸骨,与仙师父母亲人都被花枝葬在了这座山体,就是怕将来有什么意外。” 擅自迁走仙师人间父母亲人的尸骨,花枝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担心,裸着的足尖下意识的刨去地面,刮起一层岩屑。 说完时,就觉得视线里阴了阴,抬起脸,前方陆良生双手拱起,朝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惊得女子连忙摆手,跳到旁边:“仙师,您这是做什么,花枝可不想折妖寿。” 躬身拜下的书生,好一阵才直起身来,看着她,道了一声谢。 “无需躲开,你当得起我这一拜。” 陆良生从她脸上转开视线,落去面前这座巍峨山势,托起双袖又是拱手拜下,虽然知道,父母妹妹早已不知轮回几世了,但葬在山中的尸身,终究是生他养他的至亲,就算成了仙,那也是亲人,断不开的。 人世千年,陆良生却是转眼之间,甚至觉得不过是昨日的事,心中的亲情从未断去过,做不到无悲无喜。 “爹娘,孩儿回来了小纤,哥回来了。” 山风拂过林子,带着他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四周,像是听到了书生的话语,一颗颗老松摇晃着树枝做出回应。 “良生,想开一些。” 蛤蟆道人坐着老驴过来,捂着腰下来驴背,高高胖胖的身躯过来这边,苍白的须髯在风里飘着,伸手在徒弟肩头拍了拍。 “千年已过,木已成舟,若是念亲情,大可等拓儿恢复,再回去就是,休做小女儿姿态,你看看为师,无牵无挂,照样活得逍遥自在。” 陆良生笑了一下,悄然抹去眼角泪渍,“我只是沙吹进眼里了,走吧,回来看过,心里也舒服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看看怎么将山海无垠打开,放红怜他们出来。” “放你当年赶考那会儿,估计得寻死觅活,三魂丢了两魂哈哈看开最好不过!” 笑声里,蛤蟆道人双袖一卷,负去身后,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豪迈大笑,转身时看到一旁的眼露微光的花枝,笑容连忙收敛,捂去后腰跟上徒弟。 下山途中,书生也问起花枝之后会去哪里?女子想也没想,还是决定留在栖霞山,“外面的变化如何,与花枝无关,只想留在山里修炼。” “嗯,若是想找个人说话,或者无聊,大可来寻我。” 陆良生也不再这件事上多说,千年大妖要寻他何其容易,说着便在山脚与她道别。 “就此留步,如今人间多是新奇,正好看看,告辞!” “仙师保重!”花枝学着胭脂教导的礼仪,矮身福了一礼,目光看去蛤蟆道人,后者连忙将目光避开,伸蹼将书架隔间小门呯的关上,片刻才传来一声。 “你也保重。” 惹得女人轻笑出来,目送着身影远去青冥天色,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响在远方时,转身跃起,投去山中这片林野之中。 东方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青冥之中,还有灯火亮着的别墅,趟了一地的身影缓缓醒转过来,捂着太阳穴,揉着眼睛发出轻微的呻吟。 “刚才怎么回事?”“记得外面忽然刮起好大一阵风,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嘶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也是,奇怪了,怎么大伙都睡着了。” “不好,天快亮了,要是摄制组进场,导演发现场景还没布置完,,咱们要倒霉!” 剧务一通话顿时让大伙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慌手慌脚的忙去布置,陆俊这时却转身出门,被剧务叫住干什么,后者回头叫了声:“撒尿啊,憋了这么久,胀的痛!” 不管剧务在后面吼他,急匆匆跑了出去,反正没女人,随便找了个地方,拉开裤裆拉链,口中嘘嘘两声,哗哗的水声溅去了地上,一边尿一边看着周围,哼了哼:“这么大工地,连盏灯都舍不得开,有钱人可真够吝啬。” 叮叮叮叮 “大半夜的,哪里来的铃铛声。”陆俊偏头循去声音的方向,忽然看到一身影在黑色闪了闪,瞬间就到了距离自己不远的正对面,看到侧容,一下激动的叫出声:“神” “陆俊,还在磨蹭什么,赶紧过来!!” 撒尿的微胖青年喊出的同时,剧务也走到别墅门口朝外面吼道,那边,陆良生看过来,轻轻抬袖一拂,一缕清气钻进微胖青年眉心,整个人都恍惚了下,门口的剧务看到他,也看到了那边牵驴的身影,顿时愣了愣。 “陆俊,他是谁?” “我表哥!”陆俊脱口而出,指着那边牵驴的书生,“还喜欢穿古装,剧务没吓着你吧?” 陆良生笑着朝门口的男人点点头,随意抬了抬手:“在下陆良生!” 刚才术法乃是南水拾遗当中蛊惑人心的一种,将对方记忆里的亲人影响拉入脑海,蒙骗双眼,让人信以为真。 “说话还真有股古装剧的那味了。”天色渐渐发亮,门口的剧务挥手赶紧让陆俊进去,随后又看了一眼那边书生打扮的身影,忽然走了出来,“那个你叫陆良生吧?啧啧模样、气质当真不错,你演过戏吗?想不想演戏?” 演戏? 红怜那种? 陆良生虽然对行业并无偏见,可读书人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摇摇头,摆手拒绝了,正要离开,陆俊从窗里探出脑袋,“表哥,有空去我家里玩耍。” 这倒是一个去处。 谢过那剧务再三邀请,在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牵驴走出了工地大门,寻到无人处,化作来时的模样,骑着摩托,带起路上烟尘,风驰电掣而去。 天光渐亮,晨阳照出云隙洒在密集的城市大街小巷,人声、车声渐渐喧嚣起来,无数高楼林立当中,某栋不起眼的小楼里,一个中年男人拿着记录仪拍摄出的壁画一一翻看,偶尔目光扫去对面长桌后面的一对男女,随后扶了扶眼睛。 “这东西说有价值,但也没有,这就是人物生平画,看画风应该隋唐时期,讲的是一个人生平不过,也有可能一段传说。” 番外第十四章 搞不懂的陆良生 “这古代啊,很多有名的,或有功绩伟业的武,除了名留青史,也会找些画师将生平事迹画下,但画的保管,可不会像字没有了,还可以口述流传,时间一长,再好的画稍有不慎,就消失了。” 晨阳倾斜从窗外倾斜进来,微风抚动的窗帘,影子在光斑里轻摇,棕黄办公桌上,泡上一杯好茶的老人,看着指尖滑动的屏幕,低俯眼镜,看着上面画幅的细节。 浓茶袅绕热气,飘去桌对面,一男一女并排坐着,听着老人的话,其中女子看了眼旁边的男伴,随后接上话头,问道: “所以王局,壁画上面会是真的吗?毕竟栖霞山里,真的有那种怪物,仅仅一只翅膀就巨大无比,好在当时,它只是警告我们,并没有过多的攻击。” “真的?” 桌后的老人愣了一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摆手:“假的,人物生平多有夸张修饰的成分,毕竟留给后人瞻仰的,谁也不知道当时事情,你们第一幅!” 那边,阿风、玉琳身子前倾,看着老人指去的画面,是一个少年读书郎坐在窗棂前饱读典籍。 老人朝他俩笑笑,组织一下言语,解释道:“一个读书的少年郎,到后面如何会斩妖除魔?最后得道飞升?神仙嘛,是咱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当不得真,不过要是这个书生斩的是一些异化的生物,倒是几分真实了。” “可那个怪物也是真的啊?”玉琳有些信的坐正回去,捋了捋长发,心里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还有,王局,刚才您说书生之前任务记录仪里,您这么一说,那个身影倒是越来越像书生打扮了。” “呵呵呵你这女娃娃,就知道胡思乱想。”老人笑着那手点点她,取下鼻梁的眼镜,整个人从老学究,变得严肃起来,笑容里,话语接着道:“怪物还说得通,人怎么活那么长时间?那岂不成人妖了?” 说罢,起身挥了下手,“你们出一趟任务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栖霞山的事就告一段落,那边会有其他同事接受负责善后,至于你们说的那个怪物,就不要去理会。” 见两人欲言又止的神色,老人过去走到男女中间,揽过他们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又指了指对面的窗户,倒映出三人的身影。 花白的浅须随嘴唇抖动,在两人耳边压低了嗓音。 “z6研究室那边,以前有过警告,不要招惹,对方也不会乱来,应该是之前有过协议,此事就落下了,你们也不要擅自乱来,好了就说到这里,出去吧。” 老人拍拍他们后背,看着房门重新关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回去办公桌后面坐下,打开抽屉取出黄皮纸袋,将里面u盘取出插去电脑,随后将栖霞山看见模糊人影的片段发送出去。 打了一行字:“送z6分析部。” 按下回车键后,靠去椅背,看着袅绕热气的茶杯,忽地笑了一下摇头。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神仙真是胡思乱想。” 声音隔绝房间里,外面走廊上,代号玉琳的女子回头看了眼喧嚣的办公室,一旁的男伴拿肘顶顶她:“别想那么多,大家都是成年人,王局就差把话说直白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别太较真去查,弄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我知道。” 女子点点头,吐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朝男子挤出笑容,便一起下了楼,后厅分开各自去了换衣间,脱下身上的制服,放去保险柜里,重新拿出一套寻常公司的制服换上,对着后面的镜子,涂抹了一下妆容,将披散的长发束去脑后,单眼俏皮的眨了眨,关上柜门一边迈着高跟,一边挂上柳青月名字的工作牌从另一扇门出去,开门的刹那,人声、车声环绕耳旁,变得嘈杂。 周围人群来往,夹着公包,拿着件打着电话匆忙来去,玉琳看了看左右,大方的走进人潮,来到停车场,寻到自己的轿车,一路驶出办公楼,汇入街道过往的车流当中。 不久,听到某栋小区楼下,进了老旧的单元楼,打开房门的刹那,一道小身影飞快跑来,张开双臂就扑进了怀里,还在怀里蹭了蹭脸颊。 “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柳青月掐了一下怀里稚嫩的脸蛋,蹲下来,捧着小女孩白皙的小脸忍不住亲了一口,“姐姐晚上要值夜班啊,倒是你,怎么还没去上学,快八点了。” “我没上学,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不读书啊。”小姑娘拿手点了一下女子额头,看她疲倦的模样,从手里挣脱出来,挥了下小手,“你去睡觉吧,早饭我自己已经吃过了。” “嗯,那你乖,自己在家做会儿作业,然后看电视,到中午了叫姐姐起床。”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柳青月一回到自己房里,将门碰上,甩去脚上高跟,一头扑去床上,抱着香喷喷的被褥,累得连澡都不想洗了。 听着客厅里传来的读书声,女子趴了一阵,想到书字,忽然翻坐起来靠去床头,下意识的翻出手机,鬼使神差的翻出备份的洞窟壁画,看着上面一幅幅书生的生平,竟忘记了瞌睡,渐渐看的入了神。 他要是真的,会是什么模样?真是神仙吗? 女子想着,照进窗户的阳光渐渐升去云间,照过喧嚣的城池,去往西面另一座城市之中,郊外热闹嘈杂的城中村里,叫骂不绝于耳,过往的行人之中,两道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上了楼梯,推开破旧的房门。 难闻的霉味扑鼻过来,关上房门的书生抬起宽袖扫了一扫,一阵清风带着霉味冲开窗户,飞去了外面。 蛤蟆道人打开书架隔间的小门,顺着绳子滑下,一落地,脚蹼吧嗒吧嗒踩着地板跳去茶几,将上面的遥控器占据,迫不及待打开电视,换了舒服的姿势,津津有味的看着切换的各种电视画面。 老驴跳上沙发卷去四肢匍匐下来,抖着长耳跟着蛤蟆一起看,见他俩比自己还适应,陆良生不由苦笑了一下,看来师父让自己多留些时日,是为了这方天地新奇的东西才对。 既然留下暂住 书生环顾房里,灶台凌乱,瓶瓶罐罐落的到处都是,还有锅碗没洗堆积那边,蝇虫都在飞舞,吃饭的长桌上堆满了红红绿绿的袋子,指尖一抹,全是灰尘。 还是收拾一下为好。 说着挥袖一扫,掐出指决亮起一抹法光,口中轻喝:“役鬼!”一阵风吹进窗棂,落到地上又散去,陆良生愣了愣,地上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呃这方圆百里,连个鬼都没有? 茶几上剥着花生的蛤蟆,抛去一粒花生丢给身后的老驴,投来目光,跳下茶几叹了一声,摇头走过徒弟,进了那边书房,片刻,拖了一本书出来。 “没鬼,那就用幻术也是同理,弄些里面的小人儿出来打扫,过来陪为师看电视,里面的人演的颇有意思。” 这里面? 陆良生捡起师父丢地上的书册,上面花花绿绿的全是奇装异服的女子,翻开一页,映入眸底的就是女仆二字,其余字体陆良生却是不认识,应该不是中土字。 大抵番邦,这女子也是番邦的,就是穿着太过暴露,难道她们那里就是盛行这般衣着? 看了一眼,抬袖一拂,地上金气飞旋,渐渐露出了一双黑色过膝袜的长腿,延伸而上,是只遮到大腿中部的黑色短裙,上身裸露双臂后背的围裙挂着,俏丽的容貌神色呆滞的看着面前的身影,机械的行了一礼,忽然蹲了下来,朝陆良生下身伸手,张开红唇。 突如其来一下,吓得书生向后挪了一步,连忙抬起指决一点,那女仆向后仰了一仰,这才起身来,转身收拾去屋子去了。 “这番邦女子,第一思想竟是男女之事?”陆良生被刚才那一下给整懵了,疑惑的再次看去手里的书册。 “还是说我施法有问题?” 番外第十五章 有些钱并不好拿 唰唰唰 阳光自街道倾泻进窗棂,窈窕的身影拿着抹布勤快的擦着台面,不时仰起脸抬手背擦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尘埃在光里舞动,陆良生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画面,目光不时低头看去法决,偏头又看去那边灶台露背无袖只挂了围裙的番邦女子,从后面看侧乳浑圆,令得陆良生又将目光偏转开。 “啊带gi吗西哒!完成了!”那边,番邦女子伸了一个懒腰,旋即,双手交叠枕在小腹,小跑过来,双膝温柔的跪去地上,“陆桑,无里哒耐露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茶几上看着电视与老驴哈哈大笑两声的蛤蟆偏过头来,“良生,你这番邦女子说的何种鸟语?” “我也不知。” 不过,陆良生大抵能猜出应该是做完了,等候下一个吩咐的意思,正要说话,一侧跪着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摸来大腿。 “果然,这本书册里出来的番邦女人满脑子的奇怪想法。” 陆良生捂了一下额头,还是从茶几拿过那本杂志,手指一勾,正摸来的女子身形陡然亮起光芒,星星点点飘散开,飞回书册当中。 “礼不可越,行不可偏,事不可违”口中念叨两声,将杂志合上,好在房中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陈设、物品也都摆放整齐,看上去舒心不少,陆良生呼出一口气,从书架取出房四宝寻了窗棂位置,幻出一张书桌摆放上去,又拿出一卷画轴展开,看着上面荡着秋千的少女画,抿了抿嘴。 “红怜,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下。” 手中轻轻一抛,画幅飘去墙壁挂上,书本堆砌、笔墨纸砚沐着阳光里,又有了往日书香的感觉。 “这样倒是不错。” 陆良生负着双手看了一圈,方才有些满意,走到书桌随手拿过一张宣纸铺好,手指往灶台一指,水龙头吱嘎扭动,流出的水柱截来些许,飞过空中落去石砚,卷上青墨化作墨汁。 取过毛笔润了润,在砚边刮去多余墨汁,照着洁白的纸面落笔,宽袖摆动,墨迹随手蜿蜒迅速写出一个道字,落去旁边,接连又是天地写下,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痕,陆良生看着这幅写好的字,随手放去一旁,开笔随写不过练笔的前奏,正要另外取一张纸来,就听那边房门咚咚几声敲响。 “陆俊,老子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开门!!” 门外陡然传来粗野的话语声,令得陆良生微微蹙眉,放下手中毛笔,身形一闪,来到门前时,已换了身行头,t恤配上牛仔裤,整个阳光小伙。 “开门,再不开,老子兄弟几个就要砸门了!” 门外,四五个装作各异,身形较为魁梧的男人抬手呯呯砸响房门,为首那人平头络腮胡,满脸横肉朝着房门叫叫嚷嚷显得凶悍。 就在落下一拳头,对面房门吱的一声向里打开,看到里间站着的身影,举起的拳头顿时放下来,男人表情愣了一下,随即朝里张望一眼,没见到要找的人,目光落去对面青年。 “你是谁?陆俊呢?!叫他出来见我。” “我是他表兄,找他可有什么事?”陆良生视线看过门外几人,也不让他们进,“若是有急事,他在栖霞山那边演什么东西” “我找他当然有事!!” 那男人走去门口,神色凶狠的盯着陆良生,可对方竟不怕,只是微笑,令他呲了呲牙站在门口又不好进去。 “既然你是他表哥,那就知道他可是欠我钱的。” “借了多少?” “一万,不过他两个月没还,这利滚利可就多了,让我算算。”那男人以为青年要替陆俊还债,抹了一下大胡子,兴奋的掰起指头,“一一得一、二八一十六、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啊呸呸,反正也有十来万了,说吧,你是准备现金还是刷卡?” 原来是子钱家僧邸粟 陆良生大抵从那汉子乱七八糟的话语中听明白过来,这不就是搞利钱的嘛,不过有借有还,又是陆俊的事,他不好多说什么,转身走去里面,坐去沙发,想到前日赠给对方的那些钱,还不如抵了这些债务,“看来陆俊是无福消受了。” 想罢,他抬手指了指里面的卧室房门。 “里面有些钱财,你们去取吧。” 进来的几人看去那边房门,反而都愣了一下,转过脸与同伴面面相觑,没想到面前这个青年这么好说话,其中一人受为首汉子示意,过去推门走进里面,片刻不到,拿了一叠出来,兴奋的满脸通红。 “大哥,真的有好多钱,陆俊这小子果然把钱都藏起来了。” 那汉子狐疑的瞥了眼看电视的青年,举步跟着那名手下进去,从床底下拖出颇沉的黑色塑料袋,怕是比那十来万只多不少,打开朝里面看了一眼,随意抽出一张,对着窗外照进的阳光对比了一下。 “真钞。” 在钱上弹了一下,汉子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连忙将塑料袋提在手里,脸都笑开了话,这趟简直来值了,少说有二十多万,出了卧室,满脸红光的朝沙发的青年点点头,比起大拇指。 “兄弟是个明事理的,这些钱正好够本金连带利息,往后这条街上遇到什么困难,报我九哥的名头,保管你横着走!哈哈!” “那陆俊的债就与各位一笔勾销。”陆良生起身相送,那边汉子笑的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提着塑料袋豪迈的出了门,“兄弟会做人,我九哥也不是不通情面,与他的账一笔勾销了!” “多谢!” 陆良生拱了拱手,目送几人哄闹嬉笑的下了楼去,方才回到房里关上门,刚才事像是没发生过一般,继续拿起毛笔练起字来。 吵闹的电视声响里,茶几、沙发上一阵空气波动,显出蛤蟆、老驴的身形,蛤蟆道人扭过头来看着书写的背影。 “你这烂好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随意打发了就是。” 宽袖摆动,书写的书生看着上面写出的一个个字迹,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一帮放利钱的,没必要打打杀杀,何况这是陆俊自己的问题,用换来的钱财,抵去往日的债务,未必不可。不过像这种放利钱的,终归没有好结果,刚才那人眉宇间晦气郁积,想来要不了多久,要倒霉了。” 蛤蟆道人跳上老驴头上,使唤过去打开冰箱,拿出一堆零食回去沙发,坐回茶几上。 “由得你。” 撕开包装,拿出的薯片,下一秒就被捞伸来的舌头卷走,拖进驴嘴里,气得蛤蟆道人,操起茶几上烟灰缸砸了过去,打在老驴头上,后者歪了下脑袋,一口将包装袋抢了过来,叼在嘴中撒开蹄子就跑,气得蛤蟆道人举着烟灰缸跟在后面追 番外第十六章 忽如其来的插曲 知.....知.....知..... 斑驳光芒的树荫落在脏乱街道在风里轻摇,夏末的知了趴在树杆上一阵没一阵的嘶鸣,落下的阳光划过一抹残红里,破旧的两厢小车,少了车头保险杠,吱嘎吱嘎的驶进城中村街上,在街边停下,驾车的微胖青年一脸疲倦跟相熟的人抬手打了声招呼,懒散的走上楼道。 蝉声在楼外街边树上嘶鸣,正对的房间,老驴横卧沙发耷拉着舌头,枕在沙发扶手酣睡,起伏的肚皮前,蛤蟆道人靠在上面,眯着眼,双蹼狠狠掰断一块拇指饼干,看着电视荧屏上一出爱恨情仇的剧情。 窗前的书生放去典籍,捧着一本名叫知青的旧书,细细品味上面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令人入神,偶尔伸出手,拿过桌上袅绕热气的清茶抿上一口。 若是将上面故事画下来,再用幻术演绎出来,岂不是更好? 卷起杂志想了想,看去桌上写好的晾干了的几张大字,随意的拂了一下宽袖,片片纸张飘飞起来,上面写着的道法天地四字飞去屋里四周,闪了闪法光隐没墙壁当中,既然来此暂住,防护自然是少不了的。 看着屋里的整洁,笑着重新拿过毛笔,回想第一个简短的内容,脑海里慢慢浮现出画面,正要下笔,陡然传来房锁咔的轻响,随后打开,一脸疲倦的陆俊拔出钥匙走了进来,看到窗前握笔的书生,想也没想的抬手,耷拉着眼帘有气无力的走了过去。 “表哥,你随意,我先去睡会儿。” 呯! 然后,传来一声关门声。 之前给对方迷惑的记忆渐渐重塑,信以为真的将陆良生当做了表兄弟,甚至觉得出现在自己家中也是合乎常理,这边书生也懒得管他,自己之前还替对方了了一笔利钱。 刚着墨画出几撇线条,就听那边关上的卧室房门之中,传来“啊啊啊!!”的几声吼叫,房门呯的打开,陆良生回头看去,陆俊只穿着一条内裤冲了出来,张开的双唇,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双手使劲的比划,指着自己屋里。 陆良生明白他的意思,放下毛笔,笑道:“刚才来一个叫九哥,说你欠他们十来万,正好用那笔钱抵消了债务,这种利钱,翻过一日,只会让你债台高筑,还是一口气抵了的好,那人还算豪气,就与你一笔勾销了,嗯.....你不用谢我。” 原本还在比划的青年,听到这番话,脸上神色顿时呆滞下来,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去地上,好半晌才消化完刚才的话,回过神来。 “这些钱,我一分都没花过,我多亏啊我!” “表哥,你这就太不地道了......虽说是你给我的,那也是我的了......至少你也要给我一个电话,让我跟那些钱道个别啊。” 记忆的偏差,让他似乎忘记了钱上面的编号,坐在地上一阵哭天抢地,蹬着双脚,撒泼打滚起来。 “好了好了,我再送你一些就是。” 陆良生有些嫌他烦了,从袖袋里摸了摸,本就不多的几枚铜子一两块碎银,向后一抛,落到撒泼哭喊的青年面前,看着叮叮当当滚了两圈的铜子,陆俊捡起它们在手心摊开,掂量两下,收住哭喊,面色如常的将铜子碎银塞进内裤里。 “喂喂,表哥!我的大表哥,那可是二十几万啊,你就拿古代人的铜钱还有碎银把我打发了?” “那你把铜钱退来。” 陆俊一捂口袋,转身就走进卧室,从门缝里探出脸来:“不给,就当房租了!”说完,呯的将房门关上,飞快传出呼嘘的一阵鼾声。 陆良生笑了笑继续,看去窗外渐暗的天色,伸手按去墙壁的开关,将灯点亮,将昏暗的房里照的亮堂,继续想着故事画出人物神态动作,夹杂的恩怨情仇。 红日照下最后一抹霞光,落去的另一座城市之中,彤红的光芒鸟儿飞过窗棂,起床梳洗过的女子裹着浴巾将窗帘拉上,随意换上一套寻常服饰,舒服的伸着懒腰走出房门,看到趴在茶几,小手还握着遥控器的妹妹,柳青月心疼的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去沙发,拉过薄毯盖上,顺手将电视里播放的动画关了。 然后,挽起袖子走去厨房淘米、煮饭,轻快的哼着愉快的小曲儿,炒上两个清淡小菜端去客厅,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睡眼朦胧的搓着眼睛,自觉的走去卫生间洗手,出来乖巧的坐在茶几前,看着从厨房端了两碗米饭的女子,打了一个哈欠。 “姐姐,今晚不值夜班吗?” “今晚姐姐陪你......” 刚一坐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陡然响了起来,女子皱了下秀眉,下意识的看去妹妹,小姑娘嘴角还沾着饭粒,朝她做了一个接电话啊的表情,像个小大人将电话拿过来递给女子。 柳青月滑去接听,就听里面传来阿风的声音。 “玉琳,有事要做了。” “知道了。”女子无奈的叹口气,挂了电话,随手一扔,朝妹妹露出抱歉的笑容,“公司里有叫加班,你......” “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还挺好的。”小姑娘一脸嫌弃的朝女子挥了下手,赶着她去房里换了身工作服,出来随意刨了几口饭,柳青月这才出门,熟门熟路的走进公司大门,在换衣间里,换上紧身的制服,外面又套了一件工作正装,这才从另一扇门出去。 会议室里,代号阿风的青年早已等候了,也没有旁人在,见女子进来,将手里的一份件递过去。 “刚刚南莞市传来消息,有一伙人用了不合法的钱币。” “这也找我们?不是警察的事吗?” 柳青月疑惑的接过件,在手里展开看着内容下去,埋怨的语气顿时停住,秀眉皱了起来。 “二十多万......全是同一个编号。” “对,而且那边的警察同志还检查过了,全是真钞。”阿风从会议桌跳下,“印钞厂就算再出差错,也不可能印错二十多万的编号,估摸可能是......” 柳青月挑了挑眉角,将件折起来放进上衣兜里,接上话头:“异能犯罪!还是复制性的异能。” 所谓异能,不过特殊于寻常人的一种人,有后天觉醒,也有先天就是,能力千奇百怪,当然能力也有大小和有用没用的分别,眼下的复制能力,若是放置不理,也会出大问题,将来这种能力进阶,连对方也是异能者的能力都能复制,甚至连核弹头也能复制,关于这样的案件,柳青月知道米国有过这样的案例。 “整个局里上下,好像只有我们两个能办事的一样。” 女子呼出一口气,振作一下精神,拉开会议室大门出去,跟着后面的青年耸耸肩:“你也知道,局里的异能者,都被一个复姓东方的分局局长借走了,人家是总局那边的红人,这边得罪不起。” 不久,两人领了任务,叫上一组的另外两个同伴,开车出了城,籍着月色驶上郊区公路,前往名叫南莞的城市。 番外第十七章 他回来了 “两位同志,为首嫌疑人就暂时交由你们看管。” “谢谢警察同志协助我们工作,嫌疑人提问完,就交换回来。” “嗯,这件案子有些怪,算了,不说了,祝你们办案进展顺利。” 亮有灯光的大厅,五人押着一个带头套、手铐的男人走过警徽下,期中两个西装大汉将人带去车里,这边一男一女分别跟相送的警察握手告辞,下了台阶,过去停车的地方,柳青月挽了挽垂在脸侧的一缕发丝,眸子看去一排路灯照亮的梧桐风里摇曳枯黄叶子,眸底泛起一丝不安。 “玉琳,上车了,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越野倒车过来,后排车窗里,阿风朝她喊了一声,女子这才回过神,只是笑笑,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坐去副驾。 车辆驶出警局,路上两人也没问起案情来,城市夜色灯火辉煌,偶尔也有买醉的人从酒吧出来,三三两两在街道边胡言乱语、大声叫喊。 车辆随后呼的驶过这条街道,拐过前方路口,在一处老旧的小区背后街巷停下,柳青月打开车门径直走去里面,循着临街的几个铺面,在第五间时,指尖有节奏的敲了敲卷帘门,片刻,里面亮起灯光,门帘拖着哗哗的动静向上升去。 店铺里面,一个老头看了眼门外的女子,以及女子手中亮出的证件,默不作声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待到后面两个壮汉,一个青年押带着头戴手铐的身影进来,去外面看了看,回来将门帘重新拉下,掏出钥匙锁上,慢吞吞坐去一张躺椅上,按下旁边小柜上的收音机,听着里面咿咿呀呀的戏曲儿,时不时跟着摇头晃脑的哼唱两声。 摇晃的躺椅背后,进去的几人将房门关上,啪的开关轻响,房里亮起昏黄的灯光,拷了双手的男人被两个大汉按去正中一张椅上,阿风点上一支烟,朝两个队员挑挑下巴。 “把头罩给他取下来。” 椅子左右的大汉之一,伸手扯下那男人头罩,露出满脸络腮胡,眯着眼,吞吐的气息还带着浓郁的酒气,想要起身,抬起双手挣扎两下,被一旁的西装汉子伸手拍了一下后脑勺。 “老实点。” 这巴掌,直接将他拍坐回去,看着不大的小房间,贴墙吞吐烟雾的青年、两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女人坐在角落望来,回过神来,心里也有些慌了。 明明之前是警察抓的自己,怎么一下又换了拨人? “你们是谁啊?我真没犯事,那些钱怎么可能是假的,我不可能连真假都分不清?几位,你们说是不是?” “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的底细我们也知道。”靠墙的青年夹着烟过来,按去桌上,俯身凑近,盯着面前的酒鬼吹了一口烟,“放高利贷的嘛,钱真钱假肯定分得出来,不然你也不会收下,只是你没看钱面上的编号?整整二十多万,都是一个号,你说,不抓你抓谁?” 男人吞了一下唾沫,双眼瞪大看着面前的青年,身子微微发起抖来。 “会判多少年?” “就算不是无期,少说也有一二十年。”阿风侧身坐到桌上,手在男人头上拍了拍,像大人安慰小孩般,“不过要是如实汇报,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说不定还能减刑。” “我说我说,你们问吧。” 男人连连点头,那钱来路他非常清楚,只是这种几十年都不一定遇上的倒霉事,叫他给遇上了,也只能说命注定了,今日下午的时候,收了钱,便带一帮手下去了城里的会所消费,结账用的就是收来的利息钱,哪知道出门不久,就在附近的茶楼打麻将被抓了。 柳青月捏着录音笔过来,瞪了眼阿风,让他从桌上下来,随后看去椅上的男人。 “警察那边问过的,我们就不问了,你什么职业,我们也都清楚,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笔钱,从谁身上?” “高利贷从一个叫陆俊的人家里收来的,给我钱的,是他表哥,大概有二十多岁,长的很帅” “名字?” “这几位同志,我不知道叫他什么,当时高兴的没机会问,只知道是陆俊的表哥。” 柳青月按着录音笔按钮,盯着男人眼睛哀求、懊恼,不像是作假。 “好,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再问你,那个陆俊的表哥可有什么特征,身高多少、见他时,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地方?” 椅上的男人摇着脑袋,不敢与女子目光对视,只是看着桌面陷入回想,好一阵,忽然抬起脸来。 “干干净那个人太干净了,干净的不像个人” 柳青月与青年对视一眼,收起录音笔,转身离开,吩咐两个壮汉其中一人:“把他送回警察局,就说使用假币。” “哎你们说减刑的啊。” 然而,出去的男女没理他,与另一个壮汉朝躺椅上摇晃的老头打了声招呼,径直出了店铺,出了巷子,上车调头离开,按着供述的地址飞驰而去。 街上路灯昏黄,夜空之上,夜云游走露出弦月,清冷的银辉洒去临海延绵的山麓,成片的林野风里轻摇。 沙沙沙的枝叶摇摆声。 山体之中,有着开阔的内里空间,沿着洞壁修筑铁板栈道,巡逻的身影踩着噹噹的金属声过去,下方正中有着一尊人像矗立,四面留有洞径蜿蜒转折,贴着洞壁的各种管道通往数个乃至更多的洞室。 “组长,怎么会这样?”“奇怪的能量。” “z9那边传来的,整个画面并没有能量,唯独那个模糊的人影有位置能量存在。” “那洞窟里的壁画与这个有没有关联?” “不好说,小心求证。” 一幅幅壁画自洞壁巨大的显示器上缓缓流转,下方几人着了白色长褂,斟酌上面移动的画幅,有细微处,便着工作人员将那处放大仔细端详,这时,另一处洞口,有人出来,靠近这边小声说道:“组长,离子阻隔机已经准备妥当。” “开启。” 几人中,站在前面的一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回头朝不远的操作台点下头:“将z9传来的那段影像播放出来,放大那模糊的人影。” “是!”那边工作人员按下按钮。 前方横跨洞壁的巨大荧屏,画面陡然一转,变成之前柳青月等人暂停的那一幕,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站在山坡树下,随着工作人员渐渐拉大山坡那处画面,利用高清修复分辨颗粒,随着放大,也越来越清晰看到身。 “组长,有位置能量正与离子阻隔机对冲。” “不用管,继续放大。”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放大一轮的刹那,那树下的身影顿时变得清晰,好几道惊诧的话语瞬间响了起来。 “这个人”“壁画上的。” “我的天” “不会,真是神仙吧?” 在场的研究员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树下眉清目秀的年轻脸庞,与之前z9拍摄的洞窟壁画上的书生相貌相同,就连衣袍着装都近乎一模一样。 “截取人物画面!快!”为首的组长大喝一声,将那边吃惊的研究员惊醒,下一刻,就听咔的一声,巨大的屏幕呈出一道道裂纹,横跨洞壁的显示器瞬间熄灭。 “组长,离子阻隔机毁了。” 带眼镜的中年男人点点头,示意听到了,呼出一口气,要是没有阻隔机阻挡一下刚才的未知能量,怕是冲击下,他们这拨人非死即伤,眼下回想都有些后怕。 “画面截取到了?” “已经保存下来。” “将原画封存,没有上面件,谁也不准调出。”中年男人取下眼镜揉捏了一下鼻梁,平复了一下心情,让人将保存的人物画面打印给他,随后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麾下人手,男人拿着手中打印出的照片走去附近洞室,按下密码,步入缓缓敞开的机械门内,通过狭窄的通道,四周铁架罗列各种封存的实物,贴着符箓的陶瓮、模样阴森的木偶、染着血垢的长刀 男人脚步走过一个个封存的物品,片刻,在一面墙壁前停下,抬起头望去墙面,一幅泛黄的古画挂在那里。 画轴之中:断崖老松下,一个青衫白袍的书生嘴角含笑,正与一个只见背影的道人下棋。 “是他回来了。” 番外第十八章 老祖宗 铁壁环绕的封存室,排气的管道有着嗡嗡的轻响持续,泛黄的古画在灯光里映着微微的反光。 静悄悄的室内,中年男人捏着那张打印出的照片,垂在腿侧忍不住抖了一下,望去的画卷,执棋的书生就像忽然抬起脸来,朝他笑起来。 “什么?!” 男子连忙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次戴上眼镜,视线之中,画卷里一切如常,不由送了一口气,心里感到踏实许多。 他记得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还是普普通通的研究员,后来又做了封存室的记录员,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看到了这幅画,这里很多东西,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有的邪恶、有的伤感,无一例外,都不适合在常人的世界里存在。 唯有封存室里这幅古画没有任何案件的记载,而且,有着一个不同于其他封存物品的编号:零。 查阅之后,更加对它感到好奇,每日都会在画前琢磨它的来历,直到有一天,得知前封存记录员病重的消息,籍着探望的机会,问了对方关于画的来历,之后才知晓,这幅画比对方来的还要早,而且对方也探究过它的过去,得知这幅画的年月可以追溯到z6建立的那一天,甚至更早。 也就是说,它出现的年岁还要比z6研究室更久远。 不久之后,他打听古画的事情像是惊动了上层,被勒令终止打探,调离了记录员的岗位,重新回到研究员的身份上,自此后的十年,他再也没能进过封存室,好像那幅古画也渐渐在记忆里淡忘。 其实,他从未忘记过,这是将这种好奇压在了心底最底层,每次路过,都会悄悄瞥上一眼封存室的大门,希望有一天再次踏入那里,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他能找出那幅没有任何记载的古画背后的故事。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他从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到了如今四十七,走到研究室项目组组长的职务,也兼管了封存室,拿到权限的第一天,他便重新踏入了封存室,不过这一次,他看到古画前,站着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老人。 老的不成了样子,一头白发掉的稀稀拉拉,背弯的难以抬起,仅仰着脖子望去墙壁上的古画,对他问来的话语,像是没听见,就那么站了一阵,驼着背,负着双手一步步的离开,男子追出去,却发现慢吞吞的老人已在门外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他忽然收到上面的通知,来到山体研究室,在守卫的引领下来,来到伸出一处洞室,打开沉重的石门刹那,映入眼帘的,是可在洞壁上的一幅阴阳鱼,他知道这是z6、z9的来历。 洞里没有任何现代的陈设,起伏不平的地面,凹凸滴着水渍的岩壁,以及悬在头顶的钟乳石,时不时有啪的水滴落地的细微轻响在耳边,再往里走,地面倾斜向下,有了石桌石凳,一张简陋的石床,以及对面正中洞壁巨大的阴阳石雕,下方高高隆起的石台上,八卦组成的阵型之中,一个老人穿着灰扑扑的道袍,盘腿坐在那里。 不久,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仿佛包含世间一切的真理。 这一天,男子也从老人口中得知,关于画的来历,甚至z6、z9的来历,要追溯到隋唐时期,这个组织的前身叫靖妖司,乃是隋朝国师收集天下孤儿组建,教授学问、降妖除魔的手段,散落民间,后来隋亡之后,散落九州各地的靖妖司之人早已开枝散叶,渐渐形成许多派系,到的盛唐年间,开始逐一整合服务各朝各代,随着灵气越发稀薄,法术的运用渐渐少了,出现了断层。 到了近代,番邦用火炮敲开了国门,术法降妖除魔的手段,更加彻底的没落,逐步被各种机、科学所替代。 便才有了现在的z6、z9两个特殊部门,至于那幅画,男子这二十年里,只知道画里的书生,是栖霞山人士,隋朝国师,靖妖司、z6z9的老祖宗。 至于是不是神仙,后面的故事,老人并没有男子说起,然而,两年后的这一天里,他接到z9传来的东西,看到上面的壁画,心头快跳了出来,直到看清那画面里模糊的身影,浑身就像着了电一般,四肢发麻的立在原地。 “隋朝国师” 看清树下那身影面容的刹那,男子脑海里闪电般划过这个称呼,眼下与封存室内的画卷对比,更加确信了那人确实存在的。 不知不觉间,看着古画的男子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头、颈脖,捏着照片快步出了封存室,沿着需要通行证才能进的洞径长道,来到古朴暗沉的石门前,单手按去上面,那石门拖着轰隆隆的沉重动静,缓缓打开让他进去。 “他可能回来了。” 男子走上一节节石阶,手中的照片递去盘坐八卦正中的老人面前,对面,紧阖的双目缓缓睁开,安静的看着那画上,负手站在树下的青年书生,旁边还有头老驴埋头啃食青草。 稀松的白须微抖,老人挤开双唇,声音艰难而虚弱。 “是他确实是他呵呵呵” 老人像是许多年没有笑过,笑容僵硬,声音更是嘶哑难听,抬起袍袖,枯瘦如树皮的手将照片接过,看去面前的男子。 “我走不了离不开这里你去告诉他,故人孙迎仙,还活着” “他在哪?”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眼睛,男子瞬间就感觉周围空气变得压抑,好像有无形的东西从身边一闪即逝,没等他惊诧,盘坐的老人双唇嚅了嚅,抬起袖口,手指去南方。 “在栖霞山西北,紧靠栖霞的一座城市里记着他性情温和你们要懂礼貌千万不要激怒他你们打不过” “打不过?” “这个世界怕是没有人能打得过他是神仙了啊” 男子愕然在那里,随即摇摇头,对于科学出身,什么事都有源头,就算有神仙,也有克制的东西。 老人闭着眼睛,或许感觉到了男子的不信,只是笑了笑。 “你们研究的那幅壁画是老夫当年画上去的大概是在唐朝时候吧记不得是哪年了” 这话顿时让男子惊住,怎么离开这处洞室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一时间难以消化刚才听到的内容。 不过,随后,还是拿起电话给z9那边去了一个电话,便带着人连夜乘坐飞机赶去老人所指的方向南莞市。 与此同时,飞驰的越野驶出南莞市区,进入城边的城中村地带,按着导航的指引车辆停在附近巷子里。 咔 遏制能量的弹夹推进枪里,阿风朝身旁的女伴点了点头,两人以及驾车的壮汉一起开门下来,从后备箱提出能量遏制装置,走去还亮有灯火的一排出租楼。 夜里,人声嘈杂,电视的声音、孩童的啼哭,也有女人凄惨的哀嚎混杂一起,偶尔昏暗的巷子传来几声犬吠。 嘈杂的出租楼里,亮着灯火的窗棂里,正是上演颇为真实的故事会大电影,陆良生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绘出的电影。 番外第十九章 闯入的客人 烧烤摊灯光昏黄,油烟袅绕。 坑洼的街道,老年三轮碾着坑洼积水摇摇晃晃的驶过附近一栋出租楼,亮有灯光的窗棂,陆良生坐在沙发,饶有兴趣的看着腾开的饭桌那边,一男一女挽着手臂走进凭空立在地上的房门。 像是一对情侣见家长,开门的男人该是女子的父亲,热情的请了女儿的男朋友进去,空间一变,变作客厅,拉着家常说笑。 坐在徒弟腿上的蛤蟆道人,摸着平坦的下巴,跳到地板走去那变幻出的客厅,仰起蟾脸在三人间走动,伸蹼拍了一下短裙女子的小腿,又摸去青年男子的裤腿布料,而对方三人好像只是感觉有些痒,挠了挠,并未在意面前的一只蛤蟆。 “不错不错,身临其境!还很有手感。” 蛤蟆道人看去沙发上的徒弟,指着那边电视:“下回你把电视里放的那些番邦人打打杀杀的电影画出来,让为师过把瘾。” 话语传去那边沙发,陆良生剥了一粒花生,手背敲开伸来大嘴的老驴,伸手一摊,花生粒化作一捧放去茶几桌面,让老驴随意吃,回应师父一声:“好的。”的同时,俊朗的脸侧转过来,看去房门。 那边,蛤蟆道人爬上演绎故事的女子腿上,跳到小桌喝了一口茶水,听得徒弟的话语,外面晚风吹拂,带来不同于市井的声音。 蛤蟆眯起蟾眼,绷直了两条小短腿人立而起,宽大的袍袖一抖,负去身后站在小桌微微颔首。 “有客人来了。” 陆良生坐在那,嘴角含着笑,点了点头:“还不止一人,观气机,应该是昨日栖霞山那几人。” 负蹼望去窗棂的蛤蟆,袍服在风里轻扬,下来地面回到徒弟那边,将电视点开,继续看着上面播放的画面,挥了挥蹼。 “良生,你去打发了他们。” “由他们进来吧,还是不要接触的好。”陆良生心里没有不妥,自己初来贵地,又没做坏事,更不会心虚,但也不想与这方天地的人有太多交集。 说着,探手出袖,朝房门一弹指尖,咔的轻响,将房锁扭动打开,将师父和老驴隐去身形,幻术也不收,若是能将人吓走也不错。 几乎同时,屋外几道脚步声轻柔的走过楼梯、 一个西装大汉将装置无声放去地上,按下按钮,朝前面贴墙而行的一男一女点了点头,比出一个准备妥当的手势,后者两人双手握着枪械聚在肩头一侧,压着小步来到房门边。 呼 听到墙壁之后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柳青月轻呼吸了两下,朝男伴点了下头,对面的阿风目光一厉,猛地跨步面朝房门,抬脚就是一蹬 嘭! 门扇却是并没锁上,应声向内打开,撞侧面墙壁,男子举着枪朝里大吼:“别动!双手抱头,蹲下!” 话语落下,声音顿时断去,男子表情愣住,躲在另一侧的柳青月见状,唤了声:“阿风?”急忙闪身出来,将枪口对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恍如寻常人家,两男一女坐在那喝茶说笑,似乎并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 “这么嚣张?!竟然不理会我们。”阿风回过神来喃喃着,慢慢垂下武器,走去看似年长的男人,“请问,这里是不是陆俊的出租房?” 然而,年老的男子并没有理他,旁若无人的与对面一对情侣仍旧说话。 门口,柳青月微蹙秀眉,跟着走了进来,看着那边三人。 “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 阿风绕过年老的男人,伸手摸去对面情侣中的男子,指尖按去对方颈脖,明显感觉到了温热和身体的只感,与常人无二,后者也跟着做出挠痒的反应,似乎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 “他们是真的但是看不见我们,这就很奇怪了。” “会不会是我们被对方察觉拉入某种幻觉?”柳青月俏脸呈出凝重的表情,看到男伴伸手又去摸那情侣中的女子,轻喝了一声:“阿风,你干什么?!就算是幻觉,也不能乱来。” “你都说可能是幻觉,那肯定不是真的!” 男子悻悻收回手,顺势轻撩了一下情侣中的女子的头发,闻到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抬起枪械扫向四周,暴喝:“出来!别因为躲藏起来,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周围已经被我们的人封锁了,想要离开根本不可能!” 他们看不见的沙发上,陆良生坐在那看着一男一女猜出了幻术,倒是不觉得意外,这帮人经验不低,不然也不可能那晚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木鬼。 “表哥,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陡然一声熟悉的话语响起,卧室的房门拉开,只穿了内裤的微胖青年斜着半个身子探出来,朝外面喊了一声,看到屋里多了五个陌生的人,吓得连忙缩回去,重新探出脑袋,小声问道:“你们是谁?我表哥呢?” 陆良生一拍额头,忽然把卧房里还在睡觉了一个下午的陆俊给忘了,这下这俩人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了,那边,见到正主出来的男女当机立断,冲去卧房,将正穿着裤子,裸着上身的微胖青年从房里拎了出来。 “你叫陆俊?” “对啊你们谁啊,这是我租的房子”陆俊原本还想争上两句,忽然看到男女垂在腿侧的枪械,声音顿时结结巴巴起来,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我不是陆俊,你们找错人了。” 阿风嘴角勾起冷笑,直接将他拉过来,伸去穿了不截的裤子兜里,翻出钱夹,从里面翻出一张身份证看了两眼,然后丢去一边橱柜。 “然后呢?这么说你身份证也作假?” 陆俊僵硬的挤出一丝笑,颤颤兢兢的向后缩了缩,牙齿都在哒哒的上下磕碰,“有话好说两位我好想不认识你们” 一旁的柳青月抬手按住还要说话的男伴肩膀,瞪过去一眼,“问正事,别吓他了,就是一个普通人!” 说着,女子目光温和看去对面青年。 “你叫陆俊,王老九你认识吧?他现在被抓了,因为使用大量假钞,据他供述,假币都是从你收来,我问你,你的钱又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来的路上,她已经看过关于陆俊的资料,一个常年跟着剧组跑龙套的普通人,收入不高,交际圈子也都在龙套圈里,突然多了这么一笔数额庞大的钱财,明显有着不同的路径,何况还是同一编号的钱币,当中必然跟异能者有关。 只要他将对方供出来,对于这些底层的人,柳青月还是觉得可以从轻发落,毕竟少有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陆俊心里害怕的不行,结结巴巴的说出“我表表哥在哪里”时,房间里忽然变得安静,之前还在说话演绎的三人,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了。 就在阿风、柳青月察觉到不妙的刹那,转头望去,一声叹息在那边空荡荡的沙发响起。 “原来你们是因为那钱的事,这倒是与在下的表弟无关,你们来问我便是。” 沙发上,陡然显出一身穿着t恤短发的英俊青年,丢开手上的花生壳,起身笑着看过来。 声音也温和的说道: “坐下来谈吧。” 番外第二十章 人、蝼蚁 冷不丁出现的一个身影,让这边一男一女吓了一跳,紧张的抬起双臂,枪口对准了那边沙发前的青年,以往的经验,对方肯定是异能者,还用了隐身一类的异能,那岂不是这里有两个异能者? 一个会复制,一个会隐身可这里,除了那沙发前的青年,就只剩下战战兢兢的小胖子,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阿风顿时转过枪口指去靠着灶台的陆俊。 “复制能力者,是你?!”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陆俊吓得差点跳到橱柜上,连忙摆手,几乎快哭了出来:“不我不是你别乱指啊。” 哭丧着脸,他望去那边沙发。 “表哥你杂还会隐身啊” 陆良生看着对方手中的兵器,笑着过来两步,随手一抬,地上凭空升起两张檀木的椅子,“两位还是过来坐下说话,此时乃我疏忽,那钱财也是我给放利钱的,与陆俊无关。” 书生拍了拍椅背,又坐回沙发上,伸手一摊,朝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直举枪盯着他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外面已经放了能量遏制装置,竟还能用异能,看到那两张檀木椅令她心里感到震撼。 莫非是四级能力者? 然而,越是看着对方,越是觉得哪里见过,可一时间想不起来,微微侧脸朝男伴低声说道:“过去?” “既然对方要谈,那就过去谈,和平解决也是最好的办法。”阿风平时有些不着调,处理事务上,还算靠谱的,轻垂下枪口,与柳青月一起过去,下意识的摸了摸面前的椅子,才在那青年对面坐下。 柳青月先开了口,问起正事。 “阁下是能力者?何时觉醒的?还有另一位能力者在哪?他复制钱财是在犯罪,劳烦让他出来,随我们会局里一趟,不过放心,绝对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注册备案后,就可以离开了,绝不阻拦。” 电视的声音吵吵闹闹,陆良生打了一个响指,播放画面的屏幕瞬间熄灭,惹得隐了身形的蛤蟆道人举蹼怒瞪,想着徒弟谈事,哼了声坐在茶几上转了一个方向,拿起花生粒丢进嘴里咀嚼。 这边,看到一个响指关了电视,柳青月、阿风顿时感觉有些不妙,显然这个会隐身的人并不只一个能力。 双系?!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这两字的同时,陆良生习惯性的掸了掸双袖,可惜现在穿的是t恤,落在对面两人眼里,动作颇为怪异。 “钱是我变的,之前我表弟对我有所帮助,算是给予的回报,后来才知他在外面欠了不少利钱,干脆就将这笔钱财拿去抵了债务,这便是来龙去脉,二位可听明白了?” 一男一女愣愣的点了点头,刚才的话语只听到变出两字,其余的全是嗡嗡响在耳中,脑海只有三系能力者的概念不停的浮现。 陆良生看他们模样,微微蹙眉,不过也看得出这些人应该类似当年的捕快衙役,替官府办事的,也不为难。 “若还是没听不明白,在下倒是可以与两位走一趟。” “你有武器吗?” 回过神来的阿风,第一时间警惕的问出这个问题,毕竟到了局里,未注册的能力者是不能携带武器的,因为当中一些能力者是需要依靠外物来引导能力,造成极大的破坏。 “你的武器必须交给我们保管,也要在局里等级注册。” 话到了这里,陆良生脸上微笑渐渐收敛,“我之法器,你们碰不得,也不能碰,会伤到你们,还有” 话语停顿了一下,收敛笑容的嘴角咧开,声音平淡而冷漠。 “在下好说话,不代表随意让人拿捏,两位进来前就在外面布下了什么东西,有趣的小玩意儿,但你们要明白,我真要动手,不过是大人欺负小孩子罢了。” 成为国师许多年,经历如此多之时,陆良生平日性子温和、平淡,可也有蕴养多年的气势,话语一出口,对面两人感觉全身都被浸在水中,只感一股冷意。 “你!”阿风唰的从椅上站起来,手中握着的枪械还没举起,陡然感觉虎口一疼,就见手中握着的,是一条浑身漆黑的大蛇,正咬在他虎口上,连忙松手一抛,那条黑蛇蜿蜒游动,顺着茶几爬上,游去书生掌心,重新一变,又成了一柄枪械。 “好精巧的东西。” 陆良生将它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端详片刻,惹得柳青月神经都绷紧,死死捏着枪柄,盯去对方一举一动,然而,还未等她有什么念头闪过,陆良生手中的枪械陡然呯的一声喷出火舌,瞬间的反应里,女子迅速抬起枪口,本能的扣下扳机。 子弹出堂的一刹那,时间好像在两人面前变慢了,飞射出去的弹头与对面的弹头相冲,慢慢交错,两人惊觉过来,发现并非时间变得缓慢,而是两颗子弹在空气像是滞后了,被陆良生一起轻轻包裹进掌心,拿了过来,把玩两下,随枪械一起丢去茶几,触碰到花生粒,残有高温的弹头烫的花生泛起滴滴油来。 “日新月异,什么都变了,也变好了。” 陆良生看着茶几上的手枪,不由感慨了一声,拍拍手掌,将那边静止不动的故事会电影三人返成法力收回,目光看去房门,“你们还有人来?” 陡然一句,让柳青月懵了,她与男伴执行任务,除了外面一个看守装置的同僚,就再无旁人帮衬,但随后,外面响起汽车的声音,停在了楼下,踏踏的脚步声里,两人连忙回头望去,半开的门扇完全推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连白长褂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在站在门口,脸色通红的看着端坐沙发的青年。 盯着俊朗的面庞看了好一阵,在陆良生一声:“你是何人?”的话语里收回飘远了的思绪,激动的进来几步,手连忙在兜里摸索,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东西,呈在双手之中,恭敬的递过去。 “仙阁下这是阁下故人所托,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您看了自然会明白。” 他手心里摊开的,是一块黄色符箓折成的三角星,陆良生看了一眼,感受到上面残存的气息,顿时从沙发起身,将它接了过来,话语温和而轻柔。 “他现在可还好?” “老了很老了”中年男人想要描述一番,可对面的青年举步错了过去,伸手一招,空荡荡的空气里,陡然一抹寒芒闪过房里众人视野,一柄长剑拖着剑穗漂浮空中,缓缓降到陆良生脚下,站上去的刹那,瞬间消失在了门口,化作一抹流光径直飞去夜空,仿佛星辰般闪烁了两下,消失不见。 屋里一片死寂。 陡然叮叮当当几声,铁杯落在地上滚动,微胖的青年连忙将它捡起来,看着那边的三人,挤出笑容。 “不小心碰掉的刚才那叫我表哥我都不不知道这么厉害” 白长褂的男人没理会,掏出证件递给面前的这对男女,“我是z6研究室第三组组长,高天秋。” 看到证件上的名字,还有局里特有的标识,柳青月、阿风心里放松下来,浑身都是冷汗瘫去沙发,刚才实在有些超出他们认知了,以往的经验根本不可相提并论,将茶几上的枪拿回手里,阿风看着门口,走近这位z6的研究组长,“他是什么?真那么厉害?” “别问,知道太多没好处。” 高天秋看去外面夜色,刚才的激动藏去心底,表情回到往日那般冷漠,瞥了瞥阿风,转身走去房门,“你想怎么弄死一只蚂蚁,他就能怎么弄死这里全部的人” 外面,z6的人靠近过来。 “组长。” 迎面,高天秋走来,错过对方肩头,压低了嗓音。 “将里面所有人经历这件事的记忆都抹去。” “包括z9的人?” 脚步声在楼梯远去,也有声音传回。 “包括!” 番外第二十一章 一句话就是千年担子 灰色的云朵飘过夜空,露出的半轮清月里,依偎山岗的年轻男女望着漫天闪烁的繁星,偶尔的飞机轰鸣划过夜色时,一道流光横挂夜空瞬间一闪而过,情侣连忙双手合十呈在胸前,许出未来美好的日子。 “你许的什么?” “娶你当老婆,你许的什么?” “我许未来的老公有很多很多钱。” “......你真好,我会努力的!” 依偎一起的身影望着繁密星空上划去的流星,夜空之上,云雾缥缈自流光落去后方,负着双手的身影发髻飞舞,衣袍吹拂,陡然听到轰鸣自云气里响彻,流光之中的书生偏过脸望去。 漂浮的云海,一道巨影破开云团呼啸冲出,闪烁几道光芒,庞大的身躯展开两只铁翼直接从他头顶越了过去。 “哪来的妖孽!胆敢人间天空放肆” 陆良生半空折转飞行,拖起一道光芒直追上去,体内光芒一闪,一柄袅绕灵气的长剑显在手中,落去宽大的铁翅月胧亮起光芒的一瞬,对面有着圆圆的一排窗棂,里面正有个小人儿,小脸几乎贴在了机窗,惊的合不拢嘴。 剧烈的风吹拂着衣袍作响,陆良生脸上也愣了一下,再细看这庞然大物,大抵猜出与地上行驶的汽车应该是一样的,都是电视上讲的交通工具。 想通,便朝对面窗棂后的小男孩笑了一下,惊得孩子眼睛都瞪圆,转回身来伸手去拉旁边的母亲。 “妈妈,外面有一个神仙。” “不是奥特曼吗?” “不是!” 男孩拉着母亲的手,指去外面,妇人笑着也俯身看了一看,窗外的机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不过还是摸了摸儿子的头,假装看到了。 “哇啊,确实有一个,不过刚刚好像飞走了!” “妈妈真的看到了?” 男孩兴奋的捏起拳头,满脸通红的雀跃叫了声:“就知道不是我眼花,原来真有神仙,那奥特曼一定也是真的存在!!” 周围几个座位的大人,听到孩子的言语,跟着笑起来,朝那孩子比起拇指,或说笑几句,认同他的话。 庞大的机身闪烁着灯光,载着远去他乡,或回家的乘客穿过云层飞去更远的夜色中。 ...... 流光划过这片天地,落去星月银辉的山麓。 光芒消散,陆良生背负双手,站在山巅巨岩,风出来,双袖抚动,飞舞的发丝中,目光看过浸在月色下片片起伏的山峦,仿如一幅神仙俯瞰人世的画轴。 袖中掐出法决,青冥、银辉的颜色在黑暗里褪去,一片淡蓝的天地出现在眸底,延绵的山势之中,黑夜看不到生灵在林间、洞穴中栖息,或寻觅食物在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涟漪,山中泉水渗过青苔,滴去碎石,响起微不可察的轻响都在他耳边回荡,勾勒出夜色里山麓间生灵的画面。 风拂过山间,所有的一切都被风带来,呈现在陆良生面前。 片刻,陆良生看去逶迤的山势,其中一座大山,脸上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收回眸底的法光,纵身约下山巅,双手展开,飘然拂过下方顺山生长的一片片林野,循着熟悉的气机,径直走去前方一座大山。 远远的,矗立月色之中的山峦,空旷的山体内,陡然响起警报的声响,原本埋头做着研究的工作人员,或正交接般回去宿舍休息的安保听到警报,一个个冲去武器库,掩护着科研人员撤退,或占据重要的位置警戒。 “警告!未知能量正在靠近!” “警告!未知能量距离山体安全范围,一百五十米......” “警告!未知能量正在上升,超出安全界限一万七千.......” 一万七千? 留下来戒备的安保齐齐愣了一下,Z6拟定过一定数值的安全线,到达五百已经五级能力者的界限,这一万七对于常年接触几十到一两百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非人的存在。 “去通知所里待命的能力者,有多少叫多少!!”类似安保的组长朝一个部下大吼。 下一刻,脚下陡然动摇起来,警戒四周的安保一个个东倒西歪,还未稳下身形,视野前方的金属崩出钢钉、铁片、管道,裸露出的山壁咵咵的往下翻滚一颗颗碎石,砸的附近铁梯、机械乒乒乓乓直响。 不少人武器都拿不稳了,面对山崩般的动静,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打开外面的监视器!” 然而,听到命令的安保跌跌撞撞跑去按下已修复的巨大显示器,调出的外部监视画面,却是一片雪花,偶尔屏幕闪烁几下,显出外面静悄悄的山麓夜色,以及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要来了要来了.......” “准备” 轰隆隆...... 山体晃动,陡然一道裂纹自裸露的表面笔直而下,犹如撕开的纸张左右分离开来,碎石簌簌坠下,弥漫的烟尘间,一道身影的轮廓缓缓走进,青衫白袍,古代的装束,令得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在下陆良生,来见故人孙迎仙。” 嗓音平淡而温和,如沐春风般在众人耳中徘徊,手中对准过去的枪口不自觉的随手臂垂了下去,怎也抬不起来。 大厅一侧的洞室门口,机械们打开,几名穿着不同与他人制服的身形冲出来,陆良生礼貌的朝他们点点头,并不理会,循着越来越清晰的气机,举步朝另一边的洞径过去,原本紧闭的机械门,红灯变换绿色,在书生过来时自行打开。 穿过长长的洞径,金属的通道退尽,站在一处古朴的石门前停下,陆良生站在门外好一阵,就连小心翼翼尾随跟来的一帮能力者、安保不敢靠近,疑惑的着古代人打扮的入侵者。 “老孙。” 陆良生看着石门轻轻唤了一声,缓缓抬起手掌按去冰凉的石门,一道道淡蓝的法纹沿着门上蔓延开去,然后,响着沉重的动静缓缓朝左右挪动,露出一道足够人穿行的缝隙。 穿过石门,走进洞室。 摇曳的火把光芒里,一缕月色正从洞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八卦高台,一个身形紧缩,变得矮小的老人佝偻脊背,闭目盘坐,口中正念念有词,听到石门的动静,耷拉的眼皮极为沉重般慢慢睁开,模糊的视野里,看到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走来,眼眶变得湿热,撑着膝盖摇摇晃晃起身,走下一节节石阶,看着前面的身影渐渐清晰,蹒跚的脚步越走越快。 “陆.....大......书生。” 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老人看着面前如此年轻的面容,紧抿双唇,抬手揖了下去,“仙师在上,人界修士孙迎仙,将这片天地重任安然交回。” 当年一句话,上千年就过去了。 “......” 陆良生无言的抬手,重重拱起手,躬身郑重拜了下去。 番外第二十二章 返老还童 洞口石门外,一片安静。 站在外面一个个握着武器,聚集能力的身影,错愕的看着里面对揖的一老一少,听到整句话,脑子僵硬的转不动了,面面相觑,好半晌才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这......个老人是谁?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我Z6 七八年了,这条通道都没见过,更别说人了。” “......那.....那个刚才叫年轻的唤仙师......不会真是神仙吧。” “也有可能是代号......指不定他能力特殊,活的比较长......嗯.....大概是这样。” ...... 不安、不确定的窃窃私语交谈里,还是渐渐放下了各自的武器,是敌是友,此时已经不难看出了,至少对方并没有带着敌意来的。 洞室摇曳的火把光芒渐渐明亮,站在青年面前的老人,后退半步,苍老的面容,仔细的看着年轻的面容。 “仙.....” 嘶哑虚弱的话语并没有说完,陆良生抬起手将话语声打断,眼睛红红的,隐隐泛起水光,握去老人的手,紧了紧。 “你我兄弟,不要再叫仙师这类称呼,这千年来,辛苦你了,来,我替你梳理身躯,还你容颜不老!” 这番话令得门外一拨人惊得毛都立了起来,长生不老一直都是说传说故事,就算能力者当中也有部分这类能力,但也是极少数,而且只能保证自己不老,听对方那话,是可以赋予其他人不老容颜和身躯。 安保组长心脏狂跳,知道这可是Z6有史以来最难以置信的秘密,急忙赶人,可众人哪里肯听,挤成团脚下扎根了般就在那石门缝隙前不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里面。 众人心扑通扑通狂跳,尤其是当中的女性能力者,呼吸都变得急迫,扒着前面人的肩膀,垫着脚尖望缝隙里看,明堂堂的火光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正走上石台。 陆良生牵着身后年迈的老人,慢慢走上石阶,到了八卦阵中阴阳鱼才松开手,让孙迎仙盘坐下来。 “老孙,你闭上眼睛,感觉到什么都不要理会。”说着,书生走去老人背后,探出指尖点在稀松白发的后脑上,淡蓝的光芒亮起,顺着指尖蔓延后颈、脊梁,陆良生目光严肃,按去的指尖一收,手掌罩去孙迎仙头顶,光芒瞬间倾泻天灵。 “神识顺着我神力走。”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尽可能的点了下头,只感觉背后顺后颈而下的法力,在灰扑扑的衣袍内,像是树的根茎朝着肋骨、腰身两侧分出许许多多细小的法纹,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了光芒里。 顷刻,身子陡然一僵,老孙呼吸变得沉重而有力,背后的法纹拉扯着他皮肉筋骨,也随着呼吸一伸一缩,向着体内延伸探去胸腔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 ......神力触及的一瞬。 心脏顿时荡起微微蓝色的光芒,收缩间变得越来越强劲,流动的血液通畅起来,紧接着,肺、肝、脾、胃......五脏六腑重新焕发新生,褪去原来的陈旧,变得鲜活而有力。 八卦阵上,陆良生手掌再次向下一压,神光自掌心大盛,盘坐阴阳鱼上的孙迎仙一动不动,宽松的衣袍陡然间渐渐撑了起来,全身上下骨骼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皱巴巴的皮肤开始绷直,露出袖外的手背上,布满的老人斑消失在皮肤上,泌出一层粘稠的黑色的液体。 不止一处,几乎衣袍都被泌出皮肤的汗渍、污秽打湿,像是整个人都在水里浸泡过了一样,孙迎仙眼皮抖了抖,感觉到了浑身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或者如火烧般的疼痛从骨骼关节传来,他想睁开眼睛,耳中就听到陆良生的声音喝道:“不能动!忍着!” 孙迎仙重新闭紧眼睛,强忍全身每一处传来的各种疼痛,身下盘坐的双腿,坐在地上的屁股,能感觉一道道水流浸去地上,传出一股恶臭。 而山门那边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却是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那高台上身子佝偻萎缩的老人,一点点的拔高、挺直背脊,原本古稀苍白的头发一根根的脱落,密密麻麻的黑点从毛孔飞速长出,化作茂盛的一头青丝垂去两肩,下巴一圈的白须随吹起的微风飘走,光秃秃的下巴长出一撮黑密的短须,脸颊从消瘦到中年的饱满,又到尖嘴猴腮。 门缝外的一群人挤成了一团,就连那安保组长也混在人堆里,看完了整个从老人到青年的过程,所有人脑子里几乎同时泛起一个词汇。 返老还童! 人这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不知时光的珍贵,待到年龄渐渐老去,不知多少人想要回到当初那最美好的年龄,想要从头再来。 眼下看到这种能力,挤在外面的人堆变得更挤了,甚至还响起两声女子的痛呼叫喊,也有男人的声音嘶吼。 “后面的别挤了,好难受” “谁想挤了,后面不知哪个王八蛋顶我!哎哟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 洞门之中,循环的微风带走污浊的气味,洞壁上摇曳的火把光里,陆良生收回神力,走到盘坐的身影一侧蹲下来,看着散乱的发丝下,曾经熟悉的那张面容,轻笑出声,伸手拍了一下孙迎仙肩膀。 “呵呵......可以了,睁开眼,起来吧。” 微凉的风拂过紧闭的眼帘,睫毛抖了抖,孙迎仙听到话语,缓缓睁开眼睛,眸底倒映出书生的笑脸,也跟着笑了一下,忽然笑容一僵,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揭开袍子、腰带,拉开裤子朝里看了一眼,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个也回来了......舒服啊。” 旋即,伸手摸了摸脸,踩着湿漉漉的步履跑下高台,在旁边一个铁柜里翻出一面泛着锈迹的铜镜,挥起指决一点,上面铁锈唰的吹飞散开,拿着镜子对着脸来回照了照,边走边嘀咕。 “陆大书生......你该顺道弄好看一点。” “这是我认为最好看的。” 陆良生下来看着他,道人看着镜子里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也跟着呵呵哈哈笑了起来,转过身,一把将书生抱住,使劲拍了两下。 “本道也这么觉得。” 轰啪 那边石门终于承受不住,被推挤开来,众人推挤着一窝蜂栽了出来滚去一地。 陆良生看去道人,后者也望来,两人手碰了一下,半举紧紧握在一起,互相看了看,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 .......哈哈。 心里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番外第二十三章 惊喜惊吓 发生外人闯入的事不仅轰动了山中实验室内部,原本躲避的科研人员、后勤人员蜂拥而出,就连z6上层此时也惊动,有手快的,直接将电话打了出去。 才吃了安眠药的局长唐立仁刚躺下不久,便听到了这道消息。 “神仙?你怎么不说如来佛打等会儿,洞里的那位老先生?!好,我马上就来!” 神仙之流不过神话故事,但做为上层多少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z6一代一代传下的这个局长位置上,或多或少知道研究所在的那座大山深处,是有一个老人存在的,一般不见人,甚至一连几任局长都只听过传闻,但终究没见过那位老人的面。 眼下消息忽然传来,这位z6局长的瞌睡瞬间清醒过来,急忙叫了人,备上车一路风驰电掣的去往山中实验室,途中不时有电话打进来,给他汇报那边的情况。 “局长,这边已经没有危险了,那个人并没有敌意,好像是来寻实验室里那位老先生。我现在就在石门外,那个青年好像与老人还是故交哎哎什么?什么?让我看看,哎哟,变了变了,开始施法了” “喂?喂?!” 车里坐着的唐立仁拿着电话朝里喊了两声,那边人声嘈杂,不时夹杂“变了。”“返老还童。”等字眼传入耳中,令得男人皱紧眉头,挂上电话,死死捏紧按去膝盖。 一直以来,他或多或少觉得传闻中的山中老人不过是上任以讹传讹传下来的,或是有着警醒、吓唬后来者,最后才演变这样的传说。 此时,传闻却是坐实了,心里反而变得焦躁起来。 “莫非真有神仙不成?” 清冷的月色下,山野林木在风里摇曳,照出灯光的轿车驶过蜿蜒的公路,灯光远远照去前方矗立黑暗里的大山,一道裂开的山体巨缝赫然醒目,车辆吱的一声刹停,下来的z6局长看到站在巨缝外等候的几个z6安保,举步过去。 “里面怎么样了?” 从城里过来,路上终究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了,那边守在山体巨缝的安保犹豫了一下,眼里有着说不清的神色,吞了吞口水,目光下意识的看去缝隙里面的实验室。 “局长你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传闻里的那位老人,已经不是老人的模样了。” 一旁,另有安保点头附和。 “可可能真有神仙局长,刚才我亲眼看见一个老人变年轻,现在他带着闯进来的那个青年在实验室里闲逛,组长带着人跟在他们后头连话都插不上。” 在里面闲逛?当自家了这是。 唐立仁捏了捏手掌,来回走动两步,深呼吸了口气,叫上身后的部下,也不走隐蔽的密码门,直接从山体巨缝穿行过去,看了眼三三两两聚在大厅小声交谈的科研人员,迎面有安保迎上来,附耳轻声:“局长,他们去了陈列室。” “没阻拦?或询问两句?” “怪就怪在这,咱们的人,还有所里的能力者怎么也追不上他们” “我去看看。” 那边安保还想说什么,唐立仁也没了心情听下去,迈开的脚步加快,走进通往陈列室的洞径,皮鞋踩在金属通道里,响起噹噹的声响,前面几个能力者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见到他过来,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道来。 笔直的洞径前方,两道身影并肩而行,指去两侧旋转的换气扇、金属过道,不时偏头看向对方说笑两声,唐立仁沉下气,脚步加快追上去,可走了十多步,前面的两道背影仍旧与他相隔二十多米。 偏头看去后面,刚才越过去的那几个能力者还站在不足两米的距离,其中一个女子凑近过来,低声道:“局长,这会不会是神话故事里说的仙法?” 经这么一提醒,这位z6局长愣了一下,重新看去前面的两道背影,心里隐隐约约有些认可了之前不信的猜测,这一联想,心里顿时猛地一跳:传闻都是真的?! z6、z9在外界统称通勤局,但只有上层知道,前身乃是古代的靖妖司,利用道法为降妖除魔的手段,时隔变迁,道法这种东西早就不存在了,故事也都变成了传说,成为z6z9的背景来历。 犹豫了片刻,唐立仁还是决定跟上去,不过就在后面跟着,就算被道法所困,正好也体验一番这种感觉 噹噹噹。 脚步声回荡金属过道,前方行进的背影里,陆良生侧脸回头看了看跟来的身影,转回来,有些好奇的问去一旁的老孙。 “那人跟了一阵,可是这里管事的?” “呐呐老陆,你这就问错人了,本道守着那洞里,暗无天日、食不果腹,哪有心情管其他的。” 不知是不是身体恢复年轻的状态,孙迎仙性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死气沉沉,负着双袖,脚步轻快,不时还蹦跶两下,随口中的陆大书生回头看去一眼,嘿笑的摸着颔下短须,“本道当年送走了你父母,送走了小纤,出了栖霞山,天地都换了,你辅助的那皇帝,坟头的草都一丈高了” 或许想到前事,道人的语气这才惆怅了些许。 “将分裂数派的靖妖司重新整合,学着你陆大书生的想法,便投了朝廷,利用朝中权利之便,这才让靖妖司光大今天,后来上了正规,本道就不管了,躲进山里继续修道,没了亲人好友,那叫一个一日千里。” 通道内,道人连说带比划,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多是一些陆良生没听过的后来事,朝廷的更替,出了什么天骄般的人物之类的云云。 快到通道尽头,陆良生干脆的撤去术法,让身后跟着的那个管事追上来,结果对方仍旧吊在后面,保持着距离。 书生笑了笑,转过头来,望着渐渐变得开阔的视野前方,“你这是带我过来看什么?” 话语声里,道人没回答,只是朝前挪了挪嘴,示意他看前面,走出洞径的一瞬,陆良生的视线之中,洞顶缺口月色正倾泻而下,十多颗老松成林,交织的松叶下,石阶幽静蜿蜒,通往高耸的山门,正中写有万寿观三字后面,隐约有楼阁藏矗立,传来风铃声响。 看着熟悉的道观,陆良生哪里不知道这是当年他留在长安芙蓉池的那座万寿观。 “哼哼知道本道厉害了?出栖霞山第一件事除了整合靖妖司,还把道观给你搬到山里来了” 道人先一步踏上石阶,“走走,里面还有惊喜。” 不知老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陆良生笑着跟上,他也来了好奇,毕竟红怜、栖幽他们都入画里,师父、老驴也在身边,还能有什么惊喜。 走过曾经熟悉的幽静石阶,过了山门榻上万寿观的广场岩砖,前方水池那边一道蜿蜒修长的身影映入书生眼帘,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挤出一声话语。 “老孙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怕不是惊吓” 立着万寿观三字的巨石周围,一道蜿蜒的晶莹白骨或立在水面,或半截沉在水中,绕着巨石昂首张开长吻,露出尖锐獠牙,仿佛向着天发出咆哮。 正是泾河龙王齣。 番外第二十四章 故人、叙旧 月光穿过微微摇曳的松枝投在清幽的石阶,踩着针叶蜿蜒而上的唐立仁跟着前方的身影朝着上方道观上去。 也见到了看过十多次的那条蛟龙骸骨,这可是z6摆在明面的镇所之物,传说中的生物遗骨,还是完整的摆放那里,仍谁都挪不开眼睛,饶是他看过许多次,都会感到震撼。 然而,前面驻足的青年并没有他想象的激动,只是过去拍了拍散发微微荧光的蛟龙骸骨,语气平淡的开口。 “老蛟死了?” “这事说来话长。”道人跳上水池边沿,炫耀似得拍了拍粗大的肱骨,指着自己:“你飞升二十年后,天上那帮神仙还念着你,连带跟你有关的东西,都要收拾,便设了一个局,让一个魏征的人斩了老蛟,这就要说你当年留下的恩惠了,云机那老道洞悉了天机,把这事悄悄传讯给本道,来了一个偷梁换柱,然后,本道拿剑把老蛟给砍了。” “什么?”陆良生偏过脸看去兴奋的道人,后者连忙摆摆手:“学普渡慈航那套,老蛟这么多年香火功德早就够了,当时本道直接一剑,干净利落的斩了他,褪去蛟身,化龙飞天去了。” “飞天还是死了?” 孙迎仙愣了一下,摩挲着下巴,尖嘴猴腮的脸庞仰起来看去上方山顶的缺口,眯起眼睛细细回想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迟疑起来。 “应应该是飞天了吧?当时本道看他挺愉快的,还冲我笑” 书生表情顿时愣住,一把捂去额头,在一旁蹲下来,蛟龙那张脸顶多呲呲牙,了不起看出点愤怒,还能笑多半惨遭不测 “哎呀,这么多年过去,本道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我就不信你到了天上还读书,记得当年你那些学问,一字不落的背诵出来?” 陆良生抬起脸,说到学问自然没有落下的,点下头:“能啊,要不现在背给你听听。” 道人哑口无言,后面想说的话硬生生被呛回肚里,蹲去书生旁边,重新组织言语,正要开口继续说起,那边跟来的身影,慢慢靠近过来,小声道:“两位,这蛟龙” “他养的。”孙迎仙此时脾气正不好,横去对方一眼,点了下自己,“我砍的,还把骨头拼起来,摆在这里给你们妆点门面,现在知道了?” “哦知道了。” “那就下去!”道人朝他一拂袖口,平地卷起一阵,将人原地旋转而起,飞快消失在松林间。 “呛一句,就生气了?” 陆良生看他表情泛起微笑,亦如当初那般伸手揽过他肩头,一起望着下去山门的石阶,“其实我并未到过天上,而是被妖星拉扯到了虚空,在那里我看到无数的妖星盘踞,正侵入许许多多的世界,随后便与一颗妖星打了起来” 飞升之时的事,其实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并不像人世经历漫长的时间长河一点一点的过来,当听到陆良生用昆仑镜来回的穿越时空,肺都差点气炸,当即跳下来,叫嚷着送现在的他回去,体验一把当绝世高人的感觉。 “我倒是可以回去,因为那段时间长河里,陆良生已经飞升离开,去往别处,而你一旦回去,栖霞山的另一个孙迎仙怎么办?学陆元?” 陆元的事,道人自然清楚,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算了,难不成收养当初年幼的自己想到这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止住想法,转开话头。 “对了,老蛤蟆呢?” 孙迎仙张头来回看了看书生上下,陆良生笑了笑,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回去:“还在外面,住出租屋里,这时候应该在看电视。我一听到你的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说起来时的经历,也惹出过不少笑话,倒是不妨碍讲给道人听,两人相处的年月,比亲兄弟都还亲,哪怕当做笑话,也是亲近的。 “莫说你,本道在这洞里也少知外面的事,最近一次出去,外面都还打仗,枪林弹雨的,炮弹呼啸过来,炸的到处坑洼,看了一阵,本道就回去继续修炼了,没甚意思,就是人间的兵器换了一拨,继续打罢了。” 道人说起这个变换的人世也有些感触,随即问道:“那之后,你如何打算?” 那边,陆良生望着摇曳的松林沉默下来,头顶缺口的月光渐渐隐没,好一阵,他才开口,轻声说道:“眼下不知不过可能还是想回去看看,没有尽孝道,给二老送终,终是有些遗憾留在心里。” 漆黑的山顶缺口外,晨阳破开云隙,推着光的边沿蔓延而来,照下洞窟洒在松林,葱葱郁郁的枝叶在书生视线里摇曳。 旁边的孙迎仙脸上露出惆怅,抿了抿嘴唇,忽地笑起来。 “可惜本道回去不了,你要是能回去,到时候麻烦给那个时候的孙迎仙带些话,唔有点多,到时候我写下来,你交给他,还有顺便替我看看小纤,带些核桃回去,她最喜欢吃的。” “你哭了?” 陆良生拍去他肩头,道人连忙擦了一下眼角,背过身负起双袖。 “尘缘已了,只是听到妻子,心里终是有些挂念,你不也一样?成仙了还成天想着尽孝道,想亲人。” “好了,不说这些太过沉重的话,等拓儿重新聚集神力,不知何年何月了。”陆良生像是宽慰他,也像宽慰自己,下来水池,伸手揽过道人肩头,走去山门,边走边说:“既然这边有兄弟,那本国师就多逗留些许时日,一起看看这繁华盛世。” 臂弯里,道人扭过脑袋:“多长时日?” “三五月!”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下石阶,书生吹了吹悬在头顶的松枝,声音继续道:“也可能三五十年。咱俩寿命长着呢,玩够了再说。” “呐呐,这是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 “哼,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国师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好那咱们现在去往何处?” “先回去找我师父,那边安顿起来也不错,就是房子小了一点,过去后换套大一点的,不然房间不够。” “那肯定的说起来,本道越来越想老蛤蟆了” “对了,后来老猪西行回来过吗?” “回来过,后来不知去哪儿了,倒是那只猴子的庙,本道去过一次,给他带了几颗桃子,然后被撵出来了。” “做了什么坏事?” “本道像那种人吗?只是想要几根毫毛而已。” 勾肩搭背的身影絮絮叨叨的说起话,走出山门看也不看周围的人,身影就那么消失在交织过来的视线之中,只剩下刚才的话语声依稀还在空气里回荡,随后,连声音也一起消失。 番外第二十五章 彼其娘之 阳光照过山顶缺口笼罩下方洞窟林野,光尘落在人的视野里纷飞舞动,风吹来,松林沙沙的摇曳轻响,残留的声音回荡片刻后敛去消失。 “这就走了?”“凭空不见了,可有能量反应?” “没有,没有触发能量警报。” “这可真够古怪的。” “局长” 有人问去的那边,唐立仁发怔的望着刚才两道身影消失的地方,听到唤他的话语,脸色顿时收敛,平静的抬手摆了一下,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迟疑了下,还是摆了摆手。 “都下去吧,叫后勤部的人,将毁坏的栈道修复,嗯那边裂开的山体也一样,看看能不能修。” 说完,揉着眉心,颇为头疼的离开陈列室,不同于封存室,这边多是一些死物,却有极为重要的纪念意义,不过一想到陈列的龙骨,乃是之前那个闯入的青年所养,听话语里的意思,还是隋唐年间,那岂不是活到现代? 真他妈的神仙了。 放做以往,震撼过后,说不得两局联手将对方邀请,或抓来这里做些实验,研究一番长生、法术的秘密,可一个是局里代代流传下来的山中老人,另一个更有可能是z6、z9的祖师爷,这谁敢动手?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想到这些唐立仁头更疼了,放在上衣内里的通讯器此时响了起来,按住耳麦接通,对面传来高天秋的声音。 “唐局,实验室这边没问题吧?” 唐立仁捂着脸半晌,才放开手,呼吸了一下:“你告诉那个人的?” “那位山中老人托我传的话,,而且栖霞山洞窟里的壁画有联系,身为学者,怎能不亲眼看看。” “行了行了,你暂时不用回来,听刚才那两位说,想要换套大房子,你跟去做些善后的事,科普一下现代,不要闹出混乱,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那要是过分的?” “能有多过分?就算要我这个局长位置都行,还有,这里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告诉z9那边” 唐立仁走过洞径,站在一处铁栅栏前,看着大厅忙碌调校数据的研究人员,皱着眉头压低了嗓音,“我总觉得那边有内鬼。” “我这里已经清理了z9与这件事有关的三人记忆。” “好。” 落下最后一声话语,挂断了通讯器,唐立仁转过身来,面前突兀的站了一个人,将他吓了一跳,看着对面老脸笑眯眯的望着这边,唐立仁呼出一口气,将他推开,“老曹,不声不响的过来,你想吓死我,好做这局长位置是不是?山体的裂缝着手修复了?” 笑眯眯的老头叫曹震,后勤部的老人了,看管一些机密的东西,算得上唐立仁的心腹之一,被推开也不恼,仍旧微笑的跟在后面。 “那两位神仙一走,裂缝就自行合上了,啧啧当真是神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大厅,看去的山体位置,原先的裂缝确实如老头所言,已经合拢在一起,唐立仁走近细看,手还在上面摸了摸,连条细纹都没有留下,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果然神奇。” 引来那边忙着研究的一道道身影围过来,惊讶的看着合拢的山壁恢复如初,就连掉在地上的粉末也都一一收拢上去。 “都散了,回去各自岗位。” 曹震朝他们嚷了嚷,挥手赶人,自己也跟着局长说了些话,被叮嘱了不可将事情外泄,正要离开,身后唐立仁忽然开口叫住他,转过身来,走近低声说道:“老曹,提纯的红石,记得销毁,那东西影响太大,还是不要拿出来了。” “是。” 老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应了声离开,回到后勤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挥退左右,打开书柜下方槅门,看着里面特制的保险柜,检查的瞳膜识别,咔的一声弹开,微微光芒犹如触须般从缝隙探出,被老头拿着一根荧光的小棒挥舞两下,飞快缩回。 保险柜门慢慢打开,里面是一颗璀璨晶莹的红色石片安静的躺在鎏金盒子里,被黄绸包裹着。 “毁了多可惜啊物尽其用才是真理。” 满眼的红光之中,曹震笑眯眯的嚅着双唇呢喃。 轻声的话语自人口中呢喃,山外的阳光升上云间渐渐变得炎热,远去南方,跨过长江的南面,街道人声喧哗。 脏乱的街道,商店公放的音乐混杂在吆喝叫卖、讨价还价的嘈杂之中,一排的出租楼里,蛤蟆道人大喇喇坐靠在沙发软垫里,架着一条小短腿,听着窗外附着街边树笼嘶声啼鸣的蝉声,微微张了张蟾嘴,一根吸管递进口中,吸了口冰镇的可乐,舒服的挥了挥蛙蹼。 “表叔,你慢看,我去收拾一下房里。” 一旁,陆俊放下插着吸管的玻璃杯,殷勤的跑去门后拿过扫帚打扫起狼藉的地面,一觉醒来,他也不知道怎的表叔来了这里,屋里也乱七八糟。 “叔那个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沙发上,蛤蟆道人偏了偏视线,又转回去,脚蹼点了下遥控器,电视画面转动时,随口回了声:“出去办点事,估摸着现在也该回来了。” 话语顿了顿,冰冷的眸子划过眼角,看去角落戴眼镜,一身白长褂的中年男人,“你说是吧?” 高天秋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上滚下的汗珠,挤出笑容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估计快要回来了。” 他说到这里,顺道打了自己手一下,真是手欠,之前离开出租房,让手下人去消除z9的人的记忆,还有陆俊的记忆,结果里面三人反抗,自己重新返回,这才将局势收住,陡然看到茶几上还有只硕大的蛤蟆,穿着衣裳,以为是陆俊养的宠物,毕竟这年头养蜥蜴、养蜘蛛蝎子的都不在少数,看它望来,顺道伸手挑了一下蛤蟆的下巴,然后一群人,就被一只大蛤蟆给收拾了。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自己带来的四个部下,脸上带着红红的蹼印,规规矩矩的一字排开,手放在头顶,埋着脸大气也不敢出。 “知道便好。”躺靠的蛤蟆转回眸子,拿过薯片放进嘴边咬下一口,也递去旁边伸来的驴头,“老夫念你无知,才稍作惩罚,换做老夫当年脾性,一口将尔等吃了,也不带眨下眼睛。” 听到吃人高天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做为搞研究出身的,直接就来了兴趣。 “你老是妖怪?” “是妖怪,还是一只大妖!!” 陡然一声话语在门外响起,高天秋、陆俊、蛤蟆道人偏头望去,就连老驴也嚼着薯片偏过头,房门嘭的打开,一道身影单脚站在门口,尖嘴猴腮,上唇八字胡,下颔一撮短须,灰扑扑袍子下,正放下踢门的那只脚。 蛤蟆道人蟾眼一缩,一丢蹼里的薯片,激动的站了起来,张嘴就是一句:“彼其娘之你还没死。” “老蛤蟆!!” 门口的道人浑不在意吐来的芬芳快步冲了进来,激动的一把将蛤蟆举起来,捏着手中,瞬间舌头弹射而出耷拉在嘴边,蟾眼都凸出眼眶。 “哈哈哈老蛤蟆,本道想死你了!!” 番外第二十六章 住下 “你.....真想......我死.....快放老夫下来......断了.....要断了......咳......” 两只蛙蹼奋力拍打几下握来的手背,道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到舌头歪斜耷拉嘴边的老蛤蟆,连忙放回茶几,接触到桌面,蛤蟆道人顿时一屁股坐下去,吁出一口气,肚皮飞快起伏,被人捏了半晌,这才感觉舒坦了。 .......这小道士。 陡然清醒过来,晃了晃脑袋,看到道人眉开眼笑的蹲在茶几前,抱起双蹼转去一边,“竟然没变老,良生给你恢复过来的?” “那是,也不看看老陆跟本道何等关系!” 孙迎仙蹲在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侧去的蛤蟆道人,伸出一根手指过去,“老蛤蟆,很高兴再见你老。” 那边,蛤蟆侧过眸子瞥他一眼,看着递到面前的指尖,哼了声,抬蹼将手指打开。 “少来跟老夫套近,老夫很忙的。” 语气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老夫很久没吃过田鸡了,这里可有卖的?” “早准备了。” 说这话的是陆良生,穿着一身T恤,提着塑料口袋走了进来,指了指外面街道,“现在的东西倒是方便,不过这田鸡比那时候的有些大。” 袋子放去茶几,将袋子撩开,蛤蟆道人转过来,朝里探去一眼,几只剥了皮的田鸡,白花花的叠在一起,蟾脸陷入沉思,点了下头:“确实有些大。” “那个......” 墙角的一排身影里,高天秋看着围在塑料袋前的两人一蟾,想起局长叮嘱的吩咐,缓缓举起手,那边两人一蟾望来时,挤出笑容:“其实......三位误解了......那袋里的叫牛蛙,现在吃田鸡......是犯法的.......” “吃田鸡的都犯法了?”蛤蟆道人愣了一下,目光露出严肃,“人间官府管的太宽了。” 高天秋怕引起误会,连忙摆手,开口解释,目光先看去茶几的蛤蟆,又投去那边的陆良生还有孙迎仙。 “这位蟾大仙......并不是您想的那般,其实田鸡已经被吃的快没了,才保护起来的,咱们总得给后代留下些东西才对,你说是吧?” “快吃没了?”蛤蟆道人微微张合嘴,惊得有些合不上,“竟比老夫还能吃......算了,牛蛙就牛蛙,块头大点也不错,那个谁.....拿去煮了!多放点盐!” 唤去的那边,陆俊丢下扫帚擦了擦手跑来提起那袋子牛蛙,小声道:“表叔,我叫陆俊,是你侄儿啊,你不会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表叔? 陆良生愣了愣,大抵猜到是师父给这小胖子添加了记忆,他叫自己表哥,那师父岂不成我父亲了? 目光挪去茶几,蛤蟆道人瞥来一眼,像是知道徒弟的想法。 “怎么?不行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又不是不懂,哼!” 陆良生:“师父,这......” 道理书生懂,可叫了这么多年师父,陡然提起这个,还是颇有些尴尬的,一旁的道人尖嘴猴腮的脸上露出看戏的笑容,还没笑出两声,蛤蟆的目光看过来,“有什么好笑的,你跟良生情同兄弟,老夫当你爹也是情理之中,来,叫声听听。” 道人嘴角抽了抽,“.......合着本道笑两声,就多了个爹?本道活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很厉害?”蛤蟆道操起桌上的吸管,脚蹼一蹬,跳起来敲去道人脑袋,“就算你活个两千年,你也辈分低。” 孙迎仙双手撑去茶几俯身过去,挤出一声。 “曰尔老母的......” 蛤蟆道人拄着吸管,淡淡回去一句:“彼其娘之,用上也是何其合理的。” “你.....” “彼其娘之!” 吖儿啊儿 老驴伸来驴脸,冲出道人叫唤两声,被老孙撑着口鼻推开,挽起袖子,涨红了脸,冲着蛤蟆继续叫骂下去。 “今日不骂服你,本道不姓孙!” 蛤蟆道人目光一厉,摊开蛙蹼勾了下圆圆的蹼头,喝了声:“来啊!” ....... 陆良生看着一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就杠上的一人一蟾,从这里学来的动作耸耸肩膀,看去那边愕然的高天秋,笑着伸手请了对方坐去沙发,顺手将上匍匐的老驴赶下去。 “不知贵姓?” “叫.....叫我天秋就行。”高天秋知道面前这位年龄上当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上数十几代都够了,颇有而拘束的泛着笑过去坐下,屁股忍不住朝另一边扶手挪了挪,拉开一截距离,做自我介绍。 “我是Z6研究部门组长,就是你之前去的那个山里,里面很多仪器那个地方,我们是看到了那位......” 陆良生笑笑,看了眼那边还在跟师父对喷口水的道人,回头说道:“叫他孙道长就可以了。” 这番话令得高天秋能继续说下去,颇为感激的报以微笑。 “......我们是看到孙道长画的那幅洞窟壁画,早些年里,实验室那边也有先生的画幅,这一对比,才知道先生回来了,跟孙道长通报一声,就有了这件事前因后果。” 整件事脉络并不复杂,高天秋也只是大概给陆良生梳理一遍,自然,时代不同了,有些话该说的,做为职责部门,又是公务人员,该是要讲清楚。 “现在时代与先生生活的那时候已大不同,秩序上也与当年有所变化,人民当家做主,先生还有令师.....往后尽量不要乱用法术,尤其是对待凡人。” 呵呵呵...... 陆良生带着微笑等他说完,这才开口,轻笑着摆了下手,让他安心。 “这你倒放心,就算过去,在下也少有对百姓施以法术,偶尔几次,也是为了帮衬一二,不然如何能有功德,得到成仙?” 说着看去那边杠累了的一人一蟾,挤在一起正抢着电视节目,抿了抿嘴,脸上再次泛起笑容。 “你说时代变了,那正好,我等也能好好享受一番太平时日,感受这个不同于我那个时代的生活,天秋,你觉得如何?” 啪! 高天秋一拍大腿,“先生之言,痛快!” 心头那块石头落地了,他真怕两位祖师爷,加上祖师爷的师父仗着侠气四处逍遥,甚至不节制法术乱用,比如之前同号真币一事,若非他们出面,寻常公职部分不得引出多大的乱子来。 “这样......这里反正也是南莞市,不如在下做主给三位置一套房,安居这里?” 陆良生原本就有此想法,之前与老孙说话,多半已被跟在后面之人听了去,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下,又是他与老孙的后辈,自然不会为难。 点点头,随意的拱了下手。 “也好,我正有此想法!最好是幽静小院,远离喧嚣。” 市区,还要幽静小院? 这下把高天秋给难住了,他是北方人,对这里并不是很熟悉,怕是要先看看地段再说,不过还是先应了下来,至于价格贵不贵,有没有合适的,反正只要清幽就行......应该不算太难吧。 日上晌午,陆俊端了爆炒好的牛蛙,添上米饭端去餐桌,那边争抢电视节目的一人一蟾丢了遥控器,推搡着冲去饭桌,陆良生邀了高天秋一起吃饭,后者客气一番,推辞离开,带着部下去街边饭馆随意对付几口,随后城里找房源去了。 番外第二十七章 好地方 安家落户对于陆良生来说不算小事,吃过午饭,等来了高天秋遣来的部下,说是房子有着落了,过来请他过去看看。 叫上老驴驮着书架过来,老驴眨巴眼睛小跑旁边,舔着舌头朝后面沙发扬了扬口鼻,不大的书架立在沙发,下层小门敞开,蛤蟆道人推着十来包零食袋子、可乐,不时转过身,拿背抵着,脚蹼蹬着沙发,才将东西一股脑儿的塞进里面。 道人掏出黄布袋子吹了吹上面灰尘,让他将东西装进这里面,都被蛤蟆道人挥蹼打开,伸着双臂护着护驾,叫来老驴驮上,这才觉得放心。 师父这是有口福的,走到哪儿都有喜欢吃的东西。 陆良生笑了笑,过去将红怜的画轴收起,也将幻出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一起放去书架,向系着围裙的陆俊告辞,既然叫了自己表兄,又有收留小住两日的恩情,总得感谢一番。 “在这里叨唠两日,现在我也有了住处,日后有空,你可到我那里玩耍,小住几日也无妨。” “真的啊?那我有空一定过来。”陆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油腻,跑去冰箱翻了几袋面包、果酱一起放去书架,“表叔喜欢吃这些,家里还有点,新搬了家吃的肯定没准备,先拿去应应急。” 说了些话,陆俊送到门口,站在护栏后面朝着走去街道的两人一驴,挥起手来:“表叔、表哥有空再到家里来耍!” 一通呼喊,令得街上行人纷纷抬起头来,打着台球的青年拄着台球杆看了看街上,又望去三楼上挥手的陆俊,侧脸跟一旁的同伴嘿笑出声。 “这家伙演戏演出毛病了吧,街上哪有他家亲戚” 旁边同伴跟着笑出声,点头附和:“入戏太深,应该还没缓过来。” 嘈杂脏乱的街道,隐去身形的陆良生牵着缰绳回头看了眼还在挥手的青年,朝他点下头,便对身旁惊讶好奇在路人面前挥手晃荡的z6成员,“我们过去吧,莫让你家组长等急了。” 我家组长? 这话怎么听来怪怪的。 那z6成员挤出笑容走在一旁陪衬,这古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看着牵驴走过扰扰嚷嚷的街头,与一旁的孙道长说话洒脱模样,就跟平日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飞来飞去演绎的仙人完全不同。 唔,更像那些玩角色扮演的。 不过,他可是知道这两人都有可能是神仙还是z6、z9的祖师爷,当下回了句:“组长不会急的。”脚下不由朝陆良生那边挪了挪,挺胸抬头大步前行,先不管是不是神仙,靠近些沾不了仙气,沾些寿气也可以。 出了城中村,道路变得整洁,车流交织,四处都是喇叭声嘈杂,街边梧桐两侧店铺也不像当初隋唐时,到处都是吆喝声,各家招牌都贴在门框上方,或横在店门一侧,挽着丈夫的女子看到橱窗的皮包,撅着嘴撒娇的拉着男人步入里面;隔壁电气店里,橱窗摆放着硕大的电视,几个孩童盘腿在坐在瓷砖地面,擦着鼻子笑闹的看着里面播放的动画片,不久从另间化妆店铺里出来的妇人,叫嚷两声,其中一个孩子垂头丧气的跟小伙伴打过招呼离开。 整洁热闹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来去匆匆服饰各异的行人,一切都充满新奇,令陆良生重新感受到人世间的烟火气。 “还有多远?” 书生拉住道人想要去往摆着假人,胸口、下部只穿了几条布巾的店铺,偏头问去那带路的身影,那z6成员指着前方,“就快到了,离这边并不算远,附近还有一所中学呢,算得上是好地段。” “中学?” 陆良生疑惑了片刻,被他拽着的老孙挣脱开来,瞥去从旁走过的短裙女子,随口解释道:“就是当年你在村里办的私塾。” “原来如此,那这地方倒是不错。” 有读书的地方,陆良生自然满意,书香之气与他暗合,就算住的地方差点,倒也无所谓,用法术修饰一番,反而还能随自己的意。 与带路那人问了些关于看到的新奇之物,拐过前方街口,高楼林立之后,有着槐树参天,红砖砌出的古旧巷子,水泥路旁还有条排污的水沟,高高耸立的电光,电线卷的凌乱牵去四下独栋的院子,路过的有些人家,房门破旧铁环有着厚厚一层锈迹,门上贴着泛黄的年画,门口还摆了几口盆栽,挂着金果。 “陆先生,就在前面。” 来的路上,z6这位成员已经知道陆良生的姓什么了,恭敬的唤了声,指去的前方路口,高天秋带着两人正在那边与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青年说着话,随后握了下手,从对方手里拿过一串钥匙。 叮叮当当 “组长,陆先生和孙道长来了。” 听到铜铃声,以及组员喊他声音,却看不到人,高天秋心里顿时明白什么,打发走了那中介,传来声音的方向,一个书生、一个道人,还有挂着书架的老驴显出了身形。 见过有些会隐身的异能,高天秋等人也并不显得惊讶,只是震撼道法一途,会的实在太多了,一个人怕是能顶上数十个异能者。 “陆先生、孙道长,这边请!” 微微震撼道法多变的心绪,高天秋捏着钥匙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边陆良生点点头,与他同行,温和的笑了笑,伸手一摊。 “高组长还请同行。” 面子里子是相互给的,用神仙姿态去常人面前装腔作势就显得有些浮夸,走在一侧的高天秋也是愣了愣,看到面容温和,言语有礼的陆良生,当即笑容满面,反而脚步放慢了些许,落下半步,像是陪同的随行,跟着书生一起走去之前看过的小院。 “陆先生,城中幽静难找,尤其是小城市,到处都在建设,这里倒是不错,就是住的环境稍差一些。” “无碍,里面重新改造一番就是。” 陆良生笑着回道,目光看去的前方,正有一个姑娘手里举着一杆子,最上方还有个小巧的东西对着自己。 “亲们,刚才本主播带你们看了无人居住的旧宅,可惜门口有沟翻不进去,下次再有备而来,带你们一探究竟,好了,现在我们要回到外面热闹的街道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好吃的汤包,特鲜,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 那少女朝镜头比了几个可爱的造型,余光瞥了一眼从另一边过来的一行人,也没过多注意,边走边与手机杆上的镜头说着话,拐过拐角走掉了。 “刚刚那个是现在的年轻人流行的东西,陆先生往后要是感兴趣,也是可以搞一个玩玩。” 高天秋笑着解释一下刚才那少女的行径,将直播的意思大概说给陆良生和道人听,孙迎仙摸了摸下巴那撮短须,眼睛陡然一亮。 “这倒是不错,本道可以直播抓鬼” “哎哟,孙道长这可使不得!”高天秋连忙摆手,看到道人脸上疑惑,凑近小声道:“那是封建迷信不能搞的。” “规矩可真够多。” 道人才来的兴趣,顿时又没了,陆良生倒是没什么想说的,看着面前破旧的小院房门,一旁有人过来准备开门,他随意抬了下袖口,上面铁链串的门锁啪咔一声打开,拖着铁链落去了地上。 “此方宅神,打扰了!” 进门之前,陆良生拱手说了句,方才举步走近,不用推门,那院门带着吱嘎轻响缓缓朝里打开,许久未开的门扇上面,灰尘簌簌往下掉落,道人丢了一下袖子,吹出一口气,弥漫的烟尘忽地向着一个方向吹飞散开。 三人一驴走进小院,槐树参天遮盖了半庭。 院墙不高,攀爬了青苔、枯死的藤蔓,水泥地缝里长出一撮一撮杂草,半截的青瓦断在草间,与前夫破败布满灰尘的房屋门窗显得荒凉。 “好地方!” 番外第二十八章 死鬼 叮叮叮 老驴晃着铃铛,慢悠悠的挤过门口高天秋等人进来小院,伸出舌头卷住地缝长出的杂草拉近口中磨动,甩着秃尾巴走过主人身后。 蝉声自槐树喧嚣嘶鸣,微风吹着层层叠叠的树枝,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去破旧的门窗轻轻摇晃,陆良生拨开几道垂下的槐枝,踩过满地落叶,沙沙的走去屋檐,摸着褪去红漆的檐柱,四下看看,对于这里还颇为满意。 道人却是不是这么看,瞅着挨近院墙的那颗槐树,咧嘴吐了口唾沫,“院子里种槐树,真是嫌家里破败的不够快,门前不栽槐柳的道理都不懂,难怪现在破落成这样。” 沙沙沙 院里那颗槐树,繁枝随风摇摆,撑开的树荫时不时遮进人的视线,到了众人眸底总觉得院子阴沉沉的。 听那边孙道长这位祖师爷这么一说,高天秋皱起眉头,他是不信鬼神的,当然眼下两位,他也当做神仙级的大人物,学者眼里,一切都有根据可依,只是院子是他找来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可就算他头上。 纵然听到那边陆良生赞叹一声,忍不住还是重复问了一声。 “陆先生、孙道长,你们对这院子可还满意?” “我倒觉得没问题。” 陆良生笑着又去看了两厢相接的厨房,户型与当年陆家村的篱笆小院相似,推开灶房门,屋顶破了老大一个洞,阳光正从上面落去灶台,台上镶的白瓷砖,许多年没人住,落了厚厚一层灰,书生轻轻吹出一口气,尘粒弥漫照下的阳光里,飞舞卷动。 “当年,我与老孙行遍南北,尤其当年赶考时,也是经常夜宿那些破旧庙观,或向山野人家借住一晚,那时比这还差,打扫、修缮一番算得上清幽别致的一户小院了。” 陆良生挥了挥袍袖,将尘埃赶开,随后走过灶房连通的几间卧室、客堂逛了逛,房里昏暗,没搬走的几件破烂家具潮湿发霉烂在了地上,这样的房屋放在隋唐寻常荒野人家中,也算得上好院了。 吱 拉开窗帘,陆良生推开只剩半截的玻璃的窗户,拿起洒落窗台的玻璃碎片,在手里抛了抛,从房里转出,朝众人笑道:“看,上一户人家还给我这后来之人,留了不少琉璃。” 当然,这话他是说笑的,来到这方天地时,在陆俊家中大抵明白了许多东西,嵌在窗框上的玻璃,就是第一个弄清楚的,看似晶莹剔透,在这边倒是不怎么值钱。 其实陆良生最看好的,还是附近的学校,听高天秋讲,那里有藏书之地,此间之事物与其让旁人在耳旁叨唠,不如安安静静捧上想要看的书籍坐在角落专心读上一番,更好的接受这个时代的历史、学问。 逛完一圈出来,陆良生心里对这院子比较满意,按着自己想法收拾一番就行,搓搓指尖上灰尘落去地上,那边,高天秋赶紧迎上来。 “陆先生,你要是不中意,咱可以换换,刚才孙道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等会儿我再去找中介。” “不用了,就这里吧,我也不想占你们衙门便宜。” 陆良生打了一个响指,院里四下溜达的老驴晃着书架小跑过来,从里拿出一只玉佩,圆形中空,碧玉青葱,两面均纹了云龙布雨环绕,过去递给对方。 “此物当年我为大隋国师时佩戴,现在也用不上了,放到现在该是古玩,能值许多这里钱币。” “陆先生,这你都知道?” 高天秋有些惊讶,片刻又醒悟过来,古代人也多喜前朝名人之物,放到现在不就是玩古玩吗?看着手里玉佩,觉得有些重了。 “陆先生这怕不何时,国家有规定,我们不能收” 没等他说完,看着槐树的道人投来目光,“叫你收就收下,上面蕴有法力,你们不是喜欢研究?拿去研究,看看能研究出什么来,就当是陆大书生对你们这些后辈的提点了。” 一听法力二字,高天秋递还出去的双手急忙缩了回来,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将玉佩包裹好,这才揣去怀里,红光满面,笑的皱纹都多了几道。 “既然陆先生和孙道长都满意了,那我这就去将房子办下来,之后还要给二位办身份证,只是仙乡该如何填写?” “身份证?” 陆良生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顿时笑道:“可是符牌和路引?这倒是需要,地址的话,就写栖霞山陆家村便可,此乃我家乡所在,不可更改。” 如此一番,高天秋皱着眉头带人离开,这种身份证估计办出来,办事员还以为自己给他们开玩笑。 毕竟上面到时候写出生年月:571年9月6日一想到这里,他就好像看到了办事员杀人的眼神。 出了巷子,办理身份之前,先去了那处房屋中介,第一件事就问起之前那户人家是如何搬走的。 那中介一看到几人西装墨镜杵在面前,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的道出实情。 “九年前,那里死过人,那家女人就在槐树下吊死的后来也有人搬进来,可无一例外,不是病倒就是家中突遭横祸,又都搬走了。” 高天秋一把夺过中介手里那户小院的资料,上面没有任何批注,扔回对方脸上,刚想发怒质问,举起的手忽地又放下来,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这宅院我们要了。” 说完转身出门,身后部下跟上来。 “组长,凶宅” “陆先生、孙道长什么人?真要有什么鬼怪,对常人来说是祸端,可对他们二位不是平添一些乐趣?” 身后几人细细回想了下,进院孙道长就看出槐树不妥,一直在树下走来走去的往上看,莫非已经看到了吊在树上的女人了? 一想到这里,几人顿时后颈发凉,又想那陆先生性情温和有礼,难怪要下这宅院,多半也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再买下这里,遭了祸事。 这才叫高人,为人民服务! 几人互相看看,大抵都想到这句话,俱竖起拇指比了比,颇为佩服的跟着组长上车去往另一处办理二人的身份证。 阳光西沉,化作一抹橘红披上随风摇曳的槐树。 天色渐渐暗下,夜风跑过破旧的屋檐,幻出床榻、书桌的房内,烛光透出窗棂,剪出的身影俯身握笔,笔尖落去纸张流畅的画出一道道线条,正是小院的轮廓,陆良生先出一副图,看看如何将这里改造一番。 沙沙沙 屋外院中老树轻摇,隐约还有吱咯吱的树枝晃动的呻吟声,书生手中不停,也懒得看去窗外,一旁无聊摆弄着一台收音机放在与蛤蟆道人一起倾听的孙迎仙抖了抖耳朵,嘿笑了声,跳下床榻一掀袍摆大步走了出去。 咯吱吱 沙沙沙 照出窗棂的烛光昏黄,与黑色连成一片,矗立院墙的槐树轻摇慢晃,层层叠叠的枝叶间,一双脚缓缓从树笼降下,悬在半空轻轻摆动。 沙沙沙 除了槐树轻响,庭院死寂一片。 番外第二十九章 闹市有雅居 陆良生看着画卷成型的小院轮廓,瞥去旁边摇曳的烛光,微蹙了下眉头,停下毛笔,抬起脸望去外面,枝繁叶茂的树笼下,隐约看到半截身影的轮廓悬在那里摇晃,偏头喊了声:“老孙。” 床榻上,蛤蟆道人靠着收音机听着里面咿咿唱出的老生长调,朝通往灶房的那扇门摆了下脑袋。 “去那边了。” 这老孙。 陆良生摇摇头,失笑一下,继续画去画卷,既然已经去了,那就没别必要出门看了,埋下头继续作画时,屋外庭院老树下,悬着的半截身子向窗棂这边飘了过来,枝叶窸窸窣窣的分开,露出一道漆黑的人形,头上方立着一根绳子,像是提着身影漂浮而来。 “嗬呃” 不似人发出的声响在夜风里回荡院里,缓缓漂浮的人形抬起脸,凌乱垂散的发丝间,泛白的眼珠看着窗棂里埋头作画的身影,飘进了屋檐。 里面榻上的蛤蟆道人瞥了一眼,打了一个哈欠,背过身抱起收音机贴去耳孔,陆良生感受到窗外弥漫来的阴冷气息,抬了抬头,只见一根绳子打了圈吊在窗口。 书生细眉皱起,双唇轻启,挤出两字。 “放肆!” 字眼仿佛化实,空气微微震荡一下,掀起一圈波纹,撞去那跟上吊的绳子,嗤的一声轻响,窗外空气里,响起“啊”的尖锐嘶叫,明显人的轮廓狠狠弹出,撞去檐下的木柱,阴气瞬间弥漫,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拖着长舌疯狂在地上打滚,全身上下一阵阵黑烟冒起,飘起身冲去院墙槐树,隔壁灶房门嘭的打开,陡然伸出一只手臂冲出黑漆漆的房间,穿过檐下,不断伸长,拉伸七八米探出檐外,五指一握,抓住那阴鬼后颈,按去地上,向后拉去黑漆漆的灶房。 “啊啊呃啊啊” 厉鬼挥舞双手死死抓去地面,留下十道长长的黑痕,惊恐嘶喊着被硬生生拉了进去,片刻,响起“啊!!”的一声凄厉惨叫,便再无了动静。 “啊好久没用法术了,类似本道了。” 陆良生偏头看去灶房那边,老孙伸着懒腰,提着黄布兜进来,随手一扔,躺去榻上朝蛤蟆道人那里挤了挤,像是知道书生要问什么,双手枕在脑后看去屋顶说起这个法术。 “出栖霞山的时候,本道遇上一个丑书生,跟你当年一样,赶考的,结果后来皇帝嫌他丑陋,悲愤之下一头撞死金銮殿上,后来不知怎的又做了鬼王,本道这手法术就跟他学的,你们读书人真是干什么都比别人快唔,本道想想,他好像叫钟馗以前还隔三差五的上来找本道,不过本道闭关后,就没见着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阴府。” “你用他的法术,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感知到了。” 陆良生也不知如今的时代,阴府又是如何,随意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两人相见太过激动,一时间给忘了。 停了停笔,侧脸看去躺着的道人:“对了,胭脂离开栖霞山后,还有没有跟你联系过?将来我把明月从画里放出来,不知道他母亲在哪儿,有些说不过去。” “三百年前,回来过一次。” 孙迎仙从榻上坐起来,摸着下巴努力回想当时的记忆,“然后又走了,她说感觉触及到天狐的境界了,只是可能会遇上一场天劫,来求我帮助,可当时本道维持法阵,守着咱土地,哪里离得开,现在如何便也不知,反正就在那倭岛上,当什么玉藻前,身边聚集了不少倭岛上的小妖小怪,说什么八百万神笑死本道了。” 道人撑着下巴笑了几声,看到书生矗立不动,笑容僵下去:“喂喂,陆大书生,你不会要去那什么倭岛吧?” “到时再看。” 陆良生回过神来,朝他笑笑,转回身去,继续作画,盯着上面勾勒出的庭院风景,嘴角含笑,声音轻柔。 “若是可能的话,倒是可以过去,毕竟故人,帮衬一二,让她顺利渡过天劫也好毕竟,还留在世间的故人已经不多了。” 听到这些多愁善感的话,孙迎仙学着一旁蛤蟆道人的模样,将耳朵捂住,一副不想听的表情,转去朝墙那边。 陆良生叹口气,专注的又是勾勒几笔,在画幅下端一侧写下清雅小居四字,笔尖轻轻一勾,牵引着指去窗外小院。 画卷上,青墨勾勒的竹林摇曳,院中槐树两侧泥土破开,露出青笋冒头,节节拔高升起,变得碧玉修长,一根根葱郁竹枝抽出片片叶子在风里哗哗起伏,两边青竹之间、槐树下,石桌石椅布满棋盘纹络,摆上两篮棋子黑白分明。 抚动的画卷上,金光流转,外面庭院水泥地慢慢沉去地面,一捧捧泥土翻涌而出,一颗颗鹅暖石像是从地里长出,密密麻麻点缀出一条石子小径连接竹林、院门、屋檐,以及不远凭空出现的一座青瓦红柱的小亭。 呼地一阵风吹来。 两厢房舍像是褪去了颜色,破烂的屋顶覆上一层层完好的青瓦,下方破开布满灰尘的门窗焕然一新,窗户重新布上了窗纸,屋里床榻、书桌、茶几、屏风一一拔地升起,外面院墙,青苔、藤蔓飞快缩回地里。 破旧的院门,清雅小居四字篆缓缓刻印而出,夜色下,小院老树、竹林,显得安静、温润。 “这才想有点像住的地方了。” 陆良生放下笔,舒展了一下筋骨,将红怜的画像挂去墙上,打了一个哈欠,挥手让道人睡进里面,合衣一趟,朝书桌立着的蜡烛一拂,火光暗灭下来。 哦哦哦喔哦 邻院的公鸡啼鸣嘹亮,打破了清晨的安静,靠近城市的巷子渐渐有了喧嚣,赶着上班的青年、晨运遛鸟的老人、背着书包的孩童吵吵嚷嚷走过唯一的巷道。 过去的身影没人注意到有了清雅小居四字的院门里,渐渐有了生气,房门打开,陆良生、孙迎仙、蛤蟆道人前后理着衣领走到檐下,高矮不一的站成一排,齐齐伸了伸懒腰,沐着照来的阳光扭动腰肢。 随后,走到小亭旁边的井口,打上水,每人抱着曾经用过的碗,拿着牙刷挤了牙膏,包在唇间上下左右刷了数十下,齐齐喝了口水,包嘴里咕噜噜的鼓着两颊起伏。 “嗬忒!” 两人一蟾齐齐吐去地上,在碗里淘了淘,放去井边。 “陆先生!!” 正幻出毛巾洗脸时,院门外想起了高天秋的声音,陆良生放下帕子,绕过道人过去开门,连带高天秋在内,几人手里都提了不少袋子进来,一看到院里的变化,手里的东西啪的落去地上。 “这一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不过还在高天秋反应也快,连忙从地上捡起东西,又从怀里掏出身份证,“陆先生、孙道长,这是你们两位的身份,往后去哪儿都能畅通无阻。” 陆良生看了看手里的小卡,上面竟还有他相貌,出身年月、地址也都写的清清楚楚,一旁,蛤蟆道人跳上徒弟肩头,探头看了一眼,落去对面的身影。 “老夫呢?” “这”高天秋摊摊手,这可就不仅为难办事员了,陆先生、孙道长好歹还是个人,这蛤蟆怎么办理? “蟾大仙,不是我们不给您办,是实在没有先例啊” 说话间,通讯器陡然传来声音,将他话语打断,呼哧呼哧两声后,唐立仁的话语传进他耳麦。 “你先回来一趟,所里出事了,提纯的红石不见了,还有那位陆良生的信息也被人泄露。” 高天秋瞳仁一缩,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书生,感觉到气氛变化,陆良生收起那身份证,目光也望了过去。 “出了何事,与在下有关?” 番外第三十章 陆良生的现代生活 “好的,我尽快赶回来。” 听到陆良生问来的话语,高天秋按着耳麦回了一句,看去面前的书生,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抬手让麾下人将买来的东西放去一旁,出去将院门关上。 吱嘎的院门合拢的轻响声里,他这才开口说起刚才实验室那边传来的消息,“刚才是局长的讯息,实验室里的红石被人盗走了,还有关于陆先生封存的信息也一起被人泄露出去。” 自己的信息,陆良生并不是太在意,唯独对方提到的红石,让他皱了下眉,偏头看去道人,毕竟后来的靖妖司,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孙迎仙挂去毛巾,脸上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神色,颇有些严肃的过来,走到书生旁边站定。 “就是妖星当年本道怕妖星二字太过骇人,所以抹去了妖星,改为红石,流传下来,想不到沿用了今日。” 妖星? 这回轮到高天秋懵了,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红石的,不过随后听到孙迎仙讲起妖星的特性,与红石确实无二,依靠宿主,增强宿主身体、能力的同时,放大对方的负面,残暴的人会更加残暴,善良的人也会滋生邪恶一面。 不过眼下,实验室丢的是经他手提纯后的红石,抛却了不少杂质,能尽数被人或其他动物吸收,但会有怎样的变化,高天秋自己也不知,提纯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进行实验,就一直暂存在实验室。 要是陆良生知道是提纯过后的妖星,怕是一巴掌能将面前这人给打死,高天秋也不敢在两位师祖爷面前提起,被问到需不需要帮忙时,他赶紧摇头,“这倒不用,红石只是被人盗走,应该是内鬼所为,之前唐局就一直有所怀疑,这下自己出来,正好可以进行排查,z9那边也有许多擅长追查的能人异士。” 他怕两位祖师爷听不懂异能者特地换做能人异士的说法。 “也罢。” 陆良生走过两步,站在小亭前停下点了点头,看着这些小辈们已经自成体系,自己确实不易再插手。 “既然发生盗窃,那就追回来,记得不可伤及无辜,若是有需要,可来这里寻我和孙道长,若是找不到” “不会找不到。”那边,高天秋连忙翻过放去地上的塑料袋,拿出两个白色的小盒,飞快拆开,从上衣口袋摸出两张极小的芯片插入进去,“陆先生,孙道长,这是手机,千里万里之遥,寻常人也能听通过这个与对方说话。” 陆良生接过递来的小巧之物,看到光影变幻,时而美女时而风景秀丽,还有许多不同图案的小方块摆列,上面字体,粗读不通,仔细琢磨下,倒是与作用挂钩,不由笑起来。 “倒是实用之物,也好,这东西我就收下了。” “陆先生,那我先告辞回所里。”高天秋心里也念着那边发生的事,到底谁是内鬼,将提纯的红石带去哪里,用来做什么,心中越是这般想越是急迫,告辞后,出了院门,带着外面等候的麾下,飞快出了巷子口,乘车去往机场。 “靖妖司后辈倒是雷厉风行作风,你说是吧老孙。” 陆良生看着阖上的院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转身看去孙迎仙蹲在地上,拿指尖在上面拨来拨去,蛤蟆道人搂着袍摆也蹲在旁边指指点点,听到书生的话语,老孙只是模糊的哼了哼,绕有兴趣的耍弄,陡然拨通上面寄存的一个号码,不到片刻,陆良生这边的手机便响起优美的丝竹琴弦的音乐。 学着道人的动作,划去绿色跳动的图标,就见道人拿起手机放在嘴边,贼兮兮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 “老陆,你东西挺好用的。” “这还用你说。” 陆良生也被这稀奇东西吸引了,靠去小亭栅栏,身着古装玩着手机颇有些怪异,不过看到师父两颊气鼓鼓的站在院里,收了玩耍的心思,将手机摊在掌心缩小,走去师父身后递去。 蛤蟆道人偏过头来朝掌心上摊着的手机瞄了一眼,干咳两声,转回去正了正神色,“给为师?” “嗯,你是师父,你用吧。” 那边,蛤蟆道人鼓涨的两颊一收,蛙蹼抓过手机,捧胸前,撒开脚蹼就跑,长舌都兴奋的拖在嘴边,发出大笑“哈哈哈” 一路跑去屋檐,跨上石阶啪叽一声摔趴在地,不等陆良生过去,蛤蟆浑不在意的爬起,“哈哈哈。” 接上之前的大笑,捧着手机长舌飘在身后,继续飞奔去了屋里。 “有这么好玩?师父这是越活越像顽童了。” 小院收拾的差不多,陆良生将地上放着的袋子提起,带去屋里,里面除了一些洗漱用品,还有几套衣物鞋袜,看得出那高天秋做事还是颇为细微,也罢,总是用幻术变身行头,不妨试试这个年代的衣物。 也不用打水洗澡,进了另间屋里将撅着屁股不知哪儿刷着什么,贼兮兮贱笑的道人赶去师父那屋,身上衣袍自行脱落挂去衣架,随意捡了面上那件白色长袖的衣裳穿上,布料有些膈应,不像丝绸那般顺滑,尤其下身的裤子,太过贴腿,让陆良生好一阵才适应过来。 总之除了好看,穿戴方便外,还是不如原来那身行头。 “师父、老孙,我出门转转,你们可一起去?” 穿好鞋袜出来,陆良生朝那边半开的屋子喊了一声,里面除了播放的乱七八糟声乐外,就是道人嘿嘿的笑声,看样子,两人是不会跟去了。 也罢,正好去那什么学校看看。 既然要此处安心过上一段时间,地皮总是要踩热乎的,陆良生打开院门出去,迎面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踩着道路边走过,像是躲开对面的院门,陡然听到开门声,猛地偏过脸来,正好看到出来的一道身影,脸色顿时一愣,脚下停了停,随后转过脸,脚步加快从路边溜了过去。 大抵猜出这处院子风评不好,闹鬼所致,令得周围近邻躲避,陆良生便朝过去一段还回头望来的妇人笑笑,后者像是见鬼了般,提着菜篮子风似得跑的更快了。 呃 陆良生有些无奈的笑笑,自己不过一番善意罢了,看来还是等过些日子让周围人熟悉了才行。 之后的时间,陆良生一个人走去热闹的街市闲逛,见到有人看来,亦如从前那般向人微笑点头,令得旁人看来的眼神变得古怪,偶尔遇上相伴逛街的艳丽女子也都是如此,引得对方过去几步,频频回头拿着手机追上来问他号码。、 可惜四处觉得新奇的陆良生哪里懂这些,只是装懂婉拒一番,脚步飞快走过人群,沿途打听了学校的位置,可惜看门之人不让他进去,不过相信多拜访几次,对方还是会让自己进去的。 随后又去往附近溜达几圈,看看现代街景,不久发现城中还有条河,一大清早人还颇多,有时在河边走走,看一大堆老头打着名叫太极的拳法慢悠悠的扭动身体颇为有趣。 之后一段时间,更是喜欢在河边一座桥头,看一帮老人下棋,日子过得还是颇有些惬意,当然,除了师父和老孙整日抱着手机外。 与此同时,高天秋、唐立仁那边却是遇到了麻烦事。 番外第三十一章 夏末秋至起风寒 夕阳沉去西云,染红天际。 飞鸟划过霞光啼鸣远去,下方公路袅绕浓密黑烟升上天空,远方道路尽头一辆辆轿车飞驰而来,见到黑烟升起的位置,渐渐停下车速,从车里下来的人戴着墨镜警惕望去四周,或沉默前行。 风吹过山峦,唐立仁摘下墨镜蹲身捡起车窗玻璃碎片拿在手里看了看,目光随后望着前方还燃着火焰的两辆轿车歪斜撞在道路边护栏,整个车体变形,车身一面布满弹痕。 “这是有备而来啊。” 满目疮痍令唐立仁呯的扔下玻璃碎片,昨日接到Z9传回的消息,说是找到了关于内鬼盗取红石的消息,然而,今日一早,便收到追查内鬼的Z9几个成员遇袭的讯息,赶来这边,便是眼前的这一幕了。 好在Z9的人经验丰富,只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势,很快就被赶来的增援带去救治。 这边唐立仁呢喃一句时,与他齐肩的位置,一双皮鞋踩着满地碎片走去还燃着火焰两辆轿车,高天秋指尖抚过车门上的弹孔。 “受伤的那几个Z9的人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国内不可能有这个胆子,而且也没有这样的组织。” 显然他也同意唐立仁的观点,通勤局虽然专门针对一些奇异现象、特殊人群,但在国内少有人知不说,而且有着一些便宜行事的权利,那些豪门大族知晓通勤局的存在,也不可能作对,一来与国家作对,那是自寻死路,二来谁能保证他们自己不遇上什么怪异的事需要通勤局帮忙? 豪门大族的人从来不会那么蠢。 “唯有的可能只有境外了。我们去看看那四个Z9遇袭的人。” 这边由Z9的负责善后,唐立仁也不需要吩咐人手做什么,叫上高天秋乘车调头转到去往附近一座小镇,那里乡镇医院辟出一个单间,两人过来这边,遇袭的四人已经包扎救治过,正准备转移去最近的城市大医院,进一步治疗。 封锁起来的急诊单间里,唐立仁着人将病房门关上,看着包扎手臂、脑袋、胸腹的四个男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能将z9的人伤成这样,想来也是不简单。 “他们有开口说话吗?是国人,还是境外的人?” “没有,他们直接从公路对面直接开车撞上来.......” 四人里,一人开口说了句,旁边一个年龄稍年轻的男子忽然打断,接上话头:“报告,我距离对方最近,躲避时无疑听到对方说了句岛国话。” “岛国话?” 唐立仁愣了一下,与身旁的高天秋对视一眼,两国有深仇不假,但这样明目张胆杀过来盗东西也太猖獗了! 而且颇有疑点。 叮叮...... 两人出了病房,过道上唐立仁的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按住耳麦倾听了一阵,紧缩的眉头松开,说了句:“马上赶过来。”便挂了通讯,偏头看向高天秋。 “Z9那边已经抓到人了,岛国人想从水路离开,却被z9下面宦门的人给阴了,现在全被控制住,等我们过去拿人。” “这么厉害?” “长江下游一带都是那个叫宦门的产业,船舶的头头阴九龄就是个老水鬼,什么路子他都熟悉,几个岛国人的口音难不住对方,全被一锅端了。” 两人边走边上了车,眼下天色尚早,从这里到临江的崇宾市不过百里路,走高速半个小时左右能赶到的,若再快点一点,大抵还未中午就能到达。 不久,轿车穿出乡镇,驶上高速一路向南飞驰,窗外的景色变幻,连接南北两岸的金雕大桥,远处的交河市,两人也懒得看上一眼,沉默的想着岛国人的事。 离开大桥后,接上等候他们的Z9的人,是个子娇小的少女,代号犬女,是靠野兽般的敏锐嗅觉、感知力来追踪敌人,或许性格开朗、贪嘴,拿着一袋零食坐上副驾,口里喋喋不休的说起那些岛国人。 “......唐......唐局长,我给你说,那几个岛国人好笨的,以为自己会几句方言就能蒙混过去,对了对了,他们身上并没有红石,还狡辩说他们根本没有盗取过,只是莫名其妙的收到一条短信,让他们看邮箱,然后......收到了一段洞窟壁画的视频,还有关于一个陆良生的人的资料。” 咔咔嘣嘣几声。 那边咀嚼的小嘴停下,代号犬女的少女停下嘴,满嘴薯片残渣陡然露出笑容,捏着零食袋侧过身看向后座的两人。 “那.....那个叫陆良生的,是Z6很重要的人吗?好不好看啊?” “Z6的秘密。” 高天秋看了一眼双目紧阖的局长,皱眉呵斥了声,惹得少女撇撇嘴重新坐正回去,撑着下巴望去车窗外飞驰过去的郊野景色。 沾着零食残渣的红唇哼了哼:“肯定不好看,而且还是一个老古董,但很重要,对不对?” 车内后座安静,高天秋低下嗓音看去一侧。 “局长?” 那唐立仁双手交叠压在腿上,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那几个岛国人所说不假,那他们只是吸引我们注意的棋子,红石已经被悄悄转移走了,袭击Z9的人,也是那几个岛国人被诱导过来的,没杀人就跑了。那这样一切就能解释的通。” “那个耍弄我们、岛国人的人就是要要追查到内鬼?” “嗯......隐藏的很深,我已经排查了所有人,根本发现不了蛛丝马迹,这个人要么极善伪装,要么就是伪装的把自己都骗了。” 唐立仁揉了揉眉心,换了一下坐姿,目光盯着副驾上咬着零食哼歌的少女,嗓音压的极低。 “说不定还和Z9有关......” 嘶哑的嗓音呢喃着,目光投去窗外,倒映眼帘的山麓渐渐泛起了些许微黄,“......夏末秋至了,寒风倒是先起。呵呵!” 知知.....知......知...... 初秋已至,蝉鸣仍旧一阵一阵在山间林野嘶鸣,不久,飞驰的黑色轿车拐过另一条公路,去往崇宾市外的码头,两人从车里下来时,一辆红色轿车正好离开,一身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偏头过来,与唐立仁隔着窗户冷漠的对视了一眼,踩响发动机的轰鸣,加速飞驰而去,眨眼消失在码头。 看着消失的车尾灯,唐立仁悄然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旁的高天秋的手背,传去暗示:这件事牵扯的有些深,回去请祖师爷帮一下忙。 点出的指头不着痕迹的收回来,这位局长脸上顿时泛起笑容,朝着码头那边停靠船只一个戴铁手套的男人走去。 “哈哈.....东方局长,好久不见。” “唐局整日深山苦研,在下想见也难啊。” “正好,所里还有研究没做完,先把那几个岛国人交给我们。” “自然。” ....... 高天秋看着远处与对方说话的唐局,转过身伸手放去裤袋里,摸着手机,目光看着别处,指尖飞快按下了新办的一个号码播了出去。 番外第三十二章 清晨、小河、棋盘 晨光穿过云端,洒满大街小巷,清幽小院竹林轻摇,微黄的竹叶如一叶扁舟翻飞飘落,走出茅厕的蛤蟆捧着手机踩过竹叶走进屋檐,听到开门声,抬了抬脸,一只大脚唰的跨出映入眸底,然后放大! 啪叽一声,冲出房门的老孙搂着袍摆火急火燎跑去厕所,又是呯的一声将厕门碰上,檐下,蛤蟆道人大喇喇趴在那,长舌耷在嘴边,四肢微微的抽搐,蟾眼一眨不眨的还盯着荧光屏幕上有人正教着做美食。 良生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有汤包吗...... 蛤蟆想着的徒弟天刚亮就早早出门了,这几日基本都是出去闲逛,偶尔蛤蟆道人或老孙也会跟着去,但多数都是他一人,若是天气好,常去的河边石桥头,看会儿别人下棋,顺道晒晒太阳,陆良生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像当年的陆太公,过起老人的生活了。 晨阳洒在河边桉树,沙沙的轻响里,听着不远的桥头一堆老头围在那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的下棋,陆良生干脆拿出山海无垠翻看,用法力探去画里,试着找出无法打开的原因,伸手下意识的去抓身旁,可惜并没有茶水。 ......该幻出一杯茶就好了。 陆良生也只是想想,这里人多眼杂,又没什么茶肆一类,自己突然端着茶盏在喝,颇有些突兀,挪了一下身子,坐去斑驳光芒的树梢下,牵出法力如丝线徐徐探进书册,细细思索起来。 知......知...... 知...... 河风吹拂,扶过白衬衣,头顶轻摇的树梢蝉声一阵一阵的嘶鸣,忽然耳旁传来一声:“现在安心看书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陆良生维持法力,目光偏去旁边,一个穿着晨练褂子的老头,脸上胡须剃的干净,精神奕奕的站那,手臂下还夹着一副棋盘,笑呵呵的过来,瞅了一眼陆良生手中的书册。 “山海无垠?这是什么书?我还头一次见?不知可否给我一观?” 眼前的老头,书生是见过的,对方常在这边桥头跟人下棋,不知是不是今天来晚了,找不到棋友,才看到他坐这里看书凑上来的,不过既然都是爱书之人,陆良生自然不会拒绝,收了法力,施了一个障眼法将能动的画幅遮掩一下,理了理书角,便拿在双手递了过去。 “有何不可,老人家喜欢拿去看看吧,不过是一些平日的画作罢了。” 看到这细微的动作,老头脸上笑容更甚,连忙先将棋盘放下,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在封面轻抚一下,触及的书封,只感一股古朴的质地,不由赞了一声。 “现在的人道书封越精贵,越华丽就是好书,少有知像这种才是我辈喜书之人最爱。” 也不知老人懂不懂画,翻去书页,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上面青墨勾勒的山水、凶兽、市井风情,默不作声的看了一阵,才将书合上还给陆良生。 “喜欢看书不是坏事,不过只看画作没有多大意思,不妨多找些古。” 陆良生只是笑笑,他就是古人,那时候的书说到底还是看腻了,就是像看看现代的学著作,可惜附近并没有书店,藏书的地方,又在学校内,不让他进去。 “老人家说笑了,我哪里算得上爱书的人,只是喜欢看罢了,最近想去学校图书馆,可惜那边的门卫不让进。” 老头看着书生模样俊秀,温和懂礼,也不接话,拿过棋盘扬了扬:“古人云,君子知六艺,不如手谈一局。” 呃......这时的象棋,陆良生还有些地方没懂,跟他那时候的象戏还是不同的。 他看着棋盘愣了一下,看看天色,暂且婉拒。 “今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不然有人要饿肚子了。” 这回轮到老人愣住,他倒也不再多说什么,看着夹书起身告辞离开的青年,眉头微蹙,难道家境贫寒,或家中有病人需要照料? 下意识的转过目光,望去学校的方向,此子喜爱书本,想去图书馆,是为了圆自己看书的喜好?还是说求学? 不停脑补的老人,心里想什么,离开这边的陆良生自然是不知道的,一路回去的途中,回到宁天巷,他知道附近有家早点铺,之前也吃过一回,味道还不错,过去时,小铺前已经排了十多人等着买汤包,多是附近上班的人,也有老人排队给家人捎一些回去。 等到陆良生时,店家师傅看到他,笑着喊了声:“陆帅哥来了啊。”将仅剩两笼了,干脆一起打包,顺道又拿了三碗稀饭装在一起,算钱的时候,少了两块,店家也不要,系好了袋子递到陆良生手中。 “拿去,不用找了,知道你会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 “好,那也我不矫情,就祝师傅生意兴隆。” 陆良生拿着袋子道声谢转身走去巷里,店家师傅笑呵呵的埋头收了空笼,里面有食客笑着说道:“我们也少收一些呗?”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是啊,别人都能便宜,咱们少说也是十来年的老客了。” “师傅是觉得人家长得帅,想给自己闺女找个男朋友?” “嘿,有吃的堵不住你们的嘴,我那闺女又不愁嫁。”店家放下空笼回过头朝他们笑道,“不过你们要是敢住那吴家院子,我也不赚你的 “刚才那人就是那个新搬来的?真够有胆的。” ”我也听家里的婆娘说过,那天还看到一个青年从那院里出来,啧啧.....又是被中介坑了的,就是不知能坚持住多久。” “你们说,鬼到底什么样?” “吴家媳妇的样子呗,就是吊死的样子肯定不好看。” 看似轻松说笑,店里几个食客脸色却是都有些不好看,尤其前些天隐隐约约还听到凄厉的鬼叫,叫叫嚷嚷的说了几句,便沉默的将东西吃完,付钱匆匆离开。 ....... “师父!老孙,过来吃包了。” 陆良生与附近邻居打过招呼,推开院门进去,朝屋里喊了一声,顺手将院门合上,走进屋里将早点放去圆桌,朝卧室又喊了一声,蛤蟆道人这才急匆匆的冲出,跳上圆桌扒拉袋子,顺道将手机抛了过去。 “师父不玩了?”陆良生将手机接过来。 那边,蛤蟆道人抱着一块汤包咬开一个缺口,咕噜咕噜的喝上一口,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儿,这才慢条斯理的扯下面团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刚才有人给你传来消息,有求于你。” 陆良生翻看手里的手机,皱起了眉头。 “那个叫高天秋的?” “不是他还有谁?各个茅厕就能听到老蛤蟆对着里面大吼大叫。”屋外,另一边的茅厕,道人一脸淡如佛的出来,揣了手机,去水井边洗了洗手,甩了下水渍,随意的身上擦擦走来,拿起一块包子丢进嘴里。 “说是让你帮忙,下午带个人过来,辨别一番。” 番外第三十三章 内鬼 需要帮忙是陆良生自己说的,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来求了,当了神仙之后,这张嘴难道还开光了不成? 撕开稀粥的包装,掰开筷子吃了一口稀饭,陆良生夹了一个包子咬上一口,“那就等他们过来就是。” 另只手摆弄一下那叫手机的器物,觉得颇有意思,千里迢迢,不用见面都能通话,时代的不同,就有如此奇妙之物,当真有趣的紧。 当然,对方看自己的法术,也觉得神奇玄妙,他读过一些格物的书籍,大抵还是明白时代的不同,大抵就会应运而生不同的器物来满足人的需要。 吃了早饭,陆良生走去屋里拿过笔墨出来,孙迎仙坐在小亭按着手机屏幕,背对着他嘿嘿直笑。 之前那为老人家,不是说过现在的年轻人难得能静下心来看书大抵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新奇的东西太多了,吸引人的选择也就变多了,书生摇摇头,叹口气走去那边小竹林,在槐树下的石桌摆下纸张、书籍,掺了水渍,磨起石墨。 “老孙,之前这院里的那只厉鬼呢?”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背对的道人连忙熄灭屏幕,飞快揣紧怀里,见到书生在竹林那边,吐了一口气,重新拿出来,一屁股坐到石阶。 “封在罐子里了,生前经常被她男人打,怀怨自杀的,怨念太重投不了胎,把怨气熬没了,送去阴府赎了阳间犯的过错,便可轮回了。” 说到这里,道人抬了抬脸,口中“咦”了一声,目光看去竹林后的身影,“这么关心?难道你陆大书生有什么想法?不怕红怜出来收拾你。” “想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拿过一块墨磨碎在砚里,陆良生抬起视线看了一眼那边的老孙,笑道:“这几日附近邻居多有说起这个,刚才想起来正好问问罢了,扯到红怜做什么,多事。” “抓鬼这件事上,还需要你问?尤其是女鬼,本道何时马虎过?” 凉风吹来,垂在院墙的槐树轻摇枝叶,竹林沙沙此起彼伏,陆良生勾勒青墨书下字迹,道人坐在小亭翻着手机,快没电了,定格屏幕,取下电池,将一张雷符折叠塞去里面,继续翻看。 两人就那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远屋檐,蛤蟆道人躺在小躺椅上,翻了一个身,露着后背,听着一阵一阵的蝉声、风声,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 庭院竹林老树犹如一幅闹市中静谧的一幅画卷。 到的下午,陆良生的手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高天秋的话语,说是他们已经来了南莞市,正朝宁天巷过来。 不久,陆良生写下最后几个大字,院门那边响起了敲门声,道人瞥了一眼,抬袖挥了挥,门扇吱嘎一声自行向内打开。 站在门口的高天秋仍旧惊奇的看着自行开合的门扇,边走边伸手在空气里摸索,看能否感知到法力。 他身后,还有几人,簇拥着一个年龄看上去五十左右的男人进来,脸上笑眯眯的,一进门就盯着亭子里的道人瞧,目光不时也落去那边竹林隙里露出的身影。 “陆先生。” 高天秋与那边孙道长打了一声招呼,大步走去竹林前,“陆先生。” “来了啊?” 写好最后一幅字,陆良生放下毛笔吹了吹未干的墨渍,随手抬了一下,过来的两人身后凭空升起两张椅子,身前幻出的木桌,多了两杯清茶,袅绕热气。 “坐下吧。好久没写字了,今日天气不错,拿出来练练,让你们见笑了。” 放下纸张,叠整齐放去书桌一旁,说笑着从竹林后绕出来,见二人还站着,伸手坐了一个请的手势,身后同样幻出桌椅,坐下时,对面的两人这才跟着坐下来。 “陆先生,今日过来叨扰,碰上一些难办的事,还望能伸手相援。” 落座后,高天秋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保持笑容的男人,便说起了正事,将遇上的事先原原本本说出来,之后,起身靠近陆良生,压低了嗓音。 “局长怀疑在下身边这人就是内鬼,利用岛国人引开我们的视线,暗地里却将红石,也就是妖星偷偷转走,陆先生不知可不可以帮我们一个忙。” 时隔千年,靖妖司已经成了通勤局,但总是有香火情的,陆良生微笑不答,拿过茶杯抿了一口,视线落在对面那男人身上,声音温和问道:“阁下,武功很好,内力深厚,放在江湖上,至少一流高手。” 这话一出口,高天秋顿时愣住,回头看去带来的那人,“武功?老曹,你什么时候会武功了?” 那边,名叫曹震的男人只是笑眯眯坐在那里,他来时就知道会被问这些,毕竟是传闻中的神仙嘛,不过,终究是不信的,微微笑了笑,挺直了背脊,双手压去椅子扶手,对于身下这忽然出现的椅子,他在研究室看过不少怪异的能力者,为了一幅壁画,将人想做神仙,未免有些夸张。 “老高,我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什么,但我还是来了,事情总要从我身上摘去嘛,只是会武功好像跟红石被盗并没有关系吧?” 指尖敲了敲扶手,偏头看去庭院四周,老脸上笑的堆起深深的皱纹,一句“院子不错”出口,还未说完,对面的陆良生陡然一句:“你身上有妖星气息。”打断,曹震怔了一下,剩下的话语吞回肚里时,一旁的高天秋站起身来,急忙退开。 “老曹,真是你做的?!” “无凭无据,仅仅一句诈言的话,你就信了?”曹震收敛了笑容,脚下一踏,地面陡然传出明显的震感,口中呵呵笑出声来。 “好了,我不陪你这古人说笑了,老高,他拿不出证据,我也有不在场的证明,就算怀疑,也要适可而止!”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瞬,视线之中的书生、高天秋,身影顿时一阵模糊,人声、鸟声、蝉声戛然而止,小院死寂的吓人。 “嗯?幻觉?!” 视野陡然变红,曹震抬起头,头顶上方的天空,原本灿烂阳光照下来,四周变得猩红,整片天空也都笼罩在红色当中。 轰隆隆 有雷光在红色的天云滚过,整个天空都在震动一般,下一秒,延绵无尽的红云下沉,丝丝云气破开,一道坑坑洼洼的石面冲出云间,显出巨大无比的身影轮廓。 “陨石?” 曹震知道自己可能中了幻术,可看到那东西从天缓缓降下,眸子忍不住收缩,跌跌撞撞后退一步,将桌椅撞翻,茶水洒落一地。 “不对这是红石!!!” 番外第三十四章 宦门 轰隆隆 雷声回荡殷红的天际。 就在曹震惊骇呢喃出口,后退撞翻桌椅的刹那,犹如行星坠下云层,拖着雷鸣般的呼啸激来风压,吹的他衣服、发丝飞起。 下一秒,触及大地,裂纹、尘埃轰的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脚下的地面轰隆隆的动摇,一圈冲击的气浪呈波纹四面八方荡开,远方的城市响起人凄厉的尖叫,一栋栋高楼在冲击下,玻璃犹如蝴蝶纷飞,朝着一个方向吹散溅开。 也在冲击波扩散过来的瞬间,曹震面前的院墙一寸寸的龟裂破开,几乎本能的发出“啊”的嘶吼,连连后退,脚下猛地一沉,抬起双手运出内力抵挡,然而,断墙倾倒翻滚过来,遮去了他视线。 “啊啊!!!” 曹震陡然的大吼,视野忽然明亮,阳光正灿烂照过风里微摇的竹林,蝉声又回到耳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嘶鸣,对面,俊朗的青年正端着茶水微笑的看着他。 “现在可知道妖星是何模样了?为何我要除它。” “.......” 曹震表情呆滞,还坐在椅上,全身上下衣裤感受到的是一股泥泞,衣裤全被汗水打湿,沉默的看着对面的青年,旁边见他神态惊骇的高天秋,悄悄靠近青年,低声问道:“陆先生,他这是看到什么了?” “你们口中红石的本来面目。” 陆良生松手,茶杯凭空消失,笑吟吟的站起身,看着对面的曹震,“武人意志坚定,拖入幻境,方才能瓦解一二,接下来才是真实。” 落下最后一节声音,负在背后的一只手陡然按去曹震脑袋,后者惊醒过来,想要反抗,抬手架去头顶犹如泰山压顶般的错觉,双臂顿时像受到巨大的压迫,微微颤抖,垂了回去落在身侧,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贴去椅靠,陆良生手掌抓下来,捏住他额头。 他心通! 丝丝法力犹如活物穿过皮层、毛孔顺着经脉、血管探入对方大脑、心脏,泛起的惊恐思绪里,搜索起内里深藏的一段段记忆,化作肉眼可见的画面在陆良生眸底一一飞快闪过。 呵呵呵.....呵呵...... “有意思,当年我费尽精力铲除的妖星,被你们当做至宝......简直可笑。” 身上陡然法光一闪,显出青衫白袍发髻纶巾,抓握对方额头的手掌一抓向后一扯,硬生生拉出一道人的虚影,在半空挣扎。 掐出一段指决点在曹震魂魄眉心,“阴魂牵引,心系他处!” “去!” 袍袖一拂,原本挣扎的虚影陡然不再动弹,轻飘飘的离地飘了起来,飞向天空。旁人是看不到的,高天秋只是看着曹震的身形站在那一动不动,甚至微微的抖动,张了张嘴疑惑的看去陆良生,忍不住叫了一声。 “陆先生,这是.......” “把他肉身带上。” 目光扫过对方,陆良生没空解释魂魄这种东西,便在高天秋目光之中,走到一侧,双袖翻转负去背后,正要升去天空,化作光芒追上,书生口中陡然轻“嗯?”的疑惑一声,重新降回到地面,只见之前飘去半空曹震的魂魄又飞了回来,令得小亭里摆弄手机的孙迎仙也抬起脸来,走出亭外,摸了一下唇上的八字胡。 “好强的意志力!” 陆良生不置可否,单手一招,将曹震的魂魄送入肉身,好半晌才点下头:“这人魂魄的意志,太过坚毅,强行抵抗法力的牵引,江湖武人中也是少见。” 椅子上,魂魄归位,曹震缓缓睁开眼睛,猛地趴去扶手一侧干呕,剧烈咳嗽起来,嘴边耷拉着一连串唾液,依旧带着笑眯眯的表情。 “......陆先生高抬了,我这坚毅可不是与身俱来的,受了多大的苦,才能练出,我心里可是清楚,呵呵......” “高组长,你将他带回去吧。” 这边,陆良生一指弹出,将那人话语封住,请了高天秋走到竹林旁,“妖星气息在东面,紧挨长江,在这人记忆里,还有不少人聚集,其中隐约看到短发满头白迹之人,随身有一把黑色的纤细长刀。” 依照陆良生口述,高天秋脸色顿时不好看,身子僵了一下,偏头看去那椅子上咧嘴微笑同样望来的曹震,他捏紧了拳头。 但随后,拳头一松,挤出点笑容,回转过来,“陆先生,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这件事还是交给唐局来解决吧。” 陆良生轻嗯了一声,看向他:“可否说说?” “是宦门。” 高天秋将脸转开,望去摇曳的竹林,走去那边石桌石凳坐下,抿了抿嘴唇,嘭的一巴掌按在桌面。 “宦门是长江一带武者组织,在家国之事上倒是明确,只是做事向来不讲手段,为首之人叫白宁,武功深不可测,一般热武对他起不到丝毫作用,身边也卧虎藏龙,手下之人也都各个武功超群,与Z9又牵连很深,也在追击境外敌人事上,出过不少力,实在难以说明他们是好是坏,只是想不到他们是如何将曹震买通,变成他们的人。” 陆良生沉默下来,亦正亦邪确实难以说他是好是坏,不过此事上,盗取妖星实属犯了他忌讳,可这边的人想要自己处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后辈们已经不是当初那批孤儿,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 想罢,陆良生走过地上摇曳的光斑,点头:“既然你们想要解决,那就放手去做,但前提,一定要拿回妖星,将其毁之,否则,那就我来动手。” 穿过林隙的光斑落在高天秋脸上,听到清朗而平和的声音,也明白这话里蕴含的冰冷,要是眼前这位祖师爷出手,怕是想要善后处理的变得困难,到时候法术漫天飞,想要掩人耳目的都不可能。 风拂过脸上,他微微清醒了一些,便起身叫来外面等候的麾下,给曹震拷上手铐,朝陆良生还有孙迎仙做出告辞,就连屋檐下睡觉的那只大蛤蟆也道了声谢,转身走出院门,带着一群人走过巷道,迎面撞上拐角过来的一人,肩上挂着背包,手里还拖着行李箱,被撞了一下也不恼,笑着点下头说声:“对不住对不住!”,继续低头看手里纸张,循着地址看着两侧走过的院门寻到门牌号,见到前面半开的门扇,兴奋的冲进屋檐,就喊了一声。 “表叔、表哥!!” 小院竹林间,陆良生正那起毛笔写字,听到这声抬脸看出来,就见陆俊放了手里的行李箱,咧嘴笑的阳光。 “表哥!!我来投靠你了!!” 呃...... 陆良生愣住,之前叫对方过来玩耍,不过客套的话,没成想还真来了。 番外第三十五章 学戏 “你怎么来了?” 道人放下摆弄的手机,负着双手凑近偏头看着放下背包的微胖青年,陆良生搁下毛笔也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是哭笑不得,自己客套一句,还真来了不说,这架势和进门那句话,怕是要准备在长住。 但人来都来了,总不至于还将人赶出去? 还未等陆良生开口,那边檐下的蛤蟆道人从小躺椅上坐起来,神色认真跳下来,负起双蹼微仰起蟾脸。 “既然来了,岂能让别人退回去?有失待客之道,何况陆俊是来投奔,必是生活拮据,遇上麻烦了,我等修......心之人,不可做出这种事来,俊啊,将行李放进旁边那间屋子!” “哎,好的表叔!” 陆俊脸上笑开了花,也不拒绝,直接提了背包,拖着行李箱越过道人走去堂屋门口的屋檐,蛤蟆道人微微侧脸,低声道:“可带了零食?袋装的那种,咬上去脆脆的,越吃越过瘾的那种!?” “带了,知道表叔喜欢,来的时候超市买了许多。”青年拍了拍背包示意一番,便跨进屋里,将自己带的东西装进古色古香的衣柜,边挂边说,声音传去外面庭院。 “表叔、表哥,还有外面那位道长,其实我也算不上拮据,就是最近有个剧组不是让我去试戏嘛,哎哟,那不得了,有二十多句台词,我这不是怕演不好嘛,知道表哥很厉害,关系也多,就想啊,到你这来......” 装好衣物鞋袜,陆俊推开缕空雕花的窗棂,露出一张圆脸来,“......受你指导怎么演戏,表叔可说了,你比电视上那些会呢,还有还有,我还跟剧组的人推荐了表哥,正好他们也缺人,到时候客串一下,给他们电影提升下知名度。” 窗棂那边啰里啰嗦了一大推,听到演戏,老孙直接没了兴趣,切了一声,挥挥袍袖,重新从袖子里掏出手机,双唇压着舌头,专注的对着一个跳性感舞蹈的女子疯狂点心,手速快的都划出残影来。 那边的陆良生满脑子疑惑,他可从没给陆俊补充过这些记忆,目光投去檐下,法力夹杂声音传去蛤蟆道人那边:“师父,怎么回事?” 躺椅上的蛤蟆耸耸肩膀,仰起的蟾脸微微偏转开,握起蛙蹼放在下巴干咳两声,“那次不是给这小子灌输我是表叔的记忆嘛,顺道吹......抬了抬你,为师对这方天地不甚了解,对电视里的一个个小人儿还算知道一些,顺口就提了。” 原来是这样,那重新修正一番就好了,陆良生大抵还是不愿意多了一个陌生人在侧旁生活,朝屋里唤了声:“陆俊。”时,微胖青年飞快应了一声,冲出屋子,顺手还从门后拿过扫帚,颇为勤快的将院里的落叶清扫,掀起的叶子聚成小堆,青年跟着抬起脸,轻声问道:“表哥,还有什么事?没关系,我自个儿在家,有时候也会收拾,等会儿我出去买些菜,我来下厨!!” 我来下厨四字出口,小亭前吹着指头的道人眨了眨眼睛,顿时笑起来,朝那边的陆良生挑了挑下巴,也用着法音传去:“本道看,这小伙子不错,还挺勤快,干脆就留下来吧,没事打扫打扫院子、烧火做饭。” 陆良生瞪了他一眼,偏过视线望去扫去院子角落的身影,还将泥里陷进去的一片叶子撕出来,丢去叶堆一起扫进铲里。 恍惚之中,阳光西沉,霞光洒进记忆中的篱笆小院,母亲唠唠叨叨的从灶房出来,一脚踹开挡路的母鸡,拿着扫帚将院里一地柏树落叶扫去院门外,见到有人摘了自己篱笆上的牵牛花,拄着扫帚就是一通叫骂,惊得盼叔连忙将花藏去身后,后退着离开。 “表哥” 颇为干脆的称呼带着疑惑自一旁传来,陆良生从回忆清醒,偏过头去,陆俊拖着扫帚在旁边凑近瞧来瞧去。 陆良生微蹙细眉,看他片刻:“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表哥出神的模样,是越看越帅,比那些电视里的主角都好看。” 篱笆小院的画面犹如幻觉般在脑海里消散,陆良生收回思绪,朝这小子笑了一下很多人都这么说,不用拍马屁。便是负回手,转身走去竹林,重新拿过毛笔练起字来。 老孙、蛤蟆道人少见的,听到陆良生说出这种玩笑的话来,知晓他不会赶人了,继续躺下翻身晒起太阳,或坐回石阶继续翻着视屏。 “表哥,我说的是实话!” 陆俊朝那边竹林喊了一声,收拾了一通院里垃圾,挽起袖子便去了厨房,升火煮饭,将米饭焖在柴锅里,提了篮子跟院里两人一蟾打声招呼,出门去超市买菜,不久,回来时还带了两人,搬了一台电视进来,这令的蛤蟆道人颇为满意,就连匍匐槐树无聊瞌睡的老驴都兴奋的挤进堂屋。 “这小子......” 看着精致雅的堂屋,摆上一台电视,顿时觉得格格不入,可师父还有道人却是看的津津有味。 算了,由着他们吧...... ....... 天色渐暗,陆俊做好晚饭端着一盘盘菜肴,从厨房出来,摆去堂屋茶几,不大的房间里,将茶几围满坐下,菜式多是隋唐时期没吃过的,刚一上桌,三双筷子,两大一小齐刷刷几道起落盘里,陆俊刚端上饭碗,筷子都还未插进碗里,四只盘带着噹噹的轻响,在茶几打起旋来。 “表叔.....表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菜呢?” 陆俊张了张嘴,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端仅剩汤水的盘子,下一秒,手还未触到,盘子眨眼间消失,落在道人手里一起浇在半碗米饭上,筷子哒哒的几下刨动,肉眼可见的消失在咀嚼的口中,看的陆俊手中筷子拿捏不稳,噹噹两声掉去地上。 “那个陆俊。” 陆良生吃相颇为斯,指尖抹去嘴角油渍,将碗筷放下,“你想要演......戏,不知表兄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说到这种事,还是红怜拿手,可惜没在身边。 “我也不知道,不过表哥,像是电视里那些演员教我就可以了,我不贪心!”被话语一转,陆俊像是忘了刚才的事,夹着米饭干刨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指着身后的电视。 陆良生偏过头,看去荧幕上闪烁的画面,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自己教不了,未必里面的人教不了不是? 正好,里面一个金发女子手握枪械,正与一群衣衫褴褛、浑身鲜血的尸体打斗。 “就她了!” 伸手一抓,随后向门外一抛,一缕清气穿出荧屏、穿过堂屋,飞去外面夜色,片刻不到,院门那边响起了一阵敲门,还夹杂一连串陆良生听不懂的番邦话语。 番外第三十六章 秋叶入夜幕莫谈鬼怪事 咚咚咚咚 夜风吹过院中槐树,院门那边响起一阵敲门声,亮着灯光的堂屋,端着饭碗,与道人胡吹乱侃的陆俊看了看正对的院门,连忙放下碗筷。 “我去开门,这大晚上的不在家吃饭,还来敲门,想蹭饭呢!” 抹了抹嘴上油渍嘀嘀咕咕嚷了一番,搂了下裤子跑出堂屋径直过去,听到还在敲门,嚷了声:“来了来了。” 吱 独有的老旧声响,随木门缓缓打开,外面的身影映入他眼帘,一个金色的女子红唇浅笑,一手半举敲门的动作,俏生生的立在门口,令陆俊愣了一下,“哟,还是国际友人。” 外面,女子瞥了他一眼,高挑有致的身形踩着小皮靴摇曳腰肢走了进来,径直越过微胖青年,走进庭院,陆俊连忙将院门关上,跟在后头,瞅着背影衣着,眯起眼睛,嘴里嘶了一声。 “这身材,好有劲儿!就是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屋檐下,道人双手插在宽袖里走了出来,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凹凸有致的番邦女人,陆良生敲了他一下肩膀,将盯着女子背影看的陆俊招来身前。 想了想托词,心里不由叹口气。 真是说了一句谎言,又要编其他的谎言来圆上,师父真是给我出个难题。 看着陆俊望来的视线,陆良生脸上浮起笑容,朝他解释道:“这是我一位友人,叫......叫爱丽丝,唔.......之前你在院里与我说想要学习,正好她有事在附近,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晚上过来,指导指导你。” 友人? 表哥的业务真够广的。 陆俊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檐下的表哥,就是爱丽丝这个名字,怎么越听越熟悉,眨眨眼睛,心领神会的也跟着笑起来,连忙点头,“知道知道,表弟绝对不会乱说的。” 看着与叫爱丽丝的女子低声说话的表哥,一副淡然若无其事的神色,随后转身回去堂屋,继续端碗吃饭,完全没有将女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表哥真是一个干大事的。 “你好,我叫爱丽丝,你要学表演,跟我去那边。” 陆俊正想着,那个金发女人过来开口,随后捏着腰身走去竹林那边,前者连忙跟上,想着机会难得,收起了其他浮想联翩的念头,专心跟着表哥的这友人学起表演心得。 灯光下,陆良生看去小院竹林那边跟着女人模仿的青年,算是将这家伙的事落下了,又少了一桩麻烦。 之后的时间里,亦如寻常早上出门买些包子馒头,在河边看人下棋,遇上之前那位邀他下棋的老人,下过几次棋后渐渐熟悉,知道对方叫李树,是那所中学里任某个职务,具体却是没跟陆良生说,而是给了一张小卡,说是可以进出,但只能去图书馆。 这种事,陆良生自然非常感激,收了那张通行证,常去那书馆,翻找一些有关这个时代的书籍,如世界历史、家电维修、近代科学一类,当然也有当代的学著作,每每一选,就是好几本,坐去角落安静的看上一天,接连几日足足看了二三十本之多,令得管理员以为他是来糊弄日子的。 到了晚上,随意找了些电视中的角色出来,籍着夜色给陆俊上课,不过几日间,表演上确实进步明显,不久,青年便通过了面试,带着行李就跟剧组去了,说是要去北方,甚至可能还要出海一趟云云。 人走后,院里又清静下来,附近居民也少有人来拜访,偶尔高天秋会打电话过来问好,只是不谈妖星那件事,陆良生也就不问,让他们自行处理。 至于师父蛤蟆道人和老孙,从前到现在,少有的斗嘴,两人又像是在手机里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一人一蟾成天坐在檐下,操作屏幕里的小人与对方一起推别人的建筑,时不时激动的大呼小叫,尤其是打不过时,师父口中吹出妖气进手机里,像是修改了什么,大杀四方,然而不久,就气急败坏的跺脚大骂,听老孙说,原来是账号被封了两万年!! 热热闹闹虽然令人舒服,然而书生最喜的还是待在那中学的图书馆里,听着郎朗读书声,孩童欢呼雀跃的冲出教室,拿着毽子踢来踢去,或在草丛你追我赶,都令他感到心里舒坦,有时那位老人也会过来,与他探讨学识,发现陆良生学问一途上,颇为惊人,学校里偶尔有老师请假或生病,老人便请了陆良生给学生上一堂言课,尤其是快要临近中考的初三,明显语提升显著。 最后,老人渐渐有了请陆良生来做特邀教师的想法,说是这番学识丢下了可惜,用在教授学生上,才是物尽其用,也不用每日都来,偶尔过来给学生上上课就行。 “......教师证的事,我会跟教育局那边通通关系,良生啊,教书育人,正好将这身学问传下去,国家、社会也会多了许多有用之人,不妨考虑一下。” 一身学问被人看得上,是极有成就的一件事,何况教书育人,是当年恩师做过的,自己也教过私塾三年,没有什么不妥。 “校长相请,我也求之不得,等我准备些时日就来。” 陆良生笑着应允下来,告辞离开后,拿着几本现代语书,走过校园林间小道,目光望去头顶梧桐,一片片金黄在眼帘摇曳,飘零落去书生脚下。 时日已初秋了。 他目光穿过摇曳的枝叶间闪闪烁烁的阳光,天云远去北面,跟着剧组拍摄半月的陆俊,演技越发成熟,虽然仅仅几个镜头,却是得到了导演的赞赏。 “导演,我这算不上什么......我表哥才厉害,他身边那些朋友,各个演技了得,我都是跟他们学的。” “你表哥是某个明星?” “不是,昨天还打过电话,现在在教书。” “呃......正好剧组有个演员受伤了,不如让你表哥来客串一下?演一个神仙,出场不多,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应该不妨碍你表哥教书,有空你跟他说说,来回机票我报销。” “那行,晚上我给他打电话。” 剧组算不上豪华,电影也不是什么大制作,经费紧张不说,最近更是遇上一个倒霉事,一场吊威压的戏,结果演员中途受伤,不能参演,眼下重新需要招人进组,颇为麻烦,眼下听到陆俊他表哥演技还不错,也看了照片,挺适合这个角色,导演这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陆俊要人。 后者肯定不会推托,一下了戏换了行头,赶回剧组租住的宾馆打电话,一进门就见大帮人,都是年轻男女围坐一起,屋里也不开灯,就点了一根蜡烛立在床头柜上,床铺中间摆了一张写满字的大纸,还放了一杆笔在上面,见到陆俊回来,招呼他过来一起玩。 “陆帅哥一起过来玩。” “一起玩才有感觉,你知不知道,原来啊,这宾馆去年死过人......一个男人被按在床上用到捅死的......” “不会就是我们这一间吧?” “哎哟别说了,还没开始玩,就被你们吓唬的不敢来了。” 一个还扎着侍女鬓鬟的女子还没来得及卸妆,拍着胸脯一脸惊恐的看向周围,惹得周围一帮大老爷们更加起哄,恐怖的事越说越多,陆俊还要打电话,没功夫陪他们玩,拿了手机走去窗棂,拉开帘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里稀稀拉拉的灯光,拨下远在南方的表哥的号码。 夜风挤进窗缝,那边围坐说笑的声音里,帘子微微起伏倒映外面照来的昏黄灯光,隐隐显出一道人形的轮廓....... 番外第三十七章 走北方看秋时之海 “要开始玩笔仙了啊,你们准备好。” “等等......我尿急,先去上个厕所。” “你这是肾不好,还是没开始就害怕了?” “滚你的。” 哗哗...... ......哗啦啦、 一群男女哄闹说笑话语里,厕所冲水的声音传来,陆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自从与表哥生活一段时间,陡然发现再看这些人,觉得幼稚的可笑,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望去窗外,宾馆外的街道没什么人来往,两侧路灯昏黄,嗤嗤明明灭灭,隐约好像看到一道黑夜闪过灯光范围,睁大眼睛正想仔细看去,感受到手中拨出的号码接通传来震动,连忙放去耳边,脸上堆起笑容。 “表哥晚上好,吃晚饭了吗?表叔怎么样?上分没有?” 一连几个问题令得电话那头的陆良生愣了愣,偏头看了眼卧房外沙发上与道人并排挤在一起,疯狂按着手机屏幕的师父,露出半截长舌不时张头望一眼老孙手机,挥蹼将探来口鼻的老驴打开,激动的指指点点。 “嗯,看样子,你表叔,正在努力......” 放下手中语书籍,陆良生正好也想休息片刻,隔空悬起手机,拿起一支钢笔,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刚才备课的内容挪去笔记本上。 苍劲的笔锋勾出一笔一划的同时,话语继续说道:“这么晚了不休息,可有事要问?” “嘿嘿,这倒没有,就是想表叔和表哥了。” 电话这头,陆俊听到两张床边,那几个人已经开始玩什么笔仙的游戏,下意识的挪了挪脚步,拉开距离走到窗角。 “你那边还有人?” 听到些许说话的人声,还有呜咽的风声吹过窗户,陆良生微微蹙眉,游走的笔尖停了停,待陆俊说是跟自己一样剧组的人玩通灵游戏,书生方才苏展了眉头,虽然不明白通灵游戏是何种玩法,但通灵二字,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便告诫一句:“你别乱玩。” 那边陆俊听的心里暖暖,又嘿嘿笑了两声,“不会的,我天生胆小!”说着,想起今日下午的时候,导演跟他说的话,连忙叫住电话那头的表哥,将客串演戏的事说出来。 “演戏?我?” 陆良生写过一行内容,腾去下一行,看这桌上摇晃的烛光,双唇含起笑容,“这就不必了,还有几日,就是中考,有几个班的学生需要提升一番语言类的学识.......”话语说到一半,忽地感觉到电话里有着常人听不到的沙沙声,停下声音,语气一转:“陆俊,你身边可有其他人?” 那边,面对表哥的询问,陆俊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不同,正想说:“没有......”转动到视线之中,卧房内的蜡烛明灭了一下,亮起的刹那间,好像看到床头一侧的墙角,立着一道人形黑影,模模糊糊让他看不太清楚,以为是那边玩笔仙的一群男女当中一个,转去视线,数了一下人数。 “人数够啊......奇怪......” 呢喃了一句再看去墙角,那道人影却是不见了,联想到刚才他们说这家宾馆的事,顿时觉得有些不安,再看去两张床间,那群围成一团的男女里,陡然看到一道黑影漂浮降去一人身上,摇曳的火光里,那人抖了一下,好像察觉到陆俊的目光,慢慢抬起脸来,映着烛火光转过脸,眸子阴森的望来。 陆俊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寒意攀着背脊迅速爬上后颈打了一个哆嗦,以至于忘了回答电话里陆良生问来的话语。 两股战战的后退一步,靠去窗户,看着那边还在询问笔仙的一堆男女,心里直骂起娘来。 “还玩什么,你们偏头看看啊,玩你妹的笔仙,鬼就在你们当中啊啊.......” 陆俊脑袋嗡嗡的乱响,双手发麻的动弹不得,使劲蠕动嘴想要朝那边喊,出口的只是结结巴巴的声音,终究还是引起那边人的注意。 “陆俊,你怎么了?” “他又没玩,怎么吓成这样,这也太胆小了,平日里还跟我吹他家表哥如何如何,自己都胆小成这样,他表哥也好不到哪儿去。” “别说话,笔仙还在呢!” “哎,要不要问问他是不是去年死在这间宾馆的那个男人?” “我看行!” 说话间,其中一人按着铅笔忍不住抢先一步开了口:“笔仙、笔仙,请问你是不是在这间宾馆死的?” 众人按着的指尖,铅笔陡然动了一下,指去纸上一个笑字上,一群男女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他在笑?” “那我再问问!笔仙笔仙,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铅笔猛地一转,陡然指向他们当中一人,众人视线齐齐转过视线,集中那人脸上,火光、阴影相映半张脸孔,一个模糊的黑影似人的面容在昏黄的光芒之中笑了一下。 “鬼啊!!” “啊!!” “妈啊啊!!” 一通乱叫,床头柜上的蜡烛忽地熄灭,房间瞬间陷入漆黑,女子叫出尖锐喊声时,站在窗前的陆俊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啊”的挣脱手脚麻木,搬起一张凳子,照着背对他两个重叠的背影砸了过去。 凳子选在半空停滞不动,两道重叠的影子上方,一张染着血垢的脑袋唰的转出一百八十度,阴森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俊,幽绿的脸上咧开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对面,陆俊也直愣愣的看着面前这张脸,呼吸越来越急迫,这次意识到脑袋一热,做出傻事来了,早知道就该先跑的。 嘴唇微微发抖,脸色惨白的努力向后退出半步。 “那......那个......我觉得不像鬼......就试试,你不介意吧?” 咔.....咔咔...... 类似骨头的声音在那身影扭出,一股阴冷瞬间蔓延房内,混乱中的男女跑去房门拉着门扇怎么也打不开,绝望的拍门嘶喊时,有人紧张的回望,那被附身的男子以奇怪的姿态扭动,一摇一晃的走去呆立不动的陆俊。 外面街道照来的微弱光芒里,一个附着的黑影正骑在那人肩头,手臂伸长抓去对面的微胖青年。 下一刻,一缕金光自青年颈下亮了起来,充斥房间,也将那黑影笼罩了进去,嗤嗤的灼烧声响起的刹那,一只金灿灿的大手从光里伸来,一巴掌拍了出去。 “啊”的凄厉惨叫响彻房间,那骑在人肩头的黑影雪融般化开,飘散空气里,半息之间,金光从房里褪去,只剩下那边陆俊摇摇晃晃两下呯的倒去地板,手里的电话摔落一旁,翻滚出去。 敞开的衣领间,几枚铜钱串成的吊坠隐隐还有金色余晖闪过。 ....... 风吹过庭院,陆良生停了停笔,叹口气将钢笔放下,将书本阖上。 外面似乎也感受到动静的蛤蟆道人,正好打完一把,负着手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陆俊,碰上邪祟之物了,有点道行,伤到那小子元神,估计要走一趟那边,给他扶一扶魂魄,省得将来变得痴呆。” 说着,叫上还在打游戏的道人,吹了声口哨,唤来沙发上叼着遥控器的老驴,以及一旁陪同看电视的月胧剑,打了一个响指。 “这几日没课,我们出去走走,顺道也去倭岛,看看胭脂过的如何,也该见人家了。” 走出堂屋,熄灭了灯火,看着夜色繁密的星空,沉吟了片刻,“十来日,应该赶得回上课。” 番外第三十八章 牵出一桩陈年旧事来 灰色的云朵缓缓飘过夜空,点缀的星月的之下,陆良生牵着老驴出来院门,宽袖一拂,串上了铜锁,叫着埋头玩弄手机的道人,一起走过宽巷。 顺道从师父那里要过手机,给学校那边打去电话,意思这几日不在家,有事出一趟远门,十来日便回。 收了电话,侧脸朝后面低头的道人说了句:“老孙,跟上。”的话语,老驴背上书架,月胧剑颤出锋鸣,退出剑鞘飞来书生身前,光芒一闪,融去体内。 陆良生一转身,双袖负去身后脚下离地,身子化为一道流光飞去宽巷上方冲天而起,孙迎仙抬头看了看,跳上老驴,随手打了一张符箓贴去驴臀,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拉过绳子系在腰间的一瞬,青白的电光照亮巷子,唰的飞射而出,沿着街道跃去高楼,眨眼间光芒消失在夜色里。 到的陆俊所在的城市已经是下半夜,街道上车辆稀少,偶尔过来一辆也是急匆匆飞驰而过,呼啸的车声远去,附近亮着红十字的医院附近人少的街道,地面嘭的震了一下,一道流光从天而降,一侧的停车带上,一辆辆轿车震的闪烁灯光哇哇的乱叫,引得附近漆黑的窗棂亮起灯光,有人打开窗户望下来。 “哪个蟊贼大半夜的偷这么多车?高手啊!” 扫过街道两头的视线无法看见的阴影,陆良生牵过赶来的老驴,让他在附近溜达,与扶着墙壁干呕的道人,一起走进前方那栋建筑,他在电视见过,知道乃是救死扶伤之地,与当年的医馆同理。 “里面什么味儿这么大?” “不知。” 两人施了穿墙术,一前一后穿过一堵墙壁进来,却是一间病房,正有夜起想要上厕所的病人刚一睁开眼睛,看到两道身影进来,一黑一白,吓得两眼瞪圆,连忙有躺回去,缓慢的伸手抓住枕头,一点一点从脑袋下扯出来,将脸挡住。 看不见我.....不是来找我的.....看不见我......我命大福大...... 口中默默的唠叨一通,好一阵没什么感觉,这才露出一点眼睛,见到房里没有任何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晚不知道哪间病房人要走了。 外面走廊,陆良生循着自己给陆俊那几枚铜钱残存的法力过去,上了楼梯,几个男女正坐在走廊长椅上,笼着衣裳相互靠着,一个圆脸的男人看着病房的门牌号来回走动,不时拿手指指点点,对着他们就是一通数落。 “玩什么不好,玩那些个东西!!” “像我们这样的剧组找一个人容易嘛?好家伙,演到一半就退了两,一个受伤,一个被你们害的!” “今儿个白天的时候,导演还跟我说了,陆俊他表哥厉害着呢,还是个腕儿,身边都是些大明星,好说歹说,人家答应过来试戏客串一下,怕是要被你们给搅黄咯!” 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嚷的坐了一排的男女低着头不敢说话,有人垂下的余光感觉到有影子过去,抬起头来,只看到挥手呵斥的男人背后病房门动了一下,顿时向后一仰,后背贴去墙上,脸唰的惨白,颤颤兢兢的抬起手,指去对面。 “剧务......刚......刚才......” “才什么才,我话还没训完!”剧务对着他们又是一通臭骂,方才舒服的沉下气,随后看去之前打断他的那人:“刚才你想说什么?” “门......门有人影......还动了一下。” “人影?” 剧务还有那边几人看去那边病房,门扇安安静静的阖着,小窗后挂着的帘子也一动不动遮在那,哪里有什么人影。 “哟呵,你吓完了陆俊,还想吓我是不是?” 那剧务转回脸来,冲过去拎着那人衣领拖过来,凑上去就是一通骂,令得值班护士推着药车经过,朝他们呵斥两声,才作罢。 吵吵闹闹的走廊里,病房里显出两道身影,贴墙两排病床上,有人呢喃像是要醒过来,陆良生看也不看,抬手向后一拂,刚睁眼抬头的病人,口中只支吾出一声:“你......”清风拂面,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老陆,你这昏迷的法术怎么拿捏的?” “唯手熟尔。”陆良生走去面前一张病床,看着熟睡的陆俊,旁边还有一台心跳仪滴、滴。的缓慢跳动。 书生看不懂上面那些数字和番邦字母,指尖点去熟睡的身影眉心,轻轻一勾,拉出一缕黑烟悬在掌心丢去地上,道人玩着手机,懒散的掏出一张符随意的丢去那黑烟,嘭的化作一道缥缈的人的影子。 “你因何事被杀?”陆良生回过头,看着面前如薄烟飘荡的身影,弹了弹衣袖,坐去病床边沿,将对方从陆俊体内牵引而出时,明显感觉到这阴鬼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抱着警告、吓唬他们的举动。 “鱼.....鱼.....” 病房刮起一阵阵阴风,悬在半空的阴鬼声音在风里回荡,依旧抬起手指着宾馆的方向,微微张合嘴,像是在告诉陆良生什么。 “......鳞......大海......人......鱼......鳞......同伴杀我.......” 人鱼......鳞? 断断续续的话语在书生脑海汇集,这些字眼对他来讲,并没有太大的难度,渐渐脑海中组成一段完整的话语:因为人鱼鳞,同伴杀我。 目光顺着阴鬼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与道人对视片刻,后者将阴鬼收入符箓包起来揣入袖里,门外叫叫嚷嚷的话语还在持续,争辩着“真的有人,你信我啊!”“里面没人,我锤死你!”的话语。 门扇推开的刹那,外面走廊几人躲在剧务身后朝里张望,窗棂打开,帘子被吹进的夜风抚动,顿时其他人将脸偏开,背过身去,叫嚷着有人的那人硬挤出笑容,指着打开的窗户:“呵呵.......肯定跑了。” 然后,迎来的是转过身来的剧务,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吼了声:“大半夜的,还跟我说鬼” 也引来不远病房的护士探出头,跟着吼上一嗓子,“再吼,给你们也开个病房!!” 众人连带剧务连忙退出房门,连连朝那护士点头,齐齐坐回长椅上,双手放在膝上,变得规矩。 番外第三十九章 东海有鲛人 闪烁的警灯驶过长街,被盘问过的宾馆前台、保安聚在前厅说着刚才房间里发生里的事。 “幸好没出人命,要是接连出事,我都不敢在这里上班了。” “刚刚听警察说,是玩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不过听说都是一个剧组里的配角。” “就是那种玩意儿,这些年轻人玩阿飘啊!” “阿飘也能玩??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玩?” “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思想!” “嗬忒,肮脏!” 两个前台女子朝三个值夜的保安呸了一口,敞开的玻璃门外,一阵寒风吹进来,略微的凉意让几人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去壁灯昏黄的客房走廊,隐隐约约有铃铛声回荡,一个个连忙装作没听到挤去前台,趴着装睡。 叮叮...... 隐约的铃铛飘去楼梯间,脚步无声的走过红地毯,片刻,某扇房门房锁扭动,吱嘎一声缓缓向里打开,随后又轻柔的阖上。 漆黑的房间,灯光亮起,空气里显出陆良生、道人的身形,走过一地乱扔的被褥、枕头、水杯,老孙看了看屋里,好奇的望去那边书生:“老陆,那鬼说什么了?让你亲自跑过来。” “人鱼鳞。” 陆良生从袖里翻出当年救下的小人鱼赠予的鳞片,经过这么多年,依旧如当初那般,碧玉晶莹,看着手心安静躺着的鳞片,目光扫过周围,随后阖上眼睛。 “那鬼是被同伴杀死的,起因,应该是鲛人的鳞片......这里靠近东海,当年那个小人鱼也不知还在不在。” 话语忽然停了停,散开的神识像是感受到了微弱的妖力,陆良生睁开眼,抬手一掀,隔空将墙上的电视机拽下来,丢去床上,看着墙上镶嵌的几个小方块,撬开其中一个,理开线路,陡然一枚青色的鳞片从里掉出,落到道人掌心。 “还真有......比你手上那枚小了那么一点。” 陆良生将它拿过来,与自己那枚放在一起,“凡人无意得了鲛人鳞,其中一人起了贪念,另一人不肯,最后在这间房里被杀,死之前,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便将这枚鳞片藏了起来。” 这样一说的话,整个没头没尾的事变得清晰起来,道人想了想,也确实像这么一回事,毕竟放到当年他们生活的隋唐,鲛人鳞片也是常人难以得到的,唯有亲近的人,或者死了被冲到海边。 想到这里,老孙一拍巴掌,顿时来了兴趣,将手机揣进袖子里:“本道对鲛人还是有些了解,他们少与人来往,族中有谁死了,尸身也会让其在海水里慢慢分解,不可能仍由被海水冲走。” 他摸了摸下巴那撮短须,眯起眼:“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鲛人被追杀,无法顾及死去的鲛人,身上鳞片散落,被海浪冲到海边,无意被两人得到,其中一人拿了鱼鳞,另一人想独吞,就有了此事!” 前因后果理顺,陆良生点点头,手掌一握,面无表情的望去窗外城市灯光。 “东海鲛人,与我陆良生也算有过一段善缘,当年若非那小鲛人救我,我也无法进入归墟之地,不管她如今还在不在,也要保她族人渡过此劫。” 声音响起时,拂袖转身径直穿过紧闭的窗户,跃起夜空,化作流光飞去东面。 “那是你的因果,又不是本道,唉,谁叫本道那么重情重义呢?” 道人摊摊手,回头看了眼眨着眼睛的老驴,后者喷了他一口,这才一起划过电光冲去夜空。 ....... 哗 海浪一层一层扑去沙滩、礁石,清冷的月色倒映海面起伏扭动,青冥的颜色之中,陆良生轻飘飘降下海边大岩,听着哗哗的海浪声,袖中指决掐出,目光向前方海平面扫了过去。 搜神术! 嗯?没有任何迹象......这倒是头一遭遇上搜神术不管用,这术法来自师父,元婴、斩虚境时用过几次,方圆百里妖怪、阴煞,甚至人都无一遁形。 后面,电光自远方急速流窜过来,道人爬在老驴背上,脸色铁青,朝着一侧干呕了声,摆摆手。 “先让本道歇会儿再走......” “我先去看看,你和师父还有老驴等会儿赶过来。”陆良生望着海平面,思虑片刻,再次拔地飞跃而起,拖着长长的光尾,俯瞰而下的视野之中,不久出现了一座颇大的岛屿,上面能看到不少建筑、游轮。 “再往前看看。” 呢喃间,飞去东面的身形陡然停滞,目光投去下方海岛,折转方向俯身冲了下去,嘭的水浪炸开的巨响。 一道水柱高高溅起扑去沙滩,不到两息,海面再次破开,陆良生袅绕茫茫蒸汽站在沙滩,看着指间夹着的一枚鳞片,上面还残有血迹,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这时背后几道光打来,响起几声番邦话语,大抵意思在问:“谁在那边,双手放在头上,转过来”的意思,下一秒,交织的电筒光里,袅绕白气的身影陡然一晃,瞬间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经悬立海面,踏着海水走去前方。 一缕缕发丝飘散海面起起伏伏,陆良生踏过海水,伸手没入水里将一具尸体抱了起来,水帘顺着毫无生气的手臂、发丝哗啦啦滴落,书生捋了捋女子的头发,看着惨白无血色的俏丽面容延伸而下,是一条吧脱落不少鱼鳞的长尾,连接鱼身的腹腔露出一口硕大的血洞,能看到后面起伏流淌的水浪。 明显是捕鱼一类武器刺穿的。 陆良生拿出刚才海里捡到的鳞片放去这只鲛人连有蹼的手心,将她微阖的双目抚上,在书生怀里化作斑斑点点的星光散去。 “当年我欠你同族一份情,该是还的时候了。” 望着星光飘散去往大海渐渐消失在水浪之中,陆良生收回视线仰起脸来,缓缓闭上眼睛,眉心亮起一道竖纹绽放出淡蓝色的光芒。 夜空月色照下,映着男人的面孔,银辉仿佛被放大,在海上迅速扩散,远去东面的倭岛以西的海上,几艘大船丢下一个个方形的装置,无形的波纹在水中荡开。船舷上人影走动,全副武装,手里举着鱼叉的武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站在船首,拿着夜视望远镜,看着远方海面一道道浪花溅起,隐约看到无数鱼尾摇摆拍打,好像水下变得滚烫无比,不能下潜,只能在水面跳跃前行。 “人鱼啊多么美丽的传说生物,尽情捕获吧,死活都是我们的。” 倭话在张启的双唇间说起,架在他旁边的巨大鱼叉对准了过去,男人将望远镜丢给副手,走去武器双手握住,瞄准了那边,开口:“传令富士山号、尾岛号,无差别射击,带回战利品,寿名财阀将赐予我们巨大的财富!” 扣下扳机的一瞬,对着对讲机,发出嘶吼。 “开火!” 并驾航行的三艘大船,船首上嘭嘭嘭接连三声,炮响,三道黑影拖着绳索划过月色之中,飞去远方,砸去海里高高溅起海浪,翻腾的水花里夹杂片片血花。 番外第四十章 一起掀了 轰啪 海浪升腾数米,扑卷的水面一片殷红,碧波起伏延伸开去,片刻,水面哗啦啦的破开,一道道半截鱼身的影子摆动鱼尾上下跳跃而行,身后百余米,轮船的嗡鸣已经蔓延追上,起伏的海面,三艘大船推来,船舷上捕鲸队听着号令,架起一具具捕鲸弩,乘风破浪杀过来。 碧蓝的海洋染成了一片血红,延绵漂浮的尸体间,手背擦伤的小鲛人低声哀鸣,奋力摆动鱼尾想要追上前面游远了的族人,有鲛人注意到了她,调头回来,此时探照的灯光照过海面,落在海面。 下一刻,一支支黑影自船舷飞射而出,蝗群般覆盖下来,“嘤呜”有鲛人哀鸣,胸口被洞穿,鲜血涌出染红海水间,仍旧推着小鲛人向前游动。 “哈哈哈” “诸君,财富已经在向我们致敬了,调到最大航速,今夜尽情狂欢吧,射杀这拨人鱼,数量刚好足够!!” 捕鲸船首,络腮大胡的男人转动捕鲸炮对准了前方几只鲛人,扣下扳机的一瞬,两尖炮叉嘭的射出,绞绳托在后面飞速拉出绳盘,犹如鱼线般垂去海面,下方翻涌的波浪里,被推着游动的鲛人听到呼啸声,努力的回过头,一支硕大的鱼叉穿过探照灯在眸底放大。 “鸣呜呜” 尖锐的细齿张开,小鱼人惊恐抬起手臂,连着薄膜的五指本能挡去头顶前方,两位几只鲛人祭水法术,喷出水柱迎去那巨大的鱼叉。 锵 恍若拔剑的蝉鸣,又像九天古筝骤然拨响银弦,推着风浪扑了过来,声音钻入人的、鲛的耳中的刹那间,飞射而下的炮叉呯的一声金铁断裂的脆响,在半空直接断成两截,携着余力翻飞落去海面,另一截半空翻转,噹的一声,插在推着水浪而来的船首下方没入进去一半还多。 船首上的捕鲸队听到金铁之声的同时,船身都感到些许微震,那络腮大胡的男人连忙靠去护栏,“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话语刚出口,便戛然而止。 罗经甲板上的探照灯转动方向,几道光柱集中前方海域,视线之中一柄古朴的长剑绽放莹莹光芒,剑尖朝下悬浮在海面上方,不时激荡出风浪,推这海面一圈圈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纳尼!!” 三艘大船缓缓减下速度,那络腮大胡男人捏住栅栏,看着那柄古剑,瞳仁都缩紧起来,不少涌来的捕鲸船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下方海水之中的鲛人也都惊骇的看着飘在距离海面四五丈的长剑。 好像感受到海风越烈,海中鲛人对于海洋陡然的变故颇为敏感,下意识的偏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淡淡的蓝色光晕自远处海平面缓缓过来,看似慢吞吞,实则转瞬即至。 蓝色法光里,一身青衫白袍的人影,迈着步履踏过水面,荡起涟漪,青丝飘舞海风里飞起,陆良生抬起目光,看着前方三艘庞然大物,抬起宽袖,手掌摊开 那边大船甲板上,一众岛国捕鲸成员看到海面走动的光芒和人的身影,身子颤颤兢兢的发起抖来,就像感受到的死亡攀爬在身上一般难受,就在对方抬手的同时,有人压抑不住,或感觉到不妙,凭借本能,转身靠近栅栏,直接跳去了下方海水。 不管反应过来,还未反应过来的,目瞪口呆的看着海面上站着的身影,有人跳水的同时,几乎所有人耳中,恍如听到一声威严的呢喃。 “沉!” 海水汹涌澎湃,掀起大浪,陆良生单掌握紧,汹涌的海水顿时流转起来形成漩涡,巨大的船身渐渐摇晃起来,上面的船员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砸向同伴,那络腮大胡男人“啊啊呀呀!!”的叫嚷,紧抓着捕鲸炮想要稳下身形,然而,摇动的船身越发剧烈,逐步旋转起来,连带捕鲸炮也跟着转动,将男人唰的一下甩了出去,飞去半空之中,翻转的视野里,三艘捕鲸船人声凄厉惨叫,上面的船员下饺子般被甩落大海,也有人抱着栅栏与船只旋转着渐渐被旋涡吞没。 胡子男嘭的砸进水里,他水性极好,卸去落水的惯性后,重新浮上海面,三艘大船沉入旋涡只剩船首还翘在水面外,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整个船身没入大海,旋转的旋涡也渐渐消失,探照灯的光芒还在水底亮了许久,然后,消失不见,海面上轻悄悄的,只能够听到风吹过海面的呼啸了。 男人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嘶哑难听的从口中发出几声,忽然感觉到有脚步声,浮着水猛地转过身,淡淡的蓝光映着一道身影走近视线,一双只有古代人才吹穿的步履站在了他面前,顿时牙齿上下不停的磕碰,颤颤兢兢的抬起脸,先看到的是袍摆在风里抚动,延伸而上是玉带悬着的铜镜、小剑......以及,一个长发飞舞的青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陆良生垂着视线看了眼这番邦蛮夷的面孔,探出手来点去对方眉心,一段段记忆飞速在他脑海里回溯,不过可惜只能看到有关鲛人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捕杀的鲛人被他们装船运往东面的岛国某座海港交卸,随后被人运走。 三花会? 民间组织?奇怪的名字。 陆良生收回手,脚前的番邦男人陡然一僵,全身的水渍瞬间结冰,变成一坨冰雕保持浮水的姿态沉去水底,消失在海底深处。 整片海域的动静也让原本逃走的鲛人群落停了下来,看着悬在半空绽放法光的仙剑,眨着眼睛好奇的盯着看,像是在想什么,忽然齐齐游回,齐聚在月胧剑下方,其中一只年老的鲛人看着走来的人类,周身溢出祥和的气息,令人感到一阵心安,连忙双手交叉在胸口,立在水中鞠躬行了一礼。 “这是你们族人的,拿回去吧。” 陆良生摊开手掌,里面有之前捡来的两枚鲛人鳞片,还有一枚则是当年救他的那条小鱼人的,千年多过去了,基本不可能还在了。 他将鱼鳞放到那年老鲛人手蹼中,指尖泛着神光走去受伤的几个鲛人身边,深可见骨的伤口光芒滋润下,渐渐合拢。 摸了摸在他怀里有些扭捏的小鲛人脑袋,将她放水里,朝他们挥了下手。 “走吧,去寻一个更好的地方休养生息,让族群兴旺。” “请.....问.....你叫陆良生......吗?” 一声不是很流畅的汉话响起,正是之前那年老一些的鲛人说出,看到陆良生望来惊诧的目光,躬了躬身:“说不得多......只有几句,先祖流传下来.....让我们学的。” 能叫出他名字的,鲛人当中或许就只有当年那个小鲛人了,陆良生朝她点点头,“我便是陆良生。” “先祖留了东西给您.....说你一定喜欢。” 那鲛人朝族群里点点头,一个体态丰腴的鲛人游来,她背脊一侧,挎着一张不知什么材质缝制的袋子,从里面翻出一张皮卷,在陆良生面前展开,上面是一个牵驴的书生,走过一座座大山的画幅。 “这是先祖从人类哪儿学来的,亲手画出的,说流传去,有一天遇上了陆良生,转赠给他。” 年老的鲛人大抵会的汉话不多,也就学了这些,之后陆良生再说什么,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其他话语来了。 “那她可还在?” 鲛人摇摇头,看到转身钻入海里,周围一道道鲛人的身影也都跟在后面,掀起硕大的鱼尾,一头扎进了大海游向远方。 陆良生沉默的看着手中皮卷,心意他是感受到了,千年过后,却是再难见亲手做这份礼物的人了。 “干脆一起掀了吧。” 收入修袖袋,书生目光转去东面,鞋尖垂在水面,双袖一卷负去身后,踏海而去,分开的水浪卷起半空,化作一团团白雾在海面弥漫开来。 番外第四十一章 背后的背后 夜色渐渐过去,启明的星辰还在夜空闪烁,东方的海平面上泛起了一丝白迹。 欧欧欧 海港矗立青冥的天色,海鸟乘着海风成群徘徊,浪花扑去的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成片摇晃起伏,远远的码头仓库灯火通明,一辆红色轿车自远方林间公路驶来,停在仓库门口,有守卫的人过来,恭敬的站去两排,车门打开,一只镶有水晶的黑色高跟丢去地上,穿着包臀短裙的女子讲着电话,伸出双脚悬去车门外,麾下人过来蹲下将她脚上平底鞋退下,换上那双高跟,这才从车里出来,贴着手机边走边说,过去仓库大门那边。 “姐姐,不用担心,还有最后一批货到码头,前面一批已经送往寿名那边,尾款你都收到了吧?” “呵呵......我做事,不会像三妹那样莽撞,如今死没死都不知道。” “.......只是想不到,这个世界竟然会真有人鱼,还以为只是传说中的生物,真是神奇啊。” 女子走进仓库,机器嗡嗡运作,最近的输送带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半人半鱼生物躺在上面,被套上真空包装收紧,被几个工人一一抬起丢去木箱封好,贴上新鲜海产等字样,再被叉车装去另一侧门口等候的保鲜车。 看着输送带上的物从眼前过去,女人停下高跟,红唇勾出一抹柔媚,“姐姐,你说这些生物都能存在,那神明或许也是能存在的,你说对吗?” 对着的电话那头,一道清冷的女声随后响起。 “你可以想,但不该问,寿名财阀已经被收购了,后面的大人物不喜欢别人随意猜测,往后这些不要对外面的人说,另外,小心一些。” 清冷的话语落下,那头随即挂断了通讯,这边,女人捏着手机哼了一声,她名叫三花尤梨,乃是三花姐妹排行老二,上头的有位精美能干的大姐三花咲,下面的三妹则早在几年前在华国沿海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如今三花会只剩两姐妹支撑,靠着给国内一些财阀做见不得光的事。 而杀人鱼,则是寿命财阀给予她们的差事,不过怎样追寻、杀,都是由对方派遣来的干事来执行,至于干什么用,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她们只负责船只和运货,今日傍晚出海的三艘捕鲸船是她姐妹手里的财产之一,只是已经快要天亮,也还没回来,让她皱起了眉头。 看过一阵货物,招来一个男人:“打电话过去,问问到哪里了。” “已经打过了,无法接通。” 走去仓库大门的修长双腿踩着高跟陡然停下,三花尤梨侧过脸来,眉笔描过的秀眉紧锁,看着跟着身后光头男人。 “再打一通,还不接不上,立即将这里所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留下尾巴。” “哈咦!” 男人躬下身,听到高跟走去门外,连忙从怀里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叮叮.....叮叮..... .......叮叮! 贴着手机的男人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电话铃声却是在附近响起,目光扫过周围,工人依旧忙碌似乎都没听到,仔细倾听一阵,循着声音走出仓库大门时,外面忽然有人喊道:“怎么回事?” “起雾了!!” 码头外的海面,视野之中白茫茫的颜色翻腾,弥漫的雾气贴着海面朝着这边蔓延涌来,周围全是海风呜呜咽咽吹拂的声响,立在仓库顶上的避雷针咣当咣当的摇晃。 拿着电话的男人隐约间好像听到了铃声,抬起目光看去前方,去开车门的女人也垂下手,目光一起望去海上飘来的大雾。 叮叮叮......是铃声的音乐在茫茫大雾里响着,朝这边过来。 贴着手机的光头慢慢垂下手,微微张开嘴,朝前走了一步,还在响的铃声伴随闪烁的灯光被一道身影拿在手中,正踩过水面向这边飘来,弥漫的雾气里,夹杂一道道青白电光一闪而过。 哗 有水声在身下响起,光头,以及四周三花会的人下意识的低头,海水漫过了鞋面浸透了裤腿,那边的三花尤梨最先回过神来,花容失色向后退了退,旋即,转身就跑,踩着哗哗的水声,爬去附近一个木箱。 “跑啊!!” 她朝周围还未反应过来的手下大喊。 ....... 海风吹着白茫茫的颜色飘去码头,立在海面的陆良生翻出一掌,手指掐出法决,四周雾气汹涌翻腾,隐隐泛起雷声。 轰隆隆 就在那边一声女子的呼喊响起,闪烁电光的白雾里,无数电蛇疯狂劈出,扭动狂舞落去海水漫过的码头,触及水面的刹那,电弧顺着水面以极快的速度窜开扩散,仓库内外,十多道身影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瞬间立在原地抽搐,不停闪出电花,整个身子浸在黑夜、电光中被电的显出人的骨骼来。 水漫弹跳起的电弧也将木箱上的女人触及,瞬间电的瘫软倒下,艳丽的面容扭曲,四肢都在疯狂抽搐,白皙的皮肤渐渐发黑,传出一阵焦臭。 不久,雾气散去,漫过码头的海水褪去海中,陆良生走上湿漉的地面,径直走到木箱上趴伏的女人前,指尖探去她额头,颇为可惜的摇摇头,女人的脑浆都被电熟了,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 伸手拿过她遗落旁边的手机,转身走进仓库,机械已经停止运转,鲛人尸首堆积在输送带、货车里。 “这些番邦人......” 陆良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腮鼓了鼓,手中握着的电话陡然传来震动,看着上面显示的番邦字,按下接通键,不等他开口,里面传出女子清冷话语。 “刚才怎么回事?我打健太郎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陆良生盯着手机,随后渐渐放去脸侧,薄唇微启,发出一段女声。 “有些状况,你在哪里?” “尤梨你的声音......” “被人打伤了,有闯入者。” “是什么人?算了,你赶来和我汇合,先将货交给寿命财阀......” 听完那边话语,陆良生嘴角勾起微笑,挂断电话丢去那边机械上,走出仓库,抬袖一挥,将地上的尸首扫去里面,躺在输送带上的手机,噼啪两声弹起电弧,窜去周围. 陆良生望着海平面升起的半轮阳光,背后的仓库建筑轰的一声巨响,火焰冲天而起,破开窗门卷去屋檐,顷刻间蔓延整座仓库,推着青冥的天色,映红了天空。 这些番人杀人鱼做什么? 阳光沿着海面蔓延过来,照在俊秀的脸庞,陆良生看去远方升起的晨阳想着,发丝划过脸颊向后飘荡。 ....... 阳光穿过云隙照过起伏的山麓、一亩亩田地,袅绕炊烟的乡村,推着黑暗的边沿,笼罩去更远的方向。 名叫东京的繁华都会。 一辆红色小车驶出车库,接上背着书包的孩童驶向忙碌的街道,不久,在一所小学停下。 “俊雄,检查过便当了吗?” 驾驶位上的女人拿过后座的小黄帽给孩童戴上,名叫俊雄的孩子笑嘻嘻的点下头,打开车门下去,朝车里的母亲挥了挥手,“已经检查过了,那我就进去了!” “好的。” 女人也笑起来,朝窗外挥了挥手,随后发动车子握去方向盘,看了眼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嘴角抿出一丝笑,打出转弯灯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本该进校园的儿子喊了一声:“欧吉桑!!!” 闪烁的转弯灯暗下来,女人解开安全带连忙下车,望去儿子那边,小人儿背着书包飞快扑去前面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怀里,被高高举了起来。 “快进去,要上课了!” 举了两下,俊雄被放下,男人在他小脑袋上轻拍,“我要和你母亲说些话,晚上等你一起吃饭。” “嗯!” 小人儿高兴的点点头,笑的露出一对小虎牙,背着书包飞跑去了校门,不时回头看过来,挥舞小手。 小车前,女子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迈着高跟走上街边,看着不远男人的背影,捋过发丝低头抿唇轻笑了一下,声音温柔。 “夏桑。” 番外第四十二章 一切起因的源头 街道延伸,车辆左右过往,横挂的各式广告牌下能见来来往往奔走的身影,结伴的女孩走进唱片店戴上耳机站在橱窗前试听新出的音乐;隔壁店铺街边排起了长龙,服饰各异的青年与同伴说笑,等着进去打弹珠。 一辆红色小车驶来这边,停在了街对面,穿着西装的男人左手戴着黑色皮手套,打开车门请了副驾的女人出来,相依着走去一家咖啡厅坐下,名叫惠子的女人搅着银勺,目光温柔的看去对面望玻璃窗外的男人。 “夏桑,小瑜没有跟你来?” “刚她同一班的飞机,还在机场忙,过两日一起回去。”男人看着窗户外的街景,笑了笑转回脸来,看到对面女人期盼的眼神,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微微苦涩的咖啡,“这次过来,是有些事,海上发现不少怪异的尸体,我那边调查到某些组织在捕杀海里生物,我对这边熟悉,所以过来看看。” “是什么样的事?” “跟三花会有关,你知道三花会的老三,三花贺美被我留下来了,据她说家中的大姐、二姐都比较厉害,但最多搞搞鲸、走私一类的事,不可能知道海里那种传说中的生物。” 男人俯身凑近一点,低声说出:“人鱼。”二字,名叫惠子的女人噹的丢下银勺,捂住红唇,双目露出惊骇,人鱼的故事自古就有,也是孩童时期的童话,一时间难以接受是很正常。 “夏桑,这是真的?”她确认一般,重复问了一遍。 “不会假.....我亲眼看过一具被杀的人鱼,所以才赶来,来找你的时候,顺道寻了三花会的头目,拷问了一番,东西都是背后人收购的,听说还收购了当年东京最大的寿名财阀。” “这个.......我好想听过类似的新闻,好像是山田财团主资收购。” “你知道他们结构?” 惠子搅着勺子在杯里荡起一圈涟漪,皱眉细想了一下。 “富士山银行、山田生物科技、山田金属、旭重工一类。” “山田生物科技。” 名叫夏亦的男人靠去椅背,若有所思的敲着戴有皮手套的左手,指尖嗒嗒有节奏的敲击,“寿名财阀也是以研究生物为主,看来是想要重启对方当年的百万神灵计划。” 皮手套握成拳头,响起一连串骨骼的咔咔声,夏亦望去窗外,视线抬高,隐约能看到远方矗立的高耸建筑,嘴角咧出冷笑,“有好两三年没动过手了,正好活络下筋骨。” 那边勺子停下,会错意的惠子脸红红的垂下,细如蚊声:“现在时间还早......要是不介意,我这就回去打扫一下房间。” “喂......虽然老夫老妻......但也别会错意。” 夏亦揉了揉眉心,恍然明白过来的女子倒也没有羞涩的将头埋下去,反而眼睛直勾勾的盯过来,舔了一下红唇。 “我没会错意......就是那个意思。总是要喂......饱的。”女人纤柔的手贴着杯子伸过去,涂抹红色的指甲,轻轻在男人手背上画起圆圈,红唇微张,牵起水丝,拉长话语:“夏桑,你说是吗” “果然,三十如狼。” 两人坐在小桌为这松松筋骨这事上说笑一阵,结账出来后,天空一只黑影飞了下来,岛国多乌鸦,屡见不鲜的,忽然飞来一只,落在夏亦手上,还是引来街上不少目光望来。 鸟身比寻常乌鸦大上一圈,鸟眸有着一圈红色,张开翅膀蹦跶一对鸟抓顺着手掌跳到夏亦肩头,像人一般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嘎啊的叫了两声,拍着翅膀法飞去天空。 “夏桑,出什么事了?”惠子挽着男人的手臂仰起脸看去,夏亦眯起眼睛望着远方,转过脸来,拍拍她手背,“没事,我送你回去。” 将女人送上轿车,驶去街道离开,飞驰的方向,与之平行的远方,高耸秋叶原附近一栋大厦,上班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大厦最上层,整层铺满了红红的地毯,四面环绕落地窗,映着正中两排照着纸皮灯笼的灯盏,暖黄的灯火照去前方的办公桌,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手中一叠资料丢进碎纸机里绞成粉末。 “寿名财阀的神灵计划不过如此......靠着红石的力量,繁殖出神灵躯体,说起来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强壮一些。” 老人说的是岛国话,嗓音嘶哑却有着旁人难以反驳的威严,转着轮椅侧过身来,操控着按钮驶出办公桌,有些浑浊的目光扫去两列灯盏后面站立一排的麾下。 “圣祈那边雇佣的人到了吗?” “到了,依照会长的指示,已经去了那须野,只是......”那边有人迟疑了一下,抬起脸:“会长,那真的是九尾狐吗?” 老人看着对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下的轮椅转动,碾过红地毯,来到书架前,拿过上面一本书册在手里哗的翻动,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 “传说不一定都是假的,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过,我也不会终一生来做这样的事。” 老人低哑的声音里,双手翻开的书籍,一张照片从里滑出,落在掌心,上面是一张手绘的画幅,视角正从驾驶舱望出,机翼上一个衣袍飘飘的古代青年,身旁还立着一头老驴正歪斜着口鼻,朝他吐着舌头。 指尖不由抚过上面,咧嘴笑了起来。 这正是当年他参加神风行动时,意外看到的,也正因为那次,双腿在坠机过程里受了严重伤势,但他不恼,只要世间有神灵,这双腿算得了什么。 世间一切灵物的血肉供奉,献祭给八岐,或许我也可以成为神...... 封印传说故事里的八岐大蛇的地方,他已经找到,九尾狐他也找到了,海中人鱼也杀了不少,只要抓到九尾狐,哪怕尸首也行,就该是最后一步了。 “会长!!” 老人抚着照片想着,外面有人出了电梯,快步过来,将一封信函双手呈上,“会长,出事了,这是三花会送来的消息,不敢用电子设备,怕被窃听到。” 山田鸠停下手指,将那封信函接过,自手里展开,目光扫过上面一行行字迹,无言的放去丢去一边。 “三花咲会处理的,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神的席位上,就没有她了。就这样,原话转复回去。” 然而,那人刚走,又有消息接踵而来。 “会长,我们在华国的人被铲除了,反被人利用,用虚假的消息吸引了z9的注意力,而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张没用的照片。” 照片递出,却是一张洞窟壁画里截取出来的画像,令得整个办公室里的财团众人炸开了锅,一张毫无用处的照片牺牲了几个潜伏人员,损失不可谓不大,毕竟一个潜伏人员需要花数年,甚至十多年的时间来融入当地,才能培养出来。 老人看着呈在面前的照片,差点激动的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把夺过摊在手里,手指颤抖的抚去上面令他熟悉的面孔。 “.......是他......是他......” 嘈杂的人声还在那边愤慨的响起,晨光倾泻窗棂,照在老人手中照片上,正是陆良生的画像,而此时,被念及的书生,一身衣袍牵着老驴正赶往电话中三花咲约定的地点,距离东京不过几里之地。 番外第四十三章 这一天想起了那个人 山中一片秋日枯黄,入秋之后蝉鸣渐少,隐去身形的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乡间小路,柏油路面时不时响起驴蹄踏踏的声响,引来田间劳作的农人直起身偏头看来,空荡荡的路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叮叮..... 摇荡的铜铃声,老驴背上的书架,蛤蟆道人敞开小门,架起腿,斜靠着背后的紫金葫芦,一口一嗒的抽着烟杆,看着起伏的远山,跟着旁边播放音乐的手机,口中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儿。 孙迎仙牵引着一张小纸人跟着后面,遇上崎岖不平路面,或路上石头,纸人跃过去,他也跟着跨步而行,仍旧低头看着手机,学着打字,正跟人聊得欢实。 “盯着路,小心摔个狗啃泥!” 蛤蟆拿出烟嘴朝他说了一句,探出半个身子,看去前面牵驴的背影:“良生,之前不是说那头红狐跑来这里了吗?应该对这里颇为熟悉,想来知道这番邦异国有什么好吃的。” “就知道吃,你该问异国他乡,可有什么情趣之物......”道人盯着手机嘀咕一句。 惹得蛤蟆拿眼瞪他,走在前面的书生,也不回头,看着周围起伏的丘陵,笑道:“等处理完这件事便过去寻她。” 又走过一段,显出身形,变幻出现代人的衣着发式,看到前方一个农人正从菜棚出来,上前用着学来的岛国话,问起附近地名。 “东京?前面有站台,可以坐车过去,走路的话,半个小时也能进城。” 顺着岛国男人的指引,陆良生道谢一番,重新回到路上快步前行,等那农人再看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阳光划过正午,斜去云间。 繁华都会郊外公路,少有车辆过往,路边两辆轿车打着双闪停靠,前面车里,窗户半开,袅绕着烟气飘出,一个穿着西裤的短发女子,夹着香烟看着手机上的导航,一个光点正朝这边缓缓移动,那是她嵌在妹妹三花尤梨手机里的定位。 “尤梨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慢了?!” 三花咲仰起脸,红唇间吐出一口烟雾,将手机放去膝盖,顺手取过另一边座位上的资料夹,翻看起社团的财报,以及关于山田生物接下来的计划书。 每每看到上门罗列的传说中生物,女人夹着烟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以凡人的科技力量,去捕获那些只有传说故事里的生物、甚至是神灵,都让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口中忍不住闷哼出声,双腿夹紧起来。 过得一阵,呼出一口粗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擦了擦,余光之中,瞥去手机上的导航,口中陡然轻咦了一声,连忙丢开件,将手机拿过手里,拉开车门出去。 屏幕上,闪烁的光点已经接近这边了,周围却是没有一点动静,难道是只身徒步过来的? 三花咲戴上眼镜,目光扫过四周,道路间林木在风里沙沙的摇曳,飘下泛黄的叶子,偶尔有过往的车辆,停也未停,直接从路上飞驰而去。 女人心里顿时泛起不妙的预感,朝后面车辆的手下喊了声:“走!”就在她转身钻进车里,手里的电话陡然响了起来,划去接听的同时,里面先传来了一段女声。 “是你吗?” 半只脚踏进车门的三花咲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道身子,顿时僵了一下,猛地回头,远处的道路间,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站在树下,正拿着电话冲她微笑,那手机摇晃的水晶吊坠,正是三花尤梨的。 一股毛孔悚然的感觉恍如蚂蚁从背脊一直爬到她后颈窝,唰的一下将电话从脸庞垂下,转身钻进车里,朝驾驶室的手下喊了一声:“开车!别去寿名大厦!其他地方都行。” 轿车发动行驶了出去,感受到窗外景物向后飞驰,这才让女人感到一阵心安,坐起身来,回头从后窗望去,第二辆轿车并未跟上来,不用猜也知道遭遇了不测,正准备给山田鸠打去电话,告诉对方突然出现一个不明身份的敌人时,侧回身来,旁边座位上,赫然坐了一道身形,正拨弄着三花尤梨的那部手机,微微侧脸看来,勾起笑容。 “八嘎!!” 女人惊极而怒,伸手摸去腰间,拔出一把印有樱花图案的银色小枪,对准对面朝她微笑的男人扣下扳机,呯的一声,火舌喷出枪口,弹头出膛射去青年的一瞬,距离半尺的距离如同陷入泥潭般缓缓停了下来,悬在空气里。 “这......” 三花咲举枪的手臂抖的更加厉害,瞪大眼眶里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红唇僵硬的挤出岛国语言。 “......异能者?” 陆良生只是微笑,没有搭理她,伸出指尖探去想要躲避却无法动弹的女子额头,随后收回手,笑着回道。 “原来你们想成为神?理想远志,这很好,就是路走偏了。来,我让你看看神仙之术,有何种威能。” 指尖一曲,朝驾车的司机一弹,后者脑袋一歪趴去方向盘上,轿车吱的打转摇晃撞去路边冲下前面田野时,陆良生抓过三花咲,按着她肩头凭空从车座上消失。 轰啪 失控的轿车磕在路基,一声巨响侧翻过来,拦腰撞去靠近田野的一颗大树上,车身带着惯性下,两头直接朝前撇去,车顶正中顶震动的树身向内凹陷,车窗哗的破碎爆裂飞溅,车门都在瞬间挤压弹出,翻飞半空落去附近田地里。 风吹过光秃秃的田野,远处一道身影走来,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走去弯曲的轿车,戴有皮手套的左手握住车架往下一拉,吱嘎的金属扭曲声里,将整辆车翻了过来,两头翘着,翻正到地上前后摇摇晃晃。 “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袭击的人有点本事。” 名叫夏亦的男人把住车门轻描淡写的将正扇车门扯下丢去一边,捡起落在座位踏脚前的一封件,随意翻了翻,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杀传说中的生物......这是想干嘛?又想造神?” 看着破碎的轿车,那名叫三花咲的女人估计已经被对方抓走......那岂不是要去寿名大厦? 收起那封件,夏亦脚下一蹬,坚硬的混泥土地面嘭的裂开,身子炮弹般冲上天空,俯瞰而去的远方,繁华的都市里高楼林立,曾经挂着寿名财阀字样的名字正被装卸工人用吊车取下,换上山田生物等字。 映着西落的阳光的窗户内,山田鸠正打着电话,挂断后,按去不停跳动的眼皮,有种不好的感觉。 “圣祈雇佣来的五人已经就位,我们过去。” 揉里揉眼皮,老人让人推着轮椅将保险柜存放的一管红色晶莹的液体取出放进金属箱子里。 这些都是海中人鱼尸体借用寿名财阀的装置提炼出来的精华,里面有着巨大的灵力,而分布各州的其他研究所,也有不同的生物精华存放,到的此时,老人的吩咐之中,从各地被运载而出,集中去事先定好的地点。 下降的全景电梯里,坐在轮椅的老人摩挲着腿上的金属箱,旁边护卫的手下,忽然有人开口,看去全景玻璃一侧,“那边是什么?” 老人抬起浑浊双眸,偏头望去,夕阳西下,洒来的霞光之中,大厦侧对的一座大楼,一道身影背负双手,外罩青衫内里云纹白袍,站在楼顶正看来大厦,脚边,还有一个短发的女人,仓惶蹲坐,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目光呆呆的看着周遭陡然的变化,以及 .......一柄悬在陆良生身侧悬浮的宝剑,剑尖下坠颤出一阵阵剑吟。 凌厉剑意携杀气四溢。 ....... 下降的全景电梯里,老人坐在轮椅上全身发抖起来,双手按着玻璃,浑浊的眼睛绽出敬畏的神色。 他想起当年飞翔天空的那一天,想起机翼上立着的那个人。 番外第四十四章 剑仙 “是他.......他来了......肯定是知道我将要成神,来阻止我的......” 电梯降下,远处楼顶站立的身影渐渐遮掩下去,山田鸠抱紧了怀里的金属箱,侧脸看去下降到楼层一点一点亮去一楼,催促身边保镖立即推着他离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行人急忙通过专用同道,迅速来到大楼外,保镖将老人抬上商务车,随后跟着上去其他车辆,背对着远方站立身影的高楼,迅速驾车驶出这里。 远去的大楼背后,另一栋高楼上方,渐渐亮起了淡蓝的光芒。 青衫云纹白袍在风里飞舞,陆良生负着双袖立在顶楼护栏之上,闭着眼睛感受着风出来的温热,某一刻,抬起一只手时缓缓睁开双眼,眸底的情感好像都在这一瞬间消失,冰冷的看着面前的高楼、远方繁华的城市。 恍如神灵俯瞰这人世间。 “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听到一旁的女人惊恐的嘶喊,陆良生看也不看她,只是悬浮的那柄古剑升了起来,口中声音平淡而冷漠。 “你们不是想知道神是什么样的吗?我来告诉你,神无情无义,心如铁石......就如现在这样。” 平伸的手臂,掌心猛地一握,悬浮的月胧嗡的一声颤抖,剑身模糊向左右延伸开去,下一秒,在三花咲的视线里,一幻为二、二化为四、四生八.......剑影密密麻麻排列天空悬立。 青衫抚动,宽袖洒开,陆良生二指一并,密密麻麻排开的一柄柄长剑唰的齐齐平伸指去前方大楼,法光自剑身一个接一个的绽放亮起,激荡开的气浪,吹的三花咲蹲伏去地上,抬手挡着脸,被吹的难受。 寿名大厦,正忙着工作的社员来来往往交接着任务,有人看到对面大楼的异状张着嘴,一时间忘记了说话,旁边的同僚见状循着视线望去,挥舞手里的工作单,惊的大喊大叫。 “不要工作了!”“快走啊” “外面有......有很多.......” 难以形容的词汇惊呼出口,远去大厦的车队,山田鸠看过车窗也看到了那栋大楼上密密麻麻云集的长剑,激动的趴去窗户,没有任何形象的贴在玻璃上,眼羡的望着这一幕。 呼 风吹了起来,楼顶上,陆良生剑指陡然一指,无数亮着法光的剑影齐齐冲了出去,犹如蜂群般飞去寿名大厦,嗡的剑鸣声,陡然由小变大,化作一声苍龙长吟,绕着大厦拉出一道道冷忙从四面八方横切而过,楼体震动起来,一块块混凝土擦着剑锋割裂剥落,坠去楼下,停靠的车辆呯呯轰轰砸的稀烂。 一二楼层的人一窝蜂的抱着头跑出,高层的男女随楼体摇晃撞在一起,踩着高跟鞋的女子跌跌撞撞碰上墙壁,绷着短裙披头散发坐去地上,又被人踩过脚脖叫出痛呼。 无数流光交织,顷刻间楼体四面墙壁窗户破碎撕裂,剃的只剩钢筋、楼层地板还在,一堆人挤在一起瘫软地板,感受着高处的冷风吹在脸上,浑身都在瑟瑟发抖,阳光仿佛都在无数剑光里失色。 远处楼顶,握着护栏铁条的三花咲,看着满眼游走飞舞的淡蓝光芒,根本一动不敢动,生怕忽然飘来其中一把,将她性命了结,这时女人才明白人与神之间真正的差距在哪里,根本不是那个山田会长说的那么简单。 “收!” 陡然一声在旁边响起,陆良生挥袖一招,飞舞的发丝静止垂散肩头,漫天剑光消散,成千上万飞舞的长剑化为一剑重新落在书生身侧悬浮,亮着莹莹蓝光。 然而,陆良生并没有看身旁的女人,侧脸斜去眸子,声音朝楼顶某个方向出口:“看够了,就出来。” 啪啪 天台入口的建筑背后,一道身影拍着手掌转出,“阁下这身行头,加上这身能力,真是剑仙在世的感觉。” “栖霞山,陆良生!”书生细眉微皱,这人语气令他不喜,尤其身上一股浓郁的妖星气息,令他更无好感,一侧半空,月胧剑轻轻抖动颤响,好像感受到主人的敌意,抬起了剑尖。 过来的身影在水塔附近站定,夏亦同样感受到那悬浮的长剑带来的敌意,笑了笑:“说话都像古人,也好,我叫夏亦,交河市人。” 陆良生并未意他说的什么,这人一身古怪,有些看不透,明明有妖星气息,却夹杂了其他不同的力量在其中,不过心里终究还是要确认,目光落去对方左手上。 “把你手套脱下来。” “真想看?看我这只手的,基本都死了......”夏亦的性子就如乌鸦,机警而又狂妄,缓缓抬起左手,将手套一点一点的摘下,那边蹲伏护栏下的三花咲根本不知道两人说的什么,看了看这边,又看去那边突然出现的男子,见手套一点点脱下,露出的是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直到正副手套脱下,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去地上,正只手掌全是由红石组成,连接的手腕同样如此,延伸去袖子里,怕是整条手臂都是一样的。 咔咔 夏亦竖着手掌,一根根手指曲紧握成拳头,嘴角咧出冷笑:“现在见到.......”话音未完,手腕呯的一声脆响,一道剑光呈一条直线横切而过,握紧的红石拳头溅出碎片纷飞洒开,夏亦的视线里,手掌在这一闪而过的光芒之中,直接断开坠落了下来,落去地上乒乓两声滚在脚边。 “呵呵......” 那边,夏亦喉间挤出冰冷的轻笑,双目渐渐泛起红芒,光秃秃的左腕咔咔的声音里,红石颗粒翻涌而起,重新聚拢出一个大包,分出清晰的手指,猛地一握,气浪轰的周身为中心荡出,西装唰的左右洒开。 “这是你自找的!!!” 前方,立在护栏的陆良生握着剑柄嗡的一声,剑锋划过空气,斜去身侧轻垂,“借助妖星,当杀!” 法术悄无声息泌过空气,楼顶地面蠕动,攀去对面男人脚下,触及的一瞬,夏亦双腿一曲,然后绷直,嘭的震响,攀沿而上的岩石震的碎裂,身形炮弹般直射而出,拉出一道一连串残影,转瞬即至,弓起的身形一侧,紧握的拳头轰然打出! 呯! 拳头触及的瞬间,陆良生向后飘出楼顶,剑指点去砸来的拳头,一抹光束刺破空气、红石、冲出来的身体,直接撕裂周围空间般划过楼顶,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撞破更远的护栏消失在远方天地尽头。 轰! 嘶啦 西装撕碎如蝴蝶纷飞去天空,冲来的身形倒飞了回去,划过长长的轨迹砸去地上劈出的沟壑。 番外第四十五章 万法系于一道 气浪翻滚吹翻护栏、蹲伏的女人,光速犁出一道沟壑,冲去的身影又如同炮弹般倒飞回去,凝聚的红石手掌再次碎裂,洒落一地,前方,半空倒飞的夏亦折转落下,皮鞋陷进混凝土蹬出半米脚印,身上西装、衬衣一缕一缕的布条滑下。 “够劲!” 夏亦扭了扭脖子,全身白气升腾弥漫,精壮的上身左臂是链接的红石,断去的手腕重新蠕动,化出一只手掌,洒落地上的红石颗粒彷如有生命般流动,钻进他裤腿渗入皮层当中。 “你还是第一个能切开红石的。” 咧开的嘴角之上,浓眉下的双眼红光越来越盛,话语落下的一刻,脚下一蹬,轰然冲出,那边趴在地上的三花咲见又打起来,终于“啊”的发出尖叫,抱住脑袋将脸埋下。 几乎同时,飘飞出护栏的书生目光凝实,双手剑指绽出寸芒,对面炮弹般冲击而来的夏亦拳风呼啸,瞬间拉近距离,照着指尖绽放寸芒的身影呯呯呯就是疯狂挥砸,速度极快,触及寸芒威势极大。 两人一退一冲,仿佛停滞空中一般疯狂交手,此时夏亦含怒出手,身上红石力量放大到了极致,左臂分出更多的臂膀,如同三头六臂狂打猛砸,暴雨般倾泻而出,砸去寸芒的每一拳,激出的风浪,将远处只剩架子的大厦震的摇晃,吓得那边一片惊声尖叫。 转眼撞在一起几息,陆良生掌心亮起金光,猛地一掌抵在对方拳上,再次向后飘飞一截,双指拨弄面前空气,有着常人无法看见的金色卦爻在缓缓转动。 天干地支! 丁癸呈象.藏厄。 乙己化形.消难。 壬卯之卦.躲灾。 最后一指拨开,戊寅化吉! ....... 回弹蹬去后方大楼的夏亦再度扑上,挥砸开的拳头却是连对方衣袍也沾不上,正中对方手指的一拳,像是击在空气,巨大的力道也在瞬间消失无踪,也或明明正中,力道传去对方,却是向四周扩散。 “不信!!” 怒意上头,负面的情绪越发掩盖理智,夏亦六条手臂陡然松开拳头,其中一只手掌抓住书生衣领猛然发力,腰身一扭甩去后方大楼,身子俯冲撞去墙壁,双脚踏着楼墙、窗户呈一条直线飞跃而起。 “杀不了你” 携巨力翻飞落去楼顶的陆良生身子轻飘飘的站去水塔上方,目光尽头的护栏,嘶喊暴戾话语伴随夏亦的身影轰的冲天而起,张开的另外两条臂膀断开化作兵刃落去手中,长棍呼啸,抡出一圈重重叠叠的棍影,一戟破风疾响直奔陆良生面门。 然而,书生并未动作,只是看着兵器刺来,下一刻,坠下的身影仿佛找到理智,几乎快要贴道对方笔尖的距离,忽然一收兵器,一踏水塔,向后拉开些许,满眼红芒的看去:“怎么不动手?” “只是看你是否尚存理智。”陆良生双手负在身后,声音清冷,刚一落下,身形就在夏亦和三花咲的视线里化为斑斑点点的星光散开。 “值不值得我动手。” 夏亦、三花咲看着消散的身形顿时愣住,听到第二道话语从另一处空旷地方传来,目光偏转过去,空气渐渐显出之前书生的轮廓。 “刚才.....”夏亦红石手臂捏紧了变化的兵器,也就是说,刚才与战斗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或者说......是幻象? 到的眼下,夏亦也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攻击上的手段并不多,只是稀奇古怪的能力层出不穷实在是一个麻烦。 必须一次性解决,至少一次将他打服帖。 想着,拄下手中长棍,举步跨出,另一条红石手臂拖行画戟刮在地翻出石屑,那边,陆良生眉心亮起法光,眸底看着对方体内不断攀升的妖星力量,摇了摇头。 “还来......”挥开袍袖,抬手一指。 定! 前面走动的身影瞬间保持跨步的姿态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眸子还能在眼眶里转动,夏亦动了动眼睛,能感觉到四肢身体,却是使出力道也无法驱使它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有无形的东西锁住一般。 咳! 夏亦紧咬牙关挤出一声嘶哑,不断攀升的红石力量也在疯狂在血管里涌动,与掺杂的铀、钍两个元素也在渐渐磨合释放一种令陆良生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这是你体内的其他东西?” 几次交手,书生明显感觉到了这人身上妖星的不同,还是原来的那股气息,不过却没有往日的智慧,更像是藤蔓依附在这人体中生存,然而那边的夏亦并未搭话,体内两种力量疯狂攀升的同时,他异能也在不断从手中兵器显出。 身后的空气泛起一道虚影,杏黄凶戾得瞳仁,手中长棍也渐渐剥落出金箍棒三字,恐怖的力量驱使下,定格的身形动了动,抬起的脚掌破开禁锢的法力,轰的踏去地面,整座大楼都在这一下里微微动摇,无数落地窗棂嗡嗡得直响。 “大圣?” 看到微弓的身形背后立起的虚影,陆良生反而露出一抹微笑来,那边仰起孤拐脸呲出獠牙向去天空的妖王好像也看到了对面下方的书生,凶戾的双眼眨了眨,陡然从夏亦身上飘出一缕神识落去地上,扛着一根棍子上下打量书生几眼,呲牙裂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是你是你.....真是你......”转身朝再次愣住的夏亦挥了下毛茸茸的手,嚷了句:“不打了不打了!” 一跃凑近陆良生绕着转了两圈,挠了挠猴脸,“陆良生,什么时候下界的?也不说先来俺老孙庙里叙旧。” “我就一直未上过仙界,半道出了一点状况,不信你问他们!” 能再见故人,刚才那分冰冷的杀意早就烟消云散了,笑呵呵的转身挥袖,身后不远的空气显出蹲坐的老驴,以及驴头上吃着零食的蛤蟆道人和旁边拿着薯片袋的孙迎仙,原来一人一蟾早就来了,一直蹲在旁边看戏,赌书生这次会不会杀了依附妖星的这个人。 这边,猴子看到道人,双眼瞪圆,呲牙裂嘴嘶吼一声,举着棍棒就打过去,吓得老孙薯片一丢,提起袍摆绕着水塔飞跑起来。 “猴子,本道不就拿你一颗桃子,用得着现在还记仇啊!!” “放屁,那是俺老孙藏了许久的仙桃,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不然你以为你境界能涨那么快?!给俺老孙吐出来!!” “喂喂,吐出来,你也敢吃啊?!” 一人一猴绕着水塔追打,不时传出老孙凄厉的哀嚎,令得蛤蟆道人拍了下驴头,转过方向,托着薯片袋看的津津有味,偶尔眯起蟾眼,唏嘘两声。 “还是看小道士被打有意思!” 一通打闹,原本厮杀的气氛荡然无存,那边的夏亦也是无语的看着那位妖气通天彻地的猴王,再看看手里的金箍棒,顿时一阵无语。 “你身上的妖星怎么回事?能与我说说?” 耳边响起陆良生的声音,书生负着双袖笑着朝他走来,也没了刚才的冰冷。 番外第四十六章 夜色藏猛虎 远远近近的街区是大片的仓惶惊呼,混乱蔓延之中,警笛拉响正从更远的方向过来,西沉的残阳照来霞光,映着斑驳狼藉的大楼。 听着不远只剩框架的寿名大楼人声惊恐嘶喊,远方传来警笛,陆良生收回目光,侧脸看去旁边,名叫夏亦的青年收回多余的手臂,裸着精壮的上身从裤兜里掏了掏,发现没烟,目光看去抱着挪到撅着屁股,哆哆嗦嗦的女子,后者连忙摸索身上,这才找到一根烟给他点上。 叼着烟嘴的青年拍拍三花咲的手,转过身将双肘压去护栏,背靠着仰起脸深吸了一口,呼地吐出烟气。 “你说这是妖星?我说这是红石.....当中恐怕有误会,至于它怎么跟我连在一起,就说来话长了。” 夏亦大概也不想将误会继续下去,握了握红石手掌,笑了一下,与陆良生说上两句后也算舒络些许,语气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我被红石感染,抱着必死的心情,在一场危机里拖住敌人,然后一起被核弹击中,因祸得福,也因为如此,红石的智慧被辐射杀死,与核元素产生一种我也说不明白的变化,与我身体形成现在这副共生的局面,并非你想的那样依附红石。” 眼下,陆良生听得这些话语,也是沉默下来,他对现在的时代了结并不多,为何有这样的变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目光看着那边道人被猴子扑倒,拖去水塔后面暴揍,眼皮跳了跳,这老孙当时是多招恨,吃了大圣多少颗桃子。 念头一闪而过,还是回到身旁名叫的夏亦青年身上,忽然伸手按去对方那只左手,“可否让我一观。” 夏亦叼着烟嘴将脸偏去一侧,抬起手递过去:“想看就看,就是说话别太绉绉。” “在下一向如此,改不了了。” 那边,陆良生没看他,目光专注的盯着递到眼前的红石手掌,指尖绽出法光令得夏亦忍不住看来一眼又转开,“小心些.....别又把我手给断下来,还是挺痛得。” 话语声里,一侧的陆良生法力探进晶莹的红石手背之中,传来的是妖星、还有夏亦口中所说的核元素,但感受不到妖星活着的迹象,按陆良生的了解,妖星并不会死去,还会重新滋生出来,眼下估摸着应该是被核元素遏制住了,无法复苏。 书生试着窥探从未听过见过的核元素,法力触及,引来夏亦皱起眉头发出一声:“痛。”的低呼,与此同时,探去的法力也被排斥出来,想要将妖星从对方身体吸收,封印体内的想法断然是不可能的了。 “强来的话,会要了这人的命。” 见陆良生摇头,夏亦将嘴里的香烟吐去地上踩熄,收回手歪了歪头,仔细端详挽着发髻,垂下两鬓青丝,一身古装的书生:“你跟孙大圣都认识,看样子你真是神仙?” “上了仙籍,但没上过天界。” 夏亦愣了一下,还没真想对方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一点期待都没了,陆良生笑了笑,既然被大圣认可,对这些事上没必要隐瞒,身份说开反而好一些,西沉的霞光里,看着下方停了许多闪烁警笛的车辆,一道道穿着制服的身影冲进大楼,挥了挥宽袖,法光流转,沿着楼顶蔓延下去。 下方冲进大楼的警察,片刻又从门口冲出,看着停在面前的一辆辆警车,不由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八嘎,难道是我们走错了?” “再试试!” 然而眼下一群人如何奔行,冲进大楼之中朝着楼梯、电梯过去,下一秒,视线一花,待到看清,又是在大门外了。 楼顶上,一只乌鸦划过霞光,发出哇的嘶鸣,探出身子看着下方进进出出的岛国警察,夏亦忍不住笑起来。 “你的法术比打架有趣多了。” 他也明白此时书生不让岛国警察上来,想必是有其他原因,转身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山田生物科技?” “你说的不懂,但过来是为那些死去的鲛人。”陆良生走去护栏,双袖负去身后,望着霞光笼罩的一栋栋高楼,“当年一只鲛人对我有恩,如今看到她族人遭遇这样的事,不可能袖手旁观,眼下,更是发现这些人妄想走捷径成为神仙,更不能不管......” “看来你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他们下一个目标,好像是九尾狐......嘶,从没见过狐狸精长什么模样,能带我一起去瞧瞧?” 听到这里陆良生脸色一沉,目光依旧平淡的看去对方,点下头,“跟的上就来。”说完,负袖走去水塔。 那边也已经打完了。 远远就见道人耷拉一条腿挂在铁梯,衣衫褴褛的平躺地上,脸上全是爪子留下的红痕,整齐的道髻凌乱散开,肚皮上下起伏的剧烈喘气。 “曰尔老母的.......不就一颗桃子嘛,用得着连抓带打?老陆,你过来评评理。” 大圣拄着棒身,松了松甲领,出了一口恶气,舒爽的又踹了一脚,这才朝陆良生拱了下毛茸茸的手掌,身形渐渐在原地散去,这缕神识应该是回去庙中了。 “没事,你招惹大圣做什么?!” 陆良生摇摇头,心里叹了叹,过去书架,寻了一些外敷的药粉,就着法力一起给道人擦过伤势。感受到脸上时而冰凉时而火辣辣的疼痛,孙迎仙哎哟哟的痛呼里,听完两人要去寻胭脂,立马就精神了,一个翻身起来。 拉着夏亦比划了一下手势:“你想见狐狸精,那就要问本道了,说起这个,我可就......” 楼外,夕阳渐渐下沉西云,洒开的霞光里,楼顶上喋喋不休的话语连带身影消失,陆良生笑着拉过缰绳,收了楼中的法术,牵着老驴也跟着消失在天台。 不久之后,离开城市,踏上荒野,远去的方向之中,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熟悉的妖气也越来越清晰。 城市、人迹的灯光远去黑夜,远山的那头越发荒凉,少有人烟,偶尔有光亮在黑夜划过,照去雌伏黑暗的大山轮廓。 沙沙的林间,是人的脚步声走过,打着手电的身影越过前方遮掩的大树,燃烧的火焰映入眸底,那边,有十多人检查着各种器械,服饰统一,多是西方人的面孔,有人看到巡视的同伴回来,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拉动枪拴,检查弹夹,有着短暂的话语交流。 “怎么样?” “山里没动静,应该还不知晓我们过来......也可能已经知道。” “切,去见队长,他刚才找你。” 检查枪械的络腮大胡男人朝后面的帐篷扬了扬,那边的身影点下头,将手中的武器交给同伴,走去帐篷,拉开帘子进去。 里面正中,一个魁梧的男人正穿上一件冲锋衣,裸露背后半个虎头刺青遮掩了下去,旁边还有一个扣着衣领纽扣的东欧金发女人,替男人整了整衣服,迈开长腿摇曳身姿走了出去,将帘子重新阖上。 “队长。” 进来的男人抬手握拳放在胸口,小心的唤了一声,他说的是欧洲那边的话语,声音传去对面,背对他的魁梧身影缓缓转过来,是个亚洲人的面孔,面容中正威严,却是看不出多少岁数,身形坐下时,宽松的冲锋衣都绷紧,勒出手臂、肩膀的肌肉轮廓。 犹如一头猛虎伏案,目光凶戾。 番外第四十七章 九尾、胭脂 “外面没有动静吧?” “和平时一样。” “嗯,这次竟是妖兽......呵呵,如果不是上面要从山田那里拿芯片交换,我懒得过来,妖兽......我们在神话故事里?” 印有燃烧书页图案的徽章在男人指间翻来覆去,浓眉下目光威凛看着桌上照明灯,飞蛾扑在上面噗噗来回撞击,盯着的双目眨了一下,手中翻动的徽章停下来捏在手心。 “不管有没有妖兽,山田鸠给的情报是否正确,一如往常,我们将事情做好,把东西交给他换来芯片,完成我们的任务。” 哗的一声,冲锋衣抚响,站起身来径直走过对面的手下,掀开帐帘出去,营地的篝火在风里摇曳,噼啪弹出的火星飘过他身前,周围检查器械的一道道身影抬头望来,之前先出来的东欧女人拉响枪拴在手里转了一圈,插紧大腿一侧械套,朝男人点下头。 “看来你们准备的很好。”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的钟表,将手里翻转的徽章撇去胸口,“时间差不多了,各位,我们该出发看看岛国人送来的情报是否正确,当然,你们也知道,这帮矮子喜欢说谎。” 周围,十多名手下跟着笑起来,随即收拾了各种装置机械,拿上武器将营地篝火熄灭,列成长队挥舞刀锋砍去拦路的藤蔓荒草,籍着月色辨别着方向,朝远方矗立黑暗当中的巨大阴影摸了过去。 荒山野岭,夜风拂过山麓,清冷月色下,林海起伏荡起涟漪,哗哗的声响飘去后方巨大的山峦,树林中夜狐凄鸣,偶尔踩着落叶的沙沙声,拖着蓬松的尾巴跑过前方一处洞口,一头钻了进去。 风在里面呜呜咽咽的吹响。 一片漆黑里,陡然亮起一对莹绿,在黑暗里眨了眨,见是一只小狐狸从面前跑过,又悄无声息的阖上眼睛,枕下脑袋,一抹蓬松如伞盖的阴影呼啸而过,卷起大风吹去洞口,将小狐狸掀的连滚带爬,惊慌失措的跑出洞口,如人一般跪在地上,前肢合十不停朝里作揖。 好半晌,小狐这才胆战心惊的调头回去山下,稍远一些后,方才重新大起胆子,前后肢来回蹦跶追去萤火虫,陡然长耳抖动两下,看着前方草丛窸窸窣窣一阵晃动,警惕的弓起身子,做出呲牙欲扑去撕咬的姿态一瞬,草丛唰的踢出一只大脚,将它踢飞,摔去前面落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下,顿时没了刚才呲牙欲咬的架势,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飞快钻去附近草丛。 来人一身作战服,正是山下那批人,此时摸到这里,看了眼跑远的夜狐,歪头贴去肩膀,对着绑着的通讯器压低嗓音:“一只可爱的小狐狸而已,不用紧张。” 微笑着说完,举着武器朝后面招了招,示意躲藏的同伴出来,旋即,从背包一侧翻出类似监控雷达的装置,看着上面扫描的线条,撇了撇嘴。 “没有任何能量的反应,看来好运落不到我们头上。” 说话间,迈开脚步继续前行,就在穿过一颗大树,厚厚的靴底踩下地面一层落叶,发出咔擦的轻脆,彷如人的经络一般,声音顺着地脉迅速延伸传播开去。 山顶之上,漆黑的洞穴里,莹绿的光芒再次亮起,在黑暗中拔高看去外面,盘成一坨的阴影噼啪两声弹起些许电弧,令的洞里响起微弱的狐鸣。 片刻,一只小狐从洞口仓惶飞奔进来,快冲到里面,四肢顿地急刹停下,连忙匍匐去地上,朝着那边升高的一对莹绿双目低声叫唤,挪动着身子,将屁股朝下那里,示意上面印出的一只鞋印。 不怀好意的人类? 嘶哑低沉的女声在洞里回荡,小狐狸收起尾巴坐正连连点头,像是在哭的鸣叫里,抬起前肢指去外面,又放在自己脖子上一拉,嘤的叫了一声吐出舌头挂在嘴边倒去地上,还抽搐两下。 随后,又翻坐起来,安静乖巧的看着前方黑暗中的阴影。 “你这小狐狸,跟我的明月一样可爱。” 呼呼呼 洞里的风变大了,呜呜咽咽的风声犹如鬼哭,漆黑的四周陡然有幽蓝的光芒渐渐绽放,小狐狸好奇的偏过脸,是一枚枚鬼火在洞壁前游动徘徊。 狐耳抖了抖,好像听到某种声响,转回头来,幽蓝的光芒下,一只绯红的狐掌落下冰冷的岩石,肉垫悄无声息的踩在地上,硕大的身形如同淑女般,四肢优雅交错走来,隐隐约约,身后还有九道黑影轻柔摇摆。 片刻,几道青白的电弧在她身上闪过,令得硕大的身子颤了一下,还是咧开长吻,尽力勾出像是笑容的表情。 “瞧把你吓得,小东西,这是天雷打下来的伤势,到还未痊愈,我能帮你的不多,把这人轰走还是能办到的。” 这处洞穴其实原本乃是这只小兽所有,几年前因为一场雷劫的缘故,令她受伤,体内天雷肆虐,让妖丹受损,要不是这么多年的道行,恐怕在这第五次雷劫里,早就灰飞烟灭了。 修行不易,她还没见到儿子,更不愿意死去,挣脱雷劫后,带着伤势换了一个地方,等着体内天雷过去,重新开始着手第六次迎劫的准备。 ......一百年一次天劫,撑过去就能见到明月,但......也不知我能不能撑过去。 她走去洞口,望去洞外的夜空,皓月明亮想着,引颈长鸣。 呜 狐声哀鸣,回荡清冷的月色下,四周山腰树林间,闪过的一道道身影停下,听到这声响亮的狐鸣,有人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能量检测仪,脸上顿时泛起兴奋的笑容,偏头朝去肩头的通讯器。 “队长,有能量反应,是未知能量,正从山顶传来,我这就......” 汇报的话语还未说完,照着手电的几人身旁大树,阴森月光之中,高高的树枝忽然无声垂了下来,伸去说话的身影,以及一旁四个西方面孔的男人....... 山势的另一边,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听着通讯器传来队长....正从山顶传来,我这就马上.....的话语陡然一变,从通讯器里传出的是几人一连串凄厉的惨叫,以及哒哒的枪声,片刻,那边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第二组?” 男人唤了一声,浓眉皱了起来,旁边有人想要过去查看,被他抬手阻止,“完成任务为主,他们遭遇不测,正好吸引对方注意力。” “你们在后面跟上。”的最后一句落下,将肩头的通讯器丢给一旁的女伴,双手抓去身前凸起的岩壁一瞬,身形矫捷,唰的一下窜去上方密林,踩着落叶,沙沙的声响里,狂奔起来。 番外第四十八章 山丘有狐曰胭脂 鸣呜 月色照进林间朦胧而阴森,狐声哀鸣,回荡山峦四野,持枪械前行的一行五人听到这声,有人抬了抬手,队伍停下抬起脸来寻去声音的方向。 啪嗒啪嗒啪嗒 四周森幽林子陡然一阵鸟雀惊飞,无数黑影拍着翅膀惊慌失措四散飞起,在林间乱窜,嘶声啼鸣。 呼 一阵风吹来,五人手中电筒光一闪一暗频繁闪烁起来,其中领队的身影连忙偏去肩头朝通讯器呼喊几声,然而,里面传来的是一片沙沙沙......的声音。 “怎么回事?” “能量干扰......有某种能量在附近活动。” “检测器显示出坐标在几点方向?” “没有任何能量坐标在附近!” 盯着装置的身影看着幽绿的屏幕,没有任何光点在上面闪烁,旁边的能量检测数值却是疯狂往上增长。 “能量反应七百.....还在上涨!!” 哗! 其余四人顿时一片哗然,自任务以来,碰到过不少异能者,或异化的野兽,但从未见过这般高的能量反应。 咳咳! 看着能量监视器的那人陡然咳嗽,噗的一声,一口血雾喷在屏幕,其余众人回头看来,只见他双目、鼻口、耳朵流出丝丝鲜血,瞪大了眼睛,向后仰倒而下。 “威克斯!” 有人喊了一声,挎着枪械冲去想要搀扶,手还未触及地上的同伴,突然捂着喉咙猛烈咳嗽出声,双膝一下跪去地上,双目充血,颈脖间血管、青筋鼓胀,咬着牙关,抬手伸去止步不前的其余人,艰难挤出声音。 “风......风里有毒。” 话语断去声线,瞪圆了眼睛一头栽去死去的同伴身上。那边三人急忙翻过背包,沉着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掏出防毒面具,此时已经两人咳嗽起来,还未来得及戴上,七窍淌出污血,表情狰狞扭曲抓着面具纷纷倒下。 “啊啊啊” 仅剩的最后一人戴着面具、夜视仪,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嘶声怒吼翻过肩膀的枪械,持着手中边跑边朝四周林野扣下扳机,火舌疯狂喷射。 哒哒哒哒....... 林间枝叶胡乱摇摆,碎裂的枝叶四溅开去,那人面具下,也早已中毒,愤怒嘶吼里鲜血沾染在镜眶玻璃,模糊了视野。 他扯下面具,奔跑变得跌跌撞撞,“狗娘养的......出来!出来!!” 哗啦啦 林间陡然一阵风声吹拂带起响动,阴森而幽静的林间,一道硕大的身影一晃而过,那人察觉异样,猛地转过身,就朝那边开出两枪,弹头啪的擦过一颗大树,掀开树皮时,有着脚掌轻柔的踩在落叶的轻响缓缓走来。 地上渐渐弥漫起雾气,阴森的月光下,一道四肢迈开的身形背后九条黑影在雾中高高竖起摇晃,一对莹绿亮起的刹那,还在开枪的男人身子顿时一僵,手中枪械滑落地上,神色木讷呆滞的看着那边林间摇晃九尾的阴影,慢慢摸去腿间械套,掏出一柄短小的手枪,对准了自己,抵在太阳穴上。 顷刻,扣下了扳机。 啪 清脆的枪声回荡,远方林野间狂奔的身影听到这声脚下停了停,偏头望去声音的方向,折转再次狂奔,甩动的臂膀、肩头擦去树身,震得大树都在哗啦啦的抖动。 几乎同时,枪声回荡里,握枪的身影向后倒下,胭脂眸子冷漠,收回视线转身正欲离开,耳中赫然响起树木独有的折断声。 枯枝断裂响起啪的一瞬间,空气都在刹那绷紧,后方一颗大树轰的折断拖着繁密的树笼哗的坠下,一道震动地面的黑影轰然撞出,半息不到,越过投下树隙的月色里,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虎式冲锋! 狂奔的身形犹如一辆战车冲出,自林间带起一片风声呼啸而至,胭脂眨了眨眼睛,身后九尾之中,一尾忽地摇动,朝着对面冲来的身影一摆,空气扭曲泛起热气,轰的一下燃烧出火焰铺开,呈扇形席卷过去。 轰 嘭 火浪撞上人身,瞬间将其包裹了进去,火焰鼓舞冲天掀起,舔去垂下的枝叶,燃起星星点点火苗,下一秒,满目火光忽地摇曳,然后破开,一道身影衣物斑驳火焰哗的冲了出来,就在胭脂甩去另一尾的同时,烈风如刀切出,那人低头一矮,贴着空气扭曲出的风芒朝地上一滚,翻滚中双腿曲紧,蹬去泥土弹射扑出,彷如猛虎扑食般,瞬间欺近优雅的狐身,手中不知多了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九尾狐的前肢,不等对方反应,直接从漂浮的九尾下方扑滚出去,起身拔腿就跑。 男人看了看手中T形的小装置,里面如同针管的部位,有着些许殷红的血液,揣去怀里,朝另一边追上来的同伴跑去,口中也在同时发出命令。 “分散撤走。” 几人包括那名东欧女人掏出一枚手雷模样的东西,按下正上面的按钮,齐齐丢去那边林间,爆出一连窜电弧,急忙转身追去错开跑过的队长,双腿狂奔起来。 嗞嗞嗞嗞 ......嗞嗞! 地上十多枚装置相互串联,电流贴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网格,那边漂浮九尾的狐狸想要追去,身形遁去天空飞起时,身上的天雷就像和地上的一道道电弧遥相呼应般绽放出来,飞去半空的身形吃痛,顿时降去地上,四肢颤颤巍巍走出两步,差点侧倒下去。 歪斜的身子摇晃,就在倒下的瞬间,一只手伸来拦中间,按着松软顺滑的皮毛,亮起法光瞬间包裹了狐身将她抽正。 感受到这股温和的法力,虚弱的九尾狐身子陡然一震,缓缓转过脸来,看到旁边人影,一身青衫白袍书生打扮,双目眨了一下,有着泪光在眸底闪烁,长吻微开,清冷的嗓音变得温柔。 “陆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书生笑着点了点头,胭脂眼中酝酿的泪水滑落眼角,想要变化人身行礼,被陆良生阻止,“有这声先生就足够了。” 顿了顿,补充道:“眼下先疗伤。” 手掌温润,抚去胭脂头顶,化出一道道法力渗去她体内,四周空气流转,山间林野的灵气引导下,滋养狐身伤势,顺道引着胭脂体内的天雷余威,言语温柔的安抚她。 “闭上眼睛安心疗伤,那边有师父和老孙去追了。” 番外第四十九章 老驴一蹄 “应劫天雷本就与妖相克,你这一千多年里,每次渡劫过后,体内都会淤积些许,到的现在一并发作起来,不仅毁道行那般简单,重则让你妖丹尽碎,身死魂消......” 陆良生引动山麓间灵气沿着狐身五脏六腑蔓延,一寸寸滋养,另只手掐着乾坤正道的法决牵引天雷余威一丝丝的拔出她体外。 “.......玄天之雷,非正宗之法不可祛,当然一身浩然气也能蕴养伤势,慢慢修复,三者你都不会,还敢想渡劫化天狐。” 随着灵气滋养,火灼雷击般疼痛的脏腑渐渐舒缓不少,虽然受损的妖丹未能复原,至少没有伤势的情况下,修补妖丹就显得并不那么困难了。 感受着丝丝划过体内的法力,胭脂紧闭的长吻忍不住发出人声的低吟,微阖的视线里,月光如水落在聚精会神的侧脸上,静静地看着,看了好一阵,那边陆良生温和说了两句,目光朝她望来,胭脂连忙闭上眼睛,微微挪了一下脑袋将脸转开。 “先生......能得道成仙并非没有道理。” “什么?”书生笑了笑,收起指尖引出的一丝雷光化去空气。 “没.....没什么......陆先生,仙界美吗?”意识到自己多嘴,胭脂连忙将嘴闭上,指尖点在她头上的陆良生倒是没有想那么多,“根本没去想去什么仙界,就远远看上一眼罢了,也就那么回事,云上飘着山啊水啊,仙鹤凤凰四处飞,上去的时候,之前得罪的那帮神仙一个个守在那里虎视眈眈,还好走错路了,不然到了那边又是一番颇为麻烦的打斗。” 听着书生看似轻松的话语,胭脂嘴角微微咧开些许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想起什么,重新睁开的眼睛看去周围,没有看到日思夜盼的小身影。 陆良生见她神色,知道那眼神里包含的思念,将山海无垠无法打开的事,先给她说了,毕竟这种事根本没有瞒的必要,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以为他陆良生起了什么怀心事,害了她儿子性命之类的,这种事,还在隋唐那会儿,书生游历途中看过不少的。 听完原委,胭脂眼里多少是有失望的,望去月色只是叹了口气,倒也没有陆良生之前想的那般发作,片刻,垂回视线落去面前的陆先生。 “先生那本书无法打开,会不会是此间天地灵气匮乏所致?绝地天通之后,世间修道中人越发少了,许多依靠灵气的法术也都一一失效,就连法宝,威力大不如从前,或许先生那本书感受到天地灵气匮乏,不敢擅自打开,怕影响里面的小天地。” 当年借居小泉山没有多少阅历见识的红狐,经过这么多年,认知上不比陆良生差了,她过的时间,其实算起来,反而比书生过的还要长。 陆良生点点头,她说的这点,在南莞市暂住那段时间,也是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无法断定罢了。 引导的灵气差不多了,书生收回法决,也是收回牵引天雷的另只手,笑起来:“人是活物,总是会有办法的,此书不开,说明是在保全里面生灵,等处理眼下的事,在探究一二。” “谢先生开解,妾身等了这么多年,多等些日子也无碍。” “开解你,其实也开解我自己,书打不开,我心里也急,呵呵......” 胭脂看着微笑的书生,对方脸上的笑容,这么多年来,是最让她感到踏实的,比那孙道长可靠的太多。 当年带着明月拜师也是如此,母子两人无人可依靠,也是面前这位先生,亦如当初那般笑容,才有了母子俩一路平坦的走过来。 胭脂朝着书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挂念心头千多年的事终于问出来,虽然答案并不圆满,可终究是还有希望的,随后,滋养身躯过后的疲惫从四肢百骸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双目平静的轻轻阖上,意识陷入了沉睡。 陆良生抚过顺滑绯红的皮毛,看去蓬松垂散地上的九条毛茸茸尾巴,当真九尾狐啊,从前还是山海图志.山卷里看过记载,当初因为可怜而收留的狐妖,也能走到今天,不由笑了起来,不仅仅是胭脂,原来家中的花白母鸡,身边的老驴,也都成妖,就连当初的画皮也在每日读书熏染下有了灵识。 说是神仙,其实养出这么多妖来......呵呵。 指尖抚过绯红的皮毛,优雅修长的狐身亮起光芒,缩回到小猫那般大,九条尾巴也化为一条,被陆良生抱起来,揽在臂弯,看去某个方向,循着师父、道人的法力波动,走去夜色里。 ....... 荒山野岭,夜风吹拂垂下的树枝摇摇晃晃,下方泥路尽头,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自远处过来,不久,两辆吉普飞速行驶,摇晃起伏的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卷起一连串泥泞甩去车尾,或后车挡风玻璃上面,敞开的棚架挂满了伪装的枝叶,此刻后面的一辆车后,有人站起身,向后张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望去后方的身影用着西方的话语,背靠他的同伴摇摇头,架起枪械,闭上左眼瞄去瞄准镜,有着夜视的功能加持下,能清晰的看到过去的泥路尽头,左右看了看,紧绷的表情松了下来,笑着拍去刚才那人。 “后面什么也没有,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你该放松一些了。” 踏踏.....踏踏踏...... 正说话间,伴随发动机的轰鸣声里的,隐约还有蹄音踏响,说话的那人愣了一下,看着漆黑的后方,急忙埋下头确认一番,绿莹莹的夜视瞄准镜里,两侧树荫中间的泥路,一道黑影正飞驰过来。 “好像是一匹马......” 蹄音也引起车里其他人注意,另有身影起来端起枪身,从瞄准镜望去,皱起了眉头:“怎么看......都好像是一头驴子?” “驴子能跑这么快?” 前面的吉普车里,端坐后排的魁梧男人微微睁开眼睛,循着声音传来后方,看去的同时,后面的车辆陡然掀起惊慌呼喊。 “那东西追上来了!” “快超过我们.......”“是一头驴!” 驾车的司机忍不住朝反光镜里望去一眼,狭窄的泥路一侧,一道黑影在镜里迈着蹄子迅速拉近,眨眼间在众人视线里一阵模糊,再看清时已经吉普比驾齐驱,车头大灯余光里,正是一头老驴耷拉着舌头,然后,陡然偏头朝他们看来。 吖儿啊哼啊 嘶鸣一声,老驴前肢拄地忽然一转,后肢撅起蹄子,在车上众人视线里就是一蹬,嘭的巨响,蹄印盖在车门,恐怖的力道瞬间撕裂车皮,震摇车架,上面一道道身影“啊”的尖叫里,跟着吉普车轰然侧翻出去,余力不息的翻滚弹跳几圈,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传来,硬生生撞在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上,整辆车瞬间解体,人的身体直接甩飞出去摔的血肉模糊,看不出人的模样来,或掀去半空,被树枝戳穿身体挂在上面来回摇晃。 前方还在飞驰的第一辆吉普,魁梧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皮都跳了下,认知里,一头驴子哪里会有这种恐怖的速度和力量,难道是变异的种类? 思绪闪过脑海的一瞬,前面开车的手下忽然大喊。 “前面有人!!” 车头大灯照去的前方,明亮的灯光里,前方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影负手站在那里,他前方七八米左右的路面,短小的身形负着双蹼,仰着蟾脸望去夜空。 “看老夫的。” 话音刚落,头顶刮起一阵凉风吹得蛤蟆道人东倒西歪,冲来的吉普车直接越过他,从头顶飞驰过去。 车里魁梧的男人盯着灯光里越来越清晰的道士。 “撞过去!” 他说。 番外第五十章 交易 下山的林间小路,泥屑飞溅,摇晃飞驰的吉普车内,男人说出“撞过去!”话语,驾车的手下,油门踩到底,发动机的轰鸣咆哮而起,穿着金线袍子的蛤蟆道人看着头上呼啸过去的车底,嘴角抽了两下。 “彼其娘之.....就不能停下来与老夫放对?讲不讲武德!” 飞驰的车底从蟾眼过去,加大油门的吉普径直朝去前面道士碾去,负着双袖的孙迎仙仰脸望着茂密的树枝间隙后的夜空,颔下短须在风里轻抚,听着咆哮的嗡鸣,眯起眼睛,声音中正而威严。 “本道历经千年,枯坐洞府,护华夏万千儿女,你们这些个小辈,该听过.......”后面那句该听过吾之名号在听到汽车的咆哮拉近的一瞬,话语陡然一变,转过头来,满目都是刺眼的光亮,连忙抬手摆了两下,口中“哎哎......停停停!本道是来讲理的......” 嘭! 话音未说完,撞击动静响起,车头凹陷的同时,车身剧烈摇晃抖动一下,沿着泥路飞快行驶,渐渐远去。 翻飞抛落的泥泞,啪的落在地上,穿着金线衣袍的蛤蟆背着双蹼,蟾眼阴沉的走过趴在地上的身形,“这帮凡人,眼中竟没有老夫,也没有你这小道士。” 一侧,大喇喇陷进泥里的身形陡然抬起一只手,抓去后脑勺,提着道髻将脸从地上拉起,呸的一口吐出泥块。 “所以说,老陆的那一套,不适合咱俩。” 蛤蟆划过冰冷的眸子瞥去一眼起身拍去袍上泥屑的道人,“你倒是说了句老夫喜欢听的话。” 踏踏 后方老驴兴奋的叼着一块车门在口中甩来甩去的蹦跳跑来,老孙一把抓住蛤蟆道人,纵身跳去驴背,指间不何时多了一张神行符,啪的贴去老驴后臀。 “追!” 然而,追寻的气息,却是时有时无,像是被什么东西可以遮掩了些许,令得追在后方的孙迎仙、蛤蟆道人不敢确定对方方向,只得稍缓下速度,确认过后,才继续展开追击。 相隔二十多里,从那须野一路飞驰而出的吉普车,中途加上备用的柴油后,驶上山间蜿蜒的公路,坐在后排的魁梧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将手中特制的信号屏蔽器丢给旁边的东欧女人,从对方手里换过通讯器,调出对接的频道放在嘴边。 “山田鸠,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圣祈要的东西到时候给不出,我第一个宰了你。” 些许沙沙声的通讯器里,另一头也传来岛国人的口音。 “一直都带着,阁下最好快点,吉时过去,交易可就无效了。” 沙......的一片噪音里,通讯已经挂断,后座的男人一把捏碎通讯器,偏头看去身旁的女人,“离他还有多远?” “已经很快了,队长,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男人摇摇头,阖上眼睛沉默下来,不想多说话,眼下冷静下来,脑子里嗡嗡的混乱一团。今夜所看到的,让他原本看的麻木的世界,突然像是发现了新的一面,认知得到了很大的颠覆,原本以为岛国人臆想出的传说生物,竟真的存在不说,甚至还出现道士打扮的人。 感觉自己活在故事里了。演玄幻影视剧啊......那...... 他忽然睁开眼睛,想到拿芯片与自己叫唤的山田鸠,“......那他要拿这些做什么?研究新物种?还是另有所图?” 思绪一闪而过,飞驰的吉普车绕过弯道,拐去一侧树林,重新驶上崎岖的山路,山地多雨的缘故,路面泥泞湿滑,坑洼里满是浑浊的积水,车轮碾下,哗的飞溅开去,还未穿过这片林子,半道上吉普陷进了泥坑,疯狂打滑,就算下来推车,泥泞的路面也难以找到支撑点,脚下一用劲,便向后滑开。 “走路过去。” 男人掏出地图,和电子导航仪,上面标注的目的地与他这边已经不算远了,众人持着武器跟在他后面,结成战术队形,警惕的踩着脚下泥泞艰难跋涉而行。 按照约定的时间,距离午夜尚有半个小时,赶到地图上标注地名高志川的地方,周围丘陵延绵,山间泥土偶尔能见冒出的古代建筑一角,滑落的泥坡风化了的残砖败墙告诉过来的一行人,遥远的曾经这里有着人烟活动的痕迹。 夜空月色清冷渐渐遮去云朵之后。 有电筒的光亮在远处山腰闪烁,像是知道了山下一行人,朝这边照了照,晃动光点,身材凹凸有致的东欧女人看着那边轻声道:“队长,是他们?” 沉默的男人抬起脸,又垂回视线,举步走去那座丘陵的山路,其余人持着枪警惕的跟在后面观察四周一草一木,不久,山腰上的光芒越发明亮,照出一个东方面孔的壮汉推着轮椅过来,上面的老人看着一步一步上来的身影,浑浊的双目愈发明亮,尤其看到魁梧的男人从怀里掏出T形的东西,老人撑着轮椅两侧扶手,像是换发第二春似得,语气、神色都颇为激动。 “将它给我,快!” 说话间,也朝身后一侧的保镖偏了偏头,后者点头明白,提出一个箱子打开,从里拿出另一个机械小盒,递给对面的雇佣兵头目。 男人看着四四方方的机械盒子,让那保镖打开,直到看清里面,一枚拇指大小的芯片安静的趟在里面,一圈些许胡渣的双唇勾起笑容,这才将手里那刚得来的东西丢去轮椅那边,划过轨迹,被老人双手接住,爱惜的摸过上面冰凉的特制试管。 看着里面约莫五毫升的血液,山田鸠着迷般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他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血液含有庞大的灵力,恋恋不舍的挪开视线,满意的朝圣祈的一拨人点头:“很好,你们办事果然都是有效率的,这一点与我昭和男儿一样优秀。” 说完,老人捂着那管九尾狐的血液,让保镖推他离开,轮椅转动间,旁边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抓住老人按在扶手的那只手。 一扯将他拽出轮椅,瞬间将山田鸠举到了半空,惊得还在推车的大汉愣了愣,反应过来时,几把枪已经指来,,东欧女人双手握枪抵在他额头上,和小队的其余人跟那岛国老头的十多个保镖对峙起来。 “谁敢动,就先杀了谁!” 番外第五十一章 邪神 “你想干什么?!你们组织这么没信誉?” 山田鸠手臂连着身体拉扯的疼痛,涨红了老脸,突然的变故,让他惊怒的看着对面没有表情的男人,目光也时不时瞥去那边的保镖,担心丢脸的同时,也怕真有人开枪。 “呵呵....不干什么。” 男人提小鸡崽一样将老头提在半空,浓眉下虎目威凛如电,盯的山田鸠将目光偏转了一下。 粗哑的嗓音这才出口,“就是想告诉你,昭和都是废物,还有......” 男人手上用劲,五指缩紧的刹那,山田鸠的手腕陡然响起咔的脆响,瞬间被捏的扁瘪,痛的老头张大嘴,歇斯底里的嘶喊出来,浑身都在发抖,然后,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扔回轮椅上,男人看也不看他,拿着金属盒子揣进裤兜里,已经转身走远。 “还有......这次行动死了我不少人,这只手算是额外的价格,矮小的猴子。” “你!!!” 山田鸠满脸通红,手腕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保镖凑近,“会长,要不要......”那人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没时间了,等我完成宏愿,这些人不过是我脚下的蝼蚁!”忍着传来的剧痛,山田鸠狠狠瞪着远去的一行人的身影,让手下保镖推着自己离开,去往早在数年前就寻到的一处洞窟。 蜿蜒修长的洞道,当初发现时布满钟乳石,数年间,已被他秘密遣派数个修筑的公司,轮换交替,保密的情况下,将外部洞道开阔成钢筋混泥土搭建的隧道,轮椅被推着滚过路面,感觉不到丝毫的抖动。 一拨人进去的身后,洞窟两侧铁壁昏黄光亮里,空气扭曲波动,青衫白袍的身影抚着臂弯揽着的狐狸缓缓跟在后面。 腰间拇指大小的长剑与一面八角铜镜伴随走动轻轻摇摆,穿过的昏黄灯光范围,陆良生听着前方的动静,身形渐渐在灯光之中又消失隐去,无人能看到的身形,走过铁板铺砌的道路,前方的视线渐渐宽敞,拐过前方一个拐角,地面重新回到洞窟原有的模样,里面是极大的空洞,几座巨大的钟乳像植物矗立边缘,正中的位置,有着数丈高,像小山形状的巨岩,上面缠绕几圈麻绳,挂满风铃、符箓。 陆良生迈着步履,走去一侧悄然幻出石椅坐下,昏睡的红狐放在双腿,靠去椅背,饶有兴趣看着那边一字排开的倭人,看到轮椅上的老人拿过装有胭脂鲜血的容器,还有屠杀人鱼提炼的精华捧在手心,嘴角弧起一抹笑。 这是要祭司神灵?唔......被镇压此处,看来还是一个邪神...... 满天神佛我都差不多见过,这里的神祇可是认识的? ......应该不认识,既然来都来了,等他唤出此处邪神,顺手一起宰了。 至于外面那个人.....这会儿师父和老道也该是追上来了。 一连串思绪闪过脑海,听到那边响起老头一声八俣远吕智的呼喊,书生架起腿,靠去椅背,顺着红狐皮毛轻柔抚过,另只手幻出一盏清茶,品上一口,饶有兴趣的看着一帮倭人对着那块大岩又是叩拜,又是叫喊,恍如一出邪教闹剧。 ...... 洞外,夜风拂过林野,沙沙的叶子抚响声里,沿着原路回去的一行人陡然停下脚步,当中的女人上前低声问道:“队长?” 为首的男人抬手,目光扫过周围一片沙沙声的林子,压低了嗓音。 “这里有人等着我们。” 周围,一行雇佣兵脸上顿时有了紧张,见惯了生死,可不代表不怕死,哗的一下散开,匍匐地上泥水,或占据山壁下的岩石做为掩护,透过瞄准镜扫过四周可能躲藏敌人的险要位置。 有人却是发现,队长还站在那边空旷开明的地带,那东欧女人微微探出身子唤了声:“虎。” 风吹来,屹立那边的身影并没有动一下,目光凝重的看着前方林间小路,模模糊糊间隐约有人影走来。 嗯? 被女人称做虎的男人,眉头更紧,他做为武人,目力极好,籍着幽冷的月色,看出远方过来的身影,着了一身道袍,正是之前被车撞过的道士,想不到被车碾过,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思绪在他脑海闪过的一瞬,紧盯的身影,陡然在他视线里消失,呯!距离数米的泥土忽然爆碎,显出脚印的刹那,集中的视线这才看清,对方的身影并未消失,而是快眼睛难以跟上。 眼下再到跟上,也只不过是一道模糊的残影,月色里,隐约能见的,是一张尖嘴猴腮的相貌,以及对方肩头趴伏,悬着两条腿的蛤蟆正甩着舌头。 从消失到忽然出现,不到一秒,男人只来得及架起双臂,便是一声嘭的巨响轰在他身前,原本重新穿上的作战服,嘶拉粉碎飞溅,身体犹如炮弹般飞了出去,撞碎后面一颗大树,侧弹去地面,还在飞滚出去,犁着泥泞的山路嘭的撞碎路边山岩,拦腰砸断的树身拖着哗哗声响,茂密的树笼倾倒下来,将半截掩埋碎岩下的身躯一起遮去了下面。 借靠山壁岩石掩护的一众雇佣兵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边空地上,一个保持出掌姿态的道士,一时间忘记了接下来的战术,刚刚那一情景,落在他们眼里是无法理解自家队长遭到怎样的力道。 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有人呆滞的呢喃出声时,那边的道人瞥了眼那边番邦人的表情,这才满意的缓慢收回出掌的动作,拍了拍双手,负去身后,目光严肃的望去夜空,袍摆下,套在鞋里的脚趾却都绷紧翘了起来。 ......难怪老陆经常装,曰尔老母的......太爽了! 那边,此时反应过来的一群人,东欧女人抬起枪侧脸叫喊出声:“开枪,打死他!” 道人瞥去一眼,口中哼了哼,抬手一拂袍袖,摊开手掌,另只手掐着指决点在手心飞快写下一个个篆。 “定、定、定、定.......” 就在那边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的一瞬,道人转身抬手一推,十多道身影顷刻间保持或蹲或起身站立扣去扳机的动作一动不动在那里。 “你都这么解决了,老夫怎么办?” 老孙肩头上,蛤蟆道人扶着他耳朵,颇为不爽的看着那边,正要挥蹼打去孙迎仙,落下的蛙蹼忽然停下,蟾脸转去大树倒塌的方向,嘴角顿时裂开,拉到后脑勺。 “这么耐揍,不错不错,他就留给老夫了。” 短小的身形一跃,跳下道人肩头,落到地上,双蹼负到背后,踩着脚蹼吧嗒吧嗒走过一地稀泥。 那边断裂倾倒的大树下,碎裂的乱石堆动了一下,上面的石块哗的翻滚落下,掩埋下面的身躯,裸露着上身从地上撑了起来,滑落的石块露出的后背,刺青虎头仿如呲牙咆哮,渐渐有了斑斓色彩。 昏暗中,男人擦去嘴角滑落的鲜血,沾染血迹的手指曲紧起来,拳头捏的咔咔直响,全身肌肉鼓涨绷紧,整个人像是涨大了一圈,目光狰狞。 嗓音雄浑,一字一顿挤出。 “力道还不够,再来!” 番外第五十二章 除去记忆重头再来 “就这样?” 月色朦胧穿过倾倒的枝叶,落在背负虎纹的后背,男人擦去嘴角血渍抬手抓过摇曳的树枝,猛地一扯,半截巨大的树身哗的拉扯而起,轰的扫过半空,抡出一个大圆,下一刻,忽然松手,半截树身呼啸飞出。 孙迎仙抚过下巴那撮稀稀拉拉的短须,袍摆掀开,抬腿就是一脚瞪出,正中树身断口,轰的一声响里,直接印出一只鞋印,巨树仿佛半空停滞了一下,呼啸着向后倒飞回去,砸进树林,树身翻滚坠落,枝叶混乱飞溅,无数落叶飘飞之中,走在半道的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微微颔首。 “不仅耐揍,力量还不错,好根骨啊.......来!” 蛤蟆抬蹼勾了勾圆滚滚的蹼头,蟾眼泛起些许红芒,“来,与老夫过过手。” 夜风拂过,打落的叶子纷飞,那边魁梧的身形裸着上身扭动脖子缓缓走出,不知是否听到了前方地上短小的身影说出的话语,只是咧开嘴角,一口带血的口水吐去地上,不能输......东西必须带回去...... 他想着,然后,身形轰然冲出,飞奔的脚下,地面尽碎。 蛤蟆道人目光露出笑意,抬起的那只蛙蹼向后撇去,正要扇出,炮弹般冲来的身影直接从旁边越了过去,扑去后面的孙迎仙,男人扑上噼啪几拳落下,身形再次倒飞出来,保持招架的姿态,双脚落去地上,硬生生滑出沟壑。 “彼其娘之,竟敢无视老夫?!!” 到了这方天地,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活动活动筋骨的人,然而却被无视,蟾眼蕴有了怒意,也就在此时,那边双臂被道人几掌打的通红的男人,耳中听到了不一样的风声呼啸,下意识的转身侧头,偏转过去的视野间,空气里陡然显出一道轮廓,令他愣了一下。 “驴子?” 下一秒,一只驴蹄瞬间在他眸底放大,呯的踹在脑侧,弹跳出的青白电光闪烁,照出一头撅起后腿的老驴。 “......好大的力道。” 那男人脑袋嗡嗡直响,使劲晃了一下脑袋,竖起大拇指比出,视线顿时一黑,呯的倒了下去,身上夹杂的电光,四肢时不时的抽搐弹跳几下。 呀儿啊儿啊 老驴扬着蹄子来回蹦跶,甩着那条秃尾巴,朝着道人和蛤蟆嘶叫,像是示意他俩,一蹄子的事,费那么大的劲儿做什么。 “你这个孽畜,滚远些!” 蛤蟆挥蹼打开老驴拱来的口鼻,气鼓鼓的走去昏厥的那人,抬起脚蹼带起残影踢了个来回,“起来,还没跟老夫过手,起来......” “老蛤蟆,再踢就死了。”孙迎仙见他来回的踢踹,吓得连忙过去劝阻,蛤蟆道人什么本事,他怎能不知,就算寻常修道中人,也架不住他这般踢法。 “死就死了,这种人随意打杀了便是。不杀留着过年啊?” 不远的老驴嚼着一撮青草偏过头来,蛤蟆朝他呸了一口:“没说你。” 噗! 老驴喷了一口粗气,昂着脑袋,甩着尾巴,走的趾高气昂去那边砸烂的半截大树,啃树叶去了。 “两位!” 半空上,陡然有声音响起,老孙听着耳熟,回过头,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轰的砸在地面,激起一圈烟尘,名叫夏亦的青年半蹲着从地上起来,走过弥漫的烟尘,看了一眼地上的身影,顿时愣住,抿了抿嘴唇,学着古人的礼仪朝他们拱起手。 “我有一个不情之情,两位不知能否将地上这人交给我。” 夏亦过去蹲下,将男人的脸转过来,看着侧脑流淌的鲜血,掏出手帕给他捂上,一旁的道人看着他动作,大抵猜出了些许。 “你家亲戚?” “嗯,不过有很多年没见了,只知道他出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夏亦给他捂上手帕压着伤口,看着男人胸口印着的掌印,朝道人笑了一下。 “他是我表哥,原来叫王如虎,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只不过后来我犯事进了监牢,他来探望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后来出狱才知,已经出国很多年了,也跟家里人断了联系,都不知道他在外面还活没活着。” “看他做的事,在外面没干什么好差。”道人摸了摸下巴,眼前这个叫夏亦的人,为人还算不错,也有些本事,出来后,结交的第一个人,索性卖一个人情何妨,沉吟片刻,挥了挥手,“罢了,你把他,还有那边的人都带走,不过有一点,今日的记忆必须消除。” “这是应该的。” 夏亦将昏厥的男人横抱怀里,走近道人:“我希望道长能将他记忆都消除了,不让他记起现在所做的事,重头再来吧。” “他有你这么个表弟,算是好运气。” 道人也难得一次脸色正经的说话,掏出一张符贴去名叫王如虎的额头上,“幸好,这次陆大书生不在这里,要是在,你这表哥就算被你保下来,一身本事也要拿来赎罪,不过他挨了本道几掌估计也够呛。” 一边说着,手上也不慢,掐着法决点去男人眉心,绕去一圈,勾出一缕淡青色的烟旋儿没入符箓里。 随后撕下来,丢去半空轰的燃起火焰,烧成灰烬。 “本道用的事消除业障的法子,可能不够彻底,但想要恢复,除非遇上陆大书生这样的,否则想要恢复过来,很难了。” 话语声里,蛤蟆半眯着蟾眼看着与对方说话的道人,哼了声负起双蹼转身就走,听到谈话里提到陆大书生这才想起徒弟现在不知在干什么。 ......老夫一个风头都没抢到,进去或许还能碰碰运气,总是憋着太伤身体了。 唔......老夫运气好像也不怎么好。 孤零零的短小身形,走去黑漆漆的巨大洞口,延伸去往里面,穿过洞道昏黄的光芒,被提起的书生品着清茶,抚着腿上卷缩的红狐,从饶有兴趣,渐渐变得乏味。 照亮的火光间,十几人又跪又拜,举行的仪式复杂漫长,看的陆良生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要不帮他们一把? 想着时,腿上传来些许动静,趴伏昏睡的胭脂忽然动了动耳朵,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趴在书生腿上,连忙跃起,跳到地上蹲坐,扫了下尾巴低下头颅。 “胭脂打扰到先生了。” “我可没那帮神仙的那一套,不用紧张。”陆良生也给她幻出一张椅子,指去那边跪拜的一群倭人,“你在这边日久,可看得出,他们跪拜的是何神灵?听呼喊,叫什么八俣远吕智。” 胭脂跳上椅子,或许还有些虚弱,交叠前肢趴下来,脑袋枕在双掌上,看着那边缠绕一圈麻绳、符箓的巨岩,思索了一番。 “回先生,妾身记忆里好像有过这个名字......让妾身想想.....唔.....好像是一只八头八尾的蛇怪,体型颇大,犹如小山......” 说到这里,胭脂忍不住笑了一下,当然,此时狐脸上是看不出笑容的。 “妾身也只是刚来这里,看过此间倭岛的一些神怪传说,不过从未遇上过,就是遇上的,也是一些小妖怪,都被妾身吃......替这里的百姓降了。” 知道她所谓吃是什么意思,陆良生也不点破,不过那八头八尾倒是有些兴趣,“若是如此,不知道相柳、九婴,谁更强?昆吾好像也是有许多脑袋.......” “不妨试试?” 番外第五十三章 相柳 来到此间日新月异的新天地,本就无聊的书生,终于感觉像是找到了一点乐趣。 戏耍一番这方邪神,倒是颇为有趣,这股念头一起,顿时挥之不去。 顺道也想看看有了仙籍之后,维持山海各类凶兽能持续多久,若还是半刻,那就有些丢人了。 摇曳的火焰里,又和胭脂说了几句,陆良生直接闭上眼睛,回忆起山海图志里有关相柳、九婴的画幅,唇角勾了一下,放去清茶,双手一摊,显出笔墨纸砚悬浮在身前。 坐正了身姿,拂开宽袖,伸手握住毛笔沾了沾墨汁,搂着袖子落笔洁白的画卷上,点出青墨缓缓勾勒而出。 “八俣远吕智.......” “尊贵的远古神祇啊.....” “.......请收下我的供奉。” 凉风吹来,在洞里徘徊,立在支架火盆的篝火轻摇,那边十多道声音不停的念叨诵唱,木椅上的胭脂支起身子,睁大眼睛看着画卷勾出的轮廓。 陆良生偶尔停下毛笔,细细回想记忆,伸手拿过旁边的清茶抿上一口,籍着记忆里的画幅重新拿起毛笔,沿着轮廓勾勒下去。 大山林野,水洼青碧,一袭长身蜿蜒没入沼泽,笔尖游走勾出片片墨鳞白腹,身子蔓延越过山岳,手腕轻抖,点出漫漫星辰,九颗巨头勾出龙形人面,仰望天空星月,头颅之下,九颈共于一身,袅绕云烟。 “就到这里,若是把真的画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像是对身旁的胭脂再说,陆良生消去毛笔,轻轻吐出一口清气,飘荡婉转,抚去画卷的一瞬。 巨岩那边缠绕的麻绳符箓陡然摇晃,山田鸠感受到一股极冷的风吹在脸上,心里一喜,急忙将手里的两件祭品摆去巨岩前,心潮澎湃的看着巨岩时,一侧的岩壁,火光摇曳照出数道阴影缓缓升起。 常人无法看到的空气里,陆良生看着画卷随着清气没入当中,山川林野显出真实的颜色,沼泽荡起了波纹,半截长身没入沼泽的九首巨妖动了一下,墨鳞渐渐泛出青色,周身烟云飘荡,心有灵犀一般,陆良生仿佛与那巨妖联系到了一起,产生一种交融,隐隐有股可以随意操控的感受。 下一秒,二指并在一起聚起神力,缓缓点去这头九首巨妖最中间的那颗头颅双目上,缀出一对眼珠。 “开!” 顷刻,画卷忽地抚响,数声低吼嘶鸣交织,如蛇如虫如鸟的声调从画里陡然响起,刺骨的冷风大作,这一瞬间,巨岩前跪拜的一行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迷糊的抬起脸来,看去正对的岩石。 随后,本能的偏过目光望去风刮来的方向,就见那洞壁上,数道长身纠缠顶着九颗脑袋的黑影拔地而升,渐渐变得巨大。 山田鸠微微张合了下嘴,看看面前的巨岩,又看去那边洞壁上的黑影。 “不是在这边吗?怎么跑那里去了。” 急忙去拿祭品想要重新摆去那边山壁,可地上的祭品此时已经凭空少了一半,老人急忙揉了揉眼睛,只见两股黑烟交织上面,源源不断的吸取灵气。 就在这时,身后跟着跪拜的保镖忽然有声音说道:“会长,不对啊,那黑影.....怎么有九颗头。” “对啊,传闻八岐不是八头八尾吗?” “难道这么多年,又长了一颗?!” 说话间,山田鸠也对这声感到奇怪,跟着望去一眼时,身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上方穹顶,碎石、灰尘,窸窸窣窣的往下来,原先矗立那边的巨岩也在此刻呯的裂开,裂纹响着一连串的咔咔蔓延扩散开去。 轰! 山顶一块大岩落下,砸在一行人不远,吓得一众保镖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急忙起身去拉轮椅。 “会长,这山洞要塌了!” “快推会长走......” 有人话还未说完,正朝他们招手大喊,下一秒,整个人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只剩一只脚还在外面,粘稠的鲜血顺着石头缝隙缓缓淌出。 余下的人不敢耽搁,祭品也不拿了,推着还在不停向后看的山田鸠飞奔起来,朝着洞外狂奔,身后,一块块碎裂岩石坠下,将洞道彻底封死。待到十余人气喘吁吁的跑出洞口,仍旧不敢停息的又跑出一截,大抵觉得安全后,一屁股瘫去地上,满脸汗水,大口大口的喘气,对于不远还有一驴一人都不管了。 心有余悸的看着那边袅绕烟尘的山峰,轰隆隆的巨响里,慢慢塌陷下去,直直的视线之中,山峰轰隆巨响,还未回过神来,一道巨大修长的蛇身轰然破开岩石冲出,激动的下方老人从轮椅上扑去地上,跪在朝那蛇身合手跪拜,然而下一刻,又是接连几声巨大的动静,七支青色长身顶着巨头齐齐冲上夜空。 八颗蛇形无角的巨大脑袋,向着星月引颈张开大口的一瞬间,嘶哑古怪的吼叫震彻这片天地。 “嘶吼” “是.....是八岐......是他.......”老人激动的无语伦次,双手抓着地上青草,想要朝前方爬动,口中也跟着嘶喊。 “我是山田鸠......我给你的祭品,看看这里啊.......八岐....大神.....还请赐给我无匹的神力,我愿意侍奉您的左右,听从你的差遣!!” 然而,就在老人的话语哭喊出口,他耳中、周围保镖、远方道人、老驴的耳中,又是接连几声更加响亮的巨响,听觉在瞬间失聪,全是嗡的一连串鸣叫。 那八支长身后方,塌陷堆积的山峰、碎裂的岩石轰然炸开,一道道修长的身形破岩而出,直直冲去夜空,须髯飘荡,龙首人面,落在下方人的眸底,是九颗巨首。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先出来的八颗脑袋下意识的扭过方向,然后抬起视线。 然后......映入它们眼帘的,便是九张巨口布满密密麻麻的獠牙,轰然咬下,一头针对一头,瞬间咬住八岐颈脖,疯狂撕扯甩动,硬生生将粗大的长颈咬断,鲜血带着破碎的鳞片横飞,洒满整座山峰。 震荡整座大山的动静里,疯狂摆动的蛇颈之上,一坨短小的黑影“唔哇啊!!”的也被抛上夜空,划过长长的轨迹。 正是刚进洞里的蛤蟆道人。 番外第五十四章 落幕 “吼” 凄厉嘶吼震颤山巅,蛇身扭动一尾扫塌山峰,岩石翻滚坠落,大片鲜血带着热气哗的淋下,树林倾倒,八头八尾的巨蛇疯狂乱撞,粗壮身躯之上,断去的颈脖,飞速长出新的头颅,原来的蛇头化作黑烟消失在空气里。 轰隆隆 山石崩裂犹如雷声在人耳中炸开,两道巨大的蛇身纠缠一起,两道长身勒出吱......的刺耳摩擦声,十七颗脑袋疯狂撕咬,相柳身下溢出的云烟化作水渍,落在八岐大蛇鳞片,升起阵阵白烟。 “这......这......”山田鸠被保镖向后拉扯,拖回轮椅上,他望着坍塌的山峰之上,不仅他,周围保镖也都两股战战,这种庞然大物的战斗,压根就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就连看去的视线,都感到双眼刺痛,那九颗脑袋的巨蛇弥漫开的水雾,稀释到了这边,吸进鼻腔,有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嗅觉都仿佛消失。 片刻反应过来,抱起还捏着轮椅扶手的老人往后方跑:“会长松手,跟我们走!” 山田鸠死死抓住轮椅不松手,愣愣的看着多出来的一个怪物,脑海里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九颗脑袋的蛇怪是如何出现的,似乎还压着八岐大神在打! ......难道我的祭祀,得到另一位古神的响应? “你们放下我!” 山田鸠挥手去打抱他的保镖,挣扎坐回轮椅,双手推着轮子向打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山峰过去,崩飞的石块砸去一旁,滚动间擦着他轮椅,撞得侧翻倒地,那边跑远了的一众保镖不敢过来,只得远远大喊几声,最后干脆头也不回的朝山下跑。 老人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 “未知的神啊.......我将供奉于你,请赐于我无匹的力量。” 轰隆隆 整座山体震动,碎石飞溅的山峰上,八岐大蛇疯狂挣扎,断去的颈脖不停流血,断颈长出脑袋的速度越来越慢,其中一颗头颅,蛇眼冰冷的瞥去地上跪拜的身影,张开蛇吻,朝他嘶吼出声。 祭祀我出来,又投别家!! 稍一分神,相柳那边九首齐攻而下,八岐嘶吼的那颗蛇头瞬间被咬住脖子,疯狂的被甩来甩去,冰冷的蛇眼还看着下面的那个人类。 “嘶吼......人类不可信!!” 头颅掉下,疯狂颠簸喷血的断颈上,聚起小包,迅速化作一颗硕大的肉瘤,长出蛇头的轮廓,化出眼睛的刹那,一坨短小的黑影划过长长的轨迹,拖出“唔哇啊啊”的长音,啪叽一声大喇喇摔在他额头正中。 “比其娘之......一来就来个大的?!” 蛤蟆道人抬起蟾脸,迎上视线的,是一只硕大的蛇眼,琥珀色的竖瞳明显的收缩了一下,令得蛤蟆吞了吞口水,然后.......脑袋瞬间大出数圈,张开满是细密锐齿,一口咬了下去。 “嘶.......吼.......” 八岐大蛇痛的疯狂甩起脑袋,轰轰轰......扭动的长身扫的附近岩石炸裂,咬在上面的蛤蟆道人直接掀飞出去,此时一道身影从那边九首巨妖里飞出,宽袖在风里抚响,一卷,探出手掌将划过天空的蛤蟆接住,身形降下的一瞬,借力踏去下方蛇头,一跃而起,折身回转,单手并出剑指在空气里书写篆。 “斩!” 一抹剑光横过天际,陡然分出七柄,空气亮起法光的一瞬间,在八岐大蛇八条颈脖鳞片上浮现斩的字迹。 锵 八柄长剑出鞘,古朴剑面刻纹游移,出鞘的轻吟化作惊天龙吟,刹那间淡蓝法光随法剑围成一圈笼罩下方山峰八岐大蛇,光芒照亮天空,也有威严的声音响彻。 “人间邪神,私拿供奉,视为淫祠,当斩!” 单手托着蛤蟆的身影飘飞空中,青丝、袍袂飞舞,陆良生一手剑指点去空气,写出的那斩字,绽起了光芒。 法言从薄唇间淡淡挤出的一瞬,高悬的八柄法剑在下方众人视野间,循着八岐大蛇八颗脑袋轰然下坠,下一刻,与相柳撕咬的八颗头颅溅出一片血光,鳞片、血肉撕裂,在颈脖上嘭的爆开,长身拖着八条颈脖滞了一下,软软掉去山峰,喷射而出的鲜血,如同血雨般哗啦啦淋了下来。 “八岐......八岐大神.....” 山田鸠目光呆滞的看着比山岳还大的巨妖脑袋齐爆,巨大的身躯失去依托顺着山壁、山峰滑落,巨大的震动让陷入震撼的老人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无比庞大的无头蛇身死鱼般堆积滑落下来。 “啊啊.......救我......” 老人双手刨动地面,趴着转身想要逃离,才爬出半米,籍着月色的巨大阴影堆积滑行而来,奋力伸出一只手伸向远处从天而降的身影,喉咙间滚动的话语来不及出口,巨大的身躯瞬间将他贴着坚硬的地面掩埋下去,噼啪几声骨胳断裂声响,只剩抬起的那只手臂留在外面,鳞片与地面缝隙之间,鲜血殷红伴随碎肉一起缓缓流出,染红土壤。 “这就是里面的邪神?”孙迎仙跟着老驴过来这边,看着巨大如山的无头尸身,连忙掏出手机开启闪光灯,对着尸首咔的照下几张照片,兴奋的发去朋友圈,顺带打上几行字。 倭人邪神,不过如此,还不是本道轻而易举的收拾,哼哼...... 然后,贴上几个表情图片,这才满足的收起手机,看去瘫在陆良生手里的短小身形,嘿笑了起来。 “老蛤蟆,威风够了吧,飞来飞去的.......” 看到老孙的比划,蛤蟆挑去徒弟肩头,环抱双蹼转去一个方向,神色严肃的抬起蛙蹼随意挥了挥:“老夫什么风浪没见过?想当年!老夫何等威风凛凛,刚才那个,小场面了!” 一人一蟾说着话,陆良生望着屹立山巅的相柳,似乎有些想要冲去山下,赶忙收敛心中念头,一点一点不着痕迹收回法力,这才将不引起反噬的情况下将它送走。 “老孙。”书生挥开宽袖,将面前的八岐大蛇尸身化去,风吹火烧般,亮起火光,渐渐化为灰烬,被风一吹,纷飞去往山外。 收回视线,陆良生接上刚才的话,看去一旁的道人:“之前那个偷袭胭脂,谋夺血液的人呢?” “被夏亦要走了。” 道人正回脸色,双袖负在身后,将刚才洞外发生的事说了一通,两人的关系也摆了出来,“本道觉得人嘛,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咱们也跟那个夏亦算是认识,卖一个情面,将来也好使唤,不过你放心,我记忆本道已经除去了,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干过什么,就像老蛤蟆说的重来一次。” “老夫有说过?”蛤蟆道人侧了侧脸看来。 那边,陆良生听到道人这番解释,也点点头,“既然当作人情送了,就送了吧。” 风吹来,一行人立在山边看着月色朦胧之中颜面的异国山川,旁边蹲立的胭脂轻摇了一下蓬松的尾巴,偏过头来。 “陆先生,胭脂在这里许多年,也算熟悉一些地理风俗,也会些他们的言语,不妨由胭脂领你们四下看看异国风情?” “好!这事本道不反对。” 老孙撩起袖口竖起拇指赞赏了一声,随后贴近一些,小声问道:“可有烟花......” 咳咳! 一旁,陆良生干咳两声,瞪他一眼,不过看到师父跃跃欲试,舔去嘴唇的长舌,原本想说的话一转,声音温和。 “胭脂,你带我师父还有孙道长在这里游玩几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到时,回国内到东海寻我便可。” 他低下视线,看去掌心躺着的那半瓶鲛人精华。 人故,落叶归根,鲛人又何尝不是........该是送他们回大海故乡。 番外第五十五章 日常 月色从城市上空划过,逐渐西斜,没入云朵。 “这里叫东京,刚才郊外有牌子写着,上次来的时候,我记得好像叫京都,还是什么,差了好几百年。” “现在看起来,跟上次过来,变化实在太大,到处都是我们那个时候的建筑模样,孙道长、蛤蟆师父,你看那边,是不是跟咱们生活的隋唐时代的庙檐角很像?都喜欢挂风铃。” “那吊着的娃娃是什么意思?这里吊死过人?” 轻柔的女声笑出两声,又继续解释道:“那是倭人的晴天娃娃......不是吊死过人。” 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回荡寂静的街道,走过地上一片片落叶,隐隐约约听到好像还有难听的歌声传来,孙迎仙伸长了脖子,望见远处一栋房舍横挂灯箱,霓虹灯转动闪烁。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听声音应该是供人唱曲儿的吧。”胭脂眨了眨眼睛,那边的房舍门扇偶尔打开,有男女勾肩搭背的出来,随后被女人送去路边等候的车辆挥手告别,大抵猜测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孙道长,我看,还是去其他地方,这里似乎并不适合出家人。” “就这里了,就这里了。” 孙迎仙哪里看不出,回头瞥去老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喝酒唱曲儿,自然少不了好吃的,老蛤蟆,一起去看看?” “嗯,老夫也正有此意!” 修道中人几乎不用睡眠,何况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道行,几夜无眠都跟没事人一样,蛤蟆道人对于新的东西,都颇感兴趣,不用老孙说,心里自然也有了注意,跳下驴头,身形嘭的升起白烟,化作一个圆圆大脸,上唇一对长须的胖老头,抬手点去老驴,也将他变作一个长脸大汉。 随即,摆手打断想要说话的胭脂。 “小狐狸,不用多说,今日徒弟不在,老夫说话可还能顶用?” “自然顶用。”胭脂看着他们三个,语气也颇为无奈,一转裙摆,幻出一套简单的衣裤,绷着浑圆的长腿,跟在旁边一起进去,那边送走客人的女子见到他们过来,殷勤的迎上,看到旁边还跟着一个扎着马尾,身穿小西装的胭脂愣了一下,不过还是笑着脸将孙迎仙和蛤蟆道人迎了进去。 走过玄关,正对的风景画壁是一幅油画的裸身男女,看得道人眼都直了,被黑着脸的胭脂拉了一下,这才跟着走进暖红灯光的大厅,里面光线昏暗,设了十多张小圈卡座,大多数都空着,有人的地方,多是些男女相依喂酒。 道人凑近过去,连忙被领路的女人拉回来,随后胭脂交涉里,寻了一张卡座坐下,像是店家伙计的青年提来了酒水,接着,就是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穿着暴露的短裙过来站成一排。 “孙道长......这怕不合适。” 坐在旁边的老孙像是没听见,深吸了一口气,尖嘴猴腮的脸上,赞叹了一声,伸出双手,张开的手掌全部握紧,令得领头的女人笑的脸上粉底都在往下掉。 片刻,不大的卡座被一窝蜂过来的女人们记挤得满满当当,争先倒过酒水依偎去孙迎仙和一旁的胖老头,胭脂夹杂在中间,不适的抽身出来。 长脸的老驴趁着旁人不注意,伸出舌头,唰的舔过杯里的酒水,被旁边女人余光看到,睁大的眼睛里,闪出异样得神采,用着岛国的话语轻声呢喃。 “好长......” 蛤蟆道人脸红红得端坐两边女人中间,拿过一瓶酒,直接咕噜咕噜的灌进肚里,引来一群女人兴奋喝彩。 “哈哈!” 酒水下肚,虽然有些不适,不过蛤蟆道人满脸通红来了兴致,举起一瓶酒,翘起一根指头直接将瓶盖挑飞。 可惜良生不来,可惜了 思绪飘了一下,豪迈的朝将瓶口灌去嘴里。 “老夫,给你们来一口一瓶酒!” ........ 彷如繁星铺砌的城市灯光映照去的夜空渐渐泛起青冥的颜色,东方鱼肚白有着金色的光线刺破云隙推着黑暗的边沿,从海平面飞速推来。 喔喔喔 海鸥飞过波光粼粼的海面,带着腥味的海风拂过青衫白袍,陆良生立在海中礁岩上,垂在额角一缕青丝擦着肩膀轻轻拂动。 阳光照过来,落在手中晶莹的试管,书生看着里面晃动的液体,轻轻一弹,将底部打碎,微蓝的精华映着阳光,泛起斑斑点点闪烁的光斑落去海水。 水浪起伏拍在礁石,将倒下的液体迎回了家中,顺着海流,蜿蜒出一道道细密的线条,隐约之中,陆良生好像看到了那些死去的鲛人,摆动鱼尾成群畅游海面,唱出空灵的歌声,朝他挥手道别,向着阳光升起的海平面远去。 “去吧。”陆良生笑着抬手也摇了摇。 喔喔喔 海鸟长鸣,俯瞰而下的鸟眸里,也有过往的船只远远看见靠近海岸的礁石上,有着站立的身影,说着岛国的语言,挥手朝那边打起招呼。 叮叮 忽然有铃声响起,望着远方海平面的陆良生回过神来,从袖袋掏出手机,看着上面号码,是陆俊打来的。 “表哥!!”一接通,电话那头响起陆俊兴奋的声音,“表哥,我是陆俊,上次跟你说过的事,还记得吗?我这边导演想请你过来客串一下,就是一个神仙,戏份不多,应该不耽搁你的时间。” 啰啰嗦嗦一大堆,还说了自己忽然住院的事,说是看到鬼了之类,不过还在自己百邪不侵硬抗过去了云云。 ......让我演神仙? 呵呵。 陆良生拿着手机轻笑出来,惹得那边电话里的青年一连几个喂喂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的话语。 “好,你跟你那边导演说,我下午就过来。” “这才是我好表哥嘛,我马上发个定位给你!” 又说了几句,那边方才将电话挂断,陆良生揣去手机,笑着摇摇头,正好他也准备回去看看这傻小子,既然三番五次请自己演一出戏,那就当感受一下,往后跟红怜说起来,也是谈资嘛。 演神仙.....呵呵..... 陆良生念到这里,又是笑了一声,走下礁石,步履踩去海面,负起双袖踏海大步而去。 远方。 行驶过不远的渔船,还看着这一幕的渔人手里的渔网无声滑落甲板,回过神来,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海面上青衫照白袍,宽袖飘在身后,犹如一出神仙踏过大海的画面。 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喃喃张合双唇,有着一声惊叹艰难挤出。 “嗦嘎!” 番外第五十六章 演一出神仙 十月初,越发浓郁的秋色,一眼望去临海城市青屿,叶子打着旋儿落去街头,短衣短袖的行人撑着遮阳伞,踩过落叶匆匆走过烈日。 城市郊外公路,望去远方,热浪扭曲空气,远远的,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嗡鸣咆哮里,夹杂些许铜铃声。 飞驰的身影偶尔停下,摘去鼻梁的墨镜,掏出手机放去耳边。 “表哥,你到哪儿了?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陆良生对着车头一侧后视镜看了看,微翘的短发,寸出干净的面容越发俊朗,朝着镜里露出牙齿笑了笑,戴上墨镜,扭动右手握上的油门。 嗡!! 引擎声咆哮而起,车轮疯狂在原地打转,拖出吱的长音,甩出一道胎印,下一刻,轰的弹射而出,卷起风浪将路边大树拂的摇晃。 这辆车并非老驴所化,踏海回来时,在海滩捡来的,一群玩摩托的青年从数米高的礁岩上冲刺下来,其中一人驾驶的摩托落地,车身半截都埋在沙里,前轮更是弹飞掉进了海里,整个人摔的七荤八素,后来车也不要,就那么走了。 陆良生来到这个时代,接触的、看过的车里,颇为喜欢叫摩托的车辆,恍如回到当年骑着老驴一骑绝尘,奔驰官道上的感觉。 既然对方不要了,丢在此间也是浪费,索性将它从沙地提了出来,使出御水的法术将落进海中的前轮递送到面前。 “敕!” 宽袖挥开,指尖按着摩托油箱书写下篆,亮起法光的一瞬,结成细细密密的纹络蔓延开去,侧躺沙地的车身一阵金属扭曲的声响,破损的零件自我复原,脱落的前轮蹭着沙面自行回来,重新镶回去,螺丝螺帽也同样一一返回卯上。 片刻,沉重的机车自行立了起来,发动机轰鸣咆哮,法纹蔓延至车头,金属拉伸前撑,整个模样变化成之前老驴幻化的那辆。 灯光闪烁两下,示意书生骑上来。 陆良生双袖向外一拂,骑上的刹那间,T恤牛仔,一双铮亮的皮鞋踏上踏板,一只手一抖,化出一副墨镜戴上,一拧油门,后轮抛飞无数砂砾,箭矢般冲出,跃上公路弹跳两下,翘起车头一骑绝尘而去。 ....... 嗡! 嗡嗡! 城郊公路,咆哮的轰鸣伴随一侧大海、一侧城市的风景向后退去化作嗡的的声音飘荡陆良生耳边。 循着陆俊身上那枚赠予的铜钱气息,沿着这条公路转去临海的一片小山当中,道路还算平整,并没有太多的颠簸,拐过一个路口,远远见到拉起的红条,挂着一张通告:前方有剧组拍摄取景,还望多多体谅,小声慎行。 落款是某个拍摄组,以及不知谁调皮的画了张拱手大笑的笑脸在上面。 “这倒是有趣,就是不知跟当年红怜她们是否一样。” 穿过拦路的红条,那边隐隐多了说话声,陆良生过去时,守在那边的两人也听到了摩托声,急忙赶了过来。 未避免误会,陆良生自然先将来意告诉两人,其中一人似乎认识陆俊,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让出道来。 “你就是陆哥说的表哥吧,哎哟,陆哥这演技了不得,快快,里面请,从这里进去就能看到导演。” 朝二人点头谢了一番,陆良生撑下支架,也不拔钥匙,径直走过前面遮掩的树林,沿着脚下的一条水泥小道百余步,忙忙碌碌的身影渐多了起来,抬着灯光的、穿着戏服的,来来往往,给人化妆的师傅跟在后面跑,也有衣衫褴褛的身影排着队等候让人往脸上涂抹红红的颜色。 一片嘈杂声里,不知谁喊了声:“咔!” 前方一群人作鸟兽散,走去旁边坐下,拿起水大口大口的灌进肚里,这种天气,穿着厚厚的戏袍热的满脸都是汗水。 至于周围建筑样式,陆良生看着眼生,要么是在他之前,要么在他之后,应该不是隋唐那会儿的,还想细看一下,绕去后面,顿时咧嘴笑起来,后面什么都没有,原来只是搭了前面,后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木头支撑。 “嘿!表哥!” 陡然一声熟悉的呼喊传来耳中,陆良生正看着临时搭建的建筑,偏过目光,那边陆俊拿着一瓶水正站在那儿,一身兽皮衣裳,像是户的打扮。 “你这身行头,这是演什么?” “打的啊,给人指路的,叫刘伯钦。”陆俊见到表哥赶来救场,颇为兴奋,拉着对方指去前面一群人围绕搀扶下面的身影,披着袈裟,头戴法帽,白白净净的从一匹白马上下来。 “喏,就是给那个主角引路的,咱们这出戏叫降妖伏魔传,主角叫法海,你知道吧?很厉害的那个。” “法海?” 陆良生愣了一下,侧了下脸,目光重新看去从马背上被人搀扶下来的主角,笑了笑:“法海可没有这般白净......而起样子颇为凶一些、严肃一些,这人不符。” “表哥,果然厉害,我就说嘛,一路打到西天的法海和尚,怎么可能看上去那么懦弱的,对了,表哥怎么那么清楚?” 这边,陆良生摇摇头,没有将这话继续下去,这是人家剧组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人随意说起其他的话,陆俊便带着他去见导演,后者之前就听过陆俊说起过许多次,陡然一见,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气质,不演神仙都可惜了,啧啧,真是一副出尘相,太俊了。” 陆良生听他赞赏,只是微笑点下头,扯开话头,问道:“不知让我演神仙,演哪路神仙?” “哪路?” 那导演愣了一下,随即也跟着笑起来,朝周围剧务、编辑吼道:“看看,什么叫专业,随口一句就是台词功底,哪像你们,一句话都要琢磨半天!” 那边一帮人被呵斥的连连点头。 发泄一通的导演,看着他们这副表情,这才满意的转回脸来,笑容更盛,“这位陆先生,你演的角色,是天上的神仙,叫太白金星......” “他呀?!” 提到这个名字,陆良生笑道:“我打过他,想不到居然会要演他。” 打......打过他? 这话,让导演,还有一旁的陆俊都愣住,大抵以为陆良生是在开玩笑,连连点头附和几句,自然没放在心上。 之后的时间,陆良生拿了叫剧本的纸张,看着上面一些描述的场景,他的台词,粗略一扫,便都记了下来,只是一些台词并不附和当时的情况,刘伯钦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得,应该是他那时候的年代。 不过这是人家剧组的事,陆良生没必要太过较真,只是将一些不顺口的台词稍作修改一番就好。 更令他啼笑皆非的是,神仙的衣袍就是一身大白袍子,连个玉镶腰带都没有,更别说背后仙气飘飘的仙带,脑门上还贴了一个颗五角的金色星形。 这便叫太白金星了...... 好在之后,他的戏份并不多,照着剧本演下来,偶尔也会不知不觉代入角色,令他感受到回到曾经那个年代,几出镜头下来,口中的台词、脸上表情、举手投足间一股古人风范,令周围群演、导演都甚是惊诧,若不是知道是陆俊的表哥,还真以为是一个古代人穿越过来的。 秋叶飘下,划过素白肩头,垂下一缕青丝风里飞舞的陆良生,伸手接过落叶的镜头,令得蹲在小电视后面的导演喃喃开口。 “这哪里是演戏,简直就活生生的神仙啊。” 番外第五十七章 老驴思春 演戏这门技艺说起来,陆良生也听过红怜讲过一些,颇为低贱的行当,将来就算有名成旦了,嫁入要么老实人家,要么就给有钱人做小妾。 只是他演了两场镜头,感觉怎么演戏之人都是前呼后拥,稍有角儿的身边都是化妆之人跟着在跑,歇息了有人给撑伞递水,跟红怜说的相差甚远,就像倒过了一头。 陆良生看着那位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法海趟在躺椅上,有人摇扇擦汗,不由叹口气,只能对这个行当衰极而盛来形容了。 要是红怜看到这些该是高兴了,以她演戏的功夫,也该是能轻易当上一个角儿。 之后拍摄的几天,没等到师父和道人回来,反正他们也能寻到自己,陆良生倒也没有太过担心,这个时代灵气微弱,千年下来,几乎断绝了修道中人出现,现代的兵器更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干脆安下心来,啃起剧本,认真的带入剧中那位曾经神仙托身降世中,被他打过的太白金星,想想也算是一场缘分。 一旦进入角色,陆良生那身气场有时让与他对戏的角色,惊得说不出话来,例如一场从山中妖物口中解救几个百姓的镜头,仿佛回到斩杀妖星的神态,目光如电,看去披着道具皮肤的龙套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起不来。 那边的导演觉得理所应当,陆良生越是表现的如此,越是让大伙多学学,用他话说:这才是专业演员,随便一个眼神都是戏。 大伙听久了也就渐渐习惯,几乎人人都跟着陆俊喊起表哥来,只是每次都不怎么敢看对面那位表哥,就算有对视的镜头,也悄悄将视线放散,不与陆良生正儿八经的对视,这样一来,确实好受多了。 这个小技巧一传开,上到那位主角,下到龙套演员都学会这招,就是有些费眼睛,时间一长,整个剧组的演员演完镜头下来,双目涣散无神,与人说话眼睛都是飘的。 当然,导演和编剧也有颇为头疼的地方。 这位专业的表哥熟络之后,认真起来的态度令他们感到头疼,一连几日的拍摄,剧本有些地方被陆良生要求改了几次,从言语到场景,甚至刘伯钦这个名字的来历,也让他们加上去,实际的场景,有几颗树,在什么位置,岩石有多高,都说给导演听,令得后者还以为当时他就现场一样。 饶是有些恼,也不敢发火,像他这样的小剧组小制作,能有这么个专业的演员出演,那是烧高香了。 只得背后叫来陆俊发泄一通,当然也不是骂人,多是发泄牢骚,说这是小剧组,哪里弄那么多树啊、山啊,最可气的,还要把布景给改了,那些古代建筑,可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做完的,怎么能说改就改,往后说不得还能用到下一部戏等等。 陆俊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出门,回到房间也拉着看书的陆良生倒出苦水。 “我的表哥唉,咱们是穷剧组,哪里做到这些,导演本不富裕的头发,就一根都不剩了。” “呵呵那行吧,就凑合着拍完就是。” 陆良生其实倒也无所谓,就是那股做学问较真的性子一出来,难免会多嘴显得强势一些,眼下知道剧组实情,自然就不为难他们了。 之后的时间如常拍摄,这次陆良生稍收敛了些许,只是拍摄途中出了点小意外,鼓风机还没来得及就位,操作的工作人员拉肚子去了趟厕所,回来时不少同僚朝他比起大拇指。 “这几股风吹的好啊,既没挡住镜头拍摄,还把神仙角色的气氛衬托出来,当真不错。” “是啊,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水平,往日怎么不见吹牛?” “回头得了导演称赞,记得请客吃饭啊!” 一通称赞下来,弄得那工作人员还捂着皮带一头雾水眨巴眼睛。 “我就上了一趟厕所,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天,陆良生的戏份基本已经拍完,也不需要补拍其他镜头,晚上的时候导演遣了人过来请他,以为是探讨剧本,却是在旅馆对面的酒楼摆了一座宴席,剧组里的主角、制片人也都在场,拿出一封信封,里面塞的鼓鼓胀胀,看的跟着过来蹭吃蹭喝的陆俊看的眼珠子都直了,连忙拉了一下还想推托的表哥,压低嗓音。 “表哥,这是的劳务费快收下,说不定往后他们还有戏,要请你当主角呢。” 那边,陆良生自然不会拒绝,来演戏虽说主要是好奇,自己也付出辛苦,收取酬劳也是该的。 拿过之后也不看里面装有多少,随后递给了身旁的陆俊,端起酒杯扫了一圈,朝剧组里这拨人感谢一番,说些对陆俊的照顾,做为表哥先敬一杯云云。 陆良生将话匣子打开,随着菜肴上齐,宴席间气氛热烈起来,一直吃到深夜才散去,喝醉酒的导演,还有这片的制片人东摇西晃的走出酒楼,推开搀扶的人,噗通两声齐齐跪在大街上,嚷嚷着要拉陆良生一起拜把子,最后被书生弹出一指给弄晕过去,让人带回旅馆睡觉了。 令陆良生哭笑不得还有一桩事。 下半夜的时候,师父、孙迎仙,还有胭脂才从岛国回来,自己下楼到街上迎接,就见一人一蟾走过路灯,不停对喷。 “你要那什么手办做什么?”这是老孙的声音。 走在孙迎仙小腿一侧的蛤蟆道人负着双蹼,口鼻间哼了声,“摆着好看,老夫买什么,要你过问?” “你那是买吗?” “他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放屁,本道明明看到你把他打晕的!你那么喜欢小人儿,本道用纸给扎几个就是,吹口气,还能在你面前跑来跑去。” “彼其娘之,当老夫不知道,你那是烧给下面那些死鬼的。” 你一言我一语,走在他们后面的胭脂想笑又不敢笑,感受到书生的气息,看到前面路灯下站立的身形,化去身上那身职业衣裤,重新变作桃红衣裙,提着裙摆快步上前微微矮身福了一礼。 “胭脂见过陆先生。” “起来。” 陆良生双手虚托,看着边走边对杠的道人和师父,笑起来:“他们这是怎么了?” “蛤蟆师父看上岛国人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假人,就硬拿了几个” 想起带着他们逛东京的一幕,胭脂脸上虽笑,却是心有余悸,没了面前这位陆先生在,蛤蟆道人差点大闹东京,那日喝醉酒,忽然架起紫烟飞去东京最高的大楼,对着夜空叫嚷此地神灵、妖怪出来与他放对。 妖气弥漫,整个东京上空感觉天都快塌下来,到处都是电闪雷鸣劈下,就如她也不敢靠近,伤势在身,几道妖雷打在身上,以蛤蟆道人的道行,能把她当场打死。 好在被孙道长一通叫骂醒转过来,一人一蟾打了一架,道人双目留下淤青后,方才好了一些。 听到这些,陆良生也是捏把汗,虽说异国外邦,但对方平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要是糟了无妄之灾真是倒了血霉。 师父好不容易积攒回来的运气,怕都要折进去。 目光随后看去过来的师父和道人身后,注意到平日撒欢跑来的老驴不在,皱起了眉头。 “老驴呢?” “回先生” 不等胭脂说完,过来道人摆了下手打断,将话头接过来:“他还在后面,几步一回头的,思春了。” 说着,还翻出手机,拍出的照片给陆良生看。 画面里,一个长脸的汉子,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舌头伸的老长,舔去杯底,引的女子搂着老驴,整个人几乎都坐进了怀里。 “你们” 不仅师父又开始喝酒,竟连老驴也一起拉了去,陆良生几欲张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番外第五十八章 宦 陆良生看着面前的师父还有道人,哭笑不得找不到后面该说些什么,片刻,长街响起踏踏的蹄声,前方昏黄的路灯下,老驴甩着尾巴,一步两回头,恋恋不舍的转回头来,低着口鼻喷出粗气。 走到主人面前,耷拉着眼帘无精打采的抬起那张驴脸,恹恹的叫了一声,摇着书架继续往前走。 陆良生瞪了道人一眼,“你想办法吧。” 眼下戏也演完了,差不多该离开,转身回去旅馆房间,孙迎仙在后面,朝着背影叫嚷两声:“他思春关本道什么事?我又不是女人。” 陆良生没理他,回到旅馆房里,看了眼另一张床上熟睡的陆俊,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放去床头柜用台灯压着一角,这才优哉的走去窗户,身形径直穿过,消失房里,朝下方的道人他们打了一个响指,“回去了。” 牵过低头的老驴,想起一件事,从宽袖里掏出一枚小东西,往前面地上一抛,遇风见长,化作一辆机车。 “回来途中捡的,用法术加持了一番,倒是不错,老孙你可不会骑?” “跟骑马差不多,哪有会不会的。” 孙迎仙在手机里也是见过,这种座驾简单易学,一撩袍摆抬腿跨了上去坐稳,拿过上面的钥匙扬了扬。 “这就相当马鞭,插一下就完事了,对了,还要挂挡拧一下叫油门的把手” 一番操作下来,道人说的颇为得意,话语之中,踏燃机车,轰的声响咆哮而起,陡然一拧油门,口中接下来的那句“拧下油门的把手就会能跑”的话还没出口,陡然化作一声:“哎哎哎” 机车猛地向前一耸,唰的彪射而出。 长街昏黄路灯之中,孙迎仙坐在摩托车上,期期艾艾叫了几声,抱着车头不停吁的喊出,令得老驴抖了抖耳朵,眨了眨眼睛,看着歪歪斜斜跑出s形的身影冲进街道,窜去另一边街边,驴眼赶忙闭上眼睛,就听嘭的一声巨响传来。 机车撞在路边大树,车轮弹飞落去街上缓缓滚到书生脚边,陆良生嘴角抽了抽,回头看去胭脂,女子抿嘴松松肩膀,嘴角时勾时忍,强忍着笑意将脸偏开。老驴背上的书架,蛤蟆道人伸着两条小短腿正系着绳子,听到动静,探出脑袋朝那边瞅了一眼,摇摇头,口中哼哼。 “造孽哟,啧啧该!” 说着,还朝那边挂去树上的孙迎仙吹了一声口哨,转身就把小门呯的关上。 这边,陆良生知道这点撞击对老孙不会造成多大的伤害,拉着老驴慢慢悠悠走了过去,走近那边,孙迎仙衣袍戳穿倒挂在树杈上,发髻凌乱,正气急败坏的扯着旁边垂下的枝叶撒气。 倒垂的视线里,看到书生过来,连忙嘿笑出声。 “这车比马的性子烈,本道再好好调教一番呐呐,你这眼神看我就不对了,修道中人不要太讲究脸面” 顶着一头树叶跳下来,重新将机车扶正抽起,油箱两侧的法纹亮起,滚远的车轮又自行回来装上。 见他无事,脸皮还很厚,陆良生和胭脂轻笑出声,不过还是问了句有无伤着的话,旋即,起程远离了这方滨海城市,籍着夜色,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返回南莞,不过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下午了,途中陆俊还打过一道电话,说拍完戏再过来小住几日云云。 不过令陆良生意外的是z6也打来电话,不是高天秋,反而是唐立仁。 “那个老祖宗” 那边言语吞吞吐吐,好一阵过后,才像有勇气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之前红石的事,高组长办砸了,他被宦门那边的人扣了下来,您放心,打电话过来,不是求援的,只是告诉您实情,莫要多想,我们会尽快解决这件事。” “好。” 陆良生简单的应了一声,不等那边又喊了声“老祖宗”就将电话挂断,揣去袖袋。 一旁推着摩托车跟上的道人,探头贴近:“z6的电话?那些人办事太过骄躁,以前还有本道给他们撑着,后来越发鼻孔朝天,不管才好,让他们吃吃苦头。” 谈话间,老驴幻成摩托车,与另一辆车一起推着走去天宁巷,天光西斜,黄昏照过斑驳青苔的巷壁,附近的早餐铺、零食小卖部此时有人看到两人都推着摩托车回来,朝那边挥手打了声招呼。 “陆帅哥回来了啊?哟,还久不见的孙道长也在,两位这是骑摩托车到哪里兜风?” “城外随意逛逛。” 陆良生笑着朝他们回了一声,两人出去并不算久,何况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偶尔碰面也不过点头之交,出去几日回来,旁人不会起疑。 进了巷子,打开门锁回到别致的小院,几日没住的房间一尘不染,宽袖一挥,静谧的庭院吹起清风,竹林、槐树沙沙轻响,点燃一支香,插去红怜画像前的香炉。 庭院里,悬在驴背的书架打开,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一跃而起跳到地上,抖着嘴边两条鱼须跑回房里,蟾嘴陡然变大,朝外一吐,一只只造型各异、颜色鲜艳的手办模型从口中落去地上堆积如山。 清风刮过堂屋钻进卧房,蛤蟆坐在地上,拿着手帕一件件擦去上面口水,朝上面吹了吹,摆去地上,满足的撑起下巴。 想起时辰,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坐在亭子的道人,盯着手机慢吞吞的走去灶房,掏出一张符箓丢去灶里,变成两个纸人拉着柴禾丢进灶里,一个拿起打火机点去另一个,燃起火苗的刹那围着锅边追赶起来。 檐下,陆良生想着电话里的事,笑呵呵的看去槐树,老驴蹲坐树下沐着夕阳,苦恼的看着一片枯叶飘过面前,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将叶子吹远。 “不好收拾了啊。” 陆良生笑着摇下头,坐去椅上,翻起青怀补梦里的法术来,至于高天秋被扣下的事,现下,他觉得还没老驴重要。 “若是没法术可用,难道给他找个母驴子” 十月十一,风吹黄了叶子。 远去南莞,紧靠长江的一座城市,眺望江水的一座大厦高层,窗户漆黑,阳光难以照入,几根雕琢的岩柱屹立,微弱的灯光里,隐约有数道身影站在黑暗之中,望去的首位,以及墙壁上大大的一个宦字。 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坐在大椅上,旁边还有屹立的青年捧着一柄细长的兵器,刀鞘如墨,密密麻麻布满细鳞。 书本上,白皙修长的手指翻去一页书纸,中指上缠绕一圈碧玉的小环,近了细看,上面匍匐一颗极小的蛇头吞吐着信子。 哗的翻书声响起。 男人目光冰冷看过上面内容,微微抬起,“高天秋没服软?” “没有。” “再给他尝尝苦头,最近若有悟,真气刺激人的穴位,还可做到令人生不如死的效果,这家伙正好用来试一试。” 书本阖上,一头白发的男人从椅上起来,将书丢给下面一张憨笑的圆脸青年。 “高恩,去把那家伙提过来。” 番外第五十九章 白宁 “督主,高天秋后面还有z6研究所撕破脸皮,让东方局长难做。” 燃烧的火盆噼啪跳起火星,圆脸的小青年正要离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出阴影,看去首位正要离去的侧影,这人正是之前高天秋陪同唐立仁去往崇宾市码头缉拿几个岛国人时,看到的红色轿车里的那人。 那边,捧刀的青年朝他挤了下眼睛,微微摆了一下脸,示意别说,然而,走动的白色西服的身影停下脚步,声音冰冷。 “少钦,你害怕了?” 阴柔俊朗的侧脸微微侧了一下,眸子斜过眼角有着说不出的冷意,令得刚才开口说话的男子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挤出一声:“少钦没有,只是顾全大局。” “本督又何妨不顾全大局,只是震淳还在他们手里。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白色西装的男人转回眸子,举步走下台阶,大步离开,他名叫白宁,宦门的实际掌控之人,不过在家国之事,向来是非分明,也从不踩红线,拿下z6的高天秋,眼下只是为了交换出之前盗取红石的曹震,一方面由z9分局的东方局长替他周旋,事态上,他不用担心失控,至少会放在一个可操控的范围内。 厅里,人一走,气氛陡然一松,圆脸的小青年满身冷汗,阴影里还有些其他的身影也一一走出,过来聚在一起,看着那边打开的侧门。 “师父,最近越来越冷漠了。” “好像是在压抑什么。” “督主是不是用了曹震送来的那个东西?” “你说红石?” “不会吧师父的武功,何必借红石的力量。” “师姐别忘了有个姓夏的,他与师父较量过你们不是说他略胜师父一点师父他向来都是第一” 结结巴巴说话的是一个靠着岩柱的青年,个头极大,身形彪肥,看模样就是二十出头,肥头大耳的,与他同称师父的还有一个女子,露脐贴胸的红色短衣,下身却是宽松的长裤,一头短发剃的颇为精神。 名叫高恩的圆脸小胖子,连忙朝他俩堆起笑容,“两位,不如我先去将人提过来,后面的事,你们跟督主说。我就不掺和了。” “这件事我来办,你们别插手。” 之前与白宁说话的金丝眼镜男转过身来,倒映火光的镜片下,目光透出威严,“不管督主如何,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胡乱,我不想看到宦门走向毁灭。” 话语顿了顿,看着几人,他沉默了一下:“也不想看到诸位各奔东西。” 皮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踏踏的声音远去前方大门,留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又看向那边侧门,心里多少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高空的风吹进微开的窗缝,落地的窗帘轻轻抚动,捧着细长刀身的青年跟在白宁身后,看着前行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 前面,走入书房的身影忽然踉跄一下,伸手胡乱搀去最近的落地灯,抓握间,灯柱、灯罩打翻咣当落去地上,灯泡都摔的粉碎。 “师父。” 捧刀的青年慌忙上去搀扶,白宁握住他的手撑起来,又一把将他推开,脚下蹒跚,跌跌撞撞坐去沙发,抬起头时,阴柔的脸上,泌出一层汗珠,双手死死抓去沙发两侧,布帛撕裂,里面棉絮都被抓扯出来。 手背青筋鼓涨,皮层下血管一根根凸了起来,眼眶四周乏起一层红色。 “师父!”被推去一边的青年冲过来。 沙发上的白宁猛地睁眼,朝他大吼:“别过来!!”声音携裹磅礴内力,四周书架,慢慢的书籍轰的几声炸响,残缺的纸片四下纷飞飘落,相隔较远的窗户一一迸裂。 被吼了一声的青年抱着黑刀跌跌撞撞后退撞在另一张沙发仰坐下去,看去的对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口中的师父,瞳仁都在瞬间缩成了小点,绽出骇人的红芒。 就在这时,青年怀中的黑刀嗡嗡作响,竟自行弹出一截,露出细长的刀身,一片森寒的光芒映去白宁视线里,后者眯起眼睛偏开脸,下意识的抬手将视线挡住。 微微颤抖的身子过得好一阵,才渐渐停下,喘着的粗气里,眼中红芒消退的刹那,黑刀唰的缩回刀鞘,也没了动静。 “师父,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青年放下黑刀,连忙去那边凌乱的书桌,拂开一层残缺的书页,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呼 呼呼 白宁喝过一口温水,刚才浑身弥漫的凶煞戾气也在平稳下来,一双瞳仁也恢复正常,看着面前的徒弟,没了之前大堂中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 声音变得温和许多。 “暂且压下了,没吓着你吧?” 放下水杯,白宁伸手拿过那把黑刀横呈在腿上,指尖抚过鞘上细细密密的鳞片,中指攀着的小青蛇吐着信子像是给予他安慰,蹭了蹭指头。 白宁拍拍它小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将体内最后的波澜压回去。 “曹震给的这颗红石是我低估了自己,原本以为能凭借武人的意志压制住负面情绪,但是现在看来,不仅会引发负面,还会令人失去理智变得异常暴虐。” “师父已经做到了寻常人难以做到的事了,这又何苦呢。” 沙发上的男人看去徒弟一眼,这次却是没有回答,只是摩挲着刀鞘,目光望着一片狼藉书架,眸底有着复杂的深邃,就连常伴左右的徒弟也难以明白这里面蕴着的含义。 “我做之事,你不会懂的,也不要猜,为师不喜。” 白宁看着书架轻说了句,目光转去窗外,望着照来的霞光,脸上有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眸底也有红光一闪而过。 同样的天空下,另一座城市里,陆良生坐下檐下翻着书册,好像感受到什么,抬了抬脸,阖上书本走去庭院正中,仰头望去某一个方向,微微蹙起眉头。 缭绕炊烟的灶房,道人系着围裙,提了铲子出来,跟着偏头朝天空瞅了一眼。 “陆大书生,你也感觉到了?” “嗯。” 庭院槐树风里轻抚,院中的书生望着彤红的天空,轻嗯了一声。 “好强的妖星气息” 话语落下。 竹林摇曳,院里尽是一片沙沙声。 番外第六十章 坏消息 “这妖星气息,确实比以往感受到的更为强烈。” 风吹过檐下,道人解了围裙出来,回去屋里捣鼓一阵,腰间黄布兜塞的满满当当,几张符箓还飘了出来,坐到檐下整理一番。 陆良生见他负上桃木剑,腰悬降妖镜,起身就往外走,连忙伸手将他拦下。 “不如等等,他们没通知过来,说明还不是迫在眉睫。” 道人也不含糊,系紧了黄布兜,指着北面的方向,偏头看去书生:“那帮小子,要脸皮的,估计不好意思开口。” “说不定等会儿就打来电话了。” 刚一说完,陆良生袖袋里传出手机铃声,书生看去道人笑了起来,这不就来了嘛,笑了笑,从袖袋拿出手机接通放去耳边。 电话那头嘈嘈杂杂,像是有些忙碌,又像是许多人聚在一起说话,唐立仁躲在旁边给他打来这通电话。 接通片刻,陆良生“喂”了一声,那边持电话的z6局长,倒是不敢怠慢,连忙接上话,语气显得有些焦急。 “老祖宗我是唐立仁,红石那件事变得有些复杂,还是想请您老人家出面” 一旁,道人凑近过来倾听,电话那头话一打开,就没了直接的脸面和顾忌。 “z9那边从中周旋,不愿与宦门发生冲突。” “他们整合的外部资源,比z6这边更广,西北还有一头狼王,交河市还有个乌鸦夏亦,过了长江就是宦门的势力,都跟z9同气连枝。” “现在宦门的白宁肯定已经借用了提纯的红石,过去的几个能力者都被对方手下人给扣下,要求用曹震来交换” 细细碎碎的言语组成清晰的脉络,陆良生轻轻在腿侧拍着书册,听到用来交换内鬼曹震,最后一对细眉都皱了起来。 那头说完时,书生嗓音平淡的应了一声:“好,我过去看看。” 又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看向道人。 “一起去?” 孙迎仙看了看手里的降妖镜,又看去书生身上两件神器,索然无味的摆了摆手,转身走去灶房。 “有你出马就够了,本道过去给你当绿叶啊。还是伺候好老蛤蟆要紧,说不得还能将他那宝贝葫芦给我用用。”说着,拿出手机蹲在门口继续聊骚。 卧房那边窗棂后面,窗帘动了动,蛤蟆道人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谁要老夫葫芦?” 正好见到师父出来,陆良生将出门一趟的事讲出,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帘子后的什么东西,连忙摆了摆蛙蹼。 “才刚回来,为师没心思出门,良生且去吧。” 说完又缩了回去,走过桌面,看着身边一堆形态各异的手办舒坦的坐去小躺椅,伸蹼左右拍了拍手办,满足的勾起笑容,阖眼养神,抖着脚蹼,哼唱起小曲儿等着开饭。 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曲儿声,陆良生转过身来看去槐树下的老驴,驴脸抬起,抖了抖一对长耳,恹恹的又将脑袋枕去交叠的前肢,毫无神采的看着地面,哈出一口气,吹去落叶在眼前翻飞。 得,都没空,那还是自己去吧。 书生叹了口气,伸手隔空一抓,房里书架挂着的月胧飞出窗棂,落到陆良生手中,至于腰间的轩辕剑,威力极大,并不适合在这个年代用,现在的村落乡镇到处都是,稍有不慎,波及到百姓,就能酿出祸事来。 相比之下,还是月胧剑好用。 想着,朝屋里师父和造房门口的道人说了声,隐去身形出了院门,感觉到妖星的位置,陆良生手中法剑一闪而没,纵身一跃,踩过前面一堵院墙,身形绽出金光,唰的冲天而起,化作一抹光点在渐暗的天空闪了一闪。 夜色降下,临江的城市点缀出一道道光亮,霓虹的光芒闪烁,如繁星密布铺彻开来,照亮黑夜。 一辆黑色轿车驶过长街,在临近码头的一座大厦前停下。 车门嘭的打开,站在大厦门口的两个门童迎上来时,一袭风衣黑裤的男人跨出车门,将钥匙丢给其中一个门童,扬起的那只手上,有着铁片摩擦的金属声响,那边接住车钥匙的门童,看到那只手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两步,看着那人径直走进大堂,旁边同伴推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还不去开车。” “刚刚那个人,你看见他手没有?” “闭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才来半个月,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刚刚进去的那个人,最好赶快忘记。” “你知道?” “不知道,我才来一个月。” “” 接钥匙的门童无语的看着他,麻蛋刚刚说的那么神神秘秘,合着胡乱吹的,口中切了一声,打开车门将车开去地下室停放去了。 轿车驶过大堂门口,旋转的玻璃门内,走进的男人有人专门迎接,上了一部内部使用的电梯,直接上到三十二层。 叮 不久,电梯门打开,红毯铺出的过道前方,门口一个体型彪肥的身影守在那,见到男人过来,横眉冷眼的挪开身形,侧身将门打开。 “东方局长,师父在里面等你。” 男人点下头,进门的刹那,将右手上的铁手套取下,放去一个侍者端来的木盘里,解开风衣一并交给后者,举步走去大厅,远远看到一个孩童坐在毯子铺彻的台阶上玩着玩具。 “小鱼,你父亲呢?” “东方叔叔好。”小人儿拿起一个玩具指着那边半开的侧门,“爸爸在里面。我去叫他。” “不用,我自己过去。” 名叫东方的男子摸了摸小男孩头顶,走去那半扇房门,紧贴过道的地方,有个半圆的隔间,摆放了一张书架,两张沙发,白宁坐在单人沙发正拿着书本翻看,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开口。 “来了,那边坐下。” “是,督主。” 东方旭抬手抱拳,随后走去对面的沙发落座,有侍从沏好茶水端来放下,看着那边看着书册的阴柔侧脸,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起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督主我得到一个坏消息。” 番外第六十一章 夜色如墨刀光裂月色 弧形落地窗前,静谧无声,连翻书的声响也都停下。 持刀而立的青年,转过头安静的看去沙发上端坐的东方局长,另一边,柔和的落地灯下,翻开的书页阖上,白宁抬起脸,神色阴郁,将书本放去手边的小圆桌。 “什么坏消息。难道z6的那些书呆子怎么热血冲头,对宦门放手一搏?还是拉拢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物进来掺和?” 阴郁的目光看去的方向,见对面沙发上的男子还没开口,又重复了一声。 “两者都有” 清冷的声音回荡,东方旭感受到压抑蔓延,微微动了动,知道再不说话,对面那位可能发火了。 “督主,z6那边确实找来了一个人,或者说两个,据传出的消息,来头很大” “很大?” 白宁起身走去落地窗,捧刀的青年连忙上前将帘子拉开,映着灯光的玻璃倒映出阴柔的脸庞,站定的身形目光凝实,从这里望去外面夜色,仿佛这片漆黑里蕴着什么东西。 旋即,眉头更皱起来:“西北的狼王?还是将乌鸦夏亦拉了过去?” “都不是。”东方旭跟着起身走到那位宦门督主的身后,明显感觉到凝固的气氛,以及丝丝冷意,压着嗓音低声开口:“所里有人见过,穿着古装,而且有着非人的力量。” 他这番话刚落,白宁转过身来,双手负去身后:“我见过的人里,哪一个没有非人的力量?” “这次不同,传出来的消息,说可能是神仙,不过他们还在作证,具体情况,z6的唐立仁,还有高天秋最清楚。” 那边走过灯光的身影沉默下来,东方旭拿捏不准对方态度,使劲捏了一下拳头,上前半步紧跟道:“我再回去查” 后面最后一个查字还未出口,前方的白宁忽然抬起手将他话语打断,“我想不用了,你说的那个人” 话语声里,脸庞微微侧去落地窗户,刚才心中泛起的感受再次涌上来,令他皮肤有股针扎的错觉,目光透过玻璃,外面风声吹拂,呜呜咽咽的从窗隙挤进来,将气氛渲染的更加诡秘紧张。 “你说的那个人,或许已经来了。” 话语出口,风挤进的窗棂缝隙外,漆黑的夜色之中,高楼的轮廓林立,夜深人静依旧还有人没有睡去。 亮着的窗户推拉开,有人拿着手机趴在窗边抽烟打着电话,絮絮叨叨的像是给那边的某个女子说着好话。 “小丽啊,你一个人啊?我一个人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人脸皮厚,厚一点才能找到女朋友,给你打电话嘿嘿,肯定是有想法的啊,总不能三十好几了,还打光棍不是?总得脸皮厚些嘛。” 肉麻的话语飘去窗户上方,更上面的楼顶,隐隐有一道身影负手站立边沿,袍袂在风里作响,目光像是穿透了黑夜和距离,望去远处亮有灯光的大厦。 “这股妖星的气息,有些不一样,竟能感知我过来。” 青丝划过额角,在书生视线中轻轻抚动,对于下方断断续续传来的情话并不在意,眯起眼睛的一刻,声音中正而平淡的出口。 “阁下,何不出来一叙?” 下方窗户打着电话的男子并未听到,反倒是电话那头的女子听到了声音,问起他旁边是否还有人时,男子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没有啊你是知道的,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还在窗户边给你打的电话,哪里来的其他人。我发誓,我对没有说话,也不会对你说谎,比真的还真。” 说话之中,远方的大厦高层,落地窗前的布帘呼地吹拂而起,拂过白宁脸庞,一股大风忽然将窗户推开,小圆桌上的书本哗啦啦的飞快翻动纸页, 东方旭脸上露出惊容,他听不到有声音传来,只是察觉到了风带来的不同,皱眉低声道:“督主,那人” 下一刻,白宁紧盯着外面,抬手一抓,捧刀的青年手中一松,横呈的那柄细长黑刀唰的落到他手里,身形直接在两人眼中化作残影,纵身一跃冲去外面夜色。 脚下借力,窗框嗡的颤响,身形冲天而起,划过夜空清冷的月色,趴在窗前正打电话的男子视线转来,迎上从面前唰的冲去夜空的身影,吓得哇的大叫出声。 “喂喂小丽,我刚才看到有一个人从我面前飞了过去,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楼顶天台,冲上月色的身影降下楼顶,细长的黑刀唰的撇去身侧轻轻垂地面,白宁目光冰冷看去对面负着双手的身形,书生青衫白袍,腰悬铜镜,目光平淡的正望过来。 “你就是z6请来助拳的人?” 那边,陆良生也在打量他,一身白色贴身的西装,面容清冷阴柔,一头短发皆白,手中一口黑色刀鞘的兵器,颇有些不同。 片刻,点点头。 “相差不多,从唐立仁口中知晓一些关于宦门的事,行事不择手段,但偷盗一事,不免有些下作。扣押前来问罪之人,更加无理。做为前辈,后辈解决不了的事,该是要出手帮衬一二。” 听到偷盗下作两个词汇,白宁脸色已是阴沉,负去腿侧的兵器,刀柄自拇指缓缓推出。 “那就看看,你有无能力帮衬一二了。” 话语缓缓出口的一瞬,柄端锵的推出,露出一抹寒光映亮周围黑色,白宁一把抓住倒飞的刀柄抡开,划开的刀光仿佛割裂空气,远方的灯光、月色都在刹那间像是停滞了一般扭曲错位。 呯 嘭!! 屹立楼顶的天台出口,陡然一声巨响,建筑裂出一道平整的痕迹,斜斜滑落,又是嘭的一声砸响楼顶,引起震荡,惊得这栋大楼下方家家户户窗棂亮起灯光,不少惊醒的人喊了起来。 “怎么回事?!”“地震了?” “快跑,别穿衣服了!” “快快走楼梯,去下面。” “放屁,三十层,走楼梯,楼塌了,你都到不了,去楼顶,好歹埋不深!!” 距离最近的楼层,拿着手机的男子抱着窗边,神色惊恐的探头望着楼上隐约看到楼顶边沿一左一右站着的两道身影,声音变得结结巴巴。 “小丽这次我真没说谎,有两个站在楼顶,决战紫禁之巅喂喂,别挂啊,我不知道是不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喂喂你真的要相信我啊,我好害怕啊!!” 番外第六十二章 神仙 碎裂的石屑弹跳抵去楼顶边沿,烟尘弥漫渐渐散去,劈出的刀锋轻垂地面的刹那,白宁视线前方,弥漫灰尘里,显出的人的轮廓,空气陡然波动,飘荡的尘粒、照下的月色扭曲错位,刀光凭空唰的倒飞出来,划出一轮半月。 白宁抬手、架刀,噹的一声,细长的刀面斑驳出痕迹,刀身震抖的同时,整个人保持架刀的姿态,硬生生向后滑出两米。 这股力道,正是他刚劈出的那一刀。 哗 白色的皮鞋压着水泥地面划出一长截,卸去力道后停下,白宁眼底的冷漠露出惊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他懂一些,但眼下这种根本就不是武功的范畴,而是直接将他劈出的刀气用了某种方法推了回来。 烟尘无声降下地面,显出的身影轮廓,摇着腰间那面铜镜走出,青衫覆着白袍的手臂依旧负在身后,陆良生举步而行,声音平淡。 “你之武功,在我认识的江湖人中,算得上最强的,比当年的左千卫要强上那么一点,照此下去,苦心悟道跨入修道之门,不过数年时间,何必借助妖星之力。” 有远方照来的光亮,白宁咧开嘴角:“你在教我做事?” 刀锋嗡的一摆,刀口朝前,身形刹那间化作一抹残影,拉出一条直线,照来的灯光与黑暗交替的间隙,白宁快的几乎在空气里消失,拖行的细长刀锋斩出一道弧形,劈去那边时噹的金铁之声在空气炸开。 刀势在空气不止,白色西装反震出一圈波纹在扩散,下一刻,白宁犹如鬼魅般消失,速度陡然暴增,再到出现,已悬在陆良生右侧的楼顶外,刀锋自胸前横挥开去,劈出刀气的一刹那间再次消失,随着速度越来越快,演变出无数的身形围绕书生四面八方疯狂劈砍,不同的动作、不动的刀势,与远处大厦照来的光芒交织出无数的光斑狂风暴雨般闪烁。 溅开的气浪、刀势推出大大小小的石块四处乱飞,打去屹立不远的水塔,铝合金的表面嘭的打出大洞,水柱哗啦啦的喷射出来。 空气无数爆鸣声之中,陆良生目光平淡,看着周围围绕交织的身影,轻描淡写的抬手,一拂袍袖,闪烁的光斑仿佛瞬间褪去了光泽,有刀身响起承受不住的扭曲呻吟,掀飞去夜空,来回飞纵的身形跌跌撞撞落去地面,白宁不停后退的脚步踩下,水泥地面寸寸裂开,崩起碎片四散飞了出去。 “督主!!” 月色如霜,灯光、黑暗交织的颜色里,一声暴喝陡然响彻,远处大厦上方,一道黑影震响墙壁借力跃上半空,右手握拳擦起金属摩擦声。 “住手!” 飞远两栋二十多米的距离,铁手套握拳猛地挥出。 那边楼顶边缘,陆良生抬起手臂,看也不看飞跃挥拳而来的身影,指尖横指,嘶喊挥拳的东方旭瞬间定格,指出的手指又是一招,将人拉扯过来,随着袍袖摆动丢去楼顶,滚出几圈才停下。 东方旭使劲动弹两下,除了眼珠子在眶里打转,连脚趾头都动不了一下,从未有过的惊悚从心底攀升,眼神惊恐的看着对面单负一手的书生。 这是法术跟消息说的一样。 站在武道一途高峰,白宁眼里露出凝重,刚才那一手,虽然他也做得到,不过那是隔空点穴,但根本察觉不出对方使出内力的痕迹。 可就此罢手,就不是我白宁了。 捏紧刀柄,身子陡然弓了起来,双眼四周血管鼓涨,内力化去,取而代之的真气附着刀身,念头闪过的一瞬,唰的拔刀,挥舞开来,劈出无数刀芒。 铁树狱千刀万剐! 一刀、两刀、四刀、十刀、百刀齐齐冲去对面的瞬间,收拢化作一条直线,顷刻,模糊的身影停留在了陆良生身后,黑刀没入刀鞘,发出咔的轻响。 空气留下了不一样的东西。 站立原地的书生眼皮终于抖了一下,目光看去四周,空气里,肉眼难见一道道蛛丝般的东西密密麻麻交织空气将他围在了中间,风里抚动的青丝,一根头发落去丝线上,悄无声息断裂开,坠去肩头。 “有些意思”微微侧过脸上,陆良生嘴角勾起,手指伸去拨动那些滞留空气的丝线,下一秒,无数交织四周空气的透明丝线陡然流转,拉动、切割将书生笼罩进去。 白宁转过身来,地上依旧不能动弹的东方旭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交织的中心,有着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的同时,一抹金光轰的升起,上面全是密集的篆流动,身下整栋大楼跟着动摇,响起一片期期艾艾的恐惧叫喊。 噼啪 窗户破碎的声响,一道娇小的身影从窗户里甩落出去,站在边上的白宁看了眼满眼金光,陡然抬手掷刀,射去那抹金光的一瞬,转身俯冲下楼,脚下一蹬,速度再次加快,探出手臂,一把抓住尖叫的小姑娘,另只手五指张开插入墙壁,下坠滞了一滞,攀着墙壁跃起,仿佛整个走在墙壁上,飞速连踏,重新回到楼顶。 单臂夹着的小女孩早就吓得昏厥过去。 白宁将她放去地上,抬起脸看去对面,黑刀夹在陆良生二指之中,刚才密集交织的刀气,连他一片布帛都未割出口子。 看到地上紧闭双眼昏厥的小脸,陆良生赞赏的点了点头,夹在他指间的刀锋迅速亮起一片篆,然后响起啪的一声,刀身寸寸断裂,散落成十多段碎片,雨落般落去地上。 “危难之中,还能不忘救人,你的心并不坏,就是太过锋利。” “太过锋利,就会伤到很多无辜的人。” 陆良生拍了拍手掌,向前一抓,对面的白宁想要躲开,陡然发现双脚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这才明白,之前对方根本就没有动真格。 “他真是神仙?!” 牙缝挤出声音,腹部忽然燥热起来,亮起红芒沿着腹部迅速蔓延胸口、颈脖,原本隐藏红石内里的力量顿时有种流失的错觉,白宁咬紧牙关,想要将其沉回去,然而仍旧畅通无阻的延伸到喉咙。 眼看就要从七窍飞出,陆良生眉头忽然皱起,探去的法力之中,好像在对方思绪之中看到了过往,以及其他东西,抬起的手掌慢慢垂了下来。 简简单单说了声:“好。”便收起了法力。 “你心里有大念想,我不阻你,但你太过锋利,或许像这把刀容易折断,也会伤及周围的人,你最好还是离开华夏,去外面的世界。” 看着捂着胸口半跪地上咳嗽的身影,陆良生不想再纠缠下去,转身离开,后面,白宁抬起脸来,盯着他背影,“我本就准备离开,你既然过来,把高天秋还有一干z6的人带走吧。” “已经带走了。” 风吹来,陆良生停了停脚步,轻柔的声音里,身形在两人视线里一阵模糊,消失在了楼顶,人一走,东方旭顿时感觉身形不再受到束缚,连忙从地上爬起,跑到楼顶边沿朝下望去,只见与陆良生一模一样的身影带着高天秋走了出来,与下方另一个陆良生渐渐合二为一,抬起脸朝望着下方的东方旭笑了笑,便连带人消失在街道上。 趴在边沿的东方旭捏紧铁手套,将水泥都抓的稀烂,缓缓转过脸:“督主,那人可能真是神仙无疑。” “嗯。” 看着地上碎裂的黑刀,白宁蹲下来捡起碎片,眼里蕴着复杂的情绪,“或许,只有那只乌鸦能和他打上一架吧。” “别拉我进来。” 夜色里,一道熟悉的话语随风吹来这边,断裂的天台出口上面,一道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脚踏在乱石上,手压在膝盖,脸上颇有些疲惫的神色,朝看来的两人挑挑下巴。 “我可打不赢他之前较量过了,最厉害的大圣意志,都跟对方是熟人顺道说一句,他还是z6、z9的老祖宗,我刚刚得到的消息。” 夏亦走到旁边,大马金刀的坐去碎石堆上。 “货真价实的隋唐间的人,比你的年岁都大,我看,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了,也是唯一的神仙了。” 那边,白宁、东方旭听完这些,只剩下沉默,望着楼外漆黑一片,还在说来的话语,化作风声呜呜的吹拂。 神仙这世道真他娘越来越看不懂了。 番外第六十三章 城隍周瑜 夜色渐渐安静,楼顶上的三人跃去夜色,返回前面那栋大厦,破碎的天台出口,碎石被人推开,这栋楼里的居民拿着棒球棍、菜刀,盯着弥漫的灰尘一窝蜂冲上来,举着手里的家伙东张西望。 “人呢?不是说天台上有人吗?!”“刚才我听到了说话声。” “那边还有个人躺在那!” “哎哟,这不是二十楼那户的女儿吗?快快快.......” 一群壮着胆子上来的住户踩着地上碎裂碎块,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有人抱起小姑娘检查了一番,朝天台出口那边喊了声。 “人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那边稍胆怯的人呼出一口气,当中女子使劲拍着宽松的睡衣胸口一晃一晃,“还好,没事就好。” “快打救护车!” “对了,二十楼那家的人呢?” “跑楼下去了.......” 七嘴八舌的呼喊,人群呼啦啦上下跑动之中,夜色渐渐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青冥的天色里,北面江边水浪哗的推去岸上,薄薄的水雾间,几道黑影眨眼间过来,身形陡然一停,其中一人哇的一声趴去河边呕吐。 紧跟在后的三个Z6能力者也不好受,脸色惨白,或蹲或趴在石头上,听到那边呕吐声,肚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周围都感觉在天旋地转,比晕机、晕车还要来的痛苦,虚弱的呻吟来,看到那方一袭青衫的身影走过,一个个连忙将嘴闭上,乖巧如孩童般聚在那边。 陆良生走去河边,看去那边呕吐的高天秋,摇摇头托袖坐下来,这反映倒是和老孙相差不多。 随手弹出一缕清风拂过蹲在湖岸呕吐的高天秋,温和的清风钻入他口鼻,顺着喉咙轻柔脏腑,这才让他好受许多,擦去嘴边呕吐的赃物,一屁股坐去地上,朝不远端坐石上的书生道谢。 “谢谢,陆......陆先生......搭救之恩,那个白宁是如何让你带我们出来的?” “说了些道理。”陆良生收回手,不想过程多说。 “那.......” 高天秋恢复了一些,精神好上了许多,想的自然就多了,“那枚提纯的红石,可还在他身上?” “在。” “那为何......” 混黑的水浪起伏,岸边的陆良生目光看向他,双手放去袍摆下的膝盖,“这人心里其实有大善,暗藏一段很深的因果,何况妖星与他纠缠一起,强行取出,反而会了害他性命,坏之后的一段大善之事,我不能为。” 之前法力探去那叫白宁的人记忆,看见了他的过往,可怜他的遭遇,也看到了未来这人要做的事,影响甚广,若是此时坏在他手里,怕是不会有如此心怀大善,又做事狠毒的人能接替。 心怀善者,又能坏到哪里去? 那边,高天秋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懂话里的意思,什么大善大恶,因果报应之类,换做旁人跟他说,非得用他专业知识教育一顿不可,眼下,却是Z6的老祖宗,话摆在这里,他也只能点头附和,甚至觉得很有道理。 “在下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陆先生说的,肯定有道理。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陆良生笑了一下,手在膝上拍了拍。 “做什么?什么也不用做,把你们救出来,这件事就该了结,你们干什么,他们干什么,各做各的,还像以往那样互相合作,每个人的道不同,所做的事就不同,放大了,落在Z6和Z9上面,也是一样。” 夜色渐渐在青冥里化开,风声呼呼吹拂过江面,正说着话的陆良生声音顿了顿,衣袍鼓动两下,目光越过面前的高天秋,看去平静的水面之上,泛起一层白茫茫的水雾,那几个能力者,包括高天秋在内,陡然缩了缩脖子,感觉到周围空气骤然下降。 “怎么回事,天都快亮了,一下怎么那么冷。” “谁知道......就想什么时候能离开。” 几个能力者小声说话间,陆良生看着远处茫茫水雾,嘴角勾起笑容,从石上起身,越过高天秋。 “你们现在可以自己走吧?” 几人愣了一下,高天秋跟着起身,正要说些话语,余光里,远远看见江滩一个人影走在茫茫水雾里,像是飘着朝这边过来,顿时明白陆良生的话语里意思,连忙招呼不远聚在一起还朝雾水看的三个能力者离开。 爬上河岸,不时回头看去两眼,就见陆良生踩着江滩细密的石粒上前,还没抬手,对面飘来的人影远远先拱起手来,英姿飒爽的鞠了一躬。 “人间城隍,周瑜,拜见陆仙师!” “呵呵,都督也来这一套,之前老孙就行这礼,弄得太见外。” 再见故人,陆良生高兴的脸上笑容就没断过,伸手一请:“都督,与我就着江边坐下说话吧。” “先生所请,自然是好的,哈哈哈!” 一人一神魂身后,两张椅子拔地升起,中间还多了一张小圆桌,两人刚一落座,桌面顿时凭空显出两杯茶盏,袅绕清香。 远处河岸上回头看的几人,隐约听到城隍二字,凭空出现的桌椅、茶具,看得他们眼睛都直了。 “刚刚你们听到没有?坐在陆先生身旁的......自称城隍周瑜。” “就是三国那个周瑜?” “你能找出第二个?” 有人抬肘捅了捅高天秋,挑着下巴示意那边坐在河边品茶说笑的两道身影,“高组长,你学识渊博,能不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 才从镇海里回过神来的高天秋,瞥了这人一眼。 “神仙都出来了,再出来一个城隍有什么稀罕的,大惊小怪!走了,回所里。” 呵斥了几声,想到传闻里的城隍都要来拜见陆先生,身子不由挺了挺,抓紧朝那边多看了两眼,催促这三人赶紧离开,路上顺道不断叮嘱“今日遇上的这种事不要乱传出去。”“......传出去就是封建迷信。”云云。 身影远去,天色也跟着渐渐大量,晨阳伸出云隙照出,洒在江面一片波光粼粼,哗哗的水声里,岸上的陆良生,抿过一口清茶放下。 “之前我回来人间,去拜望过都督,芜湖城隍徐盛说你庙观被拆,神魂暂时寄居芜湖城隍庙里,眼下可恢复过来了?” “尚需一些时候。昨夜感知到陆先生动用法力,便是过来看看。” 两人一身常服宽袖,仿如古代两个书生坐在江边,谈论诗词歌赋,不时响起说笑声。 番外第六十四章 翻车的道人 “妖星之气残存人间,刚刚就是过去看看,差点跟一个小辈动了手。” 晨阳破开云隙,一片粼粼波光的江面自眼中向东流去,陆良生看着湍急的江水,笑了两声,拿过茶盏喝上一口。 “原以为当年长安那场大战,彻底将妖星从人间抹除,哪里知道,飞升之后在天外虚空,看到更多的妖星......又是一场大战,随后回到人间,呵呵......残存的妖星气息,四处都是,感觉当年所做一切,不过只是暂时将它们制服。” “陆先生没有去往仙界?” “仙界?”陆良生摇摇头,飞升之时,倒是看过仙界一眼,可惜无缘细看,领略仙界妙处。旁边,周瑜见他神色,大抵明白其中可能有的难言之隐,也就不追问下去,随意说了些话后,阳光日盛,祭出一把伞,遮去头顶,讲起这千余年里发生的一些事。 一人一神坐在江边说笑,不时有江船鸣响船笛航行过去,说起时代变迁,周瑜是坐在城隍庙里,亲眼看着变化的。 “陆先生将绝地天通后,阻了神仙降世,人间灵气也变得稀薄,天地间再难处修道中人,这阳间的人啊,像是明白这回事一样,渐渐的都不再学修道之术,默契的琢磨这些铁船铁车,还有天上飞来飞去的铁鸟,就是飞机,陆先生这段时间可有看过?” “呵呵,看过,还与它相错而过。” 对于陆良生的回答,周瑜有些错愕,转念一想,这位书生已非当年修道中人,上天入地没有任何阻碍,见识到天空飞行的铁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又说了一阵,时间已是不早,过往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还有钓鱼的人开着车,过来这边垂钓,陆良生干脆收了幻术,施了隐身的术法走在江面上,边走边聊,千余年不见,相隔也算相近,正是谈性正隆的时候。 “那陆先生往后有什么打算?” “......等拓儿恢复些神力,应该还是会回去,弥补我离开的那二十年的时光。” 两人并肩走过江面,猜出一圈圈波纹荡去河滩,一旁,负手而行的周瑜,听到这话,笑起来。 “那还能回来。” 陆良生偏过脸,看着他,像是昆仑镜可穿梭时空的神奇,点点头,没有直接回答,目光看去驶过面前的一艘大船。 “飞升之后,那个时段便没有了我,正好可以填补一二,守着栖霞山,看着二老,为他们送终,尽身为人子的孝道,至于这里......若是没有来过,倒也无妨,可如今来过,见过你还有老孙,也就割舍不了,那边灵气充盈,昆仑镜恢复神力也会快上许多,这边出现什么事,倒也......” 叮铃铃 说话间,袖袋里,陡然响起手机铃声,就见陆良生朝他抱歉的笑笑,说了句:“先接个电话。”令得周瑜愣住。 他看着书生从袖袋拿出手机接通放去耳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呃......比我都还适应现在时代。 一旁,陆良生轻喂了一声,那边电话里响起焦急的话语:“老祖宗,还要劳烦你出手一趟,北俄那边忽然一颗陨石坠落,速度太快,我们最先进的武器也跟不上......” “好,我知道了。” 陆良生轻说了句,抬起脸望去渐蓝的天空,眸底泛起金色神光,片刻,目光收回,身上金光闪烁,分出一柄长剑在半空凝实,嗡嗡的颤抖,震荡出缕缕剑气。 “主人,唤本法丈什么事?” “去办一件事。” 陆良生二指点在剑首,将万里之遥看到的东西携在法力之中灌输进剑身,波动剑面刻纹的一刻,写出篆印去上面,随手拍拍它,抛去天空。 “你已经历颇多,自然会分辨,早去早回吧。” “得嘞,瞧好了吧你嘞。” 不知是不是从电视上学来的语气,月胧嗡的震响,化出一声龙吟冲天而起,嗖的一下,化为流光飞过江对岸的山头,瞬间拔至云层,推出椭圆形的气浪、光晕,锁定灌进记忆里的画面,拖着光尾眨眼消失,只留下被穿出个窟窿的云朵还在天上飘着。 陆良生听着音障消散,收回目光,看去一旁眼羡的城隍,笑着说道:“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回栖霞山,等昆仑镜恢复神力,这边出什么事.....” 后面的不用周瑜帮忙提醒,陆良生也忆了起来,街上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这边倘若遇上危险之事,我倒也可以穿梭过来,帮衬一二,往前千余年的九州是家,千余年后,这里同样也是家,只是时间不同罢了,纵是神仙,首先我也是华夏之人,责无旁贷。” 想到之前几次穿梭时空,酿出哭笑不得的事,陆良生补充一句:“到时,在这边留下法阵,方便之后能精准回来。” 旋即,也将穿梭时发生的意外,当做趣事说给周瑜听,引得后者负手仰脸哈哈笑出声来,连连说了几声:“当如此,当如此。” 陆良生也跟着笑了笑,两人走出河段数百步,周瑜忽然停下笑声,握着伞柄转过身来,“陆先生,你说昆仑镜的神力缺乏,那我等城隍也身怀不少神力,倒是可以让世间仅存的几位城隍一起发力,这事不就成了?” “都督这是准备赶我走?”陆良生开了句玩笑,对方提的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之前四处奔走,倒是没想到。 两人都是熟识,交情不浅,说出来,自然是当真的,,就在河滩边合计一番,这么说定之后,周瑜便告辞,寻芜湖城隍徐盛,召集周围城隍去了。 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还要说动对方,到时实在不够,把大圣也拉过来。 拿定主意,陆良生心情大好,甩了甩双袖,踏着江面前行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途中没有再耽搁,准备回到南莞市的小院里等周瑜的消息,回到小巷院门口时,飞去北方的月胧剑也跟着回来,风尘仆仆的在门口抖了一下身上灰蒙蒙的陨石灰,嗖的回到房间,插去书架里的剑鞘,发出唔的一声,满足的低吟。 “师父?” 走进院里,陆良生挥袖将门带上,檐下只有蛤蟆道人穿着一件T恤,露出半边白花花肚皮,躺在小躺椅上,带着墨镜翻看缩小了的报纸。 “良生回来了?锅里还有饭,没吃自个儿动手。”蛤蟆垂下些许墨镜边框,豆大的蟾眼瞅了瞅徒弟,又转回去,老神在在的看着报纸上的新闻。 陆良生本就不用吃五谷杂粮,不过是习惯了,走进灶房,盛了一碗饭,叠了些剩菜,端着出来坐在师父旁边,朝四下望了一望。 “老孙呢?” 报纸后面,蛤蟆的声音响起。 “出门儿了......说是去见什么网友.....必定是一个蜘蛛精。” “妖怪?”陆良生皱起眉头,“师父这么肯定?” 那边躺椅上,报纸哗的翻下来,蛤蟆道人抬起蛙蹼,神色严肃的掰着蹼头给徒弟解释。 “网友网友.....友,人也,能在网上的人,不是蜘蛛,还能是什么?亏你还饱读圣人典籍,这点都想不透。” “哦.....这倒也是。” 就在陆良生话音刚落不久,院门嘭的一下打开,人还没见到,就先听到孙迎仙骂骂咧咧的声音,火急火燎的从外面快步跨进院门。 “曰尔老母的......竟敢骗本道......” 见到檐下的书生,也不打招呼,气呼呼的挽着袖子过来,一把夺过碗使劲刨了两口蹲去檐边,喊着饭粒又骂了一声。 “本道饭都没吃就跑去见......好家伙,一个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装什么女人,蒙骗我多日感情,当真可恶。” 眼眶红红的,又使劲刨了一口咽下进肚里。 “呸.....还他娘的说自己叫曹孟德.......我呸!本道还李世民呢!” 陆良生双手空空的坐在旁边,看着含泪吃上一大碗饭的道人,不用问,大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用老孙经常在他面前说的话来形容。 就是开车开翻沟里了。 番外第六十五章 找上门的‘惺惺相惜’ 阳光走过屋檐,落去檐下愤慨说话的身影上。 “蜘蛛精变成古人了?” 门口安放的躺椅上,蛤蟆道人按下报纸,来了兴趣,拖着躺椅到孙迎仙旁边坐下,拍拍对方曲着小腿。 “来,给老夫讲讲当中趣事。” 那边,孙迎仙将他蛙蹼刨开,看到陆良生也望来,撇撇嘴将碗筷放去一旁,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开口,想到气处,又使劲跺了一下脚。 “曰尔老母的.....”余光看到蛤蟆道人瞪来,补上一句:“不是骂你。” 双手朝陆良生摊了摊,搁去曲起的双膝上,愤慨说起之前遇到的事,不过这要从他玩手机开始。 “自从老蛤蟆不跟本道玩那什么推塔的游戏......” “那是老夫号被封了!”蛤蟆道人连忙说上一句,引得道人回头使劲挥了下手,嚷道:“该!谁叫你用......别打岔,让我说完!事情是这样......” 话语引导,陆良生安静的听着他缓缓诉说这段时日埋头按着手机,原来是孙迎仙无聊看到一个可以跟陌生人说话的东西,下到手机里后,便随意摆弄一番,就进去,可惜没聊几句就要钱,道人干脆用法术将里面的0调到66666,在里面有了钱,肆无忌惮的到处女子聊天。 半月前,就在去往岛国途中,认识了一个阿嫚的女子,两人在上面聊得火热,趣味甚至都相同,日子久了,聊得甚是放得开,可想到陆良生还在身边,自然不敢有什么念头,毕竟自己也是陆大书生的妹夫,当然那是千多年的事儿了。 可总不能堂而皇之的就有想法吧?回到南莞市后,见陆良生有事出门,借口留在家中,等人一走,火急火燎的找出对方聊的火热,随后趁热打铁问对方在哪儿,得知刚好在附近城市,老孙对地方并不算熟悉,干脆约了对方过来南莞市。 还特意从网上翻了一些见网友的注意事项来看,选了一家看上去比较浪漫的咖啡厅,自己用纸扎术,施法弄出一辆黄色的超跑,幻出一身颇为合身的行头,急匆匆的赶去约定的地点。 讲到这里,孙迎仙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站起来,面朝听得憋住笑的陆良生和蛤蟆道人,比划着手势,想要表达出当时的画面,就连恹恹的老驴,和躲在房中修复妖丹的胭脂,也好奇的出来,淑女的坐去椅上,安静的倾听。 “好家伙,你们是不知道,本道坐在里面,那叫一个左等右等,好几拨长相靓丽,穿着暴.....穿着好看的女子来搭讪。” 道人怕陆良生、胭脂他们听不懂,重复了一遍:“就是勾搭的意思。” 那边,椅上的胭脂顿时呸了一口。 “不要脸。” “还听不听了?!”道人回瞪过去,拖了一张椅子摆在院里,大马金刀的压着膝盖坐下,接上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本道坐在那等了老半天,忽然手机响了,你们猜怎么着?上面那叫阿嫚的女子说她已经到了,本道当是心都激动的快跳出来,千多年呐,终于有女人看上我了。” 老孙停了停话语,下意识的瞥去微笑的陆良生,赶忙摆手,想要解释,被蛤蟆道人呵斥了一声:“继续说,出什么事儿,老夫给撑着。” “得嘞,有你这句话,本道就放心了。” 孙迎仙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调整了语气,慢慢挥起手,上身微微前倾,用着吊起胃口的语气,绘声绘色的问道:“后面,你们猜怎么着?好家伙,本道当时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满脸大胡子,戴着眼镜的男人捧着手机寻着桌号站到我面前,我俩眼睛一对,差点没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后来呢?” “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要不是对方是个凡人,本道非得按着他使劲捶,一个老爷们儿,学什么不好,学女人!本道一看不对,这不立马就跑了,那家伙居然还追着后面骂。” “就这?” 胭脂似乎没听到感兴趣的东西,白了道人一眼,起身摇曳着腰肢推开门扇回屋里去了,槐树下的老驴也跟着重新闭上眼睛,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瞌睡。 “什么不就这,你们还想听什么?” 孙迎仙愤愤不平的朝关上的门扇嚷上两声,“这已经够难的了,还要发生什么,你们才感兴趣?!” 不爽的转回脸时,看到对面椅子上的陆良生仍旧微笑的看着他,尖嘴猴腮的脸顿时怔了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老陆......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书生带着微笑缓缓起身。 道人又退半步,抵到椅子一屁股坐去上面,吞了一下口水:“喂喂喂......不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吗?你别笑了,太吓人了。” 说着,偏过头看去檐下拖着小躺椅离开的短小身形,扯开嗓子喊道:“老蛤蟆,刚才你说的话算不算数,你徒弟要过来了!” 蛤蟆道人停下脚蹼,转过身丢开小躺椅,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老夫自然说话算话!”说着,双臂伸直举去头顶,垫起脚蹼使劲往上撑了两下,然后......丢下软绵绵的话语,拖着躺椅走去门边。 “老夫撑了,可惜撑不住。” “你!!” 孙迎仙急的破口大骂,视线里,迎面而来的身影背着阳光拖出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道人叫骂声里,被掀起的风吹去那小片竹林后面,陆良生洒开双袖,地上嘭嘭嘭几道烟雾,十多个短小的猴影,拖着棍棒吱吱乱叫一通,一窝蜂冲去里面。 嘭! 呯呯呯 竹林震摇,叶子翻飞落下,响起一连几声凄厉痛呼,“啊啊啊”的叫个不停,吓得飞来这边的鸟雀,都在半道偏转方向,往其他院落落去。 过得一阵,动静渐小,一群猴子扛着棍子,一脸舒坦的从里面出来,一一跳去书生双袖,化作毫毛钻了进去。 陆良生负手举步慢行竹林边,道人衣衫褴褛,发髻凌乱的趴在石桌,大口大口的喘气,双目泛泪的看着那边的书生,无力的摆了一下手。 “......老陆啊......下回别打脸......本道还要开视频的......呃....啊.....” 说完这声,一头趴了下去。 还有下回? 陆良生也被他这句弄的哭笑不得,其实伤势并不重,但还是拿出伤药给他擦拭,还没过去,远处院门那边,一声敲门声响起。 嘭嘭!! 嘭嘭 外面,有粗狂的声音在门外大喊。 “有本事装女人,有本事开门啊!!!” 番外第六十六章 阿瞒 嘭!嘭嘭!! 几声敲门,粗野嗓音在外面响起,喊出的话语颇为刺耳,陆良生拿着药瓶转步出小竹林,那边檐下的蛤蟆道人骂骂咧咧的按下报纸,瞪圆了蟾眼。 “看个报纸都不让人省心,良生,去看看。” 不用师父说,陆良生也要过去,将药瓶收回袖袋,院门吱嘎一声打开,迎面一个膀大腰圆、浓眉大眼的男人,背心撑的圆鼓鼓,颇有威势的举着沙包大的拳头敲门,见到门口一身T恤、牛仔裤的英俊青年,顿时愣了一下,揉着着圆脸有些尴尬的退回石阶下,下意识的抹去头顶侧脸贴近另外一个稍矮许多,穿着笔直西装的大胡子男人低声说起话。 “怎么不是刚才那猥琐男人,莫不是敲错门了?” 那人抚过须髯,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来回打量了一下院门。 “看着他进来,岂会搞错!” 听着门口这两人嘀嘀咕咕,陆良生不用刻意去听,也从刚才的话语,大抵明白是来寻老孙的,想必这件事跟他见面的网友.....阿嫚? 看到这里,饶是性子淡薄,也差点笑出来,索性强忍笑意,干脆顺势微笑起来,朝门外两人拱起手。 “在下陆良生,不知二位寻到我这处宅子,可有什么事?” 外面两人瞅着这套动作,下意识的也想跟着抬手,胖子刚一举臂,后面跟着的大胡子男人伸手过来拦住,“不用讲理,今日非要把那尖嘴猴腮的家伙找出来!!坏我大计!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朝门口拱手的青年,嚷了声:“小兄弟你让开。”踏上石阶就要挤进院门,身子还未挨着,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将他整个人反推回来,踉跄撞在壮汉胸口上。 “好胆,还敢打人!” 膀大腰圆的身影一把将大胡子男人挪到旁边,彪肥的两块胸肌弹跳了两下,双臂肌肉虬结,骨骼啪咔咔一阵乱响。 “小兄弟,怕不怕?!赶紧让开,让我们进去找那人!” 陆良生看到他这一动作,记忆里陡然想起栖霞山那八位叔伯,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好感来,抿着嘴轻笑的摇摇头。 “你俩不便进。” 那两人自然也不干,院门口吵吵嚷嚷起来,惹得蛤蟆道人蟾眼透出寒光,丢下报纸,负着双蹼,吧嗒吧嗒走过庭院小石道,来到竹林石桌前,跳上去挥起蛙蹼啪啪几声扇在孙迎仙脸上。 后者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迷糊的东张西望,吸溜了下口水,这才看到面前的短小身形,“老蛤蟆,本道正做......” “你相好的来找你了,自己去院门口。” 相......相好? 道人揉着脸朝院门岸边望去,只看到书生半个背影,像是在跟人说话,听着吵吵嚷嚷的叫唤,两眼一眯,唰的起身,撩着袖子就往那边跑。 “曰尔老母的,还敢找上门来!” 嘴上骂了一句,挤去书生旁边,看到正与陆良生理论的那大胡子,双眼顿时一瞪,“好啊,还真是你!” 那人也看到了孙迎仙,两眼发红,直接就冲过来,下意识的摸去腰间,摸了一个空,双手干脆就打了过去,大喊: “果然在这里,坏我好事!!” “曰尔老母,你才坏本道好事!” 道人也不用法术,撩起宽袖,迎上去就跟那大胡子干起来,后者哪里是孙迎仙对手,纵然不用法力,那身通神境的修为打底的身体,就跟一辆战车横冲过去,将大胡子直接拎着手腕给提了起来。 那边膀大腰圆的大汉连忙冲上来,一拳砸去道人,后者拉着大胡子挡去前面,砸来的拳头怕伤到同伴,收力一偏,落去院门旁边的陆良生,空气荡起一圈涟漪,反震出的力道,将壮汉逼的跌跌撞撞后退,一脚将石阶边沿都给踩的稀烂。 一双大眼威凛,显出凝重注视空气里很快消散的涟漪,胖胖的汉子压着步子后退,下颚一圈粗犷络腮一根根竖了起来,绽出虎威般气势,硕大的拳头捏的咔咔直响。 看到对面青年缓缓抬起手,眼睛也跟着眯起来,然后.....胖汉发足狂奔,转身就朝巷子外飞跑,扯开嗓门大吼,翻腾的脚下水泥地都踩出脚印来。 “阿瞒你好生等着,我回去找帮手来援你!” 陆良生半抬着手,愕然的看着快的只剩一道残影的后背,就连孙迎仙也愣住,他手中挣扎的大胡子偏着脸看着跑远的同伴,气得大叫。 “潘无双” 被卡住脖子,大胡子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就被道人给憋了回去,一旁陆良生怕将周围邻人引出来,被围观可就不好了,让老孙将人放下来,拉着两人一起进院子,反手把门给插上。 那大胡子也不惧怕,双脚一落地,目光扫过四周,本能的寻了出易守难攻之处站定,孙迎仙也在气头上,当初跟蛤蟆道人互怼是练出来的,根本不怯,两人插着腰就那么对喷起来。 “曰尔老母,你还恶人先告状,明明是本道约的,怎么就变成你了!” “呵呵.....骂人都不会,我来教你!汝彼娘非悦乎?” “骂人听不懂,等于白骂,曰尔老母!” “小贼可恶至极!!” ...... 两人一来一去的对喷,蛤蟆道人终于不是其中一个,拖着零食坐在檐下看的津津有味,还不让徒弟过去劝说,笑的满嘴都是薯片渣。 这边,陆良生听得出两人可能存了什么误会,毕竟一开始都指责对方诓骗,想了想,便上前将两人分开。 “到底怎么回事?” 那大胡子拉伸了一下西装,抬了抬鼻梁上镜框,坐去小亭栅栏,哼了声:“此人装作女子与曹某搭讪,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心里多少欢喜,正好在附近有事,便来与之相聚,哪里知晓竟是男人!” “合着你不是了?” 大胡子口中又是哼了一声,将脸转开,“我用女子账号,用的堂堂正正,就是为了搭讪妇人所准备,岂是你这种小人行为。” “嘿,说的还有理了,本道也堂堂正正,你看上面,我用的......唉?”道人翻出手机,看到注册性别一栏上,竟显示女字,出口的话语顿时刹住,尴尬的笑起来:“......注册的没注意,难怪聊了那么多女子没理我......原来这里填错了。” “知道你错了?” 大胡子走出凉亭,拍拍道人肩膀,误会解除,大抵也明白过来事出有因,眼神里没了刚才气愤。 “这种事岂能马虎,不过你做事倒是合曹某口味,来,你我坐下好生一起聊聊,交换下心得体会。” 番外第六十七章 清新脱俗的大道理 “这处小院不错,雅致幽静,少了都市里的浮躁,看的曹某都想在这里住下来。” 那大胡子一口一个曹某,见道人不理他,负起双手,像个老学究一样托着眼镜四处看看,瞅到堂屋门口小躺椅上吃零食的蛤蟆,后者也举着一片薯片的望来,大胡子脸上表情顿时凝固。 沙沙沙....... 院里竹林、槐树轻摇,那边的陆良生也怔了怔,忘记给师父施一个隐身术了,看来等会儿还是给这自来熟的家伙失去下记忆最好。 想着的片刻,那边看着蛤蟆的大胡子忽然笑了起来,摆了下手,举步走去灶房,闻到锅里的米饭香味,自顾自的揭开锅盖,拿碗盛了一碗,惹得孙迎仙看不惯的朝他嚷嚷两句。 “喂喂,你看到一个吃零食、看报纸的蛤蟆不惊讶?” “惊讶什么?” 大胡子擦了擦筷子,夹了一些菜堆在碗里,端着出来朝陆良生还有道人笑道:“古代人都能到这边,有个会看报、吃零食的蛤蟆,有什么奇怪的。” 随意的刨上几口饭食,朝目瞪口呆的道人,挑了一下下巴,小声道:“说起来,我也是。想当年,老夫可是做过魏王、丞相,什么世面没见过。” 蛤蟆道人歪了歪脑袋,摩挲平坦的下巴。 “嘶......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老蛤蟆,他抢你的话。”道人朝那边大胡子挪了挪嘴,随即,抖开宽袖,指去旁边的书生。 “就你了不起,我旁边这位,也是做过大隋国师,还是神仙中人,本道也是法术在身,要不是看你不过寻常人,没什么恶意,一个法术让你找不到东西南北。” 陆良生听道人说这些,心里只觉得一阵尴尬,倒是觉得大胡子的心态确实非一般人所有,开口打断老孙的话语,撤去障眼法,重新化作一身青衫白袍的书生打扮。 “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哈哈......”那人放下碗筷,抱拳重重一拱:“曹操!” 这会不仅道人,连陆良生也愣住了,饱读典籍,史料自然也是必读之物,汉末时期人物,他认识不少,之前还跟周瑜说过话呢。 只是汉末时期的人,怎么还活着? 盯着面前自称曹操的人,陆良生蹙起眉头,陡然想到刚回来时,芜湖城隍徐盛跟他说起过,当年他封的阴神有不少被人用妖星力量复活的事,难道这位曹操也在其中? 关于妖星的能力,陆良生不会否认,当年长安尸灾,也全因被妖星附着的不化骨所酿出,复活死去的人,只要尸骨尚存,应该不难办到。 那如果......我也用此法将父母妹妹....... 念头闪过的一瞬,书生赶紧将它抛却,或许有些迂腐,但对妖星,他还是保持很大的敌视,这么多年来形成的观念,极难改变,哪怕有了夏亦和白宁两个例子,他也不愿使用。 阳光倾斜,霞光落在轻摇慢晃的槐树,那边毫不客气吃着饭菜的曹操端着碗在院里转来转去,看见墙上画幅,免不了点评一番。 “大家之笔,可惜曹某当年,最擅长的还是诗一道,不然倒是可以与你探讨一番。” 出了堂屋,看到槐树下的老驴,蹲去面前上下打量。 “不错,可惜我当年的几匹宝马送人的送人,没送人的,也早没了,否则倒是可以赠予你。” 听到大胡子不停拉拢的话语,陆良生忍不住笑起来,走去桌边,倒上四杯茶水,递给师父,还有道人,另外两杯拿过手里,走去那边蹲着看驴的背影。 “曹丞相一向这么泰然处之?当年带兵打仗,想来也是这般风采。” 仿佛忆起往昔,名叫曹操的大胡子喝了一口清茶,闭上眼睛回味了下趟过口舌的甘甜清香,抬手摆了摆,走去一边。 “曹某当初可不是这般,旧事不提了,总是死过一回的人,看什么事自然就看得开,反正重活一世,自当好生享受生活。” 谈性一起来,曹操就有些收拾不住了,或许重活之后确实不同,在道人信你个鬼的目光里,兴奋的比划起手势。 “.......如今这么好的时代不好好活一番,那简直暴敛天物,当年曹某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也尽量创造条件嘛,军费不足,还到处跑去别人的坟,见到洞就往里钻,弄得后来曹某后来见到洞就想往里探探究竟,这一探就舒坦了,所困之事也不焦躁,处理事务来变的得心应手。 现在想想,其实曹某哪里是寻什么坟里的那些陪葬的财物,不过解压罢了,体验钻洞的过程乐趣,所以现在转换目标,这些手机里各种聊天的东西,真是不错,每次与那些妇人聊天,都要准备许多前面的工作,一旦得手成功,那真是不说的成就感啊。” 道人嘴角抽搐,从未见过比他还要脸皮厚的人。 “你把勾搭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本道还是头一次见......” “那要看你如何理解了。” 曹操也不在意他鄙视的表情,负着双手哈哈大笑,过去一把勾住老孙肩膀,“字面意思,还是生理角度,曹某话中之意都是说的通的,小道长,你觉得呢?” “本道千多岁!” “曹某还是汉末人。别计较太多嘛。” 之前还对喷的两人,忽然好的犹如老孙当年跟猪刚鬣一样,勾肩搭背的蹲去院子角落,掏出手机交流起经验心得来,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陆良生一手拍去脸上,正想寻师父说话,耳中似乎听到了院外有不一样的声音传来,看了眼那边蹲在角落的两人,转身走去院门。 吱 门扇拖着木质独有的呻吟向内拉开,陆良生跨过门槛站去檐下,远远有刚才听过的声音从巷子尽头传来这边。 “就是这里,好在你们离此不远,不然搬个救兵都得跑去北面大漠。” “到底何人?” “一个道士打扮的,还有个英俊的年轻人,喏,还出来了,温侯,就是他!” 巷口那边,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走在侧面,不停的指来这方,见到檐下的陆良生时,显得激动,跟在他后面,还有一道身影,身材魁梧,相貌英武,龙行虎步过来,一双虎目威凛的顺着指去方向,看到檐下的书生,顿时愣住,立在了原地。 “温侯,就是此人,温......”膀大腰圆的汉子回头,就见跟来的同伴神色有些出神,“温侯......你这是......” 话语迟疑的问出口时,那边魁梧的身形双手忽然一抬,重重拱在一起。 “吕布,拜见陆国师!” 番外第六十八章 旧人 “温侯,快些起来,不用这般多礼。” 前方拱手躬身的身影,陆良生自然熟悉的紧,正是当年他册封阴神之一的温侯吕布,想不到竟也被复活了,哪.....不知其他阴神还有多少复活过来? 思虑间,手上也不慢,在旁边膀大腰圆的粗汉眼里,过来将拱手的吕布搀扶起来,后者看着面前的书生,也颇为激动。 “国师,当年一走,又过了上千年,想不到还能想起吕布。” “呵呵.....温侯说哪里话,若非当年不是你们,我也是独木难支。前事暂且打住,还随我来小院叙旧。” 陆良生侧身让了一步,邀着吕布一同前行,旁边的圆头圆脸的汉子眨了眨眼睛,全是疑惑,见吕布与那青年不仅相熟,心里有些慌了,连忙跟上跑到另一边,压着嗓音问道:“温侯,这是啥时候的事,我怎的不知晓?” “你不知晓的多了。” 吕布拍了一下他肩膀,大笑了两声,加快脚步将这汉子甩在身后跨去了院门,一进院子打量了四周凉亭、古色古香的建筑,赞叹了声比城里那种鸟笼房子舒适许多,旋即,见到院中角落里背对侧脸望来的曹操,随意的拱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不管前世也好,现在也罢了,对于曹操,他都没多少好感,就算处在同一阵营,只能算作点头之交。 檐下那边,陆良生挥袖一扫,带过安放各处的椅子飞来,并排落去檐下,小圆桌升起热气腾腾的茶水,摊了摊手,请了吕布,还有跟在后面左右张望的圆脸汉子。 “温侯,这边坐下。” 说着,也朝那没见过的汉子拱了拱手:“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正打量四处的胖汉听到话语,还未回过神来,被吕布拿肘顶了一下,连忙抱起拳重重一拱,昂起下巴,神色呈出肃穆。 “我乃上将潘凤!” “呃......潘......将军请坐。”陆良生朝他笑了笑,伸手也做了请的手势,至于想没想得起是谁,也不重要了,又叫了那边道人,还有曹操一起过来,寒暄几句,随后说起正事。 “温侯,之前我曾听闻芜湖城隍徐盛说,你被复活,远在西北之地,眼下怎的在这边?” 吕布看了看名叫潘凤的汉子,还有侧面的曹操,见两人都在喝茶不说话,或翻看手机,呵呵轻笑两声,喝了一口茶水:“此事说来有些话长......”他闭了闭眼,像是在组织话语,停顿了片刻才重新接上。 “.......国师当年飞升仙界,人间虽未再有神仙下凡,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影响下界,到的后面朝代,我等神位有些也不保了,索性摘了神位跑回阴府继续当鬼王,千余载后,有人用妖星唤醒我等尸身,也招来神魂复活,便在这个时代安稳下来。” “那人是谁?” 陆良生皱起眉头,将茶盏放下:“那人是谁?” “国师若想见,之后吕布当为引见。” 话到了这里,书生紧抿双唇,哪里听不出吕布是在有意维护对方,甚至隐隐有保护的嫌疑,大抵是因为妖星的缘故,自己当年铲除妖星为己任,到的现在,这批阴神都靠着妖星复活,岂能会愿意再回到阴曹当孤魂野鬼。 “国师,还望体谅。”吕布看着陆良生眼中闪烁的情绪,自然也明白里面所包含的含义,随即,笑起来,将话头岔开。 “国师回来,当年那批阴神,还有许多兄弟并不知情,这位潘无双还四处打了电话,估摸着,眼下正拿了兵器,准备从西北杀过来。” 那边,圆头圆脸的脑袋左右看看,又缩回去,嘀咕道:“我哪里知道你们认识。” 呢喃一句,猛地反应过来,两人之间到底说的是什么,越听越是迷糊,拿手肘顶了顶一旁的曹操,后者同样双眼迷糊。 “你问我,操问谁?” “嘿.....你骂谁呢!” 两人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这边,陆良生看着对面的温侯吕布,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着,听到西北之地还有其他人,不由有些好奇。 “那边,还有谁在?” 那边互相推搡的两人跟着停下动作,转头望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吕布,后者没有理会他俩,其实这种事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对从未经历过这些的,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回国师,赵云、张飞、关羽也都还在。” 没说起其他阴神,那说明已经转世投胎,或还在阴府当鬼王,陆良生点点头,也不再追问下去,能重新活一次,倒是不错,该是为他们高兴才对,想罢,忽然伸手抓住吕布手腕,法力渗去皮肤,探进里面,却是感受到的,是枯竭的身躯,血管皮肉呈出一片死相,根本没有任何生机。 “国师,你这是何意?”吕布仍有对方抓着手腕,语气有些诧异。 陆良生面无表情的收回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外貌与常人无异,甚至还有体温,里面却是腐朽不堪,早已是死人了,更不算是活死人、僵尸一类。 当真稀奇。 “没什么,温侯与另外三位能重新回到人间,我甚是高兴。” 夜色降下,再到深邃起来,他拉着温侯,还有曹操、潘凤两人一直说到深夜,待到蛤蟆道人还有孙迎仙哈欠连连,这边三人这才告辞离开,陆良生送他们到院门外,穿行过长长的巷子,目送他们上了一辆汽车驶离,才回去院里。 至于赵云、关羽、赵飞等人会不会过来,陆良生也不去多想,到时过来,好好招待一番就是,唯一心系的,还是城隍周瑜那边,若能说服其余城隍帮忙,便可回到栖霞山了。 想着,脱去衣袍,抬手扇去灯盏,光芒熄灭,书生躺去床榻,安然睡去。 之后的时间,仍旧早早的起床,走去河边看人下棋,空闲时,夹着课本去图书馆泡上一整天。 有老师病假,他便代上一节课,给学生上几堂古,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偶尔也会带上师父、道人、胭脂,牵着老驴四处走走看看,给胭脂调理妖丹。 不过令陆良生头疼的一件事,蛤蟆道人走到哪儿,都会买上一些手办,将物理堆的满满当当,后来还干脆买了数个玻璃柜,一股脑儿的摆在里面,还把里面上下几层打通,安放了楼梯,没事把自己关在里面,上下走来走去,甚至还将小床铺摆当中睡觉。 用孙迎仙的话说,这是始皇帝的后遗症,就差放一具棺椁进去了,惹得蛤蟆道人破口大骂,拿起紫金葫芦追着他满院跑,踩过一地枯黄落叶。 院中老树枯叶落尽,秋日已过去多时,不久,夜里下起了雪,城里城外白皑皑的一片,堆起了雪花。 番外第六十九章 过一个不同的年 福水市,积雪的街边延伸,零星的雪花还在飘落街头,十来年,南方头一回下雪,令得城中市民颇为兴奋,裹得严严实实结伴出门,在自家门口,或宽敞的地方堆雪人,打雪仗,有的年关将近,有了空闲的时间,带着家里妻儿老小高高兴兴的穿梭街边各色店铺,买上新年的衣服、零食。 扰扰嚷嚷的长街,播放各种喜庆流行的音乐,叫嚷的街道上,白气自人讨价还价的口中升起,拥堵的人群里,一个女子穿着过膝的长靴,开敞褐色风衣,里面着了件高领毛衣显出窈窕的身段,从蛋糕店里出来,抱了一堆大小各异的面包上了街边车里,一路回到居住的小区。 破旧的居民小楼挂上了红灯笼,家家户户窗棂贴上了喜庆的福字,楼道间碰上相熟的邻居,洋溢出笑脸,纷纷打起招呼。 片刻,来到三楼自家门前,柳青月摸索包里的钥匙,门里响起一阵锁转动的声响,里面小姑娘,一身卡通老虎的睡衣,严严实实只留一张小脸在外面,没好气的扬着手里一串钥匙。 “老姐,你不带钥匙出门。下回不给你开门了。” “说话可不要老气横秋,当心还没长大,就变老了。” 柳青月进门敲了一下顶着老虎头的小脑袋,将怀里一纸袋面包塞过去,“拿去放冰箱。” “又吃这些!!” 小人儿挤出一张鬼脸,看着抬腿艰难拖着长靴穿去拖鞋的姐姐,小姑娘无奈的叹口气,转身拖着睡衣后的一截小尾巴,颇为可爱的走去沙发,一屁股坐去上面,拿过遥控器,无聊的切换频道,嘴里碎碎念念。 “人家过年过节,一大家人好热闹,再不济,也能吃口丰盛的年夜饭,我家就知道吃面包,去年也是,今年也是,唉......还好我早熟,不然要饿死了。” “你也知道你早熟!还不学其他小孩子。” 脱下完两双靴子,柳青月这才松了口气,过去沙发半斜的躺下,曲起脚,使劲的揉捏,“不过,这次吃面包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出差?还是外面太冷不想出门买菜?”看着卡通片的小姑娘横过来一眼,看着自家老姐揉脚的模样,又是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姐姐,你动作好歹矜持一些,往后你怎么嫁得出去啊。” “人小鬼大,管好你自己!” 柳青月被她给逗乐了,拿过抱枕在小人儿头上轻敲了一下,也不继续逗她了,“去收拾收拾,今年我们出去过年。” “旅游?!” 小人儿唰的转过脸来,圆圆的眼睛顿时显出激动,一把抓住女子的脚,“姐,我们去哪儿旅游过年?三亚,还是出国去夏威夷?” “看兵马俑。” 小姑娘脸上笑容顿时僵住,继续拿过遥控器,撑着下巴翻起频道,柳青月使劲揉了一下她脑袋。 “不去啊?不去那我姐妹俩就在家啃面包。” “去!” 小人儿将遥控器重重一放,瞪了瞪贼笑的姐姐,甩着睡衣后面的小尾巴,气鼓鼓的回房里收拾东西去了。 “还收拾不了你。”柳青月将电视关上,回到房里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哈出一口白气,拿出衣柜上面格子里许久未用的行李箱,挑起衣裳折去里面叠好。 飞机票早已订好了,下午就走,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机会,不用白不用,要是再留下来,怕是又要被抓壮丁,弄去值班,新年就别想过了。 放好衣裳,又收拢了大堆化妆品,这才停妥躺去床头,将手机关成静音,还将搭档、上司的电话全部拉入黑名单。 嗯......舒服的过完年,才将你们拉回来! 想着,隔着墙大声催促了隔壁的小妹,一边翻起手机相册,大部分是工作之中拍下的任务记录,有些是出任务到了风景独特的地方自拍照,翻到后面时,陡然看到几张洞窟里拍摄的壁画。 一对柳眉微蹙,呢喃出一声疑惑。 “什么时候拍的.......” 翻来覆去端详了一阵,放大了照片,看着壁画上看书写字的青年书生,盯着那张笔画下的人物相貌,眉头更皱了,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紧盯的视线,忽然感觉有些恍惚,视野间的画面仿佛水滴落在湖面荡起涟漪,画上的书生活生生立在眼前,牵着老驴走过她面前,抬起脸,绽出笑容。 “姐......” “姐姐?!” 耳边陡然有脆生生的话语徘徊,女子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保持看手机的动作靠着床头不知过了多久,连妹妹进来站在床边都不知道。 “几点了?” “快十点了。你拿着手机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 柳青月摇摇头,捋了一下发丝,朝小人儿笑了笑,自己发呆的事,自己都不清楚,自然也不好解释,连忙起来,催促妹妹将行李提上,一人一个面包准备路上吃,姐妹俩随即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匆匆下楼,开车赶往机场,年关时节,路段肯定拥堵,不早一点赶去,怕到时候路上堵车,那就活该倒霉了。 至于刚才发生的事....... 柳青月出于职业习惯,坐上飞机后,仍旧在想,直到空姐过来提醒她,转为飞行模式,或关机,这才收回思绪。 先不管了,过完年再说! 看着身旁的妹妹,女子揣去手机,爱怜的揽过小姑娘,靠在一起目光望去圆窗外的机场。 ........ 沉甸甸的树枝上,雪花簌簌坠去地上,甩出花的形状,院中紧闭的房屋吱嘎推开,陆良生、道人哈出一口白气出来,看着结出薄薄冰层的水缸,弹指过去,冰层化开,水面升起腾腾温热气息。 咕噜噜 嗬忒! 包裹口间的水渍带着泡沫吐去地上,道人淘了淘牙刷,回头看去那边拿了热毛巾敷在脸上的书生。 “老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不会过年都在这院里过吧?要是没有,本道可要自个儿出去了,老曹都跟我约好了,八个妇人,虽说有些年龄有些大,但也不错,听说还是寡妇.......” “曹阿瞒真就好这口.......” 陆良生一抛毛巾,自行搭去架子上,看着面前这个妹夫,其实他也有些为难,毕竟这个时候的孙迎仙,是守着小纤死后才出的栖霞山,经过千余年,也是独身一人,找嘛,陆良生有些不舒服,毕竟他经过的时间其实说来也不长,可不找,让道人孤零零的,确实有些不妥。 “唉......难办。” 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棂,玻璃柜里,蛤蟆道人被一群手办簇拥着缩在被窝,呼呼大睡,似乎察觉到窗外看来的目光,懒散的抖了抖眼睑,伸在外面的脚蹼缩回被褥里,转过身朝去里面,理也不理陆良生。 “大过年的,冷冷清清确实不好。” 陆良生忽然想起当年的长安还未去过,顿时拍响巴掌,吓得蹲在一旁摆弄手机的道人,差点拿捏不住,将手机掉去冰水里。 一旁,书生望着满院积雪,侧过脸来,笑着看去惊讶的道人。 “老孙,我们回一趟长安,我用......法术将曾经的长安复原,过一个我那个时候的年吧。” 番外第七十章 北上曾经的长安 “将原来的长安复原?” 道人听得眼皮都抖了抖,当时的长安有多大,反正不用法力,光靠用脚走半天功夫也走不完半座城的大街小巷,陆良生话语一说完,他连忙收了手机。 “用画?” “再算上你的纸扎术。” 望着庭院挂满积雪的槐树,陆良生回过头来,檐下的道人张着嘴,低下视线看着双手,口中啧啧两声,“要辛苦你俩了。” 孙迎仙叹口气,回到屋里收拾了往日准备的符箓,一些白纸,叠好塞去黄布袋里,出了房门,看到那边陆良生拿着毛笔,坐在竹林石凳磨起石墨,一边装着布袋,一边快步过去。 “喂喂,你说要走的,怎么还这儿耽搁?准备写副春联贴着?” 那边,书生勾起唇角,只是微笑,笔尖沾了沾墨汁,起身走去槐树前,勾勒出几笔,空气流转,画下的墨迹渗入树皮,陆良生端着墨砚,提着毛笔又走去墙壁画下不同的法阵,直到在屋檐两根木柱也一起落下后,才掏出封套将笔头系上,望着院子四周绘出的法阵,轻说道:“留下记号,往后若还要过来,不会再跑偏了。” 道人正细细端详法阵,听到他这句话,犹豫了一下。 “老陆,你是打算回隋朝那个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 “昨日下午我也才决定的。” 陆良生将毛笔收入袖袋,看到孙迎仙的表情,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将之前城隍周瑜的想法与他重新说上一遍。 “能不能成,我也不知,但若能成,还是要回去的。” 突然说走,总是舍不得的,尤其这个时候的老孙还在这里,他不可能回去,否则那个时候的孙迎仙又该如何自处? “留下记号,也好方便回来,时空不同,时间上也或许不同,说不定我走后不几日,你又见到我回来了。” 陆良生一把揽过道人,使劲拍了拍他肩头,后者垂着目光,抿着嘴唇沉默了许久,点下头,唇上八字胡舒张开,顶开书生,叉着腰笑出声。 “哈哈.....你不会回来,本道还不活了不成?这个时代多好,没你旁边盯着,还没小纤约束,当年那些个后辈也不用照顾,本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积雪踩响,孙迎仙边说边拍着黄布兜,夺了陆良生手里的墨砚,走回房里,敞开的窗棂后,拿着自己的笔,埋头写起了什么,片刻又出来,将一张叠好的纸塞过去,走去叫老蛤蟆起床了。 陆良生看着进去另间屋的背影,目光落去叠好的纸张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面大抵是写给小纤的书信。 这个老孙,嘴里满不在乎,其实心里满在乎的....... 叮叮 手机铃声在他袖袋里响起,陆良生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谁还会打来,之前高天秋、唐立仁都已打来问候过了,其余有些交集的,并未告诉过对方电话号码。 看到上面一连串熟悉的来电号码,嘴角不由笑起,竟是陆俊的。 “喂,表哥,表叔在吗?我准备买机票到你那里过年......” “.......我也没办法,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不怎来往的亲戚,还不如跟表哥你们一起过年,来的热闹。” 生怕这边拒绝,陆俊在电话里都没让陆良生开口说出半句,吧啦一通下来,陆良生干脆让他不用过来,直接飞到西宁,准备到那里过年。 “看兵马俑啊?那好,我还从没去看过,那我马上订飞往那边的票。” 挂断电话,屋里孙迎仙收拾了书架出来,拿了一件小马褂,给老驴披上,回头看着放回手机的书生,问道:“陆俊?听声音就像他。” “呜哇啊” 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揉着眼睛慢吞吞走出来,圆鼓鼓的身形走到檐下,穿的跟球似得,一件缩小了的羽绒服,头上还戴了毛线帽,臃肿的扭动腰肢,活动下筋骨,随口说了句。 “他要来,让他路上买些零食。” “师父,怕是等不到他零食了。我让直接去西宁等我们过去。” 安静的院子有了人声,显得热闹起来,飘荡的白气里,陆良生提起檐下的书架,顺手挥开宽袖,施了一个暖身咒罩去师父身上,老驴过来,将书架挂去了上面。 检查了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遗忘,便叫了另一小间的胭脂一起出门,刚爬上绳索的蛤蟆道人,这时拿了葫芦顺着绳索滑下,吧嗒吧嗒跑去堂屋,拐进房里,啵的一声,拔开木塞,对着贴墙矗立的玻璃柜,激起法宝。 整座玻璃柜原地摇晃两下,顿时拔地升起来,在倒旋的风里化小,一头飞进葫芦口,蛤蟆道人抓过木塞按回去,这才满意的拍拍葫芦身,负去背后。 “师父,要走了!!” 陆良生在外面喊了一声,里面短小的身形背着葫芦张开嘴角,拖着长舌飘在外面兴奋的爬上绳子钻进隔间的小门,探出半截身子,挥了下蛙蹼。 “可以走了。” 院门打开,白雪积在巷道边延伸,陆良生关好院门,剑指对着门扇在空气书写下闭的篆,转过身加上道人,牵着老驴隐去天光里,悄然走出天宁巷,穿过年味愈发浓郁的大街小巷。 郊外路边,老驴跟在书生身后,闻着清冷的空气,眸底倒映着一片雪白,兴奋的昂起口鼻,看过云层飞过的一只铁鸟,亢鸣出声。 吖儿啊儿昂 驴嘶回荡白皑皑一片雪地、山林,摇晃的书架,一身裹着厚厚羽绒服的蛤蟆道人关着小门,口鼻间喷出的青烟顺着缝隙挤去外面,抖着脚蹼上的靴子,不时从葫芦口取出一个手办在手里把玩,随后丢去隔间里,施去妖力,小人儿活了过来,与另一个立着金色头发,肌肉求解的小人儿半空打斗,推出两道制热光芒对冲,引起些许气浪翻滚。 蛤蟆道人抱着零食,边吃边看,不比看电影过瘾。 来了兴致,打开小门,叫上一旁玩手机道人,走在前方的陆良生一起过来,将小门当做屏幕,一路上播放着各种小人儿演绎的片段剧情,热热闹闹的去往北面,曾经的故城。 番外第七十一章 打造一座城来过年 西宁位于曾经古老而繁荣的旧都之上,历经周至隋唐,走过最为强盛的时代,不仅仅有着古老而厚重,鲜衣怒马三千年,十三朝古都皇帝将相埋黄土。 天色渐渐暗沉,陆良生牵着老驴站在山岭望去高楼林立的城市,与几段老旧的城墙相映,充满现代的气息与古老的建筑矛盾的气息。 入夜后,街市之间,行人攘攘熙熙,等候公交的乘客站出站台数米,扎堆等候着远来的公交飞驰过来,争先恐后的叫嚷着挤上车门。 年关将近,曾经有着古老都城美誉的城市,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路边树木也跟着缠满了霓虹小灯在夜里闪烁,仿如星河在城中铺开。 陆良生走在喧嚣的街道,眼前的城市早已没有了当年长安的丝毫痕迹,唯有的大雁塔,也不是他熟知的古老建筑。 “真就一点都不剩了。” 望着有序而嘈杂的城市,陆良生隐着身形走过数条街道,循着记忆中的方位,灯火通明的城市远去身后,茫茫白雪覆去的是荒凉杂草间的断墙、风化的岩石,以及后来人重新修筑的宫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生曾有过的记忆,在时间的长河里,磨灭的一干二净了。 “好家伙,让本道扎纸扎出来,怕是手都要废了。” 道人走上前负着双袖看着重新修筑的巍峨宫殿,耸耸肩膀又转开身:“本道就扎一圈城墙,几座坊间,其他我可做不了。” “嗯,剩下的,我来画,不过不能在这里,太显眼了,稍不留神,附近百姓走了进来,还以为穿越了呢。”陆良生说着在这边学到的词汇,与道人一起返回城里,寻一处偏僻的街巷。 走过繁华的几条大街后,在靠近城边终于寻了一处巷子,后面还有一片还没开工的土地,附近亮有灯火的楼舍响起人声、孩童哭闹、大人说笑,或电视的声音颇大,引来邻人的提醒。 一片嘈杂声里,透过窗棂的光芒投去的荒地上,陆良生挥袖扫开一片积雪,升起燃烧火焰的炉子,石桌石凳凭空浮现,走来的书生从书架取过房四宝在桌面铺开,撩起袖口取过笔墨落去一幅空白的画卷。 蛤蟆道人跳出小门负着双蹼走到桌上,踮起脚蹼朝画上看了一眼:“这要画到什么时候?” 随即,朝一侧勾了勾蹼头,绯红的身影跳上另一张石凳,胭脂卷缩在上面,让蛤蟆坐在蓬松的尾巴上,长吻间声音轻柔。 “蛤蟆师父,你也帮陆先生想想,这样不就能画的快一些了吗?可惜妾身没去过当时的长安,不然倒是可以给先生说说遗漏的地方。” 蛤蟆道人微斜眼睛,看去枕在旁边的狐狸脑袋。 “老夫看过的殿宇楼阁太多太杂,未必能帮得上忙,万一画成咸阳宫怎么办?” “师父,其实我未必会将大隋皇城画上去。” 沙沙的毛笔拂过纸面游走勾勒,持笔的书生嘴角勾着笑,导引法力灌注,粗犷的线条涂抹细化开去,修饰成笔直的一条大街,两侧街沿灯笼高挂,行人结伴说笑,站在摊位、店铺前挑选年货,街道延伸,远方坊间,还有舞龙舞狮队伍。 笔尖点缀飞快勾勒,屋檐房顶,青砖细瓦,推开的窗棂,换上新衣的妇人照着铜镜,背后的丈夫,手拿玉钗轻挽发髻,给妻子插上。 “.......只要凑个热闹,借借当年长安旧址地气,重新感受一回当年过年的感觉。” 陆良生挪了挪画卷,转去另一处空白,继续细细描绘,另只手轻描淡写的点去之前画好的一处,挥袖拂去空地。 下一刻。 荒草雪地,青砖街道延伸铺开,两侧街沿木柱拔地而起,撑着屋檐迅速呈出屋顶、墙壁、门窗,安静的街上,渐渐有了人声,叫卖的小贩,晃着拨浪鼓,吸引来往的行人,飘荡旗幡的酒楼,店家伙计高声吆喝今日的饭菜,门前街沿,嘻嘻哈哈的孩童提着小兽形状的灯笼追逐跑过,引来前面结伴出游的女子惊呼叫出声来。 卷缩石凳的胭脂抬起狐脸,看着熟悉的一幕眨了眨眼睛,尾巴上躺着的蛤蟆道人反坐起身,这种法术,早已司空见惯,可这样熟悉的一幕,熟悉的气息,令他咂了咂嘴,一下跃去地上,看着前方喧嚣热闹的古代长街,忍不住催促对面的老孙。 “小道士,快点,你的呢?不然老夫要发火了!” “急什么,糊纸不要时辰啊!” 老孙看了眼那边许多年未曾见过的熟悉街道,连忙转回头,手上速度也加快起来,纸糊的城墙在他手里成型,念起法咒,轰的燃起火焰,将长长的城墙燃烧殆尽,眨眼间,空旷的地带像是无限延伸去往黑暗,四周隐隐约约蔓延出一道时而蜿蜒、时而笔直的城墙,巍峨的城楼高耸,上书大大两个“长安”二字。 道人舔了舔嘴皮,心里也颇为兴奋,拿起剩下的纸,扎出一个个小人儿,拿出毛笔点去朱砂,写上兵丁字样,顿时化作一股烟气,飞去城门前,持着刀枪站立两侧,目不斜视。 “对了,再把当初那些隋国的武也一并写上,就算是假的,摆在那儿好看!” 一经提醒,正看那边集市的蛤蟆忽然转过蟾脸,摩挲着平坦的下巴走来走去。 “良生和小道士都出了力,老夫岂能坐享其成,干脆把帝陵里的兵马俑叫来几个跳一段秦舞,唱几声秦腔!” 打定主意,跳上石凳朝不远的老驴吹了声口哨,陆良生抬起脸来时,蛤蟆道人坐在老驴头上,把着一对驴耳已经跑去了那边巷子。 “师父,你哪儿去?” “为师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声音远远传来,这边扎出几个小人儿的老孙看着那边巷口,抚了抚须尖,“留着这个口子,怕是有些不妥,万一有人进来岂不是以为撞鬼,本道去把它封住。” “等会儿,陆俊那小子还没来呢。” 陆良生连忙叫住道人,掏出手机,正一通电话打进来,那头,微胖的青年兴奋的说着话。 “喂,表哥,我进城了,你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 “嗯,那你按着地址过来。” 挂去电话,陆良生看了看四周,挥袍勾去地面,牵出一缕地气放去手机里,化作一段地址讯息送达到过去。 由地气指引,应该能找到吧。 话语之中,飘去漆黑的夜空,外面的街道,灯火通明,播放喜庆的街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拖着行李箱正从一家旅馆出来,张望四周满眼喜庆的红色,旁边拖着小行李箱的小姑娘,拉了下头上毛茸茸的圆帽,噘着嘴嘀嘀咕咕。 “跑来过年,结果连个地方都没的住。” 柳青月翻着手机,上面显示稍好一些的酒店、宾馆几乎都是客满状态,打去客服问起,才知道今年不知怎的来了许多外地客在这里过年,半月前就已经预定好了房间。 “别抱怨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找找看。” 女子也问了几家问的烦躁,天都黑了,还没找到下榻的地方,说起来都笑人。 走在她旁边的小姑娘白去一眼,一手拉着行李杆,一手抱着卡通抱枕,正要说话,身后陡然被撞了一下,还好不重,一个微胖的青年正低着头看手机,见撞了人,连忙道歉,随后急匆匆的赶路,张头四望,拐去前面了街口。 小姑娘揉着肩膀,忽然眼睛一亮,连忙拍去身旁的老姐,指去拐去街口的那道背影:“跟上他,看他风尘仆仆的,还背着背包,肯定也是外面来的,看样子好像知道哪里有宾馆。” “你怎么那么聪明。” 想到这茬,柳青月兴奋的捏了一下妹妹脸蛋,一大一小赶忙跟上,拐过街口,人群里,就见那人又抬起头朝四下张望,穿过人行道,忽然钻去对面的一条不算窄的巷子口。 姐妹俩相视一笑,手掌对拍了一记,穿过长街,跟着走进了巷口。 外面街道的喧嚣渐渐在耳中消弭,长长的巷子口,变得安静,姐妹俩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里会有宾馆?” “刚才那人,明明进来的,干脆还是回去吧,黑漆漆的,越走越有些吓人。” 巷子变得幽长,刚才进来的那人早已没了影子,柳青月职业习惯上来,也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却是抓紧了妹妹的手,小心的迈起脚步,视野前方,有着喜庆的光亮显露出来,以为穿过了巷子,来到另外一条街道。 这才令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番外第七十二章 西北狼影 喜庆的灯光从前方巷口照来,蒙蒙红色间,一大一小两姐妹拉着行李走过有些湿漉的巷道,跨国深幽的巷口,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古代城楼,门扇上方,漆红书写长安二字,城门两侧,还有持长兵着甲的士卒目不斜视。 “姐.....姐......我们这是到哪儿了。不会是哪个影视城吧?” 小姑娘下意识的去拉身旁姐姐的手,有些不安的回头望去来时的方向,身后的巷口,灰蒙蒙一片,像条张开的蛇口昏暗深幽。 咕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拉去柳青月的手都变得冰凉,一旁的女子紧了紧她的小手,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别担心,或许是这里还没开放的旅游新项目。” 这个时代旅游业兴盛,古装小镇也不是没有的,何况这座三千年来一直都是首都的城市? 有着这般底蕴的城市,有这样的项目,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想着,便拉起小姑娘走去那边城门,询问最近的一个着甲士卒里面有没有宾馆之类,得到的答复,是士卒沉默的指去城里。 柳青月古怪的看着他们,但若说有假,谁会没事在西宁城里修一座这么雄伟的建筑来哄骗几个旅客?有这钱,还不如拿去存银行。 其实若是多说几句话,女子就会发现,无论问出什么话语,对方都是一模一样的神态喝动作。 “先进去找家宾馆落脚。” 心底存了一丝警惕,柳青月拉着妹妹先走了进去,进城之后,走过一段宽敞的长街,周围渐渐多了古代的建筑,人声也愈发嘈杂喧闹,走去最近的一条街道,这才发现里面人来人往,喜庆的灯笼交织长街上方布成灯河。 两侧的店铺,卖药的铺子,须发斑白的郎中站上凳子,在老妻的呵斥下将对联贴齐;街边热气升腾,揭开的盖子里,汤水翻滚,小贩吆喝着暖身的狗肉哟!挥使长勺舀出鲜嫩的肉块盛去大碗,洒上些许调料,端去一侧几张小桌。 咚的一声炸响。 摊贩吓得手都抖了一下,汤碗差点摔去地上,大声叫骂两句,不远几个孩童,捏着徐徐袅绕青烟的长香,朝小贩做了一个鬼脸,丢下炸过了的爆竹,嘻嘻哈哈的追逐着跑远去了。 “哇” 看着不同于往日城市繁忙一幕的小姑娘丢下行李箱,小手都握在了一起,电视上那些小镇终于真实的呈现在了眼底,甚至电视里的一幕不过只是来来回回几个布景罢了,哪有这样活灵活现,充满生气的古代街景。 恍如自己跟姐姐真的来了古代的错觉。 “姐,你说这里有租借古装的吗?我穿什么样的才合适?到时候要不要跟他们一样,说些古代的话?” 小姑娘激动的早就忘了刚才的不安,要不是柳青月将她拉住,怕是忍不住跑去前面一处摆放了几个泥人的摊位看稀奇了。 “你会说古代的话吗?” 柳青月也被这不一样的古代街景震撼了一把,有小孩有老人,感觉并没有自己刚才想的那么危险,“先去宾馆看看。” “到了古代,那叫客栈!”小姑娘不服气的抬起脸纠正女子的话,抬起稚嫩的小手,指去前方,“喏,那边飘来飘去的旗上面,就有写。” “就你聪明。” 姐妹俩对视一眼,齐齐哼了声将脸偏开,挤过攘攘熙熙的长街,周围人并没有投来异样的眼光,这倒是让女子更加确定,就是一座正在开发即将投放市场的古代小镇。 果然,进了客栈,要了一间客房,给对方钱,照收不误,要是真是古代,岂会要这种纸币? 放下心来,便拉着行李急匆匆的看着手里木质的门牌号,寻去房间,然而,柳青月并不知道是,她处的客栈外面,更远一点的方向,还有越来越多的建筑、各色百姓推开虚无的黑暗,正在空气里勾勒出来,从上空俯瞰而下,黑漆漆的城墙之中,显出万家灯火密密麻麻向四周延伸。 ....... “表哥!!” 通红的灯笼摇晃,照着石桌前的书生身影抬了抬脸,一旁的道人也跟着望去,对面街道上,一个背着背包的微胖青年正朝这边兴奋的挥手,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也朝孙迎仙问候一声。 “表哥,原来你这儿啊,这是哪座影视城,我怎么从来没听过?”陆俊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些零嘴堆放到石桌,还有几瓶路上买的饮料,拧开瓶盖递给陆良生和道人,目光随后扫过周围。 “哎,表叔呢?” “有事出去一趟。”陆良生接过饮料抿了一口,“这里新建的,你不知道也正常,一般人还进不来,眼下你表叔还没回来,你四处逛逛,等会儿开饭了过来叫你。” “也好。” 陆俊也不起疑,看了眼表哥身前铺开的画卷,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就是觉得画的好,竖起大拇指比了比,“表哥厉害,你接着画,那我去逛逛,还没看过修这么好的影视城,将来肯定要接一些大制作。” 说完,丢下背包,好奇的张望周围建筑,一晃眼就钻进街上人堆,陆良生失笑的摇摇头,拂开宽袖,埋下头继续作画,道人直起身,打了一口哈欠,甩了甩发酸的手。 “陆大书生,咱们还要等谁?” 陆良生头也不抬,笔尖飞点画纸勾勒出上面细节,话语轻柔。 “这般使用法力,当年的城隍纪信应该能感觉的到,既然来这里过年,怎的也要请对方才成,说不得周瑜他们也会跨界过来。” 言语间,法力流转,穿过空气扩散开去,远在西宁城外的城隍庙里,屹立神台的泥像有神光一闪,石像上一道虚影轮廓走了出来,望去城市的方向,微抖的须髯,有着惊讶的呢喃。 “陆国师?!” 下一刻,神光冲去庙顶飞去夜空。 与此同时,浩荡的法力在城市扩散去往更远的方向,西北大漠,一处有着农田的小镇正中,燃烧着火光。 端坐一张大椅的身形脚边,匍匐的一头白色大狼抖动耳朵忽然抬起脸来,呜咽的呲出獠牙向着东南面隐隐发出威胁的咆哮。 片刻,一只大手从上面按下来,抚过它绒毛,椅上端坐的高大身形,将手里镶嵌宝石的黄金酒杯放去一侧,拖着一袭大氅起身,燃烧的篝火照去脸庞的同时,目光扫过周围,一道道雄壮的身姿在火光里一一站起。 “之前听说曹公被人劫持,虽然被温侯保了回来,但这事还不算完,既然对付来了西北,我们过去拜会一番,尽尽地主之谊。” 火光映着一张张粗犷的面容,露出的微笑,都显得狰狞。 番外第七十三章 等一个人 夜风拂过扰扰嚷嚷的长街,风里微摇的老树扫动枝叶。 外面传来的喧嚣声里,埋头作画的身影搁去毛笔,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面前的画幅,陆良生将其举起展开,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袖里掐出指决点去画幅,哗的一声扬开,抛去夜空。 “起画!” 夜空招展抚动的画卷绽射法光,画上勾勒房屋对应去的方位鳞次栉比展开,渐渐有了人声。 书生探去一指,将画幅定格在夜空,隐了下去。随即,看了看巷口那边,微微蹙眉:“师父这是出去做什么?怎么还没回来。” “肯定是看到街上有什么好吃的,走不动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道人扎完手里一个纸人,放去桌上一堆纸扎里,跟着抬脸看了看那边,“就跟本道见到美人一般......哎哎,话不听完,你又准备哪儿去?” 陆良生套上画笔走去长街,笑了声朝背后的道人抬手挥了一下:“四处走走,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缮一番。” “由得你!” 道人抬了下手,口中切一声,目光落去桌上一大堆纸扎小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还是拿起毛笔,沾了朱砂写下一个个他还记得的名讳,将关去入口的事给抛去了脑后。 此时,无意踏入这里的姐妹俩坐在客栈房间里,推开窗棂,看着一栋栋仿古的建筑,黑夜里挂满通红的灯笼,照着街道来来往往会友访亲的身影往来,一时间两人都陷入震撼里。 想不透这古代小镇到底有多大,得花多少钱来打造,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群演 “雯雯,你在房里待会儿,姐姐下去看看周围。” 柳青月毕竟是Z6部门出身,对于这样的环境,先前的警惕再次泛起,不理会小姑娘鼓起的两颊,走去行李箱,从里面一侧翻出一抹金属光泽的东西,悄悄塞进袖里,又叮嘱了两句,拉开房门,踩着木板的吱嘎吱嘎声下了楼梯,看了眼那边柜台笑眯眯的掌柜,皱着秀眉走去外面街道。 周围人仿佛看她像空气一般,各自结伴说笑擦肩过去,女子凑近一人,开口询问,被问及的路人一脸微笑,与她说了些有关无关的话便走掉了。 “有问题......” 咔 思索间,陡然一声快门的声响在这片嘈杂里,显得格外清晰,柳青月转过头,就见一个微胖的青年拿着手机四下拍照,转眼跑去别处,之前就是因为跟着对方才来的这里,眼下再见,柳青月自然要拉着对方问个清楚,追去一阵,人群攒动间,绕开前面过来的几道身影,哪里还有刚刚那人的影子。 这人肯定与这里有关...... 女子带着不是很肯定的思绪,记着周围道路,渐渐朝更远的其他街坊前行,头顶一串串灯笼悬挂,交织长街上方,恍如走在灯笼铺砌的一片星河之下。 城中几近还原当时长安原貌,此时各条街道都颇为热闹,显得拥挤,一身现代服饰的女子走在当中,根本不起眼,高高低低的楼舍,飘在街沿的旗幡,绣出酒肆、茶肆的名字,人雅客轻声细语说着年节的话语,做出诗题朗诵一番,偶尔也能见官府的衙役,挎着兵器结队巡逻过去,打量过往的行人,也有人随手拿了摊贩的小吃塞进嘴里,扬长而去。 相邻的几条街上,一袭青衫云纹白袍,做书生打扮的青年,负着双袖走过这片长街,目光扫过街道角落,发现有遗漏的细节,随手拿出笔来,隔空写写画画一番,将窟窿补上。 走过繁华的长街,喧嚣渐渐落去了身后,长长的青砖院墙爬上了青苔,苍松老树伸着枝丫探到街上,陆良生行进的脚步缓缓停下,前方高高的府邸大门,也挂着两盏红红的灯笼,洋溢着年节的气氛。 漆红的大门上,门匾有着金描写有闵府二字,原本要过去的陆良生站定了脚步,望着这二字,忽然沉默下来。 下意识的抬脚,举步走上石阶,伸手按去门扇,吱的呻吟声里,推门走进里面,门房老头拿着扫帚垫着脚扫去屋檐角落的蛛网,径直过去的风水壁前,府中管事吵吵嚷嚷,呵斥过往的丫鬟仆人,指使着他们打扫府内、搬运盆栽。 呵呵呵...... 清脆仿如银铃的轻笑从一侧月牙门传来,陆良生望去,那边一个身段窈窕,拖着长裙的女子,手里捏着一支梅花枝,坐在月牙门里,陪着须发斑白的老人,与对面另一个老人说笑。 两个老人都是陆良生认识的。 一个恩师叔骅公,一个尚书闵常,至于一旁吹起片片花斑飞舞的女子,书生抿着嘴唇,眼里蕴着歉意。 月柔...... 他轻喃一声女子的名字,月牙门里,坐在石凳上的闵月柔像是看到了他一般,挥起那支梅花,笑的很甜。 夜风轻柔的抚过侧院,院中老树轻摇,摇曳的灯火里,树影幢幢,仿如人的记忆在眼前浮现。 “我叫闵月柔,自然是认得你,以前父亲做县令时,我还偷偷看过你几次。” “......陆公子,你真是修道中人?” “那修道中人,能娶妻成家吗?!” 陆良生望着洋溢笑脸的女子,犹如回到那间灯火昏暗的房里,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 榻上的妇人,脸上爬满了皱纹,温柔的嗓音变得嘶哑,枯瘦如柴的躺在那里。 “你是......他儿子吧......外面那些人找来骗老身的。” “陆公子......你还是那么年轻......妾身......却已经老了。” “谢.....谢谢......你遣来陆元陪着妾身......” “......从没有怨过.......也不曾后悔......” 陆良生站在院门口,双脚再也没有走下石阶,一动不动,耳中回荡的,都是那位发髻斑白的妇人虚弱的声音。 “请问......你是活人吗?” 轻柔、试探的声音自院门外响起来,沉在思绪里的书生缓缓睁开眼睛,转身偏头望去外面,一个穿着风衣,踩着长靴的女子警惕的站着,见到身影转过来,看到男子面容,顿时愣了一下。 似乎在哪里见过,连忙又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良生看着一身现代服饰的女子,大抵明白是误入进来这里的,面上有着柔和。 “在这里等一个人......就是不知,她还会不会来。” 番外第七十四章 等待、还债 终于有一个能正常说话的了。 柳青月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之前一路走来,转了几条街道,没找到那微胖青年,却是发现自己迷路了,手机也没了信号,连最起码的报警电话都无法拨出,兜兜转转,发现这里实在太大,加上穿的靴子戴有高跟,走起路来,脚脖子酸痛的难以抬起。 不过眼前这个人,穿着一身古装,说话有些怪怪,女子不敢大意,接着对方的话,问下去。 “你等的是谁?很重要吗?” 陆良生看着那方月牙门,聚在一起说笑饮酒的两个老人,还有叫闵月柔的女子,脸上多了微笑,点了下头,轻声道:“重要。” 那边,柳青月走上石阶,跨过高高的门槛,循着书生的目光,朝里望了一眼,看到坐在石凳上,美目回转,笑靥如桃花的女子,一时间也有些失神,总觉得跟面前的书生一样,在哪里见过。 看去周围的院落,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就是你等的人?为什么不进去见她?要不要我帮你!” 回过神来,柳青月朝那边月牙门昂了昂下巴,斜眼试探的瞥去一旁好看的古装书生,陆良生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去院门外,“还是不用劳烦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走出城门,看到巷子就进去。” 说话怪怪的,难道真是无意穿越到了古代? 闪出这个想法,柳青月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又看了眼月牙门内的美貌女子,转身跟着跑了出去,追上前面的背影。 “你是我路上遇到唯一说话正常的,麻烦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 前行的书生没有回头,看着古朴而温润的院墙内伸出的松枝,随口应了声。 “长安。” “长安?不该是西宁吗?” 指尖触过青砖院墙,陆良生笑着侧过脸,看着面前的女子好一阵,忽然笑起来:“我送你回下榻的客栈吧。”不由理会女子愿不愿意跟上,负起双袖,继续往前走。 “哎,你等等!” 柳青月急忙跟上,不时回头看刚才经过的府邸,脚下速度不慢,几步追上古装的书生,身为女子而言,对于情爱向来有着天生的敏锐和好奇,里面那女子肯定与前面这个人有着很多故事。 追上两步,压下之前的疑虑,先问起了心里的好奇。 “那院子里的女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我欠她一些东西没还。” 柳青月嘴角勾了勾,手指抬起点点那边,口中拖出哦的长音,“欠的是情债吧,那有的还了。” 走过这段幽静的街道,喧闹的人声渐渐变得清晰,从前面街口传来,陆良生轻嗯了一声,随手拿过街边一个泥人递给身后跟着的女子。 “.......当年答应她的,始终是要还。” 手里突然被塞了一个泥人,柳青月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想要拒绝的,可那泥人是个青衣长裙的姑娘,捏的惟妙惟肖,心里实在喜欢,拿在手里转来转去的翻看,口中也跟着说道:“光说有什么用,就算等,也不用站在门口干等着啊,难道还让人家大姑娘出来找你?我看,你有的等了。” 陆良生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看着摆弄泥人的女子,说了句:“已经等到了。”时,忽然抬起脸望去夜空,只有他能感受到一股凉风拂过长街。 那边,还没从“已经等到了”的话语里,回味过来的女子,正要问:“什么等到了?”目光从泥人上面移开,看去的前方,哪里还有书生的身影。 “这就走了?不是说送我回客......” 有些慌乱的话语间,视线下意识的瞥去旁边街沿,一家客栈正在那里,正是她之前下榻的那家,门口的伙计,好像认识她一样,抹布搭去肩头,殷勤的迎上来,请了女子进店,亲自将她送到房门口。 柳青月稀里糊涂的推开房门进去,妹妹趴在木榻上已经睡着了,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揉着眼睛,“老姐.....你到哪儿去了,等你好久,打你电话,又没信号.......咦,你手里的泥人,是送给我的吗?老姐也太好了!” 小姑娘跳下床,抢过女子里的泥人坐去桌前,新奇的摆弄,那边,柳青月听着妹妹的话语,也仿如从梦里清醒过来,想起之前遇到的书生,原本压在心底的疑惑再次翻涌上来,坐去床沿时,看到手里捏着的电话,陡然想起什么,点开相册,指尖飞快滑动一张张图片,直到几张洞窟拍摄的壁画才停下,放大照片,看到壁画上的书生,瞳孔顿时缩紧,手都抖了一下。 这正是刚才街上遇到的那个人吗? 从画里出来了? 就在这时,趴在圆桌的小姑娘口中又轻咦了一声,小脸偏过来。 “老姐......这个泥人,怎么长的好像你啊。” 坐在床边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手机里的壁画,以及画上的书生,耳中隐约还回荡男子轻柔的话语。 “我在等一个人........” “.......已经等到了。” 清秀的脸庞,眼角渐渐湿润,一滴泪珠滑落脸颊,聚在下巴,落去手机打湿了屏幕。 “姐,你怎么哭了?”小姑娘捧着泥人走过来。 听到妹妹的声音,女子猛地惊醒,急忙擦去脸上泪水,看着手背上的湿痕,红唇间喃喃出声。 “我怎么哭了......” ....... 窗外喧嚣的夜晚在持续,一栋飘着旗幡的酒楼内,陆良生径直走上二楼,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倒着酒水自饮,感受到气机上来,目光挪去楼梯口,见到熟悉的身影出现,脸上浮起笑容,放下杯盏,起身上前拱手行礼。 “长安城隍纪信,拜见陆国师。” 陆良生上前托起他双手,看着熟悉的面庞,眼里有着难以诉说的复杂情绪,伸手一摊,请了对方坐下。 “纪城隍,请。” “国师请。” 两人谦让一番,同时落座,便有伙计过来斟酒,纪信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位陆国师施展法力所为,没有他人在侧的顾虑,端起酒杯敬了过去。 “千年后再见国师,纪某先敬一杯!” “纪城隍,这般痛饮,怕等会儿就无酒量继续欢饮了。” 陆良生与他碰了一下杯盏,托袖抬手一口饮尽,话语里间的意思,城隍纪信也听得出来,压下再次举杯的激动,好奇的朝前倾了倾身。 “国师,还有其他事?” “自然,等会儿可能会很热闹。” 空下的酒杯缓缓升满酒水,陆良生朝他笑着说了声,目光望去二楼窗外,远去的夜色里,一拨人此时正从远方的西北沙漠来到这边,踏进了西宁市,寻着这边法力的气机而来。 番外第七十五章 远来是客 酒楼四角悬挂长串灯笼照亮上面客来大字,栅栏上方,薄纱帷帐在夜风里吹拂,雅座上二人对饮一盏,陆良生收回目光,看到城隍纪信投来询问的眼神,笑着示意他背后的方向,也就是巷口那边。 “从西北过来的客人,有几个还是熟悉之人,纪城隍也认识其中几个。” “纪某也认识?” 对面,纪信放下杯盏,拂过颔下长须,露出疑惑,实际上十多股外来的气息入城,他早已感知到,但依旧装作不知,给予这位已有仙籍的国师显示神通的机会,抬一抬对方脸面。 “呵呵,等会儿见到,纪城隍便知。” 陆良生看他眼神,轻笑出声,又哪里不知城隍权职,眼下还说这番话,其中难免没有抬高自己的举动。 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去点破,店家伙计端上几份店里颇为拿手的菜肴,都是当年长安特色,虽说是陆良生记忆所化,纪信也不客气,拿过筷子,夹起一筷放到嘴边闻了闻。 “日新月异,天地变换,当年许多菜肴失传,托国师的福,纪某还能有机会尝到当年长安的菜式。” “纪城隍喜欢就好,不妨多吃一些,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尝过了。” 无疆山闭关二十载,出来游历半个九州,紧跟着便被天道赐予仙籍飞升,一来二去,到的现代,灼烤的酱香羊羔肉,陆良生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入口的味道,端的是回味无穷。 “陆国师。” 吃的正香,对面端坐的纪信放下筷子,举起酒盏又敬来,抿了口后,放下杯盏,笑着抚过须髯,微微阖眼,像是回忆起往昔。 “.......当年国师飞升仙界,纪某甚是遗憾没能与国师道别,如今再遇,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算是了却那桩憾事。就是国师要回当年那个时空,纪某想起来,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看来周瑜已经跟他说过了。 也就不用再将话重提一遍,陆良生给他斟上酒水,宽慰两句,才令纪信心里舒服了些,毕竟曾为人,人的情感仍旧是在的,算上当年也算投缘相处日久,舍不得也属正常。 “就不说这些了,到时还望纪城隍,不吝神力才是。” 书生端起杯盏与对方碰了一下,后者叹口气,点点头,一口喝尽:“国师放心,纪某既然答应了,自会尽全力。” 说话间,陆良生抬了抬眼,望向南面,嘴角勾起笑容,正是有人从那巷子口进来了,单手端过杯盏与纪信又喝了一杯起身邀请对方。 “纪城隍,不妨今夜就在这里与大伙一起提前过年关。” “哈哈,纪某本就没想过回庙里,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我将周瑜等城隍也一起叫来,我等城隍向来不跨界,这次就为国师破例一次!” “好。” 难道如此多人来,倒是不枉布置出这座长安城,想罢,陆良生不打扰纪信传讯其他城隍,绕出席位:“那我便去招呼来客。” “国师自请便是。” 纪信拱手相送,书生转身走下楼梯,来到街上,还未去往那边,街上陡然一阵鸡飞狗跳,来往的行人惊呼呐喊跑开,路边摊位汤水洒落一地,一队五十多人的石俑,持着长戈,踏着整齐的步伐轰轰的走来,见到前方的书生身影,手中长兵柄尾落地,齐齐发出呯的动静,回荡街上。 .......兵俑。 难道师父跑出去,就是遣一队兵俑过来? 陆良生看了看周围,没见到短小的身形,扩散开去的神识,也没感觉到师父的气息,细眉微微蹙起来,过去挥出法力,引着这队兵俑跟在身后。 兵俑都到了,怎么不见师父。想起蛤蟆道人临走时说的话语,陆良生大抵认为可能还要准备一些惊喜,想了一阵,想不通透,干脆收回思绪,径直走去巷口,挥袖一拂,一盏盏灯笼悬去街道路杆两侧,延伸亮了过去。 通红的光芒映着碎石铺砌的道路延伸而去,有着轰鸣的机车咆哮,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冲出巷口,骑车的身影捏紧刹车,摆动车头的一瞬,车身偏斜横移,甩出漂亮的弧线。 吱的刹车声里,重型机车停下,一头长发,络腮胡的男人,一身皮衣皮裤,锃亮的皮鞋支开脚架,跨过车身过来,撩了一下发丝,扫过周围布景,口中吐出烟雾,夹着雪茄,朝身后的巷口嚷了声:“没危险,这里看上去倒是挺亲切的。” “这车倒是挺形的,我也有一辆,不过与你的款式不同。” 话语陡然响起,那长发络腮胡的男人连忙回头,着云纹白袍外罩青衫的书生笑着走过一串灯笼过来,“我叫陆良生。” 立在摩托车旁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跟着抱起拳:“在下华雄!” 随即,侧身看去巷口那边,跟着十来道身影一一走出黑暗,嗓门粗野的笑起来:“那边是我家陛下!” 陆良生笑着点下头,视线之中,为首的身影步入灯笼范围,照出冷峻的脸孔,来人身材高大,头发向后梳的整齐,一身西装笔挺,外罩一件白毛大氅,颇为豪迈的身上那件大氅脱下,递给身旁的艳丽女人,从怀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雪茄递给前面的书生。 “来一支?” “不好这口,里面请。”陆良生与他目光对视,伸手一摊,说话间,来人贴近,轻声了句:“我叫公孙止,也是穿越的,不过穿去的是东汉末年。”他咧嘴笑起来,将那根雪茄丢进嘴边,偏过头,旁边围狐狸围脖的艳丽女子伸来火机点燃,狠狠吸上一口时,后方过来的十多道身影里,一个穿着常服,面容俊伟的男子,忽然过来拱手躬身。 “常山赵云,拜见国师!” 这让点烟的公孙止僵了一下,回头看去自称赵云的男子,“子龙,你们认识?” “认识。” 赵云并不避讳,目光直直的看着微笑的书生,上前又行了一礼:“臣为阴魂时,得遇国师敕封持国巡查使,如今得见礼不可废,当拜。” 后面,跟来的身影当中,一人面如重枣、长须美髯,另一人豹头环眼,胡须如钢针,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时,中间身形较矮些的男子,摸了摸长耳,看着那边行礼的赵云,还有愣住的公孙止,朝两边的兄弟低声道:“想不到公孙也会这种事,看他如何自处.......” 番外第七十六章 四人众 夜风带着出口的飘远,两耳垂肩的男子话还没说完,两边站立的身影忽然跨步而出,令得这人哎哎两声,伸手去拉,“云长、翼德这是做什么,还有你们的事儿啊?” 两人朝他点点头,简单应了声:“有。”按下兄长的手,就在从震撼里回过神来的其余人视线里,大步过去,重重拱起手。 “关羽张飞拜见国师!” 顿时,余下的人皆愕然呆立,交头接耳的看着那边下拜的三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咱们死后,没聚在一起,自然不知道。” “那温侯.......” “说不定也被那人敕封过。” “那他们可就真值了,我还没当过神.......” 细细碎碎的话语声里,陆良生朝一左一右拜下的两人,也拱手还礼,“原来是伏魔大元帅和两界巡查使。” 公孙止看着自己这边三人与对方叙旧,摸了一下额头,有些无奈,原本还想过来找茬,眼下看来,根本不能做为对手,待到四人说完片刻,插话进去,敞开了话语,笑道:“原本还想挺曹公讨个说法,现在看来,还是自家人,这讨说法不成,不知道可否讨杯酒来喝?” 做过皇帝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先将话敞亮了,显得自己坦荡,那句自家人又将关系拉近,讨杯酒喝更是将气氛变得融洽,令谁都不好拒绝。 “酒水有的事,就怕你们喝不过来!” 顺坡下驴的道理,陆良生岂会不知,气氛融洽自然最好不过,伸手朝里一请,目光也扫过周围。 “诸位,里面请!” “等等某家!” 巷口处,洪亮的声音响彻,两道骑马的身影冲出,赤红战马唏律律亢奋长嘶,来人正是吕布,他怀里还有一个貌美的妇人,想来是他妻子,旁边跟着驻马停下的,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英姿飒爽翻身下来卷毛赤兔。 “爹,下次叫你坐车,非要骑马,弄的街上人,看我们的眼神怪怪的,还被Z6的人盘查了好几回。” “就敢说上两句的四个怂包,别不放在心上,玲绮要是心里不顺,爹过去捶他们一顿。” “别别,我们还是过去吧。” 看到周围十多双眼睛望来,吕玲绮连忙拉住父亲,又叫妇人劝说两句,吕布这才作罢,引得四周一片哄笑,陆良生也跟着笑起,上去与过来的吕布寒暄两句,便请了众人先进去游览一番长安。 旋即,回过头,看去巷口。 奇怪了......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 夜色深邃,繁华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延伸去往的城外,烟火升嗖的射去夜空,嘭的巨响里化作无数闪闪烁烁的星火铺成美丽的花朵。 照出的彩光里,东面山麓,林夜间泥土飞旋,拍在岩石上,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乱响一气,踩着崎岖不平的山路飞奔而行的老驴头上,蛤蟆道人抬起蟾脸,豆大的蟾眼望去照亮夜空的烟花,随后眼睑一眯,蛙蹼不停的敲去驴头。 “叫你贪嘴,叫你贪嘴,说不得现在老夫都坐下开饭了!” 吖儿啊儿昂昂 老驴也是来了脾气,奔跑间抖动两下,让头上的蛤蟆一个不稳差点栽落下来,像是告诉他,跟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谁叫你没事偷吃骊山老母庙门口的那几颗草的?” 说起上来骊山的事就来气,原本遣派完一队兵俑就该下山的,却是被老母给叫住,只得硬着头皮过去陪着老母唠嗑,老妇人也是埋怨,说起陆良生来了这里也不过来看望她,蛤蟆道人陪着笑给徒弟解释一通这才作罢。 准备离开时,结果老驴将庙门生长的几颗看去像野草的灵药给吃了,便不好意思提走的事,拿了葫芦自己炼的几颗丹药,愤愤的摆去供桌上,又留下来说了会儿话,天色便黑尽了,等到老母让他离开,方才驴不停蹄的一路狂奔下山,有了刚才的一幕。 想到那几颗丹药,蛤蟆道人气的又拍了老驴一巴掌。 “早晚老夫要吃上驴肉火锅!” 咻 噼啪 烟花在城市上空炸开,呈出美丽的形状,好看的彩光照来,沿着山脚跑去城市的方向,几道光芒陡然从路边树林照了出来,落去骊山方向飞奔过来的身影上。 “前方的什么东西停下!” “这里是通勤局查岗,靠边接受检查!” 林子里唰唰钻出四道身影,俱都一样的制服,面容憨厚透出些许秀气,后背是挎袋,拿着手电站到了路中间占城了一排。 踏踏踏...... 叫嚷的声音里,四人听到是蹄音大作,顿时面面相觑:“三位兄弟,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好像是蹄声。” 有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仪器:“有能量反应......等等,还超速了。” 其中最中间一人,将手电调到最大功率,光芒变得刺眼,照去前方,映出一头老驴耷拉着舌头在外面撒开蹄子正朝这边狂奔。 “一头驴.......超速了。” “嗯,看上去有些眼熟。” “还看什么看,叫停啊” 旁边一个同伴大喊出声时,照去的刺眼光芒里,老驴瞳孔收缩,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喊,也下意识的开始降下速度,头上的蛤蟆道人爬在头顶,哆哆嗦嗦的催促。 “停下.....快停下......要撞到......哎哟哟......” 一声吱的蹄子刹停的长声里,地上擦出一连串火花溅射,吓得路中间四人也是期期艾艾的喊叫出来,抱成了一团。 下一秒,刹停的声音戛然而止,激起的烟尘弥漫随风吹散开去。 抱做一团的四人缓缓抬起脸,看到一颗驴头凑到面前歪来歪去看他们,胆战心惊的分开站定,其中看上去为首的一人,干咳两声,正了正脸色,让他们收起仓惶的表情,视线方才看去老驴,想要开口,却发现驴背上除了书架,没一个人。 “居然还......无人驾驶......” 然而,四人目光落到驴头上大喇喇趴着,含着半截长舌在外面的大蛤蟆时,表情一滞,挪着脚步又聚在了一起,围成一圈。 “看到了吗?” “嗯。” “有能量反应,会不会是有变化能力的异能者?” “好想法......你会没事变一只蛤蟆?” “那你说是什么?” “......变异的蟾蜍。” 嘀嘀咕咕一阵,四人大抵认同这个说法,掏出笔本,刷刷的记录下来,走去驴头前,“你会说什么话,听懂了,点下头。” 蛤蟆道人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看到面前四人恭恭敬敬的模样,倒还算满意,直接开口。 “老夫听得懂!” “听得懂......他说听得懂.......”四人里,瘦瘦高高的青年笑容僵住,反应过来,被电了一般,猛地向后跳开。 “我的妈呀.......蛤蟆说话了!!” 迎来的,是爆开的烟花光芒里,跃起的短小身形挥出的一掌,啪的一声扇在叫喊的那人脸上,印出小小的巴掌印。 番外第七十七章 陛下如何活过来的 “蛤蟆也是你们叫的!!” 人影捂着脸踉跄后退,跃去半空的短小身形落去地上晃荡的手电光芒,照出唇角挂着两根鱼须的大蟾,衣袍飘飘,颔首望去夜空绽放的烟火。 “念你四人之前还算恭敬,此事老夫就不追究了,赶快让出道来,然后退下” 照亮的夜空的烟火熄灭,公路正中,剩下的三人搀扶住挨了一巴掌的同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凑在一起,有人朝地上偷瞄一眼,小声道:“会说话的蛤蟆......招惹不起,要不放行?” 另外三个嘀嘀咕咕凑上来,跟着说起。 “好像还没备过档案,必须注册了才能让他离开。”“他这脾气,那你们谁去?” “要不一起?” “谁带手册了,快翻翻,遇上这种事怎么处理。” 四人嘀嘀咕咕一阵,一人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余下三人连忙将他挡在背后,脸上泛起谄笑,搓着手靠近对面负蹼立在地上那只蛤蟆。 “这位蟾先生.......吃晚饭了吗?” “呵呵.....我们也没吃,坚守岗位嘛。” “......对了,要不我们请你?到时一起.......” 胡乱攀扯一通的话语里,翻书的那人激动的喊了声:“有了!”连忙将书塞去裤兜,小跑过来挤开前面三个同伴,正了正脸色。 咳咳...... “这位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四个都是Z6的工作人员,盘查过往有能量反应的能力者,当然也包括变异的野兽,像先生这种会说话,还有独立思想的,我们需要您跟我们回城里一趟,注册备案。” 说到这里,那人连忙鞠躬下去:“还请不要为难我们,都是职责所在。” 语气诚恳,又是鞠躬行礼,又是恳求,原本有怒气的蛤蟆道人也不好发作起来,看着两边赔笑的三人,豆大的蟾眼眯起来,在眼眶里转了转,负着双蹼来回走动,沉默下来。 Z6......这不是良生和小道士当年创下的靖妖司吗? 算起来,也是老夫后辈,不配合岂不是欺负后辈.....不妥不妥......老夫岂能做出这种事,还要不要脸面了。 可去的话.......良生那边,唔......老夫这乖徒,该是会给我留饭。 迅速想了一通,蛤蟆道人沉默的点点头,脚下一蹬,喝的一声跃起人肩头高度,双臂伸展开来,后飘一截,缓缓降到老驴头顶,衣袍抚动,朝面前四人顺势抬了下蛙蹼。 “算了,既然是你们职责所在,老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说说,何为注册备案,可繁琐否?” 蛤蟆的语气缓和,那边四人悬着的心也跟着安然落下,清晰可闻几道吐气声里,四人堆起笑连忙簇拥去两侧,想要牵驴,被老驴摆动脑袋,缰绳抽在手上,疼的缩回来,只得跟往前行,边走边解释了一通何为注册备案。 “.......其实就是登记姓名啊、性别啊、一些经历过程,当然还要留下一些影像。” 蛤蟆道人眯着蟾眼来回看他们,听着絮絮叨叨的描述蛙蹼摩挲着下巴。 听起来,像是良生他们那种身份证? 唔,良生有、小道士也有,老夫岂能没有?!想到此处,蟾嘴咧开缝隙,勾出笑容,蛤蟆道人朝四人重重点了下头。 “如此,尔等便带路!” 升起夜空的烟花,五彩的光芒照在蟾脸上,是满意的微笑,使唤着老驴,在这四人陪同下,走去城里。 ....... 咻咻 啪啪啪 烟花的光芒在漆黑的天际绽放,荒凉的工地空地里,无人看到的雄伟城池,也沐在这片彩光之中,拿起相机的女子,带着妹妹走在街道四处拍照,笑吟吟的脸上,目光不时看去四周,像是寻找某个书生打扮的身影。 相邻的街道,西装笔挺的公孙止陪着身旁的女子走过店铺,看着她挑选试用胭脂水粉,不久有纸糊的兵卒过来,请了他一起去往东南芙蓉池。 湖泊倒映烟火,亮起五彩颜色。 对面的小丘上,山门耸立,蜿蜒而上的石阶尽头,呈出喧嚣,四处楼阁张灯结彩,红红的灯笼高挂,檐下一个个乐师吹奏竽、笛,或敲响编钟,交织出悦耳的声乐。 一张张大圆桌摆了半个广场,一队五十多人石俑在水池前跳起了西北古老的舞蹈,踩的岩砖地面轰轰震响,不时响起高亢的秦腔引来一片叫好声。 灯笼通红光芒里,陆良生笑着与吕布、关羽等人拱手道声新年贺词,看到被着女子挽着走来的公孙止,托起双袖拱手迎过去,邀着对方在赵云这桌坐下。 “陆国师这里当真不一样,我也许久没见古代街景了。” 公孙止拉着陆良生一同坐下来,说起刚才在城中游逛一圈,心里颇有感慨,说笑几句,熟络之后,也没了刚来的姿态。 说起自己曾也是生活东汉末年,在那里过完了一辈子,七十多岁才过世,没有几天享受的日子,更没有机会好好看过自己打下的繁华世界。 “.......国师是来到这边,我不同,去到东汉末年就成了马贼,还在汉匈边界上,不是被匈奴人追,就是被汉朝的州府追剿,好在还有白马公孙瓒的庶长子之名分,后来才在北方站住脚跟........打打杀杀的过了许多年,之后也做了皇帝.......可开心不起来,那边除了女人,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过了一辈子啊,说起来真亏。” 公孙止大笑起来,端过杯中酒水饮尽,隋唐年间的酒水他自然没喝过,入口倒是觉得不错,同桌的还有身形极魁梧的胡须大汉,拿过酒坛就给公孙止满上。 “这是典韦,当时寻到他的时候,穿用草编的裤子到处跑,最后就因为这杯中酒,被我哄到北地去了。” 那边被说起的巨汉提着酒坛,被说起当年没穿裤子的窘态,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出两声,“还不是那潘无双,将我虎皮给偷走了。” “哈哈,说到底,你还是傻。”一个膀大腰圆,如同肉山的大汉起哄嚷了声。 虬须巨汉瞪起眼睛,挥手打了一下旁边揶揄他的彪肥身形,陆良生不用猜,知道是谁了,虎痴许褚。 看着他们笑闹扭打,书生看去仍由他们打闹的公孙止,问起了一个疑惑。 “那陛下,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话语落下,圆桌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关羽、张飞、吕布、赵云......等等一干有关的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气氛变得凝固。 番外第七十八章 繁星夜盏归途有期 啪 烟花照亮城市夜空,邻近的一桌,道人招呼着其余几人,酒渍漫过嘴角流去衣襟,满面红光的看去那边静悄悄的那张圆桌,鸦雀无声的众人视线里,被问及这种私密的公孙止,陡然哈哈笑了起来。 “呵呵.....陆国师既然问了,我说说又何妨。” 他笑着看去陆良生,忽然伸手去衣领间,解开里面衬衣纽扣,拉开的一瞬,有红色光芒映入书生眼帘,一枚菱形的红色水晶正镶嵌中间,闪烁光芒,也带起浓郁的妖星气息。 “若无它,我现在还埋在沙漠里,在座这些名留千古的将领也没机会看看现在这繁华时代。” 公孙止说这些,其实也从曹操、吕布口中听过一些关于这位陆国师的传闻,主动揭开秘密,也是想看对方到底会不会拿走他胸口的这枚红石。 当初做过皇帝,看人的眼光也是有的,这般坦诚相告,也有拿捏对方想法的意思,不过眼下,陆良生没有动作,他确信自己赌对了。 那边,陆良生经过夏亦、白宁二人的事,多少没有之前那般雷霆手段,听完讲述只是微笑的点了点头,“陛下,能让当年之人都能重回人世,心里有大善。”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关羽、赵云、吕布等人,当年神仙托身降世,是这些人接受敕封,与神仙抗争,能重活,也替他们高兴,倘若拿了公孙止胸上的那颗妖星,怕是会让他们重新归于阴府。 为剿灭妖星而舍弃这些人,我还是做不到。可正因为如此,我陆良生才有如此多同道之人。 最后一声烟花在夜空消散,五彩的光亮重新被黑夜驱走,阁楼檐下通红的光芒照来,陆良生收起了思绪,托起宽袖,端过桌上的酒水开口道: “前事不纠,诸位,还请满饮一杯!” 话语说开,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众人脸上纷纷露出笑容,齐齐起身双手托举酒杯,豪迈的声音层层叠叠:“满饮此杯!” 连带公孙止也站起身来,朝书生敬过去。 “满饮!” 陆良生与他碰了一下杯口,仰头饮尽,亮了亮杯底相识笑起来,伸手一摊,说了句:“陛下请坐。”双手轻拍两下,顿时广场两侧显出琉璃彩色,一阵烟雾弥漫,沿着地板翻涌过来,雾气间,一道道窈窕的侍女,拖着长裙,踩着地上抚动的白雾,轻柔的声乐里,拖着木盘行过一盏盏暖红的灯笼下,菜肴自她们手中摆去圆桌。 开宴片刻,笑骂嘶喊化作喧嚣,两桌人互相流转,不时发出“哥俩好啊,六六啊”“许大胖子,看和我来两坛?!”一类叫嚷。 看着邻桌叫嚷喧闹成一团,道人也都掺和进去,陆良生笑着端过酒杯又与公孙止轻碰了一下,看着面前举杯畅饮的穿越者皇帝,忽然想起白狼王公孙獠的事情。 “你是穿到东汉末年,一直纵横北面,那不知见没见过一头白色大狼?” “白色的狼?” 放下杯盏的公孙止皱起眉头,点了下头,将酒杯放下:“陆国师为何有此一问?我有两只白色大狼,前一个,在我刚得势不久,就老死了,另一头伴随我许多年,最后也死了,不过我知晓它尸骨,将它复活,现在留在大漠那边看家。” 后面那头复活了,之前那头,恐怕就是公孙獠了。 看来这家伙说的也都是实情,往后回到隋唐年间,他知道我与他当年的主人坐在一张桌子吃饭,不知是何种表情。 仿佛想到了对方可能露出的神色,陆良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朝疑惑看来的公孙止笑道。 “我遇上过陛下曾经一个故人,是谁,暂且不讲,或许,将来有机会,让他亲自过来见你。” 被勾起好奇,又得不到答复,换做当年的皇帝身份,公孙止说不定已经暴怒了,眼下,只得好气的拿手虚点书生两下笑出声来。 两人说谈了一阵,公孙止陡然看到还有一桌摆满了菜肴酒水,却是没人坐过去,眼里露出疑惑,正要问,陆良生摇摇头,“那边,是给几个远道而来的好友,常人无法看见。” 书生转去的视线里,空荡荡的圆桌周围,满满当当坐满了身着城隍官袍的身影,周瑜、徐盛、纪信也在席间,端过杯盏朝他敬了一下,放去口鼻下吸去酒香。 “不知可否告知?”公孙止的好奇越发重了,两桌其余人也都忍不住望着空荡荡的那张桌子。 “都是各地城隍......里面还有诸位认识的。” 陆良生说出周瑜,周公谨。的一刹那,关羽、张飞、赵云等人眼睛都亮了起来,那身形巨大的汉子更是起身跑了过去,伸手想要去摸无人的凳子,刚一伸手,手背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呲牙咧嘴的捂着手又回来。 “火辣辣的,跟火烧差不多,肯定是周瑜那厮没错了。” 典韦这挤眉弄眼的表情,顿时引得席间众人笑做一团,广场上也是阴风阵阵,像是那边城隍周瑜附和大伙掀起的。 “陆国师,真是......”公孙止看着典韦重新落座,忍着笑意,侧过脸来,却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比划了手势:“......真是交友甚广。” 说着,他目光灼灼,盯着书生,语气顿了一下。 “那不知,我可否也能做陆国师朋友?” “你我不正喝酒吗?” 哈哈哈....... 哈哈! 反应过来,公孙止看着手中酒杯大笑起来,笑罢,声音清朗,“好!” “不过,下次再要喝酒,可能要等些时日了。”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看着那边空荡荡的席间,“.......我要回去了。” 深吸了口气,忽然轻笑出声,缓缓起身走出席位,目光扫过周围,席间觥筹交错,见过的,从未见过的人都聚在一起,典韦吹着手背上的灼烧,豪爽的换上大碗拉着许褚跑去邻桌挨个敬酒,酒水四溢浸透衣襟,那是酣畅淋漓的感觉。 喝的满脸通红的许褚当着还有女眷的面,裸了上身,露出彪壮的一身肥肉,还没来得及找人摔跤,就被遮大步过来的吕布按着脑袋捶,完后,衣裳丢回去。 威猛的身躯回到妻子身旁坐下,同样醉醺醺的张飞撒开二兄关羽的手,提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去跳舞的石俑中间,发出杀猪般的喊叫,一边跟着手舞足蹈,看的刘备跑去拉扯,一屁股摔去地上。 关羽看去一眼,举杯拉过赵云喝酒,说起让对方帮忙贩枣的生意,两人嘀嘀咕咕打起了直播带货的想法。 想要叫上潘凤,后者抱着却打着酒嗝儿,跑去抚摸侍女的手,稍一用力,按的凹陷进去,整只手都悬吊腕上,吓得他一连串惊声尖叫,转身跌跌撞撞的跑开,撞到撅着屁股躲在角落的两人,道人抬头看了看,被一旁的曹操拉回去,对着屏幕上一张妇人的照片指指点点,豪迈的挥舞手掌,犹如行军打仗般,布下计策。 夜色深邃,湖泊翻涌。 摸索过来的姐妹俩,走过岸边,听到传来的喧闹,目光望去灯火通明的庙观,举步走去。 湖风拂过,穿过大街小巷,穿过深幽的巷口,犹如繁星铺彻的城市里,夜风挤进亮有灯光的房间。 灯光下,两张填上姓名、事迹的纸张,递给了对面长桌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不久,小小的蛙蹼、驴蹄盖了上去。 蛤蟆道人抱着纸张站在背景有测量身高的墙壁前,面向相机,闪烁的快门灯里,不时换去侧面、背面的照片,一旁的老驴叼着纸张同样如此。 相机后的四人,比划手势。 “再来一张,好!笑一个!” 咔! 不大的房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番外第七十九章 栖霞山光芒丈万千 “好勒,最后一张,来个正面的,把档案举高点,看这边,茄子” 咔 咔咔咔 闪光灯在房里闪烁数下,测量身高墙壁下,老驴叼着纸张在快门声里不停的攒着蹄子侧身、正面,一旁的蛤蟆道人被照的一阵眼花,偏头看去外面夜色,月色清冷正自窗棂倾泻进来。 圆鼓鼓的肚皮咕的响起一阵嗡鸣,猛地拍去老驴蹄子。 “混账东西,怎的耽搁这么久,良生那边还等着!” 老驴低头朝他眨了眨眼睛,偏过脑袋也跟着看了眼窗外夜色,似乎意识到时辰不对,连忙松了嘴上的纸张,秃尾巴甩过去,那边的蛤蟆道人一个弹射,扒拉尾巴上,四肢抱紧的一瞬,蛤蟆沉声道:“行了!” “照的挺好......” 那边相机后面,四人翻看屏幕上照出的一张张照片评头论足一番,听到那边说话声,抬起脸来,一阵大风唰的拂在脸上,房里纸张纷飞。 “哎哟哟......” “好大风!!”“快关窗户!!” 下一秒,叫嚷的声音里,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吹起的风骤然停下,四人放下手臂,窗帘还在抚动,那边的窗户敞开,窗台垮塌半截留出一道豁口,以及下方两条驴腿撞开的痕迹。 “不见了。” “可能.......有要事走了吧?” “那这堵墙......算谁的?”“.......局里应该能报销.......” “说句题外话,咱们四个是实习,还没转正.......” 抱着相机、档案的四人面面相觑的看着破开的窗户,摇曳的半截窗框,啪的一下脱落,摔在了地上。 外面的黑暗里,拖出一道流光的老驴四蹄飞踏,沿着大楼墙壁垂直俯冲而下,落去街道的刹那,蹄子一蹬,拖着背后的哼哧哼哧循着法力波动的方向,穿过一条条街道,迎面而来的汽车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吓得司机猛打方向,踩下刹车,惊呼声里,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横在无人的街中间。 司机抱着方向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踏踏的蹄音已经消失在了夜幕里。 城市远方某条深幽巷子里,宴席热闹喧嚣。 暖红的灯笼摇曳,阁楼下,一缕青烟升起,拖着红色衣裙的胭脂,踩着绣鞋轻柔走过醉醺醺的几人。 周围劝酒划拳叫嚷的一帮古人见到忽然出现的古装女子,有些好奇的停下杯盏,背对的那桌,陆良生转过身来时,女子双手交叠腹前,矮身福去一礼。 “先生,时辰差不多了。” 书生看了看天色,云朵游走露出半轮月牙,叹了声:“是该走了。” 旋即朝两桌的客人,拱手一圈。 “今日有诸位作陪,陆良生感激不尽,往后有缘再聚。” “陆国师......你......” 不等公孙止开口说完,陆良生拱起的双手,两袖陡然左右洒开,几缕清气飘飞,袭过众人,一张张面容呈出疲倦,眼帘耷拉两下,顿时趴去桌上,或倒去地上响起一片鼾声。 空荡荡的那桌,几道身影在凳子上显出轮廓,纪信、周瑜过来,朝陆良生抬手拱了一下,对视一眼说出心里担忧。 “陆国师,我等几位城隍,尚是第一次携手,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只能尽力而为。” “那就尽力而行,大不了,错到了别处,重新再来过就是。” 陆良生这话并非玩笑,崆峒印如今还在他手里,尤其上面隋国师印四字,能保他不生不灭、不老不死,就算到了别处,渡过漫长岁月,等崆峒印重新积攒神力,再次穿梭时空之门。 “好!” 那边,周瑜、纪信等城隍也明白书生依仗,当即也不再多话,纷纷洒开袖口放出城隍书册,四五道神光飞去半空,哗的一声齐齐翻开,形成一个大圆,徐盛偏过脸来,用着法力传出话语。 “陆国师!!” 法音回荡,陆良生解下昆仑镜的红绳,指尖擦过镜面,上面也传来宇拓的声音。 “师父,送我过去。” 下一刻,镜身抛上夜空,化作光芒飞到连成大圆的中心悬停下来,镜面嗡嗡作响,形成漩涡,绽放出光芒,与四面八方射来的香火神力交织,牵引着吸进漩涡当中。 渐渐的,昆仑镜神光愈发明亮起来。 “姐姐,快一点......哇啊,那边好亮!!” 通往下方山门的石阶,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跑上这边,看到宴席间昏睡的众人身躯,以及天空绽放出的光亮,柳雯雯惊得合不拢小嘴,赶来的柳青月看到夜空上的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职业本能的驱使,连忙冲去前面将妹妹挡在身后,下意识的摸腰间。 然而,她看到那方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动作变得迟缓,陆良生微微侧过脸,看去女子,从袖里一只玉镯,这原本是为母亲准备的,当后来得了师父的丹药,给父母妹妹服下,就没什么用了。 交给一个需要它的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你不是问我,要等什么人吗?我已经等到了,但我不希望她记得,那不是一个好的回忆,把它拿着,算是相识一场的缘分。” 师父......神力已经足够了。 拓儿的法音传入耳中,陆良生朝捧着玉镯不知所措的女子笑笑,转过身,那边孙迎仙没了之前喝酒的神态,眼眶有些微红的看着他。 “老孙,我要走了。等会儿,这里还要让你和胭脂帮忙收拾一番。” 陆良生抿着双唇,见老孙没有说话,伸手轻拍了一下他肩膀,走去昆仑镜下方时,道人忽然开口:“交给你的信,记得带到啊,想这边了,就过来看看。”说着伸开双臂,书生笑起来,过去与他抱在一起,良久才分开,目光落去胭脂,女子吸了下鼻子,矮身福礼:“妾身恭送先生。” 此时的隋唐年间,小泉山上还有一个胭脂,她也是不能回去的。 “你多保重,好好将养伤势。” 陆良生点点头,听到远方有蹄音飞驰而来,侧身抬袖,伸出袖口的手掌掐出指决,悬浮夜空的昆仑镜神光绽放到了极致,金色的光芒从镜面笼罩书生的身形。 刹那。 扬蹄奔来的身形重重一踏,流光唰的冲去金色光芒,扒拉驴尾的蛤蟆道人甩着长舌荡在嘴外,从柳青月、道人、胭脂面前一闪而过。 “良生等等为师” 吖儿啊儿 驴鸣长嘶,瞬间冲入金光之中,下一个刹那,充斥夜色的金色神光从人眸底消散,连带悬浮半空的昆仑镜也一并消失不见。 只剩驴子的嘶叫还回荡这片天地间。 无法看到的虚空里,黑云扭曲形成漩涡,一缕金光眨眼穿梭而过,射去无限延伸的黑暗尽头。 顷刻,黑暗又化作无数碎片划过陆良生眸底,时而又像是风声从耳边呼啸过去,意识朦朦胧胧间清醒而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 无法视物的视野间有了微微的光亮,紧闭的眼帘,睫毛微抖,陆良生慢慢睁开眼睛,有鸟儿清脆鸣啭的声音,悦耳动听,睁开眼睛的刹那,微凉的山风拂面,带来泥土的清香。 映入视野的,是逶迤的山势犹如佛陀横卧,延绵起伏而去,山野郁郁葱葱,垂下的枝叶在风里轻摇。 一片沙沙的声音。 “这里是......栖霞山。” 陆良生站在崖上,夕阳正挂在山头,仿如给山麓披上了一件霞衣,小泉山上瀑布升腾水汽,远方的田野农人扛起锄头归家,走去山脚的村子,一栋栋房屋升起徐徐炊烟。 “到家了。” 霞光落在他脸上,青丝、袍袂轻抚,身旁的老驴兴奋的踏着蹄子,引颈嘶鸣,叫出欢快的声音。 抖动的书架里,一本书册嘭的撞开隔间,擦着双腿发软的蛤蟆道人蟾脸,呯的砸到地上,引来陆良生的目光时,山海无垠在地上忽然抖动,翻开了书页。 一缕黄沙喷涌而出,化作一身大氅的人影落到地上,抖了抖身子,歪头掏了下耳朵,随即豪迈的一掀大氅。 “陆道友,我们可到仙界了?” 番外第八十章 家 “陆道友,我们可是到仙界了?” 掀起大氅的身影转过方向,看去对面同样看来的书生,目光随后落去崖外的山景,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山势延绵起伏,田野金黄、以及山脚下的村子都颇为眼熟。 公孙獠指着外面熟悉的风景,回头微微张合嘴。 “不是到仙界吗......怎么到栖霞山了?” 见到他从山海无垠当中出来,陆良生颇为惊喜,果然回到这边,这本书又能打开,然而,听到对方这番话,方才想起他们并未经历过另一个时代,眼下出来,记忆还停留在进去书里等着出来看看仙界是如何一番模样。 还真不好解释了...... 瞧着公孙獠疑惑的表情,陆良生只得将飞升后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讲给他听,脑中组织起想要说出的话语,地上的书册再次抖动,翻看的那篇书页画幅里,绽出光芒,几道人影由小变大,稳稳站在了地上。 “老妖!!!” 黑裙飞旋,一道身影刚一显出身形样貌,看到这边的书生,脸上化开惊艳的笑容,身形陡然拉出一道残影,唰的从老驴身旁掠过,一下扑进书生怀里,亲昵的在温暖的胸膛蹭来蹭去。 咳咳! 蛤蟆道人整理了下衣袍,蛙蹼握拳放在下巴干咳两声,那边埋在书生怀里的栖幽这才出来,面朝过来,张开红唇,伸出数道细枝卷去地上咳嗽的短小身形,蛤蟆道人双臂环保,蛙蹼撑着下巴,刚露出一幅苦恼的表情,唰的被举去半空摇来摇去。 那边,陆良生看着书册一旁渐渐凝实的另外三道缓缓显出轮廓的身形,一大两小随风凝聚,先显出身子的两个小人儿,像是吃醉酒了般,头昏脑涨的走出两步,被书生拂来的一袖陡然清醒,看到面前的人,两张小脸惊喜的叫出声来。 “师尊先生!” 两个小人儿齐齐扑过去抱住陆良生双腿,较劲般互相推搡两下,想来在书里的世界,没少较劲。 陆良生看着他俩较劲的模样,露出微笑,在他们头顶抚了抚,两孩子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润,也渐渐平静下来。 “公子。” 这时,一声话语轻柔,如风拂面,陆良生抬起目光,前面凝聚的青烟凝出婀娜,一身素衣白裙,双目闪着泪光,颊边微现出梨涡,轻福一礼。 “红怜......”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脸上微笑更盛,快步过去,张开双臂一把将女子揽在了怀里,闻着面前的青丝散发的清香,感受到贴在脸颊,女子的脸庞传来的温度,和眼泪的湿润,书生连忙将红怜扶正,惊讶的看着她。 “红怜.....恢复人身了?” 聂红怜脸上淌着泪,带着笑容使劲的点了几下头,伸手抓过陆良生的手,贴去脸上:“公子,你摸摸,妾身现在是人了......” 女子笑着哭了出来,就被陆良生重新揽入怀中,立在崖边站了许久。 山风吹过林野,沙沙的轻响里,直到周围公孙獠、蛤蟆道人、清风明月、栖幽,还有老驴纷纷开口出声,提醒“天快黑了。”“趁早下山,吃顿热饭!”云云。 崖边男女这才分开,红怜瞪了他们一眼,脸红红的退去一旁。陆良生看了看天色,牵过老驴,心情畅快无比,一招宽袖,转身来到山脚,走在曾经熟悉的乡间道路,朝着沐在霞光里的村落缓缓走去。 对于红怜忽然恢复人身的事,也有疑惑,路上,公孙獠解释是山海无垠的原因,原来里面不能寄存死去之人,红怜的尸身一进去,这本书自行封闭起来,拉动书中各个地方的万灵阵眼,集中灵气滋养尸身,才恢复了红怜的肉身。 这么说起来,在现代打不开,是因为当时山海无垠正在修复红怜的身躯?也就说,这本书其实可以在现代打开? 想着时,前行的方向,陆良生余光之中,远方的天际陡然一道光柱冲去天空,令得红怜、栖幽、公孙獠都愣了一下,坐在驴头上的蛤蟆道人压低了嗓音。 “良生,这道光......” “正是接引我飞升天界的那道.......此时的陆良生正在光里。”陆良生收起视线,回来时的情况,其实他大抵已经猜到,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给还不知情的红怜他们解释一番,说到穿越千余年后的时代,各种新奇之物让红怜、栖幽连连追问。 蛤蟆道人跳下驴头,回到书架里,翻出手机朝他们扬了扬,昂起平坦的下巴。 “瞧老夫手中此物,天下所有东西都可尽在其中,还能千里传音......” 颇为得意朝挚友公孙獠炫耀一番,说话间,陡然有哈的暴喝,路口拐弯的山壁后,转出八道须发斑白的身影,魁梧的身躯肌肉虬结,霞光里胸前鼓涨的肌肉上汗渍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八位叔伯,不用这般迎接侄子吧?”陆良生看着他们笑起来。 那边,压着臂弯,鼓涨肌肉的八条老汉看着面前的大侄子,惊喜的手了动作,急忙迎上来,“良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出去游历了吗?!” “想家了,就回来了。” 八人听完侄子的话语,还未回过神来,就被陆良生一一抱了抱,迷糊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望着从面前笑嘻嘻过去的红怜、栖幽,目送着大侄子牵着老驴走进村口。 “良生这是怎么了,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受委屈了?” “谁敢?!老子手撕了他!” “走走,快些回村通知大伙一声。”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的陆盼八人急忙旁边水潭取过衣物套去身上,追在侄子身后跑回村里,招呼众人去了。 ....... 渐落的霞光照在小院,篱笆院里向日葵转动向阳,拉着一头青驴的陆老石望着通天的金光飞去云间,沉默的回到院里,看着绳索前晾衣的老妻,过去将她搂在怀里,温吞的男人,强忍着,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良生当神仙了......该高兴,该高兴。” 坐在院中老树下的中年道士阖上书本,看着阁楼上哭哭啼啼的妻子,叹了口气,抓着书卷负在身后走去院门。 看着篱笆上满满的牵牛花在风里层层叠叠的摇曳,惆怅的抬起脸又叹了一声。 “放心去吧,我会照看家......” 叹出的话语,就在家字出口,隐约有熟悉的铃铛声清晰的传来,道人垂下脸,嘴渐渐微张开来,视野里,看到道路尽头出现的一行熟悉的身影时,压在口中的话语,陡然变作一声。 “曰尔老母的” 他连忙回头看去天空升去的金光,又转回来,看到走在前面的身影洋溢出的笑容,脸上惊讶的表情化作欣喜,嘶喊了一声:“陆大书生!!” 引得院里哭泣的夫妻俩慌慌张张的跑出,见到走来的身影,夫妻俩都愣在了原地。 “良......良生?”“你不是.......” 那边,不等老两口结结巴巴的说完,红怜双手呈喇叭放在嘴边,朝身后一行人喊道:“占房间!!” 老驴嘶鸣一声,扬开蹄子就跑,栖幽、清风明月唰的一下挤过公孙獠,不忘朝那边袋里的老两口还有孙迎仙道声好,飞快跑去院里,抢起房间来,蛤蟆道人拖着小衣柜,骂骂咧咧的叫他们慢点! 冷清的小院顿时变得热热闹闹。 院外,陆良生看着院门前的父母,还有擦着眼泪的小纤,走过去将他们抱在一起。 “爹娘......还有小纤,我不走了,这辈子就陪着你们。” 闻着父母身上熟悉的气味,他声音温柔。 ....... 一旁,道人站在外面指了指自己,想挤进来,被书生推开。 “刚和你分别,没感觉,等下次吧。” 虽然不知怎么回事,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擦着眼泪,看着老孙窘迫的样子,笑的开心。 这才是家的模样。 番外第八十一章 迟来的夜 “所以说,那边还有个我?!本道活了千多岁?老的快死了?” 夜风吹过小院,老树摇摆枝叶,老驴探出草棚嚼着干草看了眼亮着灯火的灶房,昏黄的火光照出门隙,李金花从锅里舀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在惊呼的道人头上敲了一下。 “那要是小纤到那边,岂不是有两个丈夫?” 陡然听到这话的孙迎仙惊骇的抬起脸来,看着对面的书生,端着的碗筷都在手里抖了抖,压低嗓音,问了一声。 “哪还有没有老丈人?” “好端端的扯上我作甚!”陆老石瞥了一眼,满脸笑容的老妻,捧着碗下意识的面向儿子那边,待听到没有,老脸笑的皱纹都堆了一起来,夹起一筷大口刨饭,吃的酣畅,被李金花打了一下,才有所收敛了些。 “看吧你得意的,听良生继续说。”老妇人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油渍,端碗坐下,那边,陆良生吃了口红怜夹来的菜,放下碗筷继续说起飞升之后的事。 “......其实现在的陆良生不走,我也不能回来,否则,有一个必然会消失,当时并没有到仙界,而是更远的虚空,看到无数的妖星,正在侵蚀各个世界......我便与一只打了起来。” 说起在虚空,骑着老驴化作的麟兽与妖星斗法,惊得众人出了身冷汗,刚吃了两口饭的李金花放下碗筷,直直出门去,陆老石喊她,妇人回头说了声:“老驴出了力,不能亏待。” 随后回来,拍去肩头的几根干草,才重新坐下。 “良生,继续讲。” 陆良生看着母亲的模样,笑了笑,继续说起到的第一个地方。 “那里的生灵,小的犹如小鸡,大的却跟山一样,踩在地面轰隆隆的直响,其中有一只满口锐齿,能将老驴整个吞下,挨了我一巴掌后,呜呜咽咽的就跑了,想来也是胆小的。” 风吹进灶房,立在灶头的油灯轻轻摇曳,饭桌前,众人听得停下筷子,表情一愣一愣的,嘴都合不拢,尤其是听到大铁块喝油水,能自己在地上跑,天上还有铁做的大鸟......给他们完全是光怪陆离,又甚是新奇的感受。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陆良生放下碗筷:“娘、爹,我吃好了。” 随即,去灶头拿了另外盛的一碗饭菜,转身走去房门,门扇自行打开,留下端着碗还在出神,想着书生描绘出的那个世界。 “我也吃好了。”红怜抬袖遮了下轻笑的红唇,起身跟了出去。李金花看着女子将门扇阖上,拿手肘顶了一下丈夫。 “老头子,红怜这都变成人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抱孙子了?” 陆老石端着碗筷,附和的点点头:“有机会,去那边见识见识那吃油的大铁块是怎么在路上跑的,说不得我也能做一个出来。” 说完,腰间软肉被掐了一下,疼的呲牙咧嘴,偏过脸看去老妻。 “掐我做甚?说错什么了?!” “吃饭!” 李金花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越想越有可能,美滋滋的拿起筷子,高兴的边吃边哼起曲调。 “准能成。” 紧闭的房门外,陆良生走过屋檐,一旁的门扇吱嘎轻响,朝里打开,进来的书生将碗筷连带里面的饭菜一并缩小放去桌上,摇曳的烛火里,埋头盯着手机屏幕,摩挲着下巴思索为什么上面许多功能不用了。 “师父,该吃饭了。” 听到徒弟的话语,方才转过身,端起碗筷盘坐去桌角,一边刨着饭菜,一边看着亮有荧光的屏幕。 蟾嘴左右咀嚼饭食吱出疑惑。 “怪哉,回来前都还好好的,难不成跟良生的书一样,到了这边就不能用了?可里面也没小女鬼修复肉身。” 整理书桌的书生听到呢喃,回头朝那边桌角盘坐的师父笑道:“可能是没信号吧。”在那边的时候,陆良生听过一些这方面的见识,但并没有深究下去。 桌上灯盏挪去床头,正拿过一本书靠去床头翻看,房门轻轻打开,静谧的烛火忽的摇曳两下,红怜捏着手指,神色有些扭捏的进来,书生看过来时,女子后背抵着房门缓缓关上。 桌角的蛤蟆道人端着碗,看看徒弟,又看看小女鬼,吸溜一下,将一根菜叶吸进嘴里。 这又是搞哪一出啊。 “公子。” 聂红怜靠着门扇,看着对面的书生,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脸上化出了笑容,现出一对好看的梨涡,款款福去一礼。 “公子。” 声音轻柔的又唤了一声,迈开莲步慢慢走了过去,陆良生皱了皱眉头,这是要做什么?的想法一闪而过,走来的红怜闭上眼睛,贴近过来,几乎挨到陆良生时,踮起了脚尖,俏脸仰起,温热的红唇贴去男子的脸颊。 红唇轻触到对面温润的皮肤,聂红怜自个儿先打了一个激灵,心跳的飞快,脸像张红布一样,眼睛都不敢睁开。 靠窗的书桌,蛤蟆道人看着那边,蟾眼来回瞄着两人,明白过来瞪圆了眼睛,抱起碗筷跳下书桌,拉开一条门缝,收紧了肚皮,心里骂骂咧咧的挤了出去。 以为什么事......关上房门让老夫看你们秀恩爱的?! 坐到檐下,狠狠刨了一口饭,嘟囔着回头看去亮着灯光的窗棂,心里又骂了一声。 彼其娘之。 咕咕咕咕 蟾脸转回来,蛤蟆道人脑门被啄了一下,花白母鸡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回到院里,张开翅膀就冲上来。 “你还敢来!?” 蛤蟆道人迎上去,瞬间打成一团,地上陶碗打翻,筷子摔去那边石桌,院里全是呯呯呯的声响,鸡毛四下乱飞,洒落一地.......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战团对面,亮着灯光的窗棂里,陆良生看着女子红彤彤的脸,伸手贴去她脸上,感受到一阵发抖,心里也不知不觉泛起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感觉来,盯了红怜微抖的睫毛,俯身贴了下去,双唇印在了红润的嘴唇亲了一下。 片刻,四唇分开,红怜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直直看来的陆良生,羞的一下扑进温热的怀里,将脸埋了进去。 “公......公子.......妾身觉得......可能还没准备......好。” “刚才谁那么胆大的?” 陆良生抚过女子的青丝,闻着上面淡淡的清香,抬袖挥灭了桌上的烛火,屋里暗了下来,女子陡然一声惊呼,被横抱而起,轻柔的放去床榻,不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红怜紧张到快要哭出来的话语。 “公子.......有些奇怪.......要不要脱衣服......” “睡觉哪有不脱衣服的。” “......啊.......好烫......公子,妾身觉得有些奇怪.......麻麻的.......有些暖......” 话语细如蚊声,窗棂外,月色如水趟过夜色,草棚里,蛤蟆道人一身鸡毛的躺在老驴肚皮上,望着天上月色,漫天繁星闪烁,朝他一眨一眨。 番外第八十二章 那一场欢聚时光(大结局) 哦哦喔哦 鸡鸣嘹亮,静悄悄的山村升起徐徐炊烟,渐渐有了人声嘈杂,金色的晨阳照出云隙,沿着山峦推着青冥的颜色,罩去山下的村落。 晨光穿过草棚照射进去,茅尖积攒的露珠摇摇欲坠,难以听到的声音,露珠啪的落在白花花的肚皮上,感受到凉意,躺在起伏的老驴肚侧的蛤蟆道人唰的翻坐起来,摆着脑袋左右张望。 李金花夹着陶盆在院里唤来母鸡,看到秃去不少羽毛,气得跑去院门大声叫骂。阁楼上,清风明月揉着眼睛出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另间房屋,门扇打开,道人跃去院里,舀了清水咕噜噜的洗漱起来,不忘朝正对的门窗喊了一声。 “陆大书生,起床了!” 然而,里面没有反应,道人淘了淘柳枝,擦了下嘴推门进去,被褥折叠的整整齐齐摆放榻上,回应他的,是负着蛙蹼走来的蛤蟆。 “天还没亮,就跟那小女鬼出门了。” “嗯?” 孙迎仙疑惑的眨眨眼睛,望去的院门,阳光正沿着屋脊蔓延而来,照亮小院。 渐渐喧嚣起来的陆家村外,一亩亩金黄的天地在晨风里摇曳,被念及的两人,此时走在栖霞山祠不远的山坡,牵着手相依偎着,坐去草坡间,看着延伸而来的晨阳落在脸上。 “公子......”红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陆良生看着飘去山坡外的蒲公英,侧脸嗯?了一声。女子脸红红的,枕去肩头,改口低低的又喊了一声:“相公......” 靠着男人的肩头,是从未有过的心安,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飘远来的蒲公英,扛着农具陆陆续续走出村口的村人。 “往后......我们是不是一直都住栖霞山不走了?” “应该不走了.......其实那边我留了法阵,想要过去,就不会再走错路了,那边生活还挺好,各种新奇、方便,人人都有书读,若是可能想把爹娘,还有小纤也一起带去看看。可惜老孙不能去,那边还有一个孙迎仙。” “那......小纤过去岂不是......”想到脑补出的画面,红怜微微张开嘴,那个画面有些复杂了。 一旁,陆良生捏了一下她鼻子。 “胡思乱想,那边的道人也是她夫婿。呃......这事情确实有些复杂,就是这里的道人能不能接受。” “那.......那个柳青月呢?” “嗯?!” “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见过闵姐姐的转世了吗” 红怜从书生肩头抬起脸来,陆良生看着她,有些伤脑筋的揉了揉眉心,“没有想好,往后再说吧。” “可相公答应过的.......要还债啊。” “也对,那为夫过去就还。” “不行” 阳光照在山坡,漫天飘去的蒲公英里,响着女子一字一顿的声音,随后也有男子的笑声混在一起,回荡山间。 笑声之中,飘远了的蒲公英越过走在田边的陆老石,老人立足看了看隐约有笑声传来的山坡,背着手悠闲走去自家田地。 背后笔直的村道上,明月拉着清风,两个小人儿笑笑闹闹,指去对面的小泉山,山下,一袭红裙的胭脂满怀欣喜的看着跑来的儿子,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目光里,远方飘荡的蒲公英落去村里,穿过篱笆院墙,静悄悄的落去牵牛花上,然后,连同几朵花朵一起被伸来的驴嘴咬住扯下。 老驴叼着几束花,踢踏着蹄子窜到草棚口,前肢一蹄微曲,搭在另一只腿上,靠着柱头朝里面一头母驴摆了一下鬃毛。 坐在树下的道人撑着下巴,看的心惊肉跳,不明白老驴哪儿学来的东西,比他还骚,郁闷的偏头望去阁楼,陆小纤坐在栅栏后面,看着手中展开的一张纸,时而捂嘴轻笑,时而眼角含泪。 风吹过院落,一片半绿半黄的叶子飘下老树,落在道人头顶。 哈哈 哈哈哈 也有笑声响彻山林,落叶飞旋而起,一只秃毛的花白母鸡张开翅膀飞奔而过,她上面,蛤蟆道人一蹼牵着绳子,一手举着手机,看着上面的信号,大声催促母鸡往山顶跑,冲刺刹那,鸡爪刨过山顶一块岩石,展开翅膀朝山外飞了出去。 “啊啊......彼其娘之,昨晚还没收拾够啊啊” 下方农作的村人抬起头来,花白的身影翱翔山间,划出一道轨迹,蛤蟆道人坐在背上,抱紧了鸡颈,举着手机歇斯底里的大喊,响彻这片明媚的阳光里。 ....... ....... 温热的阳光也正在另一个地方升起,静悄悄的城市渐渐喧嚣,一身道袍的身影站在空荡荡的工地上,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片纸屑,感受着阳光里还有残存的熟悉的法力。 不久,一袭红衣红裙的女子显出身形走来。 “我已经将他们送回去了,城隍也都已经离开,孙道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那边,孙迎仙吹去手里的纸屑,看着它飘走,沉默了一阵,举步离开这里。 “最熟悉的人走了,本道对这世间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了,可能回通勤局待着.......也可能回去之前的小院住上一段时间。” 胭脂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双唇,也不知该说什么,跟在后面一路穿行过繁华热闹的城市、走过山林、江河,回到南莞市已经是第三天下午,巷口的杂货铺亦如往常朝他打招呼,道人挤出一丝笑容,进到巷里,笑容垮了下来,脚步停在贴着门神的院门前,脸上多了些许凄楚。 耳朵陡然动了动,里面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声音。 这个陆大书生,走的时候门也不关好,进贼了吧。 道人憋着一肚子气,手里聚集法术直接按去门上,“何方小贼,你也敢来........” 还没用上法力,门吱嘎一声向内打开。 隐隐约约的声音在耳中变得清晰,前方的画面映进道人眼帘,下一刻,像是无数蚂蚁攀爬背脊的感受,呆立原地。 院子里,竹林在风里沙沙轻摇,古木雕琢的房檐下,李金花穿着花格长袖冬衣,拿着鸡毛掸子碎碎叨叨的扫着角落的蛛网;红怜穿着紧身的牛仔裤,修出修长的腿型,穿着了一件红色羽绒服,挽着袖子帮忙打着下手,不时朝在书生面前转来转去,显摆短裙下一双大白腿的木栖幽翻起白眼。 蛤蟆道人摩挲着下巴,坐在竹林里与公孙獠下棋,另一边,陆老石坐在槐树下,翻看汽车杂志,手也跟着比比划划。 “孙道长怎么了?”从后面走进院门的胭脂,看到这一幕,一下捂住嘴,当看到一个小人儿时,眼泪吧嗒吧嗒淌下眼角,失声喊了出来。 “明月!!” 院里,正跟清风玩着玩具的小小身影偏头望来,却是迷糊的扣了扣脸颊,还没等他问出娘怎么来这边了,就被扑来的胭脂一下搂紧怀里,朝着他小脸蛋使劲的亲吻。 道人做梦般掐了一下脸颊,迟疑的举步了进来,当看到翻看时装杂志的陆小纤,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小纤......” “先别喊,等你两天了,快掏张雷符,换下电池,刚给红脸买的,这里面的电池不如你雷符管用。” 陆良生站在他旁边,手里是一部新的手机,道人懒得看他,随手掏了一张,折叠几下就塞了过去,盯着转身朝他看来的陆小纤,还没走出半步,就听嘭的一声炸响。 书生手里的手机炸的只剩半个壳还在,残缺的符箓飘去地上,上面隐约看到是篆写出的火字....... “老孙!!” 听到书生吼了一声,道人瞬间惊醒过来,想起之前被揍的经历,转身就往外跑,嘭的撞在门外八个提着哑铃回来的大汉身上,噼里啪啦一片人仰马翻。 “别跑!” 陆良生带着一帮猴兵冲出院门,人堆里的老孙吓得毛都炸开,蹬起两条腿挣扎出来,跳起大声嘶喊。 “本道云游去了,后会有期!!!” 全完 完本感言以及新书 咳咳! 春风第四本终于也写完了,16年开始写的厂公,到现在刚好四年,差不多一年一本,算不上量产型作者,但基本可以保证完本。 可能部分读者老爷觉得这次春风写的,与另外三本书有很大的不同,是屈服眼下的环境条件而做出的改变吗? 春风的回答,肯定是的,不过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熟悉春风的读者知道,春风每本书对应的东西不同,这种东西叫骨一本书的骨,立的方向自然也就不同,每本书都要有不同的风格,也算是春风给大家带来不同的阅读感受。 毕竟一种东西写久了,就会厌倦,读也是如此,同样看一个题材,可能看个两三本不觉得什么,但读同一个作者,同样风格的书,连续几本下来,估计也就厌倦了。 网本就推层出新的,读者的阅读能力在提升,需求在提升,做为一个网作者,自己不提升的话,很难跟上读者的,最终也就淹没在书海里。 其实关于国师这本书,春风自己都觉得有很大的进步,从最开始的厂公,到现在的国师,笔,行上,有着明显的改善,增加阅读的连贯性外,保持了电影镜头画面的临场感,可能这里有读者要可惜了。 说,主角若是换做其他类型的角色,比如厂公、白狼公孙那样的主角,肯定又是不同的,那样却是不同,可之前春风也说了,每本书的主角,中的骨都要撑起不同的类型和风格,至少眼下四本书,春风做到了。 开大隋国师的时候,其实一开始是想写黑暗的,但后来写了几章,觉得这样的行风格并不适合黑暗那种,有了尝试写写书生的感觉,之前的角色里,也没有这样的定位,所以便尝试了。 一开始春风写作感觉还不错,可经历两个老人的离去,心情或多或少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以至于那种感觉渐渐消失。 不过还好,书完完整整的写完了,春风宇宙也至少完成了小半,下一本新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完善番外的剧情,宦门被陆良生请出了国内,在海外的发展,以及夏亦的表兄王如虎后来的故事。 当然,依照主线的发展,下本书类似都市武侠、科技......等等一些元素,这次的主角,大概是铁汉柔情类的,当然名字里带了虎字,自然不是猫。 新书的主角较于之前的角色也是不同的。 行走人间如虎的捕食者! 当然主角也有有趣的设定,之后开书,大伙就明白了。好了,新书就说到这么多,国师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番外可能会加入进来,毕竟是一个宇宙体系的。 那么,诸位读者老爷,我们新书如虎再见。 还是那句老话:故事,我写,你们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